《边荒小吏》 第1章 刚穿越,就给别人发老婆? 王爵觉得自己的脑袋天旋地转,嗡嗡作响,还阵阵剧痛。 各种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崩堤的洪水,冲撞着他的意识。 荒年? 大楚朝? 流放地? 黑石营? 安户所? 婚配令史? 还有……发老婆? 都啥玩意儿?! 他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意率先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寒风打着旋儿往人脖领子里钻,空气中弥漫着酸臭和霉味。 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棚子下。 身上套着一件灰扑扑、质地粗糙的古代差役服,又薄又硬,根本不保暖。 眼前是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女子。 她们大多眼神麻木,蜷缩着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像是一群等待被发落的牲口。 而他自己手里捏着一本粗糙的麻纸名册,旁边还放着一个破锣。 “王爵!你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呢?赶紧的!”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王爵看到个穿着稍好些、留着两撇老鼠须、眼珠子滴溜转的中年男人正瞪着他。 记忆碎片迅速整合! 吴仁义,原主刻薄贪财的顶头上司,黑石营、安户所的管事。 而原主是专门负责登记、分配流放女眷,给边荒流人当老婆的最底层小吏。 配婚令史——王爵。 我操! 王爵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别人穿越不是王侯将相,就是天才贵胄,最不济也是个富家少爷。 怎么轮到老子,就在这鸟不拉屎的流放地里,还是给别人发老婆? 这开局还能再坑爹一点吗?! “吴大人,小的这就开始!” 王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挤出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应承着。 社畜的本能在此刻,完美融入了这个陌生的躯体。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拿起破锣铆足了劲,“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都听好了!按规矩领婆娘!叫到名字的上前,画押按手印!动作都麻利点!” 王爵扯着嗓子喊,声音在荒凉的流放地上,空显得有些单薄可笑。 流程开始。 按照这黑石营安户所的规矩,领人可不是白领的。 那些眼睛放光的光棍流人,得先拿出些硬通货来。 或是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或是小半袋能填肚子的粗粮。 甚至是一些自制的皮子、工具,放在吴仁义身旁那个破木箱里,才算有了资格。 美其名曰“添妆”,实则就是变相的买卖。 在这生存资源极度匮乏的流放地。 女人,尤其是能干重活的女人,也是一项重要的“资产”。 名册上的名字一个个被叫出,大多是些健壮粗实、看起来能干重活的女眷。 她们像货物一样被推出来。 付出了“代价”的流人中的光棍们眼睛放光,一拥而上。 几乎是抢一般地将这些"优质资源"瓜分殆尽。现场一时显得有些混乱,夹杂着粗鲁的调笑,和女眷们压抑的低泣。 吴仁义在一旁眯着眼看着,偶尔不耐烦地催促两句,对眼前的景象早已司空见惯。 王爵心里疯狂吐槽,"这他妈跟菜市场抢特价猪肉有啥区别?造孽啊……” 想来原主王爵,虽说是个最底层的小吏,好歹也算是个官身。 虽然这官芝麻绿豆大,更是这流放地里特有的、专管这些破事的杂流官。 按大楚律,他们这些被流放者的后代,被称为“流人”,地位卑贱。 三代之内不得科举,不得离籍,到第三代也只勉强能做些贱役杂差。 他能混上这个配婚令史的职位,正因为他是“流三代”。 很快,名册上的人越来越少,棚子下变得空荡起来。 最后,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旁。 那女子穿着同样破旧,但原本质料不错的衣衫,上面沾满了泥污和尘垢。 身形相较于之前那些女眷,显得纤细文弱得多。 她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 王爵对照了一下名册最后一个名字,秦红玉?! 原罪官家眷,其父疑似边将,获罪流放。 “秦红玉。”王爵叫了一声。 那女子身体似乎微微颤了一下,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动。 流人群里响起一阵嗤笑和议论。 “嘁,这种大小姐身子骨,风一吹就倒,领回去能干嘛?” “是啊,这样的女人带回去,是我伺候她,还是她伺候老子?” “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得浪费老子一口粮食!” “算了,还是等下一趟吧,散了,散了……” 没人上前,甚至没人多看她一眼。 在这片生存资源极度匮乏的土地上。 女人的美貌和气质,如果不能转化为劳动力或者换取利益,那就一文不值。 流人们,说着一哄而散。 王爵看向吴仁义。 吴仁义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 他踱步到那女子跟前,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肩膀,“抬起头来!” 女子身体一僵,缓缓抬起头。 乱发之下,尽管脸上沾染了尘土和疲累,却依旧能看出清丽的五官轮廓。 尤其是那双眼睛,即便此刻充满了冰冷的麻木,也难掩其本身的明亮。 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桀骜与警惕。 吴仁义俯身仔细打量了几眼,啧啧两声,“妈的,仔细瞧瞧,这妞胚子真不赖!洗干净了肯定是个美人儿!可惜这身段不像能生养能干活的!” 他语气里满是惋惜,随即又变得不耐烦,“又是这种赔钱货!王爵你也不是也没老婆呢?要不你自己消化了,在官府文书上签个字,就算你俩配上了。要么就送去军营那边,好歹还能换几个铜板。” 送去军营? 王爵心里一寒。 他记忆里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那基本就是沦为营妓,下场往往比死还难受。 他再次看向那个秦红玉。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冰冷依旧。 但王爵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绝望的紧张。 吴仁义见王爵犹豫,不耐烦地威胁道,“磨蹭什么?要就画押,不要我带去军营……没钱我在你工钱里扣,够意思了吧?” 消化? 自己娶了? 王爵脑子里一团乱麻。 刚穿越过来,就接手一个没人要的老婆? 这算哪门子事啊! 可再看那女子冰冷的眼神下潜藏的那丝绝望,以及吴仁义口中的下场…… 王爵那点来自现代的、尚未被完全磨灭的良知和同情心开始作祟。 妈的,不就是多一张嘴吃饭吗? 他咬咬牙,“吴大人,那属下就……就笑纳了……这就签字!” 吴仁义闻言,脸上露出“算你识相”的鄙夷表情。 王爵赶紧在那份简陋的配婚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 从这一刻起,他和眼前这个冷冰冰的女子,就是大楚朝律法认可的夫妻了。 这感觉,真是荒谬透顶。 办完手续,吴仁义也不再理会王爵,揣着手转身就走。 王爵看着吴仁义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手里那份文书,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转过身,看向依旧蜷缩在原地的秦红玉,心里五味杂陈。 “这开局……也太坑了吧?!” 他无声地在内心咆哮。 他慢慢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那个……秦……秦姑娘?文书签了……以后……呃,跟我走吧?" 秦红玉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眸毫无感情地在王爵脸上扫了一遍。 没有感激,没有认命,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她自行站起身,虽然身形略显单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跟在王爵身后。 第2章 张屠夫的猪下水 王爵慢慢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那个……秦……秦姑娘?文书签了……以后……呃,跟我走吧?" 秦红玉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眸毫无感情地在王爵脸上扫了一遍。 没有感激,没有认命,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漠然。 她自行站起身,虽然身形略显单薄,但脊背却挺得笔直跟在王爵身后。 一路上,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秦红玉始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不远不近,既不像顺从,也不像抗拒。 王爵心里琢磨着原主家里那点可怜的存粮,多了个人,往后日子可咋过。 正愁着,路过流人聚集区边缘的一个简陋肉摊。 摊主是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围着油腻皮裙的汉子,正是张屠夫。 “呦!王令史!今儿个领人了?” 张屠夫嗓门洪亮,一双眼睛却像钩子似的,毫不客气地在秦红玉身上来回打转。 王爵下意识侧身想挡一挡,含糊应道,“啊?是啊,张屠夫你忙。” 张屠夫却嘿嘿一笑,从案板下摸索出一挂品相不算太好的猪下水,递了过来。 “王令史大喜啊!来来来,这点下水拿去,添个菜,也算俺老张一点心意!” 王爵一愣,天上掉馅饼了? 这年头,肉可是稀罕物! 虽然只是下水,但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他顿时忘了刚才那点不快,连忙接过,连声道谢,“哎呦!这怎么好意思!?” 张屠夫摆摆手,笑容显得格外热络,“没事!互相帮衬嘛!” 但他那眼神,却又一次瞟向秦红玉。 王爵提着那挂下水,心里那点喜悦,却被张屠夫那眼神搅得有点七上八下。 总觉得这笑容背后没那么简单。 但具体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 “走吧。”王爵压下疑虑,对秦红玉说了一句,继续往前走。 秦红玉自始至终没看张屠夫一眼,仿佛一切与她无关,默默地跟上。 根据脑中融合的记忆,原主王爵在黑石营的住处,是安户所后面的一间土坯房。 走到门口,王爵看着那扇用几块破木板勉强钉起来的漏风门,心里又是一阵无语。 他推开门,一股更浓郁的霉味和尘土气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地方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张歪腿的破木床,一张缺了角的矮桌,一个掉漆的木柜。 墙角堆着杂物和一小袋黑面,以及几个干瘪的杂粮饼子。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他尴尬的侧身,“呃……条件简陋,秦姑娘……将就一下?” 秦红玉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默不作声地走进屋,很自然地在靠近门口的角落,抱膝坐了下来。 王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得,界限分明。 看看手里的猪下水,算是今天唯一的慰藉了。 生存问题迫在眉睫。 他叹了口气,开始折腾。 先是手忙脚乱地试图堵门窗破洞,效果甚微,弄得灰头土脸。 秦红玉的目光在他笨拙的动作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依旧沉默。 王爵有点讪讪的,放弃了,转而看向那袋黑面和那挂下水。 决定今晚就吃这个了! 他笨手笨脚地搭灶台,去远处挑水,累得气喘吁吁。 点火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 期间,秦红玉始终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王爵心里憋闷,但没发作。 他将下水简单清洗,切成块,和黑面、水一起放进瓦罐里煮。 很快,一股混合着腥臊味的肉香逐渐弥漫开来。 在这清苦寒冷的小屋里,显得格外诱人,堪称人间美味。 王爵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煮好后,他先盛了满满一碗杂碎汤,端到秦红玉面前,“趁热吃吧。” 秦红玉抬眸,看了一眼碗里那灰扑扑的汤水,鼻子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一下。 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嫌弃,随即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王爵心里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看来别人不选她,是有道理的啊? 王爵收回手,没好气地说,“大小姐,这不是你以前了!有的吃就不错了!人啊,得认命!” 秦红玉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手指蜷缩,但依旧不说话。 王爵哼了一声,不再管她,自己蹲在火堆旁,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味道确实一般,腥味很重,但毕竟是肉啊! 他吃得满头大汗,浑身都暖和起来。 吃完一碗,身心舒畅不少。 他把秦红玉那碗也放在矮桌上,自己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背对着门口。 累,身心俱疲。 屋里只剩下火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两人一躺一坐。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极其轻微,但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又格外清晰的咕噜声,从墙角传了过来。 王爵耳朵动了动,是肚子饿的叫声。 哟,不是嫌弃吗? 不是大小姐吗? 肚子倒挺诚实。 他转身一看,秦红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桌前,看着碗里冷掉凝油的下水。 她犹豫了片刻,仿佛下了极大决心,捧起碗,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 眉头紧蹙,显然味道并不好,但进食的速度却不慢,显然是真饿了。 王爵见她终于肯吃东西,心里也略微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准备嘲讽几句时…… “砰!砰!砰!” 简陋的木板门突然被拍得山响,“王令史!王老弟!开门!是我啊,老张!” 是张屠夫?! 王爵心里一咯噔,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 他看了一眼秦红玉,她也已停下动作,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警惕,看向门口。 王爵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拉开门闩。 门刚开一条缝,张屠夫就挤了进来,眼睛却亮得吓人。 他一进来就直勾勾地看向角落里的秦红玉,嘿嘿笑道,“怎么样,下水味道不错吧?” 王爵勉强笑道,“这么晚了,有事?” 张屠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粗暴的不耐烦。 他根本没看王爵,粗壮的手臂一伸。 几乎是用推搡的力道把王爵往门外赶,嘴里唾沫星子横飞, “有事?收了我的猪下水,还不懂规矩?少废话!出去!” 他动作却完全是驱赶,眼神却像钩子一样,贪婪地看着角落里的秦红玉身上。 张屠夫这话,却猛地捅开了王爵原主记忆中,关于他的种种碎片。 那些模糊的传闻、那些欲言又止的提醒、那些得了些肉食便愁眉不展的邻居。 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王爵的脑海! 这张屠夫仗着自己有点肉货,时常“接济”些揭不开锅的人家。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女眷的…… 那点肉食就是饵,就是敲门砖! 吃了他的东西,就等于默认了他那龌龊的“规矩”! 在这边荒流放地,这点油腥往往就能让走投无路的人,不得不低头! 这挂下水,根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王爵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一股怒火夹杂着冰寒的恐惧,瞬间涌上心头! 这王八蛋,竟然是打这个主意?! 王爵只恨自己怎么早没记起这些,早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拿他的猪下水! 最关键的是,自己这小身板,还根本不是这货的对手! 这可怎么办? 第3章 这简直就是女侠啊 王爵的心猛地一沉,脑子飞速旋转。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这身板上去就是送菜。 原主的记忆里,这张屠夫可是能单手放倒一头猪的主儿。 “张……张大哥……” 王爵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身体却牢牢挡在张屠夫和秦红玉之间。 “你看,这……这下水味道确实好,小弟感激不尽!要不这样,明天我发了俸粮,一定打壶好酒,去您那儿好好喝两盅,感谢您今日的慷慨!” 张屠夫闻言,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扒拉过来,差点把王爵推一跟头。 他满脸横肉写满了“别给老子来这套”的神情,“少他妈废话!谁跟你明天?就现在!老子现在火气大,正好让你婆娘给老子降降火!” 他说着,淫邪的目光再次越过王爵,投向角落里的秦红玉,口水几乎要流出来。 王爵被推得一个趔趄,心里骂翻了天。 降火? 老子看你需要的是去冰河里泡个澡! 妈的,这蛮牛听不懂人话! 眼看张屠夫不耐烦地又要伸手来推他,甚至直接想绕过他。 王爵急了,口不择言地喊道,“等等!张大哥!我……我这婆娘她……她有毛病!” 此话一出,不仅张屠夫愣了一下。 连角落里的秦红玉,眼皮都几不可见地抬了一下,眼神里那丝冰冷似乎能冻死人。 王爵硬着头皮继续瞎编,“对!有病!大毛病!她……她身上长疮!流脓!对!还会传染!碰了烂手!要不然……要不然你以为这等姿色能落到我手里?”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对秦红玉疯狂道歉。 对不住了美女,先糊弄过去再说,总比被这屠夫糟蹋强! 张屠夫将信将疑,眯着眼打量秦红玉。 似乎想从她那张虽然脏,但轮廓清丽的脸上看出病的迹象。 “真的假的?你小子莫不是骗我?” 王爵正要继续发挥影帝级别的演技,把病情描述得再绘声绘色一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秦红玉,忽然轻轻放下了碗。 动作很轻,却莫名让屋内嘈杂的空气一静。 她缓缓站起身,依旧低着头,乱发遮面。 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打断了王爵的病情陈述,“何必多言。” 张屠夫一听乐了,“嘿!小娘皮还挺懂事?知道老子等不及了?” 王爵却心里一突,这画风不对啊! 怎么有种……要出大事的预感? 只见秦红玉慢慢向前走了两步,离张屠夫更近了些。 张屠夫嘿嘿笑着,伸出油腻的大手,就想去摸她的脸。 “来,让哥哥看看,到底有啥毛……病……” 最后一个“病”字还没完全出口,异变陡生! 秦红玉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 乱发后那双眸子,不再是麻木和冰冷。 而是锐利如刀锋,带着一股沙场般的寒意! 她身体看似柔弱的微微一侧,恰到好处地让开了张屠夫的咸猪手。 同时,谁也没看清动作。 她那只看起来纤弱的手如同灵蛇出洞,迅捷无比地向上一切! “嗷——!” 一声杀猪般的惨嚎,瞬间刺破了夜空! 张屠夫粗壮的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被瞬间卸掉了关节! 他痛得脸都扭曲了,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你……你这臭娘们!老子……” 他又惊又怒,另一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就想挥拳砸过去。 但秦红玉的动作更快! 她只是随意地一矮身,一错步。 人就如同鬼魅般,贴到了张屠夫门户大开的胸前。 接着,看似轻飘飘地用手肘在他腋下某个位置一撞! “呃!”张屠夫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挥出的拳头软绵绵地没了力气。 这还没完! 秦红玉的脚,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狠狠地踩在了张屠夫穿着破草鞋的脚趾上! 十指连心,脚趾亦然! “嗷呜呜——!” 第二声惨嚎变了调,张屠夫痛得整个人虾米一样蜷缩起来,抱着脚单腿乱跳。 秦红玉却已悄然后退两步,再次回到了桌面,继续吃着下水汤。 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的几下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发丝更加凌乱地遮住了她的脸。 但她挺直的脊背,和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冷冽气势,却让王爵看得目瞪口呆。 整个屋子只剩下张屠夫倒吸冷气,和痛苦呻吟的声音。 王爵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卧……卧槽? 秒了? 这就给秒了? 这哪是大小姐? 这分明是女侠啊! 不对,是女煞星! 他心里疯狂刷屏,但一股巨大的爽感,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憋屈和恐惧。 他看着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张屠夫,此刻像死猪一样在地上蜷缩哀嚎。 王爵忍不住想笑,又赶紧憋住。 他干咳两声,走上前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遗憾。 “唉,张大哥,你看,我都说了她有毛病吧……这病起来劲儿还挺大,下手没轻没重的。您看这……要不我先扶您回去?找郎中看看?” 张屠夫又痛又怕,此刻再看那个喝着汤的纤弱身影,只觉得像看到了地狱罗刹。 他哪还敢停留,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口挪,色厉内荏地撂下话。 “你……你们给老子等着……嘶……嗷……老子可是刘百户的大舅子,老子叫你们永远吃不上肉!” 话没说完,因为动作太大又扯到了伤处,又是一阵嚎叫。 最终狼狈不堪的,拖着被卸脱臼的手腕,和被踩肿的脚趾,消失在了夜色里。 破木门晃晃悠悠地自己关上了。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 王爵看着门口,他心里咯噔一下,一段属于原主的模糊记忆陡然清晰。 这张屠夫叫张奎! 他能在这无法无天的流放地站稳脚跟、横行乡里,靠的就是他妹夫刘成! 刘成是黑石营掌管数百兵丁的百户,颇有实权的人物。 而张奎也是这里唯一的屠户,所有人要吃肉,都得经过他摊子买。 这算是彻底得罪这货了,以后有钱都未必能买到肉! 但紧接着,就是一股劫后余生的畅快,和对这位“老婆”的巨大好奇、后怕。 他看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秦红玉,搓了搓手,语气变得无比客气。 甚至带上了,几分社畜本能面对大佬时的自然谄媚。 “那个……老……秦……女侠?没看出来,您身手这么……利落?” 秦红玉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三个字,声音依旧嘶哑平静, “他太吵了。” 王爵,“……” 太吵了? 行吧,大佬的理由总是这么清新脱俗。 他看着秦红玉,又看看她手里那碗下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挂猪下水…… 换来看“老婆”一次出手表演…… 好像……也不亏? 不然自己万一不如她意,下场岂不就是张屠夫? 当然,这话他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第4章 活着,才有一切 秦红玉默默地将碗里最后一点冷掉的汤水吃完,甚至连碗沿都仔细地刮了刮。 她动作不见粗鄙,反而带着一种异样的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吃完后,她将碗轻轻放在矮桌上,然后站起身。 王爵正琢磨着该怎么跟这位“女侠”套套近乎。 却见秦红玉径直朝着那扇漏风的破木门走去。 她……这是要干嘛?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等等!”王爵几乎是弹跳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张开双臂拦在了门前。 秦红玉的脚步停下,离王爵不过半步距离。 她微微抬眸,那双清冷的眸子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无声地询问。 王爵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尤其是刚刚见识过她那雷霆手段,此刻更是压力山大。 他咽了口唾沫,赶紧挤出笑容,语气又快又急,生怕说慢了她就直接动手闯出去。 “秦……秦姑娘,女侠!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秦红玉沉默。 王爵只好自顾自地说下去,语重心长,“你看啊,咱们这文书可是签了字画了押的!在大楚律法上,你我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稍微顿了顿,观察着秦红玉的反应,对方依旧面无表情。 “这意味着,你要是现在跑了,那就是逃妻!而我,作为你的丈夫,还是安户所里负责管理配婚的令史,知情不报甚至纵容妻子逃亡,那可是大罪!要连坐的!轻则丢官罢职,重则……重则跟你一样,沦为流人,甚至掉脑袋!” 王爵尽量把后果说得严重些,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秦红玉。 见她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心中稍定,继续加码。 “再说了,女侠你来时,这一路也看见了吧?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边荒!黑石营!除了石头就是风沙,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狼都比人多!您功夫是好,可这荒芜绝地,可不是靠拳脚就能闯出去的!” 他伸手指了指门外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寒风,“您听听这风!这晚上出去,别说找路,能不能熬到天亮都是问题!冻死、饿死、被狼叼走……那下场,可比落在张屠夫手里好不了多少!” 王爵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残酷。 但他知道,对这种心志坚定的女人,温言软语的劝说恐怕无效。 只有摆出现实最冰冷残酷的一面,才能让她清醒。 秦红玉的目光终于从王爵脸上移开,似乎透过那扇破门的缝隙,望向了外面漆黑冰冷的夜。 她的嘴唇微微抿紧,下颌线绷得有些紧。 王爵猜想她在权衡,在计算生存的概率。 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屋内只剩下火堆残余的噼啪声,以及门外永无止境的风嚎。 秦红玉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准备离开的锐利气息,缓缓消散了。 她微微垂下了眼睫,依旧没有说话,但身体却转向了屋内。 她放弃了离开的打算。 王爵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下落回了肚子里,差点虚脱。 他赶紧侧身让开门口,讪笑道,“这就对了嘛!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呃……是同舟共济!先想办法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秦红玉没理他的絮叨,径直走向屋里唯一的那张破木床。 王爵眼睁睁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在那张勉强铺了点干草的床上躺了下来。 甚至还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王爵,“……” 得,床是没了。 他刚挪动脚步,想商量一下这睡觉的分配问题。 比如能不能挤一挤,或者轮着睡? 就听见床上传来极其轻微的“嘎嘣”一声。 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是骨节摩擦发出的脆响。 来源是秦红玉搭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指看似随意地蜷缩着,但刚才那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响。 明确无误地告诉王爵,别过来,非请勿近,否则后果自负。 王爵瞬间想起了张屠夫那被卸掉关节的手腕,和肿成萝卜的脚趾。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瞬间破灭。 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操! 老子这哪是领回来一个老婆,分明是请回来一尊能动武的女夜叉! 得,认栽吧。 王爵悻悻然地走到墙角,把那堆原本用来堵漏风的枯草归拢了一下。 勉强铺成了一个简陋的、勉强能称之为“地铺”的东西。 又把自己那件又薄又硬的差役服脱下来盖在身上,反正穿着也不暖和。 他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铺上,听着床上传来均匀却轻微的呼吸声,知道秦红玉根本没睡。 屋里气氛尴尬又凝滞。 寒风时不时从门窗的破洞钻进来,吹得王爵直哆嗦。 地面的寒气更是无孔不入,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躺在冰窖里。 对比床上虽然破旧但至少隔凉的床铺,王爵心里悲愤交加。 这穿越待遇,简直是地狱中的地狱模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冻得睡不着,也许是今天经历的一切太过刺激。 王爵憋不住心里的好奇,望着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小声开口问道。 “那个……秦姑娘,你……是因为什么被流放到这鬼地方来的?”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寂静。 只有风声呜咽。 王爵能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但她绝对醒着。 她不想回答。 王爵等了一会儿,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谁愿意跟一个刚见面的、名义上的“丈夫”剖白这种悲惨往事? 更何况这个“丈夫”还是个看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小吏。 他叹了口气,声音在寒冷的夜里显得有些飘忽,“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其实……来这黑石营的,有几个不觉得自己冤枉?有几个不觉得自己无辜?”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秦红玉听。 “抄家的、灭门的、站错队的、被诬陷的……各种各样的理由,五花八门。但这世道就是这样,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也能被染成黑的。到了这里,以前的身份、荣耀、冤屈……都他娘的不重要了。” 王爵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唏嘘和劝慰。 “在这里,唯一重要的事,就是活下去。想尽一切办法,不顾一切地活下去。只有先喘着气,只有先站稳了,其他的……其他的比如报仇啊,雪耻啊,或者只是想好好吃顿饱饭,才有点盼头,才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活着,才有一切。” 他说完这番话,便不再出声,将身上那件硬邦邦的衣服裹紧了些,努力忽略地面的冰冷和身体的疲惫,强迫自己入睡。 床上,秦红玉依旧一动不动。 但在黑暗中,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悄然睁开,望着低矮的、被烟熏黑的屋顶。 王爵那几句关于“活着”的话,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激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那深不见底的冰冷麻木,似乎被撬开了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缝隙。 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 只是那沉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夜,更深了。 寒风依旧在屋外咆哮,试图侵入这间勉强提供了一丝庇护的破屋。 屋里,一床一地,两人无言。 各自想着心事,在冰冷的边荒之夜。 第5章 你苦?哥比你更苦啊! 王爵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地上寒气逼人,硬硌得他浑身骨头疼。 梦里不是被张屠夫追着砍,就是被顶头上司吴仁义指着鼻子骂。 最后,他是被冻醒的,外加一股强烈的尿意。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下意识地往破木床那边瞥了一眼——空的?! 王爵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冷汗都快出来了。 秦红玉呢? 到底跑了? 他猛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硬差役服滑落在地也顾不上。 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清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随即王爵便松了一口气。 屋外不远处矮土墙边,秦红玉静静地站在那里呢。 她并没有跑,而是面向南方,一动不动地眺望着。 她那眼神,似乎穿透了茫茫的荒原、肆虐的风沙,投向了遥远不可及的故土和过往。 王爵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还好,没跑! 他揉了揉冻得发麻的脸,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和善的笑容,慢慢踱了过去。 顺着秦红玉的目光也往南边看了看,除了灰蒙蒙的天和望不到边的荒凉,屁都没有。 “咳……”王爵清了清嗓子,“秦姑娘,起这么早?看……看风景呢?” 秦红玉仿佛没听见,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她依旧维持着望乡的姿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王爵碰了一鼻子灰,有点讪讪的。 他识趣地不再打扰她,转身开始打量这个“家”的周围环境。 原主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生存压力如山般压来。 现在又多了个人吃饭,光靠那点微薄的俸粮和黑面饼子,肯定撑不了多久。 张屠夫那种“好心”他可不敢再要了。 而且这房子四处漏风,夜里都快冻死了,必须得想办法改善! 王爵的目光落在那些枯草和脚下的土地上。 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冒了出来——和泥糊墙! 这破土坯房,得先用泥巴把那些明显的窟窿眼堵上,至少能顶一阵子。 他脑子里想着,这泥糊的墙在这鬼地方的大风下,估计也撑不了多久,迟早还得被吹得千疮百孔。 等缓过劲来,必须想办法弄出砖瓦,盖个结实点的砖瓦房才行! 但现在,只能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说干就干! 王爵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冷了。 他先是回到屋里,把那个冷硬的杂粮饼子分成两半。 自己囫囵吞下一半,把另一半和一碗凉水放在矮桌上。 他冲门口喊了一句,“桌上给你留了饼,饿了记得吃!” 然后他便不再管她,开始行动起来。 他先是四处收集枯草,又去找了根结实木棍,在相对松软的地方挖土。 没有工具,效率极低,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手掌也被磨得发红。 秦红玉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却落在了忙得团团转的王爵身上。 看着他毫无形象地撅着屁股拔草…… 看着他笨拙费力地挖土…… 看着他累得直喘粗气还用袖子擦汗,弄得满脸泥污。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油嘴滑舌、看似奸猾的小吏,在搞什么名堂? 做这些无用功做什么? 偶尔有住在附近的流人路过。 看到王爵灰头土脸地忙活,而他那新领回来的婆娘却站在一旁看着。 不由得停下脚步,咧着嘴调侃,“王令史,你这婆娘是分来当摆设的啊?瞧瞧你这累死累活的,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你自个儿就是发老婆的,这里头的门道还不清楚?挑个皮实能干的,这些粗活哪还用得着你伸手?” 王爵直起腰,抹了把汗,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爷们儿顶门立户,天经地义!这点活儿算个屁,指望女人算什么本事?” 他嘴上说的硬气,这话也是故意说给旁边那尊冰山听的。 秦红玉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连眼角余光都没扫过来一下。 王爵悻悻然转过头,继续跟手里的泥巴较劲。 他挖了些土,堆在一起,又去打来水,倒入土中,开始赤脚踩泥。 冰凉的泥水刺激得他龇牙咧嘴,但他还是坚持着,将泥土踩得均匀粘稠。 接着,他把收集来的枯草用石头砸,用手撕扯,弄成一小段一小段,混入泥浆中。 再次疯狂踩踏,让草段和泥浆充分混合,这样能最大限度地增加粘性。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像个泥猴了,累得腰酸背痛。 但他顾不上休息,必须在天黑前干完! 他用手捧着和好的草泥,走到土坯墙边。 开始仔细地将泥巴糊进那些大大小小的缝隙和破洞里。 他干得极其认真,力求把每一个漏风的地方都堵得严严实实。 秦红玉远远地看着,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蹙起。 她看着王爵笨拙却又异常专注地,将一团团泥巴拍在墙上。 努力填补着这座破屋的疮痍。 她的眼神里那丝疑惑似乎更深了些,这种破烂房子,还有什么好补的? 王爵可不管这些,他一块接一块地糊着泥,看着墙上的破洞一个个被填平。 虽然弄得浑身脏污,心里却生出一种实实在在的成就感。 这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今晚至少能少受点罪!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等以后有条件了,一定要弄个窑烧砖烧瓦。 把这破屋彻底推倒重建,盖个结结实实、不怕风吹的砖瓦房! 那才叫个家! 糊完墙,他又琢磨着屋顶的破洞。 他调整了泥浆的稠度,让它更粘稠一些。 然后找来一些较大的破木板和茅草,混合着厚厚的泥浆。 努力去填补屋顶那些漏风漏的最厉害的地方。 这个过程远比想象中更耗时费力,他需要不断爬上爬下,反复涂抹加固。 等到最后一块破洞被勉强堵上,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一片昏黄。 王爵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浑身沾满了泥浆和黑灰,胳膊酸软得抬不起来。 但他看着虽然依旧破败,却终于不再四面漏风的屋子,长长地、满足地吁了一口气。 “妈的……总算……总算能稍微挡点风了……今晚不用再受冻了!” 他喃喃自语,擦了把额头的汗,脸上露出一个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王爵随即看向一直立在旁边的秦红玉,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即便你不把老子当老公,起码也看在昨天自己免你去军营做军妓的份上,搭把手吧? 实在不行,你去准备下吃的也行啊! 哥知道你被流放苦,但毕竟还是同时代,最多属于同维降级! 哥尼玛可是从21世纪被流放过来的? 电脑、手机游戏没得玩…… 短视频小姐姐没得看了…… 外卖没得吃了…… 哥这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不比你更苦? 可转念一想,昨晚她那利落的身手…… 王爵心里又有点发怵,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侥幸。 这女人虽然冷得像块冰,但身手是真厉害。 在这无法无天的流放地,有这么一个老婆在旁边。 虽然危险,但似乎也更安全? 至少像张屠夫那样的货色不敢轻易上门了。 算了,就当请了个冷酷保镖,包吃包住还不花钱。 这么一想…… 好像也不亏? 看着秦红玉那面无表情的样,王爵也只能一声长叹! 得了,自己找回来的主,这苦只得自己硬吃! 第6章 选她,以后天天吃羊肉! 想到昨晚在地上蜷缩那一夜的滋味,他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寒气从地面丝丝缕缕地往上冒,硌得他浑身骨头疼,后半夜几乎没怎么合眼。 他一边收拾着屋里散落的枯草,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别人穿越娶老婆,都是温香软玉抱满怀。 老子倒好,名义上是个有老婆的人,结果连床沿都摸不着! 不过王爵心里忍不住YY了一下,这婆娘长得是真不赖。 洗干净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可惜,浑身是刺,碰不得。 看来那破木床,今后是彻底与自己无缘了。 得了,求人不如求己。 王爵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始动手给自己弄个窝。 他把白天和泥没用完的、相对干燥柔软的枯草稞子归拢到一块。 在离床最远的墙角,尽量铺得厚实平整一些,弄了个勉强能称之为地铺的东西。 虽然简陋得可怜,但想着今晚墙上和屋顶的破洞都被堵上了,屋里应该不会像昨晚那样四面漏风。 王爵心里总算找到点安慰,至少,应该能比昨晚睡得好点吧? 他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草屑,颇有成就感地看着自己的“新床”。 一转头,心里那点刚升起的暖意瞬间没了。 屋里空荡荡的。 自己一直在忙都没注意,秦红玉又不见了?! 王爵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怒火夹杂着恐慌瞬间涌了上来。 “操!”他忍不住低骂出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个娘们!真是一时一刻都不让人省心!老子累死累活的,她倒好,一声不吭就跑了?!” 昨天没跑,今天看他把房子修好了,觉得能住人了,反而跑了? 他顾不上浑身疲惫,骂骂咧咧地就往门口冲,得赶紧把她找回来! 这流放地危机四伏,她一个人能跑到哪去? 就算她身手好,在这茫茫荒原里,找不到食物和水源也是死路一条! 更重要的是,她跑了,自己可就倒大霉了! 刚冲到门口,手还没碰到那扇修补过的破木门。 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王爵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暮色中,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逆光站在门口。 她手里似乎拖着什么东西,轮廓显得有些怪异。 不是秦红玉还能是谁? 王爵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回原地,随即又被怒火填满。 他刚想开口质问,“你他娘的跑哪去了?!知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就见秦红玉手臂一扬。 将一个沉重的、毛茸茸的东西“噗通”一声扔到了他面前的地上。 尘土微微扬起。 那东西在地上弹了一下,不再动弹。 王爵定睛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那赫然是一头已经咽了气的岩羊! 这羊体型不大,但肌肉结实。 脖颈处以一个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人用巨力瞬间拧断的! 岩羊灰色的皮毛上沾着些许血迹和尘土,两只无神的眼睛瞪着昏暗的天空。 王爵所有的质问和怒火瞬间卡壳。 他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脑子一片空白。 他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岩羊,又抬头看向门口的秦红玉。 她依旧是一身破旧衣衫,发丝更显凌乱,呼吸却平稳如常。 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看也没看地上那只岩羊,目光平静地掠过王爵那张震惊到滑稽的脸。 她声音依旧是那般嘶哑平淡,“今晚,吃这个。” 说完,她不再理会石化当场的王爵,侧身从他旁边走过,径直走进屋里。 很自然地从水罐里倒了点水,清洗手上的污渍。 王爵僵硬地站在原地,脖子像是生了锈的齿轮。 一点点扭过去,看着屋里那个淡定的身影。 又一点点扭回来,看着脚边这头岩羊。 打……打猎去了? 她消失这大半天,是去……打猎了?! 而且还成功了?! 弄回来一整只岩羊?! 王爵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原来……原来不是跑了? 是去搞蛋白质了?! 能干活算什么? 干活能吃上羊肉吗?! 看看! 看看什么叫效率! 什么叫产出! 自己累死累活一天,也就补了个漏风的墙,铺了个草稞窝子,就成就感爆棚。 人家出去半天,直接拎回来几十斤肉! 这对比…… 这差距…… 王爵脸上的怒容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狂喜! 巨大的惊喜,冲散了他所有的疲惫和抱怨。 食物! 而且是肉! 大量的肉! 在这鬼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实在的?! 他猛地蹲下身,激动地抚摸着岩羊尚且温热的皮毛,确认这不是幻觉。 “哈哈哈!岩羊!真的是羊!”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抬头冲着秦红玉喊,“你……你怎么弄到的?这玩意儿跑得贼快,还在峭壁上活动!” 他其实不认识这种羊,只是原主的记忆力,在不远处的一个崖壁附近,经常有这种样出没。 只是这崖壁,除了天上飞的,和这种特殊的岩羊之外,任何生物都上不去。 所以虽然这附近有岩羊,但很少有人能捕捉。 最多就是瞎猫撞见死耗子,碰到哪只傻愣岩羊自己摔死的,能捡一只。 这个娘们是怎么上去的? 屋里,秦红玉洗手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碰巧。” 王爵才不信什么碰巧,这岩羊一看就不是自己摔死的。 能精准拧断岩羊脖子,这绝对是高手! 他现在看秦红玉,感觉她周身都在发光! 哪是什么冷冰冰的赔钱货,这分明是个闪闪发光的宝藏女孩! 选她! 真是选对了! 血赚! “太好了!今晚有肉吃了!好好犒劳一下!” 王爵兴奋地搓着手,看着地上的岩羊。 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规划,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了。 至于之前觉得她不顾家、不干活的那点抱怨,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会干活算什么终极技能? 会搞肉,才是王道! 有她在,还愁吃不上肉? 张屠夫那点猪下水,算个屁! 以后咱天天吃羊肉! 王爵顿时觉得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兴冲冲地试图将岩羊,拖到一边处理。 却发现这玩意儿个头不大,却死沉,他一个人拖动颇为费力。 “那个……红玉啊,能不能搭把手?这玩意儿有点沉……” 王爵试探性喊了一声。 秦红玉闻言,擦干了手,转过身走到门口。 她看了一眼吭哧吭哧的王爵,没说话。 只是走上前,弯腰单手抓住岩羊的一只后腿。 看似没怎么用力,就轻松地将整只羊提了起来,看向王爵,用眼神询问放在哪里。 王爵再次看得目瞪口呆。 这女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这要是哪天自己不顺她心了,是不是也这么提溜自己? 第7章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王爵赶紧指了指屋内角落里相对平整的一块地面,“放……放那儿就行。” 秦红玉依言放下岩羊,动作轻巧,没激起多少尘土。 她退开两步,依旧是那副沉默是金的样子。 但目光却落在王爵和那只羊身上,似乎在等待下一步。 王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惧意,兴奋感重新占据上风。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肉啊! 他蹲下身,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原主留下的那把破刀,锈迹斑斑不说,刃口钝得割绳子都费劲。 更别提给一只完整的岩羊剥皮放血了。 王爵折腾得满头大汗,手法笨拙无比。 不是下刀位置不对,就是力气用错地方。 弄得岩羊皮毛上血污一片狼藉,进展却缓慢得令人发指。 他自己也搞得两手黏腻腥臊,狼狈不堪。 就在他差点跟自己较上劲,发誓跟这羊腿死磕到底的时候。 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无声地握住了他手里的刀柄。 王爵一愣,抬头正对上秦红玉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让开。 “呃……你会这个?” 王爵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完就想抽自己。 这位姐连羊脖子都能拧断,处理个羊尸体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红玉没回答,只是用眼神再次催促。 王爵立刻松手,乖巧地退到一边,瞬间从主厨降格为围观学徒。 只见秦红玉握刀的手稳得惊人,手腕翻转间,刀光闪烁,动作快、准、狠! 剥皮、开膛、分割骨肉…… 一系列流程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和高超的技巧。 那把她用起来别扭无比的破刀,在她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灵魂。 精准地游走在皮毛、筋膜与肌肉之间,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有用的部分。 王爵在一旁眼花缭乱,冷汗直流。 这手法,这利落劲儿,哪像是深闺里的大小姐? 说她是张屠夫的同行,他都信! 不过片刻功夫,一整只岩羊就被分解得明明白白。 羊肉按部位大致分开,内脏也被完整地取出放在一边。 甚至羊皮都被相对完整地剥了下来,摊在一旁。 秦红玉将擦拭过的刀递还给王爵,自己则走到水罐边,再次默默地清洗双手。 仿佛刚才只是随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爵看着那堆新鲜诱人的羊肉,激动地搓着手,口水差点流出来。 这么多肉,足够吃好几天了! “太好了!今晚咱们就吃炖羊肉!好好补补!” 他兴高采烈地宣布,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挑了些带肉的骨头和一块腱子肉,准备用来炖汤。 现代人的饮食观念,让他下意识地想去腥增香。 虽然调料匮乏得可怜,但基本的步骤不能省。 他一边忙活,一边习惯性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马上就下锅会变成羊汤……” 哼到一半才猛地反应过来,赶紧刹住,心虚地瞟了秦红玉一眼。 秦红玉正坐在角落的床边,闭目养神。 听到他突兀停下的哼唱,眼皮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并未睁开,也没任何表示。 王爵松了口气,收敛心神,开始专注料理。 没有料酒,他就把羊肉用冷水浸泡了一会儿,反复揉搓挤压,尽量析出血水。 没有葱姜,他只能多刮洗几遍,然后冷水下锅煮沸,仔细地撇去浮沫。 等到汤色变得清澈一些,才转为小火慢炖。 期间,他将一小块肥腻的羊油在破瓦罐底部擦了一圈,算是润锅。 然后加入清水和撕成小块的杂粮饼子,打算煮个糊糊当主食。 随着时间的流逝,瓦罐里渐渐弥漫出浓郁的肉香。 那是一种纯粹、原始、却足以征服任何饥肠辘辘的肠胃的鲜美香气。 不同于昨天猪下水的腥臊,这羊肉的香味醇厚而霸道。 迅速驱散了屋内的霉味和寒意,带来一种暖融融的满足感。 王爵自己都忍不住频频吞咽口水,肚子咕咕叫得更响了。 他小心地用木勺搅动着汤水,看着奶白色的汤汁翻滚。 羊肉在其中微微颤动,觉得幸福感前所未有地高涨。 他瞥见秦红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目光似乎在那冒着热气的瓦罐上多停留了一瞬。 王爵心中暗笑,看来美食才是打破冰山的第一利器啊! 他拿出屋里仅有的两个破碗,先给秦红玉盛了满满一大碗。 汤里大多是扎实的肉块和带肉的骨头,油花均匀,香气扑鼻。 他自己则盛了碗肉稍少些的,又捞了些糊糊。 “来来来,趁热吃!小心烫啊!” 王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又热情,将那只堆满肉的碗端到秦红玉面前。 秦红玉看着递到眼前的碗,抬眸看了王爵一眼。 王爵立刻送上一个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不讨好不行啊,以后能不能顿顿吃肉,可就指望她了。 最终,秦红玉伸出手,接过了碗。 手指不可避免地与王爵的短暂接触,冰凉而带着薄茧。 王爵心下一动,但没多想。 这个时代,即便自己有什么想法,也都是放在酒足饭饱之后的。 毕竟饱暖之后,才有精力去思淫欲嘛! 他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份,蹲到火堆另一边。 也顾不上烫,唏哩呼噜地先喝了一大口热汤。 鲜! 真他娘的鲜! 虽然除了盐,啥调料也没有。 但这原汁原味的羊肉汤,在此刻胜过他穿越前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 他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肉,炖得软烂适中,带着嚼劲,满口留香。 他吃得投入,偶尔偷瞄一眼秦红玉。 只见她端着碗,并没有像他那样狼吞虎咽,而是小口地先喝着汤。 然后才用那双看起来纤细却蕴含巨力的手,拿起一块骨头,安静地啃食着上面的羊肉。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堆篝火,默默地吃着这顿来之不易的羊肉大餐。 屋里只剩下咀嚼声、吞咽声和火苗的噼啪声,气氛竟难得地有些平和。 然而,这诱人的肉香味不仅充满了小屋。 也不可避免地飘散了出去,随着晚风,钻入了附近流人的鼻孔里。 很快,王爵那扇刚刚修补好的破木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议论声。 “嘶……这味儿……是肉!真真的肉香!” “从王令史屋里飘出来的?他小子哪来的肉?” “傍晚我看到他婆娘,好像弄回来只岩羊……” “岩羊?真的假的?那玩意儿可不好抓!” “啧……估计是捡的摔死的吧?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这些议论声里充满了惊讶、羡慕,以及难以掩饰的嫉妒。 王爵听力不错,外面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他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眉头微微皱起。 在这物资极度匮乏的地方,露富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香味,简直就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这儿有肉,快来眼红! 他下意识地看向秦红玉,她却仿佛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 依旧专注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食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王爵的心却提了起来。 他想着这肉香,会不会把更大的麻烦引来? 毕竟在这个时代,这种穷荒的地方,为一顿肉,干出啥事都有可能。 何况这里的流人,可是大多数身上还都背负着命案呢! 第8章 不给,他们会进来抢! “王令史!开门呐!俺们闻着你这肉香,馋虫都快把肚子钻穿啦!” “就是,王令史,有啥好事可不能独享啊,让俺们也沾沾光呗?” “嘿嘿,王老弟,你这可是发了大财啊,弄到这等好货色……” 门外的声音混杂着虚假的恭维、赤裸的贪婪和难以掩饰的嫉妒。 王爵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这门不能不开,也挡不住。 他飞快地权衡着利弊。 硬扛? 自己这小身板加上秦红玉,或许能打退一两个,但绝对挡不住一拥而上的人群。 而且彻底撕破脸,以后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必须尽快决断! 他一咬牙,脸上瞬间堆起了惯常那种略带谄媚,和油滑的笑容。 猛地伸手,一把拉开了门闩! “吱呀——”一声,破木门被拉开。 顿时,更加浓郁的、勾魂夺魄的羊肉香味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扑向门外。 围在门口的七八个流人,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贪婪地深吸着气。 目光猛地投向屋内那还冒着热气的瓦罐,以及旁边分解好的羊肉上。 人群一阵骚动,下意识地就要往前挤。 “哎呦!各位大哥、各位邻居!这是干啥呢?吓小弟一跳!” 王爵抢先开口,声音洪亮,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和一丝夸张的惊讶。 他侧身挡在门口,既不让开通道,也不完全堵死,“哎呀呀,你说巧不巧,我家这婆娘今天运气好,捡了只摔死的岩羊,没想到各位鼻子这么灵光!”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道。 “王令史好运气啊!这岩羊可难得!你看,大家邻居一场,是不是……” “是啊,是啊,王令史,匀一口汤喝喝也行啊!” 旁边有人附和道,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大块的肉。 王爵心中冷笑,大手一挥,脸上摆出一副“仗义疏财”的豪爽表情。 “各位!各位听我说!”他提高了音量,“咱们都是在这黑石营讨生活的苦命人!我王爵虽然没啥大本事,但也知道有福同享的道理!今天既然这羊肉香味把大家引来了,那就是缘分!见者有份!我王爵绝不独吞!” 此言一出,门外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王令史仗义!” “我就说王老弟是爽快人!”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有人假意推辞,脚步却丝毫没往后挪。 王爵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写满欲望的脸,心中明镜似的。 但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哎呀,刘大哥这话说的!远亲不如近邻嘛!大家平日里没少照应我王爵,这点羊肉算什么?等着!” 他转身快步走到那堆羊肉前,刻意避开了最好、肉最多的部分。 挑拣着那些骨头多、肉相对少一些的块,每人只给一小块。 大约也就够塞个牙缝、喝口汤解馋的量。 他一边分,一边嘴里不停地说着漂亮话,“张叔,这块给您,炖得烂乎!李哥,接着!赵兄弟,别嫌少啊,意思意思!大家沾沾荤腥,都暖和暖和!” 每递出一块肉,就换来一阵千恩万谢和虚伪的恭维。 王爵脸上笑着,心里却在滴血。 这都是实实在在的肉啊! 但他手上的动作没停,很快,那堆分解好的羊肉,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了下去。 最后,案板上只剩下一些没什么肉的骨头、羊头、蹄子,以及那副完整的羊内脏和下水。 分到肉的人心满意足,生怕王爵反悔似的,赶紧捧着那一点点肉。 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飞快地散去了,赶着回家煮自己的那份。 门外终于恢复了清净,只剩下冰冷的寒风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肉香。 王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关上门,插上门闩,这才转过身。 一回头,正对上秦红玉那双冰冷的眸子,正静静地看着他,“你倒是会做人情。” 王爵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尴尬地笑了笑,“那个……红玉,你听我说……” “不必说。”秦红玉带着一丝嘲讽,“我打的羊,倒成了你收买人心的筹码。” 王爵心里一紧,知道她是真的不高兴了。 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不是收买人心。我是在救我们的命。” 秦红玉眼皮微抬,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王爵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心疼?但你看看外面,这是什么地方?黑石营!流放地!在这里,道理讲不通,王法有时也不顶用!刚才那情形,我要是不主动分出去,他们就会冲进来抢!到时别说这点肉,我们俩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都难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里的人,要么是犯下重罪的流人,要么是流人后代,骨子里早就没什么规矩和良善了。为了口吃的,杀人越货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你别看这附近有军营,有吴仁义那样的管事,但这地方其实就是三不管!死个人,往荒郊野岭一扔,几个月都未必有人发现,发现了也懒得管!” 秦红玉听着他的话,沉默了下来。 她并非不懂这些,只是刚刚得来的食物被轻易分走,心中那股郁气难以平复。 但王爵的话,将她拉回了冰冷的现实。 她想起一路流放来的所见所闻…… 想起张屠夫的肆无忌惮…… 想起那些流人麻木又贪婪的眼神…… 她知道,王爵说的,是对的。 她眼底的那丝锐利和嘲讽慢慢褪去,多了一丝对这个地方的更深认知。 她不再看王爵,转身走回角落的床边坐下,恢复了抱膝沉默的姿态。 王爵见她这样,知道她听进去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那些内脏和下水,挠了挠头,“嘿,别看肉没了,这些可是好东西!羊杂汤,那才是大补!等我收拾收拾,明天咱们弄一锅热乎乎的,保证比今天的炖肉还香!” 秦红玉没有回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仿佛没听见。 王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开始收拾狼藉的现场。 他把那些羊内脏小心地收拢起来,盘算着明天怎么处理。 这些玩意儿腥臊味重,处理起来更麻烦,但在这地方,也是难得的营养来源。 忙碌间隙,他忍不住又偷偷瞥向秦红玉。 他一边清洗着羊肚,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那个……红玉啊……说起来,你……你是因为什么事被流放到这鬼地方来的?” 秦红玉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你不是安户所的令史么?我的档案,你没看过?” 王爵苦笑一声,“档案?那玩意上除了个名字,还有‘原罪官家眷’几个字,其他屁都没有!估计你家的案子不小,上头有人故意抹干净了。” 秦红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似是嘲弄,又似是悲凉。 她再次垂下眼帘,盯着地面,不再说话。 得,又碰了个软钉子。 王爵心里自嘲一笑。 也是,两人名义上是夫妻,实际上才认识一天不到,指望人家跟你掏心窝子? 他识趣地不再多问,专心致志地对付手里的羊杂。 心里却琢磨着,这女人的来历恐怕比想象中还复杂。 得找个机会查清楚了才安心! 第9章 大家搭伙过日子不好么? 修补过的土坯房,终于显出了一丝难得的“坚固”。 呼啸的寒风,被草泥顽强地挡在外面。 只能不甘地从缝隙中,挤出几缕尖细的哨音。 再也无法像昨夜那般长驱直入,肆意掠夺屋内的微薄暖意。 王爵蜷缩在,自己铺的厚实了不少的草稞地铺上。 身上盖着那件依旧硬邦邦的差役服,却没有像昨夜那样冻得彻夜难眠。 虽然地面依旧硌人,寒气仍会丝丝缕缕地渗上来。 但比起昨晚那种四面透风、无处可逃的冰冷,已是天壤之别。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听着窗外风势似乎小了些。 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将他迅速拖入梦乡。 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总算能睡个安生觉了…… 但这破地方,还是得继续想法子改善,不然真能死人…… 思绪飘散,他开始盘算。 离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原主的记忆清晰无误地告诉他,他是“流三代”。 大楚律法明文规定,三代之内不得离籍。 擅自逃离流放地,形同叛逃,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 再者,放眼四周,皆是茫茫荒原,百里无人烟。 缺乏补给和向导,独自离开无异于自杀。 这片苦寒边荒,就是他眼下唯一,也必须坚守的根据地。 要在这里活下去,还要活得好,难如登天。 配婚令史那点微薄俸粮,养活自己都紧巴巴。 如今多了个秦红玉,更是捉襟见肘。 指望这点薪水改善生活? 简直是痴人说梦。 必须得想别的办法搞钱搞粮。 或许…… 可以借着这个小吏的身份做点文章? 这里鱼龙混杂,信息闭塞,说不定有机可乘……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床上那个模糊的轮廓。 唉…… 王爵心里又是一叹。 想我堂堂二十一世纪社畜,穿越前连个女朋友都讨不到,天天被老板画饼压榨。 穿越后倒好,直接跳过所有步骤,老婆“分配”到手了。 虽然是个能单手拧断羊脖子、眼神能冻死人的主。 自己这身份比社畜还社畜,但这“福利”…… 真不知是福是祸。 秦红玉显然不会承认这桩婚事,但现实由不得她不承认。 在这吃人的流放地,光靠好身手是活不下去的。 她需要食物、住所、以及一个相对合法的身份遮掩。 而这些,目前只有自己能提供。 希望她早点明白这个道理。 别总冷着个脸,大家搭伙过日子,互惠互利不好吗? 纷乱的思绪最终被沉重的睡意打败,他沉沉睡去。 梦里,光怪陆离。 他竟回到了熟悉的现代都市,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更离谱的是,秦红玉居然跟在他身边,依旧是一身破旧的古装。 她站在熙攘的人群中,目瞪口呆地看着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呼啸而过的汽车。 还有路人手里拿着会发光的“小砖头”…… 她那清冷无波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近乎呆滞的震惊和茫然。 王爵看着她的侧脸,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咚!” 一声不大却清晰的闷响将王爵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拽回。 他猛地睁开眼,心跳还没平复,梦境残影迅速褪去。 映入眼帘的是被烟熏黑的低矮屋顶,和糊着草泥的墙壁。 天光已透过门窗缝隙渗了进来,屋内比昨夜暖和了许多。 证明他糊墙的努力没有白费。 响声来自床边。 王爵偏头看去,只见秦红玉已经起身,正站在地上。 梦境与现实重叠,王爵看着眼前这个真实无比的冷艳女子。 再想想梦里她那副震惊模样,赶紧压下眼角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 原主的记忆适时浮现,按照这黑石营的规矩,像他这种刚“成家”的。 可以额外休息一天,算是鼓励“增子报国”的福利。 但假期只有一天,今天就必须得去安户所点卯应差了。 想到要去面对那个刻薄贪财的上司吴仁义,王爵就一阵头疼。 但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要去上班,把秦红玉一个人留在家里,她会不会又想着跑? 虽然她昨晚没走,今天也还在,但这女人的心思根本猜不透。 万一她觉得自己能独自在这荒原生存…… 或者单纯就是不想跟他这个“便宜丈夫”,趁他不在溜了怎么办? 她要是跑了,自己可就倒血霉了! 纵容逃妻,这罪名够他喝一壶的! 王爵磨磨蹭蹭地爬起来,一边整理身上皱巴巴的差役服,一边偷偷观察秦红玉。 她正用屋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冷水洗漱,动作依旧沉默而利落。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了一套说辞。 想强调一下逃跑的严重后果和她独自生存的困难,希望能把她稳住。 “那个……红玉啊,”他斟酌着开口。 “我今天得去所里应差了。你……你就待在家里,千万别乱跑。这外面……” 话还没说完,秦红玉已经洗好了脸。 她用手将散落的发丝随意拢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冷的侧脸。 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王爵,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跑。” 王爵,“……” 他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噎得他差点岔气。 他愣愣地看着秦红玉,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给出承诺。 “啊?哦……好,好啊!” 王爵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但同时又升起一丝疑惑和不解,她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秦红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离开这里,无处可去。暂时……这里还算能栖身。” 理由现实而冰冷,但王爵却听得无比舒坦。 对嘛! 这才是理智的选择! 他顿时眉开眼笑,搓着手道,“明白!明白!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就绝饿不着你!咱们好好过日子,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秦红玉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走到墙角。 王爵也不在意,心情大好。 只要她不跑,一切都好说。 他赶紧去热了一下昨晚剩下的羊肉汤,把剩的杂粮饼子泡在汤里。 王爵端给秦红玉一碗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感觉身上有了点热乎气。 “那我去了啊!门……门我从外面带上,你别乱走!” 王爵吃完走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秦红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王爵这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修补过的木门。 迎着边荒清晨凛冽干燥的寒风,朝着安户所的方向走去。 准备开始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工作日。 第10章 安户所衙的老油条们 安户所离王爵那间破土坯房并不算太远,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到了。 说是“所”,其实也就是一排比流人住处稍好点的土坯房围成的小院。 院门口挂了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黑石营安户所”几个大字。 字迹潦草,饱经风霜,都快看不出原样了。 王爵推开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劣质墨汁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靠墙放着两张破旧的木桌,上面堆着些散乱的麻纸名册和笔墨。 墙角有个歪斜的木架,搁着几个落满灰尘的破旧木箱。 王爵很自然地从怀里掏出昨晚特意留下的烤羊肉,分给钱老倌、赵干和孙小狗。 肉香一下子拉近了距离,赵干嚼着肉,含糊不清地问,“真弄着肉了?你小子走狗屎运了?” 王爵把“捡到岩羊”的说辞又搬出来,叹气道,“可不是嘛,就那么一只,还被好几家邻居瞧见了,不分不行啊……最后我自己也没落着几口。” 赵干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肉使劲一吞。 他指着王爵就骂,“你他妈是不是傻?!这年头肉多金贵你不知道?还分给那帮饿死鬼托生的邻居?他们给你啥了?你倒是会当好人!” 旁边的孙小狗一边舔着手心里的油,一边懵懂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王哥傻……” 一直眯着眼品肉的钱老倌也缓缓摇头,放下陶杯,慢悠悠地说,“小王啊,你这事办得……一整只岩羊啊……哪怕就剩半扇,你直接扛去送给吴管事,就说孝敬他老人家的。吴大人一高兴,手指缝里漏一点,说不定你这个月的俸粮就能多涨半斗。你这倒好,白白送给外人,能落什么好?” 王爵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只能苦笑,他搓了搓手,解释道,“几位大哥,钱叔,你们是没瞧见昨天那个阵势……左邻右舍都闻着味围到门口了,一个个眼睛冒绿光。我要是不分,怕是当晚就要被人摸黑撬了门!到时候别说肉,命能不能保住都两说。我这是破财消灾。” 他顿了顿,又赶紧赔笑道,“再说了,我这心里头可是紧着几位呢!要不是硬抠下这么一点,今天哪还能带来给几位尝鲜?要是真被那帮人一拥而上,怕是连根羊骨头都剩不下!” 赵干听完,咂摸咂摸嘴,脸上的恨铁不成钢稍缓,终是点了点头,“啧……你这么一说,倒也是。那帮孙子,确实啥都干得出来。去年老孙家偷偷藏了块肉,结果夜里就被人用麻袋套了头,打得起不来床,肉也没了。你这……唉,算了算了,分了也好,买个平安。” 钱老倌也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句,“这鬼地方,是人不是人的,都想咬你一口肉吃。以后再有这等好事,手要紧,门要关严实喽。” 王爵连忙拱手,“多谢钱叔、赵哥指点,小弟记住了,下次一定藏严实了,先紧着咱们所里!” 这时,王爵才状似随意地扫了一眼屋里,问道,“咦?吴大人还没来?” 钱老倌哼了一声,“一早就被人叫走了!西边那个李老四,婆娘跑了!吴管事带着人处理去了……”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露出惊讶和同情,“跑了?这可咋说的……” “咋说?”赵干嗤笑一声,剔着牙缝里的肉丝,“能咋说?老规矩呗!李老四那穷鬼,家里除了几块啃不动的黑面饼子,屁都没有!吴大人这趟去,怕是捞不到什么油水,心情肯定好不了!我估摸着啊,那李老四悬了,十有八九得被扔去前锋营当苦力炮灰!” 王爵闻言,心里一阵发寒。 根据原主的记忆,赵干说的一点没错。 吴仁义所谓的处理,根本就是借机敲诈。 流人老婆跑了,丈夫负有连带责任。 若是能拿出点钱财粮食孝敬吴仁义,这事或许就能压下去,甚至帮忙遮掩一二。 若是拿不出,那就全看吴仁义的心情了。 心情好,或许宽限几日让你去借去凑。 心情不好,直接以“监管不力、纵妻逃亡”的罪名。 扭送军营充入最苦最危险的前锋营,那基本就是九死一生。 这就是黑石营的生存法则,冰冷而残酷。 