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当个皇帝吧!》 第1章 大凉。 昭元三年。 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中。 萧景逸气定神闲地品着从中原带回的双井茶,茶香烟云中升腾起袅袅雾气,有种沁人心脾的香味。轻啜一口茶水,萧景逸睁开半眯的眼睛。 “殿下,已研好墨了。” 看着如漆如油般乌润的墨汁,萧景逸说:“不错,白芷研磨的手法越发娴熟了。” 身旁的侍女听到夸奖,眼睛弯成了月牙,粉白的脸颊浮现出如花的笑靥。 “自从上次殿下大病一场后,感觉发生了好多变化啊……” 萧景逸闻听此言,慢悠悠地咽下一口茶水,缓缓放下白玉茶杯,思绪将他拉回到几天前…… 其实萧景逸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他本是二十一世纪一名普通的小白领,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因日子过于闲适,他参加了疯狂刺激的摩托车越野赛事,摔成重伤没抢救回来,嘎了之后便意外穿越到了大凉。 通过大脑反馈过来的记忆,萧景逸得知这个时代的某些历史和自己某一世是重合的,但其中一些重大事件的走向也有诸多变化。 这原身也叫萧景逸,乃大凉王朝的三皇子。 三皇子,听起来似乎如雷贯耳,身份尊贵,可实质上萧景逸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好。 原身的母亲出身尊贵,腹有诗书,天生丽质,然却在生他的时候遭遇难产血崩,生产完便匆匆撒手人寰。因此萧景逸自幼并没有享受到母亲的疼爱,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他遭了无数白眼,吃了很多的苦,性格胆小懦弱。 加上当今大凉皇帝有二十多位子女,原身就越来越被边缘化了。 一个毫不起眼的皇子,在这个吃人般的深宫中,日子真是寸步难行。 不过这些在萧景逸眼中并不算啥。 毕竟与小白领的日子相比,即便大凉皇子的生活再落魄,还是要风光许多。 萧景逸心里很明白,随遇而安,既然有这层身份,要好好享受尊贵身份带来的享受。 依照大凉祖制,皇子到了及冠之年便可封王,之后便可以到自己封地上当闲散王爷。萧景逸心想,地可是自己的地盘,可以当一个吊儿郎当、无所事事、毫无进取之心的王爷,平日里可以邀一群趣味相投的酸腐朋友吟诗作画,也可兴致勃勃随时举行赛马,这日子好不快活。 至于皇位这玩意,萧景逸想都没想过。 那么多皇子眼睛都盯着皇位,风险系数太大。 他一没得到父皇的关注,宠爱也甚少;二没有强大母族的帮衬,跟其他皇子争,简直是以卵击石,不会被人踩压的更厉害。 捋清所有复杂关系后,萧景逸心安理得躺平当皇子,数着手指安心等着封王享受美好生活。 “白芷,难道本皇子现在的这些变化不好吗?” 萧景逸心情大好地望着侍女问道。 白芷连忙摆手:“肯定好呀,以前殿下整日忧心重重,奴婢见了都很心疼。” 萧景逸瞥向窗外肆意飘落的大雪,身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见萧景逸有些怕冷,白芷手脚麻利地在火盆中放入最后一块银丝炭。 “殿下,殿中没有余炭了,奴婢马上去内务府催催。” 白芷一边搓着冻红发僵的手指,一边急匆匆说道。话音刚落下,就听到一阵喧哗声由外面传来。 四个小太监身形晃晃悠悠地抬着一个大木箱慢慢走进殿中,领头的正是内务府管事马明保。 只见马明保敷衍者凑到萧景逸面前行了一礼:“三殿下,你本月的炭例给你送来了。” 白芷小跑着走到箱子旁,在箱子打开的那一瞬,她的瞳孔猛然一缩。这也太欺负人了,木箱里本该装满银丝炭,现在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根炭条,竟然还装模作样让四个小太监抬进来。而且,还有几片枯叶落在炭灰上,这都是别人用剩下的。 白芷气愤至极“马公公,你这是在随意打发叫花子吗?”“按以往惯例,每月应有白金银丝炭送到紫宸殿,为何只剩这一些?” 白芷的小拳头死死握紧,说话声音很急促,如同护犊子般的老母鸡。 马明保根本不正眼瞧白芷,斜愣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柔贵人刚生产完,极其畏寒,陛下命人往她的屋中多送了一些。”“丽昭仪身体柔弱,令人掇取了两倍的炭例。” “咱家只是负责内务府事宜,银丝炭每年就这么多,也不能凭空变出更多的银丝炭”“要么我可以让人给三殿下送一些黑炭,照样可以取暖。” 马明保说完,用眼角余光看向面色波澜不惊的萧景逸,并嗤笑道:“三殿下看这样安排如何?” 听到马明保这般当面对萧景逸的羞辱,白芷气的七窍生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急匆匆嚷道“春日里说织造局走水断了绸缎供应!”“夏日里克扣笔墨纸砚说是文思院太忙!” “秋季里断了药材说是受潮严重!” “时下冬日,连炭火也要趁手打劫!” “你们的做法有些太明目张胆了!欺人太甚!” 马明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为了发泄心中不平,漫不经心抬脚便将一块银丝炭狠狠碾碎。 “小丫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些吧?敢这样跟咱家说话?” “这银丝炭是柔贵人和丽昭仪要走的,有本事你可以亲自向他们要来。哼!” “不过咱家还是要好心提醒你一句,柔贵人是陛下的心头好,如今刚刚生下十三皇子,风头正盛”“丽照仪身旁可有堪有能力的七皇子伴身,你家三皇子可以比吗?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 柔贵人倒也罢了,但白芷一想到丽昭仪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再不甘心也松开了自己的手,只是心里替萧景逸感到万分委屈。 “啪~” 一声极清脆响亮的巴掌声震响整个紫宸殿。 “狗奴才,谁给了你豹子胆?敢这样说话?” “你真以为傍上丽昭仪的大腿就可以在宫中仗势欺人?” 马明保一时没反应过来,捂着红肿的脸怔怔看着萧景逸。 第2章 这么些年,三皇子一直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其他皇子将其视为空气,内务府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克扣的东西可都数不过来,可三皇子一直都忍气吞声。 今日这三皇子吃错药了?怎么跟之前完全不同…… 稍微思索了一下,马明保瞪着眼睛开始发声为自己博面子,一字一字地说:“三殿下,我可是丽昭仪的人!你敢打我?” 萧景逸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眼瞪着马明保,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弯起,伴着轻蔑的眼神一声冷笑。 “怎么?本皇子是没有打你的资格吗?” “你是不是要搞清自己的身份?” “本皇子无论怎样也是天家血脉,对我不敬,就是对陛下不敬!这么多年在内务府逍遥快活,你是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主仆主仆,搞清楚我才是''主'',你才是仆!即便我今日杀了你,丽昭仪又能奈我何?难不成还要上赶着为你这种狗腿子报仇?” 马明保不甘地低下了头,眼中的毒辣却在慢慢弥散。 他心里非常清楚,即便现在心中有恨,他也着实不敢将萧景逸怎么样。是呀,即便萧景逸再怎么受冷落,但是皇子就是皇子,这个身份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就算自己今日真被打死了,就算丽昭仪念着主仆恩情想方设法为自己报了仇又能怎么样? 命可是自己的,就这一条,没了就没了…… “殿下教训的极是,奴才知道错了,求殿下原谅。”说罢,朝地上拼命磕头,紫宸殿的方砖被他磕得啪啪响。 萧景逸直到看厌了,才勉强发声:“那我紫宸殿的炭例呢?” 马明保顾不上擦去额角渗出的血,慢慢抬头并露出异常为难的神色。 “殿下,这可真是为难了奴才呀!”“银丝炭当下已经分完,内务府也实在是没法子呀!” 萧景逸并没有表现出体贴的意思,只用手把玩着手中的玉杯,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随意克扣本皇子的炭例也是你们内务府做的,怎么做这事你就有法子了?”“炭例由你内务府负责,不管你怎么做,本皇子的炭例都不能少一丁点儿!不然的话,就只能找父皇评理了!” 马明保顿时脸上发白,如果将这件事真的捅到皇上面前,丽昭仪的脸可真被丢得一干二净。 皇上怪罪下来,丽昭仪一定会把自己推出去顶包,他这个内务府管事也是当到头了,甚至脑袋也不保。 “是是是,才明白,奴才明白,奴才这就想办法……” 马明保,就带着手下的一众狗腿子小太监狼狈退下。 锦澜殿中。 丽昭仪正对着铜镜,向自己高耸入云的乌黑发髻中斜插一支金光闪闪的芍药钗,并被自己绝美的容颜所陶醉,得意洋洋的笑始终萦绕在嘴角。 她天生妩媚妖娆,皮肤白皙,身段丰腴,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有种含情脉脉的挑逗意味,举手投足间总令人魂牵梦绕。 后宫女子的依仗,或强大的家世,或绝美的容颜。 丽昭仪很在乎自己的容貌,毕竟这才是她真正恃宠而骄的资本。 “娘娘~娘娘啊~娘娘”“你要为奴才做主呀!那三殿下今日飞扬跋扈,实在太欺负人了!” 丽昭仪听到声音,有些不满地望向马明保,只见这个奴才的头上满是血污,一个大大的红色巴掌印清晰的印在脸上,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怎么回事?” 丽昭仪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马明保就是她养的狗,高兴不高兴全要看她的脸色,这宫中谁人不知?这又是什么意思?打她的狗,就是向她发出了挑衅。 马明保明白自己已经激起了丽昭仪的怒火,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的得意,将刚刚紫宸殿发生的事情夸大其词说了一番。 “娘娘,三殿下实在太过分。他竟然说娘娘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将他紫宸殿的东西公开抢去。” “还说……”马明保适时噤声,装出小心翼翼怯弱的样子。 丽昭仪已经忍不住了,一声厉喝:“还说了什么?快说!” 马明保故意耷拉着脑袋,带着委屈的哭腔说:“三殿下说,说……,说娘娘你就是大脑空空,妖艳惑主的下三滥,不然怎么连只蛋也下不出……?” 马明保跟随丽昭仪多年,心里自然明白她最在意什么,更明白怎么说才能刺痛她。 虽然当下丽昭仪荣宠不衰,但盛宠这么多年都一直未诞下皇家子嗣,看着柔贵人、如嫔、婉妃等一众嫔妃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没有子嗣,就是丽昭仪心中最深的刺,平日里都在小心隐藏。谁若吃了豹子胆当她的面提起,必定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如马明保所料,说完这句话,丽昭仪脸上顿时浮现出阴狠的神色,毫无娘娘的样子,随意抓起桌子上的玫瑰缠枝步摇、浮云幽光镜、玉如意等,一股脑狠狠向地上摔去。 丽昭仪还是觉得不解气,扯着身边两个模样俊俏的婢子的头发一阵撕打,方缓下心中的怒火。 “一个整日唯唯诺诺的不受宠的皇子,真是反了他了,竟敢如此欺我!” 她气势汹汹地跨过满地的器物碎片,匆匆唤来宫中禁军,趾高气昂奔向紫宸殿。 一路上,宫女太监见到这阵势,都后怕地主动避让,生怕成了棍棒下的冤魂。 紫宸殿中。 白芷看着萧景逸的脸色充满了担忧无奈。 “殿下,你刚刚有些冲动了!” “那丽昭仪仗着陛下的宠爱,嚣张跋扈惯了。今日得罪了她,恐怕会给你很多苦头吃的。” “要不奴婢从咱宫中挑拣一些比较贵重的礼物,代您向她赔个罪,认个错……” 萧景逸漫不经心地摇摇头:“白芷啊,本皇子是不想惹事,但是事来了也不会怕事。” “倘若今日继续忍让,紫宸殿今后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她不欺我,我也不惹她。她若欺我,必要加倍还回去。” “今日我只能表现得更加强硬,才能将宫中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嘴脸,以及横行霸道的作风挡回去……” 第3章 白芷心中明白萧景逸说的十分在理,可再一想到丽昭仪平日耀武扬威的作风,心中的担忧未曾减半分。 正说着话,急促的脚步声就传到了紫宸殿。 “萧景逸,识相点!给我滚出来!” 白芷听到这声音,脸色倏然一变:“这丽昭仪来的也太迅速了点!”“殿下,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白芷着急地脸上已渗出了些冷汗。 萧景逸镇定自若,挥了挥手,让白芷不必担心。 之后,漫不经心站起身,悠闲自在地踱着方步向殿外走去。 刚到门口,就迎来丽昭仪眼睛投射过来的寒光。 “哟,丽昭仪行动蛮快的呀!” “这番前来是归还我紫宸殿的银丝炭?” 丽昭仪听了这话,一腔怒火瞬间熄灭。 “萧景逸的脑子今天出毛病了吧?本娘娘到手的东西,岂有吐出来的道理?” “还真把自己当谁了?一个毫不受宠的皇子而已!任人碾压惯了,今天倒犯起失心疯了?” “大胆,你也配这么敢跟我说话!” “就你一个扔到犄角旮旯也看不到的皇子,反了天了!” “来人,这萧景逸不分尊卑,目无尊长,口无遮拦,给我掌嘴五十!” 丽昭仪在当今皇上心中的地位,一众禁军心中了然。因此听了丽昭仪的命令,毫不犹豫走上前去,就要给萧景逸掌嘴。 萧景逸倒心不在焉,似乎还感到很好笑。 “即便本皇子再不受宠,那也是父皇的血脉,更是父皇的亲子!”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 “你们真以为本皇子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倘若今日你们伤了本皇子,本皇子必定会向父皇直接禀告。” “伤我是小,但伤了皇家颜面,你们担当得起吗?” 最后一句萧景逸加重了语气,并斜眼冷冷看着禁军。 几个禁军稍作迟疑地停下脚步。 “本皇子在你们眼中就卑贱到如此?父皇当真对本皇子会坐视不理吗?各位心理是不是要捋清楚关系?” “对于丽昭仪,可能会凭借父皇的宠爱逃过这一劫。想想你们自己吧!” 禁军们彻底停下了脚步,毕竟对皇家都有所忌惮。 假如只是为了讨好丽昭仪而丢了小命,说出去不仅因为欺软怕硬而被他人耻笑,更是得不偿失啊。 丽昭仪见禁军们停滞不前,心中怒火冲天。 她也想不明白,为何三皇子以往懦弱怕事,今日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几句话就能抓住要害,让这些禁军心生忌惮。 丽昭仪不想被驳了面子,狠狠咬了咬牙,脸上狰狞毕露。 “萧景逸,今日我念在你皇子的身份上,暂且饶过你一次。” “可你的婢女以下犯上,应当受罚!”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昭仪,代三皇子教训个不守规矩的婢女。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吧!” 她斜着眼睛瞪了一眼建军,心生不耐地大声吼道:“都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教训这个小贱人!” 禁军们心里清楚,不敢随意殴打皇子,但是教训一下身份卑微的小宫女,早就得心应手了。 萧景逸看向丽昭仪的眼中满是怒火。 白芷聪明伶俐,是这宫中给他温暖最多且真心实意对他的人,他不会平白无故让白芷受这般委屈。 白芷脸色早已煞白,吓得闭紧双眼,咬紧牙关,等待禁军的惩罚。 她心里暗暗想,自己挨顿打不算什么,只要让丽昭仪消了气,殿下就会暂时安全…… “啪~” 清澈的巴掌声响彻紫宸殿,可是白芷丝毫没感受到脸上有任何不适。 她战战兢兢说服自己睁开眼睛,就看到丽昭仪漂亮的左脸蛋高高肿起,在场的禁军都目瞪口呆。 丽昭仪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而萧景逸则心疼的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拍了拍,一副很嫌弃的样子。 “你……你……,你竟敢打我?” “老娘今日跟你拼了!” 丽昭仪自打进宫以来从没受到这种侮辱,委屈与愤恨一时涌到心头,不管不顾地就要跟萧景逸拼命。 萧景逸毫不在意,直接从对面禁军的腰中抽出泛着寒光的佩剑,抵在丽照仪的脖颈处。 丽昭仪如同被拎起的小鸡,雪白的脖颈明显感到一阵凉意,身子也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禁军们看到这架势,竟都惊呼起来。 “三殿下,有话好好说。快住手,你这究竟要做什么?” 丽昭仪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的三皇子老实的跟鹌鹑一样,今日这般疯狂举动却对准了自己! “萧景逸,你……你可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识相点,快放了我!” “倘若你今日伤了我,陛下也一定会问罪你!” 丽昭仪虽然表面还在维持着尊严,声音却不住发颤,刚才那盛气凌人的气焰早已被熄灭,现在只留下畏惧。 “现在知道怕了吗?” “现在已经晚了!” 萧景逸凑到丽昭仪耳边,用淬了寒冰般的声音悠悠说道:“你也不用想着拿父皇压我!你要看看自己是否能活着命见到父皇。” 赤裸裸的充满威胁的话让丽昭仪身体如遭雷击般怔住。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想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杀了你,父皇难道就会杀了我吗?” “我宫中的侍女,由得找你来出手教训吗?真当我紫宸宫没人了?任由你来欺负不成?” “别以为你整日耀武扬威的,本皇子就怕了你?” “还有你手下的那帮狗奴才,仗势欺人。本皇子早就受够了!” “这条狗命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宰了你跟宰个小鸡没什么区别,然后去跟父皇请罪。” “你心里应该清楚,本皇子可是父皇的血脉。你说父皇会不会免除我的死罪?这样倒也血赚。” “就你这种凭借姿色固宠的昭仪,你觉得父皇会为你大开杀戒吗?” “宫里的新人数不胜数,你还真当你自己是唯一的温柔乡了?” 此时的丽昭仪已被吓的手足无措。 但是转念一想,这瘪犊子有毛病吧! 第4章 为了那一点银丝炭和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犯得着和老娘拼命?老娘岂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对……对不起……三殿下,我,我知错了……” 丽昭仪并非蠢笨如猪,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选择了道歉。 而萧景逸却不搭理,只用手指了指立在一旁的白芷。 实在明显不过,要她跟白芷道歉。 丽昭仪自然心有不甘,她可是堂堂的后宫昭仪,服侍皇上多年,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比低贱的宫女高贵的多,今日却要给宫女道歉?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能让人笑话个几载。 可是不道歉,萧景逸手中的剑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稍一用力自己就见阎王了…… 丽昭仪很快认怂,向一旁的白芷大声说:“对不起!今日是我的错,吓到你了!” 说完之后,她向萧景逸小心翼翼看去:“三殿下,可以放了我吗?” 萧景逸心里暗暗想,发疯才是能让人快乐,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道理古今通用呀! 第3章厌弃与贪欢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放了你也可以,那我紫宸殿的银丝炭呢?” “还!我马上让人把我宫中的银丝炭全给送来!” “只送来银丝炭,怕是远远不够啊……” 萧景逸一副得理便不饶人的模样。 “今日你可是在我紫宸殿耀武扬威、大张旗鼓地闹事,本皇子身子素来孱弱,今日可真把我给吓到了?” “你说这要怎么解决呢?” “是不是要赔偿我精神损失费啊?” 丽昭仪在心里骂道“精神损失费什么劳神子鬼?”她时刻都想爆发火山般的震怒,但耐何现在人为刀俎,自己为鱼肉,总是要低头的…… 她不得已只能用试探的口气问道:“三殿下直说吧,到底想要多少?” 萧景逸也不再兜圈子,傲娇地伸出三个手指头,并踱着步子在丽昭仪面前很晃了几遍。 “三万两?”丽昭仪分明自己也被吓到了。虽然自己仗着陛下的宠爱收受贿赂的事很多人知晓,但却是头一次被人明目张胆的敲诈。 她心里想“萧景逸的胃口还真不小!” 但也明白,如果不答应他,估计还能做出更出格的事。只能咬紧牙关“给,我给!” 听到丽昭仪的回答,他只感觉神情恍惚。 心中念叨“看来这蠢女人平时没少贪钱,我只是想要三千两修整一下紫宸殿罢了,不然看着太寒酸。”“想要在这宫中生活得更加舒心,上下都需要打点……” “这丽昭仪日子过得过于滋润了!还是有钱好呀,有钱就能享受锦衣玉食!” 谈妥了条件,萧景逸就松开了丽昭仪。 浑身松懈后,丽昭仪朝向身后的萧景逸狠狠瞪了一眼,便仓皇离去。 虽然皇宫非常庞大,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真可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大凉皇帝萧元昊便听闻了紫宸殿发生的事。 当他确定自己的三皇子把宠妃丽昭仪羞辱了一番,好半天才缓过来神。 他不可置信地问伺候了自己几十年的侍者“王德全,你刚才说了什么?” “老三光天化日之下威胁了丽昭仪?还让丽昭仪给他的宫女道歉?” “这话怎么听起来跟天书一样?” “老三呀,你确定刚才说的真是老三?” “老三平日里见到朕,可是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可能吗?” 王德全小心抬头看凉皇,再三斟酌了话语才说“陛下,刚才奴才也觉得自己听错了,可再三打听后确定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的。” “真的是三皇子做的!” 王德全最会察言观色。他本来想着,皇上听了这件事后,会给三皇子一些严厉的惩戒。现在看来,事情的走势出其不意。毕竟三皇子也是陛下的亲骨肉,孰轻孰重,陛下心里有数。 “还真的没想到啊!老三当真还有这样的血性……” “朕不能从表面看人,看来对老三的关爱不太够啊……” 王德全有些意外,但又觉得皇上的反应是情理之中。 “陛下,你看这事该怎么处理?三殿下做了这么出格的事,是要斥责一番吗?” 凉皇稍一沉吟。 “传朕口谕,罚三殿下抄五十遍《孝经》。” 王德全脸上露出诧异之色。 “怎么?你觉得朕对三殿下的惩罚力度不够?” “奴才不敢,这是陛下的家务事。陛下英明……”王德全连忙躬身,并用袖子将脸上的汗水擦拭去。 待凉皇心情恢复如初,王德全大着胆子试探着问:“陛下,丽昭仪那边该怎么安抚?” 凉皇不耐烦地挑起眉头:“丽昭仪确实有些猖狂了,仗着朕对她的宠爱,越发有恃无恐。” “柔贵人要好好养身子。如嫔那儿的茶水不错,婉妃的琴技愈发精进……” “王德全,这接下来的一个月,明白怎么安排了吗?” “奴才明白。” 看来陛下真的对丽昭仪有所厌恶。 也难怪,如嫔的父亲虎贲将军可是大梁的功臣,婉妃的父亲温尚书能为陛下排忧解难,二位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至于丽昭仪,父亲只是区区一个县令,当初只仗着貌美被选入后宫。但是这深宫中呀,美丽的女子就如后花园的花,只有更艳更美的,旧人的容颜经不起摧残,新人的美貌更能让人眼前一亮。 伴君如伴虎。若是哪位娘娘让陛下感到不开心了,再怎么受宠也会立即放弃。 王德全已吩咐手下这一个月内撤掉丽昭仪的绿头牌,把柔嫔和婉妃的放在显眼位置。 紫宸殿内。 萧景逸听王德全宣读凉皇的口谕后,只能无奈端坐于书桌前认真抄写《孝经》。 侍女白芷为他铺陈开宣纸,站立一旁静静研墨。 今天的事,白芷深受感动。殿下明白她的好,愿意主动维护她。一个奴才,得到主子的照顾,已经是天大恩惠了,她发誓要一直对殿下好。 虽然《孝经》不足两千字,但毕竟是罚抄,不仅要用心还要保证字迹工整,因此写起来比较慢。 第5章 不过再一想,也只是抄五十遍罢了。 萧景逸可不这么想,看着繁复的字,只感觉头都大了。 还没写几个字,萧景逸便觉得遭老罪了。只因这字是繁体,远不比二十一世纪的字好写,而且这毛笔拿起来也不那么顺手。虽然自己当年学了近十年的书法,但依然觉得抄书这件事生无可恋。 白芷看到三殿下发愁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萧景逸假装生气,把笔一甩:“不写了。你个小丫头,竟然当面笑话本皇子?” 白芷赶紧捂着嘴巴,急急忙忙道:“殿下,奴婢知错了~你就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怎么饶你呢?小惩大诫吧,就罚你替本皇子抄写《孝经》。” 白芷不可思议地看向萧景逸:“殿下,如果这样的话就犯了欺君之罪!”“这可是陛下罚你抄的,陛下如果发现的话,会加倍罚你的!” “好啦好啦,烦死了!真的要本皇子抄五十遍呀?” “本皇子的手都要废掉了……” “如何才能抄写的更快呢?我想想……” 萧景逸微闭双眸,思索片刻便眼睛放光,朝着白芷吩咐:“快去找几个懂得雕刻与木工的太监过来,找得来本皇子便不罚你了!” 白芷不明白萧景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着急问道:“殿下,你不要抓紧时间赶快抄书吗?” 萧景逸大手一挥,把毛笔一甩。 “还抄个毛线呀,谁没事儿喜欢抄书!” ……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已过去了十天。 这日萧元昊下了早朝心情大好,猛然间想起来被罚抄《孝经》的三皇子萧景逸,想着来紫宸殿看一眼。 凉皇明白抄书这活最费心神,便贴心的让王德全去御膳房命人给萧景逸送点好吃的。 王德全很快便打点两名小太监去准备,随后与凉皇二人匆匆来到紫宸殿门口。 凉皇示意紫宸殿宫人不必通报,只悄悄进来看看。 谁知,殿内竟传来了一阵令人费解的歌声。 “烤鸭呀烤鸭~我的最爱~能帮我了却心头三千烦恼~” 凉皇听到这歌声,皱起了眉头,脸上的表情如颜料盘般迅速变化。 “老三也太不像话了!罚抄的时候竟然肆无忌惮,只管放纵快活,把朕的话当做耳边风!” 二人走进紫宸殿,就欣赏到了这样一幅画面:萧景逸与白芷坐在尚在燃烧的火盆前,两双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火盆上烤的鸭子,一股混着各种调料的香味扑鼻而来……。 萧景逸与白芷根本没想到凉皇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两人一时都有些懵。 “萧景逸,罚你抄书呢,你在这儿干什么?” 凉皇一声厉喝,瞪着眼睛望向萧景逸。 萧景逸只尴尬了两秒钟,便不自然地将火盆上的烤鸭举起,挤出一丝笑容:“父皇,我正在烧烤。你要不要也来尝点儿?” 这话整的凉皇反而不会了。只看了一眼烤鸭,便满是嫌弃地撇了下嘴。 “什么珍馐美食,朕都尝过。更何况这只是一只普通的鸭子!” 但嘴巴犟不过脑子,凉皇不自觉地吸溜了一下鼻子,只感觉有种温暖的、浓郁的、喷香的烤肉香味,在悄悄顺着鼻腔游走,并攫取捕获他的味蕾,没来由地忍不住咽下了口水。 萧景逸也是人精,恰好捕捉到了凉皇的细微表情动作,用手将烤鸭拿起来晃了晃,并用极尽诱惑的声音耐心问道:“父皇,来尝尝儿子的手艺?” 凉皇没好气地瞪了萧景逸一眼,在味蕾的蛊惑下,半犹豫地拿起烤鸭说:“朕就尝一小口……” 烤肉的香味熨帖了他的肠胃,赞不绝口“挺香,确实香~” 半炷香的功夫,凉皇与萧景逸就在火盆前吐了一地骨头。 看看,食物还是最懂人心的。哪伯是皇帝,也不得不服…… 三大只烤鸭,几乎有两只都进了凉皇的肚子里,如果不是萧景逸吃的速度够快,恐怕连半只也捞不到。 吃饱喝足之后,凉皇又开始摆起了皇帝的谱。 “老三,你是不是对朕有意见?朕罚你抄书,你竟然在自己宫里研究起食谱了?” 萧景逸在心里嘀咕“刚才还笑嘻嘻的,吃完就变卦!比变脸来得还快!” 只是心里再不满,表面也只能温顺恭敬:“父皇,儿臣可最听您的话了!”“儿臣对您的敬仰,如漫过星辰的大海,你说的每一个字儿臣都牢记心里……又怎么能忘?” “你给我正经点,好好说话!” 萧景逸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并小声说:“父皇,儿臣近日来披星戴月,并在我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已经圆满抄完五十遍《孝经》。” “五十遍呀!老三,你确定你自己都已经完全抄完了?” 萧景逸用点头进行肯定答复。 凉皇不紧不慢的说:“老三呀,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欺君?”“欺君的下场了解吗?” 萧景逸做出一副无奈又痛心的模样。 “父皇,你难道就这么不相信儿臣?” “多说无用,我自有分晓!” “将你抄写的书快给我呈上来,朕可要仔仔细细的检查!” 萧景逸不动声色地朝身边的白芷使了个眼色,白芷匆忙向书架旁小跑去,随后将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大叠纸恭恭敬敬的放在了书桌上。 凉皇来到书桌前端坐下,眼睛在那叠纸上随意翻看。 他随手抽出一张,慢慢端详。 凉皇指尖捻着宣纸边角,目光扫过纸上字迹,唇边泛起一丝浅淡赞许:“还算不错,笔力遒劲如松,字体整洁无半分潦草,起笔藏锋、行笔稳健、收笔利落,每一笔都透着认真,看得出是用了心的。” 可话音刚落,他越往后翻,眉头便越拧越紧。案上堆叠的宣纸每张都工整得无可挑剔,墨色浓淡均匀,连笔锋转折都透着细致。他指尖顿在纸页上,心中疑虑翻涌:这般用心的字迹,寻常人至少要月余才能写成,可给萧景逸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十天啊……这怎么可能? 第6章 凉皇萧元昊的手指在那厚厚一叠纸上快速翻动,哗哗作响。 他的眉头先是微微舒展,认可那字迹的工整,但随即越皱越紧。 五十遍《孝经》?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就算是他手下专门负责抄录文书、笔速最快的翰林,恐怕也难以做到。 他猛地停下手,抽出一张纸,又抽出一张,再抽出一张,将它们并排铺在桌上。 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仔细扫过每一个字的笔画、结构、墨色浓淡。 “老三,”凉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过来。” 萧景逸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自镇定,凑上前去: “父皇,有何吩咐?” “告诉朕,这些字,”凉皇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纸上。 “为何前后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连墨色的深浅,笔锋的顿挫,都分毫不差?” “朕竟不知,你的书法已然精进到如此境界,能写得这般整齐划一,毫无个人心绪起伏的痕迹?” 坏了!萧景逸心里暗叫一声。 他光想着省事,却忘了这茬。 用雕版印刷,印出来的东西自然是一模一样,哪像手写会有细微差别和情绪变化。 这老爹眼睛也太毒了! “这个……这个……”萧景逸脑子飞速运转,想着怎么圆过去。 “嗯?”凉皇尾音上扬,压力陡增,“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 眼看糊弄不过去,萧景逸把心一横,决定坦白一部分。 他扑通一声跪下,却不是认罪,而是带着几分“献宝”的委屈道: “父皇明鉴!儿臣不敢欺君! 这……这并非手抄,而是儿臣为了能更快更好地完成父皇的教诲,苦思冥想出来的…… “一种‘快速抄书法’!” “快速抄书法?”凉皇被这新名词弄得一愣,连一旁的王德全也竖起了耳朵。 “正是!”萧景逸见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力,赶紧爬起来,对白芷使了个眼色。 “白芷,快去把本皇子那些‘工具’拿来!” 白芷会意,连忙跑到内殿,捧出来几块雕刻好的木板和一个蘸了墨的小辊子。 萧景逸拿起一块木板,上面是反刻的《孝经》开篇文字。 又拿起小辊子,在墨盘里滚了滚,均匀地涂在木板凸起的字上,然后拿过一张白纸,覆盖上去,用干净的辊子轻轻一压,再揭开. 一张字迹清晰、工整无比的《孝经》首页便呈现在眼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凉皇和王德全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何物?”凉皇拿起那张“印”出来的纸,又看看木板,眼中充满了惊奇。 他自幼读书,深知抄书之苦,也见过世间最快的抄手,却从未想过,文字还能以这种方式“复制”! “回父皇,此物儿臣暂且称之为‘雕版’。”萧景逸解释道. “原理倒也简单,就是将需要抄写的文字反刻在木板上,涂上墨,覆上纸,轻轻按压,字迹便能转移到纸上。 如此,只需雕刻一套版,便可无限次‘抄写’,不仅速度快,而且字迹工整统一,绝不会出错。” 凉皇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眼中的惊奇逐渐转化为灼热。 他是皇帝,瞬间就想到了这东西背后巨大的价值! 不仅仅是罚抄书……若是用于刊印圣贤典籍,传播政令,效率将提升何止百倍千倍? 朝廷的文书传递,官员的奏报……很多地方都能用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目光复杂地看向萧景逸 :“此法……当真是你想出来的?” 萧景逸硬着头皮点头:“儿臣被罚抄书,心中焦急,日夜思索如何能既完成父皇之命,又不至于耗时太久荒废了其他功课。 一日见宫中工匠雕刻花纹,突发奇想,便试了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他把自己穿越者的身份瞒得死死的,只推说是急中生智。 凉皇沉默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萧景逸的肩膀: “好!好一个‘突发奇想’! 好一个‘快速抄书法’! 老三,朕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 你不仅有了血性,还有了急智,有了这巧夺天工的心思!” 他看着萧景逸,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淡漠和偶尔的审视,而是带上了真正的欣赏和一丝探究。 这个儿子,似乎和宫里传言的,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起来吧,”凉皇语气缓和了许多. “此法虽取巧,但念在你确实完成了五十遍《孝经》,且创造出此等利国利民之物的份上,欺君之罪,朕就不追究了。” 萧景逸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连忙谢恩:“谢父皇恩典!” “不过……”凉皇话锋一转,指着那雕版. “这东西,还有这印制之法,朕要了。你可有意见?” “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萧景逸答得飞快。这东西在他手里也就是逃罚抄的工具,献给皇帝才能利益最大化,说不定还能换点好处。 凉皇满意地点点头,对王德全吩咐道:“听见了?将这三皇子发明的‘雕版印刷术’……嗯,这个名字不错。 将此法连同这些工具,交由将作监,命他们仔细研究,尽快熟练应用。” “老奴遵旨。”王德全恭敬应下,看向萧景逸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郑重。 这位三殿下,怕是要起来了。 处理完雕版的事,凉皇心情愈发舒畅,又想起刚才那只烤鸭的滋味,咂咂嘴道: “老三,你那只鸭子……是怎么做的?朕宫里的御厨,也做不出这般风味。” 萧景逸一听,机会又来了!他笑着解释道:“回父皇,那叫烤鸭。 寻常御厨做法,或炖或煮,或直接炙烤,儿臣这法子却有些不同。 需选用肥嫩的鸭子,处理干净后,要用多种秘制调料腌制入味,然后在体内灌入高汤,使之外烤内煮,皮脆肉嫩。 烤制时还需不断刷上蜂蜜和油,使其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最后片成薄片,蘸上甜面酱,配上葱丝、黄瓜条,用薄饼卷着吃,那才叫一绝!” 第7章 他这一番描述,不仅凉皇听得口舌生津,连王德全都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口水。 “竟有如此多讲究?”凉皇兴趣更浓. “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萧景逸早就想好了说辞:“儿臣前些时日大病一场,昏沉中仿佛去了些光怪陆离之地,见识了些奇技淫巧和美食佳肴,醒来后便模模糊糊记得一些。 这烤鸭和雕版,都是那时‘梦’中所见。” 他把穿越的经历推给“梦境”,既解释了来源,又增加了神秘感,让人无法深究 。 凉皇将信将疑,但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儿子,又觉得这或许真是上天眷顾,让他这场大病开了窍? 他不再纠结来源,直接道: “朕今日还未用膳,你这烤鸭,可能再做一只?让朕尝尝你所说的‘卷饼’吃法?” “父皇有命,儿臣自当效劳!”萧景逸爽快答应,立刻指挥白芷和小太监们准备起来。 紫宸殿的小厨房顿时忙碌起来。 萧景逸亲自操刀,指挥若定,腌制、灌汤、生火、烤制…… 一套流程看得凉皇啧啧称奇,他这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儿子下厨,而且手法如此娴熟,仿佛做了千百遍一般。 很快,一只更加金黄酥脆、香气四溢的烤鸭出了炉。 萧景逸亲自片鸭,刀法流畅,片片带皮,薄厚均匀。又让白芷准备了温热的薄饼、甜面酱、葱丝和黄瓜条。 他示范着拿起一张薄饼,抹上酱,放上葱丝黄瓜,再夹几片烤鸭肉,熟练地一卷,递给凉皇: “父皇,请用。” 凉皇接过,依言咬下一口。 顿时,薄饼的柔韧,烤鸭皮的酥脆,鸭肉的鲜嫩多汁,混合着甜面酱的咸甜和葱丝黄瓜的清爽,在口中爆发出层次极其丰富的口感与滋味! 远比刚才直接拿着啃要美味数倍! “妙!妙极!”凉皇吃得眉开眼笑,一连吃了三四个卷饼,才满足地叹了口气, “朕今日方知,鸭肉竟能美味至此!老三,你这手艺,比御厨强多了!” 萧景逸谦虚道:“父皇过奖了,不过是些奇巧心思,登不得大雅之堂。” “诶,民以食为天,能让朕吃得开心,就是大功一件。” 凉皇摆摆手,又喝了一口萧景逸奉上的清茶,只觉得通体舒泰。 他看着眼前这个儿子,越看越觉得顺眼。 有血性,有急智,还会捣鼓这些新奇玩意儿,懂得享受生活…… 比起其他那些要么死板要么只知道争权夺利的儿子,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景逸啊,”凉皇的语气亲近了不少, “你如今也大了,可有想过,为朝廷,为朕分忧做些事情?” 来了!正题来了! 萧景逸心中一动。 他原本只想躺平等封王,但经过银丝炭和丽昭仪事件后,他明白,在这深宫中,没有一定的权势,连基本的生活保障和尊严都难以维持。 皇帝老爹主动递出橄榄枝,这可是个好机会。 但他也不能表现得太急切,以免引起猜疑。 于是恭敬地回道:“儿臣愚钝,但凭父皇吩咐。只要是力所能及,定当竭尽全力。” 凉皇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沉吟片刻道: “你发明的这雕版印刷术,于国于民大有裨益,需要大力推行。 将作监那帮人,做事稳妥但可能缺乏变通。 这样吧,朕就命你协理此事,负责督导将作监尽快掌握此术. 并先行刊印一批《孝经》和《千字文》,看看成效。你可愿意?” 这差事不算大,但意义重大,而且是技术指导类的活,相对安全,不容易卷入政治漩涡。 萧景逸立刻领首:“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 “嗯。”凉皇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烤鸭,笑道: “至于这烤鸭……日后朕若是想了,便来你这里打打牙祭,你可不能藏私。” “父皇能来,是儿臣的福气,紫宸殿随时恭迎父皇!” 萧景逸笑着应承。能用美食拴住皇帝的胃,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凉皇又在紫宸殿坐了一会儿,问了问萧景逸平日读什么书,有什么喜好,态度和蔼,与往日判若两人。 直到王德全提醒时辰不早,还有奏折要批,这才起身离去。 皇帝一走,紫宸殿内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白芷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殿下,刚才可吓死奴婢了! 陛下要是真追究欺君之罪可怎么办?” 萧景逸得意地拿起一块烤鸭皮扔进嘴里,嘎嘣脆: “怕什么?你没看见父皇对雕版和烤鸭的兴趣比追究我大得多吗?这就叫投其所好! 再说了,你家殿下我现在可是有‘急智’的人设了!” “人设?”白芷歪着头,不解。 “呃……就是……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萧景逸含糊地解释了一句,随即兴奋地搓搓手。 “好了,别管那些了。咱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果然,随着凉皇摆驾回宫,三皇子萧景逸在紫宸殿“圣眷正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皇宫。 首先变化的,就是内务府的态度。 第二天一大早。 内务府新任的管事太监(马明保据说因“办事不力”已被调去洗马桶了)就亲自带着人来了。 送来了双倍的、品质上乘的银丝炭,还有各种时新布料、精美瓷器、上等笔墨纸砚。 甚至连萧景逸都没开口要的时鲜瓜果、精致点心都送来了不少, 将原本有些空旷清冷的紫宸殿堆得满满当当。 新任管事太监点头哈腰,态度恭敬得近乎谄媚: “三殿下,以往是奴才们有眼无珠,怠慢了殿下。 今后殿下宫中用度,一定按最高标准供应,若有任何短缺,殿下尽管吩咐!” 萧景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退下。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的态度。 在这宫里,皇帝的宠爱,就是最大的硬通货。 紧接着,之前对他爱答不理,甚至暗中踩上一脚的某些皇兄皇弟、后宫嫔妃,也纷纷派人送来礼物。 或是亲自登门拜访,言语间充满了试探和拉拢。 第8章 比如,一向以“贤德”著称的德妃,派人送来了亲手绣的香囊; 与丽昭仪不怎么对付的婉妃,则邀请萧景逸去她宫里赏梅; 连那位备受宠爱的七皇子,也托人送来了一方名砚。 对于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萧景逸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他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也明白自己根基浅薄,经不起大风大浪。 因此,他对所有来访者都客气相待,收下礼物,但对于任何实质性的拉拢或站队邀请,都巧妙地敷衍过去,既不答应,也不得罪。 他的策略很简单:紧抱皇帝老爹的大腿,低调发展,闷声发大财。 接下督导雕版印刷的差事后,萧景逸便开始频繁往来于紫宸殿和将作监之间。 他将雕版印刷的详细流程、选材要求、刻刀使用技巧等,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将作监的工匠们。 工匠们一开始对这个突然冒出来、据说是因为“做梦”才想出此法的年轻皇子还将信将疑。 但很快就被他深入浅出的讲解和亲手示范所折服。 这位三殿下,似乎真的懂行! 而且丝毫没有皇子的架子,能跟他们这些“匠人”平等交流,甚至一起蹲在地上研究木料的纹理。 在萧景逸的指导下,将作监的效率大大提高。 不到半个月,第一批用雕版印刷的《孝经》和《千字文》就成功问世了。 字迹清晰美观,装订整齐,最重要的是,数量庞大,成本却比手抄低廉了无数倍。 当凉皇看到那堆成小山的、一模一样的书籍时,龙颜大悦,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再次对萧景逸大加赞赏,并下令将这批书籍分发至国子监和各地官学。 经此一事,萧景逸“聪慧机敏”、“善于格物”的名声算是正式传开了。 连一些朝中大臣,也开始注意到这位以往默默无闻的三皇子。 然而,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 锦澜殿内,丽昭仪的日子可就难过了。自从上次紫宸殿受辱,又被皇帝冷落之后,她宫中的待遇一落千丈。 内务府的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巴结,往日门庭若市的景象也变得门可罗雀。 更让她憋屈的是,那个她曾经肆意欺辱的三皇子萧景逸,竟然圣眷日浓! 听说不仅捣鼓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印刷术”,还时常被皇帝叫去说话,甚至一起用膳! “凭什么!那个贱人生的儿子!那个废物!”丽昭仪气得摔碎了手边最后一个完整的玉如意。 美丽的五官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 “还有那个老东西(指皇帝),这么快就厌弃了我!枉我往日对他百般逢迎!” 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劝道: “娘娘,息怒啊……如今三殿下风头正盛,我们……我们暂且忍一忍吧?” “忍?我忍不了!”丽昭仪尖声道。 “他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尽了脸面,还抢走了陛下的宠爱!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她焦躁地在殿内踱步,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萧景逸,你给我等着!” 这一日,萧景逸从将作监回来,心情颇好。 雕版印刷的事情进展顺利,皇帝老爹对他越发和颜悦色,紫宸殿的小日子也过得越来越滋润。 他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再“梦”点别的什么好东西出来。 比如改进一下农具,或者弄点更美味的调料? 刚走到御花园附近,就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琴音淙淙,如泣如诉,带着几分哀怨和缠绵。 萧景逸对音律不算精通,但也觉得这琴弹得不错,不由驻足聆听。 