一个小吏,就能轻易决定一个流人的生死。 王爵压下心头的寒意,唏嘘道,“唉,李老四也是倒霉……” “你担心他?”赵干不以为然,“咱们能把自己活明白就不错了!诶,我说王爵,你可得把你那新婆娘看紧点!别看现在老实,这地方的女人,尤其是那些有点姿色以前享过福的,心思活络着呢!” 王爵嘴上连连称是,“是是是,赵哥提醒的是!小弟一定看紧了!” 他凑近赵干,压低声音,装作好奇地问道,“赵哥,你说……咱们这差事,除了那点死俸粮,就真没别的……门路了?” 他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赵干斜眼看他,嘿嘿一笑,“怎么?刚成家就开窍了?知道钱粮金贵了?” 王爵讪笑,“这不是……多了张嘴吃饭嘛……” 赵干看了看门口,声音压得更低,“门路嘛……自然是有的。就看你会不会来事,有没有那个胆子了。” 他指了指桌上那些名册,“咱们经手的这些婆娘,虽说大多是苦命人,但保不齐哪个以前家里还有点底子,或者有亲戚在外面惦记的……有些人,舍不得自家女眷在这受罪,或者怕被配给粗鄙流人坏了名节,愿意花点小钱,让咱们在名册上动一动,比如报个病故,或者调到轻松点的营区……当然,这得有门路递话进来,而且价钱得合适,风险也不小。” 王爵心中一动,这倒是条路子! 信息差和操作空间,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捞油水的利器。 但他脸上却露出畏惧的神色,“这……篡改名册?要是被上头发现……” “嘿!发现?”赵干不屑地撇撇嘴,“天高皇帝远!谁管这流放地的破事?只要打点好吴管事,上下打点妥当,谁查?再说了,那些流人自己都朝不保夕,谁在乎一个女人的去向?只要手脚干净,屁事没有!” 这时,钱老倌忽然悠悠开口,“小王啊,有些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这黑石营的水,深着呢。吴管事那头……胃口可不小。” 这话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王爵连忙点头,“钱叔说的是,小弟就是好奇问问,没那胆子,没那胆子……” 但他心里却活络开了。 看来这安户所,虽然破败不起眼,但确实有些操作空间。 不过正如钱老倌所说,吴仁义是关键,而且胃口肯定不小。 自己现在一穷二白,想搭上线都难。 而且,这活儿风险确实高,一旦出事,就是掉脑袋的罪过。 暂时还是得苟着,慢慢观察。 正思忖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嗓门尖刻又满是火气: “废物!穷鬼!一家子都是没用的东西!白跑一趟,晦气!” 是吴仁义回来了。 听这动静,估计是在李老四那儿没榨出半点油水,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呢。 第11章 社畜的生存之道 社畜的生存之道 吴仁义骂骂咧咧的声音如同破锣。 人还没进屋,那股子因捞不到油水而积攒的邪火就已经先一步冲了进来。 “砰”的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又弹回。 吴仁义阴沉着脸,一双小眼睛里全是戾气,扫了一眼屋内。 钱老倌依旧眯着眼似睡非睡,赵干低头假装整理名册,孙小狗则吓得缩了缩脖子。 最后,他那不善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王爵身上。 “都死愣着干什么?名册核对完了?户籍迁移文书都归档了?” 吴仁义尖着嗓子,“一个个就知道偷奸耍滑,混吃等死!朝廷养着你们这群废物,真是白白糟蹋粮食!” 钱老倌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入了定。 赵干偷偷给王爵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王爵心里门儿清,这火是要冲着自己来的。 若是原主,此刻怕是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但他骨子里是个在现代职场被老板、甲方反复锤炼过的资深社畜。 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 什么阴阳怪气的脸色没看过? 领导心情不好拿下属撒气,简直是基操中的基操。 应对这种场面,他早已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社畜保命哲学”。 只见王爵立刻从座位上站起。 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惶恐、歉意以及感同身受的愤慨,“大人您息怒!息怒!” 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和讨好,“为了李老四那等不识抬举的穷鬼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大人您辛辛苦苦跑这一趟,那是秉公办事,是给他机会,他自己不惜福,怪不得旁人!大人您千万别为这种人生气,气坏了可是咱们安户所的损失啊!” 这一连串的话,既接了吴仁义的怒火。 又把他抬到了一定的高度,顺便还表达了对其身体健康的关心。 吴仁义显然没料到王爵是这么个反应,被他这一通抢白弄得愣了一下。 他预想中王爵应该唯唯诺诺、瑟瑟发抖才对,这小子怎么…… 这么顺溜的就接上了?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舒服呢? 他脸上的怒容稍缓,但语气依旧刻薄,“哼!说得轻巧!损失?老子的时间不是损失?”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王爵点头如捣蒜,表情痛心疾首,“都是那杀才李老四的罪过!大人您日理万机,操心的是整个安户所、整个黑石营流人安定的大事,时间何等金贵!竟被这等小事耽搁,实在是……唉!” 他重重叹口气,仿佛损失的是他自己的时间一样。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无比诚恳道,“大人,下次,再有这等需要跑腿的苦差事,您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年轻,腿脚利索,定替您办得妥妥帖帖,也省得再遇到那等不懂事的,污了您的眼,惹您心烦!” 这话更是说到了吴仁义心坎里。 他本就懒得多动,若非指望能捞点好处,谁愿意往那些穷酸流人家里钻? 王爵主动把跑腿的脏活累活揽过去,正合他意。 吴仁义眯着眼,上下打量了王爵一番。 他阴阳怪气地问,“哦?你愿意去?那些流人穷横穷横的,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王爵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能为大人分忧,是小的本分!再苦再累再难,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小的绝无二话!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回来只向大人您一人汇报!” 他特意强调了“只向大人您一人汇报”。 暗示所有的功劳和油水,最终都会汇聚到吴仁义这里。 吴仁义听着,脸上的冰霜终于彻底融化。 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罕见的、类似满意的神色。 他慢悠悠地坐回椅子里,语气缓和了不少,“嗯……算你小子还有点眼力见儿,懂点规矩。” 这时,王爵趁热打铁,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和为难,搓着手,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有些难以启齿,“那个……大人,小的……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吴仁义心情好转,显得颇为大度。 “就是……就是前日,小的不是刚成了家嘛……说好下月发俸时扣还……” 吴仁义闻言,小眼睛里精光一闪,立刻就明白了王爵的意图。 他刻薄贪财的本性让他下意识就想驳回,甚至还想趁机再敲打几句。 但他看着王爵那副恭敬惶恐、又刚刚表完忠心的样子。 再想到这小子似乎确实比之前那几个蠢笨得懂得“来事”。 以后或许真能帮自己省不少心,甚至……多捞点好处? 权衡利弊之下,用这点小恩小惠,拴住个可能更得用的手下,这买卖好像不亏。 于是,他故作沉吟了片刻,才拖长了声音,“嗯……所里也有所里的规矩……” 王爵的心提了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恳求的可怜相。 “……不过嘛,”吴仁义话锋一转,瞥了王爵一眼,“念在你刚成家,确有难处,又肯用心当差……罢了,我就破例一回,准你分两个月扣还吧。以后可得更加尽心尽力,莫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王爵本以为自己一顿彩虹屁,能把这钱给免了呢,看来自己是多想了。 但他脸上还是如蒙大赦,绽放出惊喜笑容,“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恩典!大人体恤下属,仁德宽厚,小的感激不尽!以后定当为大人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连串的马屁拍得行云流水,真挚热切。 心里却将吴仁义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旁边的钱老倌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一直假装忙碌的赵干也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王爵的目光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诧。 他们自问也是溜须拍马的老手。 在这安户所里早已练就一身见风使舵的本事。 但在王爵这浑然天成、毫无滞涩、既捧高了对方又办成了自己事的功夫面前。 竟都有些自愧不如的感觉。 这小子……以前没看出来啊? 这拍马屁的功力,简直已臻化境! 他是怎么做到如此自然又效果卓著的? 看来以后得对他刮目相看了。 吴仁义在李老四那里受的闷气早已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王爵这小子虽然滑头,但确实比那几个木头疙瘩顺眼多了! 他满意地捋了捋那两撇老鼠须,挥挥手,“行了行了,少在这油嘴滑舌。记住你的话,好好干!去吧,把上月那些迁出的归档文书再整理一遍,别出纰漏!”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定不负大人所托!” 王爵响亮地应了一声,态度恭敬无比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他立刻投入地开始整理文书,一副兢兢业业、感恩戴德的模样。 心里却长长舒了口气,暂时搞定! 至于吴仁义那点刻薄和精明? 呵,现代职场里,哪个领导不是表面精明、实则最爱听好话的? 只要摸准脉门,投其所好,过关并不难。 只是,在这黑石营,光会拍马屁可活不长久。 真正的难题,还在后头呢。 王爵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思量。 王爵刚坐定,拿起一卷落满灰尘的归档文书。 吴仁义那尖细的嗓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却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等等。” 王爵心里一咯噔,立刻又站起身,垂手恭立,“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第12章 库房里的惊天秘密 吴仁义眯着小眼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打量着王爵,似乎在权衡什么。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施舍的意味。 “王爵啊,看你小子今天还算机灵,懂得为上官分忧。眼下呢,正好有件差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王爵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多谢大人信任!但请吩咐,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吴仁义从抽屉里摸索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些模糊的字迹和一个红色的印记,随手扔到王爵面前的桌上。 “喏,拿着这个。去一趟丙字七号库区,新到了一批从南边刚解送过来的流犯的随身杂物。按规矩,需要咱们安户所派人过去协同清点登记。” 丙字七号库区? 王爵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根据原主的记忆,那地方是存放流放人员被抄没的私人物品的地方,都是些破铜烂铁、烂衣褴衫。 这种差事,向来是所里最没人愿意干的。 吴仁义自己或者他的心腹肯定早就把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摸过一遍了。 现在让他去,分明是去捡剩的、干苦力,还能有什么油水? 看来自己刚才那顿马屁是白拍了,这老狐狸还是防着自己一手。 王爵心里骂娘,但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 他依旧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是,大人!小的这就去仔细清点!” 吴仁义瞥了他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暗示,“清点的时候,眼睛放亮些!尤其是书信、文书、账簿之类的东西,要格外留心,一个字都不能漏看……看看有没有……嗯……一些特别的‘线索’。” 特别的线索? 王爵先是一愣,随即,一段属于原主的、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猛地涌上心头! 他陡然想起,吴仁义以前就干过这种事! 他让手下在这些废弃的文书物品里,仔细查找某些流放官员可能隐藏的财产信息、或是见不得光的往来秘辛。 一旦找到,就成了吴仁义日后敲诈勒索、或者向某些人卖好的“筹码”! 这老混蛋,东西都抄没完了。 人也都流放到这鬼地方了,他居然还想着从这些破烂里再榨出点油水。 甚至挖出些能继续拿捏别人的把柄?! 王爵心里顿时一股邪火窜起,差点没忍住骂出声。 这他妈的还是人吗? 简直缺德带冒烟了! 钱财剥了一道还不够,连点骨头渣子都不放过,还要把人的最后一点价值都榨干敲碎! 但他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无比钦佩的表情,“大人英明!小的明白了!定会仔细排查,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嗯,快去快回。”吴仁义挥挥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王爵躬身行了一礼,拿起木牌,转身走出公廨。 一出门,他的脸就垮了下来,对着吴仁义方向无声地啐了一口。 “呸!老吸血鬼!周扒皮都没你这么狠!” 他骂骂咧咧地朝着丙字库区走去,心里已经把吴仁义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这趟差事,估计是白跑一趟,屁都捞不着,纯纯的苦力活。 丙字库区在黑石营的边缘地带,由几个破旧的、半埋在地下的地窝子组成。 门口有个抱着长矛打瞌睡的老兵看守。 王爵亮出木牌,那老兵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嘟囔了一句“又是安户所的”,便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库房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散发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和绝望的气息。 王爵找到标记着“新到”的那一小堆物品,大多是破衣烂衫、几本旧书、一些磨损的日常用具,果然都是一眼看尽的破烂。 他忍着恶心和失望,开始动手清点,过程枯燥无比。 他一边机械地记录着“旧棉袄一件”、“缺嘴陶罐一个”、“烂皮靴一只”…… 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吴仁义的不是东西。 就在他清点到几本被血渍和污渍浸染、几乎散架的旧书时。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本兵书的封皮摩挲着,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 他本来想随手扔到“无用杂物”那堆,但想起吴仁义的“叮嘱”,又鬼使神差地拿起来仔细捏了捏。 封皮似乎比寻常书本要厚实一点点,边缘处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开裂。 王爵心里一动,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那细微的缝隙抠了抠。 竟然真的让他撬开了一点! 里面赫然是一张被反复折叠、质地异常坚韧的薄皮纸!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门口的老兵,对方依旧在打瞌睡。 他强作镇定,背过身,用身体挡住视线。 迅速而轻巧地将那张皮纸抽了出来,塞进袖袋深处。 然后他面不改色地将那本破兵书扔进杂物堆。 在册子上记录下“破旧兵书一册,封面破损,内页残缺”。 完成所有清点,交还木牌后,王爵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走到库房外一个僻静的背风角落,迫不及待地掏出那张皮纸展开。 借着昏暗的天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那竟是一份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抄家档案残卷! 上面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一个被掩盖的惊天秘密。 秦红玉,乃原镇北将军秦岳独女! 其父功高震主,遭政敌构陷,以“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 然,其女因自幼体弱,曾寄养南方外祖家,名义未录族谱。 一位曾受秦岳大恩的御史冒死周旋,以“查无实证、或为远亲旁支”为由,极力斡旋,最终才保下她一条性命,改为流放。 而实际上,她就是秦岳唯一的血脉,也是那场滔天浩劫中,秦家唯一的活口! 王爵的手猛地一抖,皮纸差点脱手落在地上,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冷汗瞬间湿透了里衣。 他猛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自家破屋的方向。 仿佛能穿透土墙,看到那个清冷孤傲的身影。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她眼底那彻骨的冰冷从何而来! 明白她那不凡的身手因何而成! 明白她为何对一切都漠然置之! 她身上背负的是血海深仇和冤情! 冤,是因为原主的记忆告诉自己,全大楚的人都知道秦岳是名将忠臣。 相当于自己熟悉的历史中,岳飞的存在! 而现在自己,阴差阳错,竟成了这黑石营里,除她之外,唯一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这是一个足以引爆一切、烧得人尸骨无存的惊天秘密! 吴仁义让他来查“线索”,难道是歪打正着,或者另有所图? 第13章 急智搪塞与暗流涌动 王爵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张薄薄的皮纸仿佛烙铁般滚烫。 一旦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别说秦红玉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就连知情不报、甚至“窝藏”钦犯眷属的自己,也绝对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这玩意儿都绝不能留! 更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 毁灭它! 立刻! 马上! 王爵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目光飞快地扫过四周。 确认无人注意这个角落,远处那个老兵依旧在打着瞌睡。 他猛地将皮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胡乱地咀嚼了几下。 那坚韧的皮纸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味道,剌得喉咙生疼。 但他顾不上了,拼命伸长脖子,强行将其吞咽了下去! 一股异物坠入胃袋的恶心感涌上,他扶着土墙干呕了两声,眼泪都呛了出来。 直到感觉那团要命的东西确实落入了胃中,他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狂跳不止。 证据暂时销毁了,但秘密已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几乎要炸开的胸腔。 不行,必须冷静!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复命,并且绝不能引起吴仁义的任何怀疑! 他反复深呼吸,强迫自己脸上的惊惶褪去。 重新挤出那副惯有的、略带油滑和谄媚的表情。 又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袖,这才迈着尽量平稳的步伐,朝着安户所走去。 一路上,他脑子里飞速旋转,编织着回去后的说辞。 “大人!”王爵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讪笑,“丙字七号库区那批新到的杂物都清点登记完毕了。” 他将整理好的册子双手呈上,“都是些破衣烂衫、旧书废纸,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小的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是……没什么值得留意的线索。” 吴仁义闻言小眼睛斜睨过来,拉长了声调,“哦?一点……能用的都没有?” 那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和毫不掩饰的失望。 王爵脸上却愈发显得诚恳,“回大人,真没有!您是不知道,那堆东西破得没法看,霉味冲鼻子!估计原主家底早就被抄没了八百年了,剩下的这些,怕是连收破烂地都不要!白费了大人您一番心思,也白瞎了小的跑这一趟腿儿。” 吴仁义眯着眼,仔细打量着王爵的神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 半晌,吴仁义才哼了一声,语气不快,“妈的,又是群穷鬼!晦气!” 王爵刚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蒙混过关。 却听吴仁义又貌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一批送来的女眷,名册你也看过了,就真没一两个家里可能藏着点东西的?” 王爵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来了。 他脸上露出努力回忆的神色,然后猛地一拍脑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哎呦!大人您这么一说,小的倒是想起来了!这批女眷里,大多确实是穷苦出身,没什么油水。不过……好像有一个……呃……就是小的刚过门的那位……” 他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尴尬和难为情,他知道不说也没用。 “哦?”吴仁义的小眼睛里瞬间闪过一抹精光,“你那个婆娘?她什么来路?” 王爵搓着手,压低声音,“回大人,是……是这样的。小的看她那档案上只写着‘原罪官家眷’,心里也嘀咕。新婚夜那天,就……就多了句嘴问她。她哭哭啼啼地说了,说她爹原本在南边是个管粮草的小官,结果卷进了上头大人的案子里,说是……说是贪墨了军粮。”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吴仁义的反应。 只见吴仁义听得眉头微挑,手指捻着那几根老鼠须。 “贪墨军粮?”吴仁义眼中贪婪之色更盛,下意识地追问,“这可是肥差!就算被抄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没藏下点……” 王爵心里大骂贪得无厌,脸上却立刻堆起更深的苦笑,连连摆手。 “大人您明鉴!要真是肥差,哪还能落到咱们这?她爹那就是个顶缸的!真正的上官早就打点好了,把他推出来当了替罪羊!抄家那是抄得干干净净,连根毛都没剩下!她家为了保住她这条小命,最后那点体己钱也全填了无底洞了,这才判了个流放!要不然,就她那张脸……咳咳,就她那模样身段,哪能轮到小的?早不知道被哪个上官弄去当丫鬟妾室了,您说是吧?” 他说着,还故意露出一副“捡了便宜但也惹了麻烦”的复杂表情。 吴仁义盯着王爵看了几秒,见他眼神“坦荡”,表情“自然”,不似作伪。 忽然,他脸上的探究和贪婪一收,瞬间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 “呵呵,本官就是随口一问,开个玩笑,瞧瞧把你紧张的!行了行了,既然没什么发现,那就算了。这趟辛苦你了,散了,回家吃午饭吧。” “是是是,多谢大人体谅!那小的先告退了。” 王爵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慢慢退出了公廨。 直到转身离开,他脸上那点谄媚和轻松才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他知道,吴仁义那老狐狸,绝对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 …… 果然,王爵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外,吴仁义脸上的笑容就瞬间冷却下来。 他眯着小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闪烁不定。 王爵那小子,今天表现得有点过于机灵了。 而且,关于他那个婆娘的说辞,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总觉得有点太顺了? 顶缸的小官? 家财散尽? 他吴仁义在这黑石营这么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 不对劲。 他沉吟片刻,扬声朝外面喊道,“赵干!” 正在外间假装忙碌的赵干立刻小跑了进来,“大人,您找我?” 吴仁义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你去,想办法再查查,那个叫秦红玉的女人,到底什么来路。王爵刚才的话,我总觉得有点不尽不实。” 赵干愣了一下,有些为难,“大人,她的档案属下之前也瞥过一眼,就跟王爵说的一样,‘原罪官家眷’,父亲获罪流放,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啊。而且人都分给王爵了,这……” 吴仁义不耐烦地打断他,“档案是死的,人是活的!王爵那小子精得很,万一他发现了什么却瞒着不上报,想自己独吞呢?你去,找找从南边押送他们过来的解差,或者同期来的流人,旁敲侧击地问问!特别是关于她爹到底犯了什么事,是不是真的只是个顶缸的小官!我要知道实话!” 赵干见吴仁义神色严肃,不敢再多问,连忙点头,“是是是,属下明白了!这就去想办法打听!” “嗯,做得隐蔽点,别让王爵察觉。”吴仁义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赵干躬身退下,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吴管事这是又盯上王爵那个新婆娘了? 第14章 忘了好,忘了吃嘛嘛香! 王爵脚步略显虚浮地往回走。 一路上,边荒的风沙刮得他脸颊生疼,心更是乱成一团麻。 秦红玉,秦岳之女…… 这个身份太要命了!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啥这女人眼神能冷得掉冰碴,身手又利落得不像话。 将门虎女,家破人亡,身负血海深仇…… 这buff简直叠满了! 关键是,她如果只是简单的将门虎女就算了。 她偏偏是别人给她做了假,改得流放。 吴仁义那老狐狸的性子,绝不会轻易罢休。 以后的日子,怕是步步惊心。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慌也没用。 走一步看一步,先稳住眼前再说。 至少,得先确认一下这位“女侠”的态度。 他推开那扇修补过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羊肉腥气和尘土木屑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秦红玉果然还在。 她正坐在角落的床边,手里拿着一段不知从哪找来的柔韧草茎。 似乎正在专注地编织着什么。 手指翻飞,动作灵巧而稳定。 听到开门声,她抬眸瞥了一眼,见是王爵,便又低下头去。 看到她还在,王爵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后怕。 说实话,她这样的身份,还真不如跑了呢! 他反手关上门,插上门闩,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王爵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些,走到火塘边,假装拨弄了一下里面冰冷的灰烬。 秦红玉头都没抬,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王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红玉啊,今天在家没事吧?有没有什么……陌生人过来转悠?”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旁敲侧击一下是否有人来打探过她的消息。 秦红玉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没有。” “哦,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王爵干笑两声,心里更没底了。 他憋了一会儿,又换了个方式,试图拉近点关系,也好套话。 “说起来,咱们这也算是一家人了哈……虽然这地方是坑了点,但好歹搭伙过日子嘛。我对你呢,也算是有个大概了解,身手好,话不多,嗯……挺好。” 他顿了顿,观察着秦红玉的反应。 她编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 王爵硬着头皮继续,“就是吧……我对你家里情况,还不太了解。你看,你爹娘……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在南边哪个州府啊?说不定我还听说过呢?” 这话问出口,屋内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了一下。 秦红玉翻飞的手指蓦地停住。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看向王爵。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审视。 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清他心底最真实的意图。 王爵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后背瞬间起了一层白毛汗。 他强撑着挤出一個笑容,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随便聊聊,关心一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你看,不关你心里乐意不乐意,咱们现在都是夫妻了,我总得知道自己媳妇儿是哪来的吧?” 秦红玉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有三息之久。 就在王爵几乎要顶不住这压力,想开口转移话题时。 她却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继续编织。 然后,她用那嘶哑而平静的嗓音,回了两个字,“忘了。” 王爵:“……” 忘了? 这借口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王爵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骗鬼呢! 你那一身本事和那眼神里的冰碴子,像是能忘了血海深仇的样子? 但随即他转念一想,猛地打了个寒颤。 哎哟卧槽! 她要是真“忘了”,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自己现在好歹名义上是她丈夫,算起来也是秦岳的女婿了。 她要是时时刻刻记着那滔天血仇,以她那身手和这刚烈的性子。 哪天要是决定去干点啥“大事”报仇雪恨,自己怎么办? 帮?拿什么帮? 就凭自己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吏身份,去对抗能扳倒镇北将军的朝中大佬? 那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纯纯送人头,还得是被碾成渣的那种。 不帮?且不说良心上过不过得去。 而且万一她事情败露,作为她的“丈夫”,绝对第一个被牵连。 这么一想,“忘了”好啊! “忘了”简直太好了! 忘了就没那么多执念,没执念就不会去作死。 不作死大家就能安安生生在这破地方苟着! 王爵顿时觉得秦红玉这个回答,简直是最好的答案,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他连忙朝秦红玉点头,语气都轻快了不少,“忘了好!忘了好啊!真的!过去那些糟心事儿,忘了就没烦恼了!咱们得向前看!在这儿,吃饱穿暖睡踏实才是头等大事!对对对,忘了好,吃嘛嘛香,睡哪哪好!”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完全是发自肺腑地希望她能“忘”得彻底一点。 然而,王爵这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 以及他话语里那种过于急切的“赞同”和“欣慰”,反而让秦红玉有些不适。 她再次猛地抬起头,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骤然缩紧,死死盯住王爵! 不对劲! 他这反应太不对劲了! 寻常人听到这种敷衍的回答,要么失望,要么不信,甚至会继续追问。 但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迫不及待地表示支持和理解? 他之前还拐弯抹角地想打听她的家世,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秦红玉的脑海,让她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 她身体看似未动,但每一块肌肉都已悄然绷紧,进入了随时可以暴起的状态。 王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凌厉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演过头了! 马屁拍马腿上了! 她起疑心了! 他正绞尽脑汁想再说点什么找补一下时。 “砰!砰!砰!” 一阵粗暴至极的捶门声如同擂鼓般猛然响起,瞬间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那扇破木门被砸得剧烈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紧接着,张屠夫张奎那熟悉的、充满怨毒和暴躁的粗哑嗓门在门外炸开。 “王爵!王八犊子!给老子滚出来!你他娘的敢阴老子?还弄个臭娘们算计我?滚出来受死!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老子跟你姓!” 声音洪亮,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和嚣张。 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估计还带了帮手。 王爵被这突如其来的叫骂吓得一哆嗦,脸色瞬间白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瘟神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还专挑这个要命的节骨眼! 他下意识地看向秦红玉。 却见秦红玉在听到门外叫骂声的瞬间,眼中的疑虑和审视顷刻间转化为冰冷的锐芒。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编织的东西,目光如刀般射向那扇岌岌可危的木门。 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骤然变得杀气凛然! 第15章 发动群众的力量,羊肉没白送 王爵深吸一口气,迅速与秦红玉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她暂勿动手。 随即猛地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身影挺直地出现在门口。 门外,张奎果然不是一人,身后跟着三个面色不善的帮闲汉子。 他那只被卸过的手腕用破布潦草吊着,肿得老高,另一只手叉着腰,满脸横肉因愤怒而扭曲。 看到王爵,他眼中怨毒更盛,唾沫横飞地骂道,“狗日的!你终于敢出来了?老子今天非……” “张奎!”王爵一声断喝,声音不大,却异常冷硬,瞬间压过了张奎的叫骂。 他目光如刀,直刺张奎,“带着几个人,堵在我安户所吏员家门口大呼小叫、捶门砸户——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张奎被这顶“造反”的大帽子扣得一懵,随即更加暴怒,嗤笑道。 “我呸!造反?你他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破令史,还真把自己当颗官葱了?在这黑石营,老子怕你个逑!” 王爵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既是说给张奎,更是说给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左邻右舍听, “芝麻绿豆大,也是官身!也是吃着朝廷俸禄、录籍在册的吏员!按《大楚律》,民殴官吏,有过无过,先杖三十!张奎,你今日敢动我一下试试?你看刘百户是保你,还是按律办事!” 他话音未落,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奎那帮有些迟疑的帮闲,继续厉声道。 “还有你们!帮着他冲击吏员门户,是想一同去尝尝那杀威棒的滋味吗?!” 那几个帮闲脸色一变,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张奎气得脸色铁青,却又被王爵抬出的律法唬住,一时语塞。 王爵趁势追击,声音洪亮,句句戳其痛处。 “再说了,张奎!你平日里在这黑石营做的好事还少吗?仗着是营里独一份的肉摊,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强买强卖!这些事,安户所的投诉记录上可都给你记得明明白白!大伙儿心里都有一本账!平日里忍你,是看在刘百户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脸面,你真当大家都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没人敢吭声吗?!” 这番话顿时引起了周围围观邻居的共鸣。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公开的指责。 “王令史说得对!张屠夫,你上个月卖给我的那骨头,一半都是腐的!” “还有我那一次,明明要的是三斤肉,回去一称,足足少了半斤!” “呸!何止!上次我想买点下水,就因为没现钱,想用工抵,你开口就要我白给你干三天活!心也太黑了!” “就是!平日里欺行霸市,现在还敢堵着王令史的门耍横?真无法无天了!” 七嘴八舌的议论和指责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点爆了现场。 张奎没想到王爵不仅不怕,反而句句揭短,更引得群情激愤。 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王爵,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你少血口喷人!老子……老子今天来是跟你算昨天的账!你和你屋里那娘们阴了老子,这笔账怎么算?!” 王爵目光一冷,声音却反而压低了,带着十足的嘲讽, “算账?张奎,你还有脸跟我算账?你昨晚趁我不在,擅闯我家,是想偷还是想抢?你自个儿心里清楚!至于你怎么伤的……哼,莫非是黑灯瞎火自己做贼心虚,摔了碰了,还想赖到我们头上?” 他刻意模糊了张奎的真实意图,既保全了秦红玉的声誉,又点出了张奎理亏在先。 围观的众人一听,立刻联想到了张奎平日的德行和昨晚隐约听到的动静,纷纷露出心领神会、鄙夷的神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自己手脚不干净,吃了亏还有脸来找茬?” “真是恶人先告状!” 张奎被众人鄙夷的目光和指责噎得说不出话。 尤其是王爵那句“做贼心虚”更是戳中他痛处,让他无法辩驳。 他气得浑身发抖,吊着的伤手和肿着的脚趾更是隐隐作痛。 王爵见火候已到,上前一步,逼视着张奎,冷冷地道。 “张奎,听我一句劝。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滚。大家街里街坊的,有些事说破了,脸上都不好看。你若非要在这里纠缠不休,把事闹大……那我就只好请吴管事,再请刘百户,一起好好查查你昨晚为何擅闯我家,再顺便翻翻安户所里关于你肉摊的旧账!你看如何?” 张奎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死死瞪着王爵,眼神怨毒却又充满恐惧。 最终,他狠狠一跺脚,伤脚疼得他又是一咧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小子!你……你给老子等着!” 摞下这句毫无力量的狠话,他狼狈地转身。 对那几个早已胆怯的帮闲吼道,“看什么看!没用的东西!走!” 一行人如同斗败的公鸡,在周围邻居一片鄙夷和讥讽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迅速离去。 王爵站在门口,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才缓缓收敛了周身凌厉的气势。 他朝着四周拱了拱手,“多谢各位乡邻仗义执言!” 众人纷纷摆手,“王令史客气了!” “张屠夫忒不是东西!” “以后可得防着他点……” 王爵又应付了几句,这才轻轻关上门,插好门闩。 他转过身,后背同样惊出了一层细汗,但心情却畅快不少。 一回头,正对上秦红玉的目光。 她依旧站在原地,眼神中的冰寒未退,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 王爵吐出一口浊气,笑了笑,“没办法,这地方,光靠拳头活不长久,光靠怂也活不好。有时候,就得把水搅浑,把利害关系摆上台面,吓退那些欺软怕硬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门外,语气中带着几分了然,“你瞧见没有?刚才出声帮腔的,十有八九都是昨晚分到羊肉的那几家。一口肉换一句公道话,这买卖,不亏。” 秦红玉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才用那嘶哑的嗓音淡淡地说,“你倒很会借势。” 王爵闻言,咧嘴一笑,带着点小得意,“这不叫借势,这叫发动群众、依靠群众!看见没?这就是群众的力量!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要靠蛮力解决,有些事也不是能靠自己一个人解决的!” 他侧过头,看向秦红玉,故意眨了眨眼,“怎么样,现在……还心疼那点羊肉么?” 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但话里的意味却沉甸甸的。 秦红玉握着草茎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抬眸,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王爵脸上,似乎想从他嬉笑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 群众的力量? 她自幼所学,是忠君报国,是统率千军,是个人武勇与家族威势。 何曾听过将希望寄托于这些散沙般的“群众”之说? 但方才门外那一幕却真切切地发生了。 那些平日麻木、怯懦的流人。 竟真的因一点小恩惠和王爵的引导,发出了声音,逼退了凶横的张奎。 这与她认知中任何退敌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她沉默着,眼底冰冷深处,似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 她没有再回答王爵的问题,只是缓缓垂下眼帘,继续着手头那看似无意义的编织。 但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却少了几分惯有的绝对漠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王爵见她这般模样,知道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 第16章 借刀杀人的毒计 王爵下午揣着满腹心思,磨磨蹭蹭地又回到了安户所。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听见里间吴仁义的公事房里传出些不寻常的动静。 —像是茶杯重重搁在桌上的闷响,还夹杂着一声满足又带着酒气的饱嗝。 王爵心里微微一突,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他凑到外间钱老倌那张破桌旁,压低声音问道: “钱叔,吴大人今天……没回去用午饭?里头这是……” 钱老倌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朝里间方向努了努嘴。 “张奎请客,刚酒足饭饱回来,呵。” 短短几个字,像冰锥子一样猛地扎进王爵心里! 王爵的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张奎就请吴仁义吃饭? 这顿酒,能是白吃的? 吴仁义本就刻薄贪财,收了张奎的好处,还能有自己好果子吃? 果然,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 里间就传来了吴仁义那尖刻,又带着点酒足饭饱后慵懒的嗓音: “王爵!滚进来!” 王爵头皮一麻,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 脸上迅速堆起那副惯有的、略带谄媚的笑容,小跑着进了吴仁义的公事房。 “大人,您找我?”他垂手躬身,姿态摆得极低。 吴仁义正翘着二郎腿,用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屑,脸上泛着酒后的油光。 一双小眼睛眯着,闪烁着某种不怀好意的精光。 “嗯,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办。”他慢悠悠地啐了一口,斜睨着王爵。 “最近营里不太平,跑了好几个不安分的。上头催得紧,要杀鸡儆猴。把几个典型,押送到百里外的黑石主营地去,那边苦役缺人,正好让他们去啃最硬的石头。”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黑石主营地? 那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地,环境比这里恶劣十倍,去的流人九死一生! 吴仁义从桌上翻出一份薄薄的名单,扔到王爵面前。 “喏,名单在这儿。李老四那穷鬼也在里头,正好一并处理了,省得看着心烦。你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王爵拿起名单,只扫了一眼,心脏就猛地缩紧了! 名单上一共七人,但除了李老四之外,个个都是在流人里以凶悍刁滑出名的刺头! 就连李老四虽然穷,但逼急了也是敢拼命的! 更重要的是,这条路极其不太平,荒原百里,狼群出没,流匪偶尔也会劫掠。 最关键的是,这些被判定为需要严惩的流人,路上极易抱团反抗! 原主的记忆里,上一个干这活的老胡,就是上个月押送流人的路上意外身亡的! 据说尸体被发现时,都被野兽啃得不成人形了,身上还有挣扎和捆绑的痕迹! 这哪里是差事? 这分明是送死! 王爵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推脱。 “大……大人,这……这押送流犯……小的……小的只是个配婚令史,手无缚鸡之力,这……这恐怕不合规矩,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吴仁义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他小眼睛一眯,闪过一丝阴冷的光,皮笑肉不笑地道。 “规矩?在这黑石营,老子的话就是规矩!老胡死了后,解差人手不足!” 他声音陡然拔高,“所里现在就你一个壮年男丁!你不去,难道让钱老倌这把老骨头去?还是让赵干或者孙小狗去?他们能镇得住那些亡命徒?” “可是……大人,我也镇不住啊……何况配婚所的事务……”王爵还想挣扎。 “配婚?”吴仁义嗤笑一声。 “几个月才来一批娘们,耽误不了你几天!就这么定了!明天天亮就出发!” 王爵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中午他刚去张奎家吃饭,下午就派给他这么一个九死一生的活儿! 这分明是张屠夫撺掇的,吴仁义顺水推舟,想借刀杀人! 在路上,随便制造点意外,或者纵容那些流人弄死自己,简直天衣无缝! 自己不是武松,没有飞云浦以一敌多的本事。 哥甚至连林冲都不如,他虽然孬,但至少能扛! 自己这小身板,别说扛了,疼都受不了! 这趟去了,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不过他知道此刻绝不能硬顶。 他脑子飞速旋转,想找个缓兵之计。 “大人……”王爵脸上露出极其为难的神色,搓着手,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恳求。 “这事实在突然……能否容小的……回去跟家里那婆娘商量一下?她也刚来,人生地不熟,我这一走几天,总得安顿一下……” 他想先脱身,回去再和秦红玉商量对策。 有她在,或许能想到办法。 然而,吴仁义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个极其古怪又充满讥讽的冷笑。 他上下打量着王爵,语气轻佻又刻薄: “商量?跟婆娘商量?王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女人话了?啊?”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厉起来,“老子是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你婆娘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差事,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除非你现在就想滚去跟李老四作伴!” 王爵被噎得哑口无言,浑身冰冷。 吴仁义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往死路上逼,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给! 他看着吴仁义那双闪烁着残忍和快意的小眼睛,知道再多说无益,反而可能激怒他。 他只能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愤怒和恐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大人。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去准备。” “哼,算你识相!滚吧!准你半天假,和你婆娘温存一下,明天一早来领人和文书!” 吴仁义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 王爵僵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公事房。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脑子里乱哄哄的,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过他。 走到外间,赵干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眼里间,又闭上了嘴,眼神复杂。 孙小狗依旧懵懂。 只有角落里的钱老倌,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他看着王爵失魂落魄的样子,悠悠地叹了口气。 王爵一步一步地挪出安户所。 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百里荒原,七名凶悍流犯,暗处的杀机…… 这根本就是一个为他精心准备的死局!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王爵抬头望天,内心一片冰凉。 第17章 答应同行,却又划清界限 王爵拖着沉重的步伐,推开自己家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秦红玉坐在角落,抬眸在他脸上一扫,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王爵没像往常那样,插科打诨或暗自吐槽。 他沉默地走到火塘边,拨了拨冷灰,又添了把枯草,动作有些机械。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枯草被点燃的细微噼啪声。 王爵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事躲不过去,迟早得说。 他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故作轻松。 “那个……红玉,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 秦红玉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上面……派了个差事,”王爵斟酌着用词。 “我得出一趟远门,押送几个流犯去黑石主营地。估计……得几天才能回来。” 他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秦红玉的反应。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眸子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王爵心里开始飞速盘算。 怎么开口让她一起去? 直接求保护? 那也太丢份了! 自己这“丈夫”的脸面往哪搁? 可不说…… 这一趟明显单枪匹马去,就是送人头啊!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拐弯抹角地暗示一下。 路途不太平,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若是能有个人照应…… 他甚至想好了说辞。 比如“此行路途遥远,恐有凶险,我若有不测,你一人在这黑石营怕是更艰难”。 他这边内心戏十足,台词都快酝酿好了。 却没想到,秦红玉听完,几乎没有犹豫,直接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啊?”王爵猛地一愣,所有准备好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完全没料到,秦红玉会如此干脆地主动提出同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惊喜瞬间冲上心头,驱散了部分寒意。 她……这是担心自己? 虽然面上冷冰冰的,但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嘛! 果然一日夫妻百日恩…… 虽然他们还没过一“日”。 感动归感动,王爵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心和面子又开始作祟。 他下意识地就想摆出一副“我为你好”、“舍不得你冒险”的深明大义模样。 他脸上挤出几分担忧和不忍,“这……这怎么行?那黑石主营的环境恶劣,路途又远,听说还有狼群和流匪出没,太危险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子去涉险?不行,绝对不行!你就在家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就行。”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连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然而,秦红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等他话音落下,她才淡淡地开口,一句话就戳破了他所有的伪装。 “怕死就是怕死,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王爵,“!!!” 他脸上的“担忧”和“不忍”瞬间僵住。 紧接着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子。 但王爵却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我……我哪有怕死!” 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我这是关心你!毕竟……毕竟夫妻一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 他心里虚得厉害,嘴上却还在强撑,“你怎么能把为夫想得如此不堪?我是那种贪生怕死、算计自己婆娘的人吗?” 秦红玉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你我之间的夫妻名分,不过是一纸文书,一场交易,彼此心知肚明。”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疏离,“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王爵那张窘迫的脸,继续道,“所以,不必在我面前演这些情深义重的戏码。以后若有机会,你大可另寻良配,不必在我这里浪费心思和时间。”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将王爵心中那点刚升起的暖意和旖旎念头浇得透心凉。 他愣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既是羞臊,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是啊,人家看得门清,从头到尾都没把这荒唐的婚事当回事。 自己刚才那点表演,在她眼里恐怕滑稽得像个小丑。 一股莫名的倔强和不服气涌上心头。 他冲口而出,“这不是你承不承认的事!白纸黑字,我签了名画了押,按了大楚的律法,你就是我王爵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试图用所谓的律法和规则,来维系这脆弱不堪的关系。 然而,秦红玉只是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讥诮。 “大楚律法?”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直刺王爵,“此时此地,你竟还觉得大楚是一个讲律法的地方吗?” 王爵瞬间语塞。 是啊,律法? 在这流放之地,律法不过是吴仁义、刘百户之流用来欺压盘剥的工具。 是构陷忠良、制造冤案的遮羞布。 他自己不就是这扭曲律法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执行者兼受害者吗? 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提律法? 让她家破人亡的律法? 王爵张了张嘴,所有辩解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颓然地看着她,问出了心底最大的疑惑,“既然如此……我若是死在了路上,对你而言,岂不是正中下怀?彻底解脱?你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去?” 这是他真正想不通的地方。 既然她如此不屑这段关系,为何还要主动跳进这个明显的火坑? 秦红玉闻言,脸色似乎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她迅速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心事。 她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王爵目前是她在这绝境中,唯一还算稳定的栖身之所和身份掩护。 他若死了,吴仁义、张奎之流绝不会放过她,她的身份也有暴露的风险。 跟着去,或许危险,但留在黑石营,等他死讯传来,她的处境可能更糟。 更何况…… 此行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稍微接触外界、获取信息的契机。 这些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但她绝不会对王爵言明。 半晌,她只是重新抬起头,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收拾东西。”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 王爵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心里那点感动和尴尬,最终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屈。 得,看来这软饭,是吃得不明不白,还得看人家“保镖”的心情。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然地转身,开始默默收拾明天出发要带的少量干粮和水囊。 心里却在疯狂呐喊,这特么叫什么事啊! 第18章 娘子,快来救驾!!! 天刚蒙蒙亮,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黑石营稀疏的枯草。 王爵站在安户所那歪斜的木牌下,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 他手里捏着刚从吴仁义那儿领来的押送文书,薄薄一张纸,却重逾千斤。 旁边是一个瘪瘪的干粮袋,里面只有几个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饼子,以及一个装了少许清水皮囊。 这就是他这趟公差的全部给养。 吴仁义假惺惺地拍着他的肩膀,鼠须一抖一抖,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阴冷笑意。 “小王啊,这差事虽苦,却是上头看重!好好干,办好了回来,本官给你记一功!” 王爵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多谢大人栽培……” 心里早已将这老浑蛋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他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肉摊后面,张奎那肥胖的身影正倚着门框,脸上横肉挤出一个得意又怨毒的笑容。 王爵的心猛地一缩,赶紧收回目光。 两名被指派来的“护卫”老兵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一个弯腰驼背,咳嗽不断。 另一个眼神浑浊,抱着根长矛仿佛随时会睡着。 王爵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灭了——吴仁义这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就是要他死! “走吧,王令史。”老兵有气无力地催促道。 王爵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硬着头皮,跟着两名老兵走向营区边缘的空地。 那里,七名流犯已被铁链串在一起,哐当作响。 李老四站在最末尾,眼神空洞绝望,仿佛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前面六人,则个个面目凶悍,虽然衣衫褴褛,但眼神里的戾气却几乎要溢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绰号就叫“刀疤”。 他是营里有名的刺头,听说手上沾过人命。 此刻,他正用那双饿狼般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王爵,嘴角咧开,露出满口黄牙,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其他几人也交换着眼神,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冷笑。 王爵的后颈寒毛倒竖,警铃在他脑中疯狂作响。 这支队伍,简直就是一捆一点就炸的炸药。 而他自己,就是那根最脆弱的引线。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锈迹斑斑的佩刀,没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他手心冒汗。 他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在某个视线的死角,一道清冷的目光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他们昨晚达成的默契——他明,她暗。 “出发!”王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底气,挥了挥手。 队伍在寒风中,蹒跚着驶入茫茫无边的荒原。 身后黑石营低矮的土坯房很快变成了模糊的黑点,最后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下。 四野只剩下呼啸的风,灰黄色的天地,以及脚下硌人的砂石路。 两名老兵一前一后,哈欠连天,根本谈不上什么警戒。 王爵走在队伍侧面,神经绷得紧紧的,密切关注着每一个流犯的动静。 “刀疤”故意晃动着铁链,弄出很大的声响,“喂,当官的,就这么点吃的?够谁塞牙缝啊?兄弟们饿着肚子,可没力气走路啊!” 另一个瘦高个流犯嘿嘿笑道,“就是,听说王令史昨天还吃了羊肉?也不给兄弟们带点汤水尝尝?” 言语间的试探和挑衅意味十足。 王爵心头一紧,强行镇定道,“少废话!赶你们的路!到了地方,自然有你们吃的!” “哦?到了地方?” “刀疤”嗤笑一声,“怕是到了地方,就是老子们的死地了吧?哥几个,你们说是不是啊?” 流犯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低笑。 王爵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厉声道,“都想造反吗?不想吃苦头就安分点!” 他的威胁显得苍白无力。 “刀疤”等人不再说话,但那种无声的抗衡和酝酿中的风暴感,却更加令人窒息。 中午时分,王爵找了个背风的土坡下令休息。 分发干粮时,他格外小心,但流犯们还是为了谁多一口饼渣谁少一口水而推搡争吵,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王爵如坐针毡,一口饼子噎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他注意到,“刀疤”和另外两人借着身体的遮挡。 似乎在用捡来的尖锐碎石片,偷偷磨蹭着脚镣的连接处! 而另一个流犯,则一直用眼神和极其细微的手势与“刀疤”交流着什么。 王爵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快要出事了! 他猛地站起身,想出声呵斥。 突然! 那个一直比较沉默、身材矮壮的流犯“哎呦”一声惨叫,猛地向前扑倒,似乎是被石头绊倒了。 他这一倒,恰好撞在走在前面那个咳嗽的老兵身上! 链条哗啦乱响,队伍瞬间陷入小小的混乱! “妈的!找死!”被撞的老兵骂骂咧咧,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推搡那个摔倒的流犯。 就在这一刹那! 原本倒地的流犯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探出手。 手中那块磨尖的石头狠狠扎向老兵穿着破草鞋的脚背! “嗷——!”老兵发出凄厉的惨叫,抱着鲜血淋漓的脚翻滚在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 “刀疤”猛地暴起! 手臂肌肉虬结,哗啦一声,脚镣间的铁环竟被他用蛮力和之前磨损的缺口生生崩开些许,获得了有限的活动空间! 他如同出笼的猛虎,粗壮的手臂猛地从身后勒住了另一个持矛老兵的脖子! 铁链死死绞紧! 老兵眼睛瞬间凸出,脸色涨得紫红,发不出任何声音,长矛脱手落地。 “动手!” “刀疤”嘶吼一声! 其余流犯如同得到指令,一拥而上! 有的去抢掉在地上的长矛,有的拼命挣扎试图彻底挣脱镣铐,全都朝着王爵扑来! “拦住他们!杀官!夺路!”刀疤一边死死勒住老兵,一边咆哮。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石火! 王爵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仓啷”一声拔出佩刀,但手抖得厉害。 冰冷的刀身在空气中乱晃,毫无威慑力。 眼看那名矮壮流犯已经捡起长矛。 另外两人也几乎要挣脱镣铐,面目狰狞地扑到近前…… 王爵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和绝望的凶狠气息! 完了! 他心头闪过这个绝望的念头,立刻大叫,“娘子……快来救驾……” 就在“刀疤”腾出一只拳头,狞笑着砸向王爵面门的瞬间! 咻——!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旁边的土丘后疾射而出!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第19章 武力值保镖的老婆 荒原上的风似乎都在那一刻凝滞了。 王爵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呢,秦红玉独立于苍黄天地之间,打完收工了。 却见她身形纤细,却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寒芒刺骨,煞气逼人。 地上,方才还凶神恶煞、企图暴起杀官的流犯们。 此刻如同被砍倒的庄稼,横七竖八地躺着或跪着。 痛苦的呻吟声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恐惧喘息。 “刀疤”瘫软如泥,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气焰。 那个被踢碎手腕、击晕过去的矮壮流犯尚未醒来。 其余几人被重新捆得结结实实,看向秦红玉的目光充满了惊骇,如同白日见鬼。 王爵站在一旁,心脏却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不是后怕,而是极度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他之前知道秦红玉身手好,能打退张奎那种泼皮无赖,但顶多算是个厉害点的练家子。 可刚才那兔起鹘落、电光石火的几下,哪里是“不错”能形容的? 那分明是碾压! 是摧枯拉朽! 是真正经历过生死搏杀,才能淬炼出的杀人技! 他甚至没完全看清她的动作,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武力值,简直是顶级中的顶级! 放在他看过的任何武侠剧里,那都是能开宗立派的女侠水准! 再想到自己刚才那拔刀都手抖得怂样…… 王爵看向秦红玉的眼神彻底变了。 之前的无奈,甚至那点可怜的男人自尊。 此刻都被一种强烈的“求包养”情绪所取代。 大佬! 这绝对是大佬! 有这种老婆,在这边荒绝的,岂不是横着走? 他恨不得立刻化身狗腿子,端茶递水,摇旗呐喊。 女侠,求包养! “咳……” 王爵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眼底那点快要溢出来的崇拜星光,试图找回一点威严。 他走到那群瑟瑟发抖的流犯面前,目光定格在面如死灰的“刀疤”脸上。 “现在!”王爵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冷和一丝借来的煞气,“谁还想造反?嗯?” 流犯们齐齐一哆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敢了!不敢了王令史!” “饶命!大人饶命啊!” “是……是吴管事!是吴仁义让我们这么干的!” 一个尖嘴猴腮的流犯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带着哭腔抢着喊道。 “他……他让张奎给了我们好处,说……说路上找机会做了你!制造意外!还说……还说事成之后,就可以领到赏钱……” “对!对!他说您挡了张屠夫的路,又得罪了他……” 另一个流犯急忙补充,生怕说慢了就没机会。 “他还说,黑石主营那边他已经打点过了,我们只要咬死是您监管不力,被流犯反扑致死……” 七嘴八舌,争先恐后。 吴仁义和张奎那点借刀杀人、蝇营狗苟的勾当. 在这绝对的武力震慑和死亡威胁下,被抖落得干干净净。 王爵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些充满恶意的算计,一股邪火还是直冲顶门! 吴仁义! 张奎! 好! 很好! 为了点私怨和利益,就如此处心积虑要置他于死地! 这俩分明就是张都监和蒋门神啊! 他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回黑石营,将那两个浑蛋揪出来,千刀万剐! 当然,他毕竟不是武松! 这个“恨不得”的前提是——得带着身边这位女煞星。 让他自己回去报仇? 那估计就是自投罗网。 他下意识地看向秦红玉,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大佬,这能忍? 咱们杀回去? 端了他们老窝! 血溅鸳鸯……不,安户所? 秦红玉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子,手指轻弹。 噗噗几声,精准地打在几个还在哀嚎的流犯穴道上。 惨叫声顿时戛然而止,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 现场彻底安静下来。 她这才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平淡,“既然接了差事,就去黑石主营。” “什么?”王爵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去?红玉,他们都招了!是吴仁义那老浑蛋要害我们!我们回去找他算账啊!” 他急了,“难道就这么算了?这口气你能忍?我可忍不了!” 秦红玉转过身,正面看着他。 荒原的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露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回去,然后呢?”她问,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杀了他?还是去对质?” “我……”王爵语塞。 杀了他? 他倒是想,可然后呢? 杀人逃跑? 亡命天涯? 在这流放的,能逃到哪里去? 对质? 跟吴仁义讲道理? 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只会被反咬一口,死得更快。 秦红玉似乎看穿了他所有的犹豫和无力。 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你拿什么报仇?凭你腰间那把锈刀,还是凭你配婚令史的身份?” 王爵的脸瞬间涨红,却又无法反驳。 是啊,他凭什么? 离开了秦红玉,他什么都不是,连自保都成问题。 “黑石主营,必须去。” 秦红玉不再看他,语气斩钉截铁。 王爵看着她异常坚定的侧脸,昨夜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从昨晚他告知要去黑石主营起,她就表现得过于平静,甚至有一丝难急切。 当时他只顾着自己害怕,没细想。 现在结合她这反常的坚持…… 王爵是何等心思活络之人,瞬间福至心灵。 难道……她去黑石主营,另有目的? 黑石主营……那边除了是环境更恶劣的苦役营地,还有什么? 王爵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感觉自己似乎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更大的、隐藏在冰冷表象下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很可能与秦红玉那沉重的过去息息相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回去报仇的冲动,也收敛了脸上所有不忿和急躁。 他看向秦红玉,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疑惑,也有一丝莫名的了然。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了许多,“好,听你的,去黑石主营。” 秦红玉似乎有些意外他转变如此之快。 她眸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在判断他的真实想法。 但王爵脸上只有顺从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深沉! 王爵深深看了一眼秦红玉,然后对那两个惊魂未定的老兵喝道。 “还能动吗?能动就起来!押好人,跟上!” 队伍再次启程。 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王爵沉默地走在秦红玉身侧,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她冷硬的侧脸轮廓。 荒原的风卷起沙尘,扑打在脸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 吴仁义的仇要报,但不是现在。 眼下,他更好奇的是,身边这位身负血海深仇、武力值爆表的妻子。 到底要去黑石主营做什么。 第20章 一日夫妻百日恩 经历这么一番,行程比预想中快了不少。 约莫两天后,一片更加荒凉、肃杀的黑褐色山岩映入眼帘。 山岩下,是一片用粗糙巨石和木栅栏围起来的庞大营地。 旌旗黯淡,哨塔上兵丁的身影如同黑色的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矿石和绝望混合的气息。 这里便是令人闻之色变的黑石主营,大楚朝流放之地中最黑暗的深渊。 到达营地入口,例行公事的盘查森严而冷漠。 王爵递上文书,声音干涩地说明来意。 守门的兵丁挥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交接的过程在营地一角简陋的刑房里进行。 负责接收的是一个面色冷硬、腮帮子有一道疤的队正。 他草草核对了名单,甚至没多看那些流犯一眼,只是在名册上盖了个戳,便算完事。 出乎王爵意料的是,当那沉重的镣铐被取下。 换上营地特有的、更加笨重的石匠镣铐时。 王爵办完了交接手续,拿到了一纸轻飘飘的回执。 他下意识地回头,想去找秦红玉。 却发现一直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处的那个身影,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他的心猛地一空,急忙四下张望。 营地里人来人往,多是面色麻木的苦役和表情冷硬的兵丁,哪里还有秦红玉的踪影? 她果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王爵也顾不上许多,凭着直觉,朝着营地相对僻静的后方区域寻去。 绕过几个堆积如山的石料堆,一阵压低的交谈声随风隐约传来。 王爵猛地顿住脚步,闪身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小心地探出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废弃的矿洞入口旁,秦红玉果然在那里! 而她对面,站着一个身着军官服饰、腰佩战刀的男人! 那男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容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久经沙场的悍气。 两人交谈的神情十分专注,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和默契! 王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一股热血“嗡”地一下冲上头顶! 老子被绿了? 怪不得非要来这鬼地方! 原来是来会情郎了! 所有的不安、猜测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妒火! 他几乎想都没想,脑子一热,就从岩石后冲了出去。 “红玉!你……你们在干什么?” 那武将打扮的男人反应极快,几乎在王爵冲出来的瞬间,眼神一厉,手下意识地就按在了刀柄上,一股杀气瞬间锁定了王爵。 当他看清王爵身上那套低阶差役服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屑。 他侧头看向秦红玉,眉头微皱,“这人是谁?怎会在此?” 秦红玉的表情依旧冰冷,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冰锥子狠狠扎进王爵心里。 “他叫王爵,是黑石营安户所的配婚令史。目前……算是我表面上的丈夫。” 表面上的丈夫?! 王爵听到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那武将闻言,打量王爵的目光更加鄙夷,仿佛在看一只碍事的蝼蚁。 他冷哼一声,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 “唰”一下竟将战刀抽出了半截,寒光凛冽! 他语气森然,“既然如此,我替你解决了他!省得麻烦!” 王爵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快要冻僵了! 他看着那半截出鞘的刀锋,又看看面无表情的秦红玉,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完了! 没死在吴仁义借刀杀人的算计里,没死在流犯暴动中。 却要死在这对“奸夫淫妇”手上? 然而,就在那武将即将彻底拔刀的那一刻。 秦红玉却突然开口,“住手!林威,不能杀他。” 王爵那颗快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猛地一颤! 他几乎要热泪盈眶,看向秦红玉。 红玉! 到底还是你心疼哥! 不枉哥这几天对你掏心掏肺,照顾你吃穿…… 他就知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心里肯定是有他的! 然而,秦红玉接下来的话。 却像一盆冰水,将他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连烟都不剩。 秦红玉看冷静地对林威分析道,“我如今在那边,还需借他妻子这层身份遮掩。杀了他,更容易引人怀疑。留着他,反而是最好的保护。日后你若有事,或需传递消息,也可通过他,更不易察觉。” 她的语气理智得近乎冷酷,仿佛在分析一件工具的用途,没有一丝一毫的个人感情。 王爵张着嘴,脸上的感动僵在那里,显得无比滑稽可笑。 原来…… 不是心疼他,只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 只是一个…… 掩护身份的工具人? 林威听了沉吟片刻,眼中杀机渐敛。 他缓缓将刀归鞘,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既如此,便留他性命。” 他再次看向王爵,目光依旧冰冷,带着警告,“小子,今天之事!若敢泄露半个字,我保证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王爵梗着脖子,虽然心里打鼓,但嘴上却不服软,“我老婆的事,我自然会守口如瓶,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操心怎么保护她!” 他这话呛得林威脸色一沉,手又按上了刀柄。 秦红玉适时上前半步,隔开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王爵却脑子飞快转动,眼前这姓林的军官对秦红玉的态度。 看似熟稔,但细品之下,那份关切似乎带着一种下位者对上位者般的恭敬。 一个大胆的猜测涌入脑海,这人莫非是秦岳的旧部? 想到此,王爵胆气顿时壮了不少。 他不再看林威杀人的目光,反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用一种近乎吩咐的语气对林威说道,“对了,你手下是不是有个叫刘成的百户?” 林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一愣。 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什么意思?” 王爵却毫不退缩,语气变得义愤填膺,“那个刘百户的大舅子,叫张奎的一个屠夫,就仗着刘成的势,前几天晚上差点闯进我家欺负我夫人!你说这事该不该处理?你既然是……是旧相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有人如此欺辱她?这口气你能忍?” 林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向秦红玉求证。 秦红玉目光冰冷,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混账!”林威低声骂了一句,对秦红玉保证道,“此事我知道了。我自会关照。” 得到这句承诺,王爵心里顿时舒坦了。 目的达到,他也不再废话。 一把拉住秦红玉的手腕,故作强硬地道,“行了,话带到了,怎么处理是你的事。夫人,我们走!” 说完,也不看那林校尉几乎要喷火的眼神,拉着秦红玉转身就走。 他知道,以这姓林的对秦红玉的重视程度,刘成和张奎绝对没好果子吃了。 这就够了! 至于对方习不习惯自己这说话方式? 关哥屁事! 反正有秦红玉这块“免死金牌”在,对方再不爽也不敢真动手。 秦红玉被他拉着,手腕微微一动,似乎想挣脱。 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默然地跟着他离开了。 第21章 你秦家的冤屈就是我的冤屈 离开了黑石主营,虽然依旧凛冽刺骨。 王爵闷着头往前走,步子迈得飞快。 秦红玉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模样。 可王爵心里的火,却像是被浇了油,越烧越旺。 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身对着秦红玉开启了疯狂吐槽模式。 “不是,我说秦红玉,秦大小姐,秦女侠!” 王爵叉着腰,气得额头青筋都在跳,“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合着我就活该是个蒙在鼓里的傻子是吧?” “从分配到成亲,再到这一路,你什么事都瞒着我!是,我知道,咱们这夫妻名分你瞧不上,是你的权宜之计!但我王爵自问对你不错吧?吃的喝得紧着你,怕你冻着饿着!那张屠夫上门,我虽然打不过,也他妈豁出去跟他讲道理耍官威,我为了谁?” 他越说越激动,手指都快戳到秦红玉鼻子上了,虽然没敢真碰着。 “好嘛,转头你就给我来个大的!那姓林的军官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俩那默契劲儿,那眼神交流,当我瞎啊?合着你就等着这机会来会老相好呢?我王爵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用完就可以随手丢掉的工具?一个替你遮掩身份的幌子?” 王爵唾沫横飞,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对着冰山老婆疯狂输出。 “你知不知道这一路多危险?吴仁义和张奎那俩王八蛋摆明了要弄死我!那些流犯一个个跟饿狼似的!要不是我机灵,要不是我……我他妈早就死在路上了!你倒好,心里只惦记着你那点事,压根没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是不是?枉我还以为……还以为……” 他顿住了,“还以为”后面是什么,他说不出口。 难道说还以为相处几天能有点情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王爵喘着粗气,盯着秦红玉,期待着她能有点反应,哪怕是一句反驳。 但秦红玉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直到王爵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喘气,她才缓缓抬起眼眸。 等王爵彻底没声了,她才淡淡地开口,声音嘶哑却清晰,“说完了?” 王爵一噎,没好气道,“说完了!怎么,你没话说?” 秦红玉目光直视着他,缓缓道,“你不也瞒着我么。” 王爵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心虚瞬间涌了上来。 但他立刻强自镇定道,“我瞒你什么了?我有什么好瞒你的?我行得正坐得直!” “首先!”秦红玉不理他的强辩,语气平稳地列举,“你肯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从那天中午你从安户所回来,旁敲侧击问我家世,后来又突然转变态度,极力希望我忘了开始,你的反应,太刻意了。” 王爵顿时语塞,他自以为演技不错,没想到早就被人家看得透透的。 不等他找词狡辩,秦红玉继续道,“其次,你这次来接这押送犯人的差事前,就知道这是圈套,是死路一条。你在我面前说那些话,表现得那般害怕又强撑,难道不就是想激起我的同情,让我主动提出跟你一起来?你算计了我,我也没有反对,甚至我还真出手救了你。” 王爵张了张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自己当时那点小心思,确实是想把她绑上自己的战车。 他之所以敢答应这差事,潜意识里不就是仗着有她在吗? 这么一想,他刚才那理直气壮的吐槽,顿时显得有点又当又立了。 王爵顿时有点蔫了,气势弱了下去,但还是嘴硬地小声嘟囔。 “那……那我也没逼你啊……是你自己说要来的……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夫妻,一体同心,你保护我……那不是天经地义……”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明显底气不足。 秦红玉看着他这副样子,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她朝王爵走近了一步,虽然身高不及王爵,但那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王爵!”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告诫的意味,“你是个好人。至少,比起这流放地里的大多数人,你心里还存着点良善。我不想害你。” 她顿了顿,“所以,无论你对我的过去,对我的真实身份,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从今往后,你必须,也只能是——真不知道!” 王爵的心猛地一沉,他彻底明白了。 秦红玉这是在划下底线,也是在保护他。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这个道理,他懂。 但他看着秦红玉那决绝而孤寂的眼神。 想到她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一股莫名的冲动和热血猛地冲上了头顶。 他压下那份心虚,挺直了腰板,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红玉,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非要来这黑石主营,见那个林威,是不是……想替你秦家翻案?” 秦红玉瞳孔骤然收缩,眼中寒光一闪,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杀意! 她的手甚至微微抬起了一瞬! 王爵被那杀气激得汗毛倒竖,但他没有退缩,“你别急着灭口!你听我说完!”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目光诚恳地看着她,“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是我老婆,反正我签下文书按下手印的时候,就认定你是我妻子了!你秦家的冤屈,就是我王爵的冤屈!你要做什么,刀山火海,算我一份!” 他拍了拍胸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一点,“我知道我没啥大本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打架也怂。但我脑子活络啊!我能帮你出主意,能帮你周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对吧?” 王爵一口气说完,紧张地看着秦红玉。 他不知道这番话是被她嗤之以鼻,还是真的引来杀身之祸? 秦红玉眼中的寒光和杀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看着王爵,看着这个看似油滑怂包、却又在某些时候意外的有种的小吏。 他那番话掷地有声,眼神虽然紧张,却透着一种罕见的真诚和莽撞的决心。 她沉默了良久,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是深深地看了王爵一眼,然后转过身,默然地继续向前走去。 王爵愣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这……这是几个意思? 是默认了? 还是懒得搭理他? 他挠了挠头,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虽然没得到明确的答复,但王爵心里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甚至有点小小的雀跃。 好像……关系不一样了? 至少,他好像挤进了她的世界里那么一点点? 至于前路是万丈深渊还是刀山火海…… 王爵看着秦红玉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咬了咬牙。 妈的,不管了! 反正这破地方也够糟糕了,还能糟糕到哪去? 跟着大佬干,说不定真能搏出一条出路呢! 他加快脚步,追上了那道身影,与她并肩而行,走进了茫茫的荒原风沙之中。 第22章 铁公鸡身上拔到毛了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返回黑石营安户所的荒原小径上。 风声是唯一的旋律,卷起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王爵看着身前那道纤细却挺直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东西填满了,又像是空落落的。 虽然依旧无话,但某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似乎在这沉默的归途中悄然滋生。 黑石营那低矮破败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如同趴伏在荒原上的灰色巨兽。 越走越近,营区边缘那熟悉的肉摊也映入眼帘。 张奎那肥胖的身影正靠在摊子后,拿着一把油腻的刮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剔着案板。 当他无意中抬头,看到由远及近走来的王爵和秦红玉时。 他脸上的横肉瞬间僵住,小眼睛瞪得溜圆。 那表情,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他下意识地扭头朝安户所的方向望了眼,似乎想确认什么。 又猛地转回来,死死盯着王爵。 嘴巴张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爵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 吓死你个王八蛋! 他故意在路过肉摊时,停下脚步,“张屠夫,忙着呢?这肉看起来不错,新鲜啊?” 张奎猛地回过神,眼神躲闪,“啊……啊?王……王令史?回……回来了?路上……路上还顺利?” “托您的福,顺利,相当顺利。”王爵笑得越发真诚,“不光顺利,还长了见识呢。哦对了,还见到刘百户了。” 看到张奎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王爵心里那叫一个舒坦,也懒得再跟这厮废话。 他侧头对秦红玉轻声道,“你先回家,我去所里复命。” 秦红玉目光淡漠地扫过张奎那副怂样,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她径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自始至终没看张奎第二眼。 王爵目送她走远,这才整了整身上那件皱巴巴、沾满尘土的差役服。 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混迹职场练就的、略带谄媚和油滑的笑容,迈步走向安户所。 安户所那扇破门虚掩着。 王爵推开进去,外间只有钱老倌趴在桌上打盹,赵干和孙小狗不知去了哪里。 他径直走向里间吴仁义的公事房。 门没关严,透过门缝,能看到吴仁义正翘着二郎腿,捧着一只粗陶茶杯。 眯着小眼睛,有滋有味地呷着里面劣质的茶水,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得十分惬意。 王爵脸上笑容不变,抬手“叩叩”敲了两下门板。 “大人,小的回来了。” 吴仁义闻声,漫不经心地抬眼瞥向门口。 当看清站在门口、完好无损甚至脸上还带着点笑意的王爵时。 他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哼唱声戛然而止! 小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不可思议! “噗——咳咳咳!” 一口茶水毫无形象地喷了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指着王爵,手指都在颤抖,“你……你……王爵?!你怎么……你怎么回来了?!” 那语气,活像是看到了本应淹死的人从河里爬了出来,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王爵心里冷笑连连,“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小的办完差事,自然就回来了啊。您……您这话说的,好像小的不该回来似的?” 他一边说,一边走进屋里,掏出那张从黑石主营带回来的回执文书。 双手恭恭敬敬地递到吴仁义面前。 “大人,这是黑石主营那边的回执,人犯已全部交接完毕,请您过目。” 吴仁义像是没听见,依旧死死盯着王爵,眼神惊疑不定。 他一把抢过那张文书,胡乱扫了几眼上面的印记和签字,确认是真的。 心中的惊骇更是如同滔天巨浪! 怎么可能?! 那七个刺头,尤其是“刀疤”那几个亡命徒。 这条路他走了多少年,就没见过押送这种犯人的小吏能全须全尾回来的! 王爵这小子,是怎么做到的?! 各种念头在吴仁义脑中疯狂闪过,脸色变幻莫测。 王爵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爽得不行,但面上却越发恭敬。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看……这差事小的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办完了。您之前说……说办好了回来,给记一功?您看这奖赏……” 吴仁义此刻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奖赏? 他恨不得立刻把王爵轰出去,或者再找个由头把他弄死。 但王爵活着回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一股邪性,让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和怒火,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呵……呵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小王!本官……本官这是担心你的安危啊!看到你平安归来,甚是欣慰!甚是欣慰!” 他一边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边极其不情愿地拉开抽屉。 摸索了半天,才掏出小半袋粗粮和几枚磨损严重的铜钱,像是割肉般扔到桌上。 “喏!这是赏你的!拿去吧!以后……以后更要用心当差!” 王爵看着那点寒酸的奖赏,心里骂了句铁公鸡,但脸上却绽放出惊喜感激的笑容。 连忙上前一把抓过,揣进怀里,连连鞠躬。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赏赐!大人恩德,小的没齿难忘!定当更加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劳!” 吴仁义看着他那副感恩戴德的样子,心里越发膈应和疑惑。 他实在忍不住,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试探道。 “小王啊……这一路……没出什么意外吧?那些流犯……可还安分?就没……没发生点特别的事?” 王爵心里门儿清,这老狐狸是想套话呢。 他立刻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后怕表情,拍着胸脯。 “哎呀大人!您别提了!吓死小的了!那些流犯凶得很啊!路上几次想闹事,幸亏……幸亏有那两位老兵大哥经验丰富,及时弹压了下去!要不然,小的可能就真回不来见您了!” 他把功劳全推给了那两个废物老兵,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吴仁义眯着小眼睛,仔细打量王爵的神情,试图找出破绽。 但王爵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老兵的感激,看不出任何异常。 难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靠那两个老废物镇住了场面? 吴仁义心里疑窦丛生,却抓不住任何把柄。 他只能挥挥手,不耐烦地道,“没事就好!辛苦了,放你三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是是是,谢大人,小的告退,不打扰大人您清净了。” 王爵目的达到,懒得再多待,立刻顺杆爬,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门的那一刻,他脸上所有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 老狐狸,没想到吧? 爷活着回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那点微薄的奖赏,虽然少,但意义非凡。 这是他第一次,估计也是这里的第一人。 在这吃人的流放地里,从吴仁义这只铁公鸡身上,硬生生拔下了一根毛! 第23章 王令史戏耍张屠夫 王爵怀揣着那点从吴仁义牙缝里抠出来的奖赏,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经过张奎的肉摊时,他眼珠一转,故意放慢了脚步。 张奎正低头用力剁着一根粗大的骨头,仿佛那骨头就是王爵的脖子。 每一刀都带着狠劲,案板被砍得砰砰作响。 “呦!张屠夫,忙着呢?” 王爵停下脚步,脸上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这后腿肉看着不错啊,怎么卖?” 张奎剁肉的动作猛地一停,抬起眼皮,那双小眼睛里满是警惕和未消的怨毒。 他哼了一声,报了个价,比平时还黑了几分。 王爵也不还价,只笑眯眯地点头,“成!就这块,给爷剁漂亮点!” 张奎黑着脸,拿起刀,砰砰几下。 将那块后腿肉剁成大小不一的块状,动作粗暴,汁水四溅。 他用草叶胡乱一包,递过来,粗声道,“拿好!十五文!” 王爵接过肉包,放在鼻子下煞有介事地闻了闻,“嗯!香!” 他作势要掏钱,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 却突然猛地一拍脑门,脸上露出极其夸张的懊恼表情。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完了完了!” 他咋咋呼呼地道,“家里还有岩羊肉没吃完呢!这天气虽然凉了,但也放不住啊!再买你这猪肉,回去非得放坏了不可!糟践东西!罪过罪过!” 说着,他顺手就把那包肉扔回了张奎的案板上。 “对不住啊张大哥,这肉先不要了!我得赶紧回去先把那羊肉吃了!下回,下回一定照顾你生意!” 这一连串操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根本就没提给钱的事。 张奎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脸上的表情从错愕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眼睁睁看着王爵把肉放回来,这才反应过来。 这小子压根纯属是来消遣自己的! “王八犊子!你他娘的耍老子?”张奎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将剁骨刀狠狠砍进案板里,发出“咚”一声闷响,刀身兀自颤动不休。 他指着王爵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肉都给你剁好了!你说不要就不要?玩呢?今天这钱你不给也得给!不然老子……” “不然怎样?”王爵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平静。 他微微上前半步,目光毫不避让地看着他那要喷火的眼睛,“张屠夫,还想动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威胁,“我既然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不怕你再使绊子。” 张奎浑身肥肉都在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也不敢把王爵怎么样。 毕竟他可不敢招惹秦红玉! 王爵看着他这副怂样,心里冷笑。 不禁想起了以前听书时那段“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戏码。 只可惜自己空有提辖的戏弄之心,却无那三拳打死镇关西的豪横身手。 眼下也只能这般耍弄张奎一番,暂且出出胸中这口恶气。 他不再理会气得浑身发抖的张奎,转身吹着口哨,悠哉游哉地往家走去。 身后,传来张奎极度压抑却最终还是没忍住的一声咆哮。 以及什么东西被狠狠踹翻的巨响。 王爵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舒服! 回到那个破败土坯房前,王爵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只见秦红玉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屋角的矮凳上。 听到门响,她似乎有些匆忙地将手中一件东西往身旁的干草堆里塞去。 王爵眼尖,虽只是一瞥,却看清那似乎是一段精心削磨过的木料和几根禽羽。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装作毫无察觉,走到那堆干草旁。 像是随意地整理杂物,手指却“无意”地拨弄了几下。 精准地将那件刚被藏起来的东西勾了出来,赫然是一把尚未完工的简陋短弓。 秦红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回,“这个……” 王爵却已将短弓拿在手中,看似随意地掂了掂,又用手指弹了弹弓弦,摇头点评。 “弓身选料还行,就是这弓臂弧度没到位,发力太僵,弦也绷得直,吃不住劲。用这玩意儿,射程有限,怕是连三十步都难破皮袄子。” 秦红玉眸中闪过一丝惊疑,盯着王爵,“你……懂弓?” 王爵将短弓递还给她,脸上露出一抹看似无意实则刻意的淡然笑容,“略懂!这种制式太老旧了,费劲不说,准头还差。改天有空,我给你画个新样式,省力,射程还能远上一大截,保证比你手上这个好用。” 秦红玉接过弓,清冷的眸子里写满了诧异。 她上下打量着王爵,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人,“你会设计弓箭?” 王爵“谦虚”的摆摆手,语气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得意,“嗐,这算什么?不过是一些奇技淫巧罢了。红玉啊,你还是不太了解为夫。”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又认真的意味。 “你真正进入我王爵妻子的角色后,你会发现,你这夫君懂的东西,可多着呢!好多都是你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 秦红玉握着那简陋的短弓,看着王爵那张带着几分神秘笑容的脸,一时竟有些怔忡。 她目光深处充满了审视与半信半疑。 王爵却不再多言。 他,将从吴仁义那儿得来的那小半袋粗粮和几枚铜钱,全都掏了出来。 一股脑地放在她面前的矮桌上。 “喏,这趟差事的赏钱。吴仁义那老抠门,就给了这么点。你收着吧。” 秦红玉看着桌上那点微薄的物资,又抬眸看向王爵,“不必。你自己收着。” “那怎么行!”王爵说得理所当然,“在我们老家,男人赚了钱,交给老婆管是天经地义!这叫……呃……工资上缴!是基操!” “基操?”秦红玉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就是基本操作!规矩!”王爵解释道,脸上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坚持。 秦红玉沉默了一下,似乎无法理解这种规矩,她看着王爵,“你老家……究竟在何处?” 王爵闻言,脸上那点嬉笑淡去了些。 眼神飘向窗外荒凉的景象,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和遥远。 “很远……非常远……”他声音低沉下去,“远到……这辈子可能都回不去了。” 那语气中的怅惘和真实,让秦红玉微微一怔。 她仔细看着王爵的侧脸轮廓,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看你的骨相容貌,并非西域胡人,也非北漠蛮族。中原之地,我未曾听过有此风俗。” 王爵收回目光,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苦涩,却不愿再多解释。 “反正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没啥名气。说了你也不知道。” 他含糊地带过,随即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 看着那漏风的墙壁、低矮的屋顶、自己那简陋的草稞地铺。 再想想秦红玉那身手和可能隐藏的过往。 一股强烈的、想要改变现状的决心涌上心头。 第24章 改善生活第一步,桑拿房! 中午,胡乱弄了点羊杂,和着最后一点黑面饼子煮了一锅糊糊,两人默默吃完。 王爵要改善现状的心思就更热了,天天吃这玩意,什么人跟你能过日子? 而且,屋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羊膻味,混合着泥土和霉味,着实不算好闻。 王爵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袖口,一股汗臭和羊骚味直冲鼻腔,他嫌弃地皱紧了眉。 再偷偷瞟一眼对面的秦红玉,她虽然依旧坐得笔直,神色清冷。 但那身破旧的衣衫显然也沾染了旅途的风尘和这几日的污渍。 两个人放在自己那时代,估计叫花子都要离着你跑。 他忽然想起,自从穿越过来,别说洗澡,连痛快擦个身都难。 这鬼地方水比油还金贵,日常饮用尚且抠抠搜搜,哪有余裕用来洗漱?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还能硬扛,可秦红玉…… 他想象了一下这位身手利落、轮廓清丽的女侠。 日后变得跟自己过的就是邋里邋遢、浑身馊味的日子,心里顿时一个激灵。 不行!绝对不行! 暴殄天物啊! 一种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本能,混合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护花心态,让他瞬间坐不住了。 “咳咳!”王爵起身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隔壁那半塌地、原本用来堆杂物的狭小空间,“这地方空着也是空着,得利用起来。” 秦红玉抬眸,看着他突然忙碌起来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王爵说干就干。 他先是把隔壁那点破烂家什全清理出来,然后开始和泥。 这回他更有经验了,泥土和枯草的比例调配得恰到好处,赤脚踩得更加卖力,力求泥浆粘稠均匀。 他打算先用土坯把这小空间重新垒一遍,尽量弄得密封些。 秦红玉走到门口,看着他满头大汗地糊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又在做什么?” 王爵忙得头也不抬,语气却带着几分显摆和神秘,“做好你就知道了!为夫不是说过嘛,我懂的东西多着呢,好多都是你没见过、甚至没听过的!这个就是其中之一!” “哦?”秦红玉看着那渐渐成形、低矮狭窄的土坯小隔间,实在想象不出它的用途。 “桑拿房!”王爵吐出三个字,语气颇为自豪。 “桑……拿房?”秦红玉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词汇,眉头微蹙,眼中困惑更甚。 桑拿? 是何意? 拿什么? “哎呀,解释起来麻烦!”王爵一边费力地糊着最后一块缝隙,一边用他能想到的词汇努力描述,“等弄好了,你第一个试试,保证你喜欢!” 秦红玉只是默默看着王爵忙碌,不再多问。 糊好了土坯墙,王爵并没有急着进行下一步。 他知道,新糊的泥墙必须彻底烘干才能使用,否则湿气重,既不保温,也容易塌陷。 他在小隔间中央生起一小堆火,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势,既不讓火太大把墙烤裂,又要让热量持续而均匀地烘烤四壁。 “得先把它烤干!”王爵对秦红玉解释道,“不然里面又潮又冷,没法用。” 秦红玉看着跳动的火光映照着王爵认真控火的脸,没有说话,眼神里却似乎多了一分耐心。 这一烘烤就是大半天,直到日落西山,土坯墙终于变得干硬,摸上去甚至有些烫手。 王爵这才撤了火堆,让余温慢慢散去。 在烘烤的同时,王爵也没闲着,折腾那个破旧的大木桶、清洗鹅卵石、准备破铁锅。 等一切就绪,狭小的空间里温度也降到了适宜的程度。 王爵重新在角落堆好的石头下生起火,用破铁锅盛水加热。 火焰舔舐着石头,渐渐将那些冰冷的鹅卵石烤得滚烫。 狭小的空间里温度再次逐渐升高,却不再有潮湿的水汽,而是干热扑面。 王爵试了试水温,觉得差不多了,便将热水舀进木桶里,又兑了些凉水,用手试了试温度。 “好了!”他脸上带着一种创造者的兴奋,对秦红玉招手。 “红玉,快来!进去,脱了衣服,用这水擦洗身子,好好泡一泡!里面又干又热,出汗了就用布巾擦擦,特别舒服!” 秦红玉站在门口,看着那热气氤氲、光线昏暗的狭小空间。 又看看那一桶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近乎戒备的抗拒神色。 她蹙紧眉头,看向王爵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 “你放心!”王爵立刻明白过来,赶紧举手发誓,“我绝对不偷看!我就在外面守着!这桑拿房……呃,就是专门给你弄的!我等你洗完了再说!真的!” 他语气诚恳,脸上甚至还因为急切而有点发红。 秦红玉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僵持。 只有石块受热后偶尔发出的细微迸裂声,和水汽蒸腾的氤氲。 最终,秦红玉似乎被那温热的水汽,和身上确实难以忍受的黏腻感说服了。 也可能是王爵这几日的表现,让她潜意识里觉得。 这人虽然油滑怂包,但似乎……底线尚在。 她沉默地走上前,接过王爵递过来的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当毛巾,侧身闪进了那低矮的土坯小隔间。 王爵立刻贴心地把那扇用破木板勉强拼凑的门给她带上。 自己则老老实实地退到几步开外,背对着门口,真的开始“守门”。 心里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虽然真的很想视一下…… 小隔间里,起初一片寂静。 只能听到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传来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王爵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心跳有点加速。 紧接着,是布巾浸入水中的声音,拧干的水声,然后似乎是擦拭身体的声音…… 王爵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点不受控制,赶紧晃了晃脑袋。 强迫自己去想烧砖盖房的大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小隔间里一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水声和越来越明显的、压抑着的轻微喘息声。 那是温度升高后自然的反应。 王爵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红玉?怎么样?还……还舒服吗?要是太热了就出来透透气,别晕里面了。” 里面沉默了一下,才传来秦红玉一声极低的、似乎带着点别扭的回应,“……嗯。” 就这一个字,再没下文。 但王爵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心里美滋滋的。 能回应就好! 说明体验感不错! 又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里面水声哗啦,似乎是整个人泡进了木桶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热水包裹住疲惫身躯时那种极致的舒缓…… 王爵脑子里都不禁开始浮想联翩了起来。 要是她知道感恩的话,现在就应该喊自己进去,和她来个鸳鸯戏水什么的。 第25章 得,洞房是别想了 正当他脑子里开始有些旖旎画面时,小隔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王爵下意识地回头,只见秦红玉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走了出来。 她身上已经穿回了那件旧衣,但领口和发梢都带着明显的水汽。 她的脸颊被热气蒸得微微泛红,不再是那种毫无血色的苍白。 连带着那双总是冰封的眸子,似乎也氤氲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难得的柔和。 她整个人仿佛被水洗过一遍,虽然衣衫依旧破旧。 但那种清冷孤绝的气质里,莫名地融入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王爵看得有些发愣,脱口而出,“怎么样?没骗你吧?是不是挺舒服的?” 秦红玉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 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含糊地“唔”了一声,便快步走回了屋里。 但王爵眼尖的发现,她走过时,带起的那一阵微风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尘土和汗味。 只有一种清冽干净的水汽,甚至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极淡的、她身上原本的清冷体香。 成功了! 王爵心里欢呼一声,成就感爆棚! 王爵没多想,自己也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那间简陋的桑拿房。 虽然水温已有些凉,但能痛快擦洗一番,洗去连日来的风尘和疲惫。 还是让他感觉浑身舒泰,仿佛重获新生。 氤氲的热气中,他一边搓洗,脑子里一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两人都洗得香喷喷的,屋里就一张床…… 这气氛,这环境,是不是意味着今晚有可能…… 把那有名无实的夫妻关系,给坐实了? 洞房花烛夜虽然迟到了,但要是能补上,似乎也不错? 想着秦红玉方才那带着水汽、微微泛红的侧脸。 王爵心里不禁有些燥热,动作都慢了下来,沉浸在某种不可言说的期待里。 正美滋滋地规划着“今晚说不定能成”时。 忽然,“滴答”一声,一滴冰凉浑浊的污水。 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他仰起的脸上。 王爵猛的一个激灵,从旖旎的幻想中被浇醒。 他抹了一把脸,抬头看去,只见头顶刚糊好没多久的土坯。 因为长时间的水汽熏蒸和热度,已经开始软化、剥落,渗出了泥水。 不止是头顶,四周的墙壁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湿润和软化痕迹。 之前烘干的坚硬表面正在迅速变得泥泞。 王爵心里那点燥热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盆冷水浇头的清醒。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所谓的“桑拿房”想法虽好,但过于理想化了。 用这种最原始的土坯材料,根本经不住水汽的反复侵蚀。 别说做桑拿房了,就连做个简单的浴室都存在问题! 密封、防潮、耐用性统统不达标! “妈的……白忙活了……” 王爵懊恼地低骂一声,赶紧草草擦干身体,穿上衣服。 刚一套上,一股熟悉的汗臭和羊膻味立刻扑面而来。 他这才又发现另一个残酷的现实。 人是洗干净了,可衣服还是原来那身又脏又臭的行头! 这不等于白洗了吗? 想必秦红玉此刻也是同样的窘境。 穿着干净的躯体套着污秽的衣衫,那种感觉恐怕更难受。 “衣服!还得想办法弄新衣服!” 王爵挠着头,感觉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等他穿好衣服,推开那扇歪斜的木门走进主屋时。 一股混合着羊膻、尘土和霉味的浑浊气息再次涌入鼻腔。 虽然比之前似乎淡了一点点,但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提醒着他所处的环境。 洗澡和换衣,只是解决了个人清洁最表层的问题。 而这破败的居住环境、匮乏的物资、糟糕的饮食…… 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全都需要彻底改善! 任重而道远啊! 王爵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始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怔怔地站在屋子中央,眼神发直。 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烧砖、织布、改善饮食等等一系列宏图伟业。 却又被现实的艰难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忽然从床边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傻愣愣地想什么呢?” 王爵回过神来,循声望去。 只见秦红玉正坐在床边,一头乌黑的长发尚未完全干透,松散地披在肩后,几缕发丝贴在她光洁的颈侧。 昏黄的油灯光晕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脸轮廓,洗去尘垢后,她的皮肤显得细腻了许多。 那双总是冰冷的眸子在灯光下也仿佛蕴着朦胧的水汽。 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与静谧的诱惑。 王爵看得不禁一怔,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 刚才在桑拿房里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又悄悄冒了出来。 难道……这妮子洗舒服了,心情变好,真想通了? 打算今晚就……洞房? 他的心开始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血液似乎也热了起来。 他脸上挤出一個自认为温柔的笑容,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床边挪去。 他嘴里含糊地应着,“没……没想什么……就是觉得,今晚……这屋里好像挺暖和的哈……” 然而,就在他距离床边还有三四步远的时候。 秦红玉原本随意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动。 下一瞬,一道冰冷的寒光骤然在她指尖闪现! 那是一把不过巴掌长短、却异常锋利的匕首! 刀身在油灯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王爵,也没有任何言语。 只是用两根手指漫不经心地拈着那柄匕首,刀尖微微朝外。 姿态随意却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警告意味。 仿佛在说,界限在此,越界者死。 王爵所有的遐思和燥热瞬间被这把突然出现的匕首冻结得干干净净! 脚步也猛地顿在原地,后背甚至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再敢往前多走一步,那把匕首真可能扎向自己。 “呃……明白了明白了!” 王爵立刻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态,脸上挤出一個比哭还难看的干笑。 “不用吓唬我!我懂!我这就回我的窝!”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识趣地、一步步地倒退着。 迅速挪回自己那堆铺在墙角的草稞地铺旁,悻悻然地坐了下去。 嘴里还不忘小声嘟囔给自己找补,“真是的……都一家人了还动刀动枪的……我就想问问你头发干没干需不需要帮忙而已……” 秦红玉仿佛没听见他的嘟囔,指尖翻转,那柄匕首如同变戏法般又消失不见。 她重新垂下眼眸,继续用那块破布,慢条斯理地绞着发梢的水滴。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屋内的气氛再次回归冰冷和沉默,只有油灯偶尔爆开的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爵蜷缩在自己的地铺上,看着床上那尊再次被冰冷气息笼罩的“女菩萨”,心里那点刚冒头的绮念早已烟消云散。 得,洞房是别想了。 一个半成品的桑拿房,就想拿下美人? 的确是自己想多了! 还是老老实实琢磨怎么烧砖头、怎么搞布料、怎么填饱肚子更实际!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第26章 刷过烧砖短视频 王爵在地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看着头顶那依旧低矮的屋顶,以及四周虽然堵过却依旧显得脆弱的土坯墙。 必须要改变现状的决心,愈发强烈的。 “不行,这破房子必须得推倒重来!砖瓦房!必须搞砖瓦房!” 想着想着,困意终于袭来,他蜷缩在草堆里,沉沉睡去。 梦里,他住上了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吃着香喷喷的羊肉泡馍…… 第二天一早,王爵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了起来。 秦红玉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针线和一些鞣制过的、略显柔软的深色皮料,低头专注地缝制着什么。 王爵凑过去,好奇地问,“你这又弄啥呢?袋子?” 秦红玉头也没抬,手指灵巧地引着线,淡淡回了两个字,“鞋子。” 王爵一愣,仔细看去,才发现她手里那皮料的形状,确实是在缝合一只鞋子的帮面。 再看她脚边,还放着几块裁剪好的皮料和之前那只岩羊的皮。 “用羊皮做鞋?这个好!肯定比草鞋结实舒服!”王爵恍然,赞了一句。 秦红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胡乱吃了点昨晚剩下的冷糊糊,对秦红玉道,“我出去转转。” 秦红玉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了他一眼,“嗯。” 王爵揣着那点微薄的“家当”,十几文铜钱,出了门。 他没直接去南边断崖,而是先绕到了流人聚集区的边缘。 这里比安户所附近更加破败,人们的神情也更加麻木。 几个面黄肌瘦的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看到王爵过来,都怯生生地缩到了一边。 王爵目光扫过,心里有了计较。 他找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起来。 “各位乡亲,各位邻居!都听一听,看一看了啊!” 他的嗓门成功吸引了一些无所事事的流人的注意,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王爵继续喊道,“我!安户所配婚王令史!现在有个活儿,需要些人手!工钱日结,管一顿午饭!” 立刻有胆大的流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王令史,啥活儿啊?累不累?” “真管饭?给啥吃的?” “工钱咋算?一天给几文?” 王爵压压手,示意大家安静,“活儿嘛,就是挖土、和泥、搬搬抬抬,出力气的事儿!肯定累,但绝对实在!” “饭!”他顿了顿,提高了音量,“保证有!要是活儿干得好,说不定还能见点油腥!”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还能见油腥? 在这地方,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立刻就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王令史,算我一个!我力气大!” “我我我!我能干!” 王爵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他故意皱起眉,摆出一副挑剔的样子。 “都别急!我这活儿要不了那么多人!我先要十个……不,八个!只要八个最能干的!” 他指着几个看起来还算壮实的流人,“你,你,还有你……今天下午,到我家门口等着!听我安排!干得好的,以后长期有活儿!干不好的,立马换人!” 被点到的人喜出望外,连连点头。没被点到的则满脸失望。 王爵又安抚道,“没选上的也别急,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搞定劳力问题,王爵心里踏实了一半。 他这才朝着原主记忆中南边断崖的方向走去。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片断崖下。 果然,这里的土层颜色与别处不同,呈现出一种暗红色。 王爵蹲下身,抓起一把土,用手捻了捻。 质地细腻,粘性十足,甚至有点沾手。 “就是它了!”王爵心中一喜。他用手刨了个浅坑,发现这种红土往下还挺深,储量应该不错。 选址也相对隐蔽,离流人聚集区有段距离,不容易被打扰。 王爵心情大好,揣着一兜子红土样本,脚步轻快地往回赶。 回到家,秦红玉还在缝制羊皮靴,已经完成了一只,看起来颇为结实。 王爵献宝似的把红土掏出来给她看,“红玉,你看!咱们烧砖盖房有希望了!” 秦红玉放下手中的活,拈起一点红土,用手指搓了搓,“你要烧砖?” 王爵立刻点头,“嗯!我已经找好了人手,下午就开工!先挖土,再建个小窑试试火候!” 他兴奋地规划着,“等砖烧出来了,先盖个结实点的灶房,再把正屋也翻新了!到时候,咱们就能住上不怕风吹雨打的房子了!” 秦红玉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他这是真打算和自己过上日子了? 她沉默了片刻后才道,“你懂?” 王爵被她问得一怔,脸上的兴奋稍敛。 他挠了挠头,“这个……实际操练确实没搞过。不过我刷……呃,我见过别人弄!知道大概的原理和步骤!应该没问题!” 他想起自己以前确实刷到过那些土法烧砖的短视频。 虽然没亲手干过,但步骤、要点好像都记得一些,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 “失败是成功之母!多试几次,总能摸出门道!” 秦红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重新低下头拿起另一只靴子继续缝制。 王爵却从她那一眼里,看到怀疑。 他撇撇嘴,心里暗道,哥好歹是信息时代过来的人,刷过的视频千千万。 简易版的土法烧砖,应该能搞定! 王爵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去找木炭块,准备在地上画窑的草图。 他凭着记忆里那些视频影像和想象,勾画着一个简易馒头窑的结构,嘴里还念念有词。 “通风口要在这里……烟道得这么走……窑室不能太大,第一次试,小点稳妥……” 秦红玉缝好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拿起做好的靴子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 她目光无意中扫过王爵在地上画的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和符号,眉头蹙了一下。 那些图案她从未见过,看似杂乱,却又似乎隐含某种规律。 这个王爵,懂的果然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她放下靴子,起身走到水罐边喝了口水,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王爵正画得投入,头也不抬地答道,“窑啊!怎么样,这结构是不是很科学?” “科学?”秦红玉再次捕捉到一个陌生词汇。 “呃……就是……很有道理!很巧妙的意思!”王爵赶紧解释。 秦红玉看着那抽象的草图,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理解其中的巧妙。 最终,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着……不甚牢固。” 王爵,“……” 得,又被鄙视了。 他刚想辩解几句,秦红玉却走到王爵身边,蹲下身。 用木炭在王爵的草图旁边,快速而精准地画了起来。 线条简洁,结构清晰,一个更加合理、稳固的圆形土窑结构跃然“地”上。 甚至标注了关键部位的厚度和需要注意的细节。 王爵看得目瞪口呆,“你……你连这个都懂?!” 秦红玉画完,扔掉木炭,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依旧平淡,“小时候见过。” 王爵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又看看地上那比自己画的不知高明多少倍的结构图,心里顿时泪流满面。 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哥不知道的?! 第27章 窑火初燃引围观 下午,被王爵点名的八个流人汉子,准时来到了他家门外。 他们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但眼神里却透着对管饭和油腥的渴望。 王爵也没废话,直接领着人,带上家里仅有的两把破镢头和几个简陋的藤筐,再次前往南边断崖。 挖土、运土的活儿枯燥而沉重。 红粘土粘性大,挖起来格外费劲。 但八个汉子为了那顿承诺的饭食,干得十分卖力。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沉重的喘息声在荒寂的断崖下回荡。 王爵也没闲着,一边指挥着,自己也动手帮忙搬运。 他这身体虽然不算强壮,但胜在年轻。 加上一股想要改变现状的狠劲,倒也能撑得住。 直到日落西山,挖出的红土已经堆起一个小丘。 王爵估摸着差不多够第一次试烧了,便招呼众人停工。 他兑现承诺,将带来的一瓦罐用羊杂碎和少量黑面熬煮的稠糊糊分发给众人。 虽然依旧简陋,汤稀料少,但终究带了点荤腥,热气腾腾。 对于这些常年吃不饱的流人来说,已是难得的实惠。 几个汉子捧着破碗,吸溜着热乎乎的糊糊,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千恩万谢后,才拖着疲惫却略显轻快的步伐离去。 王爵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盘算着,这只是开始。 等砖烧出来,盖房子需要的人手更多…… 返回家中,王爵累得几乎散架,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草草吃了晚饭,他再次研究起地上的窑体草图,反复推敲着明日砌窑的细节。 秦红玉缝好了另一只皮靴,放在王爵的地铺旁。 靴子做工不算精细,但针脚细密扎实,看得出是用心了。 “试试。”她语气依旧平淡。 王爵一愣,拿起靴子,入手柔软而结实。 他脱下脚上那双快磨穿底的破草鞋,将脚伸进皮靴里。 大小竟然正好,包裹感舒适,远比草鞋暖和跟脚。 “嘿!正合适!舒服!”王爵站起身走了两步,喜形于色。 他看着秦红玉低头收拾针线的侧影,灯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一股混合着感激和冲动的暖流猛地涌上心头。 几乎想都没想就张开手臂凑过去,“红玉!你真是太好了!我……” 话音未落,一道冰冷的寒光骤然闪现! 秦红玉甚至没抬头,只是手腕微动。 那柄熟悉的、锋利的匕首已然抵在王爵身前,刀尖距离他的胸口不过寸余。 王爵所有的动作和话语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我就想表达下感谢……” 他干笑着,缓缓的、极其识趣地后退两步,高举双手,“没别的意思!真的!” 秦红玉眼皮都没抬,匕首灵巧地一转,再次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黑暗,只剩窗外微弱的星光照映出模糊的轮廓。 王爵摸着身上柔软的新靴,看着床上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心里那点旖旎念头早被吓飞了,只剩下无奈的苦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王爵就带着那八个流人开始了砌窑的工程。 秦红玉偶尔会过来看一眼,并不插手。 只是目光扫过工程进度和关键部位时,会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或蹙一下眉。 王爵心领神会,立刻按照她眼神示意的地方进行调整。 这默契的互动,让工程的进展顺利了不少。 砌窑是个技术活,尤其对于这些毫无经验的流人来说更是如此。 好在王爵脑子活络,连比划带解释,总算让众人明白了大概。 和泥、摔打泥坯、塑形、阴干……制备砖坯的过程同样繁琐。 王爵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一群人忙得灰头土脸,汗流浃背。 王爵只有三天假期,转眼即过。 第四天一早,他不得不收拾心情,换上那身硬邦邦的差役服,准备去安户所点卯应差。 出门前,他万分不放心地对着秦红玉千叮万嘱,“红玉,窑火的事就交给你看着了!关键就是火色,得保持那个橘红色,不能太亮也不能暗……添柴的间隔和量大概就这样……还有那些工人,你帮忙盯着点,别让他们瞎弄……” 秦红玉正坐在门口,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到了安户所,屋里只有钱老倌和赵干在。 钱老倌依旧眯着眼打盹,赵干则无聊地翻着名册。 “钱叔,赵哥。”王爵打了个招呼,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吴大人呢?还没来?” 赵干抬起头,撇撇嘴,“谁知道呢?好几天没见着人影了,神神秘秘的。” 钱老倌瞥了王爵一眼,慢悠悠地道,“管他去哪儿,咱们清净几天不好么?” 王爵心里嘀咕,吴仁义不在? 这老狐狸又憋什么坏水去了? 但面上却笑着附和,“是是是,钱叔说的是。” 他心不在焉地处理着手头积压的文书,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南边断崖下的砖窑。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休息,他立刻起身就往家跑。 远远地,就看到砖窑那边冒着缕缕青烟,一切似乎井井有条。 秦红玉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目光清冷地注视着窑火和劳作的流人。 那些流人似乎比他在时还要规矩几分,动作麻利,没人偷懒。 王爵松了口气,凑过去小声问,“怎么样?没出啥问题吧?” 秦红玉头也没回,“一切如常。” 王爵这才彻底放心,赶紧扒拉了几口饭,又围着窑转了几圈。 确认无误,才匆匆赶回安户所。 下午下班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冲回家,直奔砖窑。 几天下来,都是如此。 王爵白天在安户所心不在焉的当值,中午和晚上则全部泡在了砖窑这边。 而他家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附近不少流人邻居的注意。 起初只是远远围观,指指点点,议论着这王令史又在瞎折腾什么。 期间,张奎那肥胖的身影曾在远处晃悠过几次,眼神怨毒地盯着这边。 但看到守在旁边的秦红玉,终究没敢过来找茬。 几天后,第一窑砖胚终于码放进了新建好的土窑里。 窑口封上,只留下通风口和烟道。 王爵深吸一口气,亲手点燃了窑下的柴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贪婪地舔舐着窑壁,热量开始缓缓向内渗透。 所有参与劳动的流人都围在窑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 王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火候的控制、烧制的时间。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 他不敢离开,时不时通过观察孔看看火色。 忽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爵心里一凛,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火把晃动,五六个人影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边冲来!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几天、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的吴仁义! 他身后跟着赵干、孙小狗,还有两个一脸横肉的陌生差役。 吴仁义人还没到,尖刻的嗓音就先刺破了夜空! “王爵!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私自征调流人,在此聚众!” 第28章 智斗吴仁义的刁难 吴仁义尖厉的嗓音如同夜枭啼叫,气势汹汹地冲到近前。 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他那张因愤怒和某种隐秘快意而扭曲的瘦削脸庞。 他小眼睛死死盯住被当场“抓包”、脸上还沾着煤灰的王爵。 “王爵!”吴仁义手指几乎要戳到王爵鼻尖上,唾沫星子横飞,“你这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我这个上官?”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 周围那些帮忙干活的流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后退。 眼神惊恐地看着这群官差,手里的工具“哐当”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王爵知道吴仁义会找茬,却没料到这老浑蛋一来就要把他往死里整! 而且时机抓得如此之准,偏偏在他点火烧窑、无法抵赖的时刻出现! 显然,这几天对方的“消失”,也许就是躲在暗处观察,就等着这一刻发难! 王爵脑子飞速旋转,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连忙躬身行礼。 “大人!大人您息怒!您误会了!小的哪有那个胆子啊!” “误会?”吴仁义嗤笑一声,“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你还敢说是误会?王爵,你当本官是瞎子吗?” 他身后的赵干眼神躲闪,似乎有些不安。 孙小狗则一脸懵懂,只会跟着点头。 而那两个陌生差役则面目狰狞,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上,显然是有备而来。 “大人明鉴啊!”王爵脸上做出委屈至极的表情,“小的哪敢聚众?实在是……实在是家里那破屋四处漏风,眼看严冬将至,小的实在是冻怕了,这才想着自己挖点土,试着烧点土坯,回去糊糊墙,挡挡风寒!这纯粹是自家的一点小事,绝无他意啊大人!” “自家小事?”吴仁义眯起眼,显然不吃这套,“那你征调这些流人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莫非是你家的奴仆?王爵,你一个末流小吏,哪来的权力驱使流人替你干私活?这难道不是假公济私,欺压流人?” 王爵心里骂翻了天,脸上却愈发诚恳。 “大人!冤枉啊!小的哪敢驱使流人?实在是……实在是各位邻居乡亲心善,看小的一个人折腾可怜,又听说小的家里还有点能下锅的羊杂碎,这才自发过来搭把手,换口热乎饭吃!这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说是驱使呢?各位乡亲,你们说是不是啊?” 他猛地转向那些远远观望、神色惊恐的流人,大声问道。 那些流人一愣,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开口附和。 “是……是啊,吴大人……是俺们自己愿意来帮忙的……” “王令史没逼俺们……管顿饭……” “就是搭把手,糊口饭吃……” 有人带头,其他流人也纷纷小声附和起来,却汇成了一股声浪。 吴仁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这些平日裡如同猪羊般驯服的流人,此刻竟然敢忤逆他的意思,替王爵说话! 这简直反了! 他尖声厉喝,“闭嘴!一群刁民!这里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再敢多嘴,统统以聚众闹事论处,抓去修营垒!” 流人们顿时又被吓住,噤若寒蝉,不敢再言。 但刚才那短暂的声援,已经足够让吴仁义意识到。 王爵这小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在这短短时间内,收拢了不少人心! 这让他心中的杀意更盛! 此子绝不能留! 吴仁义不再理会流人,目光重新聚焦在王爵身上,“就算他们是自愿,你在此地擅动山火,毁损土地,总是事实吧?按律……” “大人!”王爵再次抢白,语气急切却条理清晰,“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山火?小的这窑火看得紧紧的,绝不会蔓延!至于毁损土地……” 他伸手指了指那一片被挖开的红土断崖,“大人!您不说小的还没发现!您这一提醒,小的倒是觉得,此地这红土粘性极佳,若是能大量烧制成坯,不仅小的能糊墙,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安户所、甚至给营垒那边修补修补围墙房屋呢!这岂不是废物利用,变废为宝,为大人您分忧解难吗?”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私活,瞬间拔高到了为公家办事、为上官分忧的高度! 吴仁义被他这番急转弯的话术弄得一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王爵趁热打铁,“大人!小的愿将功折罪!这烧制土坯的法子若是成了,第一批成品,小的第一时间就孝敬给所里!给大人您修缮公廨!绝不敢有半点私心!” 他一边表忠心,一边偷偷观察吴仁义的反应。 只见吴仁义脸上的暴怒似乎停滞了一下,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修缮公廨? 这安户所的房子也确实年久失修,若是能用这现成的砖坯…… 而且,听王爵这意思,他好像真有点把握能烧成? 若是真能成,自己岂不是能白得一批材料,还能在上级面前表功? 至于王爵……随时可以捏死,不如先看看他这砖坯能不能烧出来? 吴仁义心中的杀意稍缓,贪婪和算计开始占据上风。 他冷哼一声,语气依旧不善,却不再提抓人问罪的事。 “哼!巧舌如簧!本官姑且信你一回!但这窑火,必须给我看严了!若是走水燎原,惊扰了营区,本官第一个拿你是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窑炉和一堆砖坯,又恶狠狠地补充道。 “还有!你说这第一批砖坯要孝敬所里,本官记住了!若是烧不出来,或者以次充好,两罪并罚,绝不轻饶!” 说完,他狠狠瞪了王爵一眼,这才一挥袖子,带着赵干等人转身离去。 那两个陌生差役似乎有些意外,但见吴仁义走了,也只好跟上。 赵干临走前,偷偷给王爵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 直到吴仁义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王爵才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周围那些流人也纷纷围了上来,脸上带着后怕和庆幸。 “王令史,您没事吧?” “吓死俺了……” “刚才真是多亏了您……” 王爵摆摆手,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受惊了!继续干活!把窑火看好了!咱们这砖坯,必须烧成了!不仅为了我,也为了咱们大家以后都能有口饭吃!” 他再次用吃饭这个最实际的目标,将有些涣散的人心凝聚起来。 流人们想到那碗热糊糊,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纷纷回到自己的岗位。 王爵走到一直沉默地坐在大石上的秦红玉身边。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目光望着吴仁义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指尖似乎有寒光一闪而逝。 他知道,刚才若是吴仁义真要动手用强,最后恐怕还得靠她。 秦红玉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应付得不错。” 王爵苦笑一下,“差点就没应付过去……这老狐狸,太难缠了。” 他看向那依旧燃烧着的窑火,橘红色的光芒在夜色中跳跃,仿佛承载着所有的希望。 “不过,他既然松了口,咱们就还有机会。” 王爵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这窑砖,必须烧成!不仅要成,还要烧得漂亮!” 他深吸口气,转身再次投入到照看窑火的工作中,比之前更加专注、更加小心翼翼。 夜色更深,寒风更冽。 但南边断崖下的那一点窑火,却顽强地燃烧着,未曾熄灭。 第29章 成了!?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慢慢流逝。 夜空星辰渐密,寒风刮过断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王爵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窑口,通过观察孔反复确认着火色。 橘红色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窑壁的温度灼热逼人。 他根据记忆里那些零碎的知识,和秦红玉偶尔地提点。 指挥着流人控制添柴的频率和数量,确保窑内温度持续而均匀。 这是一场与经验匮乏、条件简陋进行的艰苦博弈。 每一次添柴,每一次观察,都让王爵的心悬在半空。 后半夜,是最难熬的时候。 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寒冷也愈发刺骨。 几个流人已经开始忍不住打盹。 王爵强打精神,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不少。 他提高声音,给大家鼓劲,“都精神点!最关键的时候到了!撑过去,明天咱们就能见分晓!到时候,热乎乎的肉汤管够!” “肉汤”二字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那些昏昏欲睡的流人猛地睁大了眼睛,努力挺直了腰板。 秦红玉不知从哪找来一些枯枝,在不远处又生了一小堆篝火,既驱散了些寒意,也提供了些许光亮。 她就安静地坐在火堆旁,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让那些躁动不安的流人莫名感到安心,也让王爵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对窑火的掌控中。 终于,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 王爵再次凑近观察孔,仔细分辨着火焰的颜色。 经过一夜的煅烧,窑内的火色似乎变得更加纯粹和稳定。 他根据感觉和经验,判断火候已到。 “停火!准备封窑!”王爵沙哑着嗓子下令,声音因紧张和疲惫而微微颤抖。 流人们立刻行动起来,用事先准备好的湿泥迅速而小心地将通风口和烟道彻底封死。 最后一丝明火被隔绝在外,巨大的土窑变成了一个完全密封的闷罐。 接下来,就是利用窑体自身的余热,将里面的砖坯彻底焖透、烧结。 这是最后一步,也是最考验前期火候控制的一步。 完成封窑后,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混合着极度的疲惫和巨大的期待。 王爵只觉得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土地上。 望着那座沉默的、却承载了所有人希望的土窑,心脏仍在砰砰狂跳。 成了吗? 真的能成吗? 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所有的步骤都基于理论和他那点模糊的记忆。 