这时,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身姿窈窕的女子从梅林深处缓缓走出,怀中抱着一把古琴。 她看到萧景逸,似乎吃了一惊,随即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柔婉动听: “参见三殿下。” 萧景逸认得她,是宫里的另一位嫔妃,柳才人。 位份不高,性子似乎也比较清冷,不太与人交往。 “柳才人请起。”萧景逸客气地抬手。 “方才的琴声可是才人所奏?甚是悦耳。” 柳才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殿下过奖了。不过是闲来无事,胡乱弹奏,聊以排遣罢了。”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听闻殿下近日深得陛下欢心,又为朝廷立下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萧景逸笑了笑:“才人谬赞,不过是尽人子本分而已。” 柳才人走近几步,一股淡淡的、不同于寻常脂粉的馨香飘入萧景逸鼻中。 她柔声道:“殿下过谦了。 如今这宫里谁不知道殿下聪慧过人? 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殿下如今圣眷正浓,但也需小心提防,莫要遭了小人的暗算才好。” 她的话语充满了关切,眼神也显得十分真诚。 萧景逸心中微微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多谢才人提醒,景逸记下了。” 柳才人又与他闲聊了几句,言语间颇为推崇他的“才智”,最后才抱着琴,袅袅娜娜地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萧景逸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这柳才人……出现得未免太巧了些。而且她那番话,看似关心,实则像是在挑拨离间,暗示有人要对他不利。 还有她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香气……似乎也有些特别。 “殿下,这柳才人往日里从不与各位殿下亲近,今日怎么……” 跟在身后的白芷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小声说道。 萧景逸笑了笑:“是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也并未将柳才人这偶遇太过放在心上,后宫女子心思多,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皇帝老爹又新交代了雕版印刷差事,既是机遇也是考验,他得办得漂漂亮亮。 回到紫宸殿,他立刻投入工作。 将作监的工匠们虽然手艺精湛,但思维难免固于传统。 萧景逸结合现代公司项目管理经验,提出了几条创新思路: 这首要就是制定了标准化流程。 第9章 他将雕版制作细分为选材、打磨、写样、雕刻、校对、试印六个环节,每个环节指定专人负责,环环相扣,责任到人。 还弄了个简易的“流水线”,大大提高了效率。 避免了以往一人包揽所有容易出错和速度慢的问题。 第1,建立“样本库”。 他建议将常用字,如“之乎者也”以及数字、天干地支等,提前刻制成标准小模块。 需要排版时直接选取组合,类似于活字的雏形,只是暂时固定在一块版上。 这虽然比真正的活字印刷还是麻烦,但比每次都从头刻版要快上许多,尤其适用于印刷格式固定的公文或常用启蒙读物。 第2,改进油墨和纸张。 他发现将作监使用的墨,用于印刷时有时过于浓稠容易晕染,有时又太淡不易着纸。 他便凭着记忆,模糊地提出可以尝试在墨中加入少量胶质或桐油来调整粘稠度。 对于纸张,他也建议选用质地更均匀、吸墨性更佳的品类,并让将作监多试几种。 这些方法看似简单,却极具实效。 将作监的管事和工匠们从最初的观望到后来的心悦诚服,不过短短数日。 尤其是那位姓鲁的副监丞,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手指粗糙的中年人,对技术极为痴迷。 他最初对萧景逸这个“外行”皇子指手画脚颇有些不以为然。 但在亲眼看到“标准化流程”和“模块化字库”带来的效率提升后。 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成了萧景逸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执行者。 “殿下此法,真是巧思! 以往我等埋头苦干,只知精益求精,却未曾想过在‘法’上做文章,效率何止提升一倍!” 鲁副监丞看着刚刚试印成功、字迹清晰无比的《百家姓》,激动得满脸放光。 萧景逸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鲁大人过奖了。器物之精,在于匠心; 而事倍功半,在于方法。 诸位工匠的手艺是根本,我这不过是提供些取巧的思路罢了。” 他深知要收服人心,尤其是这些技术型人才,必须给予足够的尊重。 这番谦逊务实的话,更让鲁副监丞等人觉得这位三殿下与众不同。 不仅有点子,还没架子,跟着他做事,痛快! 就在萧景逸忙于将作监事务,小有成效之时,宫外却有人坐不住了。 这日,京城最有名的“文渊阁”书坊东家赵文昌,正对着账本发愁。 文渊阁是京城老字号,背后东家实则是户部侍郎李维明。 以往朝廷刊印书籍,多交由文渊阁承办,其中利润丰厚。 可近来风声传出,将作监弄出了什么“雕版印刷”。 效率奇高,成本大降,陛下龙心大悦,似乎有意将今后官刻书籍的活计,部分收回将作监自营。 这可动了李侍郎和赵东家的奶酪。 “东家,打听清楚了。”一个伙计匆匆进来禀报。 “将作监那边,如今是三皇子萧景逸在主事,那雕版印刷术,据说就是这位殿下‘梦’出来的法子。” “三皇子?那个以往默默无闻的三皇子?” 赵文昌皱起眉头,“他怎会懂这些工匠之事?” “千真万确!小的使了银子,从将作监一个小工那里打听到。 这位三殿下不仅懂,而且颇有些奇思妙想,将作监那帮眼高于顶的工匠,现在对他都服气得很!” 赵文昌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 “看来,得让李大人知道此事了。 另外……备一份厚礼,寻个由头,咱们也得去拜会一下这位‘异军突起’的三殿下。”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萧景逸正在接待一位意外的访客。 他的二哥,二皇子萧景恒。 萧景恒生得高大,面容敦厚,但眼神深处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母妃位份不高,外家也不显赫,在众多皇子中同样不甚起眼。 但与以往萧景逸的彻底边缘化不同,萧景恒在礼部挂了个闲职,做事勤恳,人缘尚可。 属于那种不出挑但也不会被人轻易忽视的类型。 “三弟,近日可是大忙人啊。”萧景恒笑着递上一个锦盒. “这是哥哥我偶然得来的一方松烟墨,品质尚可,知道三弟如今在将作监操劳,正好用得着。” “二哥太客气了。”萧景逸接过,打开一看,墨锭黝黑润泽,确是上品. “快请坐,白芷,上茶,要上次父皇赏的雨前龙井。” 兄弟二人落座,寒暄了几句。 萧景恒似乎只是寻常走动,关心弟弟的差事,夸赞他聪明能干,为皇室增光。 “……三弟发明的这雕版印刷,真是利国利民。 听说连国子监的祭酒大人都赞不绝口,说日后学子们求学,书籍可得容易多了。” 萧景恒语气真诚。 萧景逸谦虚道:“二哥谬赞,不过是站在前人肩膀上,偶有所得罢了。 能为父皇分忧,为朝廷效力,是弟弟的本分。” 萧景恒点点头,状似无意地提起:“是啊,能为父皇分忧是好事。 不过三弟,你如今风头正劲,可知道这‘利国利民’之事,有时也会碍了别人的路?” 萧景逸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哦?二哥何出此言?” 萧景恒压低了声音:“哥哥我在礼部,也听闻一些风声。 以往官刻书籍,多由几家指定的书坊承办,这其中……利益牵扯颇深。 你这一手雕版印刷,效率高,成本低,若陛下真的大规模推行,只怕是断了不少人的财路啊。” 他点到即止,没有明说是谁,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萧景逸恍然,原来除了后宫女人的嫉妒,还有前朝利益的纠葛。 他之前光顾着技术推广,倒是忽略了这层。 他郑重地向萧景恒拱手:“多谢二哥提醒,弟弟明白了,日后定当小心。” 萧景恒见他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 又闲话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前拍了拍萧景逸的肩膀: “三弟,你我兄弟,在众多兄弟中皆非最显赫之辈,理当相互扶持。 若有难处,可来寻我。” 第10章 送走了萧景恒,萧景逸看着那方松烟墨,若有所思。 这位二哥,看似敦厚,实则心思细腻,消息灵通。 他今日前来示好并提醒,是真心兄弟情谊,还是另有所图? 或者,只是想在自己这个新崛起的兄弟身上,提前下注? “殿下,二殿下他……”白芷轻声问道,她也感觉出了不寻常。 “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这提醒总是好的。” 萧景逸沉声道,“看来咱们这雕版,不仅是块香饽饽,也是个烫手山芋啊。” 果然,没过两天. 文渊阁东家赵文昌的拜帖就递到了紫宸殿. 随帖附上的还有一套珍贵的紫檀木文房四宝和一对晶莹剔透的玉如意,价值不菲。 萧景逸看着拜帖和礼物,冷笑一声: “呵,这就来了。 白芷,你说这礼,咱们收是不收?” 白芷蹙眉:“殿下,无功不受禄。 这赵文昌明显是冲着雕版印刷来的,收了他的礼,只怕后患无穷。” “收,为什么不收?”萧景逸却道,“人家一片‘好意’,岂能辜负? 不仅要收,还要大大方方地收。 收了礼,才知道他们想唱哪出戏。” 他吩咐道:“回复赵东家,明日午后,本皇子在紫宸殿恭候大驾。” 第2天,赵文昌准时到来。 他是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人,一身绸缎,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玉扳指,一进门就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行礼如仪。 口称“殿下千岁”,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 “草民赵文昌,久仰三殿下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天颜,真是三生有幸!” 赵文昌的马屁拍得山响。 萧景逸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淡淡道: “赵东家是京城有名的儒商,掌管文渊阁,刊印天下文章,才是真正令人敬佩。 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赵文昌嘿嘿一笑,奉承道:“殿下发明的雕版印刷术,堪称旷古烁今之创举! 草民听闻后,激动得夜不能寐!此术若推行天下,实乃读书人之福,江山社稷之幸啊!” 他话锋一转,试探道: “只是……此术虽妙,但大规模刊印书籍,涉及选材、用工、发行等诸多琐事,将作监虽能工巧匠众多,毕竟主要职责在于宫廷营造,若分心于此,恐力有未逮。 草民不才,愿为殿下分忧,文渊阁愿全力配合将作监,将此利国利民之术推广开来,让我大凉文风更盛!” 话说得冠冕堂皇,核心意思只有一个: 这活儿,交给我们文渊阁来干吧,利润大家一起分。 萧景逸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 “赵东家有心了。 只是此事乃父皇亲自交代,由将作监负责,本皇子也只是协理。 如何推行,是否交由民间书坊,还需父皇圣裁。 本皇子人微言轻,恐怕做不了这个主啊。” 赵文昌连忙道:“殿下过谦了! 谁不知陛下如今对殿下青睐有加?只要殿下肯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此事定能成矣! 至于……至于其中关节。 殿下放心,文渊阁绝不会让殿下白白辛苦。”他暗示着利益分成。 萧景逸故作沉吟,片刻后才道: “赵东家的意思,本皇子明白了。此事关系重大,需从长计议。 这样吧,你的好意和建言,本皇子会记在心上,待有机会,再与父皇商议。” 他没有明确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给了对方一个模糊的希望。 赵文昌虽有些失望,但觉得至少搭上了线,又奉承了几句,并暗示后续还有“心意”奉上,这才告辞离去。 送走赵文昌,白芷担忧地说: “殿下,这赵文昌背后是户部李侍郎,他们势力不小,这般虚与委蛇,只怕日后难以摆脱。” 萧景逸冷哼一声: “摆脱?我为何要摆脱?他们想利用我,我又何尝不能利用他们? 雕版印刷要推广,光靠将作监确实力量有限,需要民间力量的参与。 但是,怎么参与,利益如何分配,规则由谁来定,可不能由他们说了算。”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想空手套白狼,把我当冤大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我也瞧瞧,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有哪些牛鬼蛇神。” 他意识到,仅仅有皇帝的一丝信任和一点技术革新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建立自己的信息网络,需要了解朝堂的势力分布,需要拥有能够制衡这些利益集团的力量。 送走了赵文昌,紫宸殿内恢复了宁静。 但空气中却仿佛残留着方才那场暗流涌动的交锋。 白芷看着桌上那套价值不菲的紫檀木文房四宝,眉头紧锁,像是看着烫手的山芋。 “殿下,这赵文昌摆明了是糖衣炮弹。 收了他的礼,岂不是授人以柄?万一他在外头胡说八道,说殿下您收受贿赂……” 白芷的担忧不无道理,后宫前朝,多少双眼睛盯着如今风头正劲的三皇子。 萧景逸却显得很从容,他拿起那支紫檀木笔杆,在指尖转了转,手感温润,确实是好东西。 “白芷,你说,钓鱼要不要下饵?” “啊?”白芷一愣。 “赵文昌,还有他背后的李侍郎,就是这潭浑水里的鱼。”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他们想吞了我这‘雕版’的饵,那我正好看看,这水里除了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大鱼,或者……水底到底藏着什么淤泥。” 他将笔放下,正色道:“礼,我们收了,而且要‘高调’地收。 你待会儿就去库里,挑几匹前几日内务府新送来的江南云锦,再选一套官窑出的上等茶具,打包好。 以我的名义,给文渊阁赵东家回过去。” “回礼?”白芷更不解了。 “殿下,这岂不是坐实了咱们与他有来往?” “就是要坐实。”萧景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来往怕什么?皇子与京城儒商探讨书籍刊印、文教兴盛,这是雅事,传到父皇耳朵里,最多说我一句‘不安分’,却抓不到实质错处。 但我们若只收不出,那才是真的落人口实。 第11章 现在这样,顶多算是‘礼尚往来’。 价值嘛……呵呵,他送他的珍玩,我回我的实用之物,谁吃亏谁占便宜,让他们自己琢磨去。 这叫模糊焦点,混淆视听。” 白芷似懂非懂,但她相信萧景逸的判断,立刻应声去办。 萧景逸踱步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开始冒出新绿的草木,心思电转。 赵文昌和李侍郎代表的是旧有的、依附于传统行政体系牟利的官僚商人集团。 他们习惯了垄断和潜规则,自己这雕版印刷术,触动了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要么想办法控制自己,将自己拉入他们的阵营。 要么……就会想办法毁掉自己这个“变数”。 “不能被动接招,得主动布局。”萧景逸暗自思忖。 他现代职场中学到的一点就是,当你引入一个颠覆性技术时,必然会触动旧利益集团。 要么你足够强大直接碾压。 要么你就得找到新的利益增长点,拉拢一批人,分化一批人,打击一小撮人。 几天后,萧景逸主动去御书房求见凉皇。 凉皇正在批阅奏折,见他来了,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 “景逸来了?雕版之事进展如何?” “回父皇,托父皇洪福,一切顺利。 首批《孝经》《千字文》已分发至国子监,反响甚好。 将作监如今熟练工渐多,儿臣正让他们尝试刊印篇幅更长的《论语》。”萧景逸恭敬汇报。 “嗯,不错。”凉皇点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 “朕听说,文渊阁的赵文昌,前几日去你那儿了?” 萧景逸心中凛然,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 他毫不隐瞒,坦然道:“正是。赵东家对雕版印刷术极为推崇,表示文渊阁愿全力协助朝廷推广此术,以惠及天下学子。” “哦?他倒是热心。”凉皇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你怎么看?” 萧景逸知道这是考校,也是表态的机会。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儿臣以为,赵东家热心文教,其心可嘉。 雕版印刷术若要惠及天下,光靠将作监之力确实有限,借助民间书坊的力量势在必行。” 凉皇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然而,”萧景逸话锋一转。 “书籍刊印,尤其是官刻典籍,关乎文教导向和朝廷颜面,不可完全放任民间逐利。 儿臣愚见,或可采取‘官督商办’与‘竞标授权’相结合的方式。” “官督商办?竞标授权?”这两个新鲜词让凉皇产生了兴趣,“仔细说说。” “所谓‘官督商办’,即由朝廷(如将作监或礼部)制定统一的刊印标准、质量要求和售价范围,并对刊印内容进行审核监督。 而具体的刊印、发行事宜,可授权给符合资质的民间书坊承办。” 萧景逸解释道, “而‘竞标授权’,便是不再指定某几家书坊垄断,而是定期公开招标,任何有实力、信誉好的书坊均可参与,由朝廷择优选取合作者。 如此,既可引入竞争,降低刊印成本,保证书籍质量,又能防止一家独大,形成新的利益藩篱。” 他将现代政府采购和特许经营的理念,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阐述出来。 凉皇听得目光连闪,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他身为帝王,自然深知垄断之弊。 以往官刻书籍交由固定书坊,其中猫腻他并非不知,只是牵涉利益盘根错节,难以轻易触动。 萧景逸这个方法,看似温和,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打破现有的利益格局,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朝廷手中。 “此法……甚妙!”凉皇良久才缓缓开口,眼中满是赞赏。 “景逸,你不仅精于格物,于经济实务一道,竟也有如此见解! 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父皇谬赞,儿臣不过是站在朝廷和天下学子的角度,希望能将此利国利民之事,做得更好、更稳妥些。” 萧景逸适时地表现出谦逊和公心。 “好一个‘官督商办’、‘竞标授权’!”凉皇越琢磨越觉得此法高明。 “此事,朕准了!就由你牵头,会同礼部、将作监,拟定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儿臣领旨!”萧景逸心中一定,第一步棋,走对了。 他不仅化解了被动收礼可能带来的危机,还将主动权抓回了自己手中。 更在皇帝面前展示了自己除了“小聪明”之外的理政能力。 消息很快传出,文渊阁赵文昌和李侍郎那边顿时傻了眼。 他们原本想着要么拉拢三皇子入伙,要么想办法给他使绊子,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要搞什么“竞标”! 这意味着,他们文渊阁不再是唯一的“皇商”,必须和其他书坊一起,凭实力、报价和方案去竞争! 以往靠着关系和垄断地位躺着赚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好个三皇子!年纪轻轻,手段竟如此老辣!” 李侍郎在府中气得摔了杯子,“他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啊!” 赵文昌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大人,这可如何是好?若是竞标,咱们的优势……” “优势?”李侍郎冷笑。 “我们的优势在于和礼部、户部的关系!在于多年的积累!他三皇子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实际运作? 就算章程定得再好,具体执行起来,还不是我们的人说了算?”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想玩,我们就陪他玩! 不仅要玩,还要让他知道,这京城的水,不是他一个突然得宠的皇子就能搅浑的! 去,联系其他几家大书坊的东家,还有礼部、户部我们的人…… 咱们得好好‘议一议’这竞标章程该怎么写!” 另一方面,萧景逸也没闲着。他深知规则制定固然重要,但执行环节更是关键。他再次找到了那位痴迷技术的鲁副监丞。 “鲁大人,竞标之事,技术标准是关键。” 萧景逸拿出自己草拟的一份《雕版印刷质量评级标准》。 里面详细规定了字体清晰度、墨色均匀度、用纸质量、装订牢固度、差错率等具体指标和检测方法。 第12章 鲁副监丞一看,如获至宝: “殿下思虑周详!有了此标准,优劣一目了然,看谁还能以次充好,蒙混过关!” “光有标准还不够。”萧景逸道。 “我们需要一支不受各方势力影响、只认标准的‘技术评审组’。 鲁大人,你在将作监多年,可知有哪些工匠,是只认手艺、不认人情,且家境相对简单,不易被收买的?” 鲁副监丞沉吟片刻,报出了几个名字。 萧景逸记下,决定亲自考察和接触这些人。 他要组建自己的“技术班底”,确保核心环节不被渗透。 就在萧景逸忙于构建他的“印刷新政”体系时,那位许久未见的柳才人,又一次“偶然”地在御花园与他相遇了。 这次,她似乎清减了些,眉宇间的愁绪更浓。 “听闻殿下近日忙于大事,推行新政,真是辛苦了。”柳才人柔声道,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钦佩。 “只是……殿下可知,这京城内外,因殿下这‘竞标’一事,已是暗流涌动? 有人称赞殿下革新除弊,也有人…… 在私下里骂殿下断了大家财路,甚至扬言要……要给殿下点颜色看看。” 她的话语依旧充满关切,但这次透露的信息更具体,也更具有煽动性。 萧景逸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才人消息真是灵通。不知才人可知,是哪些人在骂我?又想给我看什么‘颜色’?” 柳才人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地反问,一时语塞,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强自镇定道: “妾身……妾身也是听一些宫女太监私下嚼舌根,具体是何人,并不清楚。 只是担心殿下安危,故而出言提醒。” “原来如此。”萧景逸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淡淡道。 “多谢才人挂心。不过,雷霆雨露,莫非天恩。 景逸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于国于民有利。至于些许宵小之辈的魑魅魍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才人略显苍白的脸。 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尽管放马过来便是。本皇子,接着。” 说完,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留下柳才人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 萧景逸边走边想,这柳才人三番两次示警,看似关心,实则一次次在试探。 “有人要对付你”的印象,是想让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还是想引导自己去对付某些特定的人? 她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是丽昭仪余孽? 是李侍郎那边的人?还是……另有其人? 儿柳才人这边,也想着萧景逸那句“尽管放马过来,本皇子接着” 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柳才人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她站在原地,指尖冰凉,直到那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御花园的月亮门后,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这位三皇子,和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不仅没有因为接连的“提醒”而惶恐不安,反而有种洞悉一切的锐利,让她后续的许多“铺垫”都哽在喉间,无法继续。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柳才人心中惴惴,一种计划脱离掌控的不安感悄然蔓延。 萧景逸确实察觉了,而且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柳才人就像一条若即若离的毒蛇,每次出现都带着“善意”的毒液。 目的不明,反而更显危险。 他暂时按兵不动,吩咐白芷暗中留意与柳才人往来密切的宫人。 自己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印刷新政”和应对赵家、李侍郎可能的反扑上。 就在萧景逸于前朝事务中稳步推进时。 后宫之中,一度沉寂的锦澜殿,正酝酿着一场精心的复宠大戏。 丽昭仪被冷落了一个多月,起初是愤怒砸东西,后来是惶恐不安。 如今,她终于冷静下来。 她深知,在这深宫,失去帝王的宠爱就如同无根浮萍,任人践踏。 尤其是看到曾经被她踩在脚下的萧景逸如今风光无限,更是刺痛了她的眼,也激起了她骨子里的不甘和狠劲。 “哭闹、抱怨都没有用,陛下厌弃的就是我这副怨妇模样。” 丽昭仪对镜自照,镜中人依旧美艳,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憔悴和戾气。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迫使眼神变得柔婉。 “本宫得让陛下想起我的好,想起我与其他女人的不同。” 她不再派人去乾清宫打探消息,也不再试图通过收买王德全来递话。 她开始深居简出,甚至称病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 但暗地里,她却做足了功课。 她重金贿赂了御前一个负责整理书画的小太监,摸清了凉皇近日的喜好和心情起伏。 她知道陛下近来因北方边境偶有摩擦而心烦。 也知道陛下对三皇子弄出的“雕版”和“竞标”之事,虽觉新奇,却也因朝中阻力而有些许烦躁。 时机成熟了。 这日傍晚,凉皇批阅奏折感到疲乏,信步走到御花园散心。 行至太液池畔,忽闻一阵空灵悠远的箫声。 那箫声不似宫廷乐师的华丽繁复,而是带着一丝旷达和隐约的愁绪。 如泣如诉,却又在转折处透出一股韧劲,正契合了他此刻复杂的心境。 凉皇循声望去,只见池边凉亭中,一个身着素雅月白宫装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专注吹箫。 晚风拂过,吹起她如墨的青丝和宽大的衣袖,背影单薄,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感。 是丽昭仪。 凉皇脚步一顿,眉头微蹙,本想转身离开,但那箫声却像是有魔力,勾住了他的脚步。 王德全察言观色,小声道: “陛下,是丽昭仪娘娘。 听闻娘娘近来身子不适,一直在宫中静养,没想到今日在此……” 凉皇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听着。 一曲终了,亭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丽昭仪似乎这才察觉到身后有人,慌忙转身。 见到凉皇,脸上瞬间闪过惊慌、委屈、眷恋等复杂情绪,最终化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强装的镇定,她盈盈下拜: “臣妾不知陛下在此,惊扰圣驾,请陛下恕罪。” 声音带着久病初愈的柔弱,却不失往日的娇柔底色。 第13章 凉皇看着她素面朝天,未戴钗环。 比往日浓妆艳抹时反倒清丽了几分。 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轻愁,与她方才箫声中的旷达形成微妙对比,竟让他生出一丝怜惜。 他淡淡道:“起来吧。箫吹得不错,只是曲调过于悲凉了些。” 丽昭仪起身,垂眸轻声道:“谢陛下夸赞。 臣妾闲来无事,胡乱吹奏,让陛下见笑了。 只是近日读了些边塞诗词,感念将士戍边之苦,又想到自身…… 心中有些感慨,不觉融入曲中。”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愁绪”与国家边患联系起来,显得识大体,而非一味怨怼。 凉皇果然神色缓和了些:“你倒是关心国事。” “臣妾不敢妄议国事。” 丽昭仪连忙道,抬起眼,眼中水光潋滟,带着真诚的仰慕. “只是臣妾深知陛下日理万机,为国事操劳,心中…… 心中甚是挂念,只恨自己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唯有借此箫声,祈愿陛下龙体安康,我大凉国泰民安。”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卑微倾慕的位置上。 与她以往张扬跋扈的形象大相径庭。 凉皇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眷恋和关心. 想起她往日侍奉时的温柔小意,心中那点因她过往嚣张而产生的不快,消散了不少。 人总是容易记住眼前的好,尤其是当一个美人如此低姿态地表达崇拜和关心时。 “你有心了。”凉皇语气温和了许多。 “身子既然不适,就好好将养,莫要再吹风了。” “是,臣妾遵旨。”丽昭仪柔顺应道,在凉皇转身欲走时,又轻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陛下……若是烦闷时,可愿再来听臣妾吹箫? 臣妾……新学了一曲《清风吟》,或许能为陛下解乏……” 凉皇脚步未停,只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王德全跟在身后,心里明镜似的,这丽昭仪,手段倒是见长了。 以退为进,投其所好,重塑形象,这一套组合拳下来,陛下怕是又要心软了。 果然,没过两日。 凉皇便在翻牌子时,手指在婉妃和柔贵人的牌子略过。 最终落在了空置许久的、属于丽昭仪的绿头牌上。 锦澜殿复宠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后宫。 白芷得知后,忧心忡忡地告诉萧景逸: “殿下,丽昭仪又得宠了!她肯定怀恨在心,会不会想办法报复我们?” 萧景逸正在审核鲁副监丞送来的技术评审组名单,闻言头也没抬,轻笑一声: “报复?那是必然的。不过,她刚复宠,根基未稳,不敢明目张胆动手。 最多是吹吹枕边风,或者……与其他想对付我们的人勾结。” 他放下名单,目光锐利:“我们要防备的,是她和李侍郎那边会不会勾结在一起。 一个有权(暂时),一个有钱有人,若联合起来,倒是个麻烦。” 正如萧景逸所料,丽昭仪复宠后,并未立刻对紫宸殿发难,反而表现得异常安分。 甚至在其他妃嫔议论萧景逸时,还会假意劝解两句“三皇子也是为国效力”。 但暗地里。 她通过家族的关系,很快与同样对萧景逸“印刷新政”不满的户部侍郎李维明搭上了线。 丽昭仪与李侍郎的勾结,几乎是在她重获圣宠的当晚便开始了。 一场密会就在李侍郎一位远离皇城、看似不起眼的别院中进行。 “李大人,那萧景逸如今风头无两,更是弄出个什么‘竞标’,摆明了是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他断了您的财路,也折了本宫的颜面。 此子不除,你我日后在这京城,怕是难有安生日子过!” 丽昭仪卸下了在人前的柔弱面具,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李维明是个身形微胖、面容看似和善的中年人,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却透着精于算计的冷光。 他捋着短须,沉声道:“娘娘所言极是。 三皇子此计,名为‘竞标’,实为夺权。 若真让他成了,不仅文渊阁,京城乃至天下官刻的格局都要变天。 只是……他如今圣眷正浓,又有雕版印刷的功劳在身,硬碰硬,绝非上策。” “那难道就任由他骑到我们头上?”丽昭仪急道。 “自然不是。”李维明阴冷一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萧景逸不是要‘竞标’吗?那我们就陪他好好‘竞’这一场! 让他这新政,第一步就摔个大跟头!” “李大人已有良策?” “良策谈不上,不过是些官场和商场上的老手段。”李维明压低声音。 “这‘竞标’章程,看似公平,但其中可操作之处甚多。 比如,资格审核……我们可以让一些有实力的书坊‘意外’地不符合要求。 比如,报价环节……我们可以联合几家大书坊,统一口径,要么集体报高价,让朝廷成本激增,凸显他三皇子新政之弊。 要么……就让我们指定的书坊,以一个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中标!” 丽昭仪眼睛一亮:“低价中标?那他们岂不是要亏钱?” “暂时的亏空算什么?”李维明眼中闪过狡黠。 “只要拿到了官刻的资格,后续的纸张采购、特殊版本的刊印、甚至是利用这个名头承接民间业务,哪里不能把钱赚回来?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三皇子这第一次竞标就变成一个笑话! 要么无人问津,要么中标者质量低劣、无法交付,看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届时,不用我们动手,朝中那些原本就看不惯他折腾的御史言官,自会群起而攻之!” “妙啊!”丽昭仪抚掌轻笑,随即又道,“只是,宫中这边……” “宫中,就要仰仗娘娘了。”李维明拱手道。 “陛下那边,还需娘娘适时吹吹风。 不必直接指责三皇子,只需流露出对此事‘可能劳民伤财’、‘恐生变故’的担忧即可。 另外……听闻三皇子身边那个叫白芷的侍女,甚得他信任?” 丽昭仪会意,眼中寒光一闪: “本宫明白了。内外夹击,看他萧景逸如何应对!” 第14章 就在李、丽二人密谋之际,萧景逸也并未坐以待毙。 他深知,规则的制定只是第一步,确保规则不被架空才是关键。 他再次召见了鲁副监丞和初步选定的几位核心工匠。 “鲁大人,各位师傅,”萧景逸开门见山,“竞标在即,想必暗中的手脚不会少。 我们必须在技术和流程上,做到滴水不漏。” 他拿出一份更详细的方案:“首先,资格审核,我们不能只看纸面实力。 要派可靠的人,实地暗访各家书坊的工匠数量、设备新旧、以往刊印的实物样本。 其次,报价环节,我们要设定一个‘成本警戒线’。 任何低于这条线的报价,无论多低,都必须启动严格审查。 要求对方详细列出成本构成,并缴纳高额履约保证金,一旦无法按时按质交付,严惩不贷!” 一位老工匠疑惑道:“殿下,若是他们恶意低价中标,然后以次充好怎么办?” “问得好!”萧景逸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所以,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验收权必须牢牢抓在我们自己手里! 成立一个独立的验收小组,成员就从你们几位中选出,不受任何外界干扰。 严格按照我们制定的《质量评级标准》逐项检查。 不合格的,一律打回,损失由中标方自负! 多次不合格的,永久取消竞标资格,并通报全行业!” 他这一套组合拳,几乎预判了李侍郎他们可能使出的所有阴招。 尤其是“成本警戒线”和“独立验收权”,等于是给低价劣质中标套上了紧箍咒。 鲁副监丞等人听得心潮澎湃,他们这些匠人,以往最怕的就是外行指挥内行,以及人情关系压倒质量标准。 三殿下此举,简直是给了他们最大的尊重和发挥空间! “殿下思虑周详,我等必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众人齐声应道。 就在萧景逸紧锣密鼓布置时,赵文昌那边也行动了。 他果然联络了京城其他几家大书坊的东家,在一处隐秘的酒楼包厢内密会。 “……诸位,三皇子此举,是要砸了我们所有人的饭碗啊! 若是让他这‘竞标’成了惯例,日后还有我们这些老字号的好日子过吗?”赵文昌煽动道。 “赵东家说得是,可……那是皇子,又有陛下支持,我们能怎么办?”一个东家忧心忡忡。 “怎么办?” 赵文昌冷笑,“他不是要竞标吗?咱们就让他竞不起来! 我已经和李侍郎通过气了,到时候,咱们几家要么不参与,让他冷场! 要么,就统一报个高价,看他怎么跟户部交代这凭空多出来的开销!” “这……若是惹怒了陛下……” “法不责众!”赵文昌笃定道。 “我们几家联合,代表了京城大半个书业,陛下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不成? 只要这次让他碰了钉子,他知道厉害,下次就不敢这么乱来了!” 大多数东家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同意了联合行动。 然而,其中一位姓周的中年东家,经营着“墨香斋”,规模虽不如文渊阁,但以印刷精良、信誉卓著闻名,他全程沉默,并未表态。 会后,周东家回到自家书坊,眉头紧锁。 他的儿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见状问道:“父亲,赵文昌他们是要联合抵制三皇子?” 周东家叹了口气:“是啊,这是要硬碰硬啊。” “儿子觉得,三皇子这‘竞标’之法,未必是坏事。”周少爷年轻,思想活络,“以往我们墨香斋手艺再好,也难争过文渊阁那种有关系有背景的。 如今凭实力竞争,对我们反倒是机会! 更何况,雕版印刷效率高,若能拿到官刻资格,薄利多销,未必就比以往赚得少。” 周东家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得罪赵文昌和李侍郎背后的势力。 就在这时。 门外伙计来报:“东家,外面有位姓白的姑娘,说是紫宸殿的,想见您。” 周东家心中一震,与儿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紫宸殿?三皇子的人? 来者正是白芷。 她奉萧景逸之命,乔装出宫,私下接触几家风评较好、可能未被赵文昌完全拉拢的书坊。 萧景逸深知,分化瓦解,拉拢一批,打击一批,是应对联合抵制的关键。 白芷见到周东家,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然后直接表明了来意: “周东家,殿下深知墨香斋信誉卓著,技艺精湛。 此次竞标,旨在打破垄断,唯才是举。 殿下让奴婢转告东家,规则之内,尽可放手施为,无需顾虑其他。 殿下要的,是能印出好书的合作伙伴,而非唯命是从的应声虫。” 她没有许诺任何好处,只是传达了萧景逸对“质量”和“规则”的坚持,以及一种公平竞争的承诺。 这番话,恰恰说到了周东家这种老实经商、注重信誉的人心坎里。 他沉吟良久,最终对白芷郑重道: “请回复三殿下,草民……明白了。墨香斋,定当凭实力,参与竞标!” 白芷的暗中行动,如同在铁板一块的反对联盟中,撬开了一道缝隙。 而宫中,丽昭仪的“枕边风”也开始了。她侍寝时,依偎在凉皇身边,柔声道:“陛下,三皇子年轻有为,弄出的雕版印刷和竞标新政,朝野上下都夸赞呢。 只是……臣妾听闻,京城一些书坊对此颇有微词,担心生计受损,甚至有人传言要联合抵制…… 臣妾只是担心,万一这第一次竞标出了岔子,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也伤了殿下的颜面?” 她话语看似关心,实则将“可能出事”的种子埋在了凉皇心中。 凉皇闻言,果然微微蹙眉,次日便召来萧景逸,语气平和却带着审视: “景逸,竞标之事,筹备得如何?朕听闻,外面有些议论?” 萧景逸心知肚明是丽昭仪吹了风,他从容应答:“回父皇,一切按计划进行。 有议论乃正常之事,新政触動旧利,总会有人不适。 儿臣已做好万全准备,确保竞标公平、公正、公开。 至于结果,儿臣相信,真金不怕火炼,优质、诚信的书坊,自会脱颖而出。” 第15章 他看着凉皇,眼神清澈而坚定:“儿臣恳请父皇,给予儿臣和新政足够的信任与时间。 若最终结果不佳,儿臣愿一力承担所有责任!” 凉皇看着他自信沉稳的模样,心中的些许疑虑渐渐消散,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朕就看看,你这真金,能炼出什么成果来!” 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一张针对萧景逸的大网已经撒下。 竞标的地点设在礼部衙门旁的一处宽敞厅堂。 虽非正式朝会,但气氛肃穆。上方主位空悬,代表皇帝关注,但并未亲临。 左侧坐着以萧景逸为首,鲁副监丞及几位核心工匠组成的“评审组”; 右侧则是礼部、户部派来的几位官员作为“见证”,李侍郎赫然在列,他面色平静,眼底却藏着一丝冷意。 台下,京城各大书坊的东家们济济一堂,神色各异。 文渊阁赵文昌坐在前排,与几位相熟东家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气定神闲。 而墨香斋的周东家则坐在稍靠后的位置,腰板挺直。 双手紧握着一份厚厚的标书,显得有些紧张。 萧景逸环视全场,目光在赵文昌和李侍郎脸上稍作停留。 随即朗声开口,声音清越,压下了堂内的窃窃私语:“ 诸位,今日竞标,旨在为朝廷遴选优秀合作书坊,刊印《论语》等圣贤书,惠及天下学子。 规则章程,早已公布,本皇子在此重申: 公平、公正、公开,唯质量与诚信是举!现在,竞标开始!第一项,资格审核!” 按照萧景逸事先布置的流程,鲁副监丞带着两名工匠,开始逐一核对各家书坊提交的资质文件,并出示了暗中实地考察的记录。 果然,李侍郎和赵文昌暗中使绊。 两家实力不错、但未曾向他们“投诚”的中等书坊,被以“设备老旧”、“工匠数量存疑”等模糊理由,试图阻挠入围。 “殿下,鲁大人,此等评判是否过于严苛? 我‘清风阁’经营数十年,从未出过差错啊!”被卡住的东家不服。 鲁副监丞看向萧景逸。 萧景逸面无表情,翻看着实地考察的记录,上面清晰记载了该书坊部分设备确实老化,工匠亦有流失。 他心中冷笑,李侍郎倒是会抓漏洞,找的都是些确实存在短板,但又并非完全不够格的靶子。 “规矩就是规矩。”萧景逸开口,声音不容置疑。 “资质审核,乃为确保刊印质量底线。清风阁确有需改进之处,此次暂不符合要求。 望尔等改善之后,参与下次竞标。” 他一句话堵死了求情的可能,也彰显了规则的刚性,让本想借此闹事的人无话可说。 赵文昌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撇,淘汰两家不听话的,无伤大雅,好戏还在后头。 接下来是核心的报价环节。 而在赵文昌的事先串联下,包括文渊阁在内的五家大书坊。 报价均高出市场正常水平三到四成,明显是串通好的高价。 礼部派来的官员见状,眉头紧锁,低声对李侍郎道: “李大人,这价格……远超预算,如何是好?” 李侍郎故作沉吟,目光却瞥向萧景逸,看他如何收场。 萧景逸心中早有预案,他不慌不忙,示意书记官将各家报价大声唱出。 当听到那离谱的高价时,堂内一片哗然。赵文昌等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然而,唱标进行到墨香斋时,周东家深吸一口气,报出了一个价格。 比市场正常成本略低半成,但仍在合理范围内,远低于文渊阁等家的报价。 赵文昌脸色顿时一沉,狠狠瞪向周东家。 周东家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但握着标书的手更紧了。 “哦?墨香斋报价,倒是务实。” 萧景逸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让赵文昌等人心中一突。 李侍郎见状,不能再沉默,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三殿下,文渊阁等家报价虽略高,但其历史悠久,工匠精湛,质量或有保障。 墨香斋价格虽低,但若为了压价而偷工减料,恐损朝廷颜面啊。 此事,还需慎重。”他巧妙地将“价格高”与“质量好”挂钩,暗示低价必然劣质。 萧景逸就等着他这话呢! 他转向李侍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李大人此言,恕景逸不敢苟同。价格高低,与质量优劣,并无必然联系。 若依李大人之见,岂不是价高者必然质优? 那这竞标,比的就不是实力,而是财力了? 这与以往指定皇商,有何区别? 父皇推行新政,意在打破垄断,择优取之,看的是性价比,而非唯价格论,更非唯背景论!”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李侍郎的“经验之谈”怼了回去。 并拔高到了“违背圣意”的层面。 李侍郎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强笑道: “殿下误会了,老臣并非此意,只是担心……” “李大人的担心,本皇子明白。” 萧景逸打断他,不再给他发挥的机会,直接抛出了杀手锏。 “所以,为确保质量,本皇子设定了一条‘成本警戒线’。” 他示意鲁副监丞公布了一条根据物料、人工精细核算出的底线成本。 “任何低于此线的报价,需接受严格审查,并缴纳巨额保证金! 而最终验收,将由鲁大人为首的独立技术评审组,依据《质量评级标准》严格进行,不合格者,严惩不贷,永久取消资格!” 他环视台下那些报高价的东家,目光锐利: “至于报价过高者……朝廷银钱,皆为民脂民膏,岂容肆意挥霍? 若无法给出合理解释,说明其成本构成,那么,无论背景多硬,手艺多‘传说’,朝廷也恕不接纳! 本次竞标,首要考虑的,是合理报价且承诺质量达标者!” 这话一出,赵文昌等人彻底傻眼!他们原本计划要么用高价逼退朝廷,要么用低价搅局。 却被萧景逸的“成本警戒线”和“独立验收权”完全破解! 报高价,直接被踢出局;报低价,面临严苛审查和巨额保证金,风险极大! 第16章 萧景逸不再理会他们难看的脸色,直接依据流程,综合考量报价、资质、暗访评价(墨香斋评价颇高)等因素。 初步选定了包括墨香斋在内的三家报价合理、风评较好的书坊作为候选。 “竞标初步结果已定,后续将进行最终核查与契约签订。 诸位,可有异议?”萧景逸沉声问道。 堂下一片寂静。赵文昌脸色铁青,想反对却找不到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 规则是萧景逸定的,流程是公开的。 他们串通高价的事实摆在眼前,再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可能被扣上“扰乱新政”的帽子。 李侍郎袖中的拳头紧握,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 输给了萧景逸缜密的规则设计和毫不妥协的执行力。 “既然无异议,今日竞标,到此结束!”萧景逸一锤定音。 消息很快传回宫中。 凉皇听完王德全详细的汇报,尤其是萧景逸如何驳斥李侍郎、坚持“性价比”和独立验收的经过后。 良久,抚掌大笑: “好!好个萧景逸!有原则,有手段,有担当! 不仅想到了前头,还能在关键时刻顶住压力,坚持己见!朕果然没看错他!” 他之前因丽昭仪吹风而产生的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赏。 这个儿子,给他带来的惊喜太多了。 锦澜殿内,丽昭仪得知竞标结果和李侍郎吃瘪的消息后,气得又砸了一套茶具。 “废物!都是废物!连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 而紫宸殿中,萧景逸看着鲁副监丞送来的墨香斋等三家书坊的最终确认文书,轻轻吁了口气。 这第一仗,总算赢了。但他知道,李侍郎和丽昭仪绝不会善罢甘休,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只会更多。 白芷替他斟上热茶,眼中满是崇拜: “殿下,您今天真是太厉害了!几句话就把李侍郎说得哑口无言!” 萧景逸接过茶杯,笑了笑,眼中却无多少得意,反而带着一丝深邃: “赢了这一局,不过是站稳了脚跟。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不过……”他抿了口茶,语气坚定,“既然走上了这条路,我就一定会走下去。 而且,要走得比任何人都稳,任何人都远。” 竞标成功的喜悦在紫宸殿并未持续太久。 萧景逸很清楚,李侍郎和丽昭仪在明面上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的反扑只会更加隐蔽和狠毒。 他一边督促鲁副监丞与墨香斋等中标书坊尽快签订契约,进入实质性的刊印阶段。 另一边,则更加警惕地关注着朝堂和内宫的动向。 果然,数日后的朝会上。 一场针对萧景逸和“印刷新政”的风波,悄然掀起。 起因是一份来自江南道的奏折。 奏折中提及,今春江南雨水偏多,部分地区用于造纸的竹材收成不佳,恐影响今岁纸张供应,价格或有波动。 这本是一份寻常的地方情况汇报,却被一位素与李侍郎交好的御史抓住了由头。 “陛下,”那位姓钱的御史出列,声音洪亮。 “江南纸材歉收,纸张价格恐将上扬。臣听闻,三殿下主持的雕版印刷,首批便要刊印《论语》万册,用纸量巨大。 在此纸张紧缺、价格浮动之时,大规模刊印是否妥当? 若因此推高纸价,波及民间用纸,引起士林学子非议,岂非与殿下惠及学子之初衷相悖? 臣以为,此事或可暂缓,待纸价平稳再行不迟。” 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处处为朝廷、为学子着想,实则暗藏杀机。 一是质疑萧景逸新政的时机不当,可能劳民伤财; 二是将可能出现的纸张涨价问题,归咎于印刷新政,试图引发清流士大夫阶层对萧景逸的不满。 龙椅上的凉皇闻言,眉头微蹙。 看向站在皇子队列中的萧景逸:“景逸,钱御史所言,你如何看?” 朝堂之上,无数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景逸身上。 李侍郎垂着眼睑,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几位支持萧景逸的官员则面露担忧。 萧景逸深吸一口气,从容出列,躬身行礼: “父皇,钱御史心系国计民生,其忧可鉴。 然而,儿臣以为,此事并非延缓刊印的理由,反而更显雕版印刷推行之必要与紧迫。” “哦?”凉皇来了兴趣,“此言何解?” “回父皇,”萧景逸侃侃而谈。 “其一,雕版印刷效率远胜手抄,同等数量的书籍,所需工时大幅缩短,对工匠、对朝廷而言,实则是节约了人力物力成本。 其二,正因为雕版效率高,单本书籍的刊印成本得以降低。 即便纸张价格略有上扬,分摊到每本书上的成本增加也极为有限,完全在朝廷预算可控范围之内,绝无可能因此推高民间纸价。 民间纸价波动,主因在于供需,而非官府区区万册用纸所能撼动。” 他逻辑清晰,直接化解了“推高纸价”的指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铿锵: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江南纸材或许歉收,但我大凉幅员辽阔,产纸之地岂止江南一处? 巴蜀、中原、乃至北方,皆有优质纸源! 以往书籍刊印多赖江南,乃因手抄效率低下,需求有限,集中于一处采购便于管理。 如今雕版印刷可大规模推广,正可借此机会,拓宽纸张来源,打破地域限制! 此举不仅能规避单一产地歉收之风险,平抑物价。 更能促进各地工坊竞争,提升纸张质量,惠及天下各行各业! 岂能因一地一时之困,便因噎废食,延缓文教推广之大计?” 他不仅化解了攻击,更是借力打力。 将“纸张危机”阐述成了“拓宽供应链、促进全国产业发展”的机遇! 这番见解,超出了在场绝大多数官员的思维定式,让人耳目一新。 凉皇听得眼中异彩连连,抚掌赞道: “妙!妙啊!景逸此论,高屋建瓴! 不仅看到了问题,更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契机! 拓宽纸源,促进竞争,此乃长远之策!” 第17章 钱御史被驳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讪讪退下。 李侍郎低垂的脸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他没想到,萧景逸不仅精通“奇技淫巧”,对经济实务竟也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 朝会上的这番交锋,很快传遍朝野。 三皇子萧景逸“思维敏捷”、“见识卓绝”的名声更加响亮。 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立派官员,也开始真正正视这位异军突起的皇子。 然而,前朝的胜利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 后宫的丽昭仪,在得知朝会上李侍郎一系再次受挫后,心中的怒火和危机感更盛。 这一次,她没有再吹那种迂回的“枕边风”,而是将目标直接对准了萧景逸身边最亲近的人白芷。 一日,丽昭仪以赏花为由,邀请了几位交好(或被迫交好)的嫔妃在御花园小聚。 席间,她状似无意地提起:“说起来,三皇子身边那个叫白芷的丫头,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本宫听说,前些日子,她竟私下出宫,与京城一些书坊的东家有所接触? 啧啧,一个宫女,插手宫外事务,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她的话立刻引来了附和。 “是啊,宫女私自出宫,可是违反宫规的!” “还与外男接触…… 这要是传出去,对三皇子的名声也不好吧?” “三皇子年轻,可别被这不知轻重的丫头给连累了……” 流言如同瘟疫,在后宫悄然散播。 很快,“三皇子身边宫女白芷,行为不端,私自出宫,结交外男”的传言。 就添油加醋地传到了凉皇和王德全的耳中。 这一次,凉皇没有立刻召见萧景逸,而是先让王德全暗中查证。 王德全的人很快确认,白芷确实在竞标前出过宫,接触过墨香斋的周东家。 “陛下,此事……可大可小。”王德全小心翼翼地回禀。 “若按宫规,宫女私自出宫,轻则杖责,重则贬入浣衣局。 白芷姑娘虽是奉了三殿下之命,但无正式手令,终究是授人以柄。 丽昭仪那边,怕是揪住这点不放了。” 凉皇沉吟不语。 他欣赏萧景逸的才干,但也注重规矩。 白芷私自出宫是事实,若置之不理,后宫非议更多,也会助长丽昭仪等人的气焰。 可若严惩白芷,势必会打击萧景逸,甚至可能影响印刷新政的推进。 这让他有些两难。 紫宸殿内,萧景逸也很快通过自己的渠道听到了风声。 白芷更是吓得小脸煞白,跪在萧景逸面前: “殿下,是奴婢不好,连累您了!奴婢愿意去领罪,绝不能让他们借此攻讦殿下!” 萧景逸将她扶起,脸色平静,眼中却寒光闪烁: “起来,慌什么?他们这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过是他们发难的借口罢了。 私自出宫?呵呵,好大的罪名!” 他大脑飞速运转。丽昭仪这一手确实毒辣,抓住了程序上的漏洞。 直接否认不行,承认并让白芷领罪更是下策,正中对方下怀。 “白芷,你当时出宫,可有人证?除了接触周东家,可还去过别处?见过其他人?” 萧景逸冷静地问道。 白芷努力回忆: “奴婢是拿着殿下您的令牌出的西华门,守门的侍卫可以作证。 去了墨香斋,与周东家谈完便直接回宫了,并未去其他地方,也未接触他人。 回宫时也是走的西华门。” “令牌……”萧景逸眼中精光一闪。 他当时为了方便白芷办事,确实给了她自己的皇子令牌,这令牌在一定权限内,是可以让贴身侍从出入宫禁的,只是通常需要报备。 而白芷那次是秘密行动,并未正式报备。 “有了!”萧景逸忽然心生一计。 “他们抓的是‘私自出宫’,那我们就把这次出宫,变成‘奉令公干’!” 他立刻吩咐道:“白芷,你马上去将作监,找鲁副监丞。 让他以将作监的名义,补一份‘委派紫宸殿女官白芷,前往墨香斋核查刊印资质及洽谈细节’的公文,日期就写在竞标之前! 然后,你亲自去一趟内务府,找掌管宫人档案的管事。 就说本皇子要查阅近身侍从的履历,为后续可能的‘外派公干’做准备,趁机将这份补办的公文‘无意间’夹带进去,或者让那管事‘偶然’看到!” 白芷先是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殿下,您是要……制造证据?可这公文日期……” “日期是竞标前,内容是与刊印事务相关,完全说得通!”萧景逸笃定道。 “至于为何当时没有正式报备…… 就说本皇子当时忙于制定竞标章程,一时疏忽,忘了走流程! 将作监补发公文,正是为了弥补程序瑕疵,完善档案! 我们这是‘程序瑕疵’,而非‘私自出宫’!性质完全不同!” 他这一手“补办程序”,堪称神来之笔。 既承认了事实(出宫),又彻底改变了事情的性质(从违反宫规的私事,变成了因公忘私的程序问题)。 如此一来,丽昭仪等人的指控就变成了吹毛求疵,甚至可能落个“干扰朝廷公务”的罪名! 白芷依计而行。鲁副监丞如今对萧景逸忠心耿耿,二话不说就补办了公文。 内务府那边,在萧景逸如今如日中天的威势和白芷巧妙的操作下,也顺利地将“证据”留在了该留的地方。 果然,当丽昭仪迫不及待地向凉皇“告发”,并暗示萧景逸纵容包庇时,凉皇召来了萧景逸和白芷对质。 萧景逸从容不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和盘托出: “……父皇明鉴,儿臣当时一心扑在竞标新政之上,千头万绪,确实疏忽了让白芷前往核查之事需向内务府报备。 此乃儿臣之过,儿臣甘愿受罚。 然白芷出宫,确为公干,且有将作监公文为证。 丽娘娘所言‘私自出宫’、‘行为不端’,实乃误会。 或许是某些小人见不得印刷新政顺利推行,故意搬弄是非,离间天家亲情,其心可诛!” 他不仅轻松化解了危机,还反将一军,暗示丽昭仪是被小人利用,甚至其行为是在阻碍新政。 第18章 凉皇看着萧景逸呈上的将作监公文(日期巧妙),又看看跪在地上、一脸委屈却眼神坦荡的白芷,再联想朝会上萧景逸的出色表现,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 他脸色一沉,看向脸色煞白的丽昭仪: “昭仪,你身为后宫嫔妃,当谨言慎行,明辨是非!岂可听风便是雨,妄加揣测,污蔑皇子及宫人? 今日之事,念你初犯,禁足锦澜殿半月,静思己过!” 丽昭仪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咬牙领罪,心中对萧景逸的恨意更是达到了顶点。 经此一役,萧景逸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稳固。 他展现出的不仅是智慧和能力,更有护犊的担当和化解危机的急智,让身边像白芷、鲁副监丞这样的人更加死心塌地。 印刷新政得以顺利推进。 墨香斋等书坊果然不负所望,利用雕版技术,以极高的效率和优良的质量,完成了首批《论语》的刊印。 当散发着墨香、字迹清晰统一、装帧精良的新书呈送到凉皇和诸位大臣面前时,所有的质疑声都烟消云散。 国子监的学子们更是对新书爱不释手,成本降低使得更多寒门学子能够买得起书,萧景逸的声望在士林中也开始悄然提升。 然而,萧景逸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 他知道,李侍郎和丽昭仪虽然暂时受挫,但并未伤筋动骨。朝中利益盘根错节,反对新政的势力依然存在。 而且,他似乎感觉到,除了这两方,似乎还有一股更隐蔽的力量在暗中观察,比如那个神秘的柳才人…… 这一日,萧景逸正在翻阅鲁副监丞送来的各地纸张样品和价格清单,思考着建立多元化纸张供应渠道的具体方案,二哥萧景恒再次来访。 这一次,萧景恒的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几分。 “三弟,你如今风头更盛,为兄是既欣慰又担忧啊。” 萧景恒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 “二哥何出此言?”萧景逸亲自给他斟茶。 “你可知,你这印刷新政,动了多少人的奶酪?又让多少人感受到了威胁?” 萧景恒看着他,“李侍郎背后,可不只是他一个人。 朝中许多靠着旧有渠道获益的官员,都已对你心生不满。 而你在父皇面前越是得脸,其他兄弟……尤其是那几位,心中作何感想,你可曾想过?” 他虽未明言,但“那几位”指的显然是有实力争夺储位的皇子,比如母族显赫、本身也颇有能力的大皇子,以及同样有些才名、母亲是德妃的四皇子等。 萧景逸沉默片刻,苦笑道: “二哥,我本无意卷入这些纷争,只想做些实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景恒叹息道。 “你展现了能力,就注定无法再独善其身。 如今你羽翼未丰,还需更加小心。 为兄得到一些模糊的消息,李侍郎那边,似乎在漕运和纸张仓储上,还有些动作,你需留意。 另外……柳才人那边,你最好也多留个心眼。” “漕运?仓储?柳才人?”萧景逸心中凛然。 李侍郎果然不肯罢休,竟然想从供应链上游做文章! 而柳才人……连二哥都特意提醒,看来此女绝不简单。 “多谢二哥提醒。”萧景逸郑重道谢。 萧景恒屡次示好和提醒,无论其最终目的为何,目前看来是善意居多。 送走萧景恒,萧景逸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深沉的夜色,目光锐利。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刚穿越过来,等着躺平等及冠封的小白领了。 另一边,丽昭仪将怨气撒到了被贬至浣衣局负责清洗马桶的马明保,日子可谓是从云端跌入了粪坑。 昔日作为丽昭仪身边的红人,虽是个奴才,但在各宫主子面前也算有几分体面,油水更是丰厚。 如今,整日与污秽恶臭为伍,被昔日巴结他的小太监们嘲笑,这份屈辱和怨恨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而这一切,都被他归咎于萧景逸! “萧景逸……三皇子……咱家跟你没完!” 马明保一边用力刷洗着木桶,一边在心中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他知道丽昭仪也在三皇子那里吃了亏,但他等不及丽昭仪那未必靠谱的报复了。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让萧景逸付出代价! 在宫中沉浮多年,马明保深知明刀明枪对付一位正得圣宠的皇子是自寻死路。 他需要的是一条毒计,一条能彻底毁了萧景逸名声,甚至动摇其圣眷的计策。 他浑浊的眼睛在浣衣局这肮脏混乱的环境里扫视。 最终,定格在了那些送来清洗的、属于紫宸殿的衣物上,尤其是萧景逸贴身的里衣。 一个阴险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型。 陷害,不一定需要实质的罪证,有时候,“风评”和“嫌疑”就足以毁掉一个人。 尤其是在这最重名声和“天家体面”的深宫。 马明保开始利用自己残存的一点人脉和银钱(他之前贪墨的并未被完全查抄),暗中活动。 他找到了一个在太医院负责晾晒、处理草药的小太监小顺子,此人贪财且胆小。 “顺子,帮咱家弄点东西。” 马明保将一小锭银子塞进小顺子手里,阴恻恻地说。 小顺子吓了一跳:“马……马公公?您要什么?” “不是什么稀罕物,”马明保压低声音。 “就是一点……能让人身上起些红疹,看起来像是‘不干净’的东西的药粉,药性不要太烈,但看起来要唬人。” 小顺子脸色发白:“这……这是害人啊!马公公,使不得!” 马明保脸色一沉,威胁道: “怎么?咱家虽然落魄,收拾你一个小崽子还是易如反掌! 你去年偷换药材拿出去卖钱的事,以为没人知道?” 见小顺子吓得发抖,他又缓和语气。 “放心,不是要人命,只是给某些不识抬举的人一点‘提醒’。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威逼利诱之下,小顺子战战兢兢地弄来了一小包由几种容易引起轻微接触性皮炎的植物粉末混合成的东西。 与此同时,马明保还散播起流言。 第19章 他利用浣衣局消息灵通(各宫脏衣物送来,负责清洗的宫女太监们往往会议论纷纷)的特点, 开始若有若无地散布一些诡异的传闻: “听说了吗?紫宸殿那边,最近好像有点‘不干净’……” “三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大病一场吗? 醒来后就性情大变,又是弄雕版又是搞竞标的,这……会不会是冲撞了什么。 借了……不该借的力啊?” “嘘!别瞎说! 不过……我好像听太医院的人提过一嘴,有些怪病,身上会起些不祥的红斑……” 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在宫廷最底层的奴婢间流传。 一时半会儿传不到主子耳中,但却成功地营造出一种诡异不安的氛围。 准备工作就绪,马明保开始了他的行动。 他利用浣衣局分配清洗任务的职权之便(他虽然刷马桶,但毕竟曾是管事,余威尚存,能指使动一些底层杂役)。 在一次紫宸殿的衣物送来时,设法将那小包药粉,巧妙地沾染在了萧景逸几件贴身的丝绸里衣内侧不易察觉的缝线处。 丝绸贴身,药粉的刺激性会更容易显现。 几天后,萧景逸果然感到身上有些莫名的瘙痒,尤其是腰腹、后背等贴身衣物紧密接触的地方。 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春日天气回暖,皮肤敏感。但白芷在为他更衣时,却惊恐地发现,殿下身上起了不少细小的红色疹点! “殿下!您身上这是……”白芷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景逸对着铜镜一看,也是心头一沉。 这疹子不痛,但瘙痒,而且分布……似乎正好在衣物覆盖的区域。 他现代人的思维立刻警觉起来:过敏?还是……有人搞鬼? 他立刻制止了慌乱的白芷:“别声张!去,悄悄地把这几日我穿过的贴身衣物都找出来。 尤其是换下来还没洗的,仔细检查!” 他又吩咐另一个可靠的小太监: “去太医院,就说我有些春日燥热,食欲不振,请个寻常的太医来请个平安脉,不要惊动任何人,更不要提起疹子的事。” 萧景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首先排除了食物过敏,因为他的饮食和白芷等人一样,并无异常。 那么,问题很可能出在衣物或者环境上。 环境不易被动手脚,而衣物……浣衣局!马明保! 他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想到了这个被他教训后贬去浣衣局的太监。 有动机,有机会! 这时,被请来的是一位姓林的年轻太医,医术尚可,为人还算本分。 萧景逸屏退左右,只留白芷在内室,挽起衣袖给林太医看了手臂上的红疹。 林太医仔细查看,又问了饮食起居,沉吟道: “殿下,此疹看似像是‘风疹’或接触了某些不洁之物引起的皮炎。 不知殿下近日可曾接触过什么特殊的花草、香料,或是穿了新制的未曾浆洗的衣物?” “衣物都是旧的,由浣衣局统一清洗。” 萧景逸淡淡道,目光锐利地看着林太医。 “林太医,依你看,这像是……普通的疹子吗? 或者说,有没有可能是……人为所致?” 林太医心头一跳,接触到萧景逸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额头沁出细汗。 他不敢妄言,只谨慎道:“回殿下,单从疹象看,确与某些植物粉末刺激所致相似。 但……是否为人为,微臣不敢断言。 或许……或许可以查验一下殿下近日贴身的衣物?” “已经让人去查了。”萧景逸点头,对这个太医的谨慎和给出的方向还算满意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太医,今日之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尤其是……太医院其他人,明白吗?” 林太医连忙躬身: “微臣明白!微臣今日只是来为殿下请平安脉,殿下一切安好!” 送走林太医,白芷也检查完了衣物。 果然在其中两件里衣的缝线处,发现了一些细微的、不像是污渍的淡黄色粉末残留! “殿下!真的有人害您!”白芷又惊又怒,捧着那两件衣服,手都在发抖。 萧景逸看着那粉末,眼神冰冷。 果然是马明保!手段如此下作!他想干什么?仅仅是想让自己出点疹子难受?不可能! 联系到近日宫中底层隐约流传的那些关于紫宸殿“不干净”、他“借力”的诡异流言,萧景逸瞬间明白了马明保的毒计! 他是想坐实自己“身染怪病”、“招惹不祥”的传言! 在这迷信思想浓厚的古代,尤其是皇宫,一个皇子如果被扣上“不祥”的帽子,那他的前途基本就毁了! 皇帝再欣赏他,也不可能将一个“可能带来厄运”的儿子带在身边,甚至可能为了皇室声誉,将他彻底边缘化甚至圈禁! “好毒的心肠!”萧景逸心中杀意涌动。这马明保,留不得了! 但他不能直接去打杀马明保,那会显得他心虚暴躁。 他需要证据,需要一场完美的反击,不仅要粉碎这个阴谋,还要趁机彻底摁死马明保,并揪出可能的同党(比如那个提供药粉的小顺子),甚至……看看能不能反向利用一下。 一个将计就计的计划,在萧景逸脑中迅速形成。 他吩咐白芷:“这两件衣服,小心收好,这是证据。 另外,你去如此这般……” 第二天,紫宸殿传出消息,三殿下偶感风寒,需要静养,暂不见客。 同时,萧景逸让白芷故意在去内务府领取份例时,流露出些许担忧和不安的神情。 当有其他宫人询问时,只含糊地说“殿下身上不太爽利,起了些小红点,林太医看了说是可能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又强调“殿下不让声张”。 这番欲盖弥彰的表现,果然通过各路人马的耳目,传到了马明保和丽昭仪耳中。 马明保得知后,在浣衣局的角落里阴险地笑了: “起作用了!哈哈,萧景逸,我看你这下怎么翻身! ‘不干净’?嘿嘿,很快大家就会知道你到底有多‘不干净’了!” 第20章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开始暗中鼓动那些流传的谣言升级: “听说没?三殿下身上起的红斑,形状诡异,太医都看不出所以然!” “怕是真冲撞了哪路神仙吧? 他那雕版印刷,闻所未闻,说不定真是……” “嘘!慎言!不过紫宸殿最近是有点邪门……” 流言愈演愈烈,甚至隐隐约约开始往“巫蛊”、“厌胜”那方面靠拢了,这是宫中最大的禁忌! 就在这流言发酵、马明保自以为得计之时,萧景逸动了。 他并没有去找皇帝哭诉。 而是直接带着那两件沾染了药粉的里衣,以及“恰好”因为接触了残留药粉而同样手臂起了些红疹的白芷,径直去了宗人府! 宗人府掌管皇族事务,包括纠察皇族成员的不法行为。 萧景逸以皇子身份,直接向宗人府左宗正(由一位辈分较高的皇叔担任)报案。 状告浣衣局太监马明保,利用职权,以不明药物沾染皇子贴身衣物,意图构陷皇子,散布流言,损害天家声誉! 人证(白芷及其疹子)、物证(带药粉的衣物)俱在! 萧景逸还提供了流言传播的几个关键节点和经手人。 顺藤摸瓜,很容易就查到了源头之一的马明保,以及那个提供药粉的太医院小太监小顺子。 宗人府介入,雷厉风行。 马明保和小顺子很快被拿下。 在宗人府的审讯下,小顺子率先崩溃,招认了马明保威逼利诱他提供药粉的事实。 马明保起初还想狡辩,但在人证物证面前,以及宗人府的手段下,最终也瘫软在地。 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是出于对三殿下的怨恨而报复构陷。 案件水落石出。 凉皇得知后,勃然大怒! 他之前也隐约听到些流言,正自不悦,没想到竟是恶奴构陷主子! 尤其是手段如此下作,竟敢对皇子贴身衣物下手,还散布“不祥”流言,这简直是在挑战皇权尊严! “狗奴才!千刀万剐亦不为过!”凉皇震怒之下,直接下旨: 太监马明保,罪大恶极,处以杖毙!立即执行!相关从犯小顺子,杖责一百,贬入苦役司,终身不得赦! 所有参与传播流言、查有实据的宫人,一律重责后逐出皇宫! 同时,凉皇还特意下旨安抚萧景逸,赏赐了不少宝物压惊。 并严申宫规,禁止任何人再传播不实流言。 锦澜殿内,丽昭仪听到马明保被杖毙的消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虽然未曾直接参与此事,但马明保最初是她的人,流言起来时她也乐见其成,甚至推波助澜了几句。 幸好马明保没把她供出来(或许是不敢,或许是没来得及),否则…… 她看着窗外,第一次对萧景逸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三皇子,不仅手段厉害,心性更是果决狠辣! 紫宸殿内,危机解除。白芷心有余悸:“ 殿下,您真是太厉害了!不仅查明了真相,还借宗人府的手除了马明保这个祸害!” 萧景逸看着庭中盛开的桃花,目光幽深。 他这一手“将计就计”,引蛇出洞,最后借助宗人府这柄利剑,不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马明保,彻底粉碎了阴谋。 还趁机整顿了宫中的风气,进一步树立了自己的威信,更是向所有人宣告。 招惹他萧景逸,就要做好付出惨重代价的准备! 经过此事,萧景逸深刻地认识到,在这深宫之中,仁慈和退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狠辣,才能震慑宵小,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 马明保事件尘埃落定,紫宸殿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时光。 朝堂上,印刷新政稳步推进。 墨香斋等书坊刊印的书籍质量上乘,价格实惠,赢得了朝野一片赞誉,连最初反对的李侍郎一系也暂时蛰伏,不敢轻举妄动。 后宫里,丽昭仪禁足期满后,似乎也收敛了许多,至少明面上不再主动招惹萧景逸。 萧景逸深知这平静只是暂时的,但他也乐得利用这段空隙,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小家”,提升一下身边人的生活品质。 毕竟,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懂得享受生活的现代小白领。 而原身记忆中缺失的母爱与温暖,也让他格外珍惜如今身边这些真心待他的人。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萧景逸没有像其他皇子那样要么读书习武,要么结交权贵。 而是命人在紫宸殿庭院那棵花开正盛的梨花树下,摆上了几张舒适的躺椅和一张小几。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白芷看着小太监们搬来的陌生家具(是萧景逸画了图让将作监特意打造的),好奇地问。 “忙里偷闲,享受生活。”萧景逸笑着,亲自指挥。 “白芷,去把咱们小厨房新做的那个‘蜂蜜桂花糕’、‘枣泥山药糕’端来,还有前几日父皇赏的雨前龙井也泡上一壶。” 很快,茶点备齐。 萧景逸招呼白芷和几个在紫宸殿当差、平日里也算勤勉本分的小太监、小宫女: “都别站着了,今天没什么主子奴才,都过来坐下,尝尝点心,喝喝茶,晒晒太阳。”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主子赏赐点心是常事,但让奴才同桌而坐,这……于礼不合啊! “怎么?本皇子的话不管用了?” 萧景逸故意板起脸,“放心,就咱们紫宸殿自己人,关起门来,没那么多规矩。白芷,带个头!” 白芷对萧景逸的命令是无条件执行的,虽然也有些忐忑,但还是第一个坐了下来。 其他人见状,这才小心翼翼地挨着凳子边坐了。 萧景逸亲自给大家斟茶(惊得几个小太监差点跳起来),然后拿起一块蜂蜜桂花糕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嗯,甜而不腻,带着桂花香,不错。你们都尝尝,别拘束。” 起初气氛还有些僵硬,但在萧景逸随和的态度和美味点心的催化下,众人渐渐放松下来。 阳光透过梨花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茶香袅袅,糕点甜糯,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气氛温馨而惬意。 第21章 萧景逸看着他们脸上放松的笑容,心中也有些感慨。 这就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自己享受,也让这些依附他生存、为他奔波的人,能感受到一丝人情的温暖和生活的乐趣。 这大概就是现代企业管理中的“团队建设”和“人文关怀”吧。 “以后啊,咱们紫宸殿,每月都可以有这么一两次这样的‘下午茶’。” 萧景逸宣布,“大家辛苦,也该放松一下。” 众人闻言,皆是惊喜交加,看向萧景逸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爱戴。 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宫,能遇到这样一位体恤下情的主子,是何等的幸运! 萧景逸的“小资”生活改造远不止于此。 他发现宫中的沐浴用品主要是皂角和猪苓,洗感粗糙,也不够芬芳。 他便凭着模糊的记忆,指挥小厨房用猪油、草木灰水再加上捣碎的桂花、茉莉花瓣,反复试验,鼓捣出了简易版的“手工香皂”。 虽然比不上现代的精细,但比皂角温和,带着天然花香,立刻受到了白芷和宫女们的狂热喜爱。 他还改进了紫宸殿的膳食。 大凉宫廷饮食虽精致,但烹饪方法相对单一,多是蒸、煮、烤。 萧景逸便“梦”出了“炒”的概念,让人打造了薄铁锅,亲自示范了诸如“小炒肉”、“醋溜白菜”等菜肴,那镬气十足、鲜香扑鼻的味道,瞬间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连偶尔来蹭饭的凉皇都赞不绝口,直呼“老三你这儿总是有新鲜玩意儿!” 他甚至对睡眠环境进行了优化。 利用熏香原理,制作了安神的草药枕; 将厚重的帷帐换成更轻透的纱帐,保证通风采光;还“发明”了柔软的布艺拖鞋,在殿内行走舒适又静音。 这些点点滴滴的改进,看似琐碎,却极大地提升了紫宸殿的生活品质和幸福感。 殿内的宫人们精气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做事更加用心,笑容也多了起来,整个紫宸殿呈现出一种别处没有的生机与活力。 连王德全来传旨时都忍不住感叹:“三殿下这儿,待着就是舒坦。” 在经营眼前生活的同时,萧景逸也没有忘记原身内心深处那份对母爱的渴望与遗憾。 原身的母亲,那位出身尊贵、腹有诗书、却红颜薄命的女子,在这个世界里留下的痕迹太少了。 他开始有意识地查阅宫中存档,询问一些年老的、可能知道些往事的太监宫女。 过程并不顺利,许多人对此讳莫如深。 但萧景逸没有放弃,他利用自己逐渐提升的地位和财力,耐心地暗中探访。 终于,通过一位曾在已故太后宫中伺候过的老嬷嬷(如今在宫外荣养,萧景逸派人秘密接触),他了解到一些零碎的信息。 他的母亲,名叫苏云晚,出身于江南清贵世家苏氏,家族虽非顶級权贵,但世代书香,门风清正。 苏云晚当年以才貌双全名动京城,入宫后也曾盛极一时。 她酷爱梅花,擅长丹青,尤其爱画墨梅…… “墨梅……”萧景逸心中一动。 他想起紫宸殿库房里,似乎确实收着几幅落款“晚晴居士”(苏云晚的号)的画作。 以前原身性格懦弱,从不敢翻看生母遗物,怕触景伤情。 他立刻让白芷将那几幅画找了出来。 画作保存得并不算好,有些泛黄,但笔力犹在。 画中墨梅,枝干虬劲,花朵疏落,透着一种孤高与坚韧,与宫中常见的富丽堂皇画风截然不同。 在一幅画的角落,他还发现了一行娟秀的小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看着这画,这诗。 萧景逸仿佛能感受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是一位怎样品性高洁、内心骄傲的女子。 她也曾在这深宫中努力地活出自己的风骨吧?只可惜…… “母亲……”萧景逸轻轻抚过画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遗憾,更有一种想要了解更多、为她做点什么的冲动。 苏家……江南……或许,那里还有母亲的痕迹。 他将这几幅画仔细收好,挂在了自己的书房里。 这不仅仅是对亡母的纪念,也似乎在提醒着他,他身上流淌着的,不仅是皇家的血液,还有来自母亲那一脉的风骨与才情。 这段平静的时光,对萧景逸而言,是休整,是积累,更是内心的沉淀。 他不仅将现代的生活理念巧妙融入古代,提升了身边人的幸福感,稳固了“基本盘”,更开始触及原身的身世之谜。 这为他未来的道路,或许会带来新的变数和支撑。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紫宸殿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的短暂间歇。 萧景逸深知,自己近期的表现虽然赢得了圣心,但也将自己推向了风口浪尖。 尤其是在这皇室内部,二十多位皇子皇女,背后是盘根错节的母族势力与各自的野心。 他这块原本无人问津的“顽石”突然绽放光芒,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这日,宫中传来消息,三日后将在御花园举办一场家宴,庆祝御花园中罕见的并蒂莲盛开,寓意吉祥。 所有皇子皇女及生母妃嫔皆需出席。 白芷一边为萧景逸准备出席的礼服,一边不无担忧地说: “殿下,这次家宴,怕是没那么简单。 奴婢听说,德妃娘娘为了四皇子能主持今秋的祭孔大典,近来在陛下面前很是殷勤。 还有容妃娘娘所出的大皇子,虽已开府建牙,但每次宫宴都力求表现…… 他们恐怕都会趁着这次家宴,在陛下面前各展所长。” 萧景逸看着镜中一身皇子常服,气质已与刚穿越时截然不同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各展所长? 那是自然。皇家家宴,从来就不是简单的吃饭。” 他脑中浮现出原身记忆中对这类场合的恐惧: 缩在角落,无人问津,看着其他兄弟姊妹在父母面前承欢膝下,其乐融融,而自己就像个多余的影子。 那种深入骨髓的自卑与孤独,即使现在想来,也让他心头微涩。 第22章 “以前是没得选,”萧景逸整理了一下袖口,眼神恢复清明。 “现在,既然站在了这里,该有的场面,总不能丢。” 他不仅要出席,还要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三日后,御花园流光溢彩,丝竹悦耳。 凉皇与皇后端坐主位,两侧依序是位份高的妃嫔及其子女。 萧景逸的座位不算靠前,但也不再是记忆中最偏僻的角落。 宴会伊始,便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德妃所出的四皇子萧景琛,风度翩翩,率先起身敬酒。 言谈间引经据典,赞颂父皇文治武功,又不着痕迹地提及自己近日在学问上的“心得”,引得凉皇微微颔首。 紧接着,容妃所出的大皇子萧景睿,虽已年近三十,沉稳持重。 但话语间也透露出对朝政的关心,就北方边防之事提出了几条稳妥的建议,显得干练务实。 他的生母容妃在一旁适时地补充几句,夸赞儿子心系社稷。 其他几位稍有头脸的皇子,或有展示新得书画的,或有表演骑射功夫(口头描述)的,或有幼龄皇子童言稚语逗趣的…… 他们的母妃无不巧笑倩兮,妙语连珠,竭力将自家孩子的优点展现在皇帝面前。 萧景逸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御膳房精心制作的菜肴(其中几道还是模仿他紫宸殿流传出去的做法)。 偶尔与身旁座位同样不算核心的二哥萧景恒低声交谈两句,显得颇为低调。 然而,他想低调,却有人不想让他太轻松。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德妃笑着对凉皇说:“陛下,今日并蒂莲开,实乃祥瑞。 臣妾瞧着,众位皇子皇女皆是人中龙凤,是我大凉之福。 尤其是景琛,近日苦读《通典》,常与臣妾讨论古今得失,说是要效仿陛下,做个明辨事理的贤王。” 她不动声色地再次为儿子刷存在感。 丽昭仪(已解禁)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似乎也恢复了部分元气,她掩口轻笑,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萧景逸:“德妃姐姐说的是。 皇子们个个出色,像三殿下,近来更是了不得呢。 又是雕版印刷,又是整顿宫闱,忙得连给陛下请安的时候都少了。 听说前几日还递了折子要去江南? 真是少年心性,干劲十足,不像我们景瑜(她所出的七皇子,年幼),只知道在臣妾身边撒娇。” 她这话,明褒暗贬,暗示萧景逸忙于事务疏忽孝道,且行事冲动。 凉皇闻言,目光也转向了萧景逸,带着一丝探究。 萧景逸心中冷笑,知道躲不过去。 他放下筷子,从容起身,向凉皇和皇后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父皇,母后。丽娘娘所言,儿臣愧不敢当。 儿臣深知,所有作为,皆赖父皇信任与指点。 雕版印刷乃是将作监众工匠之功,儿臣不过是从旁协助; 整顿宫闱,更是宗人府秉公执法,儿臣只是循例配合。 至于请安,儿臣每日不敢或忘,只是恐扰父皇处理朝政,故多在殿外行礼问安,未能时时面见天颜,是儿臣考虑不周,请父皇恕罪。” 他一番话,将功劳推给下属和相关部门。 点明自己只是“协助”、“配合”,姿态放得极低,又解释了请安之事,合情合理。 最后,他看向丽昭仪,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至于江南之行,儿臣确有此请。 只因雕版印刷欲惠及天下,稳定的纸张供应乃重中之重。 江南纸业繁盛,儿臣想亲自前往调研,择优而用,力求以最低成本,印出最好书籍,方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天下学子期盼。 儿臣年轻,见识浅薄,正需多走多看,方能更好为父皇分忧。 若这算是‘少年心性’,儿臣愿永葆此心,为我大凉竭尽全力。” 他巧妙地将“少年心性”扭转成了“求知务实、勇于任事”的优点,格局瞬间打开。 凉皇听着,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喜欢萧景逸这种不居功、踏实又敢于任事的態度。 对比其他皇子或显摆文采,或刻意表现稳重,萧景逸这番务实恳切的言辞,更得他心。 “嗯,景逸有心了。”凉皇点点头。 “江南之事,朕既已准奏,你便放手去做。多走走,多看看,于你亦是历练。” “谢父皇!”萧景逸恭敬领命,坐下时,感受到来自几个方向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时,一向与世无争的贤妃(无子,但位份高)忽然开口,声音温和:“陛下,臣妾瞧着三殿下,不仅办事得力,这气度涵养,也是越发沉静了。 倒让臣妾想起……已故的苏妹妹。”她提到萧景逸的生母苏云晚,语气中带着一丝真实的怀念。 “苏妹妹当年,便是这般宠辱不惊的性子,才华横溢,却从不张扬。” 贤妃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在场许多人都是一怔。 尤其是几位高位妃嫔,神色微变。 苏云晚,这个名字在宫中已沉寂太久了。 凉皇也恍惚了一下,看向萧景逸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他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云晚她……确是难得。” 萧景逸没想到贤妃会在此刻提起母亲,心中也是一震。 他敏锐地捕捉到凉皇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立刻抓住机会,起身再次行礼。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伤与孺慕: “儿臣谢贤娘娘还记得母妃。 儿臣从未见过生母,唯有几幅母妃留下的墨梅图,时常观瞻,以寄哀思。 母妃曾题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儿臣虽不才,亦不敢忘母妃风骨。”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既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又不动声色地展示了母亲的高洁品性(那两句诗更是点睛之笔)。 将自己与母亲的形象联系了起来,在凉皇心中狠狠刷了一波存在感和好感度。 凉皇动容道:“你还保留着云晚的画?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冰雪林中著此身’……嗯,确是她的性子。” 第23章 凉皇看着萧景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绝代佳人,心中柔软之处被触动, “你母妃若在天有灵,见你如今成才,必感欣慰。” 这场家宴,因着贤妃无意间的提及和萧景逸顺势而为的表现,风向悄然改变。 可眼见凉皇那动容的神色和话语。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诸位皇子心中激起千层浪。 尤其是那些素来自视甚高、或母族显赫、或早已将萧景逸视为潜在对手的皇子。 见他竟凭借已故生母轻易博得父皇如此明显的怜惜与赞赏。 心中那股不服与嫉恨更是难以抑制。 四皇子萧景琛,方才还因引经据典得了父皇一个赞许的眼神,此刻见风头被萧景逸抢尽,心中甚是不平。 他素来以文采自诩,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他举起酒杯,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意,朝向萧景逸: “三皇兄今日提及苏娘娘风骨,令弟等感佩。 苏娘娘才华横溢,当年一首《咏梅》冠绝京城,可惜天不假年。 听闻三皇兄近日亦在诗词上颇有进益? 不知可否即景赋诗一首,既应这和乐之景,亦可告慰苏娘娘在天之灵?也让弟等学习一二。” 他这话看似谦恭请教,实则将萧景逸架在火上烤。 谁都知道原身萧景逸文采平平,甚至可说拙劣,而即兴赋诗难度极高。 若萧景逸作不出或作得不好,刚才营造的“孝子”、“有母风”的形象便会大打折扣,甚至沦为笑柄。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景逸身上。 凉皇也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想看看这个近来屡屡带来惊喜的儿子,在文采上是否也有所突破。 萧景逸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他现代灵魂虽不擅古文诗词,但身为中文系毕业的小白领,唐诗宋词元曲的储备量还是相当可观的,融会贯通,借来一用并非难事 。他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谦逊与一丝为难:“四弟过誉了。 为兄资质愚钝,于诗词一道仅是略通皮毛,岂敢在父皇与众兄弟面前班门弄斧?” “三皇兄过谦了,”萧景琛步步紧逼。 “即是家宴,偶一为之,助兴而已,想必父皇也不会苛求完美。” 他这是断萧景逸推辞的后路。 萧景逸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御花园中灯火阑珊、花香弥漫的景象,又似无意地掠过那池中并蒂莲,最后看向凉皇与皇后,缓缓起身。 朗声道:“既然四弟盛情,父皇母后在此,儿臣便献丑了。 才疏学浅,若有不工之处,还请父皇、母后及诸位兄弟勿要见笑。” 他略一思索,脑中已有了计较,开口吟道: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这首诗(改编自唐代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对仗工整,意象华美。 生动地描绘了皇家夜宴的盛况和祈愿美好之意,虽非原创,但在此情此景下吟出,已是极为应景和出彩! 诗句一出,满场皆静。 就连素来自负文采的四皇子萧景琛,也愣住了。 这诗……对仗工稳,气象华贵,绝非寻常之作! 这真是那个以往连《千字文》都背不利索的三皇子能作出来的? 凉皇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抚掌赞叹:“好!好一个‘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好一个‘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景逸,此诗气象开阔,词句精工,意境深远。 甚好!甚好!朕竟不知你于诗词上有如此造诣!” 他看向萧景逸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欣赏。 皇后也微微颔首,眼中带着讶异:“三皇子此诗,确是不凡。” 萧景逸连忙躬身,依旧是那副谦逊模样: “父皇母后谬赞了,儿臣不过是偶得佳句,凑巧应景罢了,实在当不起如此夸赞。 比起四弟潜心学问,儿臣还需多多学习。” 他再次将姿态放低,顺便捧了一下萧景琛,显得心胸开阔。 萧景琛脸色一阵青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三皇兄过谦了,此诗……确是佳作。” 他本想让人出丑,反倒成全了对方,心中憋闷可想而知。 经此一役,那些原本想看笑话的皇子,暂时收起了在文采上挑衅的心思。 然而,文的不行,便来武的。 或者说,来“实务”的。 大皇子萧景睿,性格沉稳,但见萧景逸风头如此之盛,也觉威胁。 他掌管部分兵部事务,便想从萧景逸不熟悉的领域入手。 他举起酒杯,语气沉稳地开口: “三弟文采斐然,为兄佩服。不过,我辈皇子,终究要心系社稷,通晓实务。为兄近日在处理边军粮草调度之事,颇感繁杂。 听闻三弟于经济庶务上颇有见解,这雕版印刷更是节省了大量人力物力。 不知三弟对这粮草转运、仓储损耗,可有高见?或许能有些新奇思路,解为兄之惑。” 这个问题极为刁钻。 粮草转运涉及漕运、仓储、吏治、地方协调等诸多复杂问题,绝非一个从未接触过具体军务的皇子能轻易置喙的。 若萧景逸答不上来,或回答得空洞,便会显得他只会些“奇技淫巧”。 于真正的军国大事并无建树,之前的务实形象也会受损。