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得到一窑毫无用处的废品,甚至是一窑坍塌的烂泥。 太阳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荒原,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深刻的倦意和期盼。 王爵挣扎着爬起来,对众人道,“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歇着!窑要焖上一天一夜才能开。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咱们再来开窑验货!” 流人们互相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去,目光始终离不开那座土窑。 王爵和秦红玉最后离开。 回到那间破败的土坯房,王爵连那碗照例的糊糊都顾不上吃。 一头栽倒在自己的草稞地铺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昏睡。 他太累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屋内一片昏暗,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发现秦红玉不在屋内。灶台上温着一碗糊糊。 王爵胡乱扒拉了几口,便迫不及待地冲出门,朝着断崖方向跑去。 远远的,他看到那座土窑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 不仅是昨天那八个流人,还有许多闻讯赶来看热闹的邻居。 秦红玉依旧站在不远处那块大石上,清冷的目光落在窑口。 王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也不由得放慢了些,竟有些近乡情怯的忐忑。 他挤开人群,走到窑前。窑体已经彻底冷却,封口的泥巴干硬皲裂。 “王令史,您来了!” “就等您来开窑了!” 流人们看到他,纷纷让开道路,眼神热切。 王爵深吸一口气,接过旁人递过来的一把破镢头。 他的手心全是汗。 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他走到窑口,举起镢头,却又犹豫了一下。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现代职场等待项目结果的那一刻。 紧张、期待、害怕失败种种情绪交织。 最终,他把心一横,镢头用力砸向封口的泥巴! “砰!砰!” 干硬的泥巴应声碎裂,一块块脱落。 一股热浪夹杂着淡淡的烟尘气息扑面而来! 王爵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向窑内望去。 只见窑内,一块块暗红色的砖坯整齐地码放着。 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坚实、沉稳的质感! 成了?! 王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探入窑内,触摸最近的一块砖。 触手坚硬、温热!敲击之下,发出“铛铛”的清脆声响! 这声音,在他耳中简直如同仙乐! “成了!成功了!” 王爵猛地直起身,激动的声音都变了调,挥舞着手臂,“兄弟们!咱们成功了!是砖!是好砖!” 人群瞬间沸腾了! 流人们欢呼着,激动地互相捶打着,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兴奋! “老天爷!真烧出来了!” “这砖……这砖看着比营垒那边的也不差啊!” “王令史真神了!” 王爵拿起一块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砖体坚实,颜色均匀,虽然比不上现代机械生产的标准。 但在这原始的条件下,这已经是巨大的成功! 他兴奋地转头,想去寻找秦红玉的身影,想和她分享这份喜悦。 却见秦红玉不知何时已走到窑边。 她拿起另一块砖,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指用力捏了捏砖角。 甚至屈指弹了一下,侧耳倾听声音。 最后,她将砖块放下,看向王爵。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和赞赏。 她微微颔首,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虽然只有两个字,却让王爵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比周围所有人的欢呼加起来都让他受用! 能得到这位“女匠人”的认可,可比什么都强!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的气氛中。 王爵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坡地上,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几个身影。 为首的那个,身材瘦削,留着两撇老鼠须,不是吴仁义还能是谁? 他正远远的望着这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小眼睛在夕阳下闪烁着冰冷莫测的光。 王爵心中的狂喜瞬间冷却了大半。 成功的喜悦固然醉人,但他深知,窑火虽熄,真正的暗流,或许才刚刚开始涌动。 吴仁义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坐大。 但他握紧了手中那块坚实的砖头,感受着那份粗糙而真实的触感。 他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 有了这个开端,他至少,有了搏一搏的资本! 第30章 堵上吴仁义的嘴 “王令史!咱们接下来咋办?继续烧吗?” 一个流人壮着胆子,激动地问话,打断了王爵的思绪。 众人立刻围了上来,眼神热切。 砖烧成了,意味着后续还有活干,还有那诱人的、带着油腥的饭食。 王爵迅速收敛心神,脸上重新挂起笑容,“烧!当然继续烧!” 他声音洪亮,既是回答流人,也是说给远处那个身影听,“这一窑是试火,成了!说明咱们这法子对路!接下来,咱们要烧得更多,更好!” 他指挥着流人,“大家小心点,把砖都搬出来,码放整齐!轻拿轻放,这都是咱们的心血!搬完了,老规矩,管饭!” “好嘞!” “王令史放心!保证一块都磕碰不了!” 流人们干劲十足,小心翼翼地将窑内的砖块一块块取出,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 王爵走到秦红玉身边,“多亏了你画的窑体结构,不然光靠我瞎琢磨,肯定烧不成。” 秦红玉并未居功,只是道,“砖坯制备、火候掌控,是你之功。” 王爵嘿嘿一笑,心里受用,嘴上却道,“夫妻一体,不分彼此,不分彼此!” 秦红玉瞥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 转而看向那些码放整齐的红砖,“这些砖,你打算如何用?真先给安户所?” 王爵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给啊,当然给!第一窑的成品,挑些品相最好的,明天我就亲自给他送去!堵他的嘴!”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大部分好砖,咱们得留着!先把咱们自家盖起来!有了成功的例子,后面才好说话。等咱们自家立起来了,这就是打了样板,到时候谁都会想要!” 秦红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的做法。 砖块全部取出,清点下来,竟有近三百块成品。 虽有些边角略有变形或颜色不均,但完好坚硬的占了八成以上。 这成功率远超王爵预期。 流人们看着堆成小山的红砖,更是信心倍增。 王爵毫不含糊,立刻兑现承诺。 将早已准备好的一锅浓稠羊骨杂碎汤抬了出来。 汤里甚至罕见地飘着几块实实在在的肉。 香气弥漫开来,让辛苦了两天的流人们口水直流,纷纷感恩戴德。 王爵大声道,“各位乡亲今天都辛苦了!以后,只要大家肯出力,跟着我王爵干,别的不敢说,隔三岔五见点荤腥,吃饱肚子,我尽量让大家办到!” 这话比任何空头许诺都实在,流人们眼睛放光。 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以后王令史有啥活,随叫随到! 安抚好流人,王爵和秦红玉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 第二天一早,王爵特意挑了几块品相最好、烧制最完美的红砖。 用破布包了,抱着就往安户所去。 一路上,引得不少早起的流人侧目,议论纷纷。 到了安户所,钱老倌和赵干已经到了。 看见王爵抱着砖进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赵干凑上来,摸着砖块,惊讶道,“嘿!真让你小子鼓捣出来了?行啊王爵!” 钱老倌也掀开眼皮看了看,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悠悠道,“是块好坯子。” 王爵笑道,“侥幸,侥幸!这不,赶紧挑了几块最好的,给吴大人送来,看看合不合用。” 正说着,里间门开了。 吴仁义踱着方步走了出来,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王爵怀里的砖上。 王爵立刻上前,躬身笑道,“大人您看!托您的福,小的这第一窑砖总算没烧砸!这几块是成色最好的,特意先拿来给您过目!” 吴仁义面无表情地接过一块砖,手指细细摩挲着砖面。 又掂了掂分量,甚至屈指敲了敲。 听着那清脆的响声,他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 他确实没想到,王爵这泥腿子,居然真能在这种条件下烧出这等成色的砖来。 这砖,比起官窑出品固然粗糙,但坚实度、火候,竟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嗯……”吴仁义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还算有点样子,没白费功夫。” 他放下砖,目光锐利地看向王爵,“既然成了,之前说好的事,就别忘了。所里年久失修,正需用料。” 王爵脸上堆着笑,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十足的谄媚和讨好。 “大人,您的吩咐,小的哪敢忘?只是……小的刚才一路过来,心里琢磨着,这第一窑的砖,除了给所里应急修补一下,剩下的……小的想着,得先紧着大人您家来啊!” 吴仁义闻言,小眼睛倏地眯起,精光一闪,“哦?紧着我家?” 王爵腰弯得更低,语气却愈发诚恳,“是啊大人!您想啊,这黑石营苦寒之地,谁家不是土坯破屋?若是能用这新烧的砖,先把您家修缮起来,盖成这黑石营头一份的砖瓦房!那才叫体面,才配得上大人您的身份不是?至于安户所这边,毕竟是公家的地方,后面咱们一窑一窑烧出来,慢慢修葺也不迟。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这第一份好处,自然得是大人您先得着,这才叫规矩。等您家起了表率,所里其他同仁看着眼热,咱们再一家一家来,都有份!到时候,谁还能说出个不字?都得念大人您的好,夸您体恤下属呢!” 吴仁义听着,脸上的冰霜肉眼可见地迅速消融。 那两撇老鼠须都因为压抑不住的嘴角上扬而抖动起来。 他假意咳嗽两声,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这……这怕是不太好吧?王爵啊,这砖毕竟是你辛辛苦苦烧出来的,你自己家都还没个影呢,就先紧着本官?这……这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本官与民争利,占下属的便宜?不好,不好啊……” 王爵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却愈发真诚急切,“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没有大人您的提点和支持,哪有小的这第一窑砖?这砖,本来就该先孝敬您!至于旁人的嘴?咱们关起门来实惠,管他们嚼什么舌根?等后续砖窑源源不断,好处大家都看得见摸得着了,自然就闭嘴了!大人,您就给小的一个尽心的机会吧!” 吴仁义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他捋着鼠须,连连点头。 小眼睛里闪烁着贪婪和满意至极的光芒,“好!好!王爵啊王爵,本官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竟有这般觉悟!会办事,太会办事了!” 他亲热地拍了拍王爵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办!你放心,本官绝不会亏待了你!以后在这安户所,有本官罩着你!”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栽培!”王爵脸上笑开了花,心里却冷笑连连。 老东西,先让你尝点甜头,把你绑上我的战车再说! “行了,快去忙吧!砖窑的事,抓紧!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 吴仁义心情大好,挥挥手,语气都和蔼了许多。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绝不敢耽误大人您的大事!” 王爵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走出安户所,王爵脸上的谄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冰冷的算计。 用一点砖头,暂时喂饱这头贪婪的饿狼。 换来喘息之机和发展空间,这买卖,不亏。 第31章 说不定还能换个活法 王爵刚走出安户所那歪斜的院门,就听见身后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爵!等等!” 王爵回头,见是赵干追了出来。 赵干跑到他跟前道,“吴大人刚才又吩咐了,说你最近就专心捣鼓你那砖窑的事儿,安户所这边没啥要紧公务,让你不必日日来点卯应差了,算你出外勤。” 王爵闻言,朝着公廨方向拱了拱手,扬声道,“多谢吴大人体恤!赵哥,麻烦你一定替我转达谢意,小的必定竭尽全力,早日将砖窑理顺,不负大人厚望!” 赵干点点头,眼神在他脸上扫了扫,便转身回去了。 王爵脸上的笑容在赵干转身后便淡了下去。 他心里明镜似的,吴仁义这老狐狸突然这么大方。 准是听说了砖窑成功,又想着能优先用上砖头给他自家盖房,这才开了方便之门。 若是砖窑没成,或者自己没主动提出孝敬他。 怕是立刻就得被按在所里往死里使唤。 这铁公鸡,不见兔子不撒鹰,算盘打得精着呢! 他摇摇头,不再多想,眼下这结果正是他想要的。 有了这特许,他就能更专心地投入到砖窑的扩建和自家房屋的筹划中了。 回到家,秦红玉正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根木炭,在地上勾画着什么。 似乎是在计算砖块的数量和房屋的结构。 王爵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 看着她画的那些简洁却精准的线条,心里再次感叹这女人的不凡。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讪讪地开口,“那个……红玉,跟你商量个事儿。” 秦红玉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就是……咱们这第一窑出的好砖,可能……得先紧着吴仁义那边用。” 王爵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秦红玉勾画的动作顿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眉头微蹙,“你费心费力,折腾这许多时日,烧出砖来,最先想到的,便是拿去奉承你那上官?”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王爵还是听出了里面的那点讥诮意味。 王爵当时就不乐意了,“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这叫什么话?我这是奉承吗?我这是策略!是生存智慧!” 他凑近些,试图跟她讲道理,“你想想,吴仁义现在是我顶头上司,是压在我头上的一座大山!只要我还在这黑石营一天,只要我还吃着安户所这碗饭,这座山它就挪不开!既然暂时挪不开,那光躲着、怨着有用吗?没用!咱得想办法,让这座山……呃,至少别总砸咱们,说不定还能借它的势,替咱们挡挡风,甚至……将来还能用它去压别人呢!” 王爵说着,眼神里闪烁着小人物在夹缝中求存的精明和算计。 “先用砖头把他喂舒服了,换来咱们清静发展的时间,换来咱们能名正言顺地扩大砖窑,这不比跟他硬顶着、天天被他找茬强?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秦红玉听着他的歪理,沉默了片刻。 她自幼所受的教育,是宁折不弯,是忠直刚烈。 对这等曲意逢迎、算计利用的手段,本能的有些排斥。 但她并非不懂世事艰险,尤其是经历家变、流落至此之后。 她更明白有时候委曲求全的必要性。 她没有再反驳,继续用木炭在地上划着线。 嘴里几不可闻地嘟囔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这座山,也压不了多久了。” 她的声音虽轻,但王爵离得近,听得真真切切!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想都没想,身体反应快过大脑。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秦红玉的嘴巴! “唔!”秦红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腰间! “嘘!我的祖宗!!”王爵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安全距离了。 手心感受着她唇瓣的柔软和温热,心里却慌得像擂鼓,急促地说道。 “这话不能乱说!千万不能乱说!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秦红玉被他捂着嘴,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瞪着他。 里面先是惊怒,随即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激烈。 王爵见她没有立刻动手掰断自己的手腕,稍稍松了口气。 但手还不敢松开,继续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什么!但是……在真有十足把握、真要动手之前,一丝一毫都不能流露出来!一点苗头都不能有!心里再恨,脸上也得给我笑着!记住了吗?” 他的眼神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秦红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惊惶和担忧的脸,眼中的锐利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王爵这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心有余悸地又看了看四周。 秦红玉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用袖子擦了擦嘴唇,然后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王爵。 她轻声问,“你……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你难道不害怕?不怕我……牵连你,招来杀身之祸吗?” 她以为王爵之前的种种表态,不过是小吏的油滑自保。 她从未想过,他似乎真的明白她深藏的血海深仇和那近乎绝望的反抗意图。 王爵听到她这话,却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无奈、认命却又莫名有点光棍气的笑容。 “怕?怎么不怕?我都快怕死了!”他实话实说,“但怕有什么用?什么叫夫妻?虽然咱们这夫妻来得有点离谱,但既然名分定了,在我这儿,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难临头各自飞那种事,我王爵做不来,也不屑做!”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愤懑,“再说,这鬼日子我也真是过够了!天天对着吴仁义那种货色点头哈腰,守着这点连耗子都嫌弃的俸粮,提心吊胆,看不到半点盼头!这世道……嘿!”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红玉,“这世道要是永远这样,那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如果……如果你真想干点什么,想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看看,那……算我一个!反正烂命一条,赌赢了,说不定还能换个活法!” 秦红玉闻言,彻底愣住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只是定定地看着王爵。 仿佛要分辨出这些话究竟是真是假,是一时冲动,还是深思熟虑。 许久,许久。 秦红玉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深深地看了王爵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然后,她低下头,重新拿起那根木炭,继续在地上勾画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笔下的线条,似乎比刚才更加坚定,更加有力了。 王爵看着她沉默的侧影,知道有些话无需再说。 他摸了摸鼻子,也蹲下身,指着地上的草图。 开始低声和她商量起下一步烧砖和盖房的具体计划来。 屋外,寒风依旧。 屋内,油灯如豆。 两颗原本遥远而隔阂的心,却因一个危险的共识,悄然拉近了一丝距离。 第32章 吴仁义的试探还在 接下来的日子,王爵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砖窑的扩建和生产中。 有了吴仁义默许的“外勤”身份,他得以名正言顺地泡在南边断崖下。 第一窑的成功,如同在黑石营这片死水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王爵的预料。 不仅之前那八个流人干劲十足,越来越多的流人闻讯赶来,小心翼翼地询问是否还需要人手。 对他们而言,王爵这里提供的不仅仅是一顿带着油腥的饭食,更是一种看得见的、能够通过劳作换取温饱的希望。 王爵来者不拒,但立下了规矩。 干活卖力、听从指挥的,优先录用,工钱日结,依旧是食物为主。 偷奸耍滑、滋事捣乱的,立刻滚蛋,永不录用。 在秦红玉无声的震慑和王爵相对公道的管理下,砖窑的规模迅速扩大。 很快,第二座、第三座土窑也矗立了起来。 挖土、和泥、制坯、晾干、装窑、烧火、焖窑、出砖…… 一整套流程在王爵的指挥和不断摸索下,变得越来越熟练,效率也越来越高。 出砖的量和质都在稳步提升。 王爵说话算话,将第一批品相最好的砖,亲自带人送到了吴仁义那同样破旧的“官邸”。 吴仁义看着那泛着暗红色光泽、敲击声清脆的砖块,小眼睛眯成了缝,脸上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假意推辞了两句,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甚至还当着几个路过的流人和小吏的面,拍了拍王爵的肩膀。 夸赞了几句“年轻有为”“懂得孝敬上官”,做足了姿态。 王爵自然是配合着演戏,姿态摆得极低,口称“全赖大人栽培指点”。 心里却冷笑,吃吧,吃得越多,将来吐出来的时候越难受。 送走了吴仁义的砖,王爵立刻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盖房! 他选定的宅基地,就在自家那间破土坯房旁边,地势相对平坦开阔。 根据秦红玉画出的草图,他规划了一座虽不算大,但结构相对规整的砖瓦房。 正屋一间,隔出一个小间作为卧室,旁边再连着搭建一个灶房。 有了充足的砖块和大量廉价的劳动力,地基很快挖好夯实。 王爵亲自监督,要求灰缝饱满,墙体笔直。 流人们干得热火朝天,看着一堵堵红色的砖墙在自己手中逐渐垒高。 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在他们麻木的心中悄悄滋生。 秦红玉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但她会不时出现在工地旁。 目光扫过关键的结构部位,偶尔会指出一两处需要加强或者修正的地方。 她的话很少,但往往一针见血。 王爵对她已是心服口服,无不遵从。 两人之间那种默契愈发明显,一个动脑动嘴,一个动手监工,竟将工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期间,张奎那肥胖的身影又远远出现过几次。 看着那日渐拔高的砖墙和忙碌的人群,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里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但他似乎得到了某种警告或约束,只是远远地盯着,并未再上前挑衅。 王爵知道,这肯定是黑石主营那个姓林的校尉林威“关照”的结果。 心里对秦红玉那份隐藏的能量,又有了新的认识。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下午,王爵正指挥着流人上房梁。 这是一项需要配合的精细活,他全神贯注,大声吆喝着调整位置。 赵干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叼着根草茎,一副闲逛的模样。 “呦!王老弟,这房子起得挺快啊!啧啧,这砖墙,看着就结实!啥时候请哥哥我来温锅啊?” 赵干嬉皮笑脸地打着招呼,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 仔细扫视着工地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在那些流人脸上停留。 王爵心中一动,脸上却堆起热情的笑容,从简易的脚手架上跳下来。 “赵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快瞧瞧,这梁上得正不正?您见识多,给把把关!” 他巧妙地将赵干的注意力引向房梁。 赵干状似随意地压低声音。 “兄弟,可以啊!这才几天功夫,就把这帮刁民收拾得服服帖帖,给你卖命干活?有点手段!” 王爵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吴仁义派来探口风、摸虚实的。 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精明。 “赵哥,您就别臊我了!啥手段不手段的?还不是靠那点粮食吊着?您是不知道,养这么一大帮人张嘴吃饭,天天跟吞金兽似的!我这心里也慌啊!就怕这哪天烧坏了窑,立马就得散伙!” 他搓着手,一副为钱粮发愁的模样,“这不,正想着赶紧把自家窝弄起来,有点底气。然后就得拼命烧砖,看看能不能卖给营垒那边,或者附近哪个屯庄需要,换点粮食铜钱回来,不然真撑不下去了!吴大人那边……唉,也不好总是孝敬,毕竟大人清正……” 赵干眯着眼,仔细听着王爵的抱怨,似乎在判断真假。 他拍了拍王爵的肩膀,嘿嘿笑道,“兄弟是个明白人!知道轻重就好!放心,只要你这边稳稳当当出砖,好处少不了你的!吴大人还能亏待了你这能干的下属?” 他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旁敲侧击地问了问流人的情况,都被王爵用“有奶便是娘”“给饭吃就老实”之类的话糊弄过去。 最后,赵干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晃悠着走了。 王爵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吴仁义果然从未真正放心过自己,这监视从来就没断过。 他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迹象。 尤其是……关于秦红玉的。 他转头,看向正在默默搅拌灰浆的秦红玉。 她似乎对刚才的插曲毫无所觉,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侧脸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坚定。 王爵知道,她越是平静,内心可能就越是汹涌。 那个危险的念头,或许从未熄灭,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他自己,在说出那番“算我一个”的话后,似乎也被卷入这股暗流之中,无法再置身事外。 砖墙越垒越高,新家的轮廓日渐清晰。 希望仿佛也在一点点具象化。 但王爵心头的压力却并未减轻。 他感觉自己就像在走钢丝,一边要维持砖窑的运转,改善生活,稳住吴仁义。 一边又要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身边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秘密。 以及那个或许遥不可及、却足以焚尽一切的危险目标。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甩开。 拿起一块砖,抹上灰浆,仔细地垒放在墙上。 不管未来如何,眼下,先把这遮风挡雨的房子盖起来再说。 至少,得让她……能住得稍微好一点。 他看了一眼秦红玉,心里默默地想。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逐渐成形的红色砖墙上。 仿佛一幅沉默却充满力量的剪影。 第33章 私窑变官窑 翌日清晨,秦红玉将最后一点黑面撒进翻滚着羊骨的大瓦罐里,用木勺搅了搅。 汤水显得越发稀薄,几乎看不到什么油花,更别提肉末了。 她盖上破旧的木板锅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转身对刚进门的王爵道。 “家里的糊糊快见底了。羊肉羊杂早光了,现在也只能用这几根羊骨熬汤,但汤都快熬白了。今早已经有工人嘀咕,说糊糊里快尝不出肉味了。” 王爵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了一眼。 果然,瓦罐里只剩小半锅灰扑扑、清汤寡水的糊糊。 几根光溜溜的羊骨沉在罐底,显得格外凄凉。 “羊!”秦红玉继续道,声音依旧平静,却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我或许能再去崖边碰碰运气。但糊糊,我解决不了。工人们出力重,不能只靠羊肉果腹,粮食才是根本。”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冷意,“现在,安户所派来帮工的那几个人,还有吴仁义家那边来搬砖的,每日一顿,都是我们在供着。他吴仁义,真就一毛不拔?” 王爵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段时间砖窑顺利,盖房热火朝天。 他几乎忘了最初那点粮食储备早已消耗殆尽。 吴仁义这老狐狸,嘴上说得漂亮,实际好处占尽,却从未想过分担半点成本! “妈的!”王爵低骂一声,这白嫖也太狠了! 再这样下去,别说扩大生产,现有的工人队伍都得散伙!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这就去找吴仁义!怎么也得让他出点血!” 秦红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爵到了安户所,恰巧吴仁义正在公廨里捧着茶杯惬意地哼着小曲。 见到王爵进来,他小眼睛眯了眯,“呦,王爵啊,不在窑上盯着,跑来所里何事啊?” 王爵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谄媚笑容,先行了个礼,然后才愁眉苦脸地诉苦。 “大人明鉴!砖窑那边一切顺利,只是……只是这摊子铺开了,人手多了,每日耗费的嚼谷实在惊人。不瞒大人,小的家里那点存粮早已见底,如今工人们吃得糊糊都快能照见人影了。长此以往,只怕……只怕这烧砖盖房的进度,就得耽搁下来了。”他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楚——没粮了,活要干不下去了。 吴仁义一听,脸上的惬意瞬间收了几分。 他捋着老鼠须,小眼睛里精光闪烁,打着官腔,“哦?竟有此事?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安户所你也知道,向来清苦,库房里那点粮食都是有定数的,支应公事尚且捉襟见肘。本官这边嘛,更是……唉,清廉自守,两袖清风啊!” 他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将皮球踢了回来,“王爵啊,你脑子活络,可有甚么解决之法?” 王爵心里暗骂一声老滑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脸上却露出苦苦思索后豁然开朗的神情,“大人!您这一问,倒是真提醒小的了!法子……或许还真有一个!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也不知合不合规矩……” 吴仁义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哦?但说无妨!在本官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爵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大人,您看咱们这砖窑,如今也算有点样子了,出的砖营垒那边都有人来打听。这分明是个能下金蛋的母鸡啊!如今卡就卡在这本钱粮食上。若是……若是这砖窑能名正言顺地经营起来,有了进项,何愁买不来粮食?何愁养不住工人?” 吴仁义一听经营二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连连摆手,“哎呦!这可不行!王爵,你虽是杂流小吏,好歹也算官身!《大楚律》明令禁止官员经商,与民争利!这要是被上头知道了,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王爵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诚恳,“大人息怒!小的岂敢违背律法?小的说的经营,绝非私营!” “不是私营?”吴仁义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王爵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大人,如果是官营呢?” “官营?”吴仁义小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随即又露出疑惑,“官营?安户所何时有经营砖窑的职能了?这……名不正言不顺啊。” “大人!”王爵语气变得兴奋起来,“事在人为啊!安户所虽无此职能,但咱们可以变通啊!您想,这黑石营房屋破败,营垒、屯庄皆需砖瓦修缮,此乃公事!咱们安户所若能将这砖窑纳入管辖,以为公家修缮之名,行烧砖制瓦之实,所得盈余,补贴公用,岂不名正言顺?既能解决营区所需,又能为所里开辟财源,一举两得啊!” 吴仁义听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小眼睛里贪婪的光芒几乎掩藏不住。 但他毕竟是老官僚,谨慎地问道,“话虽如此……但这砖窑毕竟是你一手所创,所里若接手,于你岂非不公?再者,这盈余如何分配,也是个问题……” 王爵立刻顺势而下,“大人体恤,小的感激不尽!小的岂敢奢望独占?小的愿将这砖窑之利,献出一半于安户所!以后砖窑所有产出盈余,五成归公,纳入所库,由大人您统筹支配!剩余五成,方才归小的,用以支付工钱、粮秣、物料等一应成本。如此,公私两便,权责分明!大人您看如何?” “五成?”吴仁义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 安户所得五成,说白了他吴仁义能掌控的就是这五成! 这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不出钱、不出力、不担风险,就能白得五成利润!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至于律法漏洞?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流放地,他吴仁义的话就是王法! 有了这层官营皮和利益捆绑,这砖窑反而更稳当了! “妙啊!妙啊!”吴仁义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鼠须翘得老高,“王爵!你小子果然是个天才!此计甚妙!公私两便,名正言顺!就这么办!立刻就这么办!” 他兴奋地站起身,在公廨里踱了两步,“契据嘛……就按你说的写!安户所监管砖窑,占五成……用于补贴公用!你负责具体经营,得五成,支付成本!” 王爵看着吴仁义那副急不可耐、仿佛看到金山银山的模样,心中冷笑连连。 老狐狸,你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 却不知这官营的名分和五成的干股,将来就是套在你脖子上的绞索! 有了这层关系,砖窑才算真正在黑石营立住了脚。 他王爵也有了名正言顺扩大生产、积累资本的护身符。 至于那五成利润? 先让你看着眼热吧。 最终能落到谁手里,还未可知呢! 第34章 明定契约,暗结同盟 吴仁义一想到那凭空掉下来的五成干股,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痒痒,一刻也等不得。 他尖着嗓子,对王爵和钱老倌吩咐道,“王爵,老钱,你二人这就去外间,将方才所议砖窑官营、五五分成之事,拟个条陈契据出来。务必写得清楚明白,白纸黑字,日后才好依章办事。” 王爵与钱老倌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大人。” 两人躬身退出里间公廨,来到外间那处堆满旧卷宗、弥漫着尘土与墨味的狭小空间。 钱老倌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那张掉漆的木桌后坐下,取出纸笔,却不急着磨墨,只是掀开眼皮,打量着王爵,阴阳怪气地开口道,“王令史,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叫一个精明响亮啊。” 王爵心里一咯噔,面上却故作懵懂,凑近了些低声道,“钱叔,您这话是……?” 钱老倌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针一样扎人,“好处都让你和里头那位占完了,安户所里其他跑腿卖命的同僚,算怎么回事?一根毛都捞不着,光看着你俩吃肉喝汤?王爵,你这事儿办得,可不地道啊。” 王爵心里暗道,来了!等的就是你这话! 他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比窦娥还冤的表情,“钱叔!您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您以为我愿意啊?” 他凑得更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神却瞟向里间方向。 “不瞒您说,我本来心里都盘算好了!这砖窑,虽说是我私底下一点点摸索出来的,但我从来没想过撇开大伙儿!原本想着,等吴大人府上和咱们安户所的公廨都用上新砖修缮好了,下一步,就紧着给咱们所里几位劳苦功高的同僚,比如您钱叔,都把家里的破屋给翻新翻新!好歹弄个砖石到顶,冬天能暖和点!可……可您猜怎么着?” 王爵说得情真意切,话锋一转,朝里间努了努嘴,“里头那位……他非要把这窑变成官窑!说是不这么办,就是私设窑口,不合规矩,不让继续烧了啊!” 他两手一摊,表情痛苦万分,“吴大人金口一开,我这原来的打算……全都泡汤了!我自己那五成,还得填成本窟窿呢,哪还有余钱补贴同僚?我是有心无力,有苦说不出啊钱叔!” 钱老倌他当然知道王爵这话里有水分。 但吴仁义强行占股,断了大家好处这个核心信息,他是听明白了。 尤其是听到原本有机会给自己盖砖房的好处飞了。 这老家伙心里那股火“噌”一下就冒起来了。 他也顾不上隔墙有耳了,低声骂道,“吴扒皮!真他娘的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底下人留!好处全往自己怀里搂!” 王爵吓得赶紧虚拦了一下,“哎呦!您可小点声!这话要是让里头听了去,咱们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钱老倌却哼了一声,老眼一瞪,“怕什么?老子在这安户所伺候了多少任管事?他吴仁义才来几年?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他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安户所这么多年的账本,可都在老子手里捏着呢!他吴仁义这些年明里暗里搂了多少,吃了多少空饷,克扣了多少流人的口粮中饱私囊,老子这里可是一笔笔都给他记着!真要把老子惹急了,哼!” 王爵一听这话,立刻顺杆往上爬,“钱叔!您……您手里真有……有账本?那……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啊!钱叔您想,以后这砖窑官营的五成利润,名义上是入库,可具体入库多少,怎么入,还不是您这位管账的老前辈说了算?这里面的操作空间……嘿嘿……” 钱老倌闻言,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王爵,“好小子……感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呢?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是在这儿给老子挖坑下套?想让老子帮你一起糊弄吴扒皮?” 王爵知道这老家伙比吴仁义精明多了,这点算计根本瞒不过他。 他立刻收起那副委屈相,“钱叔,您明鉴!这哪是下套?吴大人胃口太大,根本不给我们留活路。我那边还养着一大帮流人干活,粮食都快见底了,眼看就要散伙。我这么做,首先是为了能把窑开下去,大家有口饭吃。” 他语气变得真诚起来,“但刚才我说想给同僚们改善住处,那是真心话!只要砖窑能稳住,能赚钱,我王爵绝不是吃独食的人!所以,现在必须得先把他稳住。钱叔,您德高望重,又掌着关键,这事……非得您老人家暗中帮衬一把不可!咱们也好,所里其他兄弟也罢,才能有点实实在在的盼头!” 钱老倌眯着眼,脑子里飞快地算计着利弊。 王爵的话,九分真里夹着一分假,但给出的前景却是实实在在的。 既能给吴仁义上眼药,自己又能从中捞到好处,还能惠及手下。 这买卖,似乎不亏。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小王啊,你小子虽然滑头,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想着大伙儿。行,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了。”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老吏的沉稳和狡黠,“放心吧,只要你是真心想给大伙儿谋点福利,不是想过河拆桥,万事有我替你兜着点!” 王爵要的就是他这句承诺,立刻拱手作揖,千恩万谢,“多谢钱叔!钱叔仗义!您放心,我王爵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钱老倌满意地捋了捋胡须,这才慢悠悠地磨墨蘸笔,铺开纸张。 开始起草那份注定藏着无数猫腻的契约条文。 笔下条款写得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实则早已为日后留下了充足的操作余地。 不久,一式两份的契约拟好。 钱老倌吹干墨迹,将其中一份递给王爵,自己拿着另一份. 两人一前一后再次进入里间公廨。 吴仁义早见他们进来,立刻问道,“如何?可拟好了?” “回大人,拟好了,请您过目。”钱老倌躬身将契约呈上。 吴仁义迫不及待地拿过来,仔细看了两遍. 确认那“五成归公”的字样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便心满意足地掏出自己的小印,哈了口气,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 王爵也按了手印,画了押。 拿着那份墨迹未干的契约,王爵躬身退出了吴仁义的公廨。 走出安户所那歪斜的院门,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败的官廨,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吴仁义以为占了大便宜,坐享其成。 钱老倌以为拿捏了把柄,暗中得利。 却不知,这官营的名分成了他最大的护身符。 而成本核算和实际利润的操纵空间,最终都掌握在他手里。 都以为占了便宜,其实最大的便宜,和最关键的主动权,还牢牢捏在他王爵手里! 这借鸡生蛋、暗度陈仓的棋,第一步,总算走出去了! 第35章 燃起工人们的怒火 砖窑官营的契据如同一道护身符,让王爵的腰杆暂时硬气了不少。 他拿着那份盖了吴仁义小印的文书,先是去安户所的仓库。 在钱老倌那双看似昏花、实则精明的老眼注视下,磨破了嘴皮子。 才勉强支取了一小袋陈年黑面和些许粗盐,算是官营窑口的"启动粮饷"。 这点东西对于庞大的工人数量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但总好过没有。 王爵深知,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光靠画饼和空头许诺,凝聚起来的人心很快就会散掉。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让工人们肚子里有点实实在在的油水。 肉! 必须得搞到肉! 就算不多,哪怕每人碗里能飘着点油花,闻着点肉腥,也能极大地提振士气。 王爵揣着那点可怜的启动资金,硬着头皮,再次走向了张奎的肉摊。 他知道这是与虎谋皮,但整个黑石营,除了张奎这里,根本找不到第二处能稳定买到肉的地方。 那些岩羊神出鬼没,秦红玉也不可能天天去蹲守。 果然,离肉摊还有十几步远,张奎那肥胖的身躯就堵在了案板后面。 一双小眼睛如同毒蛇般盯着王爵。 脸上横肉堆砌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怨毒的笑容。 “呦!这不是咱们的黑石营大窑主王令史吗?怎么着,今天又想来消遣你张爷?” 张奎的声音粗嘎难听,带着浓浓的恶意,“是不是家里岩羊肉又没吃完,怕放坏了啊?” 王爵脸上挤出笑容,心里骂娘,脚步却没停,“张大哥,您说笑了。上次是小弟的不是,今天真是来买肉的,诚心买。” 他走到案板前,看着上面摆着的几块品相一般的猪肉和一堆下水。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张奎夸张地掏了掏耳朵,“王令史发达了?要多少啊?先说好,现钱交易,概不赊欠!” 王爵从怀里摸出那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来十文钱的肥肉膘,要厚实点的,熬油。” 他打算买些肥肉熬成油,这样既能给糊糊增加油腥,熬剩下的油渣也是难得的美味。 张奎瞥了一眼那几枚铜钱,嗤笑一声,用油腻的刮刀拨弄了一下,“十文钱?就想买肥肉膘?王令史,你这梦做得挺美啊?现在什么年景?十文钱,只够买这点玩意儿!” 他说着,用刀尖挑起一小条薄得几乎透明的、带着淋巴的肥油渣子,扔到王爵面前,“喏,拿去吧!算你张爷发善心!” 那点东西,别说熬油,塞牙缝都不够。 王爵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指向那堆下水,“市价可不是这样。你要是没有合适的肥膘,那这些下水怎么卖?” 张奎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嘿嘿笑道,“下水?便宜!这一挂,算你十五文!够意思了吧?” 他指的那挂下水,品相比上次给王爵的那挂还要差,异味浓重。 王爵仔细看了看那挂下水,又抬眼看向张奎,语气平静地问,“这挂下水……你确定要按这个价卖给我?你可想清楚了。” 张奎把眼一瞪,以为王爵在虚张声势,梗着脖子道,“废话!老子摊上的东西,老子说了算!就这个价,就这挂!你小子到底买不买?没钱就滚蛋,别在这碍眼!” 王爵盯着张奎的眼睛,缓缓道,“行。话是你说的。你敢卖,我就敢买。只是……你别后悔就行。” 张奎被王爵这态度弄得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嘴硬道,“嘿!老子后悔个屁!你敢买,老子就敢卖!掏钱!” 王爵不再多言,数出十五文铜钱,一枚一枚地,重重拍在油腻的案板上,“好!钱货两清!” 说完,他提起那挂猪下水,转身就走,不再看张奎一眼。 张奎看着王爵的背影,啐了一口,“呸!穷酸样!跟老子装什么大尾巴狼!后悔?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让老子怎么后悔!” 他得意地将铜钱扫进腰包,压根没把王爵的话放在心上。 王爵提着下水,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他当然知道这下水品质极差,甚至可能有些问题。 但张奎把刀递到了自己手里,不用岂不是可惜? 回到砖窑工地,王爵立刻让秦红玉帮忙处理。 秦红玉一看那下水的成色,眉头就蹙紧了,清洗时那难以掩盖的异味更是证实了猜测。 她看向王爵,王爵只是低声道,“仔细洗,多焯几遍水,务必做得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但味道……不必刻意完全去除。” 秦红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不再多言,依言处理。 下水经过反复清洗和焯煮,异味减轻了不少。 但仔细闻,仍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新鲜气味混杂在香料和肉味里。 王爵将它们和那点黑面、以及之前熬了又熬的羊骨头一起,投入巨大的瓦罐中熬煮。 开饭时,工人们捧着碗,起初还因为糊糊里多了些油花和内容物而高兴。 但很快,就有人吃出了不对劲。 “咦?这味儿……怎么有点怪?”一个汉子咂摸着嘴,疑惑道。 “是啊,好像有点……说不上的骚臭气?”另一个也附和。 “王令史,这肉……是不是不太新鲜啊?”终于有人忍不住,朝着王爵嚷了起来。 很快,越来越多的工人放下了碗,面露疑色和不满。 他们辛苦干活,就指望这顿吃食,若是吃了坏东西闹肚子,岂不是亏大了? 人群开始骚动,议论声越来越大,目光纷纷投向王爵。 王爵见状,走到人群前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慨和无奈。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高声说道,“各位工友!各位乡亲!实在对不住!我王爵在这里给大家赔不是!”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而愤怒,“不瞒大家说,这挂下水,是我今天刚从张屠夫张奎的摊子上买回来的!花了整整十五文!我本想着给大家添点油腥,谁知……谁知那张奎竟如此黑心烂肺!明知这肉下水已经不新鲜,甚至可能变了质,还硬要塞给我!还口口声声说就这个价,就这挂!” 王爵的声音充满了被欺压的怒火,“他这不是坑我王爵一个人!他这是坑咱们所有指望这点油水下饭、卖力气干活的穷苦人!他这是看不得咱们砖窑好,看不得大家能吃上一口带荤腥的饭!咱们累死累活挣命,他张奎却在背后使这种下作手段,赚这种黑心钱!” 工人们原本的不满和疑虑,瞬间被王爵这番话引导向了张奎。 “原来是张屠夫搞的鬼!” “妈的!这杀猪的心也太黑了!” “他就见不得咱们好!故意使坏!” 积压已久的对张奎的怨恨瞬间被点燃了。 工人们群情激愤,纷纷咒骂起张奎来。 反而觉得王爵也是受害者,是为了大家才吃了这个亏,上了这个当。 “砸了他的摊子!让他以后再也不能害人!”、 人群中不知谁吼了一嗓子,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怒火。 “对!砸了他的摊子!” “找他算账去!” 积压已久的怨气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工人们群情激愤,纷纷捡起地上的棍棒、石块,眼看就要朝着张奎肉摊的方向涌去。 王爵见状,心中一震,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第36章 秦红玉的另眼相看 王爵立刻跳到一块稍高的土坯上,大声喊道,“各位工友!各位乡亲!冷静!听我说一句!” 人群稍微停滞了一下,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王爵脸上带着怒意,却又努力维持着理智的样子,“张奎欺人太甚,我也恨不得立刻去找他理论!但咱们不能就这么乱哄哄得去!咱们要让他心服口服,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黑心勾当!大家听我安排,咱们有理有据,去找他要个说法!” “好!听王令史的!” “王令史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工人们此刻对王爵充满了信任,纷纷响应。 王爵深吸一口气,指着那锅馊了的糊糊,“带上证据!咱们去找张奎当面对质!” 愤怒的人群在王爵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张奎的肉摊涌去。 沿途不少流人看到这阵势,问明缘由后,想起自身被张奎盘剥欺压的种种,也纷纷加入进来。 队伍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怒吼声汇成一股洪流,震撼着黑石营荒凉的天空。 秦红玉默不作声地跟在人群后方,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被工人们簇拥着的王爵身上。 看着他激昂的控诉,看着他引导着人群的情绪。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和探究。 她没有上前,也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张奎正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数着今天坑骗王爵得来的十五文钱,盘算着下次再怎么刁难他。 忽然,地面传来隐隐的震动,以及如同闷雷般的喧哗声。 他疑惑地抬起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手里拿着棍棒石块。 在王爵的带领下,正朝着他的肉摊冲来! 人人脸上都带着滔天的怒火! “你、你们想干什么?!” 张奎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色厉内荏地吼道,肥胖的身体下意识地往案板后退。 “张奎!”王爵走到人群最前面,指着身后人抬着的那锅尚且散发着异味的糊糊,厉声喝道,“你卖给我的变质下水,害得工友们吃了差点呕出来!你还有什么话说!” “放屁!”张奎脸色煞白,强自狡辩,“那下水是你自己非要买的!钱货两清,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放坏了来讹诈老子!” “讹诈?”王爵冷笑一声,猛地从锅里捞起一块尚未煮烂的下水,直接扔到张奎面前的案板上,“你自己闻闻!这味道是刚放坏的吗?这颜色是对劲的吗?张奎,你心黑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日里缺斤短两,欺行霸市,大家忍你也就罢了!如今竟敢用这等污秽之物来坑害辛苦卖力气的工友!你真当这黑石营没人治得了你了?” “对!张屠夫你黑心肝!” “上次卖我的骨头全是臭的!” “砸了他这害人的摊子!” 工人们积压的怒火被彻底点燃,纷纷怒吼着,手里的石块泥块如同雨点般砸向肉摊! 噼里啪啦! 案板上的肉被砸得乱飞,秤杆被砸断。 那个破旧的木钱箱也被一脚踹翻,铜钱滚落一地。 张奎吓得抱头鼠窜,躲在摊子后面,尖声叫道,“反了!你们这群刁民!我要告诉我妹夫!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他不提刘百户还好,一提更是激起了众怒。 “呸!仗着有个百户妹夫就无法无天!” “刘百户来了也得讲道理!”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这黑心屠夫!” 人群彻底失控,冲上前去,推搡着,打砸着。 张奎那点家当瞬间被砸得稀巴烂。 他本人也被挤倒在地,沾了满身的污泥和腥臊。 狼狈不堪的哀嚎着,哪还有平时的半分嚣张。 无论他怎么解释,怎么威胁,此刻在愤怒的人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平日的所作所为早已败光了所有人对他的信任,没有人会相信他一个字。 王爵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并没有真正上前动手打砸。 他只是站在外围,适时地喊几句,引导着舆论的方向。 将所有人的怒火牢牢固定在张奎“售卖变质肉食”和“欺压流人”这两点上。 秦红玉一直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王爵如何一步步激化矛盾。 如何巧妙地利用张奎的刁难反将一军。 如何引导这群平日麻木顺从的流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又如何在这场风暴中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理性。 将事态控制在“讨公道”而非纯粹暴乱的范围内。 她的心中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这个看似油滑怂包、只会溜须拍马的小吏。 竟有这般鼓动人心、借势用力的本事? 他并非只有小聪明,在关键时刻,竟展现出一种近乎天生的领导力和对局面的掌控力。 也许…… 自己之前对他的看法,有些片面了? 也许…… 父亲曾经说过,欲成大事,有时并非只需勇武刚烈。 这种能汇聚人心、善用智慧的人,同样不可或缺! 秦红玉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地、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或许,他并不仅仅是一个用来遮掩身份的幌子,或者一个略有良心的普通人。 在他身上,可能藏着某种她自己都不具备的、另一种形式的力量。 这场闹剧最终以张奎肉摊被彻底砸毁,本人鼻青脸肿、哭爹喊娘地逃窜而告终。 工人们发泄了怒火,也觉得跟着王爵讨回了公道。 心中畅快了不少,对王爵也更加信服。 人群渐渐散去。 王爵走到秦红玉身边,擦了把额头的汗,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走吧,回去了。” 秦红玉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旁。 走了几步,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 “你……以前经常做这种事?” 王爵一愣,随即笑了笑,笑容里带点只有他自己懂的复杂情绪。 “没办法,都是为了活下去。有时候,光靠一个人是不行。” 秦红玉闻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是那双看向王爵的眸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深邃。 也许,通往复仇和未来的路上,她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同伴。 一个和她截然不同,却可能意外有用的同伴。 第37章 王爵的底线思维 眼看着张奎连滚带爬、哭爹喊娘地消失在通往安户所的土路尽头。 王爵心里那口恶气总算出了大半,浑身舒泰。 砸得好! 砸得痛快! 这黑心烂肺的张屠夫。 平日里欺行霸市、缺斤短两。 甚至用变质的肉食坑害这些本就穷苦的流人。 今日这报应,简直是他自找的! 活该! 工人们砸完了摊子,胸中恶气出了。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散落一地肉块上。 饥饿的目光如同实质,在那些肉块上来回逡巡。 不知是谁先吞咽了一口唾沫,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肉……这肉虽然被那黑心肝的弄脏了,但洗洗还能吃!不能浪费了!” “对!不能浪费!咱们分了它!” “抢啊!谁抢到算谁的!”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人群刚刚平复些许的贪婪! 工人们眼睛都红了,如同饿狼般扑向那些散落的肉块,开始疯抢! 场面瞬间再次失控,推搡、争抢、甚至为了半块猪蹄膀互相谩骂撕扯起来。 王爵脸上的畅快瞬间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秦红玉。 果然,只见她眉头紧紧蹙起。 看着眼前这混乱丑陋的一幕,清冷的眸子里清晰地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赞同。 那眼神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王爵。 是啊,砸摊子出气,是张奎罪有应得。 可眼下这趁乱哄抢,性质就完全变了! 这和张奎那种巧取豪夺、占人便宜的行为,又有多少本质区别? 他们砸摊子,占的是一个理字,是反抗不公。 若是参与了抢夺,那这理字就站不住了,反而落了下乘,成了真正的暴民! 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威望和形象,岂不是也要毁于一旦? “住手!都给我住手!” 王爵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力嘶吼,声音甚至盖过了现场的嘈杂。 “乡亲们!工友们!听我说!咱们砸他摊子,是因为他张奎心黑该死!是替天行道!可咱们要是抢了他的肉,那咱们成什么了?咱们和他张奎那种强取豪夺的恶霸还有什么区别?” 争抢的人群稍微停滞了一下,不少人都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困惑和不甘。 “王令史,这肉……这肉不要白不要啊!” “就是!他坑了咱们那么多,这点肉算利息都不够!” 王爵看着那一张张被生活折磨得麻木却又在此刻被贪婪占据的脸。 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但还是试图用最朴素的道理想唤醒这些人。 试图维持住那刚刚凝聚起来、却又无比脆弱的秩序和尊严。 然而,他高估了饥饿和长期被压迫后反弹的破坏欲。 也高估了自己这点刚刚建立的威望。 “恶霸就恶霸!老子都快饿死了,还管他恶霸不恶霸呢!” “王令史,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砖窑,我们有什么?” “抢了再说!大不了以后不认账!” 混乱只停滞了短短几息,更大的哄抢再次爆发! 人们根本听不进任何道理,眼里只有那能填饱肚子、补充油水的肉块! 王爵徒劳地喊着,挥舞着手臂,却根本无法阻止汹涌的人潮。 他甚至被激动的人群挤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土坯上摔下来。 一股深深的挫败感和凉意瞬间席卷了他。 这帮人,要么是本身就被流放的罪犯,要么是罪犯的后代。 在这绝望之地挣扎求存,道德和规矩对他们来说,远不如一块能塞牙缝的肉实在。 自己那套来自现代的文明说教,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颓然地放下手臂,看着眼前这如同野兽争食般的场面,心里只剩下一声长叹。 完了,这下彻底失控了。 一直沉默站在他身后的秦红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她看着王爵脸上那清晰的挫败和无奈,忽然开口。 她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你方才出言制止,是对的。” 王爵一愣,扭头看她,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对有什么用?你看他们谁听了?徒劳无功,还显得我像个傻子。” 秦红玉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又落回王爵脸上,轻轻摇了摇头。 “结果如何,有时并非最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此等情境下,仍能持守那份有所不为的心念。这份心性,在此地,尤为难得。” 她顿了顿,补充道,“张奎此人,恶贯满盈,今日众人激愤之下,未将其当场殴毙,已是他侥幸。这些许肉食,相较于他往日所造之孽,微不足道。” 王爵没想到会从秦红玉这里得到肯定,尤其是这种关于心性的肯定。 他摸了摸鼻子,自嘲道,“难得有什么用?制止不了混乱,反而显得无能。而且,这下麻烦才真的大了。” 他的目光投向张奎逃跑的方向,脸色凝重起来。 秦红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嗯。他必是去寻吴仁义了。此番他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吴仁义那边,你待如何应对?” 王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快速权衡。 张奎是吴仁义敛财的工具和走狗,自己如今和吴仁义则是脆弱的利益捆绑。 一边是能提供稳定孝敬的砖窑主。 一边是丢了面子、摊子被砸、还可能反咬一口的屠夫。 吴仁义会保谁? 会信谁? 他心里其实也没底,但事已至此,怕也没用。 他耸了耸肩,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甚至带着点光棍式的无赖, “还能怎么应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这就看他张奎在吴仁义眼里更有用,还是我王爵能带给吴仁义的利益更值钱了!” 他看向秦红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说不定,吴仁义还得靠我安抚这些暴民呢?毕竟,我现在可是他们的头儿了,虽然是个说话不怎么管用的头儿。” 秦红玉听着他这番看似混不吝、实则内含算计的话。 再看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点破罐破摔的狡黠。 她眼中那丝极淡的欣赏似乎又多了一分。 这个人,或许武力不堪,时常怂包,遇事第一反应是溜须拍马。 但在关键的选择上,却总有一种奇怪的底线和韧性。 而且,他似乎总能从绝境中找到那么一丝歪理来安慰自己,继续往下走。 这种特质,在这绝望的流放地,或许比单纯的勇武更为难得和实用。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渐渐平息下来的哄抢现场。 肉早已被瓜分殆尽。 人们脸上带着满足、忐忑、以及一丝抢到东西后的虚脱感,渐渐散去。 只留下一片狼藉的肉摊废墟,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疯狂。 第38章 巧舌如簧 王爵看着一片狼藉和脸上还带着劫后兴奋与忐忑的工人们,心知此地不宜久留。 他迅速安排几个信得过的流人头目,简单收拾现场。 并叮嘱众人近日务必谨慎,莫再生事,工钱饭食绝不会少。 安抚完毕,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带着秦红玉往家走。 他知道,吴仁义的传唤随时会到。 他必须赶在那之前,和秦红玉统一口径,准备好说辞。 还没等他喘口气,安户所的一个小跑腿就气喘吁吁地追到了门口。 “王令史!吴大人急召!让你立刻去所里回话!” 来了!比预想的还快! 王爵与秦红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知道了,这就去!”王爵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沾满灰土的差役服,对秦红玉低声道,“等我回来。” 秦红玉微微颔首,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意味。 王爵定了定神,跟着那小跑腿,再次走向那座压抑的安户所。 一路上,他脑子飞速旋转。 将待会儿可能面对的问诘,和各种应对答案在脑中过了好几遍。 刚踏进安户所那间低矮的公廨,一股低压扑面而来。 吴仁义阴沉着脸,坐在他那张破太师椅上。 张奎果然在场! 他看到王爵进来,立刻投来怨毒至极的目光。 赵干和孙小狗也垂手立在一边,眼神躲闪,大气不敢出。 钱老倌则依旧眯着眼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但微微掀开的眼皮下,精光一闪而过。 “王爵!”吴仁义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尖利刺耳,“你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煽动流民,聚众行凶,砸毁摊铺,抢夺财物!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上官?”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若是寻常小吏,怕是早已吓得跪地求饶。 王爵心里冷笑,脸上却瞬间堆满了冤屈和愤慨。 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却带着激动。 “大人明鉴!冤枉啊!小的岂敢煽动行凶?小的今日前去,本是为了平息事端,阻止暴乱啊!” “放你娘的屁!”张奎忍不住尖声叫骂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就是你!就是你带头砸了我的摊子!抢了我的肉!吴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王八羔子他血口喷人!” “张奎!”王爵猛地转头,怒视张奎,声音比他还大,“你还有脸恶人先告状?若不是你丧尽天良,将变质发臭的下水高价卖与我,意图坑害砖窑工友,怎会激起众怒?我拿着那挂臭肉去找你理论,你非但不认错赔偿,反而恶语相向,这才引得工友们愤慨难平!我当时极力劝阻,险些被激动的人群误伤!” 他巧妙地将“购买”说成“理论”,将“引导”说成“劝阻”。 张奎气得浑身肥肉乱颤,指着王爵,“你胡说!那下水是你自己非要买……” “我非要买?”王爵截断他的话,语气悲愤,“我王爵再蠢,会花十五文钱去买一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新鲜、闻着就作呕的臭肉?我是嫌工友们干活太卖力,想毒死他们吗?张奎,你摸着你那黑心肝说,这等昧良心的钱,你赚得可踏实?” 他句句不离“工友”,将个人矛盾巧妙转化为张奎对集体利益的侵害,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吴仁义眯着小眼睛,听着两人争吵,手指依旧敲着桌面,看不出喜怒。 他当然知道张奎是什么货色,更知道王爵这话里肯定有水分。 但他关心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利益和稳定。 张奎是他敛财的一条狗,但这条狗如今摊子被砸,名声臭了,价值已然大减。 而王爵的砖窑,却是刚刚下金蛋的母鸡,还挂着“官营”的名头,与自己利益攸关。 更何况,王爵口口声声说的“工友激愤”、“众怒难犯”,也让他心生忌惮。 流人暴动,可不是小事,万一真闹大了,上头追查下来,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王爵观察着吴仁义的脸色,见他沉吟不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识大体,“吴大人,今日之事,虽说事出有因,是张奎无良在先,但终究是闹出了乱子,惊扰了营区安定。小的作为砖窑管事,未能及时有效化解矛盾,亦有失职之处,请大人责罚!” 他先认个小错,姿态摆得极低,随即又道。 “然而,大人明鉴!砖窑工友皆是老实本分的苦命人,平日只求一口饱饭。今日若非被逼到极致,绝不会行此过激之举。如今众人怒气虽暂平,但若张奎日后依旧如此盘剥欺压,难保不会再生事端。此次是砸摊,下次若……若闹出人命,惊动了营垒那边,只怕……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这话,既是陈述利害,也是隐晦的警告。 你吴仁义想安稳收钱,就得管好你的狗,否则大家都没好处! 吴仁义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满脸是伤、眼神怨毒的张奎。 又看了看一脸“忧心忡忡”、“顾全大局”的王爵。 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够了!”吴仁义冷哼一声,打断了还要争辩的张奎,“张奎,你售卖劣质肉食,引发众怒,酿成事端,确有过错!罚你闭门思过三日,肉摊修缮费用,自行承担!” 张奎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仁义,“大人!我……” “闭嘴!”吴仁义眼神一厉,“再敢多言,重重处罚!” 张奎顿时噤若寒蝉,脸色惨白,浑身肥肉都垮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被舍弃了。 吴仁义又看向王爵,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敲打,“王爵,你虽事出有因,但未能约束好工人,亦有责任!念你初犯,且砖窑事务繁忙,本次暂不追究!但你给本官听好了,日后务必严加管束工人,若再发生此类聚众闹事之举,本官唯你是问!绝不容情!” “是!多谢大人宽宏大量!小的必定谨记大人教诲,严加管束,绝不再给大人添乱!” 王爵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躬身应诺,态度恭敬无比。 “嗯,下去吧。”吴仁义挥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 “小的告退。”王爵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经过面如死灰的张奎身边时,他目不斜视。 却能感觉到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怨毒目光死死盯在自己背上。 王爵心中冷笑,毫不畏惧。 经此一役,张奎在黑石营算是彻底臭了。 没了吴仁义的全力支持,他这条瘸腿的落水狗,再也难成气候。 走出安户所,傍晚的凉风吹来,王爵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但他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一丝笑意。 这一关,总算又被他闯过去了! 不仅毫发无伤,反而借机彻底扳倒了张奎这个麻烦。 还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吴仁义心中的“价值”。 第39章 推销员和建筑队 张奎经此一闹,确实安分了不少。 至少明面上,他那只肥胖的身影再没敢在砖窑和工地附近晃悠。 听说他躲在家里养了好几天伤,连肉摊都暂时歇业了。 没了这只苍蝇嗡嗡作响,王爵顿时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 也能更专心地投入到砖窑和房屋的建设中。 流人们经过那场发泄,对王爵反而更加信服,干活愈发卖力起来。 在充足的人手和相对熟练的工艺支持下,新房的进度快得惊人。 当最后一片瓦被仔细地覆盖在屋顶。 一座虽然简陋,却方正规整、结实挺拔的砖瓦房。 终于在这片荒凉的流放之地矗立起来。 王爵站在新房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 真正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努力,亲手创造出的第一份像样的产业! “总算……有个像样的窝了!” 王爵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他推开木门,走进屋内,然后,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屋里空空荡荡,除了四面砖墙和一个同样用红砖垒砌的结实灶台。 以及那个重新砌过、更加密封的桑拿隔间,几乎一无所有。 地面是夯实的土地,窗户是预留的洞口,暂时用旧麻布挡着。 没有床,没有桌,没有柜,甚至连个像样的凳子都没有。 依然还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王爵那点成就感,瞬间被的现实冲淡了。 “得,房子是有了,里面还差得远呢!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王爵自嘲地笑了笑。 秦红玉走进来,目光在空荡的屋里扫视一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对她而言,能遮风挡雨、足够坚固安全,便是眼下最重要的。 至于其他奢华享受,她从未期待过。 王爵却是来自物质极大丰富的现代,让他长期忍受这种原始生活,简直是一种折磨。 改善生活水平的迫切性,瞬间超越了住进新房的喜悦。 “看来,得赶紧赚钱了!”王爵搓着手,眼里闪烁着精光。 “得把砖卖出去,换成实实在在的钱粮物资!” 说干就干! 王爵立刻以“安户所官营砖窑”的名义,正式对外售砖。 他深知营销的重要性。 吴仁义那已经开始动工修缮的“官邸”、安户所那正在用新砖修补的公廨围墙。 以及他自己这黑石营头一份的流人砖瓦房,就是最好的活广告! 他故意让工人们对外透露,吴大人和安户所都用这窑的砖,质量绝对可靠!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黑石营乃至附近的屯庄。 能入得了吴管事眼的砖,那还能差? 再加上价格确实实惠,一时间,前来打听、购买砖块的人络绎不绝。 有手里稍微宽裕些的流人,想攒钱给自己搭个结实点的灶房。 有附近屯庄的小地主,想修缮粮仓。 甚至营垒那边的一些底层军官,也派人来询问,想给自己弄个小院。 王爵来者不拒,现钱交易最好,以物易物也行。 布匹、粮食、工具、盐巴…… 只要是实用的物资,都可以折算成砖块。 为了进一步扩大销售,王爵还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分销提成”法子。 他宣布,无论是谁,只要介绍人来砖窑买砖,成交之后。 介绍人就能按成交砖块的数量获得提成,提成直接折算成砖块返还! “买一百块砖,你自己就能白得五块!” 这口号极具诱惑力! 对于那些买不起砖,但又渴望改善住房的普通流人和贫苦百姓来说。