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凉皇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萧景逸,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这个超纲的问题。 萧景逸心中再次冷笑,这是要考校我的知识面和应变能力啊。 他现代职场经验和对历史的一点了解此刻派上了用场。他没有直接回答具体操作,而是从宏观思路入手。 他起身,向大皇子微微颔首,从容道: “大皇兄心系军国,勤于王事,令弟敬佩。 粮草转运,乃国之命脉,涉及环节众多,弟年轻识浅,不敢妄言具体。 不过,弟在推行雕版印刷时,深感‘流程优化’与‘节点控制’之重要。或可借鉴一二。” 他顿了顿,组织语言,继续道: “譬如漕运,是否可以尝试分段承包,明确各段责任与时限。 引入考核与奖惩,避免推诿拖延? 第24章 对于仓储损耗,除却自然损耗,人为贪腐、管理不善亦是主因。 或可建立更严格的出入库核查制度,引入第三方(如御史台或专设审计人员)不定期抽查,并推广一些防潮、防鼠的仓储改良技术。 甚至……可以考虑在关键转运节点,建立常平仓性质的备用仓库,以应对突发状况,平抑运输途中的风险。” 他提出的“分段承包”、“节点控制”、“第三方审计”、“备用仓库”等概念。 虽然只是思路,并未涉及具体执行细节,但条理清晰,切中时弊。 展现了一种系统化、制度化的管理思维,让在场许多处理过实务的官员和皇子都暗自点头。 大皇子萧景睿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萧景逸真的能说出些门道,虽然略显理想化,但方向是对的。他沉吟道:“三弟思路…… 颇为新颖,有些道理,为兄受教了。”他虽未完全认同,但也不再穷追猛打。 凉皇看着萧景逸,眼中欣赏之色更浓。 这个儿子,不仅有点子,有文采,思维竟也如此缜密开阔,能举一反三。 将管理印刷的经验迁移到军国大事上,虽显稚嫩,但这份悟性和格局,远超他预期。 接连两次发难都被萧景逸轻松化解,且反而让他在父皇面前大大露脸,其他皇子一时都有些踌躇。 这时,一位年纪稍小、母妃地位不高,但性子有些莽撞的九皇子,或许是受了他人怂恿,或许是单纯看萧景逸不顺眼,竟直接开口道: “三皇兄又是作诗又是论政,好不风光!倒显得我们这些兄弟无能了。 不过,我听说三皇兄以前在演武场,连最轻的石锁都举不起来? 这皇子风范,文治武功,总不能只会动嘴皮子吧?” 这话就有些近乎无礼和人身攻击了,直指萧景逸曾经的“弱项”。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凉皇眉头微蹙,但并未立刻呵斥,也想看看萧景逸如何应对这近乎羞辱的挑衅。原身确实体弱,这是事实。 萧景逸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跟他比“武功”?他穿越后虽然忙于事务,但也深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一直坚持按照现代健身方法进行核心力量和体能训练,虽时日尚短,但对付这种口舌之争绰绰有余。 他看向九皇子,脸上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 “九弟说笑了。为兄以往确实体弱,深感惭愧。 故而近来不敢懈怠,每日勤加锻炼,虽不敢说勇武,但强身健体,为父皇分忧时不至因体魄不济而误事,还是能做到的。” 他避开了直接比拼武力的话头,强调了自己“知耻后勇”、“锻炼身体是为了更好地办事”的积极态度。 那九皇子却不依不饶:“光说不练假把式!三皇兄既然锻炼了,不如现场展示一下?也好让弟等开开眼!”他这是铁了心要让萧景逸出丑。 凉皇终于开口,语气微沉:“景炎,不得无礼!” 萧景逸却对凉皇行礼道: “父皇,九弟年少,亦是关心儿臣。既然九弟想看,儿臣便献丑了。 只是舞刀弄枪恐惊圣驾,儿臣近日随宫中侍卫学了一套强身健体的‘五禽戏’,动作舒缓,兼具观赏与实用,愿演练一番,请父皇指点。” 五禽戏?众人皆好奇。 萧景逸走到场中空地,气定神闲,开始演练简化版的五禽戏动作。 虎之威猛、鹿之安舒、熊之沉稳、猿之灵巧、鸟之轻捷。 在他一招一式中,虽无内力,却也有模有样,姿态优美,呼吸绵长。 一看便知是下了功夫的,绝非昔日吴下阿蒙。 一套打完,面不红气不喘,萧景逸收势行礼: “儿臣班门弄斧,请父皇恕罪。” 凉皇看着他沉稳的气度和那套从未见过但颇有章法的“体操”。 心中最后一点因他过往体弱而产生的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欣慰。 “好!动止有度,气息沉稳,看来你确是用了心。身体康健,乃是一切之本,你能认识到这一点,朕心甚慰!” 那九皇子见没难倒萧景逸,反而又让他得了夸奖,悻悻地坐了回去,不敢再言。 经此连番较量,萧景逸文武双全(至少表面看来)、沉稳睿智、孝心可嘉的形象,彻底立住了。 其他皇子纵然心中再不服,短时间内也不敢再轻易挑衅。 这场家宴,萧景逸可谓大获全胜。 然而,萧景逸心中并无多少喜悦。 他深知,这些兄弟的敌意不会因此消失,只会隐藏得更深。 而他对母亲苏云晚的探寻之心,因今晚的种种,变得更加迫切。 江南之行,他必须去。那里不仅有新政的挑战,或许,也隐藏着母亲过往的真相,以及……他在这皇室中,真正的立足之基。 家宴之后,萧景逸在紫宸殿的声望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不仅殿内宫人对他死心塌地,连宫中其他一些不得势、或心思活络的低阶妃嫔和皇子皇女,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紫宸殿示好。 毕竟,一个有能力、得圣心、似乎还念旧情(从他对白芷和维护母族旧事可见)的皇子,是值得投资的。 这日,萧景逸正在书房审视江南地图和鲁副监丞整理的纸张产业资料,小太监来报,十皇子萧景琪求见。 十皇子年方十四,生母只是一个美人,早逝,在宫中如同小透明般存在。 萧景逸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沉默寡言、有些怯懦的孩子,与原身倒有几分同病相怜。 “请进来。”萧景逸放下资料。 十皇子萧景琪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身穿半旧但干净的皇子常服。 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拘谨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景琪见过三皇兄。”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细细的。 “十弟不必多礼,快请坐。” 萧景逸语气温和,让白芷上了茶点,正是紫宸殿特色的蜂蜜桂花糕和雨前龙井。 萧景琪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下,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碟精致的糕点。 第25章 萧景逸心中了然,笑道: “这点心是殿里自己做的,十弟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萧景琪这才小心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小声道: “……很好吃,谢三皇兄。” “喜欢就好。”萧景逸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原身曾经的影子。 语气更柔和了些,“十弟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萧景琪放下糕点,示意身后的小太监将锦盒呈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三皇兄,我……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这是我去岁生辰时,外祖家送的一方歙砚,我学问不好,用着也是浪费…… 听闻三皇兄要去江南办大事,笔墨纸砚想必用得着。 所以……所以想送给三皇兄,聊表心意。”他越说声音越小,脸颊微红。 萧景逸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方品相极佳的歙砚,石质细腻,纹理清晰,确实是上品。 这份礼物,对一個不受宠的皇子来说,算得上厚重了。 他看的不是砚台的价值,而是这份在冰冷宫廷中难得的心意。 他没有推辞,郑重收下,温言道: “十弟有心了,这方砚台三哥很喜欢。以后若得空,常来紫宸殿坐坐,尝尝点心,说说话。” 萧景琪闻言,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嗯!谢谢三皇兄!” 送走满心欢喜的十皇子,萧景逸摩挲着那方歙砚,若有所思。 这皇宫里,并非所有人都是敌人。 像十皇子这样单纯想寻求一点温暖和依靠的,或许也能成为他未来的助力,至少,不能让他们被对手拉拢过去。 除了皇子,朝中一些嗅觉敏锐的大臣,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位异军突起的三皇子。 这日,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递帖求见。 国子监祭酒,文渊阁大学士,当代大儒,周文博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年近古稀,德高望重,平日连皇子们的课业都未必亲自过问,今日竟主动来访紫宸殿。 萧景逸不敢怠慢,亲自到殿门外迎接。 周老先生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清澈而睿智。 他打量着萧景逸,微微颔首:“老臣冒昧来访,打扰三殿下清静了。” “周老先生言重了,您能莅临,是紫宸殿的荣幸,快请进。” 萧景逸态度恭敬,将老先生请入书房。 分宾主落座后,周老先生开门见山: “殿下日前在家宴上所作之诗,老臣后来听闻,气象不俗,非池中之物。 更难得的是,殿下推行雕版印刷,刊印《论语》《千字文》,惠及无数寒门学子,此乃功德无量之举。 老臣今日前来,一是为天下学子,向殿下致谢;二来,也是有些疑问,想向殿下请教。” “老先生折煞景逸了。” 萧景逸忙道,“雕版印刷能成,乃父皇圣明,将作监工匠尽力,景逸不敢居功。至于那诗,不过是偶得,实在惭愧。 老先生有何疑问,但说无妨,景逸必定知无不言。” 周老先生看着他宠辱不惊的样子,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殿下过谦。老臣想知道,殿下对于这雕版印刷术推广开来,书籍成本大降,学子更易得书之后,于天下文风、于教化万民,有何更长远的看法?”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考验的是萧景逸的格局和远见。 萧景逸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 “回老先生,景逸浅见,书籍普及,其利有三。” “其一,开启民智,夯实国本。 百姓有书可读,明事理,知廉耻,则民风更淳,社稷更稳。此乃教化之根本。” “其二,打破垄断,广纳贤才。 以往书籍昂贵,知识多为世家大族所垄断。 如今寒门学子亦有书可读,有机会脱颖而出。 朝廷取士,方能真正做到唯才是举,网罗天下英才。 长此以往,可逐步打破门阀之见,使朝堂焕发新生。” “其三,促进交流,繁荣文化。 书籍流通便利,各地学说、技艺、见闻得以更快传播交流。 必能促进百家争鸣,推动我大凉文教事业空前繁荣,泽被后世。”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此事亦需引导。 需防某些粗制滥造、内容低劣之书藉机泛滥,误导学子。 景逸以为,朝廷或可设立专门的机构,对刊印书籍内容进行审核,去芜存菁,确保流传于世者,多为有益教化、传承文明之佳作。” 他这一番论述,高屋建瓴,既看到了机遇,也预见了潜在问题并提出了初步解决方案,格局宏大,思虑周详。 周老先生听得目光炯炯,抚掌叹道: “好!好一个‘开启民智’、‘打破垄断’、‘繁荣文化’! 殿下之见,深谋远虑,老朽佩服!殿下不仅精于实务,更有济世安邦之胸怀,实乃我大凉之幸,天下学子之福!” 他站起身,竟对着萧景逸微微躬身。 萧景逸连忙侧身避过,扶住老先生: “老先生万万不可!景逸年轻识浅,许多想法尚不成熟,还需老先生这般德高望重之士多多指点。” 周老先生直起身,看着萧景逸,眼中充满了期许: “殿下放心南下,国子监这边,老朽会尽力支持殿下新政。 若殿下在江南有何需要老朽相助之处,尽管来信。” 送走心潮澎湃的周老先生,萧景逸知道,自己算是初步赢得了清流文官集团中一部分有识之士的认可。这对他未来至关重要。 然而,有交好,自然也少不了更深的忌惮与算计。 李侍郎府邸,密室之中。 李维明脸色阴沉地对心腹道: “没想到,这小子如此难缠!文斗武斗,竟都奈何他不得! 如今连周文博那老家伙都亲自去拜访他了!” 心腹低声道:“大人,三皇子南下在即,江南是我们的地盘,绝不能让他顺利成事! 否则,这纸张供应一旦被他掌握,我们在这一块的财路就彻底断了! 而且,苏家那边……” 李维明眼中寒光一闪:“苏家……哼,本想留着做个牵制,现在看来,也不能留了! 第26章 李维明随即又嘱咐下人,传信给江南那边,让他们加紧动作,务必在三皇子抵达之前,彻底搞垮苏家,让他无暇他顾! 另外,还想让人在江南的路上,也安排点‘惊喜’,要让萧景逸知道,江南的水,不是他一个皇子想蹚就能蹚的!” “是!” 与此同时,锦澜殿内。 丽昭仪也对心腹宫女吩咐:“去,给本宫家里传信,让他们在江南也动起来!务必给本宫盯紧了萧景逸! 找到机会……哼!”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本宫就不信,他次次都能那么走运!” 暗流,更加汹涌地向着即将南下的萧景逸汇聚。 而萧景逸,在积极准备南下的同时,也并未放松对母亲往事的探寻。 他再次翻出母亲的手札和画作,仔细研读。 在一首抄录的古诗旁,他发现母亲用极小的字备注了一行娟秀的批注: “金石录,金石缘,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感同身受。” “金石录?”萧景逸心中一动。 这是一本记载古代金石拓片的书籍,母亲为何会对此“感同身受”? 还流露出如此悲伤的情绪? 这与她提到的“金石缘”有何关联? 他隐约觉得,这似乎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母亲苏云晚,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位才女,她的过去,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而这秘密,或许就与江南,与“金石”有关。 带着周老先生的期许,十皇子单纯的心意。 以及李侍郎、丽昭仪等人的恶意,还有对母亲往事愈发强烈的探究欲,萧景逸的江南之行,注定不会平静。 一场交织着公务、私情、阴谋与探寻的宏大画卷,即将在烟雨江南缓缓展开。 而就在萧景逸紧锣密鼓地筹备江南之行,甚至连随行人员和路线都已初步确定之时。 一场因雕版印刷术普及而引发的“文字风暴”。 正以惊人的速度从民间席卷至朝堂,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起初,只是国子监几位较为古板的博士向祭酒周文博反映。 发现有些学子私下传阅一些“不堪入目”的册子,内容低俗,文笔粗劣, 但因其价格低廉(得益于雕版印刷的成本优势),竟在底层学子乃至市井中流传甚广。 紧接着,京城以及几个大城市的书市上,开始出现大量并非由官方或墨香斋等正规书坊刊印的书籍。 这些书籍内容五花八门,除了部分确实有益的话本小说、农桑技艺外。 更多的是些捕风捉影的艳情小说、编排官宦世家隐私的野史、甚至是一些煽动性极强的匿名谤文,攻击朝政,影射皇室! 这些书籍印刷质量参差不齐,但数量巨大,流传极快。 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雕版印刷术在降低了知识传播门槛的同时,也极大地降低了谣言和低俗内容的生产与扩散成本。 以往手抄时代,这类内容难以大规模传播,如今却如同瘟疫般蔓延。 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首先发难的是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正清为首的一批清流言官。 他们本就是道德文章的捍卫者。 眼见如此“污秽之言”、“诽谤之语”借助朝廷推广的新技术大肆传播,简直是痛心疾首,怒不可遏。 一日早朝,刘正清手持几本搜罗来的“禁书”,慷慨陈词,声泪俱下: “陛下!臣要弹劾三皇子萧景逸! 其发明的雕版印刷术,名为利国利民,实则为虎作伥,祸乱朝纲,败坏风气!” 他将手中书籍高高举起,“陛下请看! 此等淫词艳曲,不堪入目!此等诽谤朝政、污蔑勋贵的逆文,动摇国本! 皆因雕版印刷,使得其能如此廉价、迅速地流毒天下! 长此以往,我大凉文教何在?朝廷颜面何存?民间岂非是非颠倒,纲常沦陷?!” 他身后数名言官齐齐出列附议: “刘大人所言极是!三殿下其心可诛! 只顾推广技术,却无相应监管,致使斯文扫地,妖言惑众!” “此风绝不可长!请陛下即刻下旨,查封所有非法刊印,严惩相关人等!暂停雕版印刷推广!” “三皇子监管不力,负有不可推卸之责! 江南之行,岂能再委以重任?应暂缓其职,闭门思过!” 他们的攻击犀利而直接,将“技术弊端”完全归咎于萧景逸个人。 要求暂停新政,搁置他的江南之行。 紧接着,一些被野史谤文编排、隐私被曝光的勋贵世家。 也纷纷通过各自在朝中的代言人表达不满,虽然没有直接攻击萧景逸。 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是印刷新政导致了信息失控,让他们蒙受了不白之辱。 甚至,连之前对萧景逸有所好感的国子监内部,也出现了分歧。 一些老学究认为当前局面确实有损文教清誉,对萧景逸颇有微词。 朝堂之上,顿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反对声浪。 李侍郎一系的官员更是暗中推波助澜,落井下石。 凉皇萧元昊看着御案上堆放的几本“样本”,脸色铁青。 他随手翻看一本艳情小说,里面露骨的描写让他眉头紧锁; 又拿起一本谤文,其中对某位他颇为倚重的老臣的污蔑,更是让他勃然大怒! “混账!”凉皇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大殿。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敢印制如此污秽逆乱之书!” 他凌厉的目光扫向站在下方的萧景逸: “景逸!这雕版印刷术是你所倡,如今酿成此等祸事,你有何话说?!”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向萧景逸袭来。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担忧的,有冷漠旁观的。 他知道,这是自他穿越以来,面临的最大的一次信任和能力的危机! 处理不好,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江南之行更是遥遥无期。 萧景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并未见多少慌乱: “父皇息怒。出现此等滥印滥发、内容低劣之书,儿臣亦感痛心疾首。 此绝非儿臣推行雕版印刷之初衷!” 他首先定下基调,表明立场。 第27章 接着,他话锋一转,开始冷静分析: “然则,父皇,诸位大人,请恕儿臣直言,此乱之根源,在于‘内容失控’,而非‘技术本身’!” 他声音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雕版印刷,如同利刃,善用之可裁衣切菜,造福百姓; 恶用之则可伤人害命,为非作歹。 难道因为有人用菜刀行凶,便要禁止天下人使用菜刀吗? 此非治国之道,乃因噎废食也!” 这个比喻简单而有力,让一些激愤的官员稍稍冷静下来。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凉皇沉声问道,语气依旧严厉,但至少愿意听他的解释。 萧景逸从容应答,显然对此已有思考: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三件事需立刻着手!” “第一,严厉查处,以正视听! 请父皇下旨,由京兆尹、刑部、都察院联合,即刻清查市面上所有非法刊印、内容不当之书籍,追溯源头,严惩印制、传播者! 尤其是那些诽谤朝政、污蔑大臣的谤文,必须揪出幕后黑手,以儆效尤! 此举可迅速遏制乱象蔓延,稳定人心。” “第二,立规矩,明标准! 儿臣之前便曾向周祭酒提及,需对刊印内容加以引导和规范。 如今看来,此事刻不容缓! 应尽快由礼部牵头,会同国子监、翰林院,制定《书籍刊印管理条例》。 明确何种内容可印,何种内容禁印,建立刊印前的审核备案制度。 让所有书坊有章可循,让监管有法可依!” “第三,疏堵结合,引导舆论! 仅仅堵塞是不够的,百姓有娱乐、有信息需求。 朝廷与其让那些低俗、虚假的内容充斥市场,不如主动引导。 可鼓励正规书坊,多刊印一些内容健康、积极向上的话本、杂记、科普农书等。 甚至,朝廷亦可组织人手,编写一些宣扬忠孝节义、记录英雄事迹。 介绍各地风土人情的通俗读物,以低廉价格发行,与那些污秽之书争夺市场,占领舆论阵地!” 他这一番应对,条理清晰,既有雷霆手段(查处),又有长远之策(立法),更有疏堵结合的智慧(引导)。 展现出了极强的危机处理能力和宏观视野。 不仅回答了皇帝的质问,更提出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朝堂上一时寂静。 许多原本准备看笑话的官员,也不得不承认,萧景逸这番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 他没有推卸责任,而是直面问题,并给出了比单纯叫停印刷术更高明的解决之道。 都察院刘正清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 萧景逸同意查处,同意立法,他还能说什么? 难道真要因噎废食,彻底否定一项利国利民的技术? 凉皇紧绷的脸色也逐渐缓和下来。 他仔细品味着萧景逸的话,尤其是“疏堵结合”和“引导舆论”的想法,让他眼前一亮。 这确实比一味地禁止要高明得多。 “嗯……”凉皇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臣,“景逸所言,不无道理。 技术无错,错在滥用之人,错在监管不力。” 他最终做出决断:“传朕旨意! 其一,着京兆尹、刑部、都察院,即刻联合清查非法刊印,严惩不贷! 其二,着礼部会同国子监、翰林院,半月内拟定《书籍刊印管理条例》呈报于朕! 其三,翰林院、国子监可着手编撰一批有益教化的通俗读物,交由将作监刊印发行!” 他顿了顿,看向萧景逸,语气复杂: “至于景逸你……监管不力,确有失察之过。 然念你应对得当,尚有担当。 江南之行,暂缓。 待此事风波平息,《管理条例》颁布之后,再议行程! 你需在此期间,协助礼部,妥善处理后续事宜,戴罪立功!” “儿臣(臣)遵旨!”萧景逸和众相关大臣齐声应道。 虽然江南之行被暂时搁置,但萧景逸知道,这已经是在当前不利局面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他成功地将“技术罪”扭转成了“监管问题”。 并保住了雕版印刷术的根基,自己也未被彻底打落尘埃。 退朝后,萧景逸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心情并不轻松。 他知道,这场风波背后,必然有李侍郎等人的推波助澜。 那些攻击朝政的谤文,说不定就是他们的手笔,目的就是阻挠他南下。 “想用这种手段拖住我?”萧景逸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也好,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把京城这边的基础打得更牢靠一些。 也……好好查一查母亲‘金石录’的线索。” 萧景逸在朝堂上那番“疏堵结合”的应对,虽然暂时稳住了局面。 保住了雕版印刷的根基,也让自己没有受到严厉处罚,但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向着更凶险的方向演变。 李侍郎集团显然不满足于仅仅拖延萧景逸的江南之行。 他们要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印刷之祸”这盆脏水彻底扣在萧景逸头上。 甚至……动摇他的圣眷根基,乃至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在朝廷联合稽查组雷厉风行地查封了几家暗中印制艳情小说和普通谤文的小作坊,抓了些小鱼小虾,看似局势得到控制之时。 一股更阴险、更恶毒的暗流开始涌动。 一些印刷更为精良、内容更加骇人听闻的书籍,开始在京城的暗市、乃至通过某些隐秘渠道在官员之间小范围流传。 这些书籍不再仅仅是低俗艳情或编排大臣隐私,而是直指当今皇帝凉皇萧元昊! 书中以极其隐晦但又令人浮想联翩的笔法,暗示凉皇当年即位并非完全名正言顺,牵扯到一桩尘封多年的宫廷秘辛。 “金匮之盟”疑案。 书中影射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并非当今皇上,而是另有其人,当今皇上是凭借不光彩的手段才得以登基。 甚至,书中还提及了一位在当年风波中“意外”丧生的皇子,暗示其死因蹊跷…… “谣言止于智者,但传于愚者,盛于乱者。” 第28章 这类涉及皇权合法性、先帝遗诏、兄弟阋墙的敏感话题,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最具爆炸性和杀伤力的。 虽然书籍没有明说,但那含沙射影、欲言又止的笔法,更能激发人们的想象和议论。 一时间,京城暗地里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一些原本就对凉皇严苛手段或某些政策不满的势力,开始暗中蠢蠢欲动。 就连朝堂之上,官员们看向龙椅的目光,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复杂。 凉皇萧元昊很快就通过密探系统得知了这些流传的“逆书”和随之而起的谣言。 这一次,他的反应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勃然大怒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 惊惧与震怒! “金匮之盟”是他内心深处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是他皇权合法性最敏感的一根神经! 如今,竟然有人敢利用雕版印刷,将这件事以如此恶毒的方式翻出来,公之于众?! “查!给朕彻查!!”御书房内,凉皇状若癫狂,将满桌的奏折扫落在地,双眼赤红。 “掘地三尺,也要把印制、散布这些逆书的乱臣贼子给朕揪出来! 碎尸万段!!!”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整个京城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肃杀和紧张。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乃至皇帝的亲军侍卫处都疯狂运转起来,大肆搜捕。 一时间,与印刷、书坊稍有牵连的人都被波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这一次,所有的矛头,似乎都隐隐指向了雕版印刷术的倡导者,三皇子萧景逸! 李侍郎一党趁机在朝野上下疯狂散布舆论: “若非三皇子弄出这雕版印刷,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岂能流传如此之速、之广?” “三皇子此举,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用心?莫非是想借此动摇国本?” “据说三皇子生母苏氏当年……似乎也与‘金匮之盟’时期有些关联啊……” 这最后一句,更是恶毒至极,不仅将祸水引向萧景逸,更隐隐将他与那段宫廷秘辛联系起来,其心可诛! 就连之前为萧景逸说过话的周文博老先生,在此等涉及皇权根本的大是大非面前。 也只能保持沉默,无法再为他辩护。 整个紫宸殿,仿佛被孤立在了一座无形的孤岛上,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 白芷和殿内宫人都吓得脸色发白,行事愈发小心翼翼。 他们都明白,这次的事情,远比之前的银丝炭、丽昭仪甚至马明保的陷害要严重千百倍! 一个不慎,就是满盘皆输,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白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她看着站在书房窗边,凝望着外面阴沉天空的萧景逸,心中充满了担忧。 萧景逸的背影依旧挺拔,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已经超出了技术监管的范畴,上升到了最残酷、最无情的政治斗争,直指皇权的核心! “好一招釜底抽薪…… 李维明,还有他背后的人,真是够狠!”萧景逸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杀意。他知道,对方这是要置他于死地。 利用父皇最忌讳的往事,将印刷术带来的混乱与皇权合法性危机捆绑,无论他如何辩解“技术无罪”,在父皇盛怒和猜忌之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硬扛是没用的,只会让父皇的怒火更旺。必须另辟蹊径。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对手的目的是借“逆书”扳倒他,那么破局的关键,不在于如何为自己脱罪(在盛怒的皇帝面前很难),而在于: 第一,证明自己的“无害”与“忠诚”。 第二,找出真正的“逆书”印制散布者,将功赎罪! 第三,弄清楚母亲苏云晚与当年旧事究竟有无关联,避免被对手在这点上做文章! 想清楚了方向,萧景逸立刻行动起来。 他首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主动上书,请求自禁于紫宸殿,闭门思过! 在奏折中,他言辞恳切,痛心疾首: “儿臣泣血上奏:雕版印刷本为惠民利国之举。 然儿臣年轻识浅,虑事不周,未料及竟被奸人利用,酿成如此滔天大祸,致使逆言流传,有损圣德,动摇国本。 儿臣罪该万死,百身莫赎!虽万死亦难解其咎! 儿臣无颜面对父皇,更无颜立于朝堂。 恳请父皇准许儿臣于紫宸殿闭门思过,暂卸一切差事,静待朝廷查清逆书来源。 在此期间,儿臣绝不过问外事,以示悔过之心,亦方便朝廷稽查,绝无怨言!” 这一手以退为进,极其高明。 在皇帝盛怒、外界质疑声鼎沸之时,主动认罪(认的是监管不力之罪,而非印制逆书之罪),自请禁足,姿态放到最低。 既避免了在风口浪尖上继续成为众矢之的,也向皇帝表明了自己绝无二心、任凭处置的态度。 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皇帝的猜疑和怒火。 果然,凉皇在看到这份奏折后,暴怒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他虽然疑心重,但萧景逸这番主动请罪、自我隔离的表现。 至少说明他没有恃宠而骄,更没有试图串联或反抗。 “准奏!”凉皇朱笔一挥。 “三皇子萧景逸,监管不力,致使逆书流传,着即在紫宸殿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一应差事,暂交礼部代管!” 旨意一下,外界普遍认为三皇子此次失势已成定局,紫宸殿门前瞬间变得门可罗雀。 然而,萧景逸的“闭门思过”并非真正的坐以待毙。 明面上,他足不出户,每日只在殿内读书写字,看似无所事事。 暗地里,他却通过绝对信任的白芷和之前暗中收服的、安插在宫中及各衙门的一些不起眼的眼线。 悄然布下了一张调查的大网。 他重点做了以下几件事: 追查纸张与雕版来源:他让白芷通过鲁副监丞等可靠的技术人员,秘密分析那些查抄的“逆书”用纸和雕刻风格。 第29章 不同产地的纸张纤维、墨料成分,以及雕刻工匠的刀法习惯,都可能留下线索。 动用“江湖”力量: 他深知官方查案容易打草惊蛇,且可能受到李侍郎势力的阻挠。 他通过二哥萧景恒之前留下的一条隐秘渠道,联系上了京城中一个以消息灵通著称的“包打听”组织(类似民间情报贩子),许以重金。 让他们暗中调查逆书的流通路径和最早出现的源头龙凤和田玉璧。 深挖母亲往事: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 他必须在对手利用母亲做文章之前,自己先弄清楚真相。 他反复研究母亲的手札和那几句关于“金石录”的批注。 “金石录……金石缘……物是人非……欲语泪先流。” 这强烈的悲伤从何而来? 他隐约觉得,这“金石”可能并非指书籍,而是某种信物或者……与某种盟约有关? 他冒险通过那位已出宫荣养的老嬷嬷的家人,试图联系上江南苏家尚且留在京城的旧仆,希望能找到知情人。 等待是煎熬的。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每一天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几天后,各方信息开始零零星星地反馈回来。 鲁副监丞那边通过技术分析确认,逆书用纸是一种产自江南桐庐的特定竹纸,这种纸质地坚韧,吸墨性好,但产量不大,多供应给特定的高端书画店和…… 宫内部分衙门使用!而雕刻风格,经过几位老工匠辨认。 带有明显的将作监某些学徒的痕迹,但手法刻意做了改变和掩饰! “宫内衙门……将作监……”萧景逸眼神锐利如刀。线索指向了内部! 与此同时,“包打听”组织也传来消息。 逆书最早并非出现在市井书摊,而是通过一些勋贵子弟常去的私人诗社、马球场等高级社交圈子悄然流传开的! 这意味着,散布者目标明确,就是针对上层阶级,旨在最大程度地制造影响和恐慌! 而关于母亲苏云晚的调查,也有了重大突破! 那位老嬷嬷的家人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一位当年曾在苏云晚入宫前伺候过她的、如今在京城一家绣庄做管事的老嬷嬷(姓钱)! 萧景逸冒险让白芷乔装出宫,秘密会见了这位钱嬷嬷。 在绣庄后院一间僻静的房间里,钱嬷嬷看着白芷带来的、代表三皇子身份的玉佩,老泪纵横: “小姐……老奴终于等到有人来问起小姐的事了!” 她抹着眼泪,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小姐当年……确实与‘金匮之盟’有些关联! 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一件信物! 先帝晚年,曾赐下一对龙凤和田玉璧,作为……作为某种约定的凭证。 龙璧赐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当今凉皇)。 而凤璧……原本据说先帝属意是赐给另一位王爷的,但不知为何,阴差阳错,最后那凤璧,竟然落在了当时还未入宫、却已才名远播的小姐(苏云晚)手中! 虽然小姐从未对外人言,入宫后也深居简出,但这件事,在一些老人中间,并非完全无人知晓……” 萧景逸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龙凤玉璧!金匮之盟的信物! 凤璧竟然在母亲手中?!这简直是怀璧其罪! 难怪母亲会写下“金石缘,物是人非事事休”! 难怪对手会隐隐将母亲与那段往事联系起来! 他们是想借此暗示,他萧景逸的存在,本身就可能与那段皇权旧案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 “那凤璧……如今在何处?”白芷急忙追问。 钱嬷嬷摇了摇头,神色哀戚:“不知道……小姐从未提起玉璧下落。 她入宫后,似乎就刻意遗忘了这件事。 老奴猜想,那玉璧或许被小姐藏了起来,也或许……早已丢失。 小姐走后,苏家也无人敢追问此事。” 线索似乎在这里断了。 但萧景逸却看到了破局的希望! 对手想用“逆书”和母亲过往的牵连来打倒他。 那么,如果他能够抢先一步,找到那可能存在的凤璧,或者找到更能证明当年真相、能安抚父皇的东西,并揪出印制逆书的真凶,他就能绝地翻盘! 甚至,可能揭开那段宫廷秘辛的一角! 就在萧景逸整合所有线索,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时,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 稽查组在李侍郎“积极”提供的线索下,“顺藤摸瓜”, 竟然在将作监一个废弃的仓库里,发现了雕刻逆书部分内容的残破雕版! 而且,有“人证”指认,曾看到三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已被控制)在前段时间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仓库附近! 人证物证“俱在”,矛头直指紫宸殿! 李侍郎一党在朝堂上发起了攻势,奏请皇帝严惩三皇子萧景逸,以正国法,以安民心! “人证物证”指向紫宸殿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原本就对萧景逸充满猜忌的凉皇,怒火达到了顶点。 朝堂之上,李侍郎一党更是群情激愤,言辞激烈,仿佛萧景逸已是十恶不赦的国贼。 “陛下!证据确凿,三皇子其心可诛! 竟敢指使身边人印制如此大逆不道之书,污蔑圣上,动摇国本! 此等行径,天理难容!请陛下即刻下旨,将三皇子革去爵位,打入天牢,严加审讯!” 李侍郎跪伏在地,声音悲愤,演技精湛。 “请陛下严惩三皇子,以正国法!” 其党羽纷纷附议,声浪几乎要掀翻大殿穹顶。 支持萧景逸的周文博等人面色惨白,在此等“铁证”面前,他们已无力回天。 就连二哥萧景恒,也只能垂首沉默,袖中的拳头紧握,充满了无力感。 凉皇萧元昊面沉如水,眼神冰冷地扫过下方。 他内心深处不愿相信那个展现出卓越才华和孝心的儿子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但“证据”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尤其是牵扯到“金匮之盟”这最敏感的神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萧景逸!”凉皇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碴。 “你还有何话说?” 第30章 整个大殿的目光,如同无数利箭,射向站在殿中,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萧景逸。 所有人都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拼命辩白或面如死灰的三皇子。 然而,萧景逸缓缓直起身,脸上竟无多少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 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他目光清澈,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父皇明鉴!儿臣,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无话可说?这是认罪了?! 李侍郎等人脸上瞬间露出狂喜之色! 但萧景逸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因为,”萧景逸目光扫过李侍郎等人,最后定格在凉皇脸上,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然。 “此等漏洞百出、拙劣不堪的构陷,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亦不屑于辩解!” “构陷?!”凉皇瞳孔一缩。 “萧景逸!你休得狡辩!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抵赖!”李侍郎厉声喝道。 萧景逸却不理他,直接面向凉皇,条理清晰地开始反击: “父皇,请容儿臣试言其漏洞: 第一,动机何在? 儿臣若真有异心,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在自己一手推行、备受瞩目的雕版印刷上动手? 此非自断臂膀,自曝其短?儿臣是蠢笨至此吗? 此举除了引火烧身,于儿臣有何益处?这符合常理吗?” “第二,时机太过巧合! 逆书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儿臣即将南下江南,触犯某些人利益之前出现。 而一旦出事,最大的受益者,或者说,最希望儿臣无法南下的是谁? 父皇心中,想必已有计较。” 他这话,已是将矛头直指李侍郎及其背后的江南利益集团! 李侍郎脸色一变,急忙道:“陛下休听他胡言!此乃他转移视线,攀诬忠良!” 萧景逸依旧不看他,继续道: “第三,证据过于‘完美’!” 他加重了“完美”二字,带着浓浓的讽刺。 “雕版偏偏在将作监废弃仓库找到,偏偏又有儿臣身边的小太监‘恰好’被人看见出现在那里?这一切,是不是太顺理成章了? 仿佛就是有人精心准备好,只等父皇派人去查一样! 真正的阴谋者,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线索吗?” 他环视众人,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这更像是有人,利用了儿臣推广印刷术带来的混乱,利用了父皇对往事的在意,精心设计了一场一石二鸟的毒计! 既能用逆书混淆视听,扰乱朝纲,又能借此构陷儿臣,除掉他们南下江南的绊脚石! 其心之毒,甚于蛇蝎!” 这一连串的反问和剖析,逻辑清晰,直指核心,让朝堂上不少中立官员陷入了沉思。 是啊,仔细想来,这三皇子确实没有这么做的动机,而时机和证据又巧合得过分了。 凉皇眼中的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和疑虑。 他本就是多疑之人,萧景逸这番话,精准地触动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李侍郎见势不妙,赶紧拿出杀手锏:“巧言令色! 纵然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物证如山的事实! 那雕版就在将作监找到!你作何解释?!” 萧景逸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李大人问得好!关于那雕版,儿臣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李大人和诸位查案的大人——” 他转向凉皇,“父皇,儿臣恳请,传唤将作监副监丞鲁大成,以及…… 儿臣宫中侍女白芷上殿!” 凉皇目光微闪,沉吟片刻,挥了挥手:“准!” 很快,身材敦实、面色黝黑的鲁副监丞和虽然紧张但眼神坚定的白芷被带了上来。 萧景逸先问鲁副监丞:“鲁大人,你掌管将作监匠作事宜。 本皇子问你,那废弃仓库,平日是否有人看守?是何人负责打理?” 鲁副监丞跪地恭敬回答:“回陛下,殿下。 那仓库位于将作监西南角,堆放的多是些历年淘汰的旧物、废料,平日只有两名年老体弱的杂役轮流看管,登记也颇为松散。” 萧景逸点点头,又问: “那据你看来,若有人想将几块雕版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那仓库,是否容易?” 鲁副监丞犹豫了一下,老实答道: “……若熟悉将作监内部路径,避开人多的时辰,确……确实不难。” 萧景逸不再问他,转向白芷,声音放缓: “白芷,你将你昨日告知本皇子的事情,当着父皇和诸位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白芷深吸一口气,尽管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口齿清晰: “回陛下,奴婢前日奉命去内务府领取份例,路过御花园假山时,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太监躲在后面悄悄说话。 其中一个说……说‘李大人吩咐的事总算办妥了,把那破木板子塞进将作监废料堆,可真不容易’。 另一个说‘放心,没人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只会查到紫宸殿头上’…… 奴婢当时吓坏了,没敢声张,回来就赶紧禀报了殿下。”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李侍郎脸色剧变,厉声打断,“陛下! 此乃诬陷!定是这三皇子指使侍女编造谎言,污蔑老臣!” 萧景逸冷冷地看着他:“李大人何必急于否认? 白芷只是转述她听到的话,并未指名道姓说是哪位‘李大人’。 朝中姓李的大人不止您一位,您为何如此激动,对号入座?” 李侍郎顿时语塞,脸涨成了猪肝色。 萧景逸不再看他,对凉皇道:“父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白芷听到的对话,与那‘恰到好处’出现的雕版,时间、内容皆可对应。 这难道又是巧合吗?儿臣恳请父皇,严查那两名说话的太监! 顺藤摸瓜,必能查出真相!” 他这一手,极其高明。 他没有直接指控李侍郎,而是通过“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抛出了一个极具指向性的线索,引导皇帝和所有人自己去联想。 同时,他主动要求查证,显得坦荡无私。 第31章 凉皇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下来。 他看看“证据确凿”却漏洞百出的雕版案,再看看李侍郎那明显失态的反应,以及白芷那不像作伪的供述…… 心中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他那多疑的性格,此刻完全被萧景逸引导,开始严重怀疑这是李侍郎集团为了阻止萧景逸南下而设下的毒计! “好!好一个一石二鸟!”凉皇怒极反笑,目光如刀般射向李侍郎。 “李维明!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李侍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心中已是惊骇欲绝。 他万万没想到,萧景逸竟然能抓住如此细微的破绽。 (白芷听到的对话,可能是萧景逸通过“包打听”组织获知信息后,巧妙安排白芷“听到”的),并以此为中心,发动了如此凌厉的反击! “冤枉?”凉皇冷哼一声,“是不是冤枉,查过便知!来人! 将李维明暂且收押,交由大理寺严加审讯!相关涉案人员,一并锁拿! 