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自己买砖盖房的同时,还能靠介绍生意白得砖块! 顿时,整个黑石营仿佛都成了王爵砖窑的推销员。 人们奔走相告,遇到有想买砖的,都极力往南边断崖下的砖窑引荐。 砖窑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来! 窑火日夜不息,工人们轮班干活,依然供不应求。 王爵趁机又起了两座新窑,扩大了生产规模。 眼看着砖块一车车地卖出去,换回来的铜钱和各类物资渐渐堆积起来。 王爵的心思又活络了。 光卖砖头,利润还是有限。 很多人买了砖,却不懂如何建造。 或者自己搭建的房屋歪歪扭扭,不够牢固。 “对!成立个建筑队!” 王爵一拍大腿,“咱们不仅卖砖,还包建房!一条龙服务!” 他立刻从工人里挑选了几个手脚麻利、看起来还算机灵的汉子。 由一个名叫石柱、做事踏实又有点领头能力的流人负责。 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建筑队。 初期先承接一些砌灶台、垒院墙的小活,熟练手艺,积累口碑。 果然,这项服务一经推出,更是大受欢迎。 很多人买了砖,正愁没人会盖,现在砖窑直接包了,虽然要另付些工钱。 但省心省力,盖得还漂亮结实! 黑石营迎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大兴土木”之风。 虽然远称不上繁华。 但以往那种死气沉沉的绝望氛围。 似乎被叮当作响的砌砖声和忙碌的人影冲淡了不少。 希望,仿佛真的随着这一块块红砖,在一点点地垒砌起来。 安户所那边,每天都能收到王爵按时送来的“五成利润”。 虽然经过钱老倌那双老手“操作”之后,真正入库的数目恐怕只有天知道。 但明面上账目做得漂漂亮亮。 吴仁义看到那比自己俸禄多得多的“官营收入”,笑得合不拢嘴。 对王爵更是信任有加,几乎不再过问砖窑的具体事务。 钱老倌暗中得了王爵私下塞的好处,对账目上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偶尔还会提点王爵一二。 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王爵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 虽然离大富大贵还差得远,但至少吃食里油水多了。 能给工人们偶尔加顿餐,也能开始一点点置办家当。 一张粗糙但结实的木床,一张桌子,几个树墩做的凳子。 甚至还有一口真正的铁锅,陆续出现在了新房里。 空荡的屋子,终于渐渐有了点“家”的烟火气息。 秦红玉将这一切变化都看在眼里。 她看着王爵如何巧妙地借势官营名头。 如何用一个小小的提成法子就撬动了整个黑石营的需求。 如何从无到有地建立起生产、销售、甚至后期建造的链条。 如何在那份油滑和谄媚之下,藏着的精明头脑和经营手段。 她沉默地吃着比以前稠厚、偶尔能见到肉丝的糊糊。 睡着不再漏风的坚实房屋。 用着新打来的、干净的井水。 她看着王爵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光彩,和工人们称兄道弟。 和形形色色的买主讨价还价。 她的目光,渐渐地从最初的冰冷审视,到略带讶异。 这个男人,似乎总能做出一些超出她预料的事情。 他怕死,怂包,却敢在关键时刻冒险一搏。 他精于算计,溜须拍马,却又似乎守着某种奇怪的底线。 他出身卑微,只是个末流小吏。 却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汇聚人心,如何经营运作。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红玉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了。 第40章 恶客临门,仗势欺人 夕阳西下。 一阵杂乱而刻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傍晚的宁静。 王爵抬头望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只见吴仁义领着几个人,正朝着他家走来。 这阵势,来者不善! 更让王爵心头一沉的是,吴仁义身旁。 除了那个捂着半边肿脸、眼神怨毒如蛇的张奎外,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彪形大汉! 那大汉约莫三十五六年纪,身材魁梧,比张奎还要高上半头,满脸横肉。 眼角带着一道疤,眼神凶悍,透着股行伍之人的戾气和倨傲。 他龙行虎步,姿态摆得极高。 连吴仁义在他身边都下意识地弯着腰,陪着小心,脸上带着明显的敬畏和讨好之色。 王爵瞬间明白了,这陌生大汉,恐怕就是张奎那个依仗的妹夫刘成! 吴仁义一行人走到新房前站定,目光扫过这崭新的砖房。 张奎有了撑腰的,立刻又抖了起来,“妹夫!就是这小王八蛋!煽动那群刁民砸我摊子,抢我肉,还把我打成这样!” 刘成凶戾的目光瞬间锁定王爵,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开口便是斥骂。 “兀那小子!区区一个安户所的小小令史,谁给你的狗胆,敢动我刘成的大舅子?!” 吴仁义在一旁连忙点头哈腰,对刘成道,“刘百户息怒,息怒!手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张奎兄弟,下官一定严加管教!” 他转头对着王爵,瞬间换上一副严厉的嘴脸,“王爵!还不快向刘百户和张奎赔罪!?” 王爵心里骂翻了天,这吴仁义果然靠不住。 他脸上挤出惶恐之色,连忙躬身,“刘大人明鉴,吴大人明鉴!此事另有隐情……” “放屁!”刘成粗暴地打断王爵的话,“小子,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动了我刘成的人,就得付出代价!看在吴管事的面子上,老子给你两个选择!一,立刻跪下,给我大舅子磕头认错,赔偿他摊子、肉钱、医药费! 二!要是拿不出钱,也好办!自己滚去前锋营苦役队报道!什么时候挣够了钱,什么时候再滚出来!不过,就你这小身板,进了那里,能不能活过三天都难说!选吧!” 张奎在一旁听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看着王爵,仿佛已经看到他凄惨的下场。 吴仁义也假惺惺地劝道,“王爵啊,还不快谢谢刘百户大人大量?赶紧选第一条,钱……不够的话,本官或许可以……唉,帮你想想办法……” 王爵知道,跟这种蛮横的军痞根本没法讲道理。 他心念电转,一边做出惶恐害怕、六神无主的样子。 一边下意识地微微侧身,看向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红玉。 “红玉,那个姓林的……靠谱不?到底什么来路?能压得住这刘成吗?” 这是他眼下唯一的指望了! 秦红玉闻言,转眸看了王爵一眼,她声音低沉,语速极快。 “林威,原镇北军前锋营校尉,是我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他的命,是我父亲从死人堆里亲手救回来的,绝对可信。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险去寻他。 至于这刘成……若林威已接手黑石主营防务,他此刻绝不该出现在此地。他要么已被褫夺职位,要么……就是擅离职守!” 王爵一听这话,眼睛猛地亮了! 原来林威不仅仅是秦岳的旧部,还是救过命的绝对心腹。 他再看向气势汹汹的刘成和谄媚的吴仁义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王爵猛地挺直了腰板,甚至还慢条斯理地拍了拍差役服上的灰尘,然后才目光平静地看向刘成。 他的语气不再卑微,反而多了一丝好奇,“刘……大人?您刚才说,您是百户?敢问大人,如今在哪一营、哪一所、麾下多少兵丁当值啊?” 刘成被问得一愣,显然没料到王爵不但不怕,反而问起这个。 他脸色微变,眼神闪过一丝慌乱,怒道,“老子在哪当值,麾下多少兵马,也是你这小小令史能问的?!少他妈废话!赶紧选!不然老子现在就替你选第二条!” 吴仁义也觉得不对劲,呵斥道,“王爵!刘大人问话,你老实回答便是!休要东拉西扯!” 王爵却笑了,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哦?不能问?我看不是不能问,是刘大人您……自己也说不清楚吧?或者说,您如今……还能不能调动黑石主营的一兵一卒?” 此话一出,刘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吴仁义和张奎也愣住了,完全搞不懂王爵怎么突然如此硬气,还敢出言质疑刘成? 王爵不等他们反应,声音陡然提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刘百户您此刻不在营中候命,却擅离职守,跑到这安户所地界来逞威风、以权谋私、干涉地方事务?您这胆子……可真是不小啊!您说,若是林校尉知道您在此地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林……林威?!”刘成听到这个名字,浑身猛地一颤。 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惊恐取代,手指着王爵,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会知道林校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旁的吴仁义更是目瞪口呆。 看看脸色大变的刘成,又看看一脸有恃无恐的王爵,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王爵…… 他怎么知道黑石主营高层调动的事情? 还直呼林校尉的名讳? 难道他背后…… 王爵将刘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大定。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把,赌赢了! 他负手而立,虽然身上还是那件破差役服。 但气势却陡然不同,仿佛背后真的有了巨大的倚仗。 他慢悠悠地说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刘大人您现在的行为,似乎很需要向林校尉解释一下。至于赔钱?去苦役队?呵呵……” 王爵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张奎和目瞪口呆的吴仁义。 “我看,需要想想怎么赔罪、怎么跟林校尉解释的,是你们才对吧?”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光晖映照在王爵脸上。 将他那份突如其来的从容和底气勾勒得格外清晰。 场中的气氛,瞬间逆转。 第41章 借来的虎皮也好用 刘成的脸色,在王爵那几句话语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 他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在昏暗油灯下反光的冷汗。 那双平日里在流人面前总是带着倨傲和凶狠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惊疑和慌乱。 王爵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刘成按在刀柄上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吴仁义张着嘴,看看王爵,又看看面色大变的刘成。 他小小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妙预感。 张奎更是懵了,他完全搞不懂。 为何自己最大的靠山,在听到王爵那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会是这般反应? “妹……妹夫?他……他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黑石主营……什么林……” 张奎试图拉扯刘成的衣袖,声音带满是不解。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 “闭嘴!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刘成猛地爆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他猛地转身,蒲扇般的大手结结实实的,狠狠扇在了张奎另一侧完好的脸上! “啪!!!” 这一记耳光,比方才王爵打的那一下不知重了多少倍! 响亮得如同在寂静的公廨里放了个炮仗! 张奎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整个人如同一个被巨力抽打的破麻袋,原地旋转了半圈,重重砸在地上。 他直接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嗷……呜……”他瘫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含糊不清的呻吟。 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暴力,把所有人都惊呆了! 吴仁义更是如同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完全看不懂这戏剧性的一幕! 刘百户……这是怎么了? 疯了不成?! 他怎么打起自己大舅哥来了? 还下手这么狠?! 然而,刘成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他似乎将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化为了对张奎的滔天怒火。 他指着地上瘫成一团的张奎,唾沫横飞,破口大骂。 “狗一样的东西!整日里就会打着老子的旗号在外头惹是生非!欺行霸市!克斤扣两!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今日竟敢变本加厉,拿那等污秽之物坑害苦工,还敢惊动吴大人!老子看你就是活腻歪了!” 他一边骂,一边还不解气,竟然又上前狠狠踹了张奎两脚。 踹得张奎像只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王老弟!”刘成猛地转向王爵。 脸上那狰狞的怒火瞬间切换成了一种极其生硬、却又努力想表达亲切和歉意的表情。 变脸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他几步走到王爵面前,竟然伸出手,重重拍了拍王爵的肩膀。 “王老弟!受惊了!受委屈了!” 刘成嗓门洪亮,仿佛要让整个安户所的人都听见。 “这事全是这蠢货张奎的错!与你毫无干系!!” 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脸上挤出一个堪称豪爽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和惊魂未定。 “从今天起!在这黑石营,你王爵,就是我刘成的亲弟弟!谁敢再欺负你,那就是不给我刘成面子!就是跟我刘成过不去!老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这话如同又一记惊雷,炸得吴仁义等人外焦里嫩,脑袋里嗡嗡作响。 亲……亲弟弟?! 刘百户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王爵看着刘成那满脸诚恳、眼底却藏着深深恐惧和恳求的模样。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刘成哪里是真心认他做弟弟? 这分明是被林威和黑石主营这几个字吓破了胆! 生怕张奎这蠢货再纠缠下去,会把他也拖下水,惹来那位林校尉的雷霆之怒。 他此刻这般作态。 一是做给王爵看,祈求王爵千万别在林威面前提起他今日的偏袒和险些动手。 二是敲山震虎,做给吴仁义和其他人看,彻底堵住他们的嘴。 让他们别再借着张奎的事找王爵麻烦,以免引火烧身。 王爵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脸上迅速堆起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惶恐的表情,连忙拱手。 “刘大哥言重了!小弟何德何能,岂敢高攀?今日之事,皆是误会,说开了就好!” 他刻意将姿态放低,既接住了刘成递过来的好意。 又给了刘成台阶下,暗示此事到此为止。 刘成见王爵如此上道,眼底的紧张果然缓和了不少。 他脸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些许,连连点头,“好兄弟!果然是明白人!” 他又狠狠瞪了一眼地上死狗般的张奎,厉声道,“还不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拖出去!别再这里碍王老弟和吴大人的眼!” 两个跟着刘成来的兵丁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上前将哼哼唧唧的张奎拖走了。 刘成又对着吴仁义拱了拱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几分倨傲,但明显客气了不少。 “吴管事,今日打扰了!家里这蠢货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改日刘某再摆酒赔罪!” 吴仁义此刻脑子还是懵的,下意识地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刘百户言重了……” 刘成不再多言,目光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爵一眼。 那眼神里混杂着警告、提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然后才带着兵丁,大步流星地离去。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带着各种复杂情绪,聚焦在了王爵身上。 吴仁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他干咳两声,走到王爵面前,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王……王爵啊……没想到,你竟与刘百户有这般……这般深厚的交情?你怎么不早说呢?你看今天这事闹的……” 王爵看着吴仁义这副前倨后恭、极力想拉关系的模样,心里只觉得无比讽刺。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吴仁义心中的分量和危险性,已经截然不同了。 虽然这靠山是假的,是借来的虎皮,但只要能唬住人,就够了。 他谦虚地笑了笑,语气依旧恭敬,却少了往日那份刻意讨好的卑微。 “大人说笑了,刘大哥那是给小的脸面。小的还是安户所的人,还得靠大人您提携栽培。” 吴仁义听着这滴水不漏的话,看着王爵那平静无波的眼神。 他心里反而更加没底,也更加忌惮。 他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以后所里的事,你多费心!有什么难处,也尽管开口!” 态度和以往,已是天壤之别。 王爵心中冷笑,面上却恭敬应下。 他知道,今晚之后,他在黑石营的日子,将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而这借来的“势”,能用多久,又该如何转化为真正的实力。 将是他接下来必须面对的课题。 他看了一眼门外漆黑的夜色,心中悄然盘算起来。 第42章 拿下肉摊,露出野心 王爵心里明镜似的,刘成的这层“兄弟”关系,看似风光。 实则如履薄冰,全是建立在刘成一时兴起和对张奎的极度不满之上。 刘成的余威不用,过期就作废! 必须趁热打铁,把能捞到的好处落到实处! 王爵心念电转,对着吴仁义深深一揖,“大人,张奎此人,已失民心,更触怒刘大人,绝不能再经营肉摊。若是大人信得过,小的……小的愿斗胆接下这摊子!必定秉公经营,绝不敢有丝毫差池,所得利润,也必先紧着大人和安户所!” 吴仁义闻言,小眼睛猛地一亮,贪婪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但随即又闪过一丝迟疑。 他捻着胡须,沉吟道,“你?接手肉摊?这……张奎毕竟是刘百户的大舅子,虽说今日挨了教训,但这层关系……刘百户那边日后若是问起……” 王爵心中冷笑,知道这老狐狸既想吃肉又怕烫嘴。 他立刻拍着胸脯,语气笃定地给吴仁义吃定心丸,“大人放心!刘大哥方才的话,您也听到了!他认我这个弟弟,那张奎在他眼里已是粪土不如!此事,刘大哥绝不会怪罪!退一万步讲,若真有人来问,大人您只管将事情全推到小人头上!就说是我王爵据理力争,为民请命,强行接下的摊子,与大人您毫无干系!” 他顿了顿,观察着吴仁义逐渐松弛的表情,抛出了最致命的诱饵。 “最重要的是,这肉摊的利润分配……小的以为,可仿照砖窑官营的旧例,五成归公,纳入安户所库房,由大人您统筹支配!剩余五成,方为小的经营之本。如此,公私两便,大人您也能多一份稳妥进项,岂不美哉?” “五成?!”吴仁义呼吸骤然急促,眼睛瞪得溜圆,差点蹦起来! 之前张奎经营时,虽然也时常孝敬。 但那是看张奎心情,时多时少。 而且自己碍于刘成的面子,从来不敢主动索要太多,拿得憋屈又不踏实。 如今王爵开口就是五成! 还是白纸黑字、名正言顺的“官营”干股!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对比张奎那点抠抠搜搜、还得看脸色的好处,王爵这提议简直说到了吴仁义的心坎里! 巨大的贪婪瞬间冲垮了最后一丝顾虑。 吴仁义仿佛饿狼见了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他竟一把抓住王爵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好!好!王爵,你小子果然是个妙人!懂规矩,识大体!” 他几乎是拖着王爵就往外走,脚步又快又急,那两撇老鼠须因兴奋而不住抖动。 “走走走!此事宜早不宜迟!即刻便去找钱老倌,白纸黑字立下契据,免得夜长梦多!” 王爵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手腕被攥得生疼,心里暗骂这老狐狸吃相未免太急太难看了些。 面上却只能挤出受宠若惊的笑容,连声应着“全凭大人做主”,脚下加快步伐跟上。 吴仁义一路扯着王爵风风火火地冲进安户所,人未到声先至。 “老钱!老钱!快,磨墨铺纸!有天大的好事要落笔为凭!” 角落里的钱老倌掀了掀眼皮,慢吞吞地应了一声,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诮。 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 一份新鲜出炉的契据很快送到了王爵手中。 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肉摊的经营权和利润分配方案,还盖上了吴仁义那方小小的官印。 王爵小心翼翼地将契据揣入怀中,这份薄薄的纸,此刻却重逾千斤。 它意味着在这片匮乏的土地上,他掌握了肉食的分配权! 辞别了心情大好的吴仁义,王爵走出安户所,他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拿下砖窑,是掌握了“住”的改善和一部分资本积累。 拿下肉摊,是掌握了“食”的关键渠道和民心导向。 这两步棋走完,他在黑石营的根基才算初步稳固。 但他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 边走边看着营地里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人。 看着四周荒凉贫瘠的土地,一个更大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边荒之地,最大的问题就是物资极度匮乏! 尤其是粮食、布匹、盐铁、药品这些维系生存的必需品。 几乎完全依赖外界零星输入和被层层盘剥的官方配给。 价格高昂不说,还时有时无。 砖瓦和肉类,只能解决部分温饱和居住问题。 要想真正改善生存环境,积累力量,甚至…… 应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就必须打破这种封闭和匮乏! 需要进行大规模的商品流通! 这是一个远比经营砖窑和肉摊更庞大、更复杂,也更具风险的计划。 但一旦成功,带来的效益将是颠覆性的!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隐形的商路,从黑石营延伸出去。 穿过茫茫荒原,连接向那些富庶的州府城镇。 粮食、布匹、盐巴、药材…… 乃至信息,将沿着这条商路源源不断地流入,滋养这片绝望的土地。 而掌控这条商路的人,将拥有难以想象的力量和话语权。 王爵的心脏砰砰狂跳,血液发热。 他知道,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 但这绝非易事。 需要启动资金,需要可靠的人手。 需要打通沿途关节,需要应对各种未知的风险…… 更需要一个绝佳的契机和掩护。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两份契约。 砖窑和肉摊的官营身份,或许就是最好的掩护和启动平台。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自家那正在拔地而起的砖房工地前。 秦红玉正站在新砌的砖墙旁,似乎感应到王爵的归来,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王爵走到她身边,看着初具雏形的房屋,心中那份宏图伟业仿佛也有了坚实的依托。 他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肉摊拿下了。但光有肉和砖,还远远不够。” 秦红玉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侧目看他,“哦?你还想要什么?” 王爵目光投向远方荒原与天空相接的地方,眼神深邃,“想要能让这里真正‘活’起来的东西。想要一条……能通向外面的路。” 秦红玉闻言,眼眸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 她沉默地看着王爵,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驳。 只是在那片废墟与新生的交织之地。 她仿佛从这个看似油滑的小吏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野心”的光芒,正在悄然点燃。 第43章 又来一批流放女 接手张奎的肉摊,对王爵而言,既是意外之财,也是个烫手山芋。 他自个儿肯定没工夫整天守着个肉案子,秦红玉更不可能。 琢磨来琢磨去,他想到了流人里一个叫周老栓的汉子。 这人四十来岁,以前在老家镇上做过屠户学徒,后来被牵连进了官司流放至此。 周老栓为人老实巴交,干活利索,人也知根知底。 王爵找他谈了一次,承诺肉摊收益分他两成。 周老栓感激涕零,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摊子看得好好的。 肉摊的事儿刚理顺,安户所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新一批从南边押送来的流犯到了,吴仁义让他立刻过去。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这熟悉的流程,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看了一眼正在屋后空地上默默练习一套舒缓拳法的秦红玉。 “所里来活了,新到的流犯,我得去一趟。” 秦红玉收势,气息平稳,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王爵赶到安户所那片熟悉的空地时,场景几乎就是当初他刚穿越过来的复刻。 低矮破败的木棚下,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女子蜷缩在寒风中。 吴仁义揣着手,站在一旁,老鼠须一抖一抖,小眼睛里闪烁着惯常的精明与不耐。 流程照旧,名册点名,“添妆”领人。 那些看起来健壮能干活的女眷,很快就被眼冒绿光的流人光棍们用微薄的积蓄“换”走。 现场依旧混乱,夹杂着粗鲁的调笑和女眷压抑的哭泣。 王爵机械地敲着锣,喊着名字,心里却莫名地有些烦躁。 目光扫过那些麻木或绝望的脸。 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最初那样,纯粹以旁观者的心态看待这一切。 很快,棚子下又变得空荡起来。 最后,果然又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旁。 那女子身形比当初的秦红玉还要纤细瘦弱,真正是弱不禁风。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裙,低着头。 她散乱的头发枯黄如草,整个人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 王爵对照名册,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柳云舒。” 那女子闻声,身体剧烈地颤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小鹿,却依旧不敢抬头。 流人群里响起比上次更肆无忌惮的嗤笑。 和上次奚落秦红玉一样,嫌弃她干不了活,回去还得自己伺候。 人群议论着,再次一哄而散,没人多看那柳云舒一眼。 吴仁义踱步过去,像上次碰秦红玉那样碰了碰柳云舒的肩膀,“抬起头来瞧瞧!” 柳云舒吓得浑身一僵,哆哆嗦嗦地抬起头。 乱发下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瓜子脸,眼睛很大,却因为惊恐和营养不良而显得空洞无神,嘴唇干裂,下巴尖得能戳人。 确实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姿色,但那是一种病态的、毫无生气的柔弱。 吴仁义俯身打量几眼,啧啧两声,“啧,又是一个赔钱货!比上回那个……” 他说着感觉哪里不对,毕竟上回那个,现在已经是王爵的夫人了。 他瞥了王爵一眼,脸上露出一个调侃的笑容,“王爵啊,你看,这妞儿虽说身子骨不行,但模样还算周正。你那个婆娘……身手是厉害了点儿,但这等风一吹就倒的,别有一番滋味嘛。怎么样?上次你笑纳了一个,这次要不……再发扬发扬风格,自己消化了?签个字,又是个现成的老婆!” 王爵一听,头皮都炸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 家里那尊女煞星,他好不容易稍微拉近了一点点距离,关系刚有点缓和的苗头。 这要是再领一个回去,还是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美人? 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秦红玉怕不是要当场表演一个“手撕夫君”! 他连忙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摆手加摇头,“吴大人!您可就别拿小的开涮了!小的家里什么情况您还不知道?能养活一个就不错了!再来一个,小的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不起啊!这个……这个实在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吴仁义见王爵拒绝得如此坚决,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但也没强求。 他只是嗤笑一声,恢复了那副刻薄嘴脸,“呵,既然你不要,那就送去黑石营那边,好歹还能换几个铜板。”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黑石主营”四个字,如同冰锥般刺入王爵的耳中。 然而,就在吴仁义话音刚落的瞬间! 那个一直瑟瑟发抖的柳云舒,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气! 她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踉跄着扑到王爵身前。 “大人!大人救命!” 她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拽住了王爵差役服的衣角。 她仰起那张苍白的小脸,泪水瞬间决堤,顺着瘦削的脸颊滑落。 “求求您!收下我吧!我不要去军营!我什么都能做!我会洗衣、会做饭、会缝补!我吃得很少的!求求您了!给我一条活路吧!去了那边……我就活不成了啊!大人!求您发发慈悲!” 她的声音嘶哑尖利,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王爵心上。 那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此刻写满了哀求,直勾勾地望着王爵。 王爵僵在了原地。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写满绝望的脸,再想想黑石主营那暗无天日的下场…… 他那点来自现代、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和同情心,再次剧烈地作祟起来。 妈的! 这该死的世道!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惹这个麻烦,秦红玉那边没法交代。 可情感上,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弱女子被推进火坑,他实在硬不起这个心肠。 吴仁义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似乎很享受看到王爵这种进退两难的窘迫。 柳云舒见王爵犹豫,哭得更加凄惨,几乎要瘫软下去。 “大人……我给您当牛做马……求您了……” 王爵看着那双充满求生欲的泪眼,一咬牙,一跺脚! “行……不就多张嘴么?” 吴仁义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嘿嘿一笑,“哟?改主意了?刚才不是还说得斩钉截铁吗?行啊,王爵,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怜香惜玉!成,那就签字画押吧!” 王爵几乎是机械地在那份简陋的配婚文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看着文书上并排的“王爵”和“柳云舒”两个名字,他只觉得手里的笔有千斤重。 手续办完,吴仁义揣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 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爵的肩膀,“齐人之福,好好享受啊!哈哈哈……” 王爵听着那远去的笑声,只觉得无比刺耳。 他低头,看着依旧死死拽着他衣角、如同受惊小兔般啜泣的柳云舒,一个头变得有两个大。 完了、完了、完了…… 出门的时候好好的,回去的时候,变两人了! 这下真不知道怎么和秦红玉交代了! 第44章 演技不错,情绪到位 回去的路上,王爵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痒。 他手指不由自主地反复挠着头发,心里乱得像一团纠缠的麻线。 该怎么开这个口? 难道直接跟秦红玉说,“嘿,老婆,我看这姑娘可怜,一不小心就‘买’回来了,以后可能得跟咱们一起搭伙过日子?” 光是想象一下秦红玉那瞬间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王爵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可不是张屠夫那种货色,这位是真敢动手,而且下手绝对比张屠夫狠十倍! 柳云舒小心翼翼地跟在王爵身后半步远,见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模样,忍不住怯生生地低声问道,“王……王令史,您怎么了?是不是……后悔救我了?” 王爵正烦着呢,闻言不禁低声嘟囔道,“还怎么了?现在老子因为你,连家门都不敢进了!” 话一出口,看到柳云舒瞬间煞白、泫然欲泣的脸,他又有点后悔。 唉,冲她发什么火? 这麻烦还不是自己心软招来的? 他不禁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网络小说。 评论区总有人刷“乱世先杀圣母”,当时还觉得太过偏激。 现在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这话真是血泪教训!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流放地,多余的善心不仅廉价,往往还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自己现在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典型的圣母病发作,结果骑虎难下,左右为难! 想着这些,他微微叹了口气,侧头瞥了一眼身旁亦步亦趋的柳云舒。 昏黄的暮色下,她低着头,脖颈纤细,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虽然此刻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但仔细看那五官轮廓,若是洗干净了,好好将养些时日,应该也是个清秀佳人。 而且是和秦红玉那种冷艳孤高截然不同的风格。 更偏向于柔弱可怜,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可惜啊,就是太瘦了,脸上没二两肉,面色蜡黄。 按老一辈的迷信说法,这面相有点……克夫啊? 呸呸呸! 王爵赶紧打断自己这不着调的胡思乱想。 当务之急,是怎么过秦红玉那一关!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凝重地对柳云舒说道,“柳姑娘,有件事得先跟你说清楚。我家里那位……呃,就是我老婆,脾气不太好,身手还特别厉害。” 他故意顿了顿,营造出紧张气氛。 看到柳云瑟缩了一下,才继续道,“她要是知道我未经她同意,就……就带了个女子回家,定然会大发雷霆!别说纳妾了,就是收个丫鬟,她恐怕都容不下!到时候,她要是执意把你赶出门,我可拦不住……你这刚出狼窝,要是再被赶出去,流落在这黑石营,下场恐怕……” 柳云舒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惨白如纸。 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声音带着哭腔,“不……不能赶我走!要是再去那种地方,我……我宁愿现在就死了干净!” 王爵要的就是她这反应,连忙安抚道,“哎哎,别急别急,我也没说一定会被赶走。我老婆呢,就是面冷,其实心肠不坏,最是嘴硬心软。” 他凑近些,压低声音,传授机宜,“你记住,到时候见了她,千万别提什么妾室、丫鬟之类的字眼!你就装得越可怜越好,多说点你受的苦,哭求她给你一条活路,哪怕当牛做马都行!她看你实在可怜,未必就真忍心把你往死路上逼。记住了吗?这可是关键!” 柳云舒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点头,“记住了,记住了!多谢夫君提点!我一定照做,绝不给您添麻烦!” 王爵一听这话,顿时脑袋大了,“我靠……你千万别提什么夫君……” 柳云舒随即会意,“明白!” 王爵看着她这副战战兢兢、全然依赖自己的模样,心里那点愧疚感又冒了出来。 唉,骗这么个可怜姑娘,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但转念一想,这不也是为了大家能暂时相安无事嘛! 先稳住秦红玉,把这关过了再说! 于是,他怀着一种上刑场般的悲壮心情。 带着精心“培训”过的柳云舒,磨磨蹭蹭地走到了自家那扇新修葺过的木门前。 屋里已经透出了油灯昏黄的光晕。 王爵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做了半天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推开了门。 “那个……红玉,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心虚。 秦红玉正坐在桌边,就着油灯的光芒,擦拭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听到门响,她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下一秒,她的动作顿住了。 目光越过王爵,落在了他身后那个缩着肩膀、低垂着头的纤细身影上。 王爵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侧身让开,干笑着解释道,“呃……红玉,这是柳姑娘,我在路上……碰见的,她那个……情况有点特殊,无依无靠的,我看实在可怜,就……就先带回来了。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疯狂给柳云舒使眼色。 柳云舒接收到信号,立刻按照王爵教的那样。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哀婉凄切,“夫人!求夫人开恩,给条活路吧!小女子柳云舒,原是……原是被发配至黑石主营的,受尽苦楚,今日幸得王令史心善搭救,才逃出生天……如今已是无家可归,若夫人再将我赶出去,我唯有死路一条了!求夫人垂怜,允我留下,做牛做马,报答您和王令史的大恩大德!” 她哭得真情实感,再加上确实吃了不少苦,身形消瘦,衣衫褴褛,看上去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王爵在一旁暗暗点头,嗯,演技不错,情绪到位! 看来这关有希望! 他偷偷观察秦红玉的反应,准备随时接话帮腔。 然而,预想中的冷斥或者质问并没有出现。 秦红玉握着匕首的手定在半空,一双清冷的眸子落在柳云舒脸上,仔细端详着。 那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像是认出了什么。 她瞳孔微微收缩,流露出明显的讶异。 她缓缓放下匕首,站起身,走到柳云舒面前,弯下腰。 她伸手轻轻抬起了柳云舒的下巴,让她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柳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懵,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秦红玉。 第45章 柳暗花明又一劫 四目相对。 柳云舒起初是茫然和恐惧,但当她借着篝火的光晕。 真正看清秦红玉那张虽然沾染风尘、却轮廓依旧清晰的脸时。 她眼中的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一种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你……你是……秦……秦……" 那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她用残存的理智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但那份惊骇,那份如同见到本应早已死去之人自幽冥中归来的恐惧,却清晰地写满了她苍白的小脸。 秦红玉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柳云舒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心中那点猜测得到了证实,缓缓松开了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确认,“柳家三房的云舒小姐?” 柳云舒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地,眼泪无声地流得更凶。 她拼命点头,又慌忙摇头,语无伦次,“是……是我……秦姐姐……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都……都说秦家……一个都没……” 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只是用泪眼望着秦红玉。 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到某种答案,或者仅仅是确认这不是一场幻梦。 秦红玉周身那股因认出故人而微微波动的气息,瞬间因柳云舒未尽的话语而重新冻结。 甚至比之前更加寒冷彻骨。 她当然知道柳云舒想说什么。 都说秦家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她,秦红玉,是那个不应该存在的例外。 是父亲麾下忠勇之士用性命和层层谋划换来的,一枚被深深埋藏的棋子。 王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里疯狂刷屏。 卧槽!真认识?! 还是京城里的小姐? 听起来家里官不小啊! 秦姐姐? 叫得这么亲热? 以前关系不错? 他赶紧凑上前,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 试图打破这诡异又压抑的气氛,“哎呀!原来是旧相识?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缘分呐!柳……柳小姐是吧?快别坐地上了,凉!红玉,你看这……要不先请柳小姐进屋喝口热水?叙叙旧?”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秦红玉使眼色,示意她别吓着人家。 这流放地突然冒出个认识秦红玉的官家小姐,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 秦红玉仿佛没看到王爵的眼色,她的目光依旧锁在柳云舒脸上。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追问,“柳家,为何也被流放至此?”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柳云舒勉强维持的镇定。 她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断断续续地诉说道。 “是……是受了牵连……秦姐姐,自从秦伯父……秦家出事之后,京城就……就乱了套了……那些人,那些构陷秦伯父的人还不肯罢休!他们借着清查余孽、同党的名头,在朝中大肆排除异己!凡是曾经与秦家交好,或者为秦伯父说过几句话的,都遭了殃!” 柳云舒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冤屈,“我父亲……我父亲只是在一次宫宴上,酒后失言,说了一句‘秦将军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即便有错,也罪不至祸及满门''……就这一句话!就被御史参劾,说是‘同情逆臣''、‘心怀怨望''!皇上震怒……我们柳家……就被抄家流放了……我娘她……她在路上就……"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无尽的委屈和后怕将她淹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 狠狠扎进秦红玉早已千疮百孔、却始终被强行冰封的心脏! 京城大清洗! 余孽! 同党! 构陷者不仅害了她秦家满门,连那些仅仅心存一丝怜悯、说过一句公道话的人都不放过! 要将所有与秦家相关的痕迹,都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浴血沙场,守护的是这样一群赶尽杀绝、蝇营狗苟的蠹虫?! 一股滔天的恨意混合着蚀骨的悲凉,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翻涌、冲撞! 几乎要冲破她那层冰冷的躯壳,将她焚烧殆尽! 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骨节发出轻微的“嘎嘣”声。 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近在咫尺的王爵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爵心里叫苦不迭,完了完了! 这刚消停没几天,又来一剂猛药! 这不是往火山口里扔炸弹吗? 他眼看着秦红玉眼神里的温度急剧下降,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和毁灭欲。 他真怕她下一秒就直接暴走,或者彻底崩溃。 他赶紧上前一步,硬着头皮插到两人中间。 先是扶起哭得几乎虚脱的柳云舒,嘴里胡乱安慰着。 “哎呦喂,柳小姐快别哭了,伤心伤身啊!这鬼地方活着就不容易了,可不能再把身子哭坏了!来来来,先坐下,喝口水顺顺气!” 他又转向秦红玉,脸上堆着夸张的、试图缓和气氛的干笑。 “红玉啊,你看这……故人相见,本是喜事,虽然场合不太对……柳小姐家遭遇不幸,咱们更该多照应才是!过去的事……唉,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日子还得往前看不是?气大伤身,怒大伤肝!咱们得先顾好眼前,活下去比什么都强!”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拼命给秦红玉使眼色。 那意思很明显,祖宗!冷静! 千万别冲动! 这姑娘现在是个烫手山芋,但也可能是条线索! 杀了她容易,后续麻烦无穷! 稳住!咱们得从长计议! 秦红玉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双几乎要被血色和冰寒吞噬的眸子。 对上王爵那双写满了“求你了姑奶奶快冷静下来”的眼睛。 狂暴的杀意和悲愤,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重新被压制回眼底最深处的寒潭。 但她周身的气息,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和危险。 她深深地看了王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有未散的戾气,有对他多管闲事的恼怒,似乎还有一丝…… 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他这番插科打诨、强行搅乱气氛的无奈。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猛地转过身,走到水罐边,拿起破碗舀了满满一碗凉水。 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冰冷的水流划过喉咙,稍稍浇熄了那股焚心的灼热。 王爵见她终于没有当场发作,长长松了口气。 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赶紧把依旧啜泣不止的柳云舒扶到屋里唯一的矮凳上坐下。 又手忙脚乱地给她倒了碗热水。 心里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柳云舒的出现,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证实了京城针对秦家势力的清洗远未结束。 还给秦红玉本就沉重的仇恨之火,狠狠添了一大把干柴。 这下,想安安生生在这边荒苟着的愿望,怕是彻底泡汤了。 这位“老婆”心里那把刀,只怕磨得更快、更亮了。 而自己这个被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未来的日子,看来是注定要风波不断,步步惊心了。 他看了一眼默默站在窗边、背影僵直的秦红玉。 又看了看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柳云舒。 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儿是桃花运? 这分明是桃花劫! 还是能要人命的那种! 第46章 我可以退位让贤的 秦红玉目光在柳云舒苍白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就知道柳云舒肯定饿了。 随即转身去灶台边,将瓦罐里温着的杂粮糊糊盛了一大碗,又掰了半块黑面饼子,一起端了过来。 柳云舒看着那碗冒着微弱热气的糊糊,喉咙再次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羞赧,但终究抵不过身体最原始的渴望。 她低声道了句“多谢”,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端起碗,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架势,看得王爵自己都觉得肚子又饿了。 秦红玉看着柳云舒那副狼吞虎咽、全然不顾仪态的模样。 她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柔和。 很快,碗底朝天。 柳云舒长长舒了口气,苍白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了擦嘴,看向秦红玉,“红玉姐姐,我……我实在是失礼了。” “无妨。”秦红玉淡淡道,“活命比礼仪重要。” 她起身,对王爵道,“今晚我与云舒同住,你自便。” 王爵赶紧点头,“明白明白!你们姐妹重逢,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他非常识趣地抱起自己的铺盖卷,麻利地滚回了墙角那个草稞地铺。 屋内,油灯如豆。 秦红玉和柳云舒并肩坐在那张不算宽敞的破木床上。 经历了最初的激动与饱食后的松弛,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劫后余生的安宁。 最终还是柳云舒先开了口,声音低低的。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溪流,一点点勾勒出京城乃至整个大楚王朝如今腐败、混乱、民不聊生的景象。 皇帝沉迷长生,奸佞当道,忠良凋零,民生涂炭。 王爵蜷缩在墙角的地铺上,看似在整理草稞,实则一字不落地听着。 越听,心里越是拔凉拔凉的。 好家伙!昏君、奸臣、天灾、人祸、民怨…… 这他妈简直是亡国标配大礼包啊! 自己这是重生到了什么鬼朝代? 眼瞅着就是要完犊子的节奏啊! 在这流放地苟着,还能有出路吗? 别到时候天下大乱,这里变成人间地狱,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不过他听着听着便睡着了,直到早上,是被一阵食物香气勾醒。 那味道不像秦红玉平时把东西弄熟就算完事的风格,似乎多了几分精细的烟火气。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难道是红玉见她好姐妹来了心里高兴,难得舍得花心思下厨了? 这念头让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又有点期待。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视线越过隔断,望向灶台方向。 然而,站在灶台前忙碌的,并非那道清冷的身影,而是柳云舒。 她挽起了袖子,正熟练地搅动着瓦罐里的米糊,旁边的陶板上还烙着几张面饼,散发出焦香。 动作麻利,神情专注,俨然一副厨房老手的模样。 王爵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不得不承认,柳云舒的手艺确实不错。 同样是米糊糊,她做出来的似乎更接近王爵记忆里中原地区的做法。 那饼也烙得金黄诱人,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醒了?”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王爵抬头,见秦红玉正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湿漉漉的破布,似乎刚清洗过什么。 他忍不住好奇地看向柳云舒,含糊不清地问,“柳……柳姑娘,你……你不是官家小姐么?怎么还会做这些?” 在他印象里,这种出身的小姐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柳云舒闻言,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没有立刻回答。 倒是秦红玉,在一旁用那嘶哑平淡的嗓音接过了话头,“她是偏房庶出的。” 王爵一愣,看向秦红玉,啥意思,庶出的不也是小姐么? 秦红玉的目光落在柳云舒身上,“庶出的小姐,在府上,名分听着好听,实则很多事情都要亲手做。浆洗缝补,甚至下厨帮工,有的时候……还不如正房小姐身边得脸的大丫鬟。” 她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王爵却从中听出了深宅大院里的倾轧和心酸。 王爵闻言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柳姑娘,辛苦你了。” 柳云舒这才微微抬了下头,飞快地看了王爵一眼,又迅速低下,“不……不辛苦,应该的。” 就在这时,秦红玉却忽然转向王爵,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他。 “其实,她要是做你老婆,是不是比我这个原配要合格多了?” “咳!咳咳咳!”王爵猛地一阵咳嗽,脸都涨红了,好不容易顺过气,急忙摆手,“红玉!你……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我昨天那是情非得已,是为了救人才……” 秦红玉却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继续淡淡道,“知书达理,性情温婉,还会操持家务。你如今在这黑石营立足,需要的是一个能帮你稳住后方、打理内务的人。我……志不在此,也做不来这些。我可以退位让贤的。” 她看了看柳云舒,又看了看王爵,“其实,你俩还蛮般配的。” 王爵听得头皮发麻,心里大叫冤枉。 这都哪跟哪啊! 王爵连忙摆手,对着秦红玉结结巴巴地解释,“红玉,你听我说,昨天那真是情非得已!柳姑娘她……她是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我才暂时带她回来避一避的。你千万别误会……” 秦红玉却并不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干粮,掰成两半,语气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误会?我有什么可误会的。按大楚律,你与她白纸黑字签了婚书,她便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你带她回来,不是理所应当?” 王爵被她这话噎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辩起。 一旁的柳云舒脸颊绯红,连忙轻声开口,“红玉姐姐,你别怪王大哥……是我连累了他。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恐怕早已……我绝无他意,更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心,只想暂时有个容身之处,绝不会与姐姐争什么名分。” 秦红玉这才抬眸,目光在柳云舒脸上轻轻一转,又落回王爵那副窘迫的模样。 她忽然轻轻一笑,语气竟带着几分难得的轻松,“争?何必争。这正妻之位,我本也不打算久占。”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走向门口,推门而出,留下王爵与柳云舒面面相觑。 王爵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他听得出来,秦红玉这话里并无醋意。 反而有种近乎“甩手”的洒脱。 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得心里没底。 柳云舒低声道,“王大哥,红玉姐姐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王爵叹了口气,摇头苦笑,“她不是生你的气。她是……压根没把我这‘丈夫’当回事。” 第47章 书本掉出北羯信 王爵三两口扒拉完碗里那点清汤寡水的糊糊。 他抹了把嘴,正准备起身去安户所点卯,身后却传来秦红玉清冷的声音。 “等等。” 王爵脚步一顿,有些诧异的回头。 秦红玉主动叫住他的时候可不多见。 只见秦红玉依旧坐在角落的矮凳上,手里拿着根细木枝,正在地上随意划拉着什么,头也没抬地道,“今日去安户所,若衙廨里有什么闲置的旧书,带几本回来。” “书?”王爵更觉意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冰天雪地、生存维艰的流放地,秦红玉竟突然想起要看书? 她平日不是练功就是沉默发呆,何曾有过这般雅兴? 他忍不住问道,“你想看书?” 秦红玉划拉的动作停了一下,淡淡道,“我看什么书。是柳妹妹。”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这黑石营生活枯燥,柳妹妹出身书香门第,认得字。给她找些书册翻看,也好打发些辰光,省得整日闷在屋里。” 王爵这才恍然,一拍脑门,“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 他想起柳云舒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官家小姐,琴棋书画想必都曾涉猎。 在这除了石头就是风沙的鬼地方,有点精神食粮确实能慰藉不少。 他连忙应承下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安户所那破地方别的不多,就是积年的旧文书、废册子多!我肯定给柳姑娘挑几本还能入眼的带回来!” 说完,他也不敢多耽搁,整了整那身硬邦邦的差役服,便匆匆出了门。 一路顶着寒风走到安户所。 外间里,钱老倌依旧像尊泥塑般眯眼打着盹,赵干则和孙小狗凑在一起低声嘀咕着什么。 一见王爵进来,赵干立刻抬起头,脸上堆起一种男人都懂的、带着几分猥琐和羡慕的笑容。 “呦!咱们的王大令史来了!瞧瞧这气色,昨夜‘操劳’得不轻吧?” 赵干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孙小狗也咧着嘴傻笑,含糊地附和,“王哥……福气……两个婆娘……” 连角落里的钱老倌都掀了掀眼皮,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慢悠悠地哼了一声,“年轻人,要知道节制。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王爵心里顿时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齐人之福? 福个屁! 一个冷若冰霜,动辄亮刀子,连床沿都不让碰。 另一个虽温婉可人,但只能算是客居在此,自己稍有逾矩恐怕就得被秦红玉拧断脖子。 这他娘的叫齐人之福? 分明是请回来两尊只能看不能碰的女菩萨! 自己这过的简直是和尚不如的日子! 但面上他却不能表露分毫,只得挤出惯有的油滑笑容,拱手胡乱应酬着,“各位大哥说笑了,说笑了!都是苦命人搭伙过日子,混口饭吃罢了,哪有什么福不福的……” 好不容易敷衍完众人的调侃,王爵坐到自己的破桌子后。 开始处理那些千篇一律、枯燥无比的文书档案。 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回家后,如何借着送书的机会,跟柳云舒多说几句话,拉近点关系上去。 磨蹭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眼看着日头升高,所里也没什么要紧事。 王爵这才想起秦红玉交代的正事。 他起身溜达到堆放杂物的墙角,那里有几个破旧的木箱,里面塞满了历年积压的废弃文书、账册以及一些不知从哪个流放犯官家抄没来的旧书。 他随手翻捡着,大多是一些枯燥的邸报抄本、地方志残卷,或是些褪色发黄的经义注解,实在无趣得紧。 挑来拣去,总算找到一本封皮尚算完整的《山川风物志》,似乎是描述各地地理民俗的杂记,勉强可读。 另一本则是《乐府诗集辑录》,虽然破旧,但里面好歹是诗词歌赋,想来更适合柳云舒这类闺阁女子翻阅。 “就这两本吧,总比没有强。” 王爵嘀咕着,将两本书从箱底抽出来,拍打掉上面的厚厚的灰尘,夹在腋下。 跟钱老倌打了声招呼,便提前溜号回家了。 回到家,柳云舒正坐在窗边,借着透进来的天光,安静地缝补着一件旧衣。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侧影和低垂的脖颈,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秦红玉则不见踪影,想必又去屋后练功或是查看砖窑了。 “柳姑娘,我回来了。”王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带着笑意走上前,“喏,你要的书。安户所那边没什么好东西,就找到这两本,你先看着解闷。” 柳云舒闻声抬起头,看到王爵手中的书,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双手接过,柔声道,“多谢王大哥费心。”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带着由衷的感激,听得王爵心里一荡。 “快别客气,举手之劳。”王爵摆摆手,故作大方,“你看看合不合意,若是不喜欢,我改日再去找找。” 柳云舒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粗糙的书皮,仿佛那是什么珍宝,连声道,“喜欢的,很好了,真是有劳王大哥了。” 她似乎急于翻阅,对王爵歉然一笑,便捧着书坐回窗边,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山川风物志》。 王爵见她喜欢,心里也高兴,正想着再说些什么拉近关系。 却见柳云舒刚翻开书页没几下,动作忽然顿住了。 只见一张对折的、略显厚实的桑皮纸,从书页中间滑落出来,飘飘悠悠地掉在了她的裙摆上。 那纸颜色微黄,边缘整齐,显然不是书册本身的散页。 “嗯?这是什么?”王爵顺手捡了起来,下意识地展开。 目光落在纸面上,他顿时愣住了。 纸上既非汉字,也非他认知中任何一种熟悉的文字。 那些符号弯弯曲曲,笔画粗犷,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力量感,结构古怪,排列杂乱无章。 在他这个现代人看来,这玩意儿跟小孩子随手涂鸦的鬼画符没什么两样。 “什么鬼东西?”王爵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一头雾水。 “这写的啥?天书吗?还是哪个道士画的符咒?” 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柳云舒,目光无意中扫过王爵手中的纸张。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几乎是下意识上前,从王爵手中拿过了那张纸! 王爵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哎?云舒你……” 柳云舒根本没理会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张纸上。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鬼画符”,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这……这是‘北羯文’!”柳云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脱口而出。 “北羯文?”王爵一愣,这个陌生的词汇让他更加迷惑,“那是什么?” 柳云舒猛地抬起头,看向王爵,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急促而冰冷,“是北方草原最大部落,北羯族的文字!” 她的反应如此剧烈,让王爵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第48章 通敌书信与血仇烈焰 柳云舒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质地特殊的皮纸,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书卷气的眸子,此刻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死死盯着纸上那些扭曲怪异的符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抬起头,看向王爵,眼神锐利,“而且,这内容……涉及边关军务!是关于……关于已故镇北将军秦岳的!” “什么?!”王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万万没想到,这封书信竟直接牵扯到秦红玉父亲那桩滔天悬案! 而且,还是用北羯文书写! 这意味着什么? 通敌? “上面具体说了什么?快说!” 王爵意识到,这薄薄一张纸,可能就是点燃秦红玉压抑已久仇恨的火种,也可能是将他们所有人卷入更大风暴的漩涡中心! 柳云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扫过纸上的文字,语速极快却清晰地翻译道,“这似乎是一封密信的回执或副本……信中提及……‘彼方所供秦岳与我国往来之伪证已妥,然其部将林威似有所察,需尽早除之,或可一并构陷,以绝后患。后续粮草兵器之酬,需按约送至黑石崖……’落款是一个模糊的印记,但信中有暗语指向收信方为‘黑石营吴’……”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王爵的心上! 伪证! 构陷! 除之! 吴仁义! 这封用北羯文写就的密信,清晰无比地揭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秦岳的所谓“通敌叛国”,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吴仁义,这个黑石营的底层管事,竟然是其中关键的一环。 负责接收敌方提供的伪证,甚至可能参与了陷害和灭口! 一股冰寒的恐惧夹杂着沸腾的愤怒,瞬间冲上王爵的头顶! 他立刻对柳云舒低吼道,“此事绝不可再对他人言!明白吗?” 柳云舒何等聪慧,自然知道其中利害,重重点头,脸色苍白,“我明白!此物从何而来?太过骇人……” 王爵顾不上解释,一把将皮纸夺回塞入怀中! 他必须立刻找到秦红玉! 这件事,瞒不住,也不能瞒! 此时,正好秦红玉推门而入! “红玉!”王爵直接将那张皮纸递到她面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看这个!柳姑娘认出来了!这是北羯文!内容……内容和你爹的案子有关!” 秦红玉目光落在王爵手中那张纸上,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向了王爵的眼睛,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 王爵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肯定。 秦红玉这才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皮纸。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些陌生的文字上,但完全看不懂! “柳姑娘说,这是通敌书信!”王爵语速极快,将柳云舒翻译的内容,尽可能完整、清晰地复述了一遍,“……伪证已妥……需尽早除之……构陷林威……酬劳送至黑石崖……指向黑石营吴!红玉,是吴仁义!是吴仁义这个王八蛋勾结北羯,陷害了岳父大人!” 随着王爵的叙述,秦红玉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她身上那股一直压抑着的、冰冷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锐利! 整个破败的小屋仿佛都承受不住这股骤然爆发的杀意,在微微震颤! “吴、仁、义!” 三个字,如同从牙缝里生生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的力度! 话音未落,秦红玉猛地站起身! 她甚至没有再看王爵一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转身就如同一支离弦的血箭,朝着门口疾冲而去! 目标明确——安户所! 吴仁义! 那决绝的背影,那冲天而起的杀气,明确无误地表明,她要去杀人! “红玉!等等!你冷静点!”王爵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尽全身力气从后面死死抱住了秦红玉的腰! “放开我!”秦红玉的声音嘶哑尖利,她剧烈地挣扎着,手肘猛地向后撞击王爵的胸口! 王爵闷哼一声,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差点背过气去。 但他知道,此刻若是松手,就再也拦不住她了! 而让她这样直接去杀吴仁义,无异于自投罗网,自取灭亡! “你不能去!现在不能去!”王爵忍着痛,在她耳边嘶声吼道,“你这是去送死!你听我说!光凭这一张纸,定不了他的罪!吴仁义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到时候非但报不了仇,我们全都得搭进去!你爹的冤屈就永远石沉大海了!” 秦红玉的挣扎略微一滞,但眼中的血色并未消退,反而更加浓郁,她厉声道,“那便与他同归于尽!此等血仇,不共戴天!我忍了太久!太久!” “同归于尽?那你爹的清白呢?秦家的名誉呢?!” 王爵几乎是吼出来的,“岳父大人是蒙冤而死!他要的是沉冤的雪!是真相大白于天下!不是让你这样不明不白地去跟他手下的一个小喽啰拼命!那正中了那些真正幕后黑手的下怀!他们巴不得秦家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也消失!” 这句话,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猛地刺中了秦红玉内心最深处! 她疯狂挣扎的动作骤然停顿,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 王爵感觉到她的松动,赶紧趁热打铁,语气放缓,却更加恳切,“红玉!你信我!仇一定要报!但要收集更多的证据!要把所有参与陷害岳父的蛀虫,连根拔起!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镇北将军秦岳是忠臣!是英雄!吴仁义只是条小鱼,杀了他,反而会打草惊蛇,让真正的大鱼逍遥法外!” 他紧紧抱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因极度压抑的愤怒和悲痛而在微微颤抖。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秦红玉紧绷的身体一点点软化下来。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看向王爵。 那双曾清冷如星、此刻却猩红如血的眸子,直直地望进王爵的眼底。 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你说,该如何?” 王爵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才真正彻底捆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她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 “等!等一个能将他,连同他背后之人,一举扳倒的机会!” “而这封信……就是撬动这一切的第一个支点!” 第49章 此事绝不能透露出去 这时柳云舒也找了过来,看到眼前一幕,大气不敢出。 她看着秦红玉周身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吓得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良久,秦红玉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强行压制着即将喷发的火山。当 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的血色似乎退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决绝。 她没有再看王爵,而是转向柳云舒,语气竟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只是这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云舒,你再仔细看一遍,确认无误?任何细节,哪怕一个符号的差异,都可能至关重要。” 柳云舒被点名,身体一颤,连忙应声,接过那张似乎重若千斤的皮纸,就着油灯的光芒,再次逐字逐句地审视起来。 这一次,她看得更慢,更仔细,眉头微微蹙起。 “如何?”秦红玉追问。 柳云舒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红玉姐姐,文字内容与我方才所说无异。只是……这落款的印记,似乎有些特别,不像是普通的私人印章,倒更像……某种部落或者小型势力的标记。还有,‘黑石崖’这个地名,我印象中,黑石营附近,似乎并没有叫这个名字的明确地点,可能是一个约定好的暗指。” 秦红玉眼中精光一闪,看向王爵。 王爵立刻会意,脑子飞速运转,“黑石崖……会不会是指南边我们烧砖的那片断崖?那里岩石黢黑,地势险要,人迹罕至,确实是秘密交接的好地方!” 这个推测让秦红玉的眼神更加锐利。 她不再说话,只是将那张密信重新折好,却没有还给王爵,而是紧紧攥在了自己手中。 仿佛那是她复仇之路上的第一块路标,也是压垮她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爵看着她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心知她此刻内心定然是天人交战。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趁热打铁,将她的行动引导到相对可控的方向。 “红玉。”他语气放缓,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明白你现在想做什么。恨不能立刻手刃了吴仁义那老狗,将他千刀万剐!我何尝不想?但正如我刚才所说,现在冲动,就是送死,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目光恳切,“这封信,是铁证,但也是孤证。