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到底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陛下!!!”李侍郎绝望的呼喊声被侍卫拖了下去。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惊呆了。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要置三皇子于死地的李侍郎,转眼间就成了阶下囚! 萧景逸站在原地,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弦依旧紧绷。 他知道,这只是扳倒了明面上的对手之一。 真正的危机,关于“金匮之盟”和母亲的那部分,还未解除。 他必须趁热打铁! 他再次向凉皇躬身,语气沉痛而诚恳: “父皇,逆书流传,蛊惑人心,儿臣监管不力,确有失职,甘受任何惩罚。 然,儿臣对父皇之忠心,天地可表! 儿臣愿立下军令状,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定当竭尽全力,追查逆书真正源头,揪出幕后黑手,并…… 设法平息因此事而起的流言蜚语,以慰父皇圣心!” 他这番话,姿态极低,承认部分责任(监管),强调忠诚,并主动请缨解决问题,尤其是“平息流言” 这一点,深深打动了被“金匮之盟”流言所困扰的凉皇。 凉皇看着这个在如此绝境中不仅能自救,还能反击,并且依旧想着为他分忧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罢了……”凉皇长长叹了口气,语气疲惫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此事,你受委屈了。 李维明之事,朕会彻查。 至于逆书源头和……流言,”他顿了顿,深深看了萧景逸一眼。 “朕,准你所请!着你戴罪立功,协助大理寺,继续追查! 紫宸殿禁足令解除,一应待遇恢复。” “儿臣,谢父皇信任!定不负所托!”萧景逸郑重叩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成功利用了皇帝的疑心,不仅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反将了李侍郎一军,更是重新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和查案的权力! 这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对决,以萧景逸的绝地翻盘暂告一段落。 而李侍郎被下狱审讯后,朝堂上针对萧景逸的明枪暂时偃旗息鼓,但暗箭却更加防不胜防。 紫宸殿的禁足令虽然解除,但萧景逸深知,自己并未完全脱离险境。 “金匮之盟”的阴影依然笼罩在这位凉皇的心头。 逆书的真正源头和幕后黑手尚未揪出,江南的利益集团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时间,巩固成果,深挖线索,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做准备。 萧景逸立刻投入到对雕版印刷乱象的系统性治理中。 他深知,只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堵住悠悠之口,也让父皇彻底安心。 他首先主动拜访了礼部尚书和国子监周祭酒,不再是单打独斗,而是以协作的姿态,共同推进《书籍刊印管理条例》的细化。 在礼部的议事厅内,萧景逸拿出了一份他熬夜草拟的《条例》补充细则草案。 “周大人,王尚书,”萧景逸指着草案上的条款解释道。 “单纯的‘禁止’清单或许不够,我们可以尝试建立一种‘备案审核’与‘事后追责’相结合的制度。” 他详细阐述:“对于所有欲刊印书籍的书坊,要求其将书稿样本送至礼部下属新设的‘文籍备案司’进行备案。 备案司并不进行严格的事前审查(以免效率过低,扼杀创作),但会进行登记,并随机抽查。 一旦在市面上发现未备案刊印的书籍,或备案书籍内容与样本严重不符。 尤其是出现违禁内容,则严惩不贷,吊销其刊印资格,乃至追究刑责!” 礼部尚书王珉捻着胡须沉吟: “随机抽查……此法倒是兼顾了效率与监管,只是这文籍备案司的人手与权威……” “人手可从国子监抽调部分品学兼优的博士、学子兼任,既给了他们接触实务的机会,也能保证审核水准。” 萧景逸建议道,“权威性,则需要父皇下旨明确。” 周文博点头表示赞同: “三殿下此法,颇合中庸之道,既不放任自流,也不因噎废食。老朽认为可行。” 接着,萧景逸又抛出了一个更具现代思维的构想: “此外,我们还可以引入‘技术防伪’。” “技术防伪?”王尚书和周祭酒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正是。”萧景逸解释道,“可由将作监统一雕刻、发放带有唯一编号和特定暗记的‘官版’标识雕版。 所有经过正规备案、审核通过的书籍,必须在扉页或封底刊印此官版标识。 百姓购买书籍时,可凭此标识辨识真伪、知晓来源。 如此一来,那些非法印制、内容低劣的书籍便无所遁形!这也便于我们追踪书籍流向。” 这简直就是古代版的“ISBN书号”和“防伪标签”概念!王尚书和周祭酒听得目光发亮,连声称妙。 “三殿下思虑之周详,实在令人叹服!” 第32章 王尚书由衷赞道,“此法若行,则乱象可定矣!” 在萧景逸的积极推动下,《书籍刊印管理条例》及其补充细则很快完善并颁布天下。 文籍备案司迅速成立,官版标识也开始在将作监紧锣密鼓地设计和制作。 一套相对完善的内容监管体系初步建立,混乱的书市开始走向规范。 这番务实高效的举措,也进一步赢得了凉皇和朝中务实派官员的认可。 在推动制度建设的同时,萧景逸对逆书源头和母亲往事的调查也从未停止。 他深知依靠官方渠道效率低且容易泄露,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网络。 他通过二哥萧景恒的渠道,再次联系上了那个“包打听”组织。 但这次不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 他投入了大量资金(部分来自丽昭仪的“赔偿”,部分来自他皇子份例的节省和之前皇帝的赏赐)。 以合作的形式,开始将这个松散的组织逐渐规范化。 要求他们不仅收集市井消息,更要尝试渗透到一些勋贵府邸、官员门房乃至江南来的商队之中。 建立更隐秘、更高效的信息传递链条。 他给这个情报网络起了个不起眼的名字“听风阁”。 “听风阁”很快传来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关于逆书用纸,江南桐庐那种特定竹纸,近几个月确实有批量采购记录。 但采购方并非京城任何一家已知书坊,而是一个挂靠在某家绸缎庄名下的空头商号,线索追查到那里就断了。 但“听风阁”的人发现,这个绸缎庄的东家,与李侍郎的一位远房妻舅有生意往来。 关于那个指认紫宸殿小太监的“人证”。 经过暗中观察和套话,发现此人嗜赌,且在指证前曾突然还清了一笔不小的赌债,资金来源不明。 关于江南,李侍郎虽已下狱,但其党羽在江南的势力盘根错节,正在积极活动,试图营救。 并且似乎在加紧对苏家和其他不愿合作的中小纸坊的打压。 这些信息碎片,让萧景逸对对手的脉络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将这些信息巧妙地进行筛选和整合。 通过鲁副监丞等“技术派”官员,以调查进展汇报的形式,间接传递给大理寺和皇帝,既展示了能力,又不暴露自己私下的情报来源。 母亲的往事,依旧是萧景逸心中最深的牵挂,也是潜在的最大风险。 他再次秘密约见了那位绣庄的钱嬷嬷,这次的地点更加隐秘。 “嬷嬷,关于那凤璧,母亲可曾留下什么暗示? 或者,她可有什么特别交好、可能知道内情的人?”萧景逸追问。 钱嬷嬷苦思冥想,忽然道:“小姐入宫后,与外界联系甚少。 不过……老奴记得,小姐当年与贤妃娘娘似乎颇为投缘。 贤妃娘娘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小姐偶尔会去她宫中坐坐,赏画论诗。 小姐去世后,贤妃娘娘还曾暗中派人关照过苏家一阵子,只是后来…… 似乎也因为避嫌,联系渐少。” 贤妃!萧景逸心中一动。 就是在家宴上第一个主动提起母亲,引发后来一系列事情的那位贤妃! 她当时是无心,还是有意?她是否知道凤璧的下落,或者知道更多关于“金匮之盟”的真相?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贤妃在宫中地位超然,无子无女,看似与世无争,若她能提供帮助或信息,将是巨大的助力。 但同样,贸然接触她也风险极大,万一她并非善意,或者走漏风声,后果不堪设想。 萧景逸决定谨慎行事。 他没有直接拜访贤妃,而是选择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带着母亲的一幅墨梅图摹本(他亲手所临),去了御花园母亲生前最爱的梅林附近“散步”。 他记得,家宴上贤妃提起母亲时,眼神中的怀念不似作伪。 果然,没过多久,在一处亭台,他“偶遇”了正在赏花的贤妃。 “景逸见过贤娘娘。”萧景逸恭敬行礼。 贤妃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目光落在他手中卷起的画轴上,温和一笑: “是三皇子啊,不必多礼。 你手中拿的可是画作?” “回贤娘娘,是儿臣临摹母妃的一幅墨梅,笔力拙劣,让娘娘见笑了。” 萧景逸适时地展开画轴,那孤峭的梅花跃然纸上。 贤妃走近细看,眼中追忆之色更浓: “像,真像……云晚妹妹的梅,便是这般风骨。” 她轻轻叹了口气,屏退了左右侍从。 亭中只剩下二人。 贤妃看着萧景逸,目光深邃: “孩子,你近日……受苦了。” 萧景逸心中一震,知道关键时刻来了。 他低声道:“儿臣不敢言苦,只恨不能为母妃分忧,更不能为父皇解愁。” 贤妃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极低,若不可闻: “云晚妹妹走得突然……她是个聪明人,有些东西,或许早已妥善安置。 这宫中,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 有些事,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或许,答案不在宫里,而在……来处。” 说完这句近乎禅语的话,贤妃不再多言,深深看了萧景逸一眼,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去。 萧景逸站在原地,心中波涛汹涌。 贤妃的话虽然隐晦,但信息量巨大! “东西早已妥善安置” 暗示凤璧可能真的存在,并被母亲藏起来了! “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虚” 指向“金匮之盟”的流言可能别有真相! “知其白,守其黑” 是《道德经》中的话,意思是虽然明知是非对错,但有时需要保持沉默和韬晦。 这既可能是贤妃的处世哲学,也可能是在提醒他暂时不要深究宫中的秘密。 “答案不在宫里,而在来处” 这几乎是在明示他,线索在宫外,在江南,在苏家! 贤妃,果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潜在盟友! 她今日的提点,价值千金! 带着贤妃的提示和“听风阁”搜集到的情报..萧景逸对全局有了更清晰的规划。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33章 大理寺对李侍郎的审讯遇到了强大阻力,李侍郎咬紧牙关,只承认试图构陷皇子阻挠南下,对逆书源头和“金匮之盟”流言一事矢口否认. 将所有责任推给已“畏罪自杀”的几个手下。 显然,他背后的势力能量巨大,在全力保他。 同时,江南传来加急密报,苏家家主,也就是萧景逸的舅舅苏文康. 因“拖欠官款”、“勾结奸商”等莫须有罪名,被当地官府羁押! 苏家产业遭受重创! 这显然是李侍郎余党或江南其他敌对势力的报复和警告,也是在给萧景逸施压! 消息传到紫宸殿,萧景逸震怒不已。他们竟然真的敢对苏家下手!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白芷焦急万分。 萧景逸站在窗前,望着南方,目光坚定如铁。 贤妃的提点,“听风阁”的信息,苏家的危机…… 所有的线索和压力,都指向了一个地方,江南! 他不能再等待了。 京城的乱局暂时稳住,但根源在江南。 母亲的秘密在江南,新政的障碍在江南,苏家的危局也在江南! 他转身,目光灼灼:“白芷,研磨!本皇子要再次上奏,请求即刻南下江南!” 这一次,他的理由更加充分,立场更加坚定。 他要以巡察使的身份,去整顿江南官场,肃清逆书源头,保障印刷新政,同时…… 也是以苏家外甥的身份,去拯救母族,去探寻母亲埋藏在时光深处的秘密与真相! 李侍郎在大理寺的监牢里,早已不复昔日朝廷大员的威风。 囚服污秽,头发散乱,眼神却如同困兽,闪烁着不甘与怨毒。 外面的党羽虽在积极营救,但他深知,皇帝这次是动了真怒。 加上三皇子萧景逸在一旁虎视眈眈,他想要全身而退,难如登天。 就在他焦躁不安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通过重金贿赂的狱卒,深夜潜入了他的牢房。 来人全身笼罩在黑袍中,声音经过刻意改变,低沉而冰冷。 “李大人,别来无恙?” 李维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化为警惕: 你是……主人派来的?” 他背后确实还有地位更高的人,这也是他至今仍咬牙硬撑的底气。 “主人对你很失望。” 黑袍人语气毫无波澜,“事情办砸了,还留下了尾巴。” 李维明脸色一白,急声道:“本官已经尽力了! 是那萧景逸太过奸猾!请主人再给次机会,本官一定……” “机会?”黑袍人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残酷的意味。 “机会要靠自己争取,或者说……用别的东西来换。” “什么意思?” “萧景逸羽翼渐丰,已成心腹大患。 主人需要你……做最后一件事。” 黑袍人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用你的命,坐实他的罪!” 李维明瞳孔骤缩,浑身冰凉:“你……你要我死?!” “不是白死。”黑袍人语气诱惑又冰冷,“你畏罪自杀,但会在死前,留下一封血书。 血书中,你要承认印制逆书、构陷皇子之罪,但更要紧的是,你要写明,这一切,都是受三皇子萧景逸暗中指使! 是他授意你如此行事,目的是为了制造混乱,试探陛下,为自己积累名声,甚至…… 为母族苏家当年之事鸣不平,心怀怨望!” 这计策何其毒辣! 一个已死之人的“血书”控诉,尤其是在他“畏罪自杀”的背景下,其可信度将会大大提高! 这将把萧景逸重新拖入谋逆和牵扯“金匮之盟”旧怨的深渊。 之前所有的辩解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就算不能彻底扳倒他,也足以让他圣眷尽失,永无翻身之日! 李维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想死,但他更清楚,如果不按主人说的做。 他的家人、他的族亲,将会面临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主人有能力让他“被自杀”,也有能力让他死得“证据确凿”。 “……好。”良久,李维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眼神彻底灰败下去, “但我有一个条件……保我家族无恙。” “放心,主人一向善待功臣。” 黑袍人留下一个冰冷的承诺和一套详细的“自杀”方案 (包括如何避开监视,用何种方式,血书写在何处等),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李维明瘫坐在潮湿的草堆上,看着那套方案,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萧景逸……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 萧景逸并未因暂时的平静而放松警惕。 他深知李侍郎及其背后势力绝不会坐以待毙。 凭借现代犯罪心理学和权谋剧的熏陶,他敏锐地意识到,对手在无法脱罪的情况下,很可能会采取极端手段。 比如,死士般的反扑,或者……利用死亡本身做文章。 “白芷,让我们在狱中的眼线加倍小心,密切注意李维明的状态。 尤其是任何可能接触他的人,以及他是否有异常举动。 比如索要纸笔,或者情绪突然剧烈波动。” 萧景逸吩咐道。 他之前通过“听风阁”和鲁副监丞的一些关系。 已经在大理寺监狱底层安插了耳目,虽然位置不高,但传递一些基本消息还是能做到。 “殿下是担心……他会被灭口?”白芷反应很快。 “灭口,或者……被自杀。”萧景逸眼神冰冷,“后者更麻烦。 一个活着的人可以审问,一个死了的人,尤其是‘畏罪自杀’的人,他说什么,都可能被人拿来做文章。” 他立刻又修书一封,以协助查案为名,通过官方渠道递交给大理寺卿。 信中“善意”地提醒:李侍郎乃朝廷重犯,关系逆书大案,务必保证其人身安全,严防其自戕或被人灭口,建议加派可靠人手看守,记录其一切言行。 这封信,既是为了施加压力,也是一步预防棋。 然而,百密一疏,或者说,对手的能量超出了萧景逸的预估。 那个被贿赂的狱卒,是李侍郎经营多年的暗桩,隐藏极深。 第34章 两天后的深夜,那名狱卒按照计划。 利用换岗的短暂空隙,悄悄将一小截磨尖的硬木片和一小块从囚衣上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片塞给了李维明。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未被萧景逸的眼线察觉。 李维明握着那冰冷的木片,看着那方白布,脸上露出惨然而决绝的笑容。 他咬破手指,开始在那布片上,用扭曲的字迹书写那份足以将萧景逸拖入地狱的血书。 他严格按照主人的指示,将所有的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 但最关键处,笔锋一转,将主谋直指萧景逸,言辞“恳切”,逻辑“缜密”,仿佛确有其事。 写完最后一笔,他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换岗即将结束),毫不犹豫地用那磨尖的木片,狠狠划向自己的脖颈! “呃……”一声压抑的痛呼在牢房中响起,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当狱卒“发现”并惊呼起来时,李维明已经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份“血书”,内容触目惊心! “李维明畏罪自杀,留下血书指控三皇子萧景逸为主谋!”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再次炸响了整个京城! 比之前发现雕版时引起的震动更为剧烈! 一个朝廷三品大员,以死明志(虽然是假的),留下的血书控诉,其冲击力是巨大的! 朝野上下瞬间哗然,刚刚平息的舆论再次被引爆。 无数质疑、惊恐、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紫宸殿。 “果然如此!我就说三皇子脱不了干系!” “以死控诉啊!这还能有假?” “陛下!李维明血书在此,字字血泪!请陛下为忠臣做主,严惩国贼!” 凉皇在看到那封血书时,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那布片上扭曲的字迹。 尤其是关于萧景逸指使和隐含提及苏家旧怨的部分。 刚刚对萧景逸建立起来的些许信任,再次动摇,甚至更加暴怒! 被臣子如此欺骗和利用,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萧景逸!!!”凉皇的怒吼声在御书房回荡,“你还有何解释?!” 紫宸殿内,气氛降到了冰点。白芷和所有宫人都面无人色,充满了绝望。这一次,死无对证,人证物证(血书)似乎比上一次更加“确凿”! 然而,萧景逸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 对手果然走了这步棋! 这在他的预料之中,虽然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快,这么决绝。 他没有立刻惊慌失措地去辩解,而是深吸一口气,对前来传旨、脸色复杂的王德全沉声道: “王公公,请回复父皇,儿臣问心无愧! 但请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愿与大理寺卿一同,现场查验李维明尸身与那封血书!” 他要亲自去案发现场! 运用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现代知识,去寻找破绽! 凉皇在盛怒之下,本想立刻将萧景逸拿下,但看到他如此镇定。 甚至要求亲赴现场,强压着怒火准奏了。 阴森的大理寺停尸房内,气氛凝重。 大理寺卿、刑部侍郎、都察院御史等一众高官在场,看着萧景逸蹲在李维明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旁,神色专注地检查。 他首先检查了脖颈处的伤口。 伤口很深,一击毙命,符合自杀特征。 但他仔细观察伤口边缘和走向,眉头微蹙。 他凭借有限的法医知识(主要来自影视剧和纪录片),发现伤口的角度有些别扭,如果是自己动手,发力方向和伤口形态似乎有细微的不自然。 但这只能算是疑点,无法作为铁证。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封至关重要的血书上。 布片不大,字迹潦草扭曲,是用血写就,已经干涸发黑。 萧景逸拿起血书,凑到鼻尖闻了闻(这个举动让周围官员有些错愕),除了血腥味,似乎…… 还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血液的腥味?他不敢确定。 他仔细观察血书的载体。 那块从囚衣上撕下的布。 囚衣粗糙肮脏,但这块布相对“干净”,像是内衬的布料。 他注意到布料的边缘,尤其是用来书写的那一面,纤维似乎……过于平整了? 不像是在仓促间、在监牢这种环境下撕扯下来的。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一个现代常识涌上心头。 血液凝固的时间和状态! 他猛地抬头,看向大理寺卿,目光锐利: “冯大人!请问最先发现李维明尸体的狱卒是谁? 从他发现异常,到呼救,再到你们赶到,中间大概间隔了多久?” 大理寺卿冯正虽然不解,还是回答道: “是狱卒张奎。 据他所述,他听到异响进去查看,发现李维明倒地,脖颈流血,手中攥着血书,他立刻惊呼, 外面守卫冲入,本官等人赶到,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约5分钟)时间。” “一炷香……”萧景逸喃喃自语,眼中精光爆射! 他举起那血书,对着光线仔细查看血液浸润布料的痕迹,尤其是字迹笔画交叉重叠的地方。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笔画末尾、血液较厚的地方,轻轻蘸取了一点尚未完全干透粘稠的血迹,然后用指尖轻轻捻动! “三殿下!您这是……”冯正惊呼。 萧景逸没有回答,全神贯注地感受着指尖的触感。 血液完全凝固后会是硬脆的,但在一定时间内,会经历一个粘稠、拉丝的状态。 根据环境温度、湿度不同,这个时间会有差异。 片刻之后,萧景逸抬起头,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冷笑!他朗声道: “冯大人,诸位大人!你们都被骗了! 这封血书,根本不是李维明临死前所写!而是他死后,或者濒死时,被人强行塞入手中的!” “什么?!”满场皆惊! “三殿下,此言有何依据?!”冯正急忙问道。 萧景逸举起那带着一点血迹的手指,展示给众人看:“依据就是这血的凝固状态!” 他清晰有力地解释道:“人血离开身体后,会在短时间内开始凝固。 第35章 从液态到完全凝固干硬,需要时间。尤其是在监牢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下,凝固速度会稍慢,但绝不可能太快!” 他指着血书:“诸位请看,这血书上的字迹,笔画清晰,边缘相对规整,尤其是笔画交叉处,后写的笔画覆盖在先写的笔画上,层次分明。 如果这血书是李维明临死前匆忙咬破手指所写。 那么在他书写的过程中,先写出的笔画上的血液应该已经开始凝固。 后写的笔画覆盖上去时,必然会破坏先写笔画的凝固表层,导致墨水(血液)相互浸润、模糊,甚至出现‘拖泥带水’的痕迹!”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是,你们看这封血书! 笔画交叉处干干净净,层次分明,丝毫没有血液未干时相互沾染的迹象!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些字,是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已经流出、但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一气呵成写就的! 这根本不符合一个濒死之人,在承受巨大痛苦、血流如注的情况下,还能稳定书写的生理状态!” 他最后掷地有声地抛出结论:“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血书是提前写好的! 或者是在李维明刚刚断气、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时,由旁人抓住他的手,蘸着他颈部的血,快速誊写(或按着提前写好的底稿描摹)上去的! 然后才塞进他手中,制造出他‘临死血书’的假象!” 这一番基于血液凝固原理的推理,逻辑清晰。 证据(血书状态)直观,简直如同在现场投下了一颗炸弹! 所有在场的官员都听呆了,他们从未想过,还能从这种角度来辨别真伪! 大理寺卿冯正更是浑身一震。 作为刑名老手,他仔细回想血书的状态,再结合萧景逸的分析,顿时觉得豁然开朗! 之前觉得有些别扭的地方,此刻全都对上了! “快!传仵作!详细检验尸体和血书! 封锁现场,所有接触过李维明尸体的人,全部控制起来!” 冯正立刻下令,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知道,如果三皇子所言为真,那这不仅是一桩构陷皇子的案件,更是一桩精心策划、亵渎司法的惊天大案! 萧景逸看着忙碌起来的官员们,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利用现代科学常识,他在这个时代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现场勘查”。 成功找到了对手精心布局中的致命破绽! 李侍郎用自己的死,非但没有拉萧景逸下马,反而暴露了其背后势力更加狠毒和不择手段的本质。 也让萧景逸借此机会,再次向父皇和朝臣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与智慧。 然而,萧景逸知道,揪出那个执行“塞血书”的狱卒(张奎很快被抓,但也是个小角色,对上层知之甚少),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幕后黑手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而江南的苏家,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南方,充满了坚定。 江南,他必须尽快去! 而李侍郎“被自杀”阴谋的挫败,如同在浑浊的政坛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其涟漪效应持续发酵。 萧景逸凭借对血液凝固原理的精妙运用。 不仅彻底洗刷了自身的嫌疑,更将其敏锐的洞察力和坚实的逻辑思维能力展露无遗。 凉皇在震怒于臣子竟敢如此玩弄司法、构陷皇子的同时。 对萧景逸这份临危不乱、于绝境中精准找出破绽的能力,也生出了更深的倚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这个儿子,成长的速度和展现出的手段,实在超乎想象。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 凉皇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萧景逸与王德全。 “景逸,”凉皇的声音带着疲惫,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此次……你受委屈了。” “儿臣不敢,为父皇分忧,肃清朝纲,是儿臣本分。” 萧景逸恭敬回答,姿态放得很低。 凉皇看着他,目光复杂:“李维明虽死,但其背后之人,能量不小,且隐藏在暗处。 京城这潭水,被你搅动了,但也更浑了。” 萧景逸心中了然,知道这是关键时机,他再次躬身,语气坚定: “父皇,京城之乱,其根源或许并不全在京城。 逆书用纸来自江南,苏家无故被构陷亦在江南,印刷新政最大的阻碍同样在江南。 儿臣恳请父皇,允准儿臣即刻南下! 儿臣愿为父皇前驱,廓清江南迷雾,斩断伸向朝堂的黑手,确保新政畅通,亦…… 查明母族蒙冤真相,以安己心,以慰母妃在天之灵!” 他将公事与私情再次巧妙结合,言辞恳切,目标明确。 凉皇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 他深知江南的重要性,也明白那里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 派萧景逸去,是一步险棋,但这个儿子已经用一次次的表现证明了他的能力和忠诚(至少目前看来)。 “好!”凉皇终于下定决心。 “朕就给你这个机会!着你为钦差巡察使,代天巡狩,前往江南道,全权负责调查逆书源头、整顿官场吏治、督导印刷新政推行,并 ……便宜行事,可调动地方兵马协助!” “钦差巡察使!”萧景逸心中一震,这个权限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在江南先斩后奏的巨大权力! “谢父皇信任!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萧景逸郑重叩首。 “不过,”凉皇话锋一转,语气严肃。 “江南非比京城,那里世家林立,商贾云集,官商勾结更是常态。 你此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朕会派一队大内侍卫精锐护你周全。 另,让王德全给你挑选几个机灵可靠的随行宦官,协助处理杂务。” “儿臣明白,定当小心谨慎。” 接下钦差重任,萧景逸开始了紧张的南下准备。 他不再是那个只带着几个贴身仆役的皇子,而是代表皇帝、手握重权的巡察使。 仪仗、护卫、文书、随员……一套完整的班子需要搭建。 他首先提拔鲁副监丞为将作监代监丞,在自己离京期间负责官版标识推广和印刷质量监督,确保京城这边不出乱子。 第36章 同时,他请求周文博老先生引荐了几位品学兼优、熟悉刑名律法或经济庶务的国子监学子作为随行文书参谋。 这些年轻人充满朝气,尚未被官场陋习侵蚀,是可造之材。 最重要的,是他对“听风阁”的进一步布局。 他召见了“听风阁”目前在京城的负责人,一个代号为“癸老”的精明中年人。 “癸老,江南之行,情报至关重要。 需要‘听风阁’先我一步,潜入江南主要州府,尤其是苏州、杭州、江宁等地。”萧景逸沉声道。 “殿下放心,我们已有部分人手在江南活动,只是此前力量薄弱。 如今有殿下支持,属下会立刻加派人手,以行商、工匠、甚至设法进入一些府衙为吏等方式渗透。 重点监视各地纸业行会、与李侍郎有过往来的官员、以及……苏家目前的状况。” 癸老办事干练,思路清晰。 “很好。”萧景逸点头,“资金方面不必担心。 此外,我需要你们特别注意两个人。”他根据现有情报,提出了两个重点关注对象: “一是江宁织造,曹永淳。 此人掌管江宁织造,与内务府关系密切,据说与李侍郎私交甚笃,在江南官场能量巨大,很可能与逆书用纸及打压苏家有关。” “二是苏州纸业行会会长,沈万金。 此人是江南纸业巨头,掌控着近半的纸张供应,与各地官员往来频繁,是推行印刷新政必须面对的人物。” “属下明白!”癸老领命而去。 就在萧景逸紧锣密鼓准备之时,各方势力的目光也聚焦于此。 二哥萧景恒再次秘密到访,这次他带来了更具体的消息: “三弟,江南官场如铁板一块,尤其以曹永淳为首。 此人不仅是江宁织造,更深得……宫中某位贵人的信任(他隐晦地指了指某个方向,暗示可能与某位高位妃嫔有关),你此行定要万分小心。 另外,我收到风声,似乎有人不希望苏家任何人接触到你了。” “多谢二哥提醒。”萧景逸心中凛然,对手的动作果然快。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十皇子萧景琪竟然鼓起勇气,给他送来了一份特别的“程仪”。 不是金银,而是一本看似普通的古籍《地方风物志》。 但在书中夹着一页薄纸,上面用工整的小楷抄录了几条关于江南金石收藏大家的简短信息,末尾有一行小字: “闻三皇兄好金石,或可解闷。弟景琪恭祝皇兄一路顺风。” 萧景逸看着这页纸,心中暖流涌过,同时也敏锐地抓住了“金石”二字! 十弟是无心之举,还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暗示? 比如,那位深居简出的贤妃? 这看似不经意的礼物,是否在提示他,母亲那“金石缘”的线索,在江南的金石收藏界或许能找到端倪? 他将这页纸小心收好,这可能是探寻母亲往事的重要方向。 离京前夜,萧景逸独自在书房,对着母亲那幅“冰雪林中著此身”的墨梅图,静立良久。 “母亲,孩儿明日就要前往江南了。 去您生长的地方,去面对那些风雨,去查清当年的真相。请您保佑孩儿。” 钦差仪仗离京,浩浩荡荡南下。 沿途官员迎来送往,极尽巴结,萧景逸均以礼相待,但并不多言,保持着钦差的威严与神秘感。 越是靠近江南核心地带,那种富庶繁华、文风鼎盛的气息便愈发浓郁。 但同时,“听风阁”传来的消息也显示,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汹涌。 曹永淳和沈万金等人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准备,各种欢迎仪式筹备得滴水不漏,反而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破绽。 这一日,钦差船队抵达江南重镇——苏州。 码头上,苏州知府、通判等大小官员,以及以沈万金为首的士绅商贾,早已列队恭迎,场面极为隆重。 苏州知府赵文康是个面团团的中年人,满脸堆笑,热情洋溢: “下官苏州知府赵文康,率阖城官员士绅,恭迎钦差大人!大人一路辛苦!” 萧景逸淡淡点头,目光扫过众人。 在肥头大耳、穿着锦缎常服(虽为商贾,但因捐了官身,也可穿类似服饰)、笑容可掬的沈万金脸上稍作停留。 最后落在站在官员队伍末尾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七品绿色官袍(应是知县之类)。 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在众多谄媚的笑容中,显得有些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而沉静。 他注意到萧景逸的目光,微微颔首致意,并无过多表示。 “那位是?”萧景逸随口问赵知府。 “回大人,那是吴县知县,顾青舟。” 赵知府连忙介绍,“顾知县是去年科举的进士,年少有为,就是…… 性子有些耿直,不懂变通,让大人见笑了。” “耿直?”萧景逸心中微动,面上不露声色,“年少有为是好事。” 欢迎仪式结束后,萧景逸入驻苏州官驿。 当晚,沈万金便递上拜帖,并附上一份极其丰厚的“程仪”礼单。 萧景逸看都没看,直接让白芷退了回去,并传出话去:“ 本官奉旨巡查,一切按规矩办事,不受私谒,不纳私礼。” 此举,无疑是在向江南官商界表明他强硬、不循私情的态度,也等于直接打了沈万金的脸。 消息传出,官驿内外反应各异。 有人佩服钦差清廉,有人暗骂他不识时务,更多人则在观望。 然而,就在退回礼单的半个时辰后,亲卫来报,吴县知县顾青舟,于官驿外求见。 萧景逸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这个“耿直”的知县来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道:“请他到偏厅相见。” 偏厅内,顾青舟依旧穿着那身七品官袍,神情平静,见到萧景逸,规规矩矩地行了下官参见钦差之礼。 “顾知县深夜来访,所为何事?”萧景逸直接问道。 顾青舟抬起头,目光坦然:“下官冒昧,特来向大人进言。” “哦?进何言?” “大人今日退回沈万金之礼,表明姿态,下官佩服。” 第37章 顾青舟语气不疾不徐,“然,江南积弊,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人之过。 沈万金其人,盘踞苏州乃至江南纸业数十年,与各级官员往来密切,关系网错综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大人若想查案、推行新政,下官以为,当以收集实证、分化瓦解为上。 不宜过早打草惊蛇,使其有所防备,结成铁板一块,对抗朝廷。” 他顿了顿,继续道: “下官在吴县任上一年,对沈家及其掌控的纸业行会有些了解,也暗中收集了一些…… 他们欺行霸市、压低纸农收购价格、以次充好的证据。 若大人需要,下官愿尽绵薄之力。” 萧景逸看着眼前这个目光清澈、言辞有条不紊的年轻知县,心中暗自点头。 此人不仅有风骨,更有头脑,懂得策略,并非一味莽撞的“耿直”。 他或许就是自己打开江南局面所需要的第一个突破口,一个潜在的得力助手。 “顾知县所言,甚合我意。” 萧景逸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坐下详谈。” 窗外,苏州城的夜色繁华而迷离,而在这官驿偏厅之内,一场针对江南庞大利益网络的较量,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萧景逸的江南之行,注定不会平静,而顾青舟的出现,或许将成为搅动这潭深水的重要变量。 偏厅内,烛火摇曳。 萧景逸与顾青舟的对话持续了近一个时辰。 这位年轻的吴县知县,不仅提供了沈万金纸业行会欺压纸农、操纵市场的具体案例和部分证据。 更对江南官场的生态有着超越其年龄的深刻洞察。 “大人,江南之弊,在于‘官、商、绅’三者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顾青舟语气沉静。 “沈万金之所以能垄断纸业,背后离不开江宁织造曹永淳的默许乃至支持。 而曹永淳……其宫中背景,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 苏州知府赵文康之流,不过是看曹、沈二人脸色行事的应声虫罢了。” 他顿了顿,看向萧景逸: “下官以为,大人欲破此局,不宜直取中宫,当先剪其羽翼,断其爪牙。 沈万金的根基在于对纸源的绝对控制,若能打破此垄断,使其失去要挟朝廷、左右价格的资本,则其势自衰。” 萧景逸深以为然,这与他“分化瓦解,寻找替代供应链”的思路不谋而合。 “顾知县可知,除了沈家行会,江南还有哪些值得扶持的纸坊?尤其是…… 苏州苏家,如今境况如何?”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提到苏家,顾青舟脸上闪过一丝同情与无奈: “苏家……可惜了。本是书香传家,造纸技艺亦是祖传,所出‘苏笺’闻名遐迩。 但近年来被沈万金联合官府多方打压,苛捐杂税,恶意压价,甚至纵火破坏其纸浆池…… 如今苏家纸坊已濒临倒闭,苏文康先生身陷囹圄,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主事的,是苏先生的独女,苏挽月小姐,一个弱质女流,苦苦支撑,实在艰难。” 苏挽月!自己的表妹! 萧景逸心中一紧,仿佛能想象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在家族危难之际独自扛起重担的艰辛。 “苏小姐现在何处?” “仍在苏家老宅,守着最后的祖业,只是门庭冷落,鲜有往来。” 顾青舟叹了口气,“下官人微言轻,虽偶有关照,但能做的有限。” “本官知道了。”萧景逸目光坚定。 “有劳顾知县告知。你且继续暗中收集证据,暂时不要暴露。 日后若有需要,本官会再寻你。” 送走顾青舟,萧景逸心潮起伏。 母族近在咫尺,却处境如此凄凉。 他必须尽快见到苏挽月,了解具体情况,也要设法营救舅舅苏文康。 然而,他作为钦差,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直接去苏家,必然打草惊蛇,可能给苏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第二天,萧景逸以“体察民情,了解江南文风”为由。 高调参观了苏州几家著名的书院和藏书楼。 与当地文人学子谈诗论画,绝口不提公务,仿佛真是一位风雅的皇子。 沈万金等人派人严密监视,见他行为“正常”,稍稍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与此同时,萧景逸暗中派出了白芷和两名机灵可靠的大内侍卫,乔装成北方来的绸缎商人。 以“慕名采购上等苏笺”为借口,悄悄前往苏家老宅接触苏挽月。 他交给白芷一枚代表他身份的、不起眼的私人玉佩作为信物。 苏家老宅位于苏州城西,白墙黛瓦,却难掩破败之气。 门可罗雀,唯有门楣上依稀可辨的“书香传世”匾额,昭示着昔日的荣光。 白芷等人叩响门环。 许久,才有一个老苍头颤巍巍地开门,眼神警惕。 “老丈,我们是北地来的客商,听闻苏家‘苏笺’乃纸中精品,特来求购。” 白芷操着略带北方口音的官话,笑容得体。 老苍头打量他们几眼,尤其是看到白芷虽作商人打扮,但气质清雅,不似歹人,才低声道: “几位客官请回吧,苏家……早已不造纸了。” 白芷连忙道:“老丈,我们诚心而来,价格好商量。而且,我们东家与苏家或许还有些渊源,可否让我们见一见主事之人?”她悄悄亮了一下那枚玉佩。 老苍头看到玉佩,瞳孔微缩,犹豫片刻,终于让开身子: “……请进吧,小姐在花厅。” 花厅布置简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俯身擦拭着多宝阁上的一个瓷瓶。 她身形纤细,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异常的坚韧。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约莫二八年华,眉眼清丽,与萧景逸记忆中母亲画像的轮廓有几分神似,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沉静如水。 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 “几位是?”苏挽月的声音清脆,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但语气不卑不亢。 白芷上前,再次表明来意,并郑重地将那枚玉佩呈上: “我家主人说,见此玉佩,苏小姐便知。” 第38章 苏挽月接过玉佩,只看了一眼,身子便微微一颤! 她仔细摩挲着玉佩上那个极其隐秘的、属于皇室工匠的刻痕,抬头看向白芷,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惊,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这是……表……表哥他……?” 她虽未见过萧景逸,但关于这位皇子表哥,以及姑姑苏云晚的事情,父亲曾与她说过一些。 这枚独特的玉佩,是皇室子弟才有的信物! 白芷见她认出,连忙点头,低声道:“小姐猜得不错。 主人如今已在苏州,但身份特殊,不便亲自前来,特命奴婢前来与小姐相见,了解家中情况,共商对策。” 确认了身份,苏挽月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却又强忍着没有落下。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示意老苍头守住门口,然后才请白芷等人坐下。 将苏家近年来的遭遇,父亲如何被陷害下狱,家业如何被沈万金打压至凋零,一一道来。 说到伤心处,虽语调平静,却字字血泪。 “……如今,父亲身陷大牢,沈万金派人传话,除非我交出苏家祖传的造纸秘方和城外的五十亩竹林地契,否则便要父亲在狱中‘病故’……” 苏挽月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可我苏家世代清名,岂能向这等奸佞低头!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白芷听得义愤填膺,同时也对这位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表小姐充满了敬佩。 她将萧景逸的计划低声告知:“小姐放心,主人既已到来,绝不会坐视不管。 营救苏老爷、重整家业之事,主人已有计较。 当前首要,是确保苏老爷在狱中安全,并收集沈万金构陷苏老爷的确凿证据。 小姐可知,当初陷害苏老爷的所谓‘人证’、‘物证’如今在何处?” 苏挽月思索道:“人证是沈家铺子里的一个掌柜,物证…… 据说是父亲与‘匪类’往来的书信,但我敢以性命担保,那绝非父亲笔迹 !原件应在府衙卷宗库中。” 得到了关键信息,白芷不敢久留,约定好后续通过老苍头秘密联系的方式,便匆匆离去。 就在白芷暗中接触苏挽月的同时,萧景逸的“明修栈道”也有了意外收获。 他在参观一座名为“墨韵斋”的私人藏书楼时,被楼中收藏的丰富金石拓片所吸引。 他想起十皇子那本《地方风物志》和母亲手札中的“金石录”。 便有意与藏书楼主人,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攀谈起来。 老者自称姓梅,号“石痴老人”,对金石之学极为痴迷。 见萧景逸(化名萧逸,自称游学士子)谈吐不凡,对金石也颇有见解,顿时引为知音,相谈甚欢。 萧景逸趁机请教: “晚生曾听闻,江南之地,前朝甚至更早年间,曾有一对著名的‘龙凤和田玉璧’流传,不知梅老先生可曾听闻?” “龙凤玉璧?”梅老先生闻言,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他仔细打量了萧景逸一番,缓缓道,“萧公子为何问起此物?” 萧景逸心中一凛,知道问对了人,面上却不动声色: “晚生只是偶然在一本古籍中看到提及,心生好奇,据说那玉璧雕工绝世,蕴含祥瑞,心向往之。” 梅老先生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此物……牵扯甚大,乃不详之物啊。 老夫年轻时,倒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据说那对玉璧,并非前朝之物,而是与本朝初立时的一段旧案有关…… 后来凤璧不知所踪,龙璧……呵呵,想必在它该在的地方。”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再深言,转而谈论起其他拓片。 萧景逸知道对方有所忌讳,不再追问,但心中已确定。 母亲与那凤璧的关联以及“金匮之盟”的旧事,在江南某些圈子里并非完全的秘密。 这位梅老先生,绝非普通的藏书家,他背后定然知道更多内情。 就在萧景逸初步摸清一些脉络,准备下一步行动时,一个紧急消息从“听风阁”传来。 被关押在苏州府大牢的苏文康,突然“病危”,生命垂危! 消息是顾青舟通过秘密渠道紧急送出的。他在府衙中有眼线,得知此讯,立刻意识到这是沈万金狗急跳墙,想要杀人灭口! 萧景逸闻讯,又惊又怒!对手的动作太快了!他不能再等! “备轿!去苏州府衙!”萧景逸霍然起身,脸色冰冷如霜。 他要以钦差的身份,强行介入! 钦差的仪仗突然出动,直奔府衙,立刻引起了各方瞩目。 苏州知府赵文康闻讯,连滚爬爬地出来迎接,脸上堆满不安的笑容: “不知钦差大人突然驾临,有何指教?” 萧景逸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大牢方向走去,声音不容置疑: “本官听闻要犯苏文康病重,特来查看!前头带路!” 赵文康脸色瞬间煞白,冷汗直流,支支吾吾道: “大人……这……牢狱污秽之地,恐污了大人贵体……下官已请了大夫……” “少废话!带路!”萧景逸厉声喝道,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威势。 赵文康不敢再拦,只得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 阴暗潮湿的牢房内,苏文康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堆上,面色青黑,呼吸微弱,明显是中毒迹象! 旁边还有一个被打翻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破碗。 萧景逸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浑身发抖的赵文康和几个面露惊恐的狱卒。 “好啊!真是好得很!”萧景逸怒极反笑。 “在本官眼皮子底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谋害人命!赵文康,你这知府,是不是当到头了?!” “大人!下官冤枉!下官不知情啊!”赵文康噗通跪地,磕头如捣蒜。 “不知情?”萧景逸冷笑,“立刻将苏文康移至干净房间,请苏州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 若救不活,尔等皆以谋害人命论处! 将所有接触过苏文康饮食的狱卒,全部拿下,严加审讯!” 他雷厉风行的命令,瞬间掌控了局面。 苏文康被紧急移出牢房救治,相关狱卒被控制。 第39章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沈万金和其背后的曹永淳得知后,又惊又怒,他们没想到萧景逸反应如此迅速和强硬! 经此一事,萧景逸与江南地方势力的矛盾,彻底摆上了台面,从暗流涌动,转向了明面上的激烈交锋。 而他与表妹苏挽月的相见,以及营救舅舅、对抗沈曹联盟的艰难斗争,也才刚刚开始。 那位神秘的梅老先生,以及他可能掌握的秘密,也成为萧景逸必须尽快破解的关键一环。 苏州府衙后院临时收拾出的厢房内,气氛凝重。 几位苏州城最有名的大夫围着昏迷不醒的苏文康,眉头紧锁。 萧景逸负手立于窗前,面沉如水。 白芷匆匆进来,低声禀报: “殿下,查清楚了。 狱卒张三是受了沈府管家五十两银子的指使,在苏老爷的饭食中下了慢性的‘缠丝毒’。 毒源来自沈家名下一家药铺。 人赃并获,张三已经画押。” 萧景逸眼中寒光一闪:“沈万金,真是狗急跳墙!” 他转身,对负责救治的太医道:“不惜一切代价,救活苏先生!” “下官尽力而为。 此毒虽烈,发现尚算及时,苏先生体质底子好,或有五成把握。”太医谨慎回答。 五成……萧景逸心中一沉。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也要利用好眼前的危机。 萧景逸没有立刻去动沈万金。 而是以“监管不力、狱中发生投毒重案”为由,雷厉风行地将苏州知府赵文康停职查办,暂由同知代理府事。 同时,他将此案定性为“谋杀未遂”,直接行文江南按察使司,要求彻查。 并将涉案狱卒张三及沈府管家迅速押解至按察使司大牢,脱离苏州本地势力的控制。 这一手,既是保护关键人证,也是向整个江南官场宣告: 他萧景逸不是来走过场的,动起真格来毫不手软! 连一府知府都说停职就停职,这让许多原本观望的官员心生凛然。 在稳住基本盘后,萧景逸开始了他的“现代管理”实验。 他深知,要打破江南官场的铁板,不能只靠钦差的权威,必须从制度层面入手,调动基层官吏的积极性,分化瓦解中间派。 他召集苏州府及下辖各县的主要官员,召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公务会议”。 会议上,他没有像传统上官那样训话或宣读圣旨,而是拿出了一份他亲自草拟的《苏州府政务革新暂行条例》(草案)。 “诸位,”萧景逸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陛下派本官前来,是为肃清吏治,振兴民生。 以往考评,多凭上官印象,难免有失偏颇。自本月起,本官欲试行‘量化考成法’。” 台下官员面面相觑。 “量化考成”?闻所未闻。 萧景逸解释道:“即,将诸位职责范围内的主要事务,如赋税征收进度、案件审结率、河道清淤里程、学堂修缮数量、孤寡抚恤落实等,设定明确的目标值和完成时限。 每月一考评,每季一汇总。完成优异者,本官不吝向朝廷请功,或于本地财政结余中拨付专项奖银; 连续垫底、怠政惰政者,则记过、罚俸,乃至革职查办!” 他顿了顿,扫视众人惊疑不定的面孔,补充了最关键的一招: “为防上官徇私,考评数据需公开张贴于府衙门外,接受士绅百姓监督。 同时,本官设立‘风闻箱’,任何人,无论官民,皆可匿名投书,检举官吏贪腐、渎职、欺压百姓等不法行径。 查实者,重奖!诬告者,反坐!” 绩效考核+政务公开+匿名举报! 这套组合拳,简直是给死水般的江南官场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许多底层官员和胥吏,以往升迁无望,只能随波逐流,如今看到了凭实绩获得奖赏甚至晋升的希望! 而那些习惯于欺上瞒下、尸位素餐的官员,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更可怕的是那个“风闻箱”,让所有人都处在被监督的恐惧中。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做的那些龌龊事不会被哪个不起眼的小民捅出去! 顾青舟站在官员队列中,看着台上侃侃而谈、思路清晰的萧景逸,眼中充满了敬佩与振奋。他知道,这位钦差殿下,是真的要动手革除积弊了! 针对最为棘手的纸张供应问题,萧景逸没有蛮干,而是采用了现代项目中常见的“成立专项工作组”的方法。 他亲自牵头,成立了“江南纸张供应保障专班”。 成员不仅包括顾青舟等少数可信的官员,更破格吸纳了两位人选: 一位是精通账目、被沈万金排挤的前纸业行会老账房(由“听风阁”物色并确保可靠)。 另一位,则是刚刚经历大难、对沈家内幕知根知底的苏家代表。 身体稍有好转的苏文康(在严密保护下),由其女苏挽月持他的印信和授权,代表苏家参与。 专班的第一次会议,在官驿的密室中进行。 “今日召集诸位,目标只有一个: 打破沈万金对纸张的垄断,建立一条由朝廷主导、质优价廉、稳定可靠的新供应链。”萧景逸开门见山。 他让那位老账房首先分析了沈家行会的成本构成和利润空间,揭露其通过垄断地位肆意压价(对纸农)和抬价(对市场)的暴利本质。 接着,苏挽月带来了苏家祖传的几种优质纸张样本和改良工艺的思路,证明了苏家完全有能力提供不逊于甚至优于沈家产品的纸张。 “关键在于,”顾青舟一针见血地指出“如何让那些被沈家压制、或是心存顾虑的中小纸坊,敢于并且能够向我们供应纸张? 沈家掌控着主要的销售渠道和原料(竹、楮)来源,更与漕帮勾结,控制着运输。” 萧景逸早已成竹在胸:“所以,我们的策略是:资金支持、订单保障、渠道开拓、武力护航,四管齐下!” 他详细阐述: 资金支持:由钦差行辕暂时挪用部分税款,设立“纸张采购专项周转金”。 向合作纸坊提供预付款或低息贷款,解决其资金困难。 第40章 订单保障的方面,以朝廷刊印书籍的长期、大宗订单为吸引力,与有意向的纸坊签订保底收购协议,消除其后顾之忧。 同时渠道开拓,利用即将推行的“官版标识”制度,将合作纸坊生产的优质纸张,打上“官造”或“特供”标识,提升其品牌价值和市场认可度,逐步摆脱对沈家销售渠道的依赖。 同时采用了,武力护航。 请调一部分随行的大内侍卫,并协调地方驻军,对合作纸坊的原料运输和成品输出路线进行重点保护。 严厉打击沈家可能采取的暴力破坏、拦截等行为。 这套方案,考虑周全,既有经济利益驱动,又有行政力量背书,还有武力保障,几乎是现代扶持中小企业和构建供应链的翻版。 与会众人听得心潮澎湃,仿佛看到了打破垄断的曙光。 然而,就在专班工作紧锣密鼓推进之时,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首先发难的是漕运。 几位初步表示愿意与专班合作的中小纸坊,其通过漕运输往外地试探市场的第一批纸张,在运河关卡被以“货物包装不合规”、“夹带私货”等莫须有的理由扣留,迟迟不予放行。 漕运衙门的官吏态度傲慢,推诿扯皮。 紧接着,苏州府衙推行“量化考成”和“风闻箱”也遇到了阻力。 一些胥吏阳奉阴违,数据填报混乱拖延;府库账目突然“起火”,烧毁了一批陈年旧账; 甚至有人开始散播谣言,说钦差大人此举是为了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 “听风阁”很快查明,漕运衙门的一位关键人物。 苏州漕运同知潘启明,是江宁织造曹永淳的妻弟! 而府衙内的阻力,也大多与曹、沈二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曹永淳这只隐藏更深的老狐狸,终于开始露出獠牙。 他不仅掌控着织造这块肥肉,更深地影响着漕运和地方行政系统。 他利用这套盘根错节的“潜规则”网络,给萧景逸的新政设置了重重障碍。 面对漕运卡脖子和内部抵制的双重压力,萧景逸没有慌乱。 他意识到,与沈万金这种纯粹的商人不同,曹永淳代表的是更深层次的官僚资本结合体,对付他,需要更精准、更狠辣的手段。 “既然他们按‘潜规则’办事,”萧景逸对顾青舟和苏挽月冷笑道。 “那我们就给他们立一立‘明规矩’!先从漕运开刀!” 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个漕运同知潘启明,看看这漕运衙门的水,到底有多深! 同时,他授意“听风阁”,加大对曹永淳及其党羽的暗中调查,尤其是其贪腐和与宫中联系的证据。 江南的棋局,因为萧景逸这套融合了现代管理思维的组合拳,变得更加错综复杂,波澜云诡。 一场围绕漕运、官场整顿与反整顿的更深层次较量,即将上演。 而苏挽月在那次专班会议中表现出的冷静与智慧,也让萧景逸对这个表妹刮目相看。 或许,她不仅能守护苏家,更能成为自己在这江南之地的重要臂助。 漕运衙门的刁难和府衙内部的暗流,如同两股无形的绳索。 试图扼住萧景逸推行新政的咽喉。 然而,经历过京城更大风浪的萧景逸,对此并未感到意外,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 他将这套组合拳视为一个完整的“项目管理”。 而漕运和内部阻力,不过是项目执行中需要攻克的两个“关键风险点”。 萧景逸没有立刻气势汹汹地去漕运衙门兴师问罪,那样只会落入对方预设的冲突陷阱,显得自己鲁莽。 他采取了更现代、更精准的策略。 首先,他让“纸张供应保障专班”内的老账房,会同顾青舟暗中调取的历年漕运关税记录(通过其在府衙的人脉)。 对漕运衙门的运作进行了一次数据分析。 他们很快发现了几处异常: 选择性执法。 被卡住的货物,几乎都是与专班合作的纸坊,或是其他未曾向漕运官员“表示”过的商家的货物。 而那些与沈家、曹家关系密切的商船,往往畅通无阻。 关税浮动诡异。 同类货物,在不同时间、甚至不同稽查小吏手中。 应缴的“损耗附加”、“厘金”等名目的税款,差异巨大,毫无标准可言。 效率异常低下,苏州漕运分司的货物通关平均时长,远超运河其他段落。 明显存在人为制造拖延,以索要“加速费”的嫌疑。 掌握了这些数据证据,萧景逸心里有了底。 他这才以钦差身份,向苏州漕运同知潘启明发出了正式的“会谈”邀约。 地点设在官驿,而非漕运衙门,意在掌握主动权。 会谈室内,潘启明是个面色白皙、眼神闪烁的中年官员,面对萧景逸,表面恭敬,实则带着几分漕运特有的倨傲。 “潘大人,”萧景逸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 “本官督办朝廷刊印要务,急需纸张流通。 近日却接连有合作纸坊报称,货物在贵司关卡被无故扣留,不知潘大人可知此事?” 潘启明早有准备,皮笑肉不笑地推诿: “回大人,漕运规章繁琐,下属官吏依法办事,或许有些货物确有不符规制之处,正在核查,耽搁几日也是常有的。 下官定当催促,尽快放行。” “哦?依法办事?”萧景逸冷笑一声。 将那份数据分析摘要轻轻推到潘启明面前。 “那请潘大人解释一下,为何‘不合规制’的,恰好都是与本官合作的纸坊? 为何同样规格的纸张,关税竟能相差三成之多? 为何苏州段的通关效率,在整条运河上‘独占鳌头’?” 潘启明看着纸上罗列的清晰数据和对比,脸色微变,强自镇定道: “这……底下人办事不力,或有疏忽,下官回去一定严查!” “严查?”萧景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 “潘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朝廷每年拨付巨款疏浚运河,保障漕运,是为了物畅其流,滋养万民,不是为了让某些人中饱私囊,成为阻碍经济的肠梗阻!” 第41章 他语气转厉:“本官给你三天时间! 所有被无理扣留的纸张,必须全部放行! 今后,凡持有本官行辕出具‘特需通行文书’的物资,漕运各关卡必须优先验放,不得有任何刁难! 否则——”他顿了顿,声音冰冷。 “本官不介意请旨,派专员入驻漕运衙门,帮潘大人好好‘整顿’一下规矩! 看看这漕运的账本,到底经不经得起查!” 这番谈话,既有数据支撑,又有明确指令。 最后更是直接威胁审计查账,直击潘启明的要害。 潘启明汗如雨下,他知道这位钦差不是虚张声势,连知府都说停职就停职,查他一个漕运同知的账,简直易如反掌。 “下……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定不让大人失望!” 潘启明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仓皇应承下来。 漕运的压力暂时缓解,萧景逸趁热打铁,将重心转回府衙内部的整顿。 他深知,改变人的思想和行为,需要榜样和制度双重驱动。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重奖在首次“量化考成”中表现突出的官员和胥吏。 其中,吴县知县顾青舟因其在税赋征收、案件清结、民生事务等方面的综合优异表现,被萧景逸亲自评定为“上上等”。 不仅通报表扬,更赏赐了百两白银,并明确表示将向吏部为其请功。 同时,有几个平日里默默做事、但在考成中数据亮眼的底层胥吏,也获得了数额不等的奖银和公开褒奖。 这一举动,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极大地刺激了那些原本混日子的官吏。 他们看到,原来认真做事真的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钦差大人是玩真的! 紧接着,萧景逸针对府衙运作中暴露出的效率低下、推诿扯皮问题,开始了“流程再造”。 他召集各房主事,要求他们将各项公务,如案件受理、赋税征收、工程审批等,绘制出清晰的“办事流程鱼骨图” (他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明确每个环节的责任人、时限和标准。 并将这些流程图公开张贴,让来办事的百姓也能看清楚,该找谁,该多久办完。 他还引入了“并联审批”的概念。 对于一些涉及多个部门的申请,不再是让百姓一个个衙门去跑。 而是由首接部门负责内部协调,定期召开跨部门协调会,集中审议,大大减少了百姓的奔波和等待时间。 这些来自现代企业管理和政务服务的理念,虽然起初让那些习惯了老规矩的官吏感到不适应甚至抵触。 但在萧景逸的强力推行和顾青舟等支持者的带头实践下,府衙的办事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 前来办事的商人百姓最初是惊疑,后来便是交口称赞。 然而,改革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就在萧景逸初步稳住官场,漕运也暂时打通,准备大力扶持苏家及其他中小纸坊时。 沈万金和曹永淳的反击也升级了。 他们不再仅仅使用行政和暴力手段,而是采取了更阴险的策略: 技术壁垒,沈万金利用其多年垄断地位,暗中威胁、利诱那些掌握关键造纸技术的老师傅,不得为苏家或其他合作纸坊工作。 甚至散布谣言,说苏家的改良工艺存在缺陷,生产出的纸张不耐储存。这直接影响了新供应链的产品质量和稳定性。 舆论反扑:曹永淳操纵的势力,开始在士林和民间散布谣言,攻击萧景逸的新政。 攻击“量化考成”是“苛政猛于虎”,逼得官吏无法安心治学理政,只知追逐数据。 污蔑“风闻箱”是“鼓励告密,败坏风气”,导致官不聊生,人人自危。 甚至暗中指使一些被煽动的书生,在茶楼酒肆议论,影射萧景逸在江南如此大刀阔斧,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势力,其心可疑。 这些手段,比直接的对抗更加棘手。技术问题需要技术解决,而舆论战则需要争夺话语权。 面对新的挑战,萧景逸再次展现了他的现代思维。 对于技术壁垒,他让苏挽月列出关键技术难点和所需匠人。 一方面通过“听风阁”寻找流落在外的、不受沈家控制的老师傅。 另一方面,他鼓励苏挽月大胆尝试,将苏家祖传工艺与老账房带来的其他地区造纸经验进行融合创新,并承诺提供资金支持所有试验。 “我们要用更好的产品,打破他的技术神话!” 对于舆论反扑,萧景逸没有被动解释,而是主动出击。 他授意顾青舟等人,组织那些在新政中受益的中小官吏、商人和平民百姓。 撰写称颂新政效率、揭露以往弊端的通俗歌谣或短文,通过市井说书人、戏班子等渠道传播出去。 同时,他亲自撰写了一篇《劝农桑、兴文教、肃吏治疏》。 以通俗易懂的文字,阐述自己推行新政的目的是为了减轻百姓负担、促进商业流通、振兴文教事业。 并将这篇文章广为刊印(正好利用正在恢复的纸张供应链和雕版印刷),分发各处,与对方的谣言打一场公开的舆论战。 “想要堵住别人的嘴,最好的办法不是不让他们说,而是用更大的声音,说出更正确的道理。”萧景逸对有些担忧的苏挽月说道。 江南的局势,因萧景逸这套融入了绩效考核、流程优化、数据分析、舆论引导的现代“组合拳”,变得愈发复杂而精彩。 他不仅是在查案、整顿吏治,更是在试图重塑一套新的游戏规则。 而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与曹永淳这个深谙官场潜规则、掌控着庞大资源网络的对手的最终对决,已经不可避免。 萧景逸那篇文采斐然、说理透彻的《劝农桑、兴文教、肃吏治疏》。 如同在江南沉闷的舆论场中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借助初步恢复的纸张供应链和雕版印刷。 成千上万的抄本和印本迅速分发至各州县衙门口、书院、市集,甚至由专人到茶楼酒肆诵读。 第42章 文中揭露的积弊、描绘的蓝图、以及恳切为民请命的态度,与沈曹集团散播的阴暗谣言形成了鲜明对比。 许多底层士子和百姓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年轻的皇子钦差。 然而,曹永淳深耕江南数十载,其势力盘根错节,绝不会坐视舆论阵地丢失。 他的反击,更加阴狠和老辣。 曹永淳意识到,萧景逸的新政核心在于打破垄断,建立新秩序。 那么,他的反击就直指萧景逸的“七寸”。 第一招,经济绞杀。 他利用其掌控的庞大商业网络和资金优势,命令依附于他的商号,对萧景逸扶持的中小纸坊进行恶意竞价和原料囤积。 萧景逸的“专班”不是提供预付款和订单吗? 曹家旗下的商号就以更高的价格,疯狂抢购市面上可用于造纸的竹、楮树皮等原材料,甚至不惜亏本,也要造成原料短缺和价格飙升的恐慌。 同时,他们以略低于成本的价格,大量抛售库存纸张,企图挤垮那些刚刚看到希望的中小纸坊。 第二招,更是毒辣,反向“审计”。 曹永淳指使其在朝中的盟友(很可能是户部或都察院中与他利益勾连的官员),上书弹劾萧景逸!弹劾的罪名冠冕堂皇: “擅自动用府库税款,设立所谓‘周转金’,程序不合,有挪用公款、中饱私囊之嫌!” 同时,攻击他“量化考成”是“苛政”,“风闻箱”是“乱政”。 要求朝廷立即召回钦差,派员彻查萧景逸在江南的“不法行为”! 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极其阴险。 它利用朝廷的规章制度和审计程序,反过来钳制萧景逸,试图从合法性上否定他的所有改革措施。 一旦朝廷真的派下调查组,无论结果如何,都足以让萧景逸的改革停滞,人心涣散。 消息传到苏州,刚刚有所起色的局面瞬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那些原本观望的官员又开始动摇,合作纸坊的东家们也忧心忡忡,生怕被牵连。 “殿下,曹永淳这是要釜底抽薪啊!”顾青舟面带忧色。 “朝廷若真派人来查,即便查无实据,来回折腾数月,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苏挽月也俏脸发白,她深知官场险恶,一旦被扣上“贪污”的帽子。 就算是皇子也难以轻易脱身。 萧景逸面对这内外夹击的组合拳,反而笑了,只是笑容里带着冰冷的锋芒: “好一个曹永淳!果然是个老狐狸!跟我玩审计?玩经济战?那我就陪他玩到底!” 萧景逸现代职场经验中,应对审计和恶意竞争正是常见的挑战。 他迅速做出部署。 针对“审计”危机:主动透明化。 他非但没有停止“周转金”的运作。 反而下令将“纸张供应保障专班”的所有账目,包括资金流向、采购合同、支付凭证等,全部整理成册,公开张贴于府衙门外,并抄送一份急递京城。 呈报皇帝及户部、都察院备案。他甚至在旁边附上了详细的《周转金设立及使用章程》,阐明其设立的必要性、运作流程和监管措施。 此外,还引入“第三方监督”。 他邀请苏州本地几位德高望重、与各方势力无涉的老儒(比如墨韵斋的梅老先生)、大商人,组成一个“临时监理会”,随时可以查阅专班账目,进行监督。 这等于给自己加了无数双公众的眼睛,让对手无处下口。 危机公关方面,他亲自写信给二哥萧景恒以及周文博老先生,请他们在京城代为周旋。 阐明江南实际情况和自己改革的苦心,并指出曹永淳等人是因为利益受损而恶意攻击。 这套“主动公开、引入监督、上层公关”的组合拳。 将一场潜在的危机,转化为了展示自己行事光明磊落、程序规范的机会。 朝廷即便派人来查,看到的也将是一套清晰、透明、有据可查的账目,反而坐实了曹永淳等人诬告的嫌疑。 针对经济绞杀,萧景逸则运用了初步的金融思维。 建立“原料储备平准仓”。 他利用钦差职权,紧急从周边未受严重影响地区调拨一部分造纸原料。 建立一个小型的官方储备库,当曹家恶意抬价时,以相对平稳的价格投放市场,平抑物价。 这类似于古代的“常平仓”概念,但用于工业生产领域。 供应链金融探索,他让苏挽月出面,以苏家祖传的竹林地和即将恢复的纸坊作为抵押。 尝试与那些并非完全依附曹家的本地钱庄洽谈,获取短期贷款,用于渡过眼前的现金流危机,并承诺以未来的朝廷订单收益作为还款保障。 这虽然艰难,但是一条打破曹家金融垄断的可行之路。 差异化竞争:他鼓励苏挽月和其他合作纸坊,不要盲目与曹家拼价格,而是专注于提升纸张品质,开发曹家没有的新型纸张(比如更适应雕版印刷的特种纸)。 或者提供更灵活的定制服务,走差异化竞争路线。 “曹永淳想用资本压死我们,”萧景逸对专班成员打气,“我们就用智慧和韧性,告诉他什么叫‘降维打击’!” 就在明面上经济战和审计战打得如火如荼之时。 那条关于母亲和凤璧的暗线,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墨韵斋的梅老先生,在阅读了萧景逸那篇疏文,并目睹了他应对危机的种种手段后,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通过顾青舟,秘密邀请萧景逸夜间再到墨韵斋一叙。 密室中,梅老先生神色凝重: “萧公子(他仍用此称呼,以示隐秘),老夫观你行事,确有为国为民之心,亦有雷霆手段。 关于那‘龙凤玉璧’之事,老夫所知亦有限,但可告知你一个关键人物和一个地点。” 萧景逸精神一振:“请老先生赐教!” “当年宫中旧事,知情者寥寥。 但有一人,或许知晓内情。 此人乃前任江宁织造,也是曹永淳的前任,名叫高士谦。 第43章 他因当年之事受到牵连,罢官归乡。 现就隐居在城外寒山寺旁的别院里,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他曾是先帝近臣,或许……知道那凤璧的真正去向,以及‘金匮之盟’的一些真相。” 高士谦!曹永淳的前任!萧景逸眼中精光爆射!这绝对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不过,”梅老先生语气凝重地警告。 “曹永淳在江南耳目众多,你寻找高士谦之事,务必万分隐秘! 若让他察觉,高士谦性命难保,你也会陷入极大的危险! 曹永淳绝不会允许当年的秘密被揭开!” 萧景逸郑重点头:“晚辈明白,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就在萧景逸准备暗中寻访高士谦之际,曹永淳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或者说,他意识到经济和政治手段难以迅速压垮萧景逸,开始动用更黑暗的力量。 “听风阁”传来紧急密报。 曹永淳暗中联系了活动在太湖流域的一股悍匪。 “太湖水鬼”,似乎有重大图谋,目标很可能直指萧景逸本人或其核心人员(如苏挽月、顾青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经济战、审计战尚未平息,一场真刀真枪的刺杀阴谋,已然在暗处悄然酝酿。 萧景逸的江南之行,终于到了最凶险的时刻。 他不仅要应对官场商海的明争暗斗,还要提防来自江湖的夺命杀机。 更要抢在对手之前,找到那个可能知晓一切秘密的关键老人——高士谦。 萧景逸从梅老先生那儿得了高士谦的线索,心里就跟揣了团火似的,又激动又谨慎。 他知道这可能是揭开母亲往事和“金匮之盟”谜团的关键。 但梅老先生的警告也言犹在耳,曹永淳那老狐狸肯定防着这一手呢。 他按捺住立刻去找人的冲动,先加强了自身和身边几个核心人物的安全。 尤其是苏挽月那边的护卫,明里暗里都加了双岗,他可不想打草惊蛇或者被人抄了后路。 这边稳住阵脚,那边经济战和舆论战可没停。 曹永淳那边恶意抬价抢原料搞得市面上竹材楮皮价格飞涨,不少刚跟专班搭上线的中小纸坊东家脸都绿了。 天天跑到顾青舟那儿倒苦水,说这买卖快做不下去了。 萧景逸倒是不慌,他让苏挽月把苏家以前囤积的一些老底子原料先拿出来应应急。 又动用钦差权限,从邻近几个州府紧急调拨了一批,设立了那个“平准仓”,。 甭管你曹家把价抬多高,我这儿就按成本价加点辛苦费卖给合作纸坊,先稳住基本面。 同时他催着苏挽月加快新纸品的研发,特别是适合雕版印刷、吸墨性好又不容易晕染的特种纸,他琢磨着只要东西好,就不怕没市场。 至于朝廷那边弹劾他挪用公款的屁话。 他直接把专班账本甩到了府衙大门口,谁爱看谁看,每一笔钱怎么来的怎么花的写得明明白白。 还请了几个老学究在那儿当众讲解。 这一下反而让不少原本怀疑他的人闭了嘴,心里还嘀咕这钦差大人办事真是敞亮。 可曹永淳毕竟是地头蛇,眼看经济手段一时半会儿压不垮萧景逸,阴招就来了。 这天夜里,萧景逸还在灯下研究苏挽月送来的新纸样。 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瓦片响动,要不是他穿越后坚持锻炼耳聪目明,几乎就忽略了。 他心头一凛,暗道来了! 果然,几乎同时,窗外黑影一闪,几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就破窗而入,哆哆几声钉在了他刚才坐着的椅背上! “有刺客!保护殿下!”外面侍卫的呼喝声和兵刃碰撞声瞬间响成一片。 萧景逸反应极快,一个翻滚就躲到了坚实的楠木书案之下,心跳得跟打鼓似的,他娘的,还真敢直接下黑手! 这“太湖水鬼”果然名不虚踪! 好在白芷和他安排的侍卫都是精锐,经过一番短暂而激烈的搏杀,留下了两具黑衣刺客的尸体,其余的见事不可为,迅速遁入了夜色。 萧景逸从书案下爬出来,看着那椅背上还在微微颤动的毒箭,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这江南的水,真是又深又浑! 经过这番刺杀,萧景逸知道不能再等了,曹永淳已经狗急跳墙,必须尽快拿到能扳倒他的铁证,而高士谦就是关键。 他精心策划了一番,让白芷和几个身手最好的侍卫扮成香客,自己则易容成一个普通书生模样。 趁着天色微明,人流量大的时候,混在人群里出了城,直奔寒山寺。 这寒山寺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倒是很好的掩护。 他们按照梅老先生给的地址,在寺后一片僻静的竹林里,找到了那座小小的、略显破败的别院。敲了半晌门,才有一个眼神浑浊的老仆开门,听说他们是来探讨佛经的学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院子里,一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僧袍的老者正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面容枯槁,眼神却有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正是高士谦。 萧景逸没有立刻亮明身份,而是真的与他谈论起佛经来,他发现这高士谦学问极深,言谈间偶尔流露出对朝堂往事的唏嘘。 聊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萧景逸见时机差不多,让其他人都退到院外守候。 他独自上前,压低声音,亮出了那枚代表他身份的私人玉佩。 “高公,晚辈萧景逸,冒昧前来,是想请教当年……关于龙凤玉璧,以及我母妃苏云晚之事。” 高士谦看到那玉佩,敲木鱼的手猛地一顿。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复杂至极的光芒,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 释然?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老朽苟延残喘至今,或许就是在等这一天……”他示意萧景逸靠近,用几乎耳语的声音,讲述了一段尘封的惊天秘辛。 原来,当年先帝确实属意另一位五皇子萧崇宇,并私下将凤璧赐下作为信物,而龙璧则在当今陛下手中。 第44章 然而后来风云突变,陛下登基,那位皇子“意外”暴毙,凤璧也随之不知所踪。 但高士谦在一次偶然中得知,那凤璧并非丢失。 而是先帝在最后关头,或许是对局势有所预感,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将它交给了一位他绝对信任、且与政局毫无瓜葛的人保管。 而这个人,就是当时以才貌双绝、品性高洁闻名的苏云晚! 先帝希望借此,或许能给后世留下一个制约,或者……只是一个念想。 苏云晚入宫后,深知此物是滔天祸源,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当时的皇子、现在的皇帝。 她只是悄悄将凤璧藏匿了起来,而藏匿的地点…… 高士谦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边缘都磨损了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云深不知处”。高士谦说,这是苏云晚当年偶然与他论画时,谈及山水意境,似是感慨,又似是暗示地写下的,他当时并未在意,直到后来联想前因后果,才恍然这可能与凤璧下落有关,但他自身难保,一直不敢深究,只能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云深不知处……”萧景逸捏着那张纸条,心潮澎湃,这像是一句诗,又像是一个谜语! 母亲这是在暗示什么?是藏在了某座深山的寺庙道观? 还是……与她酷爱的墨梅、与那幅“冰雪林中著此身”的意境有关?线索似乎有了,却又陷入了更大的迷雾。 而高士谦还透露,曹永淳当年能上位,就是靠着帮助当今陛下处理“首尾”。 深知陛下对这段往事和可能流落在外的凤璧心存忌惮,所以他才死死抓住江南权柄,。 一方面是为了利益。 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替陛下看守着这个秘密,防范任何可能触及此事的人? 萧景逸这下彻底明白了,他和曹永淳之间,已不仅仅是新政与旧利的冲突,更是涉及到了皇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 就在萧景逸刚刚离开高士谦的别院,准备返回城中从长计议时。 “听风阁”的飞鸽传书到了——曹永淳动了! 他大概是察觉到了萧景逸的动向,或者单纯是等不及了,竟然说动了他宫中的靠山(很可能是丽昭仪一系,或者还有其他人)。 朝廷的督察院和户部联合调查组已经离京,不日即将抵达苏州,名义上是来核查“周转金”和考评新政,实则显然是来抓萧景逸小辫子的! 而且,曹永淳还暗中调动了他在绿营的关系,似乎想借“清剿太湖匪患”之名,调动官军,其真正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萧景逸和他的支持者! 前有朝廷调查组,后有可能被操纵的官军,身边还潜伏着“太湖水鬼”这样的杀手,萧景逸瞬间陷入了空前的危机之中! 萧景逸捏着那张写着“云深不知处”的纸条,只觉得手心发烫,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一边快马加鞭往城里赶,一边琢磨着高士谦的话。 先帝为啥会把这么要命的凤璧交给母亲? 母亲苏云晚一个江南书香门第的女子,就算才貌双全,又怎么会卷入这种掉脑袋的皇权争斗里? 这里头肯定还有事儿! 他想起母亲留下的那些画和手札,那清冷孤傲的墨梅,那句“冰雪林中著此身”,还有手札里偶尔流露出的、与寻常闺阁女子不同的见识和感慨…… 母亲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才女。 高士谦话说得含糊,只提了句先帝信任她品性高洁又与政局无涉,可萧景逸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寻思着,母亲当年在京城,与当时还是皇子的父皇,还有那个倒霉的五皇子萧崇宇之间,是不是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 难道……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但这念头像根刺一样扎在了心里。 刚回到官驿,还没喘口气。 “听风阁”又有新消息了,这次更详细些。 原来曹永淳这次是下了血本,不但说动了他在督察院的铁杆,连户部一个侍郎也搅和了进来, 那调查组领头的是个出了名难缠的御史,姓严,外号“活阎王”。 专会鸡蛋里挑骨头。 更麻烦的是,曹永淳勾结的那个绿营参将,已经点了五百兵马,说是三日后开拔“剿匪”。 这时间点卡得,分明就是冲着萧景逸来的! 白芷急得眼圈都红了,说咱们是不是先避一避? 顾青舟也眉头紧锁,觉得硬碰硬太危险。 萧景逸心里也沉甸甸的,但他知道这会儿不能乱。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张“云深不知处”和母亲的墨梅图发呆。 “云深不知处……云深……”他反复念叨着,忽然,脑子里电光火石一闪! “云”!母亲的名字里不就有个“云”字吗?苏云晚! 那“云深”是不是指母亲自己? “不知处”……难道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把这祸害藏哪儿? 或者说……她把它藏在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飘渺难寻的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在屋里踱步,目光再次落到那幅墨梅图上,冰雪林中,孤梅傲然…… 林!深林!他一个激灵,想起苏挽月曾经提过,苏家在城外西山有一片祖传的梅林,因为地势偏,产量不高,但母亲在世时最爱去那里!难道…… 就在这时,窗外又是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 有了上次的经验,萧景逸反应极快,抄起桌上的砚台就往地上一砸,同时身子猛地向旁边一闪! “哐当”一声脆响,砚台粉碎,几乎同时,几支弩箭穿透窗纸,狠狠钉在了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刺客又来了!” 外面的侍卫立刻吼了起来,顿时杀声四起。 这次来的刺客显然更多,身手也更狠辣,招招致命,显然是得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他的命!萧景逸躲在墙根,能清晰听到兵刃砍入木门的可怕声音,心提到了嗓子眼。 幸好他提前加强了守卫,带来的大内侍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加上顾青舟临时调来的一队可靠衙役,拼死抵挡。 第45章 双方在官驿院子里杀得难分难解,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混乱中,萧景逸瞅准一个空档,在白芷和两个贴身侍卫的拼死护卫下,从后窗翻了出去,跳上早就备好的快马,也顾不上方向,朝着城外西山那片梅林就狂奔而去! 他必须赌一把,赌母亲的线索就在那里!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身后还能听到追兵的呼喝和箭矢破空的声音。 他伏在马背上,能感觉到箭矢从耳边嗖嗖飞过的寒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也不知道狂奔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那片在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的梅林。 他勒住马,踉跄着跳下来,也顾不上喘口气,就凭着直觉和苏挽月之前的描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林子深处钻。 这片梅林果然荒僻,枝杈横生,几乎看不到路。 他一边拨开挡路的枝条,一边四处张望,嘴里反复念着“云深不知处”……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前方梅林深处,依稀有座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小的石亭,看样式很是古旧。 他心跳陡然加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拨开厚厚的藤蔓,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石亭的柱子上,似乎刻着字! 他凑近了,用手抹去上面的青苔和灰尘,终于看清了,是两句诗: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这正是母亲那幅墨梅图上题的全诗!是唐代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找到了! 就是这里!萧景逸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 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石亭,除了这柱子上的诗,似乎别无他物。 凤璧会在哪儿? 他用手敲打着亭子的石柱、石凳、地面,仔细听着声音。 当敲到中间那个圆形石桌的桌面时,声音似乎有点空! 他心中一动,用力试着旋转石桌,却发现纹丝不动。 他又仔细观察,发现石桌边缘刻着极其细微的梅枝花纹,其中有一处花纹的走向似乎有些别扭。 他尝试着按了下去,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桌桌面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萧景逸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木盒取出,打开。 里面铺着明黄色的绸缎,绸缎上,静静躺着一枚巴掌大小、温润无瑕、雕刻着展翅凤凰的和田玉璧! 那玉质,那雕工,那仿佛蕴含着灵气的光华,无一不在昭示着它的不凡! 这就是那枚牵扯了无数恩怨情仇、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凤璧! 母亲真的把它藏在了这里,藏在了她最爱、也最能代表她风骨的梅林深处! “云深不知处”…… 原来指的是这片承载着她少女记忆和精神的梅林,这个只有懂得她的人才能找到的地方! 就在他捧着凤璧,心潮起伏,感慨万千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阴冷的嗤笑: “三殿下,真是好雅兴,大半夜的来这荒山野岭赏梅? 哦,还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萧景逸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曹永淳不知何时,带着几十个手持钢刀、显然是“太湖水鬼”装扮的悍匪,已经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堵死了所有退路! 曹永淳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狞笑,目光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凤璧。 “殿下,这东西,可不是你该碰的。乖乖交出来,老夫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原来,曹永淳老奸巨猾,一直派人死死盯着萧景逸,他出城奔西山,曹永淳就猜到他是冲着凤璧来的,立刻带人抄近路堵截,正好来了个瓮中捉鳖! 萧景逸看着周围明晃晃的刀锋和曹永淳那志在必得的嘴脸,心沉到了谷底。 他握紧了手中的凤璧,知道今天恐怕难以善了。 但他脸上却强行镇定下来,甚至笑了笑:“曹大人,为了这块石头,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不过,你就这么确定,吃定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将手背到身后,对着藏在袖中的一个特制响箭机关,用力按了下去! 那是他来江南前,让将作监特意打造的求救信号,声音尖利,能传极远!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划破寂静的山林! 曹永淳脸色一变:“杀了他!把东西抢过来!” 众匪徒挥刀扑上!萧景逸拔出腰间佩剑,背靠石亭,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生死,就在一线之间!而这片幽静的梅林,即将被鲜血染红。 萧景逸背靠着冰冷的石亭柱子,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温润却重若千钧的凤璧。 眼前是曹永淳那张因贪婪和杀意而扭曲的老脸。 还有几十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钢刀。 他心里骂了句娘,这下真是被堵在死胡同里了! 那支响箭是发出去了,可援兵什么时候能到?能不能到? 都是未知数!他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奋战了。 “曹永淳!”萧景逸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甚至还带着点嘲讽。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怕这玩意儿见光吗? 你说,要是这东西,还有你曹大人今晚的所作所为,明天就摆在苏州府衙门口,让全城百姓都看看,会怎么样?” 他这是在虚张声势,也是在拖延时间。 曹永淳果然脸色更阴沉了,像毒蛇一样盯着他:“死到临头还嘴硬!杀了你,谁又能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这深山老林,正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给我上!” 匪徒们发一声喊,挥刀就冲了上来! 萧景逸不是武将,穿越后虽然练过些强身健体的把式,但跟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徒比就差远了。 他全靠着一股狠劲儿和还算灵活的身手,借着石亭狭窄的地形勉强周旋,佩剑格挡了几下就被震得手臂发麻,险象环生 一个悍匪瞅准空子,一刀就劈向他面门,萧景逸勉强侧身躲过,刀锋擦着他耳朵过去,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心一横,知道不能再留手了,另一只一直揣在怀里的手猛地掏出来,对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匪徒一扬。 第46章 一大把白色的粉末劈头盖脸地撒了过去! 这是他让白芷准备的生石灰粉,本来是防备不时之需的阴招,没想到真用上了! “啊!我的眼睛!”“是石灰!冲在前面的几个匪徒猝不及防。 顿时捂着眼睛惨叫起来,阵型一阵大乱。 萧景逸趁机一脚踹翻一个捂眼的家伙,抢过他手里的钢刀,反手又劈退另一个,总算喘了口气。 曹永淳在后面气得跳脚: “废物!一群废物!他就一个人!绕过去!从两边包抄!”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梅林外突然传来了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呼喊声! “殿下!殿下你在里面吗?” “保护钦差大人!”是顾青舟的声音! 还有苏挽月那带着哭腔的呼喊:“表哥!”萧景逸心头一喜,援兵到了! 原来,顾青舟和苏挽月一直在官驿附近焦急等待,听到西山方向传来响箭,知道出事了,顾青舟立刻召集了所有能调动的可靠衙役和苏家护院。 苏挽月不顾危险也要跟来,一行人火急火燎地就往这边赶。 曹永淳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大变,他知道一旦被缠住,事情就麻烦了,厉声吼道: “别管外面!先杀了萧景逸!快!”匪徒们也知道到了拼命的时候,攻势更加疯狂。 萧景逸压力陡增,一个不留神,左臂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他咬着牙,靠着石亭柱子苦苦支撑,心里盼着顾青舟他们能快点杀进来。 外面已经传来了兵刃交击和喊杀声,顾青舟他们和守在外围的匪徒交上手了。 但曹永淳带来的这些“太湖水鬼”确实彪悍,一时半会儿竟然冲不破防线。 