吴仁义完全可以狡辩,说是我们伪造栽赃。我们需要更多证据,需要知道他到底是如何与北羯勾结的,伪证藏在哪里,还有哪些同党!我们需要一个万全的计划,不仅要他的命,更要借此机会,把岳父的冤情捅出去!哪怕只能溅起一点水花,也比我们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强!” 秦红玉沉默着,但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弛了一丝。 王爵知道她听进去了,继续加码,“而且,吴仁义突然得到这封‘回执’或‘副本’,说明对方可能也在催促或者确认什么。这或许意味着,他们近期还会有动作!我们盯紧他,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大的鱼!” “你想怎么做?”秦红玉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但已没有了刚才那股即刻就要暴起伤人的疯狂。 王爵心中稍定,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暂时过去了。他沉吟片刻,道,“第一,这封信的来源必须查清。它是夹在那本《山川风物志》里的,书是从安户所的废纸堆里翻出来的。得想办法查查,这些旧书是何时、从何处收来的,经手过哪些人。尤其是最近有没有新增加的。” 他看向柳云舒,“柳姑娘,此事还需你帮忙回想,你拿到书时,可曾注意到什么异常?比如书页是否有刻意粘贴或藏匿的痕迹?” 柳云舒努力回忆,摇了摇头,“我当时……只顾着有书可看,并未细察。翻开没多久,这信就掉出来了。书页本身似乎并无特殊处理。” 王爵点头,“无妨,这条线我们暗中留意。第二,也是眼下最要紧的,是盯死吴仁义!他得了这信,内心必定不平静,可能会有异常举动。从明日起,我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为他办事,尤其是砖窑和肉摊的‘孝敬’,主动送上门,借机观察他的神色言行。红玉,你身手好,能否……暗中监视他?尤其是夜间和去一些僻静地方的时候?” 秦红玉没有立刻回答,但眼神表明她接受了这个任务。 “第三!”王爵目光扫过两个女子,语气凝重,“此事关乎我们三人的性命,绝不可再对第四人提起!平日言行举止,一切如常,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尤其是你,云舒……” 他看向柳云舒,“你刚来,吴仁义或许不会太留意你,但你也要格外小心,莫要引人怀疑。” 柳云舒连忙点头,小脸紧绷,“我明白,王大哥,红玉姐姐,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王爵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好了,今天到此为止,都休息一下吧。尤其是红玉,你……冷静一下,仇一定要报,但我们得活着看到仇人倒下那一天。” 秦红玉深深看了王爵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有未散的戾气,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对他这番安排和劝慰的认可。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里间,身影依旧挺直,却莫名透出一股沉重的疲惫。 王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他知道,自己这下是真的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再想独善其身已经不可能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荒莽的大地,只觉得前路茫茫,危机四伏。 但他摸了摸怀里那块硬邦邦、代表“官营砖窑”利益的契据。 又看了看身边虽然柔弱却识文断字、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的柳云舒。 再想想里间那个武力值爆表、身负血海深仇的“老婆”…… 屋内凝重的气氛,被王爵一声故作轻松地吩咐打破。 “云舒,晌午了,看看灶房还有什么,简单弄点吃的吧。”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与往常无异,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掀翻命运的风暴从未发生。 柳云舒何等聪慧,立刻领会,柔顺地应了一声“好”,便起身走向灶台。 王爵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目光随即落到被她小心放在矮凳上的那两本旧书。 此刻再看这书,只觉得它像个烫手的火炭,绝不能再留在家中。 万一吴仁义心血来潮,或者另有他人知晓此书特殊,前来搜寻,那便是灭顶之灾。 念头急转,王爵立刻有了决断。 他快步走到柳云舒身边,“云舒,这书留在家里是大祸患。我必须立刻把它放回安户所的原处,就当从未取来过。你在家一切如常,切勿露出破绽。” 柳云舒闻言,立刻点头,眼神坚定,“我明白。” 王爵不再耽搁,迅速将两本书卷起。 他朝柳云舒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转身推门而去。 步履匆匆,再次奔向那座压抑的安户所。 第50章 黑石主营的特权 午间的安户所比清晨更显冷清,外间只有钱老倌趴在桌上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 赵干和孙小狗不知溜到哪里偷闲去了。王爵心中暗喜,这正是天赐良机。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溜到堆放杂物的墙角。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两本书塞回那个破木箱的底层。 还用其他几本破烂账册稍稍掩盖了一下,尽量恢复成原样。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刚要落下。 “王爵?” 一个略带诧异和惯常威严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王爵浑身汗毛倒竖,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猛地转过身,只见吴仁义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杂物堆的入口处。 那双精明的老鼠眼正带着审视和疑惑,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翻腾什么呢?” 吴仁义皱着他那稀疏的眉头,语气里充满了怀疑。 王爵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连忙躬身赔笑,脑子飞速旋转,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借口,“回大人,小的……小的方才整理旧卷宗,发现这箱书籍堆放杂乱,恐有虫蛀霉烂之患,想着日后大人或需查阅,便顺手归置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努力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 吴仁义眯着那双小眼睛,在王爵脸上和那个破书箱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 他捻着老鼠须,哼了一声,“你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快了?安户所的陈年旧账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王爵心里暗骂,脸上却堆起更谄媚的笑容,“大人教训的是!主要是近日经营砖窑,深感学识浅薄,便想着多读点书,长点见识,也好更好地为大人效力不是?” “哦?”吴仁义拖长了音调,不置可否,但眼神里的怀疑似乎淡了些许。 他显然对王爵是否读书毫无兴趣,只要不是动他的钱粮账目,这些破烂书卷他压根不在意。 王爵见暂时糊弄过去,心念急转,觉得这是个试探的机会。 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愁苦和向往,“大人,您看咱们这黑石营,要啥没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砖瓦虽说能改善居住,可吃穿用度还是艰难。小的就在想,咱们这边疆之地,虽说荒凉,但离北边的草原……是不是也有……呃,互通有无的可能?哪怕换点牛羊皮货,也好改善一下大伙的生活啊?” 他这话说得小心翼翼,带着几分“异想天开”的蠢笨,仿佛只是一个被穷困逼急了的小吏的胡思乱想。 然而,他话音未落,吴仁义的脸色骤然一变! 刚才那点漫不经心瞬间被一种极其夸张的、近乎愤怒的厉色所取代! “住口!”吴仁义猛地一声低喝,声音尖利刺耳,吓得王爵一个激灵。 只见吴仁义指着王爵的鼻子,义正词严地斥骂道,“王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与北蛮通商?!此乃通敌叛国之思!是大逆不道!我大楚将士在此戍边,浴血奋战,为的就是抵御北虏!你竟想与他们做生意?!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 这一顶顶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配合着吴仁义那副痛心疾首的忠臣模样。 若是寻常小吏,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 王爵也确实配合地露出惶恐万状的表情,连连摆手,声音都带了哭腔,“大人息怒!小的糊涂!小的就是穷疯了,胡言乱语!小的绝无此心!小的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啊!求大人恕罪!就当小的刚才放了个屁,万万不敢再提了!” 他一边求饶,一边心里冷笑连连。 好一个忠君爱国、正气凛然的吴管事! 若不是怀里还揣着那张用北羯文写的、指向他“黑石营吴”的密信。 王爵几乎都要被这老狐狸精湛的演技骗过去了! 这反应,未免也太激烈、太刻意了些,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吴仁义见王爵吓得面如土色,连连讨饶,这才冷哼一声。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严厉的警告,“哼!念你初犯,此次本官便饶过你!若再让本官听到你有此等悖逆之言,定不轻饶!出去做事!” “是是是!多谢大人开恩!小的再也不敢了!” 王爵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那间堆满旧卷宗的杂物间。 正当他心神不宁地往回走时,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旁边响起,“小子,碰钉子了吧?” 王爵扭头,只见钱老倌不知何时蹲在墙角,叼着个旱烟袋,老眼斜睨着他。 王爵心中一动,凑了过去,“钱叔,您都听到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吴大人反应这么大……” 钱老倌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哼,你那是捅到马蜂窝了!跟北蛮通商?那是黑石主营那帮军爷的特权!油水厚着呢!吴仁义一个安户所的小管事,手伸不了那么长,也没那个胆子!他当然得急着撇清关系,免得惹上一身骚!” “黑石主营的特权?”王爵故作惊讶,“朝廷……朝廷允许边军与敌国通商?这……这不合规矩吧?” 钱老倌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更低,“规矩?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廷每年那点军饷,够干啥?黑石主营要养那么多兵,要维持营垒,钱从哪儿来?光靠克扣咱们流人的那点口粮?屁!” 他意味深长地咂咂嘴,“有些事啊,大家心照不宣罢了。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的人才好干活。不过这话你知我知,可别再往外说了,小心祸从口出。” 王爵连忙点头,“多谢钱叔提点!我明白了,以后再也不敢瞎琢磨了。” 他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黑石主营竟然真的在与北羯进行着某种私下交易! 而且这似乎是维持其运作的“潜规则”之一! 钱老倌看着王爵变幻不定的神色,敲了敲烟袋锅,慢悠悠地站起身,“行了,别瞎想了。有些事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老老实实烧你的砖,赚你的钱,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佝偻着背,一步三晃地走回了安户所。 王爵站在原地,望着钱老倌的背影。 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吴仁义,却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这个发现,不仅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肩上的压力更重了。 秦红玉的血海深仇,似乎不仅仅关乎一个吴仁义。 很可能牵涉到边军内部的腐败、与敌国的隐秘交易,甚至更高层的权力斗争! 王爵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这哪是边荒小吏的种田日常……这分明是步步惊心的权谋谍战啊……” 第51章 情报层级出现矛盾 王爵揣着一肚子沉甸甸的发现和满腹疑云,脚步匆匆地赶回家中。 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荒原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吹得他单薄的差役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纷乱与惊悸。 推开那扇新修葺不久、尚且带着木材和灰浆味道的木门。 屋内的暖意和油灯昏黄的光晕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些许外间的寒冷与心中的阴霾。 秦红玉正坐在桌边,就着灯光擦拭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 寒光在指尖流转,映照着她沉静无波的侧脸。 柳云舒则在一旁的矮凳上安静地做着针线,缝补着一件旧衣。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怯生生地望了过来,眼中带着询问。 王爵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桌边,先是对柳云舒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然后目光凝重地看向秦红玉,压低声音道,“红玉,有情况。” 秦红玉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终于抬起眼帘。 她清冷的眸子看向王爵,等待着他的下文。 柳云舒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屏息凝神。 王爵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安户所的遭遇。 尤其是试探吴仁义关于“通商”话题时对方那过激的反应。 以及后来钱老倌那番看似随意、实则信息量巨大的提点,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王爵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红玉,这说明什么?说明黑石主营高层,很可能真的有人在长期与北羯进行私下交易!这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秦红玉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屋内的空气,仿佛随着王爵的叙述而渐渐凝固。 王爵顿了顿,眉头紧紧锁起,抛出了最大的疑点,“可是,红玉,林威林校尉就在黑石主营!以他的军衔和职位,对这种涉及整个营垒根基的潜规则,他怎么可能一无所知?上次你们见面,他对此只字未提?” 这是王爵路上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林威是秦岳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爱将,是绝对可信的自己人。 如果黑石主营存在如此严重的、可能与通敌叛国沾边的行为。 林威既然见到了秦红玉,于情于理,都该有所暗示或提醒才对。 除非…… 秦红玉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未曾提及。” 王爵心中的诧异更甚,“按理说,这种事就算再隐秘,以林威的地位,多少也该有所耳闻才对。难道……已经机密到连他那种级别的将领都被蒙在鼓里的程度?” 然而,秦红玉接下来的话,却让王爵的疑虑达到了顶点。 “有可能。”秦红玉的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林威虽为校尉,但若此事由更上层直接掌控,且刻意隐瞒,他不知情,也并非不可能。” 王爵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这就更奇怪了!连林威那种军衔的都可能不知道的机密,吴仁义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安户所管事,按理说就更应该一无所知才对!可你看他今天的反应,那根本不是不知情的样子,那是做贼心虚!是生怕沾上一丁点关系的恐慌!还有钱老倌,一个管账的老吏,连他都知道这是军爷的特权,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这说明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秦红玉,一字一顿地道,“这说明,这件事在黑石主营内部,或许对林威那样的非核心将领是机密,但对于像吴仁义这种负责具体接洽、处理酬劳的下层官吏,以及钱老倌这种可能经手相关账目痕迹的老吏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至少,他们知道有这么回事,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情报的层级出现了矛盾。” 秦红玉瞬间抓住了核心,她身体微微前倾,眸中锐光闪动,“林威不知,或知情不全;而吴仁义、钱老倌这类底层官吏,反而知晓其存在甚至部分内情。” “对!”王爵重重点头,“这太反常了!除非……除非吴仁义在这个链条里,扮演的角色比我们想象的更关键、更直接!他不仅仅是接收伪证的小角色,他很可能直接参与了与北羯的物质交接!所以他才如此敏感!而钱老倌,或许是从账目往来中看出了端倪。” 秦红玉陷入了沉默,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屋内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柳云舒因为紧张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王爵的分析像是一把钥匙,撬动了她心中某些固化的认知。 她原本以为,父亲的冤案主要是朝中奸佞构陷。 边军内部或许有附和者,但规模有限。 可现在看来,黑石主营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更浑。 与敌国的秘密交易,可能是盘踞在此的一个庞大毒瘤。 而吴仁义,不过是露在水面上的一只小虾米。 如果连林威都被排除在这个核心利益圈层之外。 那么掌控这条黑色交易链的,会是怎样的人物? 是黑石主营的现任最高指挥官? 还是更复杂的势力勾结? 这张由北羯密信引出的网,似乎正在迅速扩大,将越来越多的人和势力牵扯进来。 良久,秦红玉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和沉思已被一种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她看向王爵,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威那边,暂时不能再去接触,以免打草惊蛇。既然吴仁义和钱老倌可能知道得更多,那么,突破口就在他们身上。”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那座压抑的安户所。 “盯紧吴仁义,一刻也不能放松。还有那个钱老倌……他既然主动向你透露,或许……也能成为我们的信息来源。” 王爵看着秦红玉瞬间进入状态的侧脸。 知道那个压抑着仇恨、伺机而动的女战士又回来了。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明白。吴仁义那边我会加紧孝敬,多找机会接近观察。钱老倌……我会再找机会试探,这老狐狸贪财惜命,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旁听的柳云舒,忽然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微却清晰,“王大哥,红玉姐姐……或许,不止那一封信。” 王爵和秦红玉同时转头看向她。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错,如果吴仁义真的和此事有关,这书信就绝对不止一封。 也许还有更多的信息,自己还没有发觉! 第52章 和尚加长工的日子 柳云舒这声怯生生的提醒,在王爵和秦红玉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王爵猛地一拍额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醒悟,“对啊!云舒你说得对!是我疏忽了!吴仁义那种老狐狸,既然敢做这种掉脑袋的勾当,往来密信绝不可能只有这一封!安户所说不定还藏着更多要命的东西!”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 那本《山川风物志》看似普通,却能成为藏匿密信的载体。 谁能保证其他旧书卷宗、废弃账册里没有类似的夹带? 吴仁义未必会时时检查这些他眼中的“废纸”,这反而成了最危险的灯下黑。 秦红玉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闪烁的目光表明。 她认同柳云舒的判断,并且想得可能更深。 她在评估直接潜入安户所秘密搜查的风险与收益。 王爵看向秦红玉,正色道,“红玉,明天我去点卯,会格外留意。尤其是钱老倌管着的那些旧箱子,看看能不能再找机会翻查一下。” 秦红玉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算是同意了王爵稳妥行事的建议。 她目光扫过王爵,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 只是那眼神里,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关切? 或者说,是对于合作伙伴安危的本能考量。 王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他心里微微一暖,暗道这冰山女人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担心自己这个“老公”了。 倒是柳云舒,语气带着谨慎地提醒,“王大哥,这事急不得,必须找个最稳妥的时机,不能引起任何怀疑。吴仁义今天已经被你的话惊了一下,近期肯定会更加警觉。” 王爵闻言,他转而对着柳云舒,脸上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云舒,多谢你提醒。我会小心的,你们在家也一切如常,千万别露痕迹。” 柳云舒见自己的话被重视,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轻轻“嗯”了一声。 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连日的奔波、惊吓和巨大的信息冲击让王爵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 极其自然的就朝着屋里唯一那张还算完整的木床走了过去。 他嘴里还含糊道,“不行了,困死了,先睡一觉再说,天塌下来也得明天再扛……” 说着,他就要往床上倒。 然而,他的屁股还没挨到床板,一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便瞬间锁定了他! 王爵动作一僵,缓缓扭头,正好对上秦红玉那双寒星般的眸子。 她站在床边,面无表情。 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明确无误地传达着一个信息。 这床,没你的份。 王爵瞬间清醒了大半,所有疲惫不翼而飞。 他讪讪的收回动作,一边手脚麻利地滑下床,一边嘴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至于吗……好歹现在也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为你爹的事我今儿脑细胞都快死光了,劳心劳力的,睡一下床怎么了?这地铺又硬又冷,睡久了腰疼……” 柳云舒在一旁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明就里,只见王爵要上床,秦红玉不让。 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存在造成了不便,连忙怯生生的开口。 “红玉姐姐,王大哥,要不……今晚我打地铺吧?你们……你们睡床上好了。”她说完,脸颊绯红,低下头不敢看人。 王爵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又坐直了身子。 他脱口而出,“真的假的?云舒你……” 话没说完,他就感觉秦红玉那边的目光温度又骤降了几度,仿佛能把他冻成冰雕。 王爵立刻识相地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重新瘫回地铺的草堆上。 他对着柳云舒挤出一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故作大方地摆摆手,“不了不了!云舒你别瞎想!我皮糙肉厚,睡哪儿都一样!你们姐妹俩睡床,舒服点!我一个大老爷们,凑合凑合就行!” 柳云舒还想再说什么,秦红玉却已淡淡开口,语气不容置疑,“云舒,睡觉。” 柳云瑟看了看秦红玉,又看了看王爵,只好歉意地朝王爵悄悄吐了吐舌头。 那模样,竟有几分少女的娇憨。 随即,她吹熄了桌上那盏如豆的油灯。 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星月光辉隐约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王爵在黑暗中,听着床上两个女子细微的呼吸声。 自己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铺上,长长地、幽怨地舒了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外人看来,他王爵走了天大的桃花运。 在这流放之地白捡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坐享齐人之福。 可谁能知道,他这过的简直是和尚加长工的日子! 一个老婆冷若冰霜,碰不得,惹不起。 另一个倒是温婉可人,却也只能远观。 每天不仅要绞尽脑汁,在各方势力间周旋求存。 还要被迫清心寡欲,夜夜与地铺为伴。 这其中的辛酸,简直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在心里哀叹一声,翻了个身,试图在草稞里找个舒服点的姿势。 身体虽然疲惫,但大脑却因为今晚发现的惊天秘密而异常活跃。 北羯密信、吴仁义的勾结、黑石主营的隐秘交易、林威可能存在的信息差…… 无数线索和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盘旋、碰撞。 他知道,从发现那封信开始,他们就已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前路注定遍布荆棘,危机四伏。 但奇怪的是,在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之后,他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异样的兴奋感。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这种凭借智慧和勇气去撬动命运齿轮的挑战。 似乎比他之前那种按部就班、一眼望到头的生活。 更符合他内心深处某种不安分的渴望。 “也罢……”王爵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索性在这边荒之地,闹他个天翻地覆!” 当务之急,是明天去安户所,仔细搜寻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 同时,要更加谨慎地观察吴仁义和钱老倌的一举一动。 想着想着,浓重的睡意终于战胜了精神的亢奋。 王爵赶紧放下所以负担,说不定现实里办不到的事,梦里能实现呢。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 床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静静注视了他良久,才缓缓闭上。 第53章 密密麻麻符号的小册子 王爵早上起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却不见秦红玉和柳云舒的身影。 不过桌上放着食物,一看就是柳云舒做的。 他随便应付了几口,就出了门。 今天要去安户所,表面上是例行点卯。 实则肩负着重要任务,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密信。 走到安户所那歪斜的院门外,里面已经传来了些许动静。 王爵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懒散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外间里,钱老倌已经坐在了他那张掉漆的木桌后。 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慢吞吞地翻着一本厚厚的旧账册,显得格外专注。 赵干和孙小狗则凑在角落里,低声嘀咕着什么。 见到王爵进来,赵干立刻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暧昧的笑容。 “呦!王大令史来了!瞧着这气色……嘿嘿,昨夜辛苦了?” 赵干挤眉弄眼,语气里的猥琐毫不掩饰。 孙小狗也跟着嘿嘿傻笑。 王爵心里暗骂一句,面上却只能苦笑连连,“赵哥,您就别拿我开涮了!这齐人之福,听着好听,实则是冰火两重天,小弟我这身子骨都快散架了,实在是无福消受啊!”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抱怨,反而引得赵干和孙小狗哈哈大笑。 觉得王爵是在“炫耀”式的诉苦,气氛一时倒是“融洽”了不少。 王爵趁机溜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角落那堆杂物,尤其是那个破木箱。 他心不在焉地拿起一份文书假装翻阅,心里盘算着如何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去翻查。 时间一点点过去,安户所里渐渐忙碌起来,陆续有流人前来办理各种手续。 吴仁义也腆着肚子从后堂晃了出来,坐在他的太师椅上,开始一天的“办公”。 王爵几次想借口整理旧档溜过去,都被琐事打断。 或是感觉到吴仁义那看似随意、实则警惕的目光扫过,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日上三竿,吴仁义似乎有些倦怠,打着哈欠起身。 说是要去后面小憩片刻,让钱老倌盯着点。 机会来了! 王爵心中一动,待吴仁义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 他立刻站起身,装作活动筋骨的样子,溜溜达达地走向那堆杂物。 “钱叔。”王爵凑到钱老倌桌旁,陪着笑脸打招呼。 钱老倌从账册上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爵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杂物堆旁。 一边用手拂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一边状似随意地感叹,“唉,这些陈年旧物堆在这里,又占地方又容易生虫,真是可惜了。钱叔,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啥值钱的宝贝被埋没了?” 钱老倌头也不抬,慢悠悠地道,“宝贝?哼,破铜烂铁、废纸一堆,能有什么宝贝?你小子又打什么歪主意?” “哪能啊!”王爵连忙叫屈,“我就是觉得,这些书啊册啊的,虽说旧了,但有些或许还有点用处。比如……了解一下边的风土人情啥的,说不定对咱们以后做事有帮助呢?” 他说着,手下意识地又摸向了那个破木箱。 钱老倌这次终于抬起头,盯着王爵看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看透人心。 王爵心里一紧,脸上却努力维持着自然的好奇。 “风土人情?”钱老倌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学了?真想看,随便翻,别弄乱了就行。反正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 得了这句看似不耐烦、实则默许的话。 王爵心中大喜,连忙应道,“哎!谢谢钱叔!我就随便看看,保证不乱动!” 他不再犹豫,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木箱。 这一次,他的心态与昨日截然不同。 昨日是漫无目的地寻找消遣读物,今日却是带着明确目标的海底捞针。 他不敢动作太大,生怕引起不远处赵干和孙小狗的注意。 他先是将表面的几本账册轻轻拿起,放在一旁,然后开始仔细翻检下面的书籍。 王爵一本本地仔细检查,尤其是书脊和页缝处,看看是否有夹层或粘贴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箱底的书被他翻了大半,除了灰尘和虫蛀的痕迹,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只有那一封? 或者,藏在更不起眼的地方? 他不甘心,又将手伸向箱子的最角落。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略带弹性的东西,似乎不是纸张的感觉。 王爵心中一动,轻轻将压在上面的几本破书挪开。 只见箱子最底层,躺着一本用厚实牛皮纸包裹着的小册子。 那硬硬的触感,正是来自这牛皮纸封面。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本小册子抽了出来。 册子很薄,封面没有任何字样,边缘磨损严重,似乎经常被翻阅。 王爵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有一种直觉,这本看似不起眼的小册子,可能不简单。 他背对着外间,用身体挡住可能的视线,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并非印刷的字体,而是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符号! 王爵瞳孔骤缩,这些符号,虽然与之前那封北羯文密信上的不尽相同。 但那种弯弯曲曲、结构古怪的风格,极为相似! 这似乎是一本……笔记? 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迅速往后翻了几页。 除了这些古怪符号,偶尔还夹杂着一些简短的汉字标注。 如“黑石崖东三里”、“朔月”、“皮货”等。 看起来像是地点、时间和物品的记录! 虽然没有直接出现“北羯”、“吴仁义”等字眼。 但这些信息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这极有可能是一本记录与北羯秘密交易时间、地点、物资的账本或工作笔记! 而且用的是某种加密的文字! 王爵的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不敢再多看,迅速将小册子合上,塞入了怀中贴身藏好。 然后,他尽量不动声色地将其他书籍胡乱塞回箱子,恢复成原样。 “唉,果然都是些没用的破烂。” 他故意大声抱怨了一句,仿佛一无所获的样子。 钱老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继续看账本。 王爵心中稍定,走回自己的座位,却有些坐立难安。 他必须立刻回家,把这本册子交给秦红玉和柳云舒! 柳云舒或许能辨认出更多信息! 好不容易熬到点卯时间结束,王爵立刻以砖窑有事为由,向钱老倌告假。 钱老倌挥挥手,示意他自便。 王爵几乎是脚步生风地冲出了安户所,一路疾走,恨不得立刻飞回家中。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意与激动。 他知道,他们可能真的找到了一个足以撬动整个阴谋的关键支点! 第54章 这么明显的漏洞 王爵揣着那本可能蕴含惊天秘密的小册子,脚下生风,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家。 推开木门,他急促的喘息和凝重的神色立刻引起了屋内两人的注意。 秦红玉正倚在窗边,目光看似落在院外,实则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柳云舒则坐在矮凳上,依旧缝补着衣物,但眼神时不时飘向门口,显露出内心的不安。 “红玉!云舒!你们看这个!”王爵反手闩上门,也顾不上喘匀气。 他立刻从怀里掏出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我在安户所那个破木箱最底下找到的!里面写的符号,跟昨天那封信上的很像!” 柳云舒闻言,立刻放下针线,接过册子,迫不及待地翻开。 然而,只看了一眼,她的眉头就紧紧蹙起,脸上浮现出困惑与不确定的神情。 “王大哥……这……这确实有些像北羯文,但……又不太一样。” 柳云舒纤细的手指划过那些扭曲的符号,语气带着迟疑,“笔画更复杂,结构也更古怪,夹杂着许多我从未见过的组合。我只能勉强认出几个类似计数或方位的符号,其他的……几乎完全不认识。” 王爵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泼了一盆冷水,“连你也认不全?那这本册子……” “在哪找到的?如何找到的?拿走时,可有人留意?” 秦红玉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问题直指核心。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目光如炬,盯着王爵。 王爵连忙将发现册子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尤其强调了是在钱老倌默许下、在堆放杂物的木箱底层翻找出来的。 秦红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渐渐凝起寒霜。 待王爵说完,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 “如果这册子,连同昨日那封密信,真是如此事关重大、涉及通敌叛国的铁证……” 秦红玉的目光扫过王爵和柳云舒,语气冰冷而锐利,“吴仁义那种老奸巨猾之辈,会如此随意地将它们丢弃在无人问津的杂物堆里?会让它们混迹于废纸旧书中,任凭虫蛀鼠咬,甚至被你这样一个他并未完全信任的下属,轻而易举地两次翻找出来?” 王爵脸上的兴奋瞬间冻结,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 是啊! 这么简单、这么明显的漏洞。 自己昨天被密信内容震撼得心神失守。 今天又被找到新线索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竟然完全忽略了! 经秦红玉这一点破,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 这他妈哪里是意外发现?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 是有人故意将这些要命的东西,放在了他王爵一定能发现的地方! 那本《山川风物志》是如此,今天这本加密册子,恐怕也是如此! 自己就像一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自以为发现了惊天秘密。 实则每一步都可能落在了幕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我们……我们成了别人的棋子?!” 柳云舒失声叫道,“是谁?吴仁义?他这是试探我?还是想借刀杀人?不对……如果是他,他怎么会把指向自己的证据主动送出来?难道是……钱老倌?这老狐狸今天的态度确实有点古怪……红玉姐姐,王大哥,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东西……这东西还成了烫手山芋了!”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方才的激动和希望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敌暗我明,他们甚至连对手是谁、目的为何都一无所知,就已经深陷局中! 王爵看着秦红玉和柳云舒,他眼中最初的冰寒风暴却渐渐平息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分析。 “惊慌无用。”王爵这时却恢复了以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既然对方布了局,想看我们如何应对,那我们……就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秦红玉不禁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王爵走到桌边,手指轻轻点在那本神秘册子上,“对方将此物送到我们眼前,无非几种可能。第一,试探我们是否与北羯之事有关,或者是否在追查秦家旧案。第二,想借我们之手,将这些证据‘合理’地揭露出去,达到某种目的,比如扳倒吴仁义,或者搅浑黑石营的水。第三,更险恶的,或许这证据本身就有问题,是诱饵,等着我们咬钩,然后借此给我们定罪!” 王爵每说一种可能,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一分。 这潭水,太深太浑了! “但无论如何……”王爵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东西到了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机会。对方想看看我们会不会动,怎么动。那我们,就动给他看!但要按照我们自己的节奏和方式。” 柳云舒此时似乎抓到了什么,“你是说……我们假装中计,顺着对方的期望去查,但暗中调整方向,反客为主?” “不错。”王爵点头,“册子照旧研究,让云舒尽力破译,但此事仅限于我们三人知晓。对外,尤其是对安户所那边,你要表现得一切如常,甚至……可以更‘积极’一些。” “更积极?”柳云舒若有所悟。 “比如!”王爵提示道,“我不是一直想打通商路,改善物资吗?可以借着昨天被吴仁义斥责的由头,表现得‘幡然醒悟’,更加卖力地经营砖窑和肉摊,拼命攒钱,显得我们一门心思只想发财,对其他的‘大事’毫无兴趣,甚至因为怕惹祸而刻意回避。这样,或许能让幕后之人放松警惕,认为我不过是个贪财怕事、不足为虑的小吏。” 秦红玉眼睛一亮! “示敌以弱,麻痹对方!同时暗中积蓄力量,调查真相!?” 这一招,正好契合了王爵原本就想大力发展经济的计划,简直是一举两得! “那这册子……”柳云舒担忧地看着手中的烫手山芋。 “云舒,你尽力破译,但务必谨慎,不要勉强。”秦红玉安排道,“至于原件……不能留在家中。” 王爵则说道,“对!找个绝对安全、只有我们知道的地方藏起来。必要时,可以制造一份看似重要、实则为假的‘译本’,以备不时之需。” 王爵和秦红玉他们一通分析后,感觉思路瞬间清晰了许多。 虽然危机四伏,但有了方向,总比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强。 他拿起那本小册子,感受着封皮的粗糙质感,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斗志。 想拿我当棋子? 那就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这边荒之地,注定要因他王爵,掀起一场谁也无法预料的风暴! 第55章 可疑的钱老倌 王爵一阵沉吟后,眼神变得深沉,他必须搞清楚,下棋的人,到底是谁。 秦红玉这时见王爵这个神情,立刻问道,“你心目中是不是已经有人选了?” 王爵的目光投向窗外安户所的方向,语气笃定。 “首先怀疑的,就是钱老倌!这老狐狸,在安户所待的时间比吴仁义还长,城府极深,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今天我去翻箱子,他看似随意,实则句句都在引导,态度暧昧。 更重要的是,如果吴仁义是那个直接与北羯勾结、接收伪证的人,他再蠢,也不可能用这种主动暴露自己的方式来试探我们。 这不符合逻辑。反而像是一个了解内情、又想把水搅浑的人做的局。钱老倌,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秦红玉和柳云舒都认同了这个判断。 钱老倌的嫌疑,确实最大。 “所以!”王爵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带着冷意的狡黠,“我这就回安户所一趟,去试探一下我们这位钱叔。” “现在?”柳云舒有些担忧,“会不会太急了?” “趁热打铁。”王爵解释道,“我刚一无所获地从杂物堆离开,现在回去,借口现成的,可以说落了东西,或者干脆就以请教的名义,去探探他的口风。他若心里有鬼,必然会有破绽。” 秦红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小心。若有不对,立刻回来。” “明白。”王爵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刻意营造的沮丧和贪财表情挂在脸上。 再次推门而出,他步履匆匆,心中却已定计。 这次回去,不仅要试探钱老倌。 还要把“一心只想搞钱、胆小怕事”的人设,牢牢钉死! 安户所近在眼前。 王爵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堆起那惯有的、带着几分谄媚和精明算计的笑容,迈步走了进去。 外间里,赵干和孙小狗依旧在角落里嘀嘀咕咕. 看到王爵去而复返,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多理会。 钱老倌还坐在他那张破桌子后面,似乎永远都在对着那本厚厚的旧账册打盹。 听到脚步声,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到是王爵,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嗯?王小子?怎么又回来了?砖窑那边没事了?” 钱老倌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贯的懒散。 王爵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愁眉苦脸、又带着点不甘心的模样. 他凑到钱老倌桌旁,压低声音道,“钱叔,我这不是……心里不踏实嘛!” “哦?”钱老倌挑了挑那稀疏的眉毛,“怎么个不踏实法?” “还不是为了那点糊口钱!”王爵搓着手,唉声叹气,“您说我这砖窑、肉摊,看着是有点进项,可开销也大啊!养着那么多人,每天睁眼就是嚼谷。吴大人那边……唉,您是知道的,五成的利,看着多,可这成本窟窿也得我自己填啊!刚才回去一路琢磨,越想越觉得这日子还是紧巴巴的。”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钱老倌的反应。 老家伙脸上依旧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但捻着旱烟袋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王爵继续表演,语气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愤懑,“钱叔,不瞒您说,昨天被吴大人那么一吓,我是不敢再想什么通商不通商的了。但咱们这黑石营,除了砖和肉,还能折腾点啥来钱快的?您老见识多,给指点指点迷津呗?哪怕……哪怕风险大点,只要来钱快,我也……” 他适时地停住,露出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钱老倌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王爵,半晌,才嗤笑一声,吐出一口烟圈,“小子,才被敲打,就忘了疼?还想走偏门?老老实实烧你的砖,卖你的肉,比什么都强。有些钱,有命赚,也得有命花。” 这话听着是告诫,但王爵却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意味。 仿佛在说,偏门不是不能走,只是看你有没有那个胆子和人脉。 王爵立刻顺着杆子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贪婪和犹豫,“钱叔,您说的是……可是,这不是被穷怕了嘛!您看,就像那堆破烂书里,说不定就夹着什么值钱的……呃,我是说,说不定就有什么前人留下的生财之道呢?可惜我翻了两遍,除了灰,啥也没找到。” 他故意把话题引回那堆杂物,紧紧盯着钱老倌的眼睛。 钱老倌闻言,昏花的老眼似乎清明了一瞬。 他深深看了王爵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得王爵心里直发毛。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敲了敲烟袋锅,慢悠悠地道。 “前人留下的?呵,那堆破烂里要真有生财之道,还能留到现在?早就被人翻烂了。你小子,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真要找钱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也得看准了风向,跟对了人。否则,就是引火烧身。” 说完,他不再看王爵,重新低下头,仿佛又沉浸在了那本永远也翻不完的旧账册里。 王爵站在原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看准风向,跟对人?! 引火烧身?! 这话,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钱老倌不仅知道那堆破烂里有东西,更知道那东西会引火烧身! 他甚至可能在暗示,需要跟对人才能动那东西! 他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自己就是那个对的人? 还是在指使别人? 王爵不敢再多问,生怕过犹不及。 他连忙做出受教的样子,连连点头,“钱叔说的是,是我想岔了,想岔了!我这就回去,老老实实烧砖,绝不再瞎琢磨!多谢钱叔提点!” 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退出了安户所。 走出那歪斜的院门,王爵脸上的谄媚和惶恐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钱老倌的嫌疑,更大了! 这老狐狸,果然知道内情,而且似乎在钓鱼? 王爵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败的官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想拿我当鱼饵? 那就看看,最后是谁,把谁钓上岸! 第56章 鬼鬼祟祟的孙小狗 王爵怀揣着对钱老倌的满腹狐疑,刚踏出安户所那歪斜的院门。 正准备深吸一口外面相对“自由”的空气。 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一个绝不该在此刻出现的鬼祟身影。 是孙小狗! 只见他正缩在院墙拐角的阴影里,背对着安户所方向,探头探脑地朝着远处张望,那姿态,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形象判若两人。 王爵的脚步瞬间顿住,身体下意识地往门框后缩了缩,将自己隐藏在门扉的阴影中。 他心中警铃大作。 孙小狗? 他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原主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些许模糊的涟漪。 王爵努力捕捉着关于孙小狗的信息,前几年才进安户所的,资历最浅,来历不明。 据说是上面某个小吏的远房亲戚塞进来的,但具体是哪个小吏,没人说得清。 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争不抢,也没什么突出的表现。 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 可眼前这个孙小狗,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机警和探究。 虽然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木讷的样子,但方才那一瞬间的异常,绝对没有看错! 这还是王爵第一次看到孙小狗露出如此不符合其“人设”的行为! 这安户所……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王爵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 一个贪财刻薄、可能通敌的上司吴仁义。 一个深藏不露、老奸巨猾、疑似在背后下棋的钱老倌。 现在,连这个平日里看似最老实巴交、毫无威胁的孙小狗,也露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以往自己看到的表面,难道都只是别人想让自己看到的假象? 而这安户所底下真正涌动的暗流,自己至今还远远没有摸清! 王爵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警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看来,想在这里活下去,甚至达成目标,光盯着吴仁义和钱老倌还远远不够。 他决定主动出击,试探一下这个孙小狗。 王爵整理了一下表情,脸上重新挂起那副略带油滑和随意的笑容。 仿佛刚刚发现孙小狗一般,扬声招呼道,“呦!小狗?你猫在这儿干啥呢?鬼鬼祟祟的,吓我一跳!” 他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朝孙小狗走去。 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扫视着孙小狗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孙小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猛地转过身来。 看到是王爵,他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慌乱。 但几乎是下一秒,那点慌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副略带呆滞,和畏缩的神情。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眼神躲闪,含糊地嘟囔道,“王……王哥……没,没干啥。就是……就是刚才好像看到只野兔子跑过去,想看看跑哪儿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结巴和不确定。 与刚才那机警窥探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王爵心中冷笑,野兔子? 这借口找得可真够蹩脚的。 在这边荒之地,哪来的野兔子? 即便是有野兔子,只怕也早就被这边荒流民们给抓尽了,吃绝了。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男人都懂的暧昧语气。 “兔子?我看不像吧?是不是瞅见哪个小媳妇儿路过,动了啥歪心思了?跟哥说说,哥保证不告诉别人!” 他试图用这种粗俗的玩笑来降低孙小狗的戒心,同时继续观察。 孙小狗的脸瞬间涨红了,不是害羞,更像是急的。 他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真没有!王哥你可别瞎说!我……我就是看看兔子!真的!” 他的反应激烈的有些反常,更像是一种急于掩盖真实目的的慌乱。 王爵心中疑窦更甚,但知道再追问下去,这孙小狗恐怕也不会露出更多马脚,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于是见好就收,拍了拍孙小狗的肩膀,哈哈一笑,“行了行了,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瞧你这点出息!没事就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吴大人找不见人,又该骂街了。” 孙小狗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哎,哎,我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缩着脖子,快步溜回了安户所院里。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心虚。 王爵看着孙小狗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这个孙小狗,绝对有问题! 他刚才那瞬间的机警,以及被自己点破后的过度反应。 都说明他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在窥探什么? 又在隐藏什么? 是吴仁义派他来监视自己的? 不太像,吴仁义要监视,有更“得力”的赵干。 是钱老倌的人? 可能性也不大,钱老倌那种老狐狸,会用这么沉不住气的手下? 难道……这孙小狗背后,还藏着第三方势力? 王爵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越来越大的迷雾之中。 原本以为只是吴仁义这条地头蛇。 后来发现了钱老倌这只老狐狸。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身份不明、行为鬼祟的孙小狗…… 这小小的安户所,简直成了各方势力交织渗透的漩涡中心! 而自己,这个原本只想苟活的小吏。 却因为意外卷入秦红玉的恩怨,以及发现了北羯密信。 如今也不得不在这漩涡中挣扎求存,甚至开始主动探寻这迷雾背后的真相。 “妈的,一个比一个能藏!” 王爵低声骂了一句,感觉脑仁有点疼。 但与此同时,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也涌了上来。 既然已经趟了这浑水,那就索性把水搅得更浑! 看看最后到底能摸出几条大鱼! 孙小狗这条线,不能断。 得找个机会,好好查查他的底细。 王爵回头望了一眼那破败却暗藏汹涌的安户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脚步坚定。 前方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但他王爵,已经做好了在这边荒之地的棋局中,与这些牛鬼蛇神好好周旋一番的准备! 这安户所的秘密,他一定要亲手,一层一层地剥开! 第57章 张奎彻底服软了? 揣着对孙小狗的新发现和满腹的疑云,王爵心事重重地往家走。 他一边琢磨着孙小狗那反常的举动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一边下意识地警惕着四周。 刚拐过一处半塌的土墙,前方路口,一个臃肿而熟悉的身影堵在了那里。 是张奎。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警惕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看他那肥胖的身躯,自己这小身板肯定不是对手…… 王爵脚步放缓,全身肌肉紧绷,脑子里飞快思索着脱身之计。 然而,预想中的怒骂或者扑打并未发生。 只见张奎那张横肉堆积的脸上,竟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极其扭曲、堪称谄媚的笑容。 他搓着那双油腻的大手,肥胖的身体微微佝偻着。 小步快跑地迎了上来,语气卑微得几乎要低到尘埃里。 “王……王令史!王老弟!可能算碰到你了!” 这态度转变得太快太诡异,让王爵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张奎跑到王爵跟前,点头哈腰,脸上的笑容越发谄媚,“王老弟!之前……之前都是兄弟我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 王爵眯起眼睛,心中的警惕并未放松,反而更甚。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张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不动声色,故意板着脸,拿捏着腔调,“哦?你堵在这儿,是想跟我算算旧账?”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 张奎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连连摆手,“我哪敢跟您算账啊!我是……我是来求您的!” “求我?”王爵这下真有点意外了,眉毛挑得老高,“你求我什么?求我再砸你一次摊子?” 张奎脸上的肥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但依旧强撑着那卑微的笑容。 “王老弟,您就别臊我了!我……我那是活该!是报应!”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诉苦道,“王老弟,您是不知道啊!自从没了那肉摊的营生,我这日子……简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以前好歹还能靠着那摊子,混个肚儿圆,偶尔还能沾点油腥。现在可好,坐吃山空,家里那点老底都快见底了!刘……刘百户那边,自打上回之后,也彻底不管我了,我……我真是快要活不下去了啊!” 王爵看着张奎这模样,怕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否则以他那嚣张跋扈的性子,绝不可能拉下脸来如此低三下四地求自己这个仇人。 明白了对方的处境,王爵心里那点警惕渐渐被一种微妙的优势心理所取代。 他之前被张奎欺压、被刘成威胁的憋屈,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清了清嗓子,双手往后一背,挺了挺并算不宽阔的胸膛,拿捏起了姿态。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张奎那充满期盼和紧张的脸上扫过,仿佛在掂量着什么。 张奎见状,马屁如同不要钱般奉上,“王老弟!不,王令史!王大哥!您现在可是咱们黑石营这个!” 他翘起一根油腻的大拇指,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砖窑办得红红火火,肉摊也经营得稳稳当当,连吴仁义那老小子都对你刮目相看!谁不知道您王令史如今是手眼通天,本事大着呢!我张奎以前是蠢,是坏,可我现在是真服了!心服口服! 只求您看在大家同在这黑石营混饭吃的份上,给我条活路吧?我保证,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绝不再干那些缺德事!赚了钱,一定好好孝敬您!” 听着这昔日仇敌如此卑躬屈膝地拍自己马屁。 王爵心里那股舒爽劲儿痛快得不行,这感觉,比砸他摊子那会儿还要爽! 他故作沉吟,慢悠悠地道,“这个嘛……我这边呢,是有事做,但也是按规矩办事,用人嘛,也得看人是不是可靠、懂事,会不会做人……” “我可靠!我绝对可靠!会做人也懂事!” 张奎迫不及待地表忠心,眼巴巴地望着王爵。 王爵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忽然一动。 张奎这厮,以前跟吴仁义走得颇近,没少给吴仁义上供。 两人之间或许知道些彼此不为人知的勾当和秘密? 吴仁义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张奎会不会知道一二?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张奎这人,欺软怕硬,有奶便是娘,根本不可信。 直接问他,他未必会说真话,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让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把柄,反过来要挟。 不能直接问,但可以委婉地套套话。 王爵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话锋一转,“张奎啊,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你得知道珍惜,得证明你确实改过自新了,还要证明对我有用,对吧?” 张奎听得似懂非懂,连忙点头如捣蒜,“那是!王令史有事您吩咐,干什么都行!” 王爵凑近了些,声音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你看啊,咱们这黑石营,表面上看着平静,底下的事儿啊,复杂着呢。我如今管着这摊子,也得方方面面都打点到,不能出纰漏。尤其是吴大人最近的喜好、动向,你以前跟他走得近,应该多少知道点吧?比如说,他除了爱财,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嗜好?” 张奎愣了一下,小眼睛眨巴着,似乎在努力消化王爵的话,并判断其意图。 他挠了挠他那油腻的头发,努力回忆着,“吴大人……嗜好?除了捞钱,好像就爱喝两口小酒,听说偶尔还会去营垒那边……别的……”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王令史,不瞒您说,我就是个杀猪的粗人,吴仁义那老狐狸精着呢,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我哪能摸得清啊?以前也就是送点肉啊钱啊,维持个面子情,深层次的东西,他根本不会让我知道。最近我自个儿都焦头烂额,更没留意他那边了……” 王爵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心中略有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 吴仁义那种老狐狸,就算真有什么秘密,也不会轻易让张奎这种角色知晓。 不过,张奎这条线,或许还有点用。 王爵拍了拍张奎的肩膀,“行了,你的难处我知道了。肉摊的事儿嘛……我可以考虑考虑。” 张奎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但是!”王爵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得看你接下来的表现!是不是真的老实了,是不是真的懂事了。心里得有个数!明白吗?” “明白!明白!太明白了!”张奎激动得差点要给王爵跪下。 “王令史您放心!我张奎以后就是您的人!您指东我绝不往西!一定好好表现!” “嗯。”王爵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先回去吧,等我消息。” “哎!哎!谢谢王令史!谢谢王大哥!” 张奎千恩万谢,点头哈腰地退后几步,这才转身走了。 看着张奎消失在土墙后,王爵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思。 虽然没直接从张奎嘴里套出关于吴仁义的确切秘密。 但至少,初步掌握了一条可能有用的暗线。 张奎为了要回肉摊,以后少不了要来巴结自己。 或许能在不经意间,泄露些有用的信息,但不能操之过急。 第58章 王爵的旖旎心思 王爵回到家,推开门,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更加细腻的食物香气便钻入鼻尖。 不是秦红玉平日里那种“弄熟即可”的风格,而是带着几分火候与调味讲究的暖意。 他抬眼望去,只见灶台前,只有柳云舒一人正在忙碌。 她挽起了袖子,露出两截纤细却不算羸弱的手腕。 正专注地翻动着陶板上烙着的面饼,侧影在灶膛跳动的火光映照下,勾勒出婉约动人的曲线。 王爵下意识地在屋里扫视一圈,并未发现秦红玉那道清冷的身影。 “云舒,”他出声招呼,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红玉呢?又出去了?” 柳云舒闻声回过头,见是王爵,柔柔一笑,用布巾擦了擦手。 “王大哥回来了。红玉姐姐一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里,只让我看家。” 她顿了顿,补充道,“饭快好了,你先歇会儿。” 王爵“哦”了一声,心里有些嘀咕。 秦红玉这阵子行踪越发神秘。 不过想到她可能是在暗中调查吴仁义或者那本册子的事,便也释然。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回到了柳云舒身上。 看着她低头搅动瓦罐里米糊时露出的那截白皙后颈。 看着她弯腰查看火候时,粗布衣裙也难掩的婀娜腰肢。 来到这鬼地方这么久,名义上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可一个冷若冰霜,碰一下都可能被卸掉胳膊。 另一个虽温婉可人,却也始终保持着距离。 自己这过的,比柳下惠还柳下惠,简直是苦行僧的日子! 平日里被各种危机和算计,绷紧的神经。 此刻在这难得的、只有两人独处的温馨氛围里,不由得松弛下来。 一股压抑已久的、属于正常男人的燥热心思,便如同解冻的春水般,悄然涌动起来。 柳云舒这姑娘,性子软,脾气好,又是自己白纸黑字签回来的……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脚下便朝着灶台挪了过去。 “云舒,一个人忙活辛苦了吧?我来帮你打打下手。” 王爵脸上堆起自认为和煦的笑容,凑到柳云舒身边。 “不辛苦的,王大哥,马上就好了。” 柳云舒并未察觉异样,依旧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王爵先是假模假样地拿起水瓢,给水罐里添了点水。 然后便借着递柴火、拿碗筷的机会。 手臂不经意地蹭过柳云舒的胳膊,身体也靠得极近。 柳云舒起初只当他是好心帮忙。 虽觉得有些过于贴近,却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身避让。 然而,王爵见她只是脸红躲避,并未出声呵斥,胆子便更大了些。 一次递碗时,他竟直接伸手,看似要去接碗,实则手指有意无意地拂过了柳云舒的手背。 那温软滑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荡。 “王大哥!” 柳云舒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碗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脸颊绯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意的大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恼。 “你……你做什么?” 王爵见她反应如此激烈,非但没有收敛。 反而觉得她这副羞恼的模样更是别有一番风情,心中那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往前又逼近一步。 将柳云舒半堵在灶台和他之间,脸上带着几分无赖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云舒,你看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咱们可是签了婚书的,在大楚律法上,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我这当夫君的,跟自己娘子亲近亲近,说几句体己话,不过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云舒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以及她那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颊。 “再说了,红玉她……她不是也说了嘛,她不介意。你看咱们这家里,总得有人知冷知热不是?” 柳云舒她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向后缩着。 “王大哥,你……你别这样……婚书是不假,但我……我……” 她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应对这局面。 王爵见她这般楚楚可怜、任君采撷的模样,更是心痒难耐,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想着秦红玉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既然你认婚书,那咱们就是夫妻,我和自己老婆亲近一下,过分么……” 他嘿嘿笑着,伸出手,就想去搂柳云舒的腰。 柳云舒吓得闭上眼睛,身体僵直。 就在王爵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纤细腰肢的瞬间—— “不过分。” 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突兀地自门口响起,“洞房都不过分。” 王爵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凝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他机械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只见秦红玉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上似乎还带着从外面带来的、一丝荒原的寒意。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看着灶台边几乎贴在一起的两人。 那目光,没有愤怒,没有嫉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却让王爵从头顶凉到了脚底板,所有龌龊心思瞬间灰飞烟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柳云舒也猛地睁开眼睛,看到门口的秦红玉。 她如同看到了救星,又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她慌忙推开还僵着的王爵,躲到一边,脸颊上的红潮迅速褪去,变得煞白。 “红……红玉姐姐……”她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低下头,不敢再看。 秦红玉的目光在王爵那僵硬的背影和柳云舒煞白的小脸上扫过,最终落回王爵身上。 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迈步走了进来。 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用油布包裹、看不出形状的东西,随手放在了墙角的矮桌上。 那“咚”的一声轻响,在此刻死寂的屋里,却如同惊雷般砸在王爵心上。 王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他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红……红玉,你……你回来了?吃饭……吃饭没?云舒饭快做好了……” 秦红玉没有理会他这拙劣地转移话题。 她走到水罐边,拿起破碗舀了碗水,仰头喝下。 然后才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看向王爵,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看来,砖窑和肉摊的生意,还不够你忙的。” 王爵,“……” 第59章 下一个朔月 屋内死寂。 王爵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惊惶和被人赃并获的狼狈。 秦红玉转而看向瑟缩的柳云舒,声音放缓了些,“云舒,他强迫你了?” 柳云舒猛地抬头,慌乱地摆手,“没、没有!红玉姐姐,王大哥他……他就是……靠得近了点,是我……是我自己没躲开……” 她声音越说越小,生怕因为自己导致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家”分崩离析。 秦红玉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也没再看王爵一眼,但那无形的压力却让王爵几乎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触到秦红玉的底线了。 之前的种种,无论是油滑、算计,甚至偶尔的怂包,她都可以容忍。 因为那是在这残酷世道下的生存手段。 但刚才他对柳云舒那带着明显欲望的轻薄举动。 暴露的是他内心深处的龌龊和不安分,这可能超出了她所能接受的范畴。 甚至可能把自己当成色狼了吧? “饭好了,就吃吧。”秦红玉放下碗,终于将目光重新投向王爵。 那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吃完,有事说。” 王爵如蒙大赦,又觉得这赦令来得太过轻易,反而更加忐忑。 他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去拿碗筷,再也不敢往柳云舒身边凑半分。 一顿饭吃得沉默无比。 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 柳云舒一直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 王爵食不知味,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后怕,一会儿是懊悔,一会儿又在猜测秦红玉要说什么事。 秦红玉吃得最快,也最安静。 她吃完后,便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王爵和柳云舒见状,也赶紧扒完最后几口饭。 收拾完碗筷,王爵惴惴不安地坐到秦红玉对面。 柳云舒则怯生生地坐在稍远一点的矮凳上。 “红玉,你……你要说什么事?”王爵主动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 秦红玉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向王爵,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压得很低,“那本册子,云舒有进展了。” 王爵精神一振,瞬间将刚才的尴尬和恐惧抛到了脑后,“真的?破译出来了?” 柳云舒闻言,也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但眼神认真起来。 她轻轻点头,声音细弱却清晰,“嗯,王大哥,红玉姐姐。我对照了之前那封密信上的北羯文,反复推敲,虽然不能完全破译,但大概弄懂了这本册子的用途和一部分内容。” 她拿起一直小心放在身边的那本牛皮纸册子,翻开其中一页。 指着上面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偶尔夹杂的汉字。 “这确实是一本记录秘密交易的笔记,用的是一种基于北羯文、但又经过简化加密的符号系统。主要记录的是时间、地点、物品和数量。” “看这里!”她的手指点在一个特殊的、像弯月叠加着箭头的符号旁边,“这个符号,结合后面这个汉字‘朔’,应该是指‘朔月’,也就是每月初一。后面跟着的‘黑石崖东三里’,是地点。” 她又指向另一行,“这些复杂的符号组合,我推测代表的是物品。旁边这个像山和羊角的图案,可能指代‘皮货’或‘牲畜’。后面这些点点划划,应该是数量单位。” 王爵听得眼睛发亮,身体不自觉前倾,“能看出交易对象吗?或者,有没有提到吴仁义?” 柳云舒翻到册子中间偏后的一页,指着一个相对频繁出现的、由几个简单笔画构成的标记,“这个标记,我暂时无法完全确定,但它多次出现在涉及较大数量交易的记录旁。而且,看它的结构,有点像……汉字‘吴’的某种变形拆分?” 王爵和秦红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锐光。 “吴”!这几乎已经能锁定吴仁义了! “还有这里,”柳云舒又翻到最后一页有记录的地方,指着一行与其他略显不同的符号,“这一条的笔记墨迹较新,时间标注是下一个‘朔月’之后。物品符号很陌生,我认不出,但数量标注很大。后面还跟了一个特殊的警示符号,在北羯文里通常代表‘重要’、‘危险’或‘需谨慎’。” 下一个朔月? 那就是不到一个月后! 一次新的、重要的、可能带有危险性的秘密交易! 王爵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这不仅仅是找到了吴仁义勾结北羯的证据,更是抓住了一次可能人赃并获、甚至顺藤摸瓜的绝佳机会! 秦红玉周身的气息也再次变得凝练而危险,她看向王爵,“你怎么想?” 王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飞速运转。 “钱老倌故意让我们发现这册子,不管他是什么目的,这册子本身的信息很可能是真的,或者大部分是真的。他需要用它来钓鱼,就不会放一个完全无用的饵。” 王爵分析道,“下一个朔月的交易,是关键!” 他看向柳云舒,目光灼灼,“云舒,你能根据这些符号规律,尝试推演出下一次交易可能的具体时间和更精确的地点吗?哪怕只是缩小范围?” 柳云舒认真地点点头,“我可以试试。这些符号虽然加密,但有一定规律可循,尤其是时间和地点的表述方式。给我点时间,我应该能推断出更具体的信息。” “好!”王爵一拍大腿,脸上满是兴奋的光芒,“那我们就将计就计!他们想看看我们拿到册子后的反应,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他看向秦红玉,“红玉,接下来,我明面上会更加‘安分守己’,拼命搞钱,扮演好那个被吴仁义拿捏、只想埋头赚钱的怂包小吏。你继续暗中监视吴仁义和钱老倌,但务必更加小心,绝不能暴露。” “而云舒……”他又看向柳云舒,语气郑重,“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关键。尽快破译出下一次交易的准确信息。这是我们破局的第一步,也可能是唯一一步!” 柳云舒感受到王爵话语中的信任和托付,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坚毅的红晕。 她用力点头,“王大哥,红玉姐姐,我一定尽力!” 秦红玉看着瞬间进入状态、眼神精光四射的王爵。 又看了看虽然柔弱却目光坚定的柳云舒。 心中那因王爵方才轻薄举动而升起的冷意,似乎消散了些许。 至少,在正事上,这个男人足够清醒,也足够果断。 她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王爵的安排。 第60章 夜话心澜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破旧却坚实的砖瓦房内,油灯早已熄灭。 王爵躺在墙角的地铺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 傍晚对柳云舒那险些失控的举动,他也知道自己理亏。 那种趁人之危、精虫上脑的行为,连他自己事后回想都觉得鄙夷。 就在他内心自我检讨时,里间那张不算宽敞的木床上,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对话声。 是秦红玉和柳云舒。 王爵立刻屏住了呼吸,耳朵竖了起来,全力捕捉着那细若蚊蚋的声音。 “……云舒。”是秦红玉先开的口,“你觉得,王爵此人如何?” 王爵的心陡然一动,居然在聊自己? 柳云舒沉默了片刻,才轻声细语地回道,“红玉姐姐,我……我很感激王大哥。若不是他心善,将我带回来,我此刻恐怕早已在黑石主营里,沦落为……为那些军汉的玩物,生不如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这番话显然是发自肺腑。 “不是问你这个。”秦红玉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我是问,你对他这个人,怎么看?他签了婚书,无论名义上,还是《大楚律》上,你都已是他的妻子。你……心里可有甚么想法?” 床铺的方向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爵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莫名地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清的期待。 他想知道,这个温婉柔顺的女子,内心深处究竟如何看待自己这个“丈夫”。 半晌,柳云舒才说,“红玉姐姐,我……我不知道……这……这种事……” 秦红玉却似乎不打算让她含糊过去,“若你觉得他这人尚可,是个能托付的,我倒是觉得,他做你丈夫,应是无碍。” 王爵在心底“卧槽”一声,秦红玉这是……在撮合他和柳云舒? 她怎么会突然起这个念头? 是因为傍晚自己那混账举动,让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女人? 她这个大房,这么体贴的么? 柳云舒显然也被这话惊住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没有立刻回答秦红玉的话,反而怯生生地反问道,“红玉姐,那……那你呢?你不也和我一样,签了婚书的吗?名义上、律法上,你也是他的夫人,而且……比我还早。你……你又如何想?” 王爵瞬间屏住了呼吸,连跳动都变得小心翼翼。 这个问题,他藏在心里很久了。 和秦红玉朝夕相处,共同经历生死危机。 要说他对这个武力值爆表、性子清冷倔强的“老婆”没有一丝情愫,那是自欺欺人。 他也想知道,在秦红玉那冰层覆盖的心湖之下,究竟有没有一丝属于他王爵的涟漪。 里间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许久,许久。 就在王爵几乎以为秦红玉不会回答时,她终于开口了。 一声极轻、极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和他……不可能。” 秦红玉的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柳云舒听。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前路艰险,生死难料。我不能……也不想连累他。” 她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涩意,“也不想连累你。” 王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原来,她的疏离和拒绝,并非全然无情。 更多的是因为她不愿拖累他人的决绝。 柳云舒似乎被这话触动了,“红玉姐姐,我都看出来了!王大哥对你的事很上心!他心里是有你的!而且……而且既然老天爷让我们三个能在这种地方,同一个屋檐下……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王爵在心底默默给柳云舒点了个赞。 说得太好了! 这姑娘关键时刻还挺会抓重点! 秦红玉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 柳云舒见她不言,鼓起勇气,又追问了一句,“红玉姐姐,你……你方才那样说,是不是……是不是心里,其实也并不讨厌王大哥?” 秦红玉依旧没有直接回答柳云舒关于她自身感受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再次绕了回来,“这么说,你心里,是认可了‘他夫人’这个身份了?” 柳云舒被她问得又是一窒,“认不认可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在这种地方,这种情况下……我们这样的女子,能活着,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用去那腌臜之地受人凌辱,已是天大的幸事……还有什么资格去挑拣?” 王爵听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柳云舒这话,道尽了流放之地女子的卑微与无奈,她只是被动地接受! “所以……”秦红玉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锐利,“你只是认命了?并非看他顺眼,只是别无选择?” “不!不是的!”柳云舒急忙否认,“也……也不全是认命。我……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王大哥他……他人挺好的,虽然有时候……有点……有点滑头,但心地不坏,有担当,也……也挺有本事的……”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但那份下意识的维护和好感,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王爵在地铺上听得心花怒放,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滑头? 那叫智慧! 有担当有本事? 没错! 看来自己在云舒妹子心里的形象还是很光辉伟岸的嘛!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秦红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王爵的暗爽。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决定般的果决。 柳云舒显然没明白,“红玉姐姐……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快睡吧。” 秦红玉却不再多言,直接结束了对话,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里间重新归于寂静,只剩下两道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然而,王爵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秦红玉最后那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认可了柳云舒对自己的这点好感? 然后呢? 她那句“我和他不太可能”,是彻底划清界限,准备将他“让”给柳云舒? 所以她之前才会说出“他做你丈夫应是无碍”的话? 还是说……她另有打算? 王爵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在月光下模糊的轮廓,脑子里思绪纷飞。 秦红玉这女人,心思深沉如海,他从来就没完全看透过。 但今晚这番夜话,似乎隐约揭示了她内心挣扎的冰山一角。 但同时,她似乎又在为他和柳云舒,考虑着一条相对安稳的退路? 这种被她默默安排托付的感觉,让王爵心里有些发堵,又有些莫名的悸动。 他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里间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目光仿佛能穿透那简陋的隔断,落在那个清冷倔强的身影上。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傻女人……谁要你让了?” “你的仇,我们一起报。你的路,我陪你走。” “至于以后……谁知道呢?” 第61章 钱老倌的线果然有戏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王爵几乎是和第一缕透进窗户的灰白光线同时睁开了眼睛。 地铺的坚硬和寒冷依旧,但一夜的辗转反侧和纷乱思绪,却让他的大脑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 里间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秦红玉和柳云舒也起身了。 王爵一个骨碌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将地铺卷好塞到墙角,动作比往日利索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混合着精明与谄媚、适合在黑石营生存的面具,推门走了出去。 秦红玉正在灶台边生火,依旧是那副沉默清冷的样子。 仿佛昨夜那场触及心底的夜谈从未发生。 柳云舒则在整理床铺,看到王爵出来,她脸颊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 迅速低下头,小声打了个招呼,“王大哥,早。” “早,早。” 王爵应着,目光在秦红玉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到水缸边舀水洗脸。 冰冷的水拍在脸上,让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混沌也彻底消散。 “红玉!”他一边用粗布擦脸,一边用自然的语气开口,“我今天去所里,会按昨晚商量的来。专心搞钱,当我的‘怂包令史’。吴仁义和钱老倌那边,我会多留个心眼。” 秦红玉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她侧脸轮廓分明。 她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王爵也不在意,继续道,“砖窑那边,石柱盯着,出砖还算稳定。肉摊有周老栓,暂时也没事。我琢磨着,今天再去看看,能不能把建筑队的活儿往外推推,多接几个砌灶台、垒猪圈的散活,赚点现钱。” “嗯。”秦红玉又应了一声,这次稍微清晰了点。 柳云舒整理好床铺,走过来轻声对王爵道,“王大哥,那册子……我今日再仔细看看,争取把下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范围再缩小些。” “好!辛苦你了,云舒。” 王爵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信任和鼓励,“这事急不得,安全第一。有什么需要,或者想起什么,随时跟我说。” 柳云舒感受到他的信任,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简单的早饭依旧是柳云舒准备的,比秦红玉做的多了几分精细。 王爵狼吞虎咽地吃完,抹了把嘴,便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状似随意地丢下一句,“我走了,家里……你们小心。” 说完,便推门融入外面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之中。 秦红玉擦拭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那扇合拢的木门,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柳云舒则望着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担忧。 晨光中的安户所,依旧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王爵迈着与往常无二的步子走了进去,脸上挂着谄媚笑容。 “钱叔早!赵哥早!” 钱老倌掀了掀眼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继续眯着眼打盹。 赵干则笑嘻嘻地凑过来,又挤眉弄眼地说了几句荤话。 无非是调笑王爵夜夜两个老婆相伴,坐享齐人之福之类的。 王爵应付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角落里的孙小狗。 孙小狗依旧是那副木讷的样子,低着头擦拭着桌椅,仿佛对周围的谈话毫无兴趣。 但王爵注意到,今天孙小狗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耳朵似乎也更竖起来一些。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 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后,王爵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磨洋工。 而是拿出一卷空白竹简,铺在桌上,拿起笔,开始写写画画。 他画的是砖窑的简易布局图,旁边还标注着一些数字,像是在计算砖坯的产量和成本。 偶尔,他还会停下来,皱着眉头,搓着手指,嘴里喃喃自语。 “唉,这人工又涨了……烧一窑砖的炭火钱也不少……还得给吴大人那边留着……到手还能剩几个子儿……”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不远处的钱老倌和偶尔经过的赵干听见。 他这是在强化自己的“贪财”和“为钱发愁”的形象。 果然,当他第三次唉声叹气时,一直眯着眼打盹的钱老倌,忽然慢悠悠地开口了。 “小子,大清早的,嚎什么丧?嫌钱少,就多动动脑子,光嚎有用?” 王爵心中一动,知道鱼儿可能要上钩了。 他立刻抬起头,脸上堆起愁苦的表情。 “钱叔,您老见识多,给指点指点?我这砖窑看着红火,可开销也大啊!养着那么多人,每天睁眼就是嚼谷。吴大人那边……唉,您是知道的,五成的利,看着多,可这成本窟窿也得我自己填啊!长此以往,别说攒钱盖大房子了,能维持住不散伙就不错了!” 他刻意把“吴大人”和“五成的利”咬得重了些,观察着钱老倌的反应。 钱老倌浑浊的老眼睁开一条缝,精光一闪而过,他嗤笑一声。 “哼,吴扒皮什么德行,老子比你清楚。指望着从他手指缝里漏出金山银山?做梦!” 他顿了顿,敲了敲烟袋锅,意有所指地压低声音。 “真想搞钱,光盯着眼前这点砖头瓦块有什么用?得把眼光放长远点……有些门路,来钱可比你这破砖窑快多了。” 王爵心脏猛地一跳,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渴望。 “钱叔,您是说……?可我这小门小户的,能有什么来钱快的门路?上次我不小心提了句北边,差点没让吴大人给生吞了……” 他适时地露出后怕的表情。 钱老倌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王爵,似乎在评估他的胆量和价值。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道,“急什么?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先把你的砖窑看好了,别出纰漏。等风头过了……自然有你小子的好处。” 这话说得云山雾罩,既像是承诺,又像是空头支票。 但王爵却从中听出了关键信息——“等风头过了”。 什么风头? 王爵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露出受教和期盼的神情。 “哎!谢谢钱叔提点!我明白了,我一定把砖窑看好,等您老的消息!” 钱老倌满意地“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王爵坐回位置,心中已然翻腾起来。 钱老倌这条线,果然有戏! 这老狐狸手里,恐怕真的掌握着一些关键的渠道或者信息。 他之前的判断很可能没错,钱老倌就是那个下棋的人,或者至少是重要棋子之一。 他故意抛出册子,既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在物色新的、可以控制的合作者。 而自己表现出的“贪财”、“怕事”以及和吴仁义的“不和”。 正好符合了他的某种需求。 至于孙小狗…… 王爵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依旧在默默擦拭的身影。 这小子,恐怕也不仅仅是钱老倌的眼线那么简单。 他背后,或许还有别的故事。 第62章 对于张奎的通商试探 王爵揣着对钱老倌和孙小狗的满腹疑云,走在回砖窑的路上。 刚走到半路,那个熟悉又令人厌烦的臃肿身影再次堵在了前方。 张奎搓着手,脸上堆着比上次更加卑微谄媚的笑容。 他小眼睛巴巴地望着王爵,显然是为了那肉摊的事又来纠缠。 “王令史!王老弟!可算等到您了!”张奎几步凑上前,点头哈腰,“您看……我那事儿,有眉目了吗?昨天到现在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就盼着您能给条活路啊!” 王爵心中不耐,但面上不显,反而停下脚步。 目光在张奎那张写满渴望和焦虑的胖脸上扫了扫,忽然心中一动。 这厮以前在安户所厮混,跟吴仁义也走得近,或许对钱老倌和孙小狗知道些自己不清楚的细枝末节? 虽然张奎不可信,但旁敲侧击地问问,或许能有点收获。 他故意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和推心置腹的神情,“张奎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现在这肉摊,名义上也是官营了,跟安户所绑在一起,吴大人盯着呢。你想回去接着干,基本是不可能了。” 张奎一听,脸色瞬间垮了下去,如同霜打的茄子。 王爵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嘛……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我这儿,倒是另外想到一条路子,来钱可能比守着那肉摊还快,就是……有点风险,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有胆子!有胆子!王老弟您说,只要能赚钱,我张奎豁出去了!” 张奎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表态。 王爵却没有立刻说是什么路子,反而像是随口闲聊般问道,“说起来,咱们安户所里,也是藏龙卧虎啊。就比如钱老倌钱叔,那可是所里的老人了吧?” 张奎正在兴头上,闻言也没多想,顺着话茬就说道,“钱老倌?那老家伙可是个老油条了!他在这安户所待的年头,比吴仁义当管事的时间都长!我来黑石营之前,他就在这儿了,经手的账本怕是能堆满一间屋子。” 王爵默默记下关键信息,又状似无意地提起,“哦?那确实是个老资格了。还有个孙小狗,看着傻乎乎的,整天也不吭声,在所里也没啥存在感。” “孙小狗?”张奎皱了皱眉,努力回想了一下,随即撇撇嘴,露出一丝不屑,“你说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闷葫芦?他好像是前几年不知道哪个小吏的远房亲戚塞进来的,来了就一直那样,傻不愣登的,让干啥就干啥,屁都不敢放一个。谁会在意他啊?要不是王老弟你提起,我都快忘了所里有这号人了。” 王爵注意到张奎对孙小狗的描述带着一种惯性的轻视。 这说明孙小狗的伪装非常成功,连张奎这种老混子都没看出异常。 就在这时,张奎的小眼睛滴溜溜一转,“王老弟,你……你咋突然打听起他们俩来了?钱老倌管着账,你打点打点也说得过去。可孙小狗那傻子……他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厮起了疑心。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哈哈一笑,拍了拍张奎的肩膀,“张老哥,你这就不懂了吧?正因为是傻子,才更得留心啊!你想想,我现在管着砖窑和肉摊,看起来是风光,可这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打点? 吴大人那里是头一份,可钱老倌管着账本,手指头缝里漏一点,都够咱们喝一壶的。至于孙小狗……他再傻,也是安户所的人,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在哪个角落听到点不该听的,或者被谁当枪使了。 我这叫防患于未然!该打点的打点,该留心的留心,总不能因为人家看着不起眼,就真当不存在,万一不小心得罪了,背后给我使个绊子,我找谁说理去?” 他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个骤然发迹、小心翼翼经营关系的小吏心态。 张奎听着,脸上的疑窦渐渐散去,嘿嘿笑道,“还是王老弟你想得周到!是这个理儿!那钱老倌确实得打点好,至于孙小狗……啧,一个傻子,能翻起什么浪?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以后也帮你留意着点。” 打消了张奎的疑虑,王爵这才将话题拉回正轨,脸色也严肃起来,“好了,说正事。你刚才说有胆子,那我问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想!当然想!”张奎迫不及待。 王爵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低声道,“和北边的蛮子……通商!” “什么?!”张奎吓得浑身肥肉一颤,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声音都变了调,“王……王老弟!你……你疯了?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此一时彼一时!”王爵打断他,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和一种近乎冒险家的狂热,“现在不一样了!你想想,黑石营缺什么?缺粮食,缺布匹,缺盐铁,缺一切能活命的玩意儿!北边草原上有什么?有皮货,有牛羊,说不定还有咱们需要的药材!这里面有多大的利,你张奎杀猪卖肉这么多年,不会算不清吧?” 他凑近张奎,声音压得极低,“吴仁义为什么反应那么大?是因为这生意他做不了主,甚至可能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但我听说,黑石主营那边……可是有人一直在做这买卖!他们能做,凭什么咱们就不能想办法捞点汤喝?只要做得隐蔽,找到靠谱的门路,那就是一本万利!你张奎别的不说,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多,打听消息、找找门路,总比我有办法吧?这事要是成了,你还愁没钱?还用在吴仁义面前当孙子?” 张奎听着王爵的话,脸上的惊恐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贪婪所取代,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惊人,以前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苦于没有门路,更怕掉脑袋。 如今王爵这么一提,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金山的大门。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眼睛里闪烁着挣扎和渴望的光芒,“王……王老弟,你……你有门路?” 王爵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门路是人找的。就看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了。” 第63章 窥探 “王……王老弟……”张奎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跟北边做生意,那是……那是要掉脑袋的!刘百户……不,营垒里那些真正的军爷知道了,咱们死十次都不够!” 王爵心中冷笑,知道光是画饼还不够,必须把这厮逼到绝境,让他觉得除了这条路,再无活路可走。他脸上却露出一种混合着嘲讽和怜悯的神情。 “张老哥,你以为你现在这样,跟死了有什么区别?”王爵的声音压低,却字字敲在张奎心上,“守着空屋子坐吃山空?等着哪天饿晕在路边,被野狗叼了去?还是指望你那已经彻底厌弃你的妹夫刘百户,哪天突然大发慈悲,再赏你口饭吃?” 他每说一句,张奎的脸色就灰败一分。王爵的话,精准地戳破了他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是,跟北边做生意是冒险。”王爵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可留在这里,你是必死无疑!冒险,还可能搏出一条活路,甚至是一条富贵路!你张奎在黑石营混了这么多年,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不小,难道连这点赌性都没有?” “我……”张奎张了张嘴,无力反驳。 王爵描绘的前景和他面临的绝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巨大的利润像魔鬼的低语,不断诱惑着他。 王爵趁热打铁,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我为你着想”的真诚,“张老哥,我也不逼你。这事风险太大,我自己也得从长计议,寻找可靠的门路。今天跟你说这些,是看你走投无路,给你指条可能的路子。成不成,还在两说。但你得先想清楚,是愿意烂死在这里,还是愿意跟我赌一把,换个活法?” 他没有立刻要求张奎表态,而是给了他思考和挣扎的空间。 逼得太紧,反而可能让这胆小如鼠的家伙彻底缩回去。 张奎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内心天人交战。 他看了看王爵,又看了看四周荒凉破败的景象。 最终,贪婪和对现状的绝望还是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王……王老弟!我……我跟你干!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王爵心中一定,知道初步的钩子算是下稳了。 但他面上不露声色,反而更加谨慎。 “现在还不是时候。”王爵摇摇头,“门路还没摸清,贸然行动就是送死。你先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该愁眉苦脸还愁眉苦脸,别让人看出异常。尤其是安户所那边,特别是钱老倌和……孙小狗,留意着点,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消息。” 他再次提到了钱老倌和孙小狗,既是给张奎找点事做。 也是想借他这张熟脸去观察一些自己不便直接观察的细节。 “钱老倌?孙小狗?”张奎虽然疑惑王爵为何总关注这两个不起眼的角色。 但此刻已被通商大计占据心神,连忙点头,“成!我留意着!王老弟你放心,打听消息我在行!” “嗯。”王爵点点头,“有眉目了,我自然会找你。记住,管好你的嘴,这事泄露出去,第一个死的就是你和我。” “明白!明白!我懂规矩!” 张奎连连保证,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 之前的卑微和惶恐被一种病态的兴奋所取代。 又低声叮嘱了几句,王爵便打发张奎离开了。 看着那臃肿的背影消失在土墙后,王爵脸上的深沉瞬间化为了凝重。 利用张奎是一步险棋,这厮贪婪又愚蠢,极易坏事。 但眼下,他确实需要这么一个熟悉三教九流、又能被他拿捏的人去探路。 至于能走多远,就看张奎的运气和他的掌控能力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繁杂的思绪暂时压下,转身朝着砖窑的方向走去。 明面上的事业也不能放松,砖窑和建筑队是他的基本盘,也是他贪财人设最好的掩护。 然而,王爵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与张奎低声密谈的那段残破土墙的另一侧,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同壁虎般紧紧贴着墙面,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那是孙小狗。 他依旧是那副木讷的表情,但一双眼睛却在阴影里闪烁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精光。 当听到通商、北边等字眼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土墙的缝隙里。 直到王爵和张奎相继离开,孙小狗才缓缓从墙后阴影中挪出身子。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傻气。 他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着与安户所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一片杂乱破败的棚户区深处。 他的方向,似乎并非回安户所,也不是回家,而是朝着黑石营更深处,那片鱼龙混杂、秩序更为混乱的区域。 王爵在砖窑工地忙活了一下午,监督新一窑砖的装窑,又听石柱汇报了建筑队接的几个零活进度。 他表现得和往常一样,时而精明地计算着成本,时而和工人们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完全沉浸在一个努力搞钱的小吏角色中。 期间,钱老倌晃晃悠悠地来过一次,依旧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 问了问砖窑的产出,又意有所指地提了句“稳当点好”,便背着手离开了。 王爵恭敬应着,心里却对这只老狐狸的警惕又提高了一层。 傍晚时分,王爵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往家走。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荒凉的土地上。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梳理着今天的收获和疑点。 走到离家不远的那段熟悉土路时,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早上与张奎交谈的那个墙角。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目光敏锐地落在墙根一处不起眼的泥土上。 那里,有几个模糊但新鲜的脚印,与张奎那宽大厚重的脚印截然不同,更显瘦小纤细。 而且,脚印的位置……似乎正在他们早上站立之处的墙后! 有人偷听!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沉。 是谁? 是凑巧路过的流人? 还是……早有预谋的窥探? 他立刻上前几步,仔细查看。 脚印有些杂乱,但明显能看出有人曾长时间停留在那里。 墙头上,还有几道轻微的、像是手指无意中蹭过的痕迹。 一个名字瞬间跳入王爵的脑海。 孙小狗! 早上他离开安户所时,孙小狗就在附近鬼鬼祟祟。 难道他一路跟了过来? 如果真是孙小狗……他听到了多少? 他和张奎的对话,尤其是关于通商的部分,是否已经泄露? 一股寒意顺着王爵的脊椎爬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 每一个看似偶然的发现,每一次看似顺利的进展。 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算计和危险。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直到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四周被暮色笼罩。 王爵抬起头,望向自家那扇在暮色中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坚定。 “看来,得加快动作了……”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管是人是鬼,都得把他揪出来!” 第64章 主动拉入局 暮色四合,王爵怀着满腹心事回到了家。 屋内,油灯已经点亮,昏黄的光晕下,柳云舒正将简单的饭食摆上桌。 秦红玉则坐在一旁,听到门响,她抬眼望来,目光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人心。 “回来了?”秦红玉淡淡开口。 “嗯。”王爵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 柳云舒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轻声问道,“王大哥,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爵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是回来的路上,又碰到张奎了。” 他简要将利用张奎试探通商可能,以及最后发现墙后偷听脚印的事情说了一遍。 只是略去了自己对孙小狗的具体怀疑,只说是可能被人窥探。 秦红玉听完,眼神更冷了几分,“狗急跳墙,不足为虑。但偷听之人……需尽快查明。” 柳云舒则显得有些担忧,“王大哥,与北边通商风险太大了,那张奎又是个靠不住的……” “我知道。”王爵叹了口气,“这只是一步闲棋,成不成另说,主要是想看看各方的反应。没想到反应来得这么快……”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 笃,笃笃。 屋内三人瞬间警觉! 秦红玉手腕一翻,匕首已隐入袖中,身影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眼神锐利如鹰。 柳云舒也紧张地站起身,下意识地靠近王爵一些。 王爵与秦红玉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问道,“谁?”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怯懦和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王令史,是……是我,孙小狗。” 孙小狗?! 王爵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怎么来了?! 而且还是在这个时辰,独自一人?! 白天偷听的是他,现在主动上门的也是他! 他想干什么? 王爵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对秦红玉使了个眼色。 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走到门边,缓缓拉开了门栓。 门外,孙小狗瘦小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瑟缩。 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略带呆滞和畏缩的神情。 他看到开门的王爵,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王……王哥,没……没打扰您休息吧?” 王爵脸上挤出一个随和的笑容,“呦,是小狗啊?这么晚了,找我有事?进来说话。” 他侧身让开通道,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孙小狗的身后和四周,确认只有他一人。 孙小狗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进了院子。 王爵随手关上门,插好门栓,动作自然,心中却已戒备到了极点。 柳云舒见是安户所的人,虽然疑惑,但还是礼貌地倒了碗热水放在桌上。 秦红玉则隐在灶房的阴影里,气息收敛,却静静观察着孙小狗的一举一动。 “坐,小狗,别站着。”王爵热情地招呼着。 孙小狗却不敢坐,依旧站着,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内。 王爵心中冷笑,面上却关切地问道,“小狗啊,这么晚过来,是所里有什么急事?还是吴大人有什么吩咐?” “没……没有。”孙小狗连忙摇头,声音更低了,“不……不是所里的事,是……是我自个儿,有点……有点小事,想……想求王哥帮帮忙。” “哦?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王爵笑得越发和善,心里却提了起来。 孙小狗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浑浊呆滞的眼睛。 此刻在油灯光下,竟透出几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精光。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还是被紧紧盯着他的王爵捕捉到了。 “王哥,我……我听说,您……您最近在琢磨……琢磨来钱的门路?” 孙小狗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王爵心中剧震,干笑两声,也压低声音,“小狗,你……你听谁胡说八道呢?我这不就是老老实实烧砖卖肉嘛,能有什么来钱的门路?” 孙小狗却仿佛没听到他的否认,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王哥,您……您别瞒我了。今天下午,您跟张奎在墙根底下说的话……我……我不小心,听见了几句。” 他果然听到了! 王爵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孙小狗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孙小狗疼得龇牙咧嘴。 “小狗!你……你可不能胡说啊!那……那都是我跟张奎开玩笑的!当不得真!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我都要掉脑袋的!” 王爵的声音带着颤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 孙小狗被他抓得生疼,连忙道,“王哥放心!我……我嘴严得很!绝不会往外说!我……我其实是想说……王哥您要是真有门路,或……或者想找门路,我……我或许能帮上点小忙……” 王爵松开手,脸上惊疑不定,重新坐下,“你?你能帮什么忙?” 孙小狗揉着被捏疼的胳膊,小声道,“我……我有个远房表叔,以前……以前跑过北边的路子,认识些人。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不跑了,但……但还有些香火情在。王哥您要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帮您牵个线,问问看……” 牵线? 王爵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卑微怯懦的孙小狗,心中念头飞转。 他是在替他自己牵线,还是替他背后的东家牵线? 这分明是想把他王爵,也拉进某个早已存在的网络之中! 是想利用他砖窑和肉摊的便利做掩护? 王爵脸上阴晴不定,艰难地开口道,“小狗,这……这可不是小事。你那个表叔……可靠吗?还有,这牵线……不会白牵吧?” 孙小狗闻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可靠!绝对可靠!王哥放心!至于……至于酬劳,规矩我都懂,成了事,那边自然会有孝敬,我……我也就跟着王哥您喝点汤……” 王爵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在权衡利弊,最终一咬牙,“行!既然小狗你有这份心,那……那你就先去问问看!记住,一定要谨慎!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哎!哎!谢谢王哥信任!我一定把事办好!” 孙小狗连忙点头哈腰,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喜色。 又低声约定了几句联络的暗号和大致时间。 孙小狗这才悄无声息地走了,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王爵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阴影里,秦红玉缓步走出,“他主动现身,是想拉你入局。” “我知道。”王爵揉了揉眉心,“看来,我这点小心思,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孙小狗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钩子。” 柳云舒也走过来,担忧道,“王大哥,这太危险了……” “危险,也是机会。”王爵目光闪烁,“他们想利用我,我又何尝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正好可以借此,摸摸这条线的底细。看看这黑石营的水,到底有多深!”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都把我当棋子,那就看看,谁能把谁,将死在这棋盘之上!” 第65章 将计就计 接下来的几天,王爵表面上一切如常。 他更加卖力地经营着砖窑和肉摊,对安户所的差事也更加“上心”。 时不时就在钱老倌和赵干面前抱怨开销大、利润薄。 将一个被生活所迫、急于寻找财路的小吏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吴仁义那边,王爵也按时送去“孝敬”,姿态放得极低。 口口声声感谢大人的提携和宽容,让吴仁义颇为受用,暂时放松了对他的紧盯。 而暗地里,王爵和秦红玉、柳云舒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秦红玉如同融入了阴影的猎豹,更加频繁地外出。 她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黑石营的各个角落。 尤其是安户所和吴仁义宅邸附近,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柳云舒则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那本加密册子的破译中。 油灯常常亮到深夜,她纤细的手指在那些古怪的符号上划过。 她秀眉紧蹙,时而沉思,时而快速在旁边的草纸上写下推断。 看得王爵一阵心疼,偶尔过去表示关心,但每当看到秦红玉冷冷旁观,又不敢太靠近。 只有秦红玉不在的时候,王爵才敢稍微对柳云舒放肆一点。 毕竟之前听到过柳云舒的心思的,知道柳云舒是那种传统女性。 既然跟了自己,法律上也是合法夫妻,其实她内心早已任命了。 王爵也想着找个机会,彻底把柳云舒拿下。 毕竟自己光占着两老婆的名分,到现在还一个没得手,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在和柳云舒的一次又一次接触中,柳云舒也逐渐对王爵放下了芥蒂。 甚至偶尔感觉王爵过分的亲近,也是装作没看出来,这让王爵很觉得意。 而柳云舒的努力没有白费,逐渐又破译出几个关键符号。 将下一次“朔月”交易的可能地点,进一步缩小到了“黑石崖东三里,乱石坳”这个相对具体的范围。 王爵则耐心等待着孙小狗的消息,同时也在暗中观察着张奎。 张奎自从那日被“画饼”之后,果然安分了不少。 偶尔遇到王爵,眼神中都带着一种隐秘的期盼和讨好。 王爵只是偶尔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不再多言,吊足了他的胃口。 就在这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 三天后的傍晚,孙小狗再次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了王爵家门外。 这一次,他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哥!”他依旧是那副怯懦的样子,但语气快了些,“我……我表叔那边有回信了!” 王爵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镇定,将他让进屋内,关好门,“哦?怎么说?” 孙小狗搓着手,低声道,“表叔说……路子是有的,但规矩多,风险大。第一次合作,不能太多,先……先试一单小的。” “小的?多小?”王爵眯起眼。 “就是……就是一些皮子,数量不多。” 孙小狗比画了一下,“对方要求用盐巴和铁器换。时间……定在五天后的子时,地点……在黑石崖东边的那片乱石坳。” 乱石坳! 王爵心脏猛地一跳,这与柳云舒破译出的地点完全吻合! 对方果然上钩了,而且给出的信息与密册记录对得上!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脸上露出贪婪又犹豫的神色,“盐巴和铁器?这可都是管制品……不好弄啊。而且,乱石坳那地方,够隐蔽吗?安全怎么保证?” 孙小狗连忙道,“盐巴不用太多,十几斤就够。铁器……最好是旧箭头或者破损的刀剑之类,营垒那边偶尔能流出来一些,王哥您如今有点门路,应该……应该能想想办法吧?至于安全,表叔说了,那边地势复杂,容易藏人也容易撤离。而且第一次,双方都不会去太多人,就是探探路。” 王爵故作沉吟,手指敲着桌面,半晌才仿佛下定了决心,“行!既然你表叔这么有诚意,那我就信他一次!五天后的子时,乱石坳!盐巴和铁器,我想办法!但你跟你表叔说清楚,这是第一次,也是试探!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别怪我王爵翻脸不认人!” 孙小狗闻言大喜,连连保证,“王哥放心!规矩我都懂!我表叔也是诚心做买卖的,绝不会乱来!那……那我就这么回话了?” “去吧。”王爵挥挥手,“记住,管好你的嘴!” “哎!明白!”孙小狗千恩万谢地走了。 送走孙小狗,王爵关上门,脸上的贪婪和犹豫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他看向秦红玉和柳云舒,“五天后的子时,乱石坳。东西是皮货,但我们要出的,是盐和铁。” “盐和铁?”柳云舒低呼一声,面露忧色,“这都是官府严控的物资,私贩是重罪,比寻常通商风险大得多!我们哪里去弄?” 秦红玉眼眸中也闪过一丝寒芒,“确实麻烦。盐还好说,咬牙从牙缝里省,或者高价从流人手里零星收,或许能凑一些。但铁器,尤其是箭头、刀剑,沾着军械的边,稍有不慎就是杀身之祸。” 王爵眉头紧锁,在屋内踱了两步,“这正是我担心的。对方一开口就要这两样,试探的意味很浓,看我们有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如果我们弄不到,或者弄到的东西不对,恐怕立刻就会引起怀疑。” 他停下脚步,看向秦红玉,“红玉,林校尉那边……能否冒险联系一次?他身处营垒,或许有办法弄到一些不影响大局的、报废的旧铁器?哪怕只是几件,也能应付过去。当然,前提是绝对安全,不能暴露他和我们的关系。” 秦红玉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风险太大。林威刚接手防务不久,盯着他的人不少。贸然索取铁器,极易授人以柄。而且,我们无法判断这是否是对方另一个试探,意在找出营垒中可能存在的‘内应’。” 王爵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条路确实太险。” 他眼神一转,又道,"那看来,只能从张奎那浑蛋身上想办法了。这厮在黑石营混迹多年,三教九流认识不少,说不定有些见不得光的野路子,能搞到这些东西。虽然他靠不住,但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许以重利,让他去折腾。" “张奎?”柳云舒依旧担忧,“他若办不成,或者走漏风声……” “所以不能全靠他。”王爵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盐巴,我们自己想办法凑大部分,留个缺口让张奎去补,看看他的能耐。铁器,主要指望他,但我们也要暗中留意其他渠道,双管齐下。红玉,你这几天除了监视,也留意一下营地里有没有暗中倒卖这些违禁品的地下黑市。” 秦红玉微微颔首,“可以。” 王爵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语气沉肃,“五天时间很紧,盐和铁是横在我们面前的第一道坎。迈过去了,才能接触到对方,摸清底细。迈不过去,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可能前功尽弃。我们必须全力以赴。” 他回头看向两女,眼神锐利而坚定,“这次交易,不仅是摸底的契机,更是对我们能力和决心的考验。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拿下!” 夜色浓重,小屋内的灯光亮了很久。 第66章 对张奎的考验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 王爵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这厮贪婪又怕死,得好好拿捏一番,既要让他看到甜头拼尽全力,又不能让他觉得我们非他不可,免得坐地起价或者阳奉阴违。” 柳云舒轻声提醒,“王大哥,小心些,那张奎……” “放心。”王爵对她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对付这种货色,我有经验。你们在家锁好门,红玉,留意四周。” 秦红玉“嗯”了一声,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屋外的黑暗中,负责警戒。 王爵深吸一口气,推开木门,再次踏入冰冷的夜色之中。 他没有直接去张奎那破败的住处,而是先绕到肉摊附近转了一圈。 果然,在一个背风的墙角,看到了那个蜷缩着、借着一丝微弱月光数着寥寥几枚铜钱的臃肿身影。 “张老哥,好雅兴啊,大晚上在这儿数星星?” 王爵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突兀地在寂静中响起。 张奎吓得浑身一抖,铜钱差点脱手,慌忙藏进怀里。 抬头见是王爵,脸上瞬间堆起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王……王老弟!您……您怎么来了?我……我这不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王爵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透气?我看你是穷得心里发慌,睡不着吧?” 张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卑微,“王老弟明鉴……这……这日子实在是……” “行了。”王爵打断他的诉苦,压低声音,直入主题,“上次跟你说的事,有眉目了。” 张奎的小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呼吸都急促起来,“真……真的?王老弟,您……您吩咐!” “别高兴得太早。”王爵语气淡漠,“是桩买卖,但东西有点棘手。” 他顿了顿,观察着张奎的反应,“对方要盐,还要铁,旧的箭头、破损的刀枪都行。” “盐和铁?”张奎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兴奋瞬间被惊恐取代,声音都变了调,“王……王老弟!这……这可是杀头的买卖!比寻常皮货生意风险大十倍不止!我……我……” “怕了?”王爵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张奎,我记得你上次可是拍着胸脯说,只要能赚钱,豁出去了?怎么,这点胆子都没有?那算了,就当我没说过,你继续在这儿数你的铜板,等着饿死吧。” 说着,王爵作势欲走。 “别!别!王老弟!等等!”张奎急了,一把抓住王爵的衣袖,肥胖的脸上汗水瞬间就下来了,眼中挣扎与贪婪疯狂交战。 他想起了王爵描绘的“富贵路”,再想想自己如今朝不保夕的惨状,那股亡命之徒的狠劲终于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一咬牙,脸上横肉抖动,“我……我干!王老弟,你说,要多少?” 王爵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到了。他甩开张奎的手,淡淡道,“盐,十五斤。铁器,不拘什么,旧的、坏的都行,但要能看出是军中之物,起码要这个数。” 他伸出手比画了一个不算大,但也绝不算小的数量。 张奎看着王爵的手势,眼皮跳了跳,盘算着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关系网,咬牙道,“盐……我想想办法,黑市上零散收,或者……找几个相熟的屯庄想想辄,应该能凑个大半。可这铁器……王老弟,这玩意儿查得太严了,营垒里流出来的都是有数的,而且价格死贵……” “价钱不是问题。”王爵截断他的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钱袋,在手里掂了掂,发出诱人的铜钱碰撞声,“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另有重谢。但我只要东西,不问来历,也不管过程。五天,最多五天,我要见到东西。” 他看着张奎那双瞬间被钱袋吸住的眼睛,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张奎,我把话撂在这儿。这事办成了,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可要是办砸了,或者走漏了半点风声……” 王爵凑近一步,声音如同寒冰,“不用等官府和刘百户来找你,我第一个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别忘了,我现在能让你在黑石营混不下去,就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 张奎被王爵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吓得浑身一颤,肥肉乱抖,连忙赌咒发誓,“王老弟放心!我张奎懂规矩!一定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绝不敢误了您的大事!” “最好如此。”王爵将钱袋抛给张奎,“记住,三天。东西备齐了,老地方等我消息。” 他没说五天,是想留一手,万一张奎不行,自己还能及时补救。 说完,他不再多看张奎一眼,转身融入夜色。 留下张奎一个人握着那袋沉甸甸的铜钱,站在墙角。 他又是兴奋又是恐惧,浑身冷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王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附近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无声息地回到家中。 秦红玉如同暗夜中的精灵,在他推门的瞬间便已感知,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如何?”她问。 “钩子下了,饵也撒了。”王爵关好门,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就看这条贪食的蠢鱼,能有多大能耐,又能引出多少水下的东西了。”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狠狠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燥意。 “五天时间,张奎这边不能全指望。红玉,你那边也留意着,看看有没有其他弄到铁器的蛛丝马迹,哪怕只有一两件,关键时刻也能顶用。” 秦红玉点头,“明白。” 柳云舒端来一碗温水,轻声问,“王大哥,那我们自己凑得盐巴……” “继续凑。”王爵接过碗,语气坚定,“能凑多少是多少。我们要让孙小狗和他背后的人看到,我们是有备而来,不是完全依赖他们牵线的空架子。这样才能掌握更多主动权。” 夜色更深,小屋内的灯火再次亮起,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却同样坚定的面孔。 第67章 还剩三天 两日后,夜色如墨。 王爵的身影在破败的棚户区狭窄的巷道间快速穿行。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几个圈子。 确认身后再无那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跟踪后,才如同鬼魅般折向另一个方向。 张奎那位于营地边缘、散发着腐臭气味的破屋。 屋内没有灯火,只有压抑的、带着恐惧和贪婪的粗重喘息声。 王爵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那扇几乎要散架的木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黑暗中,张奎如同受惊的肥硕老鼠般猛地弹起,手中似乎还紧紧攥着什么东西。 待看清来人是王爵,他脸上的惊恐才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和忐忑。 “王……王老弟?您……您怎么来了?” 张奎的声音干涩,下意识地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王爵没理会他的小动作,反手掩上门。 屋内顿时陷入几乎完全的黑暗,只有一丝微弱的月光从墙缝透入。 他适应了一下黑暗,目光如刀般落在张奎那模糊的胖脸上。 “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王爵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冰冷,没有任何寒暄的意味。 张奎咽了口唾沫,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贼光,“盐……盐巴还好说,我托了几个相熟的,零零散散收了八九斤,虽然成色杂了点,但量够。就是这铁器……” 他搓着手,脸上露出为难又畏惧的神色,“王老弟,您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查得太严了!营垒里流出的一钉一铆都有人盯着,黑市上偶尔出现点边角料,价格都炒上了天,而且根本不够数啊!我……我这才弄到两把锈得快断了的短匕,还有几个……几个磨没了尖的旧箭头。”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角落一个破麻袋里掏出几件物事,在微光下泛着黯淡的铁锈色。 那两把匕首确实残破不堪,箭头也钝得厉害,数量更是寒酸。 王爵的心沉了下去。 这点东西,别说应付交易,恐怕连让对方正眼瞧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孙小狗背后的人绝非善类,第一次合作就拿不出像样的东西。 后续别说摸底,恐怕立刻就会被打上无能或无诚意的标签,甚至可能引来灭口之灾。 但他脸上并未露出丝毫失望,反而在黑暗中勾起一抹冷笑。 他早料到张奎这废物靠不住,至少不能完全指望。 此刻的确认,只是让他更加坚定了另一条腿走路的必要性。 “张奎。”王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在这狭小空间里回荡,“我给你的钱,足够你弄到比这多一倍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我王爵的钱好拿,命……也好糊弄?” 张奎吓得浑身肥肉一颤,差点瘫软在地,连忙赌咒发誓,“王老弟!天地良心!我张奎要是有半句瞎话,叫我天打雷劈!实在是……实在是弄不到啊!这黑石营能搞到铁器的路子就那几条,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断了货,像是……像是被人掐断了源流……” 王爵心中一动。 被人掐断源流? 是巧合,还是孙小狗背后势力在交易前的清理和戒备? 这信息有点意思。 他没有深究,现在不是时候。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张奎那张满是油汗的脸,压低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不管你有什么难处。三天,我再给你三天时间。盐巴,给我凑够十二斤。铁器,至少再给我弄来五件,不管是用钱砸,还是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去偷去抢!办不到……” 王爵的手无声无息地搭在了张奎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让张奎瞬间僵直,“你就自己找个坑躺进去,免得我动手,脏了我的地。” 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穿透了张奎所有的侥幸心理。 他清晰地感觉到,王爵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昔日被他瞧不起的小令史,如今真的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 至少他那漂亮,但身手好的离谱的媳妇,杀他就和弄死一只臭虫一样容易。 “办……办得到!一定办得到!” 张奎的声音带着哭腔,忙不迭地保证,“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给您把东西弄齐!” “记住你的话。”王爵松开手,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发生。 他瞥了一眼那堆寒酸的铁器,“这些先放你这儿,三天后,我来取全部。” 说完,他不再多看瘫软如泥的张奎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外面的夜色。 留下张奎一个人在黑暗和恐惧中剧烈喘息。 王爵没有回家,而是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来到了砖窑。 深夜的砖窑寂静无声,只有残余的窑温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他走到一堆废弃的砖坯和杂物后面,压低声音唤道,“红玉。” 几乎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便从窑顶阴影处悄然落下,正是秦红玉。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衣,眼神在夜色中清亮如星。 “张奎那边指望不上,铁器缺口很大。”王爵言简意赅,“你那边有发现吗?” 秦红玉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有。营地西边,靠近废弃矿坑的地方,有个地下赌档。里面不仅赌钱,偶尔也流转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我盯了两晚,看到有人拿着半新的腰刀进去抵押。” 王爵眼睛一亮,“赌档?背后是谁的人?” “不清楚,鱼龙混杂。但看守很严,生面孔很难靠近核心。” 秦红玉顿了顿,“或许,可以让周老栓去试试。他以前在矿上干活,认识不少三教九流,面孔也熟。” 周老栓? 王爵立刻想起了那个在肉摊帮忙、老实巴交的前矿工。 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人选。 周老栓背景干净,又是底层混饭吃的,不容易引起怀疑。 “可以。”王爵当机立断,“我马上去找他,许他重利,让他去赌档摸摸底,看能不能用钱砸开一条缝,买几件铁器出来。你继续在暗处盯着,确保他的安全,也看看能不能钓出背后的大鱼。” 秦红玉点头,“明白。” “盐巴呢?”王爵又问。 “我明日去更远的几个流人聚集点看看,那边偶尔有走私过来的粗盐,价格虽高,但或许能凑一些。”秦红玉答道。 她没有问王爵为何如此执着于这次交易,仿佛执行命令是她唯一的准则。 又或者,她早已明白其中的凶险与机遇。 “好,分头行动。”王爵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夜空气灌入肺腑,让他精神一振。 被动等待和内部分析已经结束,现在是主动出击,刀尖舔血的时刻了。 他望向黑石崖东边那片在夜色中更显狰狞的乱石坳方向,眼神锐利。 五天,不,还剩三天! 三天后的乱石坳。 他必须带着足够的“诚意”赴约,敲开那扇通往阴谋与机遇的大门。 第68章 废矿赌场 王爵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朝着周老栓那间低矮的土坯房走去。 周老栓原本是矿上的苦力,矿坑废弃后便失了生计。 平日靠着在营地打零工、捡拾破烂过活,直到王爵的砖窑和肉摊给了他一份相对稳定的活路。 此人寡言少语,干活却极为卖力,王爵观察过他几次,觉得是个本分人。 “砰砰砰。”王爵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接着是周老栓带着睡意和警惕的问话,“谁?” “我,王爵。”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周老栓那张布满风霜皱纹的脸探了出来。 看到真是王爵,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拉开门,“王……王令史?您这么晚……” “进去说。”王爵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 屋内狭小昏暗,弥漫着一股土腥和汗味,家徒四壁。 王爵没时间客套,直接将自己的要求和他说了一下。 周老栓脸色微变,显然知道那个地方的凶险。 “那地方……鱼龙混杂,看守的都是狠角色,生面孔进去,别说买东西,不被扒层皮都难出来。” “所以需要你去。”王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面是定金,事成之后,再给你三倍。不用你强买,就去赌,输赢不论,重点是观察,看有没有人抵押或者交易铁器,试着搭上线,用钱换。我会安排人在外面接应,确保你安全。” 周老栓看着那袋钱,眼中挣扎片刻,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过了恐惧。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成!我去!我以前在矿上,跟里面一个小管事喝过两次酒,算有点脸熟,应该能混进去。” “好!记住,安全第一,打听到消息或者买到东西就立刻撤,不要纠缠。” 王爵拍了拍他的肩膀,“明天天黑后就去,我会在赌档外面的乱石堆等你。” 交代完细节,王爵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第二天,王爵依旧在安户所混日子。 傍晚下值,王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到了营地边缘几个以物易物的小聚集点。 他拿出之前攒下的几块好砖,又加了点铜钱,零散地从流人手里换到了三四斤颜色灰暗的粗盐。 这几乎是他目前能靠自己弄到的极限了。 回到家中,柳云舒已经做好了简单的晚饭。 见她眉眼间带着疲惫,王爵心下歉然,温声道,“云舒,册子破译不急在一时,别太耗神。” 柳云舒轻轻摇头,“王大哥,我没事。只是那册子后面的符号越发古怪,需要更多时间。”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我隐约觉得,这册子记录的交易,可能不止是吴仁义和北羯那么简单,里面似乎还牵扯到另一套标记,我还没完全看懂。” 王爵心中一动,另一套标记? 难道这水比想象的还要深? 但他此刻无暇深究,只能道,“你先按目前的线索来,安全第一。” 夜色渐深,王爵和秦红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后悄然出门。 废弃矿坑位于黑石营西侧,这里曾是繁华的工坊区。 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和深不见底的矿洞,入夜后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标识着那些见不得光场所的入口。 王爵潜伏在一堆巨大的矿石后面,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低矮建筑入口。 那里隐隐传来喧哗和昏黄的光线,两个身材魁梧、面色凶狠的汉子抱着膀子守在门口。 秦红玉早已不知潜行到了何处。 没过多久,周老栓佝偻着背,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入口。 他似乎在和守卫说着什么,又递过去一点东西。 守卫打量了他几眼,最终挥挥手放行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矿区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 王爵的心也一点点提起。 赌档里面情况不明,周老栓一个老实巴交的矿工,能否应对得了里面的豺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王爵几乎要按捺不住时,赌档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妈的!老东西出老千!” 一声怒骂传来,紧接着是周老栓的惨叫声和求饶声。 “我没有!真没有!各位好汉饶命啊!” 周老栓被两个大汉拖着扔出了门外,鼻青脸肿,衣服也被扯破了。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跟出来,冷笑道,“没钱就别来赌!滚远点,再让老子看见你,打断你的腿!” 周老栓趴在地上,蜷缩着,瑟瑟发抖。 王爵心中一沉,失败了? 他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就在这时,他看到赌档旁边一条阴暗的巷道里,缓缓走出一个瘦小的身影。 正是孙小狗!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地上的周老栓,随即迅速转身,消失在巷道深处。 果然! 孙小狗在监视! 他是否认出了周老栓? 王爵心中念头飞转,决定再等等。 赌档门口的人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周围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周老栓压抑的呻吟。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再无人窥视。 王爵才如同猎豹般从藏身处窜出,快速来到周老栓身边。 “老栓,怎么样?” 周老栓看到王爵,挣扎着坐起身,从怀里紧紧攥着的破衣襟里,摸出两件东西。 一把带着缺口的短刀,还有一支锈迹斑斑但形制明显的三棱箭镞! “王……王令史,我……我弄到了!” 周老栓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丝自豪,“我没敢直接问,是……是赌输了之后,跟一个输红眼的赌鬼搭话,他说他以前是营垒里偷跑出来的辅兵,身上就剩这点家伙事,我……我把您给的钱,大半都给了他,才换来的……” 王爵接过那两件冰冷的铁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虽然不多,但品质比张奎弄来的那些破烂强多了! 更重要的是,周老栓成功了,而且似乎没有引起赌档背后势力的直接注意。 “干得好!老栓!”王爵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委屈你了,回去好好养伤,报酬明天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他帮周老栓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护送着他悄悄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回到砖窑与秦红玉汇合,秦红玉言简意赅,“孙小狗出现后又离开,赌档主人身份不明,守卫很警觉,我没找到机会深入。” “足够了。”王爵看着手中的短刀和箭镞,眼神冰冷,“周老栓拿到了东西,孙小狗也露了面。看来,我们这位牵线人,对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很关心啊。” 盐巴加上周老栓弄来的铁器,虽然仍不足数,但至少有了讨价还价的底气。 “明天,该去会会张奎了,看看他拼死弄到了什么好东西。” 王爵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也该让孙小狗,给他背后的人,带回点好消息了。” 乱石坳的交易,他必须去。 