眼看萧景逸就要支撑不住,突然,一道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梅林深处的树冠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剑光如匹练般一闪,两个正扑向萧景逸的匪徒喉咙瞬间喷出血箭,一声没吭就倒了下去! 这变故太快,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来人一身利落的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剑法刁钻狠辣,身形飘忽,一看就是绝顶高手! “什么人?!”曹永淳又惊又怒。 那黑衣人却不答话,剑光专找匪徒的要害招呼,瞬间又放倒了三四个,硬是在包围圈里撕开了一个口子,护在了萧景逸身前。 “走!”黑衣人低喝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听不出年纪。 萧景逸虽然满心疑惑,但这会儿也顾不上多问,在黑衣人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向着顾青舟他们的方向靠拢。 曹永淳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气得几乎吐血,亲自提刀上前阻拦。 那黑衣人武功明显高出曹永淳一大截,剑尖一抖,轻易荡开曹永淳的刀,顺势在他手腕上划了一道,曹永淳痛呼一声,钢刀差点脱手。 “废物!都是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吼着,却不敢再上前。 趁着这个空档,萧景逸在黑衣人的护送下,终于和杀进来的顾青舟、苏挽月等人汇合了。 “殿下!您受伤了!” 苏挽月看到萧景逸流血的手臂,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顾青舟也是满脸后怕:“幸好来得及!这位侠士是……?” 众人都看向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黑衣人却只是对萧景逸微微颔首,沙哑地说了一句:“此地不宜久留,曹贼必有后手。” 说完,竟不待众人反应,身形一晃,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密林深处,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先回去再说!”萧景逸忍着臂上的疼痛。 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的曹永淳,知道今晚是杀不了他了,但自己拿到了凤璧,还挫败了他的刺杀,算是扳回一城。 一行人不敢耽搁,护着萧景逸迅速下山返回官驿。 回到官驿,处理好伤口,天都快亮了。 萧景逸回想今晚的惊险,仍是心有余悸。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他?是敌是友?他想起那黑衣人沉静的眼神和干脆利落的身手,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还有曹永淳,经此一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朝廷的调查组和被他煽动的绿营官兵眼看就要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拿出那枚失而复得的凤璧,在灯下仔细端详。 温润的玉质,精美的凤纹,这小小的一方玉璧,却牵动着皇权的更迭和无数人的命运。 先帝把它交给母亲,究竟是托付,还是……一个考验? 母亲当年是以怎样的心情,将它藏于那幽深的梅林? 她是否预料到,有一天她的儿子会为了它,再次卷入这腥风血雨? 高士谦话语里隐藏的,关于母亲与父皇、与五皇叔之间可能存在的过往,像一根刺,让萧景逸心里很不舒服。 他甩甩头,暂时压下这些纷乱的思绪,眼下最重要的是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 曹永淳能动用绿营的关系,说明他在军中也有人脉。 硬拼肯定不行,必须智取。萧景逸把顾青舟和苏挽月叫来,三人密议。 萧景逸分析,曹永淳最大的依仗,除了宫里的靠山,就是他在江南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和财富。 如果能找到他贪腐、或者与逆书案有关的铁证,就能从根本上动摇他。 “尤其是逆书案,”萧景逸眼神锐利。 “我总觉得,李侍郎在京城搞风搞雨,江南这边不可能干干净净,曹永淳脱不了干系! 还有他指使‘太湖水鬼’行刺钦差,这也是死罪!” 顾青舟表示,他一直在暗中收集曹永淳贪墨江宁织造款项、以及与沈万金勾结操纵市场的证据。 但曹永淳做事老辣,很多关键账目和凭证都被他藏得很深。 苏挽月则提到,她父亲苏文康之前似乎无意中查到过一些曹永淳与北方某些势力(可能涉及当年旧案)往来的线索,但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陷害下狱了。 “账目……凭证……往来线索……”萧景逸沉吟着。 第47章 忽然问顾青舟:“曹永淳在苏州,除了织造衙门,还有没有别的常去的、可能存放重要物品的地方? 比如别院、私宅,或者……他特别信任的商铺、钱庄?” 顾青舟想了想:“他在城外有个叫‘莳花小筑’的别院,听说环境清幽,他偶尔会去小住,但守卫似乎并不特别森严。 倒是他在城里最大的产业‘永昌典当行’,后院看守极其严密,闲人根本不得靠近。” “永昌典当行……”萧景逸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典当行鱼龙混杂,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而且资金往来巨大,很可能涉及账外账。 “听风阁能想办法渗透进去吗?”顾青舟面露难色:“曹永淳对那里看得极紧,用人都是多年的心腹,很难混进去。而且经过今晚,他肯定更加警惕了。” 看来强攻不行,只能智取。 萧景逸想到了现代商业调查中的一些手段。 比如……“如果他典当行里,突然出现一件来历不明、却又价值连城,足以引起官府注意的‘赃物’,会怎么样?”顾青舟和苏挽月都是一愣。 萧景逸笑了笑,解释道:“我们给他来个‘栽赃’! 当然,不是真栽赃,是设个套,让他自己把见不得光的东西暴露出来!” 他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找一件足够珍贵、最好是涉及某些敏感案件(比如官库失窃)的宝物,设法让曹永淳手下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进永昌典当行。 然后,再由官方(比如顾青舟)以追查赃物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去搜查! 只要打开了这个口子,就不信找不到他其他的罪证! 这个计划有点兵行险着,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顾青舟负责去寻找合适的“饵”,并安排人手执行。 苏挽月则负责继续照料苏文康,并利用苏家尚存的人脉,打听曹永淳与北方势力的关联。 而萧景逸自己,则要集中精力,应对即将到来的朝廷调查组,还有那支被曹永淳煽动、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的绿营官兵。 就在萧景逸紧锣密鼓地布局时,那个救了他的神秘黑衣人,再次如同鬼魅般,于深夜出现在他的书房外,轻轻叩响了窗户。 萧景逸心中一凛,握紧了袖中的匕首,沉声问道:“谁?”“殿下,是我。”依旧是那沙哑的声音。 萧景逸打开窗户,黑衣人敏捷地翻了进来,依旧蒙着面。 “侠士深夜来访,有何指教?”萧景逸警惕地问。 黑衣人看着他,沉静的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殿下是在查曹永淳的罪证?想动他的永昌典当行?”萧景逸心中巨震,这事他们刚刚密议,极为隐秘,这黑衣人如何得知? 他强作镇定:“侠士消息倒是灵通。”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殿下不必疑心,我若对殿下有恶意,昨晚就不会出手。我只是来提醒殿下,曹永淳在永昌典当行地下。 有一个隐秘的库房,入口在他书房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之下,机关是转动书案左上角的貔貅镇纸。里面,或许有殿下想要的东西。” 说完,不等萧景逸再问,黑衣人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萧景逸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这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对曹永淳的秘密如此了解?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他提供的这个线索,是真是假? 是陷阱,还是真的突破口? 萧景逸发现,这江南的棋局,因为这块凤璧和这个神秘人的出现,变得愈发诡谲难测了。 但无论如何,永昌典当行那个地下库房,他必须去探一探! 风险和机遇并存,他别无选择。 萧景逸捏了捏那张写着地下库房秘密的纸条,心里跟猫抓似的。 那神秘黑衣人神出鬼没,说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万一是曹永淳设下的圈套呢? 可眼下调查组和绿营官兵就像悬在头顶的刀,随时可能落下来,他必须尽快拿到曹永淳的铁证。 犹豫再三,他决定赌一把,不过得做好万全准备。 他把顾青舟和苏挽月又叫来,没提黑衣人。 只说自己通过特殊渠道打听到永昌典当行地下可能藏有罪证,打算夜探虎穴。 顾青舟一听就急了:“殿下,这太危险了!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机关埋伏?” 苏挽月也紧紧攥着衣角,满脸担忧。 萧景逸摆摆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这样……” 他详细说了计划。 由他带着两个身手最好的侍卫,趁后半夜潜入。 顾青舟带人在外围接应,一旦里面有变或者时辰到了他们没出来,就立刻强攻制造混乱,掩护他们撤离。 为了以防万一,萧景逸还把那个装着凤璧的紫檀木盒用油布包了好几层。 贴身藏在了怀里最隐蔽的口袋里,他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带在身边反而比留在官驿更保险,毕竟官驿也不见得安全。 到了后半夜,月黑风高,正是干这种活儿的好时候。 萧景逸和两个侍卫换了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永昌典当行的后墙根。 这典当行果然守卫森严,不时有护院提着灯笼巡逻。 他们耐心等了半天,才瞅准一个空档,用飞爪攀上高墙,狸猫般滑进了后院。 按照黑衣人所说,曹永淳的书房就在后院主楼的二层。 他们避开几拨巡逻,顺利摸到了书房窗外。 用匕首拨开窗栓,里面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墨和木头混合的味道。 借着微弱的光线,果然看到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摆在正中。 萧景逸示意侍卫在门口望风,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摸索着左上角,果然触到一个冰凉的貔貅镇纸。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左右转动。 “咔”一声轻响,书案下方的一块地板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黝黑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门儿!萧景逸心里一喜,看来那黑衣人没骗他? 第48章 他不敢大意,抽出随身短刃,率先矮身钻了进去,两个侍卫紧随其后。 地道很窄,台阶陡峭,下面似乎是个不大的密室。他刚摸出火折子想点亮,忽然,异变陡生! 头顶入口处“咔哒”一声猛地合拢了! 紧接着四周墙壁传来机括转动的嘎吱声! “不好!中计了!”萧景逸心头一沉,话音未落,只听“咻咻”几声。 几支弩箭从暗处激射而出!一个侍卫反应稍慢,闷哼一声就被射中了肩膀! “保护殿下!”另一个侍卫挥刀格挡,叮当乱响。 萧景逸也慌忙躲闪,火折子掉在地上熄灭了,周围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听到弩箭破空和机括运行的可怕声音。 这根本不是什么藏宝库,是个要人命的陷阱! 就在这混乱当中,萧景逸感觉腰间被人极其巧妙地一碰一扯,动作快得不可思议! 他下意识伸手一摸,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坏了! 那个贴身藏着的、装着凤璧的油布包不见了! “凤璧!”他失声惊呼! 黑暗中,只听到一个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似乎融入了墙壁? 是那个同行侍卫?还是这密室里早就潜伏着其他人? 没时间细想,更多的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显然这密室就是个绝杀之局! “殿下!这边!”那个没受伤的侍卫拼命挥刀。 将他拉到墙角一个相对安全的死角,但自己也中了一箭,动作慢了下来。 萧景逸又惊又怒,凤璧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偷了! 这绝对是预谋已久的!什么地下库房,什么黑衣人报信,统统都是假的! 这就是个针对他、针对凤璧的局! 曹永淳背后肯定还有高人指点,把他每一步反应都算准了! 先是用调查组和绿营兵制造压力,逼他不得不兵行险着; 再用一个看似珍贵的秘密引他上钩; 甚至可能连他选择亲自潜入、会把凤璧带在身边的心理都算计到了!好一个连环计! 真是把他当猴耍了! “砰!砰!砰!”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剧烈的撞门声和喊杀声,是顾青舟他们听到里面的动静,按照计划开始强攻接应了! 外面的混乱似乎干扰了机关的运行,弩箭的发射频率慢了下来。 萧景逸顾不上懊恼,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和受伤的侍卫互相搀扶着,摸索着往入口处退。 好不容易等到入口再次打开,两人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外面顾青舟带着人正和闻讯赶来的典当行护院杀成一团。 “走!快走!”萧景逸脸色铁青,嘶哑着喊道。 顾青舟见他浑身是血(主要是溅上的和侍卫的血),怀里空空如也,心知不妙,也不敢多问。 指挥手下拼死杀开一条血路,护着萧景逸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永昌典当行,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里。 回到官驿,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萧景逸胳膊上的旧伤因为剧烈活动又崩开了,鲜血浸透了绷带,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凤璧丢了! 在他自认为最小心、准备最充分的情况下,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走了! 这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顾青舟和苏挽月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殿下,您的伤……”“凤璧……是不是……”苏挽月声音带着哭腔。 萧景逸颓然坐在椅子上,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丢了!在我怀里被人偷了!” 他把密室里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越说越气,“我们都被耍了! 从那个黑衣人出现开始,这就是个套! 曹永淳没这个脑子,他背后肯定还有人! 这人把我们的反应算得死死的!” 他现在严重怀疑,就连之前西山梅林的刺杀,可能都是这个局的一部分,就是为了进一步给他施加压力,逼他尽快行动,甚至…… 那黑衣人的出手相救,是不是也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细思极恐! “那……那现在怎么办?” 顾青舟也慌了,凤璧牵扯太大,这东西丢了,麻烦就大了。 萧景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 凤璧丢失,对方目的达到,很可能还会有后续动作。 而且,经过典当行这一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曹永淳和背后之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调查组和绿营兵到哪里了?” 他哑着嗓子问。顾青舟忙道:“按行程,最迟明天下午,调查组就该进城了。 绿营那边……动向不明,但估计也快了。” 前有狼后有虎,手里最大的底牌还丢了…… 萧景逸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也上来了,越是绝境,越要冷静。 他沉吟片刻,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他们拿了凤璧,肯定以为捏住了我的命门。 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曹永淳和他背后的人,费这么大周折搞走凤璧,无非是想彻底弄死我,或者用这个把柄要挟我。 那我们就在他们发难之前,先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他看向顾青舟和苏挽月,眼神锐利:“青舟,你立刻动用所有关系,查! 一是查那个黑衣人的来历,我就不信他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二是查曹永淳最近和哪些陌生人有密切接触,尤其是从京城来的,或者身份神秘的! 挽月,你想办法联系上你父亲在狱中可能传递出的任何线索,特别是关于曹永淳与北方势力勾结的! 另外,把我们之前收集到的,所有关于曹永淳、沈万金贪腐、操纵市场、甚至可能涉及逆书案的证据,全部整理好,备份多份,藏于不同地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狠色:“他们不是想要我死吗? 那我就把天捅个窟窿!把江南这摊浑水底下所有的淤泥都翻上来! 看看最后到底谁先撑不住!”虽然丢了凤璧让他陷入了极大的被动,但也彻底激怒了他。 萧景逸这边刚把任务布置下去。 第49章 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白得跟纸一样: “大、大人!不好了!督察院和户部的联合调查组。 还、还有那个绿营的刘参将,带着好几百号兵,已经到城门口了 说是要即刻进城,请……请钦差大人前去迎接!” 来得这么快! 萧景逸心里一沉,这分明是曹永淳和他背后的人算准了时间,趁他刚刚失窃凤璧、惊魂未定的时候,立刻发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顾青舟和苏挽月都紧张地看着他。萧景逸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慌什么?”他瞪了那衙役一眼。 “本官是钦差,他们是来核查公务的,又不是来抄家的! 青舟,随我去城门迎接。 挽月,你立刻按刚才说的去办,动作要快!” 城门口的气氛剑拔弩张。 调查组领头的是个面皮焦黄、眼神锐利得像鹰一样的御史,姓严,果然一副不好相与的样子。 他旁边站着户部的一个主事,眼神躲闪,一看就是被推出来当枪使的。 最扎眼的是那个绿营参将刘彪,膀大腰圆,骑在马上,带着几百号杀气腾腾的兵丁。 那架势不像是来剿匪,倒像是来平乱的,目光不善地盯着刚刚赶到的萧景逸。 “下官严文渊,奉旨与户部王主事,核查江南新政及府库用度事宜。 刘参将奉命协防地方,剿抚匪患。” 严御史板着脸,例行公事般地拱了拱手,语气冰冷,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请萧大人配合。” 那刘参将更是连马都没下,只是在马上倨傲地抱了抱拳,眼神里的挑衅毫不掩饰。 萧景逸心里门儿清,这就是来找茬的。 他脸上却挤出一丝从容的笑意,不卑不亢地还礼: “原来是严御史、王主事、刘将军,一路辛苦。 本官行事,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民,一切账目、文书、政令皆有据可查,定然全力配合诸位核查。 只是不知刘将军麾下这些虎贲之士,是打算驻扎城外,还是……” 他目光扫过那些兵丁,意思很明显,带兵进城,想干什么? 刘彪粗声粗气地道: “剿匪事大,末将奉命,需得随时应变,自然要进城驻扎,也好‘保护’诸位大人的安全!” 他把“保护”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萧景逸心里冷笑,保护?怕是监视和威慑吧! 但他知道这会儿硬顶没用,反而落人口实,便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刘将军约束好部下,遵守城中律例,勿要惊扰了百姓。 严御史,王主事,请随本官到府衙叙话,一应卷宗账目,早已备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州城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调查组拿着鸡毛当令箭,几乎住进了府衙库房,恨不得把每一本账册都翻烂,每一个铜板的去向都问清楚。 那个严御史更是鸡蛋里挑骨头,对“量化考成”和“风闻箱”百般诋毁,说是“苛政扰民”、“败坏官箴”。 萧景逸这边准备充分,账目清晰透明。 他们一时也抓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审视和刁难,让人身心俱疲。 更恶心的是刘彪带来的那些兵,虽然明面上没闹事。 却整天在主要街道和官驿附近晃悠,盔明甲亮,刀枪耀眼,搞得人心惶惶。 曹永淳和沈万金那边则彻底活跃起来,之前被压制的气焰又嚣张了,暗中串联,四处散布谣言,说钦差马上就要倒台了,跟着他干的人都没好下场。 好几个原本和“专班”合作的纸坊东家顶不住压力,偷偷跑来向顾青舟诉苦,甚至想要退出。刚刚有起色的新局面,眼看着就要崩盘。 萧景逸知道,光防守不行,必须反击。 他让“听风阁”加紧活动,重点查两件事: 一是刘彪这支绿营兵的底细,以及他和曹永淳之间的具体勾连;二是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踪迹。 同时,他授意顾青舟,组织那些在新政中受益的底层官吏和商人,巧妙地对外透露调查组吹毛求疵、阻碍地方公务的消息,引导舆论。 他自己则几次“偶遇”严御史,不跟他吵,反而摆出一副虚心请教、忧国忧民的样子。 大谈新政给普通百姓和中小商人带来的好处,以及以往吏治腐败的弊端,把严御史噎得够呛,又不好发作。 这天夜里,萧景逸正在书房对着江南地图苦思破局之策。 “听风阁”终于带来了一个关键消息!他们查到,那个刘参将有个致命的嗜好——赌! 而且赌瘾极大,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烂账,最近却突然阔绰起来,不但还了旧债,还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外室。 而他这笔横财的来源,经过多方打探,最终指向了曹永淳的一个心腹管家! 更重要的是,他们顺着这条线往下摸,竟然发现曹永淳通过这个管家,与一股活跃在运河上的漕帮势力往来密切。 而之前逆书案中使用的部分特殊纸张,似乎就是通过这股漕帮势力运进来的! “赌债……贿赂……漕帮……逆书!”萧景逸眼中精光爆射! 这几条线终于串起来了! 曹永淳就是利用刘彪的贪财好赌和控制漕运的便利,一方面行贿军方为自己保驾护航。 另一方面很可能参与了逆书的印制和传播! 这可是足以砍头的大罪!虽然还没有拿到那枚要命的凤璧。 但如果能坐实曹永淳勾结军方、牵扯逆书案,同样能扳倒他! 就在他兴奋地谋划如何利用这个突破口时,窗户又被轻轻叩响了。 还是那个神秘黑衣人!萧景逸这次有了准备,猛地打开窗户,低喝道:“你到底是谁?!” 黑衣人依旧蒙面,眼神却似乎比上次多了一丝复杂,他没有回答萧景逸的问题,而是快速说道:“曹永淳已知你查到刘彪之事。 他们打算抢先动手,明日午时,刘彪会以‘搜检匪类’为名。 强行闯入苏家老宅,目标是你表妹苏挽月,旨在逼你现身或拿到苏文康可能留下的其他把柄。 小心。”说完,不等萧景逸反应,再次消失。 第50章 萧景逸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对方这是要狗急跳墙,直接对他身边人下手了! 苏家老宅那边虽然安排了护卫,但绝对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官兵! 他立刻叫来顾青舟和白芷,紧急商议。 硬拼肯定不行,那是公然对抗朝廷官兵,正中对方下怀。 必须想个办法,既能保住苏挽月,又能反将一军。 萧景逸脑子飞快转动,一个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形。 他看向顾青舟:“青舟,你立刻去找严御史和王主事,就说本官收到密报。 明日可能有歹人假冒官兵,冲击士绅宅邸,意图不轨,请他们二位明日一同前往苏家老宅。 ‘见证’一下,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他要拉调查组下水,把水搅浑! 顾青舟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转身就去办。 接着,萧景逸又对白芷吩咐:“你立刻去苏家,让挽月如此这般……” 他低声交代了一番。 白芷重重点头,也匆匆离去。 第二天午时将近,苏家老宅外果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刘彪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上百号兵丁,杀气腾腾地将苏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奉令搜查匪类!闲杂人等闪开!”刘彪挥着马鞭,就要指挥士兵往里冲。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刘将军好大的威风啊。” 只见萧景逸穿着一身常服,只带着顾青舟和寥寥几个侍卫,从街角缓步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刘彪一愣,没想到萧景逸真的敢来,还来得这么“巧”。 他狞笑一声:“萧大人?你来得正好!末将正在执行军务,搜检匪类,请你避让!” “军务?”萧景逸嗤笑一声,“不知刘将军奉的是谁的军令? 搜检的又是什么匪类?可有刑部海捕文书?苏州府签发的搜检令?”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步步紧逼。 刘彪被问得有些恼羞成怒:“剿匪大事,岂容儿戏!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只见严御史和王主事在几个衙役的陪同下,也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严御史盯着刘彪,语气不善: “刘参将,本官与王主事奉命核查地方,却听闻有官兵无凭无据,便要强闯士绅宅邸?这是哪里的规矩? 你口中的‘匪类’,又所指何人?莫非这苏州城的士绅,都与匪类有涉不成?” 他被萧景逸和顾青舟连哄带骗拉来,心里本就憋着火。 此刻见到刘彪这跋扈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这武夫简直是在打他这个钦差御史的脸! 刘彪没想到调查组的人也会来,顿时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苏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苏挽月一身素衣,走了出来。 她身后跟着几个苏家的老仆,手里还捧着一摞账册一样的东西。 她对着萧景逸和严御史等人盈盈一拜,声音清晰而镇定: “民女苏挽月,参见诸位大人。 我苏家世代书香,安分守己,不知犯了何罪,竟惹得官兵围门? 若是核查账目,或是询问家父旧案,民女这里有一些家中往来账册以及家父昔日查访江南物产、风土人情的笔记手稿,皆在此处。 愿意呈交诸位大人查阅,以证清白。 但若有人欲加之罪,无凭无据便要污我苏家清白,民女虽是一介女流,也绝不屈服!” 她这番话,不卑不亢,既表明了配合的态度,又暗指刘彪等人行为不法。 场面一下子僵住了。 刘彪带兵强闯,名不正言不顺; 调查组在场,他也不敢真的动粗;苏挽月摆出配合调查的姿态,让他无从发作。 萧景逸趁热打铁,对严御史道: “严大人,您看这……刘将军或许是收到了错误消息? 既然苏家小姐愿意配合核查,不如就由您和王主事主持,将这些东西带回府衙仔细审阅?也免得在此惊扰百姓,徒惹非议。” 严御史看着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百姓,又看看一脸正气(装的)的萧景逸和楚楚可怜却态度坚决的苏挽月。 再瞪一眼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刘彪,心里把那幕后指使之人大骂了无数遍。他黑着脸,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这些东西本官就先带回去核查! 刘参将,带你的人撤了!围堵民宅,成何体统!” 他这是顺坡下驴,既保全了自己的面子,也没让萧景逸太好过(东西他扣下了)。 更重要的是,没让曹永淳和刘彪的阴谋得逞。 刘彪气得脸色铁青,但在严御史的压力下,也不敢再造次,只得悻悻地挥手撤兵。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被萧景逸巧妙地利用调查组和苏挽月的配合,暂时化解了。 但萧景逸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曹永淳和他背后的人一击不成,必定还有更狠毒的后招。 而且,那枚丢失的凤璧,就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他必须尽快找到确凿的证据,在对方发动致命一击之前,抢先扳倒曹永淳! 时间,越来越紧迫了。 萧景逸虽然暂时化解了苏家老宅的危机,但心里的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刘彪退兵时那怨毒的眼神,严御史带走苏家账册时那意味深长的打量,都让他感觉像是走在薄冰上。他知道,曹永淳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那个神秘黑衣人,自从上次报信后,就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更让萧景逸觉得不对劲,这人来去如风,目的不明. 每次都像是在关键节点推他一把,是好是坏,根本看不透。 他加派了“听风阁”的人手,几乎是不计成本地深挖两条线: 一是紧盯曹永淳和刘彪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们之间的资金往来; 二是全力搜寻那个黑衣人的任何蛛丝马迹。 同时,他也让顾青舟想办法,看能否从被严御史扣下的苏家账册和手稿里,找出些对曹永淳不利的线索。 或者至少弄清楚曹永淳到底在怕苏家什么。 第51章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更坏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传来。 不是从“听风阁”,而是通过二哥萧景恒那条极其隐秘的渠道。 用最高级别的密码传来的一封密信! 信中的内容让萧景逸看完后,手脚冰凉,久久回不过神! 密信透露了几个石破天惊的信息, 第一,曹永淳背后的靠山,远不止是宫里的某个妃嫔(比如丽昭仪),他竟然早已暗中投靠了大皇子萧景睿! 第二,他们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扳倒他萧景逸那么简单! 大皇子萧景睿因其生母容妃家族势力渐衰,自身才能平庸,近年来深感储位无望。 在曹永淳等人的蛊惑和利益许诺下,竟然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密谋的,是想要搬倒凉皇,取而代之! 第三,也是最让萧景逸心惊的,曹永淳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简单的从龙之臣。 此人野心极大,他看中的正是大皇子的庸懦和易于控制! 他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把大皇子扶上皇位当成一个傀儡,自己则在幕后掌控朝纲,做那个真正的无冕之王! 至于当今陛下,无论是当年的“金匮之盟”,还是如今可能流落在外的凤璧,都成了曹永淳可以用来攻击、离间皇帝与皇子们关系的工具! 他之前对付萧景逸,一方面是因为萧景逸的新政触犯了他的利益。 另一方面,更是因为萧景逸的能力和逐渐显露的圣宠,对他和大皇子的计划构成了巨大威胁!必须提前铲除! 第四,那枚丢失的凤璧,如今极有可能已经落在了曹永淳。 或者说他背后的大皇子一党手中! 这东西在他们手里,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用来污蔑任何皇子(尤其是可能得宠的皇子)有非分之想的绝佳武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萧景逸放下密信,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曹永淳的斗争,是新政与旧利、清廉与贪腐的较量,顶多牵扯到一些宫廷旧怨。 没想到,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惊天动地的篡逆阴谋! 曹永淳这条老狗,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 他之前的种种行为,什么打压苏家、制造逆书、勾结绿营、甚至可能包括派黑衣人故弄玄虚…… 这一切的一切,根本目的都是为了搅乱江南,削弱朝廷对他的支持,同时为他们更大的阴谋铺路! 而他萧景逸,不过是这个巨大棋盘上,一颗比较显眼、需要提前吃掉的棋子罢了! 想通了这一切,萧景逸反而冷静了下来。 对手的层次和野心超出了他的想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只能坐以待毙。 他立刻意识到几个关键点: 首先,曹永淳和大皇子的联盟并非铁板一块。 大皇子愚蠢易控,但曹永淳的贪婪和野心注定了他不会真心辅佐,而是利用。 这中间就有可供利用的裂痕。 其次,皇帝老爹虽然多疑,但绝非昏庸之辈。 他或许对某些往事心存芥蒂,但绝对无法容忍有人窥伺他的皇位,尤其是被他认为平庸无能的大儿子! 凤璧丢失虽然是巨大势,但也可能成为一个契机。 如果他能证明凤璧是被曹永淳一党盗取并用以构陷皇子、图谋不轨,那这枚玉璧反而能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思路渐渐清晰之后,萧景逸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不再是简单地收集曹永淳贪腐的证据(这虽然重要,但已不足以彻底打死他)。 而是要拿到曹永淳与大皇子勾结、密谋不轨的铁证! 同时,要设法让京城里的皇帝,意识到这股来自江南和皇长子的威胁! 他立刻给二哥萧景恒回了一封密信,除了感谢,更恳请他在京城暗中留意大皇子一党的动向。 特别是与江南往来的异常人员和信息。 同时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用不经意的方式,提醒皇帝注意江南可能存在的“更大图谋”,但切记不能直接点明,以免引火烧身。 接着,他重新调整了“听风阁”的调查方向。 集中所有精锐,不惜一切代价,渗透曹永淳的核心圈子。 目标直指他与大皇子之间的联络渠道、资金输送路径以及可能存在的密信往来! 他要知道他们具体是如何联系的,计划到了哪一步,在江南还有哪些党羽! 与此同时,萧景逸对苏州府衙内部的整顿也开始转向。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推行新政和廉洁吏治。 而是有针对性地开始梳理、排查各级官吏中,哪些可能与大皇子一党或者曹永淳有更深的勾结。 他利用“量化考成”和“风闻箱”积累的数据和信息。 结合顾青舟等人的暗中观察,悄悄绘制着一张江南官场的“关系网络图”。 重点标注那些态度暧昧、背景复杂、或者近期与曹永淳、刘彪等人往来密切的官员。 这天夜里,萧景逸正在对着这张初步成型的网络图沉思,窗户第三次被叩响了。 还是那个黑衣人! 萧景逸这次没有立刻开窗,而是冷冷地道: “你又来做什么?看本官的笑话吗?还是曹永淳又有什么新指示?” 他直接点破了黑衣人与曹永淳的可能关联,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窗外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那沙哑的声音,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殿下果然聪慧。 既然殿下已经猜到,我也不必再隐瞒。 我确是曹永淳派来接近殿下的。” 萧景逸心中冷笑,果然如此! 他猛地推开窗户,怒视着对方:“那你之前所为,皆是做戏? 西山救我,典当行报信,都是为了取信于我,最终目的就是盗走凤璧?!” 黑衣人站在窗外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 “西山救你,是奉命行事,当时你若死了,局面反而对曹永淳不利。 典当行报信……一半是真,那地下密室机关重重是真。 曹永淳的罪证也确实可能藏在其中,只是我没告诉你,那更是他设下针对你的死局。 而我……奉命在其中取走你身上的凤璧。” 第52章 “奉命?好一个奉命!”萧景逸气得想笑, “如今凤璧已到手,你还来做什么?曹永淳还想玩什么把戏?” 黑衣人抬起头,月光终于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也异常复杂:“我此次前来,并非奉曹永淳之命。 凤璧……并未回到曹永淳手中。” 萧景逸一愣:“什么?没回到他手里?那在谁手里?” “在送往京城,交给他真正主子大皇子殿下的路上,被我……截下了。” 黑衣人缓缓说道,语气平静,却扔下了一颗更大的炸弹。 萧景逸彻底震惊了,他死死盯着黑衣人:“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他完全搞不懂这个人的立场了。 既然是曹永淳的人,为何要背叛?如果不是,之前又为何助纣为虐?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最终,他沙哑着开口,说出了一个让萧景逸目瞪口呆的身份: “我姓影,单名一个‘七’字。乃前朝已故五皇子,萧崇宇殿下,生前所蓄之……暗卫。” 五皇叔的暗卫?! 萧景逸如遭雷击,脑子嗡嗡作响!那个在“金匮之盟”中“意外”暴毙的五皇叔? 他居然还有暗卫留存于世?而且就在曹永淳身边?! 影七看着萧景逸震惊的表情,继续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调说道: “曹永淳,是当年参与构陷、逼死五殿下的主要帮凶之一。 我潜伏在他身边多年,就是为了寻找机会,为旧主复仇。 接近殿下,盗取凤璧,皆是曹永淳之命,我不得不从,否则无法取信于他,也无法接触到更核心的秘密。 但将凤璧交给大皇子,助曹永淳行篡逆之事,非我所愿。 五殿下若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到江山落入此等卑劣小人之手。” 他顿了顿,看着萧景逸:“我知殿下如今处境艰难,曹永淳与大皇子勾结,欲对陛下不利。截下凤璧,是我送给殿下的第一份‘投名状’。 若殿下信我,我可助殿下,拿到曹永淳与大皇子往来密信,以及他们勾结绿营、利用漕帮散布逆书、图谋不轨的……铁证。” 信息量太大,萧景逸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这个影七,身份太过诡异,经历太过复杂,他的话是真是假? 是又一个更精密的圈套,还是真的绝处逢生的转机? 萧景逸死死盯着影七那双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以及…… 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燃烧了多年的恨意与决绝。 风险巨大! 但如果影七说的是真的……那他就是直插曹永淳心脏的一把最锋利的匕首! 萧景逸的心脏砰砰狂跳,他知道,自己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 是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五皇叔暗卫,冒险一搏? 还是继续依靠自己现有的力量,步步为营?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景逸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他对着窗外的影七,沉声吐出了一个字: “信!” 萧景逸那声“信”字出口,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窗外的影七似乎也松了口气,虽然他那张蒙面脸看不出表情,但眼神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 萧景逸知道,自己这是在走钢丝,把宝压在一个前一刻还是敌人、自称是复仇者的人身上,风险大到无法估量。 但他没得选,曹永淳和大皇子的阴谋就像一张迅速收拢的大网,他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破网而出的机会。 “进来说话。”萧景逸侧身让开窗口。 影七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动作轻盈利落,不愧是顶尖的暗卫。 他站在房间阴影处,依旧保持着警惕。 “凤璧现在何处?”萧景逸最关心这个。 “安全的地方。”影七言简意赅. “曹永淳和大皇子的人正在疯狂寻找,他们比殿下您更着急。 这东西现在是个烫手山芋,谁拿在手里,谁就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萧景逸点点头,这道理他懂。 “说说吧,曹永淳和大皇子,具体想怎么干?” 这是他必须弄清楚的核心。 影七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揭开了一个布局深远、狠毒无比的篡逆计划: “曹永淳的野心,并非一朝一夕。 他跟随陛下多年,深知陛下虽看似宽容,实则疑心极重,尤其对当年旧事耿耿于怀。 他更清楚,自己在江南的权势看似稳固,实则根基在于陛下的信任和宫中的奥援(比如丽昭仪)。 一旦陛下对他生疑,或者宫中靠山倒台,他顷刻间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他早就开始寻找退路,或者说……更进一步的捷径。” “大皇子萧景睿,生母容妃家族式微,虽然掌管些军务,可本人才能平庸,性格懦弱,多年来在储位争夺中逐渐边缘化,心中积郁了太多的不甘和怨恨。 曹永淳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通过他在京城的秘密渠道,几年前就开始暗中接触、笼络大皇子。 他投其所好,源源不断地输送江南的财富供大皇子挥霍。 帮他结交朝臣,甚至…… 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脏事,让大皇子越来越依赖他。” “他们的计划分几步走,”影七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一一数来。 “第一步,搅乱江南,制造‘乱象’。 殿下您推行新政,正好成了他们的借口和机会。 他们利用沈万金等人在经济上制造麻烦。 利用逆书案在舆论上攻击陛下和您,甚至不惜勾结‘太湖水鬼’制造暗杀。 目的就是把江南的水搅浑,让朝廷觉得江南即将失控,从而凸显出大皇子‘镇守’或‘安抚’的必要性。 也为他们后续动用武力(如刘彪的绿营兵)制造借口。” “第二步,里应外合,扳倒障碍。 这个障碍,首要目标就是殿下您。 您能力强,圣眷渐浓,是新政的代表,更是他们计划中不稳定因素。 第53章 所以曹永淳不惜代价要除掉您,盗取凤璧,一方面是想坐实您‘心怀怨望、图谋不轨’的罪名。 另一方面,也是想将这件先帝信物掌控在自己手中,作为将来必要时攻击其他皇子、甚至陛下的武器。” “第三步,也是最终步,挟势逼宫,取而代之。” 影七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 “他们计划在江南乱到一定程度,陛下焦头烂额、对朝局掌控力下降之时,由大皇子在京城发动。 他们会利用曹永淳多年来在朝中编织的关系网,联合一些对大皇子抱有幻想或对陛下不满的官员,制造舆论,夸大江南乃至全国的‘危机’。 暗示陛下年老……嗯,精力不济,已无力掌控全局。 同时,他们会抛出‘金匮之盟’的旧事和可能出现的‘凤璧’,影射陛下得位……不正,制造合法性危机。 最后,由大皇子以‘稳定社稷、安抚天下’为名。 在部分军方势力(可能包括被曹永淳渗透的京城禁军将领)的支持下,逼陛下……禅位。” 萧景逸听得背脊发凉,这计划环环相扣,阴险毒辣! 曹永淳这是要把皇帝老爹和他这些有能力的皇子往死里逼,然后扶植一个傀儡皇帝,自己独揽大权! 好一招偷天换日! “那曹永淳如何控制大皇子? 他就不怕大皇子登基后反噬?”萧景逸追问。 影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控制?方法太多了。 大皇子这些年在曹永淳引诱下,贪墨、结党、甚至可能涉及一些人命官司,这些把柄都攥在曹永淳手里。 而且,曹永淳承诺,登基之后,江南财赋、军权、乃至部分朝政,皆由他把持。 大皇子只需安心做他的‘太平天子’即可。 一个懦弱又习惯了奢靡享受的人,是没勇气也没能力反抗的。 曹永淳看中的,就是他这份‘无能’。” 一切都说得通了!萧景逸之前所有的疑惑和遭遇,此刻都找到了根源。 他不是在和一个人或者一个利益集团斗,他是在和一个企图颠覆皇权的庞大阴谋集团斗! “证据呢?”