而这入场券,正被他一点点,艰难地攥入手中。 第69章 张奎之死 翌日清晨,天色还没完全亮堂。 王爵已经到了张奎家附近,悄无声息地贴近那扇虚掩的木门。 他鼻翼微动,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往日腐臭的甜腥气钻入鼻腔。 他心中一凛,动作愈发谨慎,侧身闪入门内。 屋内没有意料中的惶恐喘息,也没有贪婪兴奋的窸窣声,只有一片死寂。 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光,王爵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屋角那个蜷缩的臃肿身影上。 张奎背靠着土墙,脑袋耷拉着,一动不动。 “张奎?”王爵压低声音唤道,没有回应。 他缓步上前,脚尖触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半袋散落的粗盐。 再往前,借着微光,他看清了张奎的脸。 那张胖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巴微张。 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却永远凝固在了那一刻。 他的脖颈处,一道细窄而深刻的切口,几乎将他半个脖子割断。 鲜血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襟,在地上凝成一滩暗红。 死了!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迅速环顾四周,屋内一片狼藉,显然被翻动过。 张奎藏匿铁器和盐巴的那个破麻袋被扯开,里面空空如也。 对方杀人越货! 是谁? 无数念头在王爵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检查现场。 张奎的尸体尚有余温,死亡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伤口干净利落,是一击毙命,动手的人是个老手。 屋内除了他和张奎的脚印,还有几枚较浅的陌生脚印。 似乎是刻意处理过,但仓促间未能完全抹去。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张奎弄到的盐和铁。 杀人更像是顺手灭口,或者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 王爵的目光再次落在张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心中没有多少怜悯。 只有一股冰冷的寒意和强烈的紧迫感。 张奎死了,他弄到的那点盐铁也丢了。 这意味着,他原本就不够充分的诚意,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距离交易只剩两天! 必须立刻调整计划! 王爵不再犹豫,他快速将现场恢复成自己来之前的模样,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一个大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回家了。 秦红玉也已起床,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无需言语,已感知到异常。 “张奎死了。”王爵言简意赅,将现场情况和自己判断快速说了一遍,“东西被抢了。” 秦红玉眼神微凝,“灭口。对方在清理不稳定因素,或者……是在警告你。” “我知道。”王爵声音低沉,“时间不多了,我们手里的盐加上周老栓弄来的两件铁器,远远不够。必须另想办法。” “赌档那边,经此一事,短期内不能再碰。”秦红玉冷静分析,“孙小狗既然露了面,说明我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对方监视之下。张奎的死,恐怕也与此有关。” 王爵点头,眉头紧锁,“对方越是谨慎,越是说明这次交易对他们至关重要,也越危险。我们若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恐怕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就会被清除。”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红玉,我们手里,还有多少能动用的钱财?” “不多。”秦红玉报出一个数字,“大部分已用作砖窑周转和日常开销。” 王爵咬牙,“全部拿出来!你明天一早就去更远的流人聚集点,不惜代价,收购粗盐!能收多少是多少!哪怕价格翻倍也要拿下!” “那铁器呢?”秦红玉问。 王爵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黑石主营的方向,眼神闪烁,“铁器……我来想办法。看来,得提前动用一下官营的便利了。” 他看向秦红玉,“你收购完盐巴,立刻回来,我们还需要准备其他东西。这次交易,绝不能空手而去,更不能毫无准备地去!” 秦红玉看着他,没有问具体计划,只是点了点头,“小心。” “你也是。”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分开行动。 王爵没有去安户所,而是趁着天色还没亮,来到了肉摊。 周老栓正裹着一件破皮袄,在肉摊后面的小棚子里打盹。 听到动静立刻惊醒,看到是王爵,连忙起身。 “王令史?” 王爵示意他噤声,低声道:“老栓,张奎死了。” 周老栓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死……死了?” 王爵快速交代,随即话锋一转,“我交给你一件事,务必办妥。” “您说!”周老栓压下恐惧,连忙应道。 “等天色再亮点,你去营地里,找那些手艺好的老流人,用砖窑的名义,收购或者借用一些东西。” 王爵压低声音,报出几样物品,结实的麻绳、几把打磨锋利的铁锹和镐头、一些易燃的火油和干燥的引火物。 周老栓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记下。 “记住,要分散开找,不要引起注意。东西弄到后,直接送到砖窑后面那个废弃的土窖里藏好。”王爵叮嘱道。 “明白!”周老栓重重点头。 安排好这一切,王爵去了安户所点卯。 所内依旧是一片死气沉沉。 钱老倌蜷在角落里打着盹,赵干则趴在桌上。 孙小狗今天依旧在重复着那看似永无止境的活计,动作缓慢而专注。 王爵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此刻在他眼中,似乎每个人都笼罩在一层迷雾之下,都带着几分可疑。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安户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吴仁义沉着一张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的脸色格外难看,阴鸷的目光在所内扫视一圈。 连一直打盹的钱老倌都掀了掀眼皮,赵干也坐直了身子。 孙小狗擦拭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都听好了!”吴仁义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气,“张奎死了!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自家屋里,脖子让人给抹了!” 王爵心中早已知道,但此刻必须做出反应。 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惊骇,“张奎死了?” 吴仁义那阴冷的目光盯着王爵,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 “王爵,张奎死了,你不是很应该高兴才对吗?他之前可没少给你使绊子。你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是做给谁看呢?” 王爵心下一凛,暗道一声厉害。 这老狐狸果然敏锐,自己为了表现“刚刚知情”,情绪确实渲染得稍显浮夸了。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黑石营,死个张奎这样的角色,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他连忙顺势露出讪讪之色,“大人明鉴,属下……属下主要是担心啊!那张奎再怎么不是东西,他……他好歹是刘成刘百户的姐夫!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属下是怕刘百户那边……不会善罢甘休,万一迁怒到咱们安户所……是属下因为旧怨做了什么,那岂不是天大的麻烦?” 吴仁义听他提到刘成,眼神闪烁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烦躁。 他冷哼一声,“哼,管好你们自己的事!最近都给老子安分点,别惹麻烦!” 说完,他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尤其是深深瞥了王爵一眼,这才背着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里间。 王爵缓缓坐回位置,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吴仁义刚才那最后一瞥,充满了警告和审视。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悬崖边走了一遭。 第70章 钱老倌的警告 安户所里,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赵干偶尔偷瞄王爵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不易察觉的畏惧。 钱老倌依旧蜷在角落里,仿佛外界一切都与他无关。 孙小狗他依旧在擦拭,动作频率都没有丝毫变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王爵心中冷笑,越是如此,越说明这潭水,深不可测。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一直眯眼假寐的钱老倌,忽然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捶了捶腰,像是要去方便,晃晃悠悠地朝着后院茅房的方向走去。 经过王爵桌案时,他脚步似乎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苍老嘶哑的声音低得几乎只有王爵能听见,“小子,跟我来一下,有点账目……好像不对。” 王爵心中一动,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即起身。 他跟着钱老倌穿过狭窄的走廊,来到后院堆放杂物的角落。 这里僻静无人,只有几捆散乱的竹简和破损的桌椅散发着霉味。 钱老倌并没有去看什么账本,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那双平日里总是浑浊不堪的老眼,此刻竟锐利地盯着王爵。 “小子!”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最近……你小子动静可不小啊。” 王爵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堆起惯有的谄笑,“钱叔,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被逼得没办法嘛,就指着砖窑和肉摊那点进项糊口呢,哪敢有什么大动静?” “糊口?”钱老倌嗤笑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糊口需要跟张奎那烂人搅和在一起?需要打听北边的门路?” 王爵脸色微变,强笑道,“钱叔,您……您都知道了?我就是……就是被张奎缠得没办法,随口敷衍他几句……” “敷衍?”钱老倌打断他,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精光闪烁,“这里人人都知道你和张奎有仇,小子,该不会……真是你小子下的黑手吧?” 王爵闻言,立刻叫起屈来,声音都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钱叔!天地良心!我哪有那本事杀人啊!那张奎什么块头?我什么身板?您老又不是不知道!真要动起手来,他杀我还差不多!我躲他都来不及呢!” 他这番表演情真意切,将一个胆小怕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吏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钱老倌盯着他看了几秒,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了。 他慢悠悠地敲了敲手里的烟袋锅,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 “你?你自然是没那本事。” 他顿了顿,语气骤然转冷,如同冰碴子,“但你家那个……秦红玉呢?她杀个把张奎,应该还是……轻而易举吧?”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钱老倌竟然直接把矛头指向了秦红玉! 这老狐狸,果然知道得远比表面上多! “钱……钱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王爵的声音带着真实的惊慌,这次不是装的,“红玉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怎么会杀人?这……这没凭没据的,是要掉脑袋的!” 他拼命否认,心里却翻江倒海。 钱老倌点出秦红玉,是掌握了什么证据? 还是纯粹的试探和敲打? “是不是她杀的不重要。”钱老倌吸了口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看透世情的冷漠,“重要的是,吴仁义肯定怀疑是你干的。就算不是你,到时候上面真有人来问责,查不出真凶,你猜,他会把谁推出去当这个替罪羊,平息刘百户那边的怒火?” 王爵沉默了。 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在吴仁义那种人眼里,他王爵就是最适合顶锅的软柿子。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钱老倌的态度。 这老狐狸特意把他叫到这里,说这番话,绝不仅仅是提醒他小心吴仁义那么简单。 他总觉得,钱老倌话里有话,似乎对他最近的行动,知道些什么,甚至是在暗示什么。 赌一把! 王爵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目光直视钱老倌。 他试探着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坦诚。 “钱叔,您老慧眼如炬,我这点小心思,肯定瞒不过您。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张奎死了,我是松了口气,但人真不是我杀的,红玉更不可能。我最近……确实是想找点来钱快的路子,被逼得没办法了。您老见识广,门路多,能不能……给指条明路?” 他紧紧盯着钱老倌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钱老倌听着他的话,脸上那嘲讽的冷笑慢慢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捉摸的神色。 他上下打量着王爵,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又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半晌,就在王爵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会继续打太极时。 钱老倌却忽然嗤笑一声,那笑声干涩而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了然。 “指条明路?”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浑浊的老眼盯着王爵,“小子,你以为你那点伎俩,能瞒得过谁?” 王爵心头一紧。 钱老倌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王爵心上。 “你故意在所里哭穷,装怂,演给谁看?你私下里打听北边的门路,试探张奎,又是在找什么?” 王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光了站在对方面前。 钱老倌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让王爵震惊的消息, “孙小狗那小子,来路不明,平时装傻充愣,实则耳聪目明,到处打听……我早就知道,他是北蛮那边安插过来的人了。” 孙小狗! 北蛮细作?! 虽然王爵早已对孙小狗的身份有所猜测,但此刻被钱老倌如此直白地点破。 还是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冲击! 这老狐狸…… 他不仅知道孙小狗的底细,而且似乎…… 默许甚至利用了这一点? 那他跟自己说这些,目的何在? 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还是另有所图? 王爵站在原地,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钱老倌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仿佛在他面前掀开了黑石营阴谋的一角。 露出了下面更加黑暗、更加错综复杂的根系。 第71章 兵行险着 王爵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粘稠的阴谋气息。 他强迫自己飞速思考,脸上恰到好处地显露出震惊和一丝后怕。 “钱……钱叔……您……您是说……” 王爵的声音带着真实的颤抖,这次不全然是伪装,“孙小狗他……是北蛮的人?那……那他之前跟我说的那些……” “哼。”钱老倌嗤笑一声。 他浑浊的老眼瞥了他一眼,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嘲讽。 “慌什么?他跟你说了什么,应了什么,你不正好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王爵心脏再次猛跳。 钱老倌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他,可以利用孙小狗这条线,继续往下走! 这老狐狸到底站在哪一边? 他揭露孙小狗的身份,是为了阻止,还是为了推动? “钱叔,您的意思是……” 王爵试探着,语气更加恭敬,甚至带上了几分依赖,“我继续跟他……接触?” 钱老倌慢悠悠地敲了敲烟袋锅,灰白的烟灰簌簌落下。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黑石营这地方,就像一潭死水,底下埋着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有时候,扔块石头下去,才能看清底下是淤泥,还是藏着吃人的鳄鱼。” 他抬起眼皮,那浑浊的目光似乎能穿透王爵的内心,“张奎死了,是块石头。你想通商,是块更大的石头。现在,孙小狗浮出来了……你想看清楚底下到底是什么,就得有接着往下扔石头的胆子,也得有……不被鳄鱼拖下水的本事。” 王爵沉默了。 钱老倌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 他鼓励,甚至期待王爵去搅动这潭水! 而他自己,则像一个稳坐钓鱼台的旁观者,或者下棋的人? “多谢钱叔指点!”王爵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谄媚的复杂神情,“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是感谢提醒,也是表态会按照对方的期待去做。 “滚吧,该干嘛干嘛去。” 钱老倌似乎满意了,重新眯起了眼睛,挥了挥烟袋锅,像是赶苍蝇一样。 王爵恭敬地行了一礼,退出了杂物堆。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收敛起来,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回到值房,他状若无事地坐下,眼角余光扫过依旧在埋头擦拭的孙小狗。 此刻再看这个瘦小木讷的身影,王爵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好一个北蛮细作! 难怪对通商之事如此热心,牵线搭桥如此熟练。 他所謂的表叔,恐怕就是北蛮安插在边境的接头人之一。 钱老倌点破此事,是将一把双刃剑塞到了自己手里。 用好了,可以借力打力,摸清北蛮的意图和网络。 用不好,就是玩火自焚,死无葬身之地。 但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 乱石坳的交易,必须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王爵表现得比平时更忙碌。 傍晚下值,王爵立刻回家。 “钱老倌点破了孙小狗的身份。” 王爵言简意赅,将后院对话和自己的判断快速和秦红玉说了一遍。 秦红玉眼神微凝,“他应该在利用你搅局,想借你之手,试探或者引出更深层的东西。也可能,是想借北蛮之手……除掉你。” “我知道。”王爵点头,“但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先看看这潭水下,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盐巴,我今日在外围聚集点,高价收拢了约八斤,成色尚可。” 秦红玉汇报进度,“加上我们之前凑的,勉强够数。铁器……周老栓弄来的两件,加上我之前在废弃军械堆里找到的一把断矛头,只有三件,数量远远不足。” 王爵眉头紧锁,铁器始终是最大的短板。 没有足够的铁器,很难取信于那些嗜血如命的北蛮探子。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看来,只能兵行险着了。 他原主的记得,之前处理那批问题流犯时,收缴过几把锈蚀严重的匕首和柴刀。 因为不成样子,就一直堆在安户所的废料库里,没计入册。 废铁也行! 王爵一咬牙道,随即将置放地点告诉了秦红玉,交给她去拿出来。 毕竟以她的身手,比自己好得手。 秦红玉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而此时的柳云舒正在灶台边忙碌,见他俩聊完,这才凑了过来。 “王大哥,你回来了。” “云舒,册子破译有新的进展吗?”王爵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柳云舒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桌边,指着草纸上那些繁复的符号。 “有些眉目了。我反复比对,发现除了记录交易物品和时间的北羯文,确实还有另一套更隐晦的标记,像是某种……验证身份或者区分来源的暗记。我怀疑,与吴仁义交易的,可能不止一方势力。” 不止一方势力! 王爵心中剧震。 这就解释了为何册子记录如此复杂,也解释了钱老倌为何要搅动局势! 这黑石营,简直成了一个各方势力交织的漩涡! “能破译出暗记的含义吗?”王爵急切地问。 柳云舒摇了摇头,歉然道,“时间太紧,符号又过于独特,暂时还无法完全理解。但我抄录了下来,或许在交易时,能凭借这些暗记,判断出对方的来历。” “足够了!”王爵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歉疚,“云舒,辛苦你了。这可能是关键线索。” 柳云舒脸颊微红,轻轻抽回手,低声道,“王大哥,你和秦姐姐……一定要小心。” 这时,秦红玉也回来了。 她将一个不大的包袱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件锈迹斑斑的匕首和柴刀。 然与废铁无异。 “只能找到这些。”秦红玉道。 王爵看着这些铁器,又看了看凑齐的盐巴,深吸一口气。 “东西齐了!”他目光扫过秦红玉和柳云舒,眼神坚定而冷冽,“虽然寒酸,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拿出的全部诚意。” 他拿起一把锈蚀的匕首,语气沉肃,“明天就是交易之期。红玉,你和我同去,见机行事。云舒,你留在家中,锁好门户!” 柳云舒脸色一白,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秦红玉则开始默默检查随身携带的匕首,调整腰带的松紧,做着最后的准备。 她那清冷的侧脸在油灯光下,仿佛覆盖了一层寒霜,唯有眼神,锐利如刀。 夜色深沉,小屋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第72章 乱石坳交锋 翌日,子时将至,月黑风高。 黑石崖东三里的乱石坳,在浓重的夜色下更显狰狞。 嶙峋的怪石如同蛰伏的巨兽,在呜咽的夜风中默默矗立,投下片片扭曲的阴影。 王爵和秦红玉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坳口附近的一片乱石后。 王爵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他们凑出来的、为数不多的盐巴和那几件寒酸的铁器。 秦红玉则是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矫健利落的身形。 她气息内敛,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手中紧握着匕首,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姿态。 “快到了。”王爵压低声音,手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这不仅是一场交易,更是一次主动踏入陷阱的冒险。 秦红玉微微颔首,低声道,“按计划,你出面,我策应。见机行事,若情况不对,以哨为号,立刻撤离。” 王爵“嗯”了一声,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夜,他不仅要买货,更要识人。 就在子时正刻,前方约三十步外,一块巨大的岩石后,缓缓转出两道身影。 来人同样穿着深色衣物,身材魁梧,动作间带着草原人特有的剽悍气息。 他们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精光四射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王爵藏身的方向。 其中一人用生硬的官话,压低声音喝道,“买羊皮的!出来亮亮货!” 王爵心脏一跳,知道正主来了。 他定了定神,从石头后缓缓站起身,举起手中的小包袱,示意了一下。 “两……两位大哥,货……货在这。” 他脚步略显虚浮地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那两个北蛮探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迈步上前,在距离王爵五步远的地方停下。 “就这点?”那探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用脚踢了踢王爵放在地上的包袱。 王爵连忙点头哈腰,“第……第一次,不敢弄太多,探探路。”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袱,露出里面颜色杂乱的粗盐和那几件锈迹斑斑的铁器。 那探子蹲下身,抓起一把盐看了看,又拿起那把断矛头,在手里掂了掂。 “哼,大楚的盐,跟你们的兵一样,软趴趴的。这铁,喂狗都嫌磕牙。” 王爵脸上露出窘迫的神色,搓着手道,“大哥,边荒之地,弄到这些也不容易啊……您看,这皮子……” 那探子站起身,回头对同伴打了个手势。 另一人从巨石后拖出一个不大的皮口袋,扔在王爵面前。 口袋散开,露出里面几张鞣制粗糙的羊皮,数量不多,品质也一般。 “换吧。”探子言简意赅,眼神却始终牢牢锁定着王爵,带着审视和压迫。 王爵没有立刻去拿皮子,而是状似无意地往前凑了凑。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隐约看到那里用某种特殊的染料,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鹰隼与弯刀组合的符号! 这个符号,与柳云舒破译出的、那本加密册子里记录的某个特殊暗记,有七八分相似! 果然! 对方并非普通的北蛮部落,而是与吴仁义背后那条线有关联的特定势力! 王爵心中剧震,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装作检查皮货质量,“这皮子……有点硬啊……”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其中一张羊皮时,那名一直紧盯着他的探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出手!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向王爵的手腕!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下变起突然,速度快得惊人! 王爵根本来不及反应,心中大叫不好! 对方果然一直在试探,此刻终于图穷匕见! 就在那大手即将扣住他手腕的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 那名出手的探子猛地发出一声闷哼,抓向王爵的手如同被毒蛇咬中般骤然缩回! 只见他手背上,赫然钉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黑色短针! 针尾犹在微微颤动! “有埋伏!”另一名探子反应极快,立刻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警惕地望向短针射来的方向,王爵侧后方的乱石阴影。 是秦红玉! 她出手了! 王爵趁此机会,毫不犹豫,身体向后猛退,转身就朝着与秦红玉约定的撤离路线狂奔。 他知道,自己留下只能是累赘。 那两名北蛮探子又惊又怒,持刀那人立刻朝着王爵追来。 而中了针的那人则动作明显迟缓,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显然那针上淬了剧毒! “想跑?!”追来的探子身手矫健,几个起落就拉近了与王爵的距离,手中弯刀带着寒光,直劈王爵后心! 眼看刀锋及体,王爵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的杀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闪出! “铛!” 金铁交鸣之声炸响! 秦红玉手持匕首,精准无比地格开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刀! 火星在黑暗中迸溅! 她身形不停,格开刀锋的瞬间,手腕一翻,匕首直刺对方咽喉! 动作快如闪电,狠辣无比! 那北蛮探子显然没料到这埋伏之人的身手如此高超。 仓促间横刀格挡,却被秦红玉匕首上传来的巨力震得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秦红玉也不恋战,一招逼退敌人,身形一晃,便已来到王爵身边,低喝一声,“走!” 两人不再停留,借着乱石的掩护,朝着坳外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那名北蛮探子愤怒的咆哮,以及中毒同伴痛苦的呻吟。 他们没有追来。 显然秦红玉的那一针和展现出的武力,让他们投鼠忌器。 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处理同伴的伤势和眼前的突发状况。 王爵和秦红玉一路不敢停歇,直到冲出乱石坳。 确认身后无人追赶,才在一片背风的土坡后停下脚步。 王爵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没事吧?”秦红玉气息依旧平稳。 “没……没事。”王爵直起身,看向秦红玉,“红玉,刚才多亏了你……” 秦红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手上,“货没了。” “货不重要!”王爵语气急促,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重要的是,我们确认了!对方使用的暗记,和册子上记录的几乎一样!他们和吴仁义背后的势力,绝对是一伙的!孙小狗牵的这条线,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意,“而且,他们上来就下死手试探,说明他们同样紧张,同样怕暴露。这次虽然惊险,但我们撕开了他们伪装的一角!” 秦红玉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微微颔首,“下一步?” 王爵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下一步……该轮到我们,主动落子了。孙小狗,钱老倌,还有我们敬爱的吴大人……是时候,让他们也动一动了。” 第73章 一石二鸟? 王爵和秦红玉借着残垣断壁的掩护,一路疾行。 直到确认身后再无追兵,才在一处早已干涸的沟壑底部停下脚步。 王爵靠着粗糙冰冷的土壁,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生死一线间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他抬手抹了把脸,触手一片冰凉的汗湿。 秦红玉则如同暗夜中的石像,静立在他身侧,气息已然调整得平稳悠长。 她默默收回望向来路的锐利目光,转向王爵,“他们同样怕暴露。” 秦红玉言简意赅地打断了他的后怕,点出关键,“反应过度,正说明他们自身也处于紧张和戒备之中。” 王爵点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整合着今晚获取的碎片化信息。 “孙小狗是北蛮细作,这点钱老倌亲口点破。他牵线,让我们和这支使用特定暗记的北蛮势力接触……钱老倌知道孙小狗的身份,却默许甚至推动这件事……” 他抬起头,看向秦红玉,眼中闪烁着思虑的光芒,“红玉,你说,钱老倌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看似在帮我,点破孙小狗,暗示我将计就计。可今晚这局面,分明是把我们往刀尖上推!张奎的死,会不会也与他有关?掐断铁器来源,逼得我们只能冒险动用安户所的库存,或者去找周老栓赌命……这一切,太巧了。” 秦红玉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他像是在借你的手,搅动池水,逼出藏在淤泥下的东西。或者,借北蛮的刀,除掉你这颗不安分的棋子。或者……两者皆有。” “驱虎吞狼,亦或是……一石二鸟?” 王爵喃喃自语,一股寒意自心底蔓延开。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似乎落在别人早已计算好的格子上。 钱老倌那浑浊的老眼,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深邃难测。 “我们不能被动接招了。”王爵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既然水已经被搅浑,那不如让它更浑一点!他们想试探我们,我们也该回敬一下才对。” “你想怎么做?”秦红玉问。 “孙小狗!”王爵吐出这个名字,“他是关键。他是钱老倌送到我们面前的钩子,也是北蛮放在明处的耳目。通过他,我们或许能反向摸到钱老倌和北蛮之间那根隐形的线。” 他看向秦红玉,“红玉,接下来要辛苦你,不仅要盯着吴仁义和可能出现的营垒那边的人,还要分神留意孙小狗。看看他除了和我们接触,还和哪些人接头,尤其是……和钱老倌有没有明面之外的交流。” “可以。”秦红玉干脆应下。 “家里那边!”王爵继续道,“云舒破译出的另一套标记是关键。必须尽快弄清楚那代表什么,不同的标记是否对应北蛮内部不同的派系,还是……真的牵扯到第三方势力。如果吴仁义背后不止一方,那这潭水就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被激发出的斗志。 “还有张奎的死……虽然吴仁义暂时没找到由头发难,但刘百户那边未必会善罢甘休。这也是个隐患,需要留意。” 两人在沟壑中又低声商议了片刻,确定了接下来几天的行动重点。 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两人才如同融化的冰雪般,悄无声息地离开藏身之处,借着黎明前最深的黑暗,各自潜回。 王爵回到家中时,柳云舒竟还未睡。 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担忧。 “王大哥!秦姐姐!你们没事吧?”她急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没事,虚惊一场。”王爵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 秦红玉对她微微颔首,便走到窗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王爵简单将今晚的经过和发现告诉了柳云舒,略去了最惊险的部分,重点强调了那个暗记的重要性。 柳云舒听得神色凝重,尤其是在听到暗记与册子记录吻合时。 她立刻拿起草纸,指着上面一个复杂扭曲的符号,“王大哥,你看,是不是类似这种?我昨夜又有所得,觉得这不像单纯的部落图腾,更接近一种……加密的指令或者身份验证符。不同的变体,可能代表不同的权限或者来源。” 王爵仔细看去,虽然记忆中的图案在紧张状态下有些模糊,但那份神韵确实极为相似。 “很有可能!云舒,你必须尽快破解这套符号的规律!这可能是我们分清敌友、判断对方真实意图的关键!” “我明白。”柳云舒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会尽力的。” 王爵看着她疲惫却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歉疚,温声道,“但也别太熬着了,身体要紧。天快亮了,先去歇会儿吧。” 柳云舒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又拿起笔,在草纸上勾勒起来。 王爵知道劝不动她,也不再勉强。 他走到里间,和衣躺在冰冷的地铺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天色渐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纸缝隙,在地面上投下狭长的光斑。 王爵睁着眼睛,望着屋顶黢黑的椽子,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夜乱石坳的惊魂一幕。 回想着钱老倌那看似提醒实则深意无穷的话语。 回想着孙小狗那卑微怯懦表象下可能隐藏的机心。 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黑暗的棋盘上。 周围雾气弥漫,看不清对手,也看不清棋局的边界。 钱老倌、吴仁义、孙小狗、北蛮探子…… 甚至可能还有未知的势力,都像是隐在雾中的棋手。 而他,这颗原本微不足道的小卒,却因为一连串的阴差阳错,被推到了棋盘的中心。 “想拿我当棋子?”王爵在心中冷笑,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在胸中升腾,“那就看看,我这颗棋子,能不能搅了你们的局,甚至……反将一军!”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眼睛。 休息,必须休息。接下来,还有更硬的仗要打。 第74章 老吏露馅 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天光已然大亮。 王爵强忍着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亢奋,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搓了把脸。 回到安户所,一切如常。 但王爵知道,这份过分的正常,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王爵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摸鱼,而是拿出一卷空白竹简,铺在桌上,拿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脸上写满了“心烦意乱”和“后怕”。 他在表演,表演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失败交易、损失了财物,还差点丢掉性命的小吏该有的状态。 果然,这异样的沉默和烦躁,很快引起了注意。 赵干最先凑过来,挤眉弄眼,“王老弟,咋了这是?大清早的就跟丢了魂似的?莫非是昨晚……两位弟妹太过热情,把你给榨干了?” 若是往常,王爵定会与他插科打诨几句。 但今天,他只是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眼神里带着残留的惊恐,声音干涩,“赵哥,别开玩笑了……晦气,真他娘的晦气!” “哦?怎么个晦气法?”赵干来了兴趣。 王爵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又确保声音能飘到角落,“别提了!昨天贪黑想去弄点野味打打牙祭,结果在黑石崖那边撞了邪,差点……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他说话时,身体还配合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目光下意识地飞快瞥了一眼孙小狗的方向。 孙小狗擦拭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瞬,连半息都不到,便恢复了正常。 但王爵捕捉到了。 而一直仿佛在沉睡的钱老倌,那耷拉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在王爵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合上。 老狐狸,你果然在听! 王爵心中冷笑。 “撞邪?黑石崖那边是挺邪乎的!”赵干啧啧两声,还想再问。 王爵却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猛地摆摆手,不愿再多说,“不说了不说了,总之倒霉透顶!这阵子得安分点,烧我的砖,卖我的肉,别的啥心思都不敢有了!” 他这番表演,既解释了昨夜可能留下的痕迹。 更是将黑石崖这个地点,不动声色地抛了出来,看众人的反应。 一整天,王爵都表现得有些魂不守舍。 处理文书也出了几次小差错,完全符合一个受惊过度之人的状态。 他偶尔会失手掉落竹简,或者不小心碰倒笔架,制造出一些不大的动静。 每一次,他都会下意识地快速扫视全场。 他发现,孙小狗在他每次制造动静时,身体都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凝滞。 而钱老倌,则始终如同老僧入定。 唯有在王爵一次失手将茶水泼到桌案上,水流险些浸湿旁边一堆陈旧账册时。 他那一直搭在膝盖上的、干枯如鸡爪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那堆账册…… 王爵心中一动。 傍晚下值前,王爵借口要核对之前砖窑官营初期的一笔物料支出,需要查阅旧账。 他走到那堆放着历年账册的木架前,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 钱老倌依旧蜷在椅子上,似乎并未在意。 王爵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账册封皮上划过。 最终抽出了记录今年春季往来款项的那几卷。 他回到座位,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他在等,等一个机会。 终于,赵干伸着懒腰,率先离开了。 孙小狗也完成了他的日常功课,默默地将抹布叠好放在固定位置,低头走了出去。 值房内,只剩下王爵和仿佛睡着了的钱老倌。 王爵合上账册,站起身,故意弄出较大的声响,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他仿佛突然想起什么。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钱老倌的方向。 用一种带着余悸和抱怨的语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真是见了鬼了……那乱石坳,以后打死也不去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门而出,并刻意没有将门完全关严,留下了一条缝隙。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屏住呼吸,如同壁虎般贴在门外的墙壁上,侧耳倾听。 值房内,一片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息,就在王爵以为钱老倌真的毫无反应,准备放弃时。 一声极轻极轻,几乎微不可闻的嗤笑,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那笑声干涩、短促,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嘲讽。 紧接着,是钱老倌那苍老嘶哑的嗓音,低低地响起。 仿佛是在对他自己说,又仿佛是在回应王爵刚才那句自言自语。 “惊弓之鸟……倒是省了些麻烦……” 声音很轻,但在王爵全神贯注的倾听下,清晰无比! 王爵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夹杂着证实猜测的兴奋,瞬间窜遍全身! 他不敢再多待,立刻悄无声息地挪开,迅速离开了安户所。 走在回家的路上,王爵的心潮依旧澎湃。 钱老倌的反应,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 这老狐狸,不仅知道昨夜乱石坳发生的事情,甚至对他的心理状态都了如指掌! “省了些麻烦”……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王爵被吓破了胆,暂时不会再去触碰那条危险的线,所以让他觉得省心了? 还是…… 他原本准备了后续的手段,因为王爵的偃旗息鼓而暂时无需动用? 无论哪种,都说明钱老倌一直在密切关注,甚至可能在暗中引导着事态的发展! 孙小狗是他的棋子,张奎的死或许也与他有关。 连昨夜北蛮探子的反应,可能都在他的预料或者说算计之内! 吴仁义呢? 在这个棋局里,吴仁义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是被利用的蠢货,还是同样是钱老倌算计的一部分? 王爵感觉自己仿佛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碰到了一根连接着无数线索的线头。 而线的那一端,就攥在钱老倌那干枯的手里。 这老吏,才是安户所,乃至黑石营这潭浑水下,最深不可测的那条鳄鱼! 但他今天,终究还是在自己精心设计的试探下,露出了一丝破绽。 虽然只是一声嗤笑,一句低语,却足以让王爵确认方向。 “钱老倌……” 王爵望着暮色中自家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你的戏演得真好,可惜,老子已经看出你不是在打盹了。” 第75章 有你在,我心里踏实不少 王爵回到家中,心情却比往日更加沉重。 屋内,油灯已经点亮。 柳云舒正将热好的简单饭食端上桌,见到王爵,她柔声招呼,“王大哥,回来了。” 秦红玉则坐在桌旁,听到门响,她抬眼望来。 清冷的目光在王爵脸上一扫,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凝重。 “有事发生?”她语气平淡,却直指核心。 王爵走到桌边坐下,没有立刻动筷,而是深吸了一口气。 将傍晚在安户所发生的事,以及钱老倌那至关重要的反应,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柳云舒听得屏住了呼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秦红玉的眼神则随着王爵的叙述,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冰。 “……他不仅知道昨夜之事,对我的心理也了如指掌。” 王爵总结道,声音低沉,“省了些麻烦……这话听起来,像是觉得我被吓住了,暂时不会再去碰那条线,所以他可以暂时高枕无忧。但我更觉得,这像是他原本准备了后续的手段,因为我的偃旗息鼓而暂时无需动用。” 他看向秦红玉,“红玉,你的判断或许是对的。钱老倌不仅仅是在利用我搅局,他更可能想借北蛮之手,或者别的什么方式,除掉我这颗过于活跃、可能脱离他掌控的棋子。张奎的死,恐怕就是他清理不稳定因素,或者警告我的第一步。” 秦红玉微微颔首,眸中寒光闪烁,“如此看来,钱老倌才是安户所,乃至这条走私链条上,最深藏不露的执棋者。孙小狗是他故意抛出来的饵,吴仁义……可能也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傀儡,甚至是他准备随时舍弃的卒子。”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云舒担忧地问道,“钱老倌如此深不可测,我们岂不是更加危险?” “危险,但也意味着我们找对了方向。” 王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钱老倌暴露了他才是关键人物,这让我们明确了目标。他此刻认为我成了惊弓之鸟,这对我们反而是个机会。我们可以利用他这种心理,表面上继续扮演被吓破胆、只知埋头赚钱的怂包,暗地里加快调查步伐。”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孙小狗这条线不能断。既然钱老倌希望我通过孙小狗与北蛮接触,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只是下次,我们必须掌握更多主动权,做好万全准备,不能再像这次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差点把命搭进去。” “需要我做什么?”秦红玉直接问道。 “监视的重点,可以稍微向钱老倌倾斜。” 王爵沉吟道,“我知道这很难,这老狐狸警惕性极高。但哪怕只能捕捉到他一点点的行动规律,或者发现他与什么特别的人接触,都可能至关重要。同时,孙小狗和吴仁义那边也不能放松。” “明白。”秦红玉言简意赅地应下。 “云舒!”王爵又看向柳云舒,“册子的破译还要加快,尤其是那套身份暗记。如果我们能提前判断出交易对象的来历和权限,就能抢占先机。” 柳云舒用力点头,“我会尽力的,王大哥。” 就在这时,秦红玉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身影一晃,已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侧耳倾听。 王爵和柳云舒立刻噤声,紧张地看着她。 片刻后,秦红玉退回,低声道,“外面有人,很谨慎,只在远处窥探了一下便离开了。” “是孙小狗?还是钱老倌的人?”王爵心下一凛。 “不确定,身形很模糊,但动作很快,不像普通流人。”秦红玉摇头。 一股寒意再次掠过王爵的脊背。 他才刚刚回家,对方的眼线就跟了过来? 这监视可谓无处不在! “看来,我们一刻也不能放松。” 王爵沉声道,“从明天起,我们的一切言行都要更加小心。” 晚饭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结束。 柳云舒收拾碗筷,王爵则和秦红玉再次低声商讨了一些细节。 夜色渐深,王爵躺在地铺上,却毫无睡意。 里间传来柳云舒均匀细微的呼吸声,而秦红玉…… 他甚至听不到她任何动静,仿佛她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回忆起穿越以来的种种,从在配婚所战战兢兢地接收秦红玉。 到智斗吴仁义、张奎,烧砖窑、夺肉摊…… 再到如今卷入北蛮通商、钱老倌的阴谋之中…… 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钱老倌那张布满皱纹、看似昏聩的老脸,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 这老吏就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安静地潜伏在安户所这个角落,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闯入者都视为他的猎物。 吴仁义、孙小狗、张奎,甚至可能包括营垒中的某些人,都可能是他网上的节点。 而现在,他王爵这只意外闯入的飞蛾,似乎也引起了蜘蛛的注意。 “想把我当棋子,甚至当食物?” 王爵在黑暗中握紧了拳头,一股不屈的火焰在胸中燃烧,“那就看看,你这只老蜘蛛的网,够不够结实,能不能缠住我这只想把天捅个窟窿的飞蛾!” 他深知,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凶险和复杂。 钱老倌不是吴仁义那种贪婪写在脸上的蠢货,也不是张奎那种色厉内荏的废物。 他狡猾、隐忍、深谙人心,手中必然还掌握着不为人知的底牌。 与这样的对手周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但王爵没有退路。 为了活下去,为了查明秦岳冤案的真相。 也为了身边这两个与他命运交织的女子,他必须迎难而上。 他必须比钱老倌算得更深,走得更快! 就在这时,里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是秦红玉。 王爵心中一动,压低声音唤道,“红玉?” 里间沉默了片刻,才传来秦红玉清冷的声音,“何事?” “没什么!”王爵顿了顿,轻声道,“只是觉得,这条路虽然难走,但有你在,我心里踏实不少。” 这话带着几分真心,也有几分试探。 里间再次陷入沉默,久到王爵以为她不会再回应。 就在他以为自讨没趣,准备翻身睡去时,秦红玉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仿佛夜风呢喃: “睡吧,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这句话,没有承认,也没有拒绝,却让王爵的心莫名安定了几分。 他闭上眼睛,将所有杂念抛开。 是的,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他必须养精蓄锐,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边荒之地。 与那深藏不露的老狐狸,继续周旋下去! 夜色浓重,小屋最终归于彻底的寂静。 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最后瞥了一眼那扇再无动静的窗户。 如同鬼魅般悄然隐去,向着安户所的方向潜行。 第76章 柳云舒开导秦红玉 翌日一早,天光尚未大亮,王爵就被一阵轻微的、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的呼唤声叫醒。 “王大哥!王大哥!” 王爵睁开眼,看见柳云舒蹲在自己地铺前。 一双美眸亮晶晶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着红晕,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写满符号的草纸。 “云舒?怎么了?”王爵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 “破了!我破译出来了!”柳云舒的声音带着颤抖,将草纸递到王爵眼前,指着上面几个被反复圈画的复杂符号,“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我终于弄明白了这套身份暗记的规律!不同的变体组合,代表的是北羯内部不同的部族,以及交易的不同等级和权限!昨晚交易的那伙人使用的标记,对应的是北羯黑鹰部,而且是级别很高的核心成员才会使用的印记!” 这无疑是重大突破! 不仅能确认对方身份,更能判断其在北羯内部的地位和所能调动的资源! 王爵瞬间睡意全无,巨大的喜悦冲上心头。 他猛地坐起身,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一把将柳云舒拥入怀中,兴奋地拍着她的后背。 “太好了!云舒!你立大功了!这可是关键性的进展!” 柳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脸颊绯红,下意识地轻轻回抱了一下。 感受着王爵胸膛传来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又是羞涩又是欢喜。 然而,这充满喜悦的一幕,恰好被从里间走出的秦红玉看在眼里。 她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清冷的目光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漱。 只是那舀水的动作,比平日里似乎稍显用力,水面荡开的涟漪也更大了一些。 她自己并未察觉,内心深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连她都未曾明晰的、极其细微的不自在。 柳云舒心思细腻,虽然沉浸在喜悦和羞涩中。 但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秦红玉那一瞬间的停滞和不同于往常的气息。 她连忙轻轻从王爵怀中挣脱出来,脸上红晕未褪。 有些不好意思地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偷偷瞥了秦红玉一眼。 想起前两夜秦红玉与自己说的那些“退出成全”的话。 再对比方才她那一闪而过的异样,柳云舒心中了然。 她原本确实带着几分认命的心态跟随王爵。 但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亲眼见证王爵如何在绝境中挣扎求生。 如何用他那看似油滑实则坚韧的智慧周旋于豺狼之间,如何默默承担起一切。 努力为她们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她早已对这位“夫君”产生了真正的倾慕之情。 每次王爵借着探讨破译进展的机会与她亲近,她内心其实是欢喜的。 也以为彼此的关系会这般水到渠成地发展下去。 可方才秦红玉的眼神让她明白。 这位外表冰冷、内心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红玉姐。 对王爵绝非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毫无情愫。 王爵并未察觉到两女之间这微妙的气氛变化。 他兀自沉浸在获得关键信息的兴奋中,拿着那几张草纸反复观看,嘴里啧啧称奇。 匆匆吃过柳云舒准备的早饭,王爵便揣着满腹对新线索的思量去了安户所。 屋内只剩下秦红玉和柳云舒二人。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柳云舒收拾好碗筷,走到秦红玉身边,轻声开口,“红玉姐。” 秦红玉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依旧平静,“云舒有事?” 柳云舒在她身旁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温婉,“红玉姐,我……我想跟你聊聊王大哥。” 秦红玉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淡淡道,“聊他作甚。” “红玉姐,你……是不是也喜欢王大哥?” 柳云舒鼓起勇气,直接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秦红玉眉心蹙了一下,避开柳云舒清澈的目光,看向窗外荒凉的景象。 “大仇未报,何谈儿女私情。我与他……并非一路人。” 这话像是说给柳云舒听,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柳云舒却摇了摇头,“红玉姐,你说到底,还是觉得王大哥现在不足以替你扛起一切,不足以成为那个能让你依靠、为你遮风挡雨的男人,对么?” 秦红玉沉默不语,算是默认。 “可是红玉姐,我看得出来,王大哥他一直在努力啊!” 柳云舒语气急切了几分,“他这么拼命地经营砖窑、肉摊,费尽心机地在安户所周旋,除了要改善我们眼下的生活,不就是想积攒力量,想变得更强,想成为那个有资格站在你前面,替你分担,甚至帮你查明真相的男人吗?难道这些,你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 听柳云舒这么一说,秦红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却无法压下心头因这番话而掀起的波澜。 她不禁回想起与王爵初次在配婚所见面的场景。 那个看似谄媚胆小的小吏,想起他智斗吴仁义、张奎时的狡黠与果决。 想起他烧砖盖房、改善生计时的执着与智慧。 想起他在乱石坳交易时,虽惊险万分却依旧试图观察细节的镇定。 更想起他一次次明里暗里表示要与她共同面对的决心…… 柳云舒说的这些,她何尝没有感觉到? 正是因为她清晰地感受到王爵那份潜藏于圆滑表象下的担当和潜力。 正是因为知道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值得托付。 她才更不愿意将他拖入自家那深不见底的冤屈和危险之中。 她怕连累他。 “红玉姐……”柳云舒看穿了她的沉默,字字敲在秦红玉心上,“王大哥有句话说的没错,不管咱们心里认不认,在这大楚律法之下,咱们俩的名字,早已写在了他的婚书上,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这一点,你知,我知,王大哥更是心知肚明。” 她顿了顿,观察着秦红玉的神色,“王大哥现在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不都是一个丈夫在为了这个家,为了他的妻子在拼搏,在担当吗?他既然已经做了丈夫该做的事,那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试着去做一做妻子该做的事?” “妻子……该做的事?” 秦红玉喃喃重复了一句,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迷茫和挣扎。 她自幼习武,性情刚毅,心中装的是家国边关,是父亲的冤屈。 从未真正思考过何为妻子,更不知该如何去做一个妻子。 柳云舒的话,却打破了那层由仇恨和戒备凝结的坚冰。 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她怔怔地看着柳云舒,看着这个温婉柔弱的女子眼中那份理解和鼓励。 半晌,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刺破云层,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 也透过窗纸,照亮了屋内秦红玉那张写满复杂与沉思的绝美侧脸。 她心中的坚冰,似乎也在这阳光和柳云舒的话语下,开始悄然融化出一丝缝隙。 第77章 吴仁义突然要查账 与此同时,王爵已经到了安户所。 今日所内的气氛与往日略有不同,吴仁义竟然来得比他还早。 此刻正背着手,和蜷在角落里的钱老倌低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几分故作深沉的感慨。 赵干则趴在桌上,竖着耳朵偷听,一副想插话又不敢的模样。 “……朝廷多事之秋啊,” 吴仁义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沉重,仿佛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内幕,“听说京里又不太平,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咱们这黑石营,又得添一批新住户了。都打起精神,提前有个准备。” 赵干到底没忍住,抬起头嘟囔了一句,“这朝廷是怎么回事?是要把官场上的官员都定一个遍的罪么?再这么下去……” “闭嘴!”吴仁义猛地回头,声音带着厉色,“管好你的舌头!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想掉脑袋别拖着老子一起!” 赵干被吓得一缩脖子,脸色发白,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再不敢吭声。 正好这时王爵迈步进来,赵干像是找到了转移火力的目标。 立刻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冲着王爵挤眉弄眼,“呦,王老弟来了!正好,头儿说了,又要来新流犯了!嘿嘿,说不定你小子又能走运,再收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回家!这齐人之福,享得美啊!” 王爵闻言脸上立刻堆起惯有的谄媚,连连摆手,“赵哥!你可别拿我寻开心了!家里那两张嘴都快养不起了,我这天天为那几块砖头、几两肉操碎了心,哪还有本事再养第三个?饶了我吧!” 吴仁义这时却将目光转向王爵,“王爵,你来得正好。跟我进来一趟。” 王爵连忙应了声“是”,低眉顺眼地跟着吴仁义走进了里间。 吴仁义的值房依旧带着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和劣质茶叶的味道。 他走到桌后坐下,没让王爵坐,一双眼睛如同毒蛇般盯着他。 “王爵……”吴仁义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我最近翻看窑厂的账目,怎么觉着……有点不对劲啊?” 王爵心脏猛地一缩,这王八蛋,终于把爪子伸到账目上来了!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惶恐,“大人……账目不对?这……属下近日忙于窑厂和肉摊的琐事,对具体账目确实疏于核查了。是哪里出了纰漏?还请大人明示。” 吴仁义嗤笑一声,目光更加锐利,“少跟我装糊涂!你那窑厂,每天车来车往,火就没熄过!黑石营周边,但凡是有点家底、想安稳过冬的,哪个不在起砖房?这生意眼看着是越来越红火,可交到安户所账上的分成,怎么还是那么点?王爵,你小子该不会是……在跟老子玩什么猫腻吧?”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眼神里的威胁毫不掩饰。 王爵心下电转,知道这老狐狸是看窑厂生意火爆,嫌分到的油水少了。 他连忙叫起屈来,“大人!冤枉啊!窑厂看着红火不假,可开销也大啊!您是知道的,养着那么多流人劳力,每天人吃马嚼就是一笔巨款!烧窑用的炭火、维护器械,哪一样不要钱?还有……还有之前打点上下,疏通关系,也都是从利润里出的。看着进项多,可这窟窿也大,层层剥下来,真正能落到账上的纯利,实在有限啊!”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吴仁义的神色。 见对方眼神闪烁,似乎并未完全相信,又赶紧补充道,“大人若是不信,属下这就回去,把最近所有的出入账目,一笔一笔,仔仔细细再核对一遍!定要给大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吴仁义盯着他看了半晌,才慢悠悠地往后一靠,语气放缓,“王爵,你是个聪明人。有些小聪明,用在正道上,大家都好。可要是把心思用歪了……安户所这碗饭,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谁给你的机会。” “是是是!大人的提携之恩,属下没齿难忘!” 王爵连忙躬身,态度卑微到了尘埃里,“属下明白!一定把心思都用在正道上,绝不敢有二心!账目的事,属下这就去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嗯,去吧。好好干,别让我……失望。”吴仁义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王爵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这才退出了吴仁义的值房。 带上门的瞬间,他脸上那副惶恐谄媚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凝重。 他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角落里仿佛已经睡着的钱老倌。 “钱叔。”王爵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吴大人……他开始怀疑窑厂的账目了!” 钱老倌那一直耷拉着的眼皮,几不可查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又缓缓合上。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模糊的气音,像是无意识的回应,又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王爵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果然知情! 甚至可能……这本就是他暗中推动,或者乐见其成的局面! 他故意表现得更加焦虑,搓着手,“这可如何是好?账目虽然做了手脚,但若是吴大人铁了心要细查,难保不会看出破绽……钱叔,您老经验丰富,可得给晚辈指条明路啊!” 钱老倌依旧没什么反应,只是那干枯的手指。 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了两下,节奏缓慢而稳定。 王爵知道,从他这里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 这老狐狸是在观望,或者是在等他拿出更大的诚意。 “罢了,我先回去把账面做得再漂亮点,应付过去再说。” 王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钱老倌听,随即匆匆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拿出账本,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眉头紧锁,仿佛真的在为一笔糊涂账发愁。 然而,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既要堵住吴仁义的嘴,又要防备钱老倌可能的后手。 看来,原本计划中,准备用来和北蛮交易、或者打通其他关节的一部分隐秘利润。 不得不先拿出来,填一填吴仁义这头饿狼的胃口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王爵眼中闪过一丝肉痛,随即化为决绝。 他提起笔,在账本上看似随意地勾勒修改着。 心中已然开始盘算,该如何将这笔即将付出的孝敬. 在未来的交易和博弈中,连本带利地赚回来。 第78章 寅吃卯粮 王爵提起笔,在空白的竹简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大脑飞速运转。 账面做得再漂亮,也经不起吴仁义铁了心要细查。 尤其是之前为了快速积累资本,暗中截留、虚报成本这些手段. 虽然隐蔽,但若对方拿着结果反推过程,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必须立刻补上这个窟窿! 但钱从哪里来? 之前积攒的那些隐秘利润,一部分用来打点吴仁义和安户所的其他人,一部分投入了砖窑的再生产和肉摊的周转,还有一部分…… 是为了应付像乱石坳交易那样的突发状况而准备的应急资金。 动用应急资金? 不行! 那是保命的钱,而且数量也远远不够填上账面的缺口。 向秦红玉开口? 她之前为了凑交易用的盐巴,已经几乎耗尽了手头能动用的钱财。 王爵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角落里仿佛已然睡着的钱老倌。 这老狐狸掌管安户所账目多年,手指缝里漏一点,都够自己渡过这次难关。 但他刚才那副事不关己、甚至隐隐带着审视的态度,摆明了是要看自己如何应对。 求他? 无异于与虎谋皮,只会暴露自己的虚弱,让他开出更高的价码。 看来,只能从自己明面上的产业打主意了。 砖窑…… 虽然生意红火,但大部分利润都被官营的框架和五成分润协议锁死. 能动用的盈余有限。 而且近期为了扩建和维持流人工人的积极性,投入巨大,账面上的现金流并不宽裕。 肉摊! 对了,肉摊! 肉摊接手时间不长,虽然也是官营. 但吴仁义对这块的掌控远不如对砖窑上心,账目相对独立. 而且因为直接面对流入市场,现金流周转极快。 王爵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既然吴仁义想要钱,那就给他看一场大丰收! 他立刻起身,对吴仁义里间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大人,属下这就回去,连夜核对窑厂和肉摊的所有账目,定将每一笔收支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早便呈报给大人过目!” 里间没有回应,算是默许。 王爵不再停留,快步离开了安户所。 他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肉摊。 傍晚的肉摊已经收市,周老栓正在清洗案板和刀具. 看到王爵过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 “王令史。” “老栓,今天收了多少现钱?”王爵开门见山。 周老栓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都在这里了,今日卖得好,比往日多了三成。” 王爵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心中稍定。 他沉吟片刻,压低声音对周老栓吩咐道,“老栓,你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去附近的屯庄,找相熟的庄头,用比市价高两成的价钱,尽可能多地收购活猪活羊,特别是那些可以立刻宰杀的!钱不够,就先赊着,或者用咱们后续的砖坯抵账!” 周老栓愣了一下,显然不明白王爵为何突然要大量囤积肉畜,“王令史,这……一下子进这么多,万一卖不掉……” “不用担心销路!”王爵打断他,眼神锐利,“我自有打算。你只管去办,要快,要隐秘!尤其是不能让安户所那边的人知道是我们在大规模收购。” 他打算制造一波肉摊的销售高峰,将未来几天的利润集中体现在明天的账目上。 用这种寅吃卯粮的方式,做出一个极其漂亮的账面,堵住吴仁义的嘴! 虽然这会透支肉摊后续的利润,甚至可能造成短暂的亏损. 但眼下渡过查账的危机才是第一位的。 “明白了!”周老栓见王爵神色凝重,知道事关重大,不再多问,重重点头应下。 安排完肉摊这边,王爵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砖窑。 砖窑工地依旧灯火通明,工人们还在为明天的出窑做着准备。石柱看到王爵,有些意外地迎了上来。 “爵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石柱,明天出窑的砖,除了之前预定好的,还能有多少富余?”王爵问道。 “富余不多,大概还能有个两三千块。”石柱估算了一下。 “好!这两三千块砖,先不对外出售。” 王爵果断下令,“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连夜把它们运到营地东头那个废弃的土围子里藏起来。” “藏起来?”石柱更疑惑了。 “对,藏起来。”王爵目光闪烁,“然后,明天你悄悄放出风声,就说有外地的大客商看中了咱们的砖,愿意出高价包圆,但因为数量太大,咱们需要时间备货,所以暂时停止零散销售。” 他这是要人为制造一种砖窑产品供不应求、奇货可居的假象. 进一步提升砖窑的价值和他在吴仁义眼中的“搞钱”能力。 同时,隐藏部分现货,也是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吴仁义派人实地盘查库存的情况。 石柱虽然不明白王爵的深层意图,但他对王爵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他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爵哥放心,我这就去办,保证做得妥妥帖帖,不留痕迹!” 安排好这一切,王爵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往家走。 回到家中,秦红玉坐在桌边,似乎在等他。 而柳云舒则伏在里间的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写满符号的草纸。 “怎么样?”秦红玉抬眼看他,清冷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王爵叹了口气,将吴仁义查账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简单说了一遍。 “寅吃卯粮,饮鸩止渴。”秦红玉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风险。 “我知道。”王爵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但这是目前最快、最能见效的办法。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只要争取到时间,等摸清了钱老倌的底细,或者找到其他财路,就能把这个窟窿填上。” 秦红玉沉默了片刻,道:“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王爵摇摇头,“你和云舒已经帮了我很多。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们自己,还有……继续破译册子。我总觉得,钱老倌和吴仁义背后的那条线,才是我们真正的突破口。” 他的目光落在里间柳云舒疲惫的睡颜上,心中涌起一股歉疚和坚定。 必须尽快破局! 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被各方势力当做棋子摆布!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眼神如同淬火的寒铁。 “吴仁义……钱老倌……你们想玩,老子就陪你们玩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