萧景逸目光灼灼地盯着影七。 “你说了这么多,空口无凭。 我需要能一举钉死曹永淳和大皇子的铁证!” 影七从怀中贴身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布和火漆密封的细小竹管: “这是曹永淳与大皇子近三个月来的密信抄本,我用特殊方法拓印下来的。 里面有他们商议如何制造江南乱象、如何构陷殿下、以及……初步商议逼宫步骤的内容。 原件极其谨慎,阅后即焚,这是我唯一能弄到的副本。” 他又补充道,“此外,曹永淳在江宁织造衙门内,有一个绝对隐秘的账房。 记录了他这些年向大皇子及其党羽输送钱财的详细账目,以及通过漕帮运送逆书纸张、勾结刘彪等人的记录。 账房入口在他卧室床榻之下的暗格里,机关是床头左侧第三块活动的砖。” 萧景逸接过那小小的竹管,感觉重若千钧。 这里面装着的,可能就是扭转乾坤的关键! “你为何现在才拿出这些?为何要背叛曹永淳?” 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影七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那压抑了多年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 “我说过,我是五殿下的人。 曹永淳是害死五殿下的元凶之一! 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报仇! 看着他和他的同党一步步走向毁灭,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之前按他的命令行事,是为了获取信任,接触核心。 如今,他们的阴谋已近图穷匕见。 殿下您是他们计划最大的变数,也是唯一有可能阻止他们、并顺势替我报仇的人。所以,我选择您。” 他的理由简单,直接,却充满了血淋淋的过往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萧景逸看着影七,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接下来,我们……”他刚要商议下一步行动细节,窗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声,似乎还夹杂着兵刃碰撞的动静! 紧接着,官驿外面也响起了护卫的呵斥和奔跑声! “怎么回事?!”萧景逸和影七同时警觉地望向窗外。 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在门外禀报: “殿下!不好了!有大队人马,把官驿给围了! 萧景逸和影七对视一眼,都明白这绝不是普通的围困。 曹永淳刚被严御史喝退,转眼就又派人来,还打着“搜查”的旗号。 这分明是换了个更“合法”的幌子,目的就是要强行闯入官驿,寻找那丢失的凤璧。 或者搜捕可能藏匿在此的影七,甚至是想找到其他能置萧景逸于死地的把柄! “来得正好!”萧景逸眼中寒光一闪,非但没有慌乱,反而露出一丝算计的冷笑。 他快速对影七低语:“你立刻从密道离开,按计划去找顾青舟!这里交给我!” 影七也不废话,一点头,身形如鬼魅般滑向书房内隐藏的一条应急密道入口。 (这是萧景逸入住后暗中令人改造的),瞬间消失不见。 萧景逸整理了一下衣袍,对门外沉声道: “不必惊慌,本官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围钦差的行辕!开门!” 官驿大门缓缓打开,外面火把通明。 只见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苏州府衙八品官服、面皮白净、眼神却带着几分狡黠的官员。 身后跟着数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和曹府家丁,更远处还有绿营兵影影绰绰的身影。 那官员见到萧景逸,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下官苏州府经历司经历赵德明,参见钦差大人。 奉上官之命,全城搜捕盗取曹永淳贵重贡品的贼人,以及可能藏匿的赃物。 职责所在,不得不冒犯大人行辕,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搜查一番,也好早日还大人一个清白。”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把“搜查钦差行辕”这件极其犯忌的事情。 包装成了秉公执法的必要程序。 第54章 萧景逸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目光冷冷地扫过赵德明和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差役,最后落在那些曹府家丁身上,嗤笑一声: “赵经历?上官之命?不知是奉了哪位上官的命?是严御史?还是王主事? 或者是……曹永淳的‘命’?” 他特意加重了“曹永淳的命”几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赵德明脸色一僵,强自镇定道:“大人说笑了,自然是奉了府衙…… 以及协办此案的各位大人的钧旨。 还请大人配合,以免伤了和气。” “配合?当然配合。”萧景逸出乎意料地爽快,但他话锋一转。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搜查钦差行辕,非同小可!可有刑部文书? 可有圣旨?若没有,”他声音陡然转厉。 “尔等便是擅闯钦差驻跸之地,形同谋逆!本官有权将尔等就地格杀!” 他这一顶“谋逆”的大帽子扣下来,顿时让那些衙役和部分家丁脸色发白,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赵德明也是额头见汗,他没想到萧景逸如此强硬,直接抬出了“谋逆”的罪名。 他硬着头皮道:“大人言重了! 此乃紧急公务,追索贡品,事急从权……” “事急从权?”萧景逸打断他,步步紧逼。 “本官问你,曹永淳丢了何物?何时所丢?在何处所丢?可有报官记录?人证物证何在? 你口口声声说赃物可能藏于本官行辕,又有何依据? 莫非是有人凭空臆测,就想来搜本官的行辕? 赵经历,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难道不知‘程序正义’的重要性? 若无凭无据,仅凭某些人的一句话,就能随意搜查一位钦差大臣的住所。 这朝廷的法度何在? 陛下的威严何在?” 他这一连串的质问,有理有据,气势磅礴,直接站在了法理和皇权的制高点上。 那些衙役们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了。 赵德明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他手里确实没有正式的搜查文书,完全是奉了曹永淳的私下命令前来搅混水的。 眼看局面就要僵住,萧景逸却忽然语气一缓,仿佛给了个台阶: “当然,本官身为钦差,更应以身作则,配合地方公务。既然赵经历坚持要搜,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赵德明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只听萧景逸继续道:“不过,为了避嫌,也为了显示公正。 这搜查,不能由你们单独进行。”他转头对身边的侍卫统领吩咐道:“去,请严御史、王主事即刻过来! 另外,再去请几位苏州城内有声望的士绅耆老,比如‘墨韵斋’的梅老先生,也一并请来! 本官要当着诸位大人和本地贤达的面,打开行辕大门,让你们搜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也请诸位共同做个见证,看看本官这行辕之内,到底有没有你们要找的‘赃物’和‘贼人’!” 这一手以退为进,高明至极! 你不是要搜吗? 好,我让你搜!但不是你偷偷摸摸地搜,而是当着朝廷另两位钦差和地方名流的面,大张旗鼓地搜! 这样一来,首先杜绝了对方栽赃陷害的可能; 其次,如果搜不出东西,曹永淳和赵德明就要承担诬告和冲击钦差的罪责;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 这等于把曹永淳私下的小动作,直接摆到了台面上,逼着严御史和王主事表态,将他们也拉入这个漩涡之中! 赵德明一听,脸都绿了! 他哪里敢让严御史和那么多外人来“见证”? 他接到的命令是尽快闯入,找到东西或人,制造混乱,可不是来搞什么“公开公正”的搜查的!这萧景逸,太狡猾了! “这……这就不必劳烦严御史和各位耆老了吧? 下官等人快速搜查一遍即可……” 赵德明还想挣扎。 “不行!”萧景逸断然拒绝,义正词严,“事关本官清誉,更关乎朝廷体统,岂能如此草率? 必须公开进行! 否则,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行那栽赃嫁祸之事?!”他目光如电,直射赵德明,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赵德明冷汗直流,进退两难。 搜吧,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肯定什么都搜不到,还要担上罪名。 不搜吧,任务完不成,曹永淳那里没法交代。 他正手足无措之际,一个曹府的家丁头目似乎得了什么暗示,眼神一狠。 突然指着官驿内喊道:“我看那贼人就是躲进去了! 兄弟们,别听他啰嗦,冲进去搜!抓到贼人有重赏!” 说着,竟带头就往里冲! 几个被蛊惑的家丁和个别胆大的衙役也跟着躁动起来! “放肆!”“保护殿下!”萧景逸的侍卫立刻拔刀上前,挡在门口,双方瞬间推搡起来,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住手!统统给本官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严御史和王主事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严御史看到这混乱场面,尤其是那些试图冲击官驿的曹府家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赵德明骂道: “赵德明!你想干什么?!带人冲击钦差行辕,你是要造反吗? 还有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里动手?” 王主事也在一旁脸色发白,连声呵斥。 严御史的及时赶到和厉声呵斥,如同冷水泼头,瞬间镇住了那些躁动的家丁和衙役。 赵德明见势不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御史大人息怒!下官……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追查贡品心切……” “奉命?奉谁的命?!可有文书?” 严御史根本不听他解释,他现在是又气又怕。 气的是曹永淳和赵德明无法无天,怕的是万一真在冲突中伤了萧景逸,他这个在场钦差也脱不了干系。 “没有文书,擅动兵戈,围堵钦差,形同谋逆!来人啊! 把赵德明给我拿下!其余人等,立刻散去!违令者,以同谋论处!” 跟随严御史而来的衙役立刻上前,将面如死灰的赵德明捆了起来。 第55章 那些曹府家丁和衙役见领头被抓,严御史又发了狠话,哪里还敢停留,顿时作鸟兽散,连滚爬爬地跑没了影。 一场精心策划的搜查闹剧,就这样被萧景逸巧妙地利用规则、借助严御史的权威,彻底粉碎了。 曹永淳想找到弱点或制造混乱的目的不仅没有达到,反而折了一个手下,更是让严御史对曹永淳的跋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危机暂时解除,官驿大门重新关上。 严御史看着神色平静的萧景逸,心情复杂,他叹了口气:“ 三殿下,您……您这江南,还真是个是非之地啊。” 他此刻也隐约感觉到,这江南的水,远比想象的要深。 萧景逸和曹永淳之间的矛盾,恐怕已经不死不休。 而他这个核查新政的钦差,似乎也被卷入了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萧景逸对严御史拱手,诚恳道: “多谢严大人主持公道。 江南积弊已久,魑魅魍魉横行,本官此行,正是要涤荡这污浊之气,还江南一个朗朗乾坤。 些许跳梁小丑的伎俩,不足为惧。 只是要辛苦严大人和王主事了。” 他这番话,既表明了决心,也暗示了江南问题的严重性,更把严御史拉到了“正义”的一方。 严御史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心里却打定主意,要尽快结束核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送走严御史和王主事,萧景逸回到书房,脸色并未放松。 他知道,曹永淳连续两次受挫,绝不会罢休,只会变本加厉。 影七提供的线索是关键,必须尽快拿到江宁织造衙门里的那份真账本! 他立刻修书一封,用密码写成,让绝对心腹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江宁,交给顾青舟,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按照影七提供的线索,拿到账本! 与此同时,曹永淳府邸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听着手下汇报搜查失败、赵德明被抓的消息。 曹永淳脸色铁青,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萧景逸的难缠超出了他的预计,而凤璧的丢失更是让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大皇子那边已经多次催问凤璧下落,他快要压不住了! “萧景逸……这是你逼我的!” 曹永淳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他意识到,常规手段已经难以迅速除掉萧景逸,必须动用最后,也是最危险的那张牌了。 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用密码写下了一封密信,内容直指京城的大皇子。 信中,他极力渲染萧景逸在江南“结党营私、蓄养死士、窥伺神器”的“罪行” 并暗示萧景逸可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一些计划,请求大皇子尽快在京城发动,利用朝堂力量。 罗织罪名,务必在萧景逸将江南“真相”捅出去之前,将他彻底定性为“国贼”。 甚至……可以动用一些非常手段! 写完密信,他用火漆封好,唤来那个曾经与刘彪接头的管家,低声吩咐: “用最快的渠道,务必亲手交到大殿下手中! 告诉他,江南之事,已到了关键时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管家领命,匆匆离去。 曹永淳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脸上露出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 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要么,他和他的傀儡皇帝梦一起飞黄腾达; 要么,就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而萧景逸,就是他通往权力巅峰之路上,必须踏碎的第一块,也是最坚硬的那块绊脚石! 江南的暗战,因为这次失败的搜查,骤然升级。 萧景逸在争分夺秒地寻找扳倒对手的铁证。 而曹永淳和大皇子,则准备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发动致命的攻击。 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一场席卷朝野的风暴,即将来临! 官驿内的惊魂甫定,萧景逸臂上的伤口虽经包扎,仍隐隐作痛,但这痛楚远不及他心中思绪的翻涌。 然而,现实的危机不容他过多揣测。 曹永淳经此一败,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朝廷的调查组和被他煽动的绿营官兵,就像两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必须在对方发动下一轮攻势前,稳固阵地,并找到反击的突破口。 “殿下,曹永淳府上的赵师爷求见。” 顾青舟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萧景逸眉头微挑: “赵师爷?曹永淳的头号智囊?他来得倒快。” 他沉吟片刻,“让他到前厅等候,我稍后便去。” 顾青舟担忧道:“殿下,此人乃曹永淳心腹,善使阴诡之计,此时前来,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谁是黄鼠狼,谁是鸡,还未可知。 他既然打着‘师爷’的旗号,明面上总得讲几分‘规矩’。 我们就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稍作整理,萧景逸换上一身略显正式却又不失威仪的常服,在顾青舟和白芷的陪同下,步入前厅。 只见厅中站着一位年约四十、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的文士,正是曹永淳倚重的赵师爷赵文渊。 他身着靛蓝长衫,手持一柄折扇,看似温文尔雅,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的精明与算计,却瞒不过萧景逸的眼睛。 典型的官僚幕僚形象,表面谦和,内藏奸猾。 “学生赵文渊,参见钦差大人。” 赵师爷见到萧景逸,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敬,挑不出半点错处。 “赵师爷不必多礼。” 萧景逸在主位坐下,语气平淡,既不热情,也不冷漠。 “不知师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曹大人有何指教?”他故意点明曹永淳,看对方如何接招。 赵师爷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不敢当‘指教’二字。 曹大人听闻昨夜西山梅林不太平,竟有匪徒惊扰了钦差大人,心中甚是不安,特命学生前来探望,并致歉意。 毕竟,苏州地界上出了这等事,曹大人身为地方主要官员,难辞其咎啊。” 第56章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心”,又把责任模糊地揽到“地方治安”层面,避开了直接指控。 萧景逸心中冷笑,这老狐狸,上来就先扣个“地方治安不力”的帽子,想占据道德制高点。 “哦?”他故作惊讶,“原来曹大人也听闻了? 本官还以为那些匪徒是冲着曹大人去的呢? 毕竟,那为首之人,口口声声喊着要‘清理门户’。” 他轻描淡写地将“刺杀钦差”的焦点,引向了曹永淳可能的内部矛盾。 赵师爷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干笑两声:“大人说笑了。那些不过是匪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曹大人对朝廷、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与匪类有所牵连? 定是些不开眼的毛贼,或是…… 或是某些别有用心之人,故意栽赃陷害,欲挑起大人与曹大人之间的误会。” 他将“栽赃陷害”的皮球又踢了回来,暗示萧景逸可能自导自演。 一旁的顾青舟听得怒气上涌,这赵文渊果然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白芷也蹙紧了眉头。 萧景逸却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机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 “是否是误会,自有公论。 本官已行文按察使司,严查此案,想必不久便会水落石出。 倒是曹大人,既然心系地方安宁,更应大力配合查案。 将那些无法无天的匪徒绳之以法,也好证明自身清白,赵师爷以为如何?” 他利用官方程序,反将一军,逼曹永淳在明面上表态支持调查,否则就是心里有鬼。 赵师爷眼底闪过一丝阴霾,知道在“刺杀”话题上讨不到便宜,便话锋一转: “大人所言极是,曹大人定当全力配合。 不过,学生今日前来,还有一事相询,亦是出于对大人安危的关切。” “哦?何事?”萧景逸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听闻昨夜混乱之中,有一位神秘黑衣人出手相助大人?” 赵师爷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状,“此人来历不明,身手诡异,在这敏感时刻出现,恐非吉兆啊。 曹大人担心,此辈江湖草莽,接近大人或另有所图,或许是之前逆书案之余孽,欲借此机会接近大人,行不轨之事。 大人万金之躯,还需多加提防才是。” 他试图将黑衣人的行为与“逆书案”挂钩,给萧景逸扣上一个“结交匪类”的潜在罪名。 这一招相当毒辣,若萧景逸应对不当,很容易被曲解为与朝廷钦犯有牵连。 萧景逸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黑衣人?什么黑衣人? 本官昨夜只顾着应对匪徒,混乱之中,倒是未曾留意有何神秘人出现。 顾大人,苏姑娘,你们可曾看见?”他转头问向顾青舟和苏挽月。 顾青舟立刻会意,肃容道: “回殿下,末将当时率众与外围匪徒激战,并未见到什么黑衣人进入石亭范围。” 苏挽月也柔声道:“民女当时心惊胆战,只看到表哥…… 殿下独自力战群匪,并未见到他人。” 萧景逸摊摊手,对赵师爷道:“赵师爷,你看,恐怕是曹大人消息有误,或是下面的人看花了眼。 昨夜若非顾大人及时来援,本官恐怕已遭不测。 于什么黑衣人……或许是路过的江湖义士,见义勇为也未可知? 总不能因人家出手相助,就怀疑其是逆党吧? 这岂非寒了天下侠义之心?”他直接否认了黑衣人的存在,切断对方借此做文章的可能,并反过来用“侠义”扣住对方。 赵师爷被噎得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萧景逸竟会直接否认。 他手中并无确凿证据,只得强笑道:“原来如此,那或许是误传了。大人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萧景逸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语气转为严肃: “赵师爷,说到逆书案,本官倒想起来了。此案关系重大,本官奉旨协查,至今尚未有头绪。 曹大人在江南经营多年,人脉广阔,想必对此案应有所耳闻? 若有线索,还望不吝告知,也好早日破案,安定人心。” 他将话题引向逆书案,主动出击,试探曹永淳的底细。 赵师爷心中暗骂萧景逸狡诈,面上却一副忧国忧民之态: “逆书一案,蛊惑人心,动摇国本,曹大人亦是深恶痛绝。 只是……此案线索渺茫,作案者极其狡猾,至今未能抓获真凶。 曹大人虽有心,却无力啊。 不过请大人放心,一旦有蛛丝马迹,曹大人定会第一时间禀报大人。” “是吗?”萧景逸似笑非笑。 “本官怎么听说,市面上流传的那些逆书,用纸颇为特殊,似乎与江南某些官营纸坊的用料有关? 曹大人掌管江宁织造,对物料流通最是熟悉,难道就一点异常都未察觉?” 赵师爷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萧景逸竟然查到了用纸来源? 他强自镇定: “竟有此事?学生倒未曾听闻。 江南物产丰饶,纸张品类繁多,相似者众,或许是巧合也未可知。 此事关系重大,学生回去定当禀明曹大人,仔细核查各纸坊账目,若有发现,立即呈报。” “如此甚好。”萧景逸见好就收,不再紧逼,但话语中的压力已然传达。 “那本官就静候曹大人的佳音了。 希望曹大人能以朝廷为重,以陛下为重,莫要因小失大,辜负了圣恩。” 这话已是近乎直接的警告。 赵师爷脸色微白,知道今日此行,非但没能试探出什么,反而被萧景逸连连敲打,落了下风。 他连忙起身:“大人教诲,学生谨记。定当一字不差转告曹大人。 若无他事,学生先行告退。” “顾大人,代本官送送赵师爷。”萧景逸端坐不动,语气淡然。 待赵师爷离去,顾青舟返回,脸上带着钦佩之色: “殿下,您刚才应对得太好了!那赵文渊平日里巧言令色,今日在您面前,竟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白芷也松了口气,眼中异彩连连。 第57章 萧景逸却并无喜色,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这只是开场。 赵文渊今日前来,一是试探虚实,看看我们掌握了多少情况,尤其是关于那黑衣人的; 二是想给我们埋钉子,无论是‘地方治安’还是‘结交匪类’,都是他们惯用的污名化手段; 三嘛,恐怕也是来摸清我们下一步的动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有些阴沉的天空: “经过这次交锋,曹永淳应该清楚,想用这种官场常见的‘软刀子’来对付我,没那么容易。 他接下来,要么动用更直接的暴力,要么……就会在‘规则’之内,给我们设置更致命的陷阱。”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顾青舟问道。 萧景逸眼中闪烁着现代管理者的锐利光芒: “他讲‘规则’,我们就陪他讲‘规则’,而且要比他更懂规则,更会用规则。 青舟,我让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顾青舟精神一振:“回殿下,按照您的吩咐。 ‘量化考成法’的细则已初步拟定,正准备在府衙内部小范围试行。 ‘风闻箱’也已制作完成,计划在府衙门口及城内几处人流密集处设置。” “好!”萧景逸点头,“不仅要设置,还要大张旗鼓地宣传,让所有官吏、士绅、百姓都知道。 钦差行辕设立了‘风闻箱’,鼓励他们匿名投书,举报吏治腐败、官员不法、民生疾苦。 我们要掌握舆论的主动权,打破曹永淳他们对信息的垄断。” 这就是萧景逸的现代思维应用之一,建立非正式沟通渠道和绩效评估体系。 “风闻箱”类似于现代的“匿名举报箱”。 但结合公开宣传,能有效降低举报者的恐惧,收集到官方渠道难以获取的真实信息。 而“量化考成”则是将模糊的官员政绩考核具体化、数据化,减少人为操纵空间,既能激励实干官员,也能作为整顿吏治的依据。 “另外,”萧景逸继续部署。 “针对曹永淳可能的经济手段,我们要未雨绸缪。 挽月,苏家虽然蒙难,但在商界尚有余脉。 我需要你暗中联络那些仍可信赖的旧交。 尤其是与丝绸、茶叶、粮食等关键行业相关的,摸清曹永淳和沈万金可能操纵市场、囤积居奇的证据。 必要时,我们可以动用官方储备,或者引导民间资本,进行反向操作,平抑物价,打乱他们的部署。” 苏挽月郑重应下:“是,表哥,我明白。” 萧景逸的策略,借鉴了现代经济调控和反垄断的思路,准备在曹永淳最擅长的经济领域与其抗衡。 “至于绿营官兵和调查组……”萧景逸沉吟道,“硬碰硬非上策。 调查组代表朝廷法度,我们要表现出充分的尊重和配合,所有账目、文书,只要他们按规矩来查,全部开放。 但同时,要记录下他们核查的每一个细节,若有吹毛求疵、故意刁难之处,便是他们失职的证据。 对于绿营,要严密监视其动向,更要利用‘听风阁’,深挖刘参将及其背后之人的把柄,尤其是经济问题和与曹永淳的勾连。 有时候,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 他这番布局,既有阳谋,如推行新政、设立风闻箱; 也有阴谋,如暗中调查、收集罪证; 既有正面应对,也有侧翼迂回,将现代职场中“利用规则”、“信息战”、“舆论战”、“经济战”等策略,巧妙地融入古代官场斗争之中。 顾青舟和苏挽月听着萧景逸条分缕析的部署,眼中光芒愈盛。 他们能感觉到,眼前的殿下与以往截然不同,他不再仅仅依靠皇子身份硬抗。 而是展现出了一种更深沉、更缜密、更善于借力打力的政治智慧。 然而,就在萧景逸积极布局之时,曹永淳的的反击,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烈,而且直指他刚刚开始推行的“新政”。 几天后,一场由曹永淳暗中煽动、针对“量化考成”和“风闻箱”的舆论风暴,在苏州官场和士林间骤然掀起。 首先发难的是一群以“清流”自居的学子士人。 他们在几家由曹永淳暗中控制的茶楼酒肆聚集,公开发表议论,矛头直指萧景逸推行的新政。 “诸位可知,钦差大人新近搞出的那个‘量化考成’。 将我等读书人视同何等?竟如商贾算账一般,以钱粮刑名之数据论优劣! 圣贤之道何在?教化之功何在?此乃舍本逐末,败坏官箴!” 一个身着儒衫、慷慨激昂的中年士子在高台上大声疾呼,引来一片附和。 “还有那‘风闻箱’,更是荒谬! 鼓励小人匿名告密,使上下相疑,同僚相忌,长此以往,官场风气必将败坏殆尽! 这与前朝酷吏有何区别?乃是乱政之源!” 另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学究捶胸顿足,仿佛看到了礼崩乐坏的末日景象。 这些言论经过刻意渲染和传播,很快在苏州城内形成了一股质疑、反对新政的声浪。 不少原本就对改革持观望甚至抵触态度的官员,更是找到了理论依据。 明里暗里对萧景逸的政策消极抵制。 紧接着,府衙内部也开始出现异动。 几个负责试行“量化考成”的胥吏,接连遭遇各种“意外”, 有的家中突然失火,账册被焚(幸好备份已被顾青舟收走); 有的在路上被不明身份之人殴打恐吓; 还有的收到匿名信,威胁其若再积极配合钦差,便要对其家人不利。 一时间,刚刚有所起色的府衙工作效率,再次陷入停滞。 恐惧和猜疑的气氛弥漫开来。 “殿下,曹永淳这一手太毒了!”顾青舟愤慨地汇报着情况。 “他利用那些迂腐士人攻击新政的‘合理性’,又在底下使阴招恐吓执行人员,这是要彻底架空我们的政令!” 苏挽月也担忧道:“表哥,现在外面流言四起,都说您…… 您行事操切,不谙民情,所用非人。 长此以往,恐对您的声誉极为不利。” 第58章 萧景逸听着汇报,面色沉静。 他早已预料到改革会遇到阻力,但曹永淳如此迅速且精准地发动舆论攻击,还是显示出其在江南深耕多年的深厚根基。 “不必惊慌。”萧景逸冷静分析。 “他们攻击‘量化考成’是‘舍本逐末’。 那我们就要强调‘实务为本’; 他们污蔑‘风闻箱’是‘鼓励告密’,我们就要宣扬其‘广开言路、监督吏治’的积极作用。 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他立刻采取反击措施: 第一,亲自撰文,阐明新政理念。 他运用现代议论文的写法,逻辑清晰地阐述了“量化考成”。 是为了改变过去官员考核唯凭上司喜好、不论实际政绩的弊端,旨在激励实干,淘汰庸碌; 而“风闻箱”则是为了弥补正式渠道的不足,倾听民间真实声音,是遏制贪腐的有效手段。 文章语言通俗易懂,道理深入浅出,交由顾青舟找人抄录多份,在士林和市民中广为散发。 第二,争取中间派,分化反对力量。 他亲自接见了一些在士林中颇有声望、但并非曹永淳嫡系的学者名流,与他们坦诚交流。 解释新政的初衷和具体措施,消除他们的误解。 同时,对府衙中那些受到恐吓但仍心向改革的官吏,给予公开表彰和实质性的保护(如增派护卫),稳定人心。 第三,发动受益者,进行正面宣传。 他让顾青舟组织那些因新政而得以申冤的普通百姓、或因环境改善而生意好转的小商人。 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新政给他们带来的实际好处。 通过市井街坊的口耳相传,抵消那些空泛的指责。 这套组合拳打出,效果立竿见影。 萧景逸亲自撰写的文章,以其新颖的观点和严密的逻辑,引起了不少有识之士的深思和讨论。 那些被争取过来的中间派学者,也开始在公开场合为新政说几句公道话。 而底层百姓的真实心声,更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逐渐扭转了舆论风向。 曹永淳见舆论战未能奏效,立刻祭出了第二招——釜底抽薪。 这一日,负责苏州府钱粮的主簿哭丧着脸来报: “钦差大人,不好了!户部刚刚行文,说今秋拨付苏州的漕粮额度,因北方军需吃紧,需削减三成! 而且,原本应于本月到位的修葺水利的专项款,也被告知暂缓拨付!” 萧景逸心中一沉。 漕粮和专项款,是维持地方运转和推行一些惠民工程的关键。 曹永淳显然动用了他在户部的关系,直接从财政上卡住了他的脖子。 没有钱粮,许多计划都将成为空谈,刚刚稳定的人心也可能再次浮动。 “殿下,这是曹永淳的毒计!”顾青舟急道。 “没有钱粮,我们寸步难行! 别说推行新政,就连维持现有局面都难!” 萧景逸在书房中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指望朝廷短时间内改变决策是不现实的,必须自救。 他想起了现代企业应对资金链断裂的一些方法。 “漕粮削减,会影响民生和市场稳定。” 萧景逸沉吟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青舟,你立刻去做两件事: 第一,秘密清查苏州府各级衙门的‘小金库’和隐性收入,看看能挤出多少应急的钱粮。 第二,以官府信用为担保,向本地那些信誉良好、且对新政持支持态度的商户。 发行一种‘短期应急债’,承诺日后以略高于市场的价格,用丝绸或茶叶等实物抵偿。 我们可以称之为‘苏州安民债’。” 这“安民债”的想法,类似于现代的地方政府债券或短期融资券,是萧景逸在缺乏现代金融工具的情况下,一种大胆的融资创新。 顾青舟听得目瞪口呆:“发行……债券?这……朝廷律例……”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萧景逸断然道。 “一切以稳定民心、渡过难关为重。 只要程序透明,用途正当,事后能兑现承诺,就不怕他人非议。总比坐看民生凋敝、引发动荡要好!” 他接着对苏挽月说:“挽月,苏家旧识中,应与江南各大粮商有联系。 你想办法牵线,由官府出面,与那些未被沈万金完全控制的粮商洽谈,以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紧急采购一批粮食,平抑可能出现的粮价波动。 款项……就先从府库能调动的资金和即将发行的‘安民债’中支付。” 这是运用政府采购和预期管理来稳定市场。 萧景逸的这一系列应对策略,再次超出了顾青舟和苏挽月的认知范畴,但他们从萧景逸坚定的目光中看到了希望,立刻领命而去。 然而,曹永淳的连环攻势并未结束。 就在萧景逸为钱粮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更坏的消息传来:朝廷派出的联合调查组,已抵达苏州地界,预计明日便可进城。 而同时抵达的,还有那位被曹永淳煽动的绿营刘参将,他麾下的数百兵丁,也已驻扎在城外不远处的卫所,虎视眈眈。 调查组代表着朝廷法纪的审视,绿营兵代表着潜在的武力威胁。 曹永淳显然是想利用这内外交困的局面,一举将萧景逸压垮。 官驿书房内,烛火摇曳。 萧景逸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受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新政受挫,财政被卡,调查组与军队兵临城下,内有奸细未清,外有强敌环伺,局面似乎已恶劣到极点。 但他那双穿越后历练得愈发深邃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燃起了更盛的斗志。 “来吧,”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对看不见的对手说话。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看看最后,是谁能笑到最后。” 他拿起笔,开始梳理思路,为明天迎接调查组和应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做最后的准备。 他知道,下一场战斗,将不再是暗地里的阴谋较量。 而是摆在明面上的、关乎规则、法理与意志的正面交锋。 翌日,苏州城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压抑。 辰时刚过,一队打着督察院和户部旗号的人马,便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抵达了城门。 第59章 为首者,正是那位面皮焦黄、眼神锐利的严御史,他身旁跟着略显富态、眼神游移的户部王主事。 两人端坐马上,神情肃穆,自带一股京城钦差的威严。 几乎同时,城西方向烟尘微起,数百名盔甲鲜明、刀枪耀眼的绿营兵士,在参将刘彪的率领下,列队而至。 虽未入城,却驻扎在城外视野开阔处,那森然杀气隔空传来,令人心悸。 萧景逸早已得报,他身穿钦差蟒袍,头戴乌纱,在顾青舟及一众苏州府主要官员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 他面色平静,步履沉稳,仿佛昨夜那个在书房内苦思对策、承受巨大压力的人并非是他。 “下官萧景逸,恭迎严御史、王主事。 二位大人一路辛苦。”萧景逸率先拱手,礼仪周全,不卑不亢。 严御史翻身下马,动作略显僵硬,他打量了萧景逸一眼。 目光在其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淡淡还礼: “萧大人客气,奉旨办差,不敢言辛苦。” 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暖意。 王主事也连忙下马,笑容有些勉强地见礼。 寒暄几句,气氛依旧凝滞。 萧景逸目光转向城外的绿营兵,故作讶然:“严大人,王主事,这城外兵马…… 可是二位大人带来的护卫? 似乎……人数多了些,甲胄也过于齐整了。” 严御史眉头一皱,看向刘彪的方向,冷哼一声: “本官与王主事核查政务,何须如此阵仗? 那是绿营刘参将的人,说是奉上峰之命,‘协防地方,剿抚匪患’。” 他将“剿抚匪患”四个字咬得略重,带着明显的不满。 显然,他对刘彪这支兵马的出现及其“保护”的名义,也并非全然接受,甚至觉得受到了冒犯和监视。 萧景逸心中了然,曹永淳这是连调查组也一并算计在内。 既要借调查组打压自己,也要用绿营兵威慑调查组,迫使他们按照其设定的路线走。 他面上却露出恍然之色:“原来如此。 刘将军忠心王事,倒是辛苦了。 只是这大军压境,恐引起百姓不安。 还请刘将军务必约束部下,遵守律例,勿要惊扰地方才是。”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出去,既点明了绿营兵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将“约束部下”的责任推给了刘彪。 远处马上的刘彪似乎听到了,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并未答话,态度倨傲。 严御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刘彪的观感更差,他转向萧景逸,语气生硬: “萧大人,闲言少叙。 我等奉旨核查江南新政及府库用度,还请大人行个方便,一应卷宗账目,需即刻调阅。” “这是自然。”萧景逸侧身让路,“卷宗账目早已在府衙备齐,严大人、王主事,请。” 一行人移步苏州府衙。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紧张。 府衙大堂内,堆积如山的账册卷宗早已准备好。 严御史和王主事带来的随员立刻如同工蚁般扑了上去,开始逐页核查,眼神挑剔,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严御史本人则端坐主位,开始对萧景逸进行正式问询,问题尖锐而刻薄。 “萧大人,你推行这‘量化考成’, 将官吏政绩与钱粮刑名数据挂钩,岂非诱导官员急功近利,罔顾教化伦常? 此非圣贤治国之道!”严御史一上来就直指新政核心。 萧景逸早有准备,从容应答: “严大人,治大国若烹小鲜,需掌握火候,亦需知晓食材几何。 数据并非目的,而是手段。 若无清晰数据,如何知晓官员是勤是惰? 政绩是实是虚?以往考核,多凭上官喜好、人情往来,导致庸碌者尸位素餐,实干者埋没无闻。 ‘量化考成’正是为了打破此弊,使考核有据可依,激励实干,淘汰冗员。 至于教化伦常,本就是官员分内之责,若连基本政务都处理不好,空谈教化。 不过是空中楼阁。 下官以为,能令百姓安居乐业,仓廪充实,狱讼清明,便是最大的教化。” 他引经据典,又结合实际,将严御史的指责一一驳回。 严御史被他这番“实务论”噎得一时无语,脸色更加难看。 王主事则主要负责核查账目,他拿着一本账册,指着其中一项支出: “萧大人,这笔用于设置‘风闻箱’及奖励举报者的款项,额度不小,且名目新颖,户部以往并无此例。 是否……有滥用公帑之嫌?” 萧景逸看向他,目光平静:“王主事,反腐肃贪,澄清吏治,是否朝廷要务?” “自然是。” “那么,投入些许资金,广开言路,鼓励百姓监督官吏,揪出蠹虫,避免更大损失,这笔账是否划算? 相较于某些官员动辄贪墨成千上万两,这点投入,可谓九牛一毛。 若因循守旧,固于旧例,而坐视贪腐横行,才是真正的辜负圣恩,浪费公帑!” 萧景逸语气渐重,目光锐利地看向王主事。 王主事被他看得心中一虚,额角见汗,嗫嚅着不敢再言。 调查组的核查极其严苛,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一会儿质疑某笔修桥款项的建材价格略高于市价(忽略了紧急采购和工程质量要求)。 一会儿又指责某位官员在推行新政时“态度强硬”,“有扰民之嫌”。 萧景逸始终保持着极大的耐心和克制,对所有质疑都给予有理有据的解释。 他让顾青舟将每一笔有争议的账目背后对应的工程明细、采购凭证、人员考绩等都准备得清清楚楚。 同时,他也暗中让人记录下调查组所有不合情理的要求和明显带有偏见的言论。 几天下来,调查组虽然在细节上找到了一些可以“说道”的地方。 但在萧景逸清廉自守、账目清晰、新政初见成效的事实面前。 始终无法找到能一击致命的重大过错。 严御史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感觉自己像是攥紧了拳头,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处着力。 而城外的刘彪,也并未闲着。 第60章 他手下的兵丁虽未大规模进城,却时常以“巡查”为名,在主要街道和官驿附近耀武扬威,纵马驰骋。 甚至与市民发生了几起小冲突,虽未酿成大祸,却搞得人心惶惶,市面萧条了几分。 顾青舟几次派人交涉,刘彪都敷衍了事。 萧景逸心知,这是曹永淳的疲兵之计和压力测试,意在不断消耗他的精力,打击支持者的信心。 这天夜里,萧景逸正在书房与顾青舟、苏挽月分析当前局势。 “听风阁”送来了关于刘彪的最新密报。 “殿下,查清楚了!”顾青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这刘彪,有个要命的嗜好——赌! 而且在外面欠了一屁股烂债! 可奇怪的是,最近他却突然阔绰起来,不但还了旧债,还在外面偷偷置办了一处外宅,养了个歌姬。” 萧景逸眼中精光一闪:“哦?资金来源?” “顺藤摸瓜,最终指向了曹永淳府上的一个心腹管家! 而且,我们的人还发现,曹永淳通过这个管家,与一股活跃在运河上的漕帮势力往来密切。 之前逆书案中使用的部分特殊纸张,追查下来,货源似乎就是通过这股漕帮势力运进来的!” “赌债……贿赂……漕帮……逆书!”萧景逸猛地站起身。 在书房内踱步,思绪飞快连接。 “这就对了!曹永淳利用刘彪的贪财好赌,行贿控制这支绿营兵马,同时利用漕帮的运输网络,进行逆书的印制和传播! 刘彪是他的军中保护伞和武力后盾,漕帮是他的爪牙和工具!” 一条清晰的罪证链条终于浮现出来! 虽然还没有拿到那枚要命的凤璧,但如果能坐实曹永淳勾结军方、牵扯逆书案,同样是足以扳倒他的铁证! “必须拿到刘彪受贿和曹永淳勾结漕帮的确凿证据!” 萧景逸沉声道,“尤其是那个管家,他是关键节点!” “属下明白,已经加派人手,日夜监视那个管家和漕帮的动静。”顾青舟应道。 就在这时,窗外再次传来了熟悉的、轻微的叩击声。 萧景逸与顾青舟对视一眼,示意苏挽月稍安。 他走到窗边,沉声问:“谁?” “殿下,是我。”依旧是那沙哑的声音。 萧景逸打开窗户,神秘黑衣人影七敏捷地翻入,依旧蒙面,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 这次,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急切。 “你又来做什么?”萧景逸语气冷淡,带着警惕。 尽管影七上次提供了关于永昌典当行的线索(虽然后来被证明是陷阱的一部分)。 但其身份和目的依旧成谜,萧景逸不敢完全信任。 影七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快速说道:“曹永淳已知殿下查到刘彪之事。 他们打算抢先动手,明日午时,刘彪会以‘搜检隐匿逆书同党’为名,强行闯入苏家老宅。” “什么?!”苏挽月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影七继续道:“他们的目标是你,苏小姐,旨在抓住你。 逼问苏文康可能留下的其他关于曹永淳与北方势力勾结的证据,或者以此胁迫萧殿下就范。 此事刘彪会做得看似‘合法’,拿到一份伪造的搜检令,但实则是曹永淳的私令。请早作准备。” 说完,他不等萧景逸回应,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一片寂静。 苏挽月紧紧攥着衣角,眼中满是恐惧和担忧。 顾青舟也是面色凝重:“殿下,对方这是狗急跳墙,要对苏小姐下手了!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萧景逸眼中寒光闪烁,曹永淳这一手极其毒辣。 苏家是萧景逸在江南的重要关联,苏挽月更是他的软肋。 一旦苏挽月落入对方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想玩硬的,还要披着‘合法’的外衣?” 萧景逸冷笑一声,“好啊,那我们就陪他们玩玩这‘合法’的游戏!”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一个反击计划瞬间成形。 “青舟!”他沉声命令,“你立刻去找严御史和王主事! 就说本官收到密报,明日可能有歹人假冒官兵,手持伪造文书,冲击士绅宅邸,意图绑架勒索,破坏朝廷声誉! 请他们二位明日务必‘拨冗’,随本官一同前往苏家老宅,‘见证’一下。 看看这朗朗乾坤之下,是否真有如此无法无天之事!” 他要拉调查组下水!让这潭水彻底浑起来! 只要严御史和王主事在场,刘彪的“合法”外衣就会不攻自破,甚至可能反噬自身! 顾青舟眼睛一亮,立刻领命: “是!殿下此计甚妙!我这就去!”他转身匆匆离去。 “挽月,”萧景逸又看向表妹,语气放缓,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立刻回苏家,连夜准备。 将你认为重要的、可能与曹永淳罪证相关的你父亲的手稿、笔记,挑选一部分不那么关键的,整理出来。 另外,将苏家近几年的部分往来账册也准备好。” 苏挽月不解:“表哥,这是为何?难道要交给他们?” “不,”萧景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主动配合调查’。 明天,当刘彪和调查组都在场时,你要主动、大方地将这些东西呈交上去。 表明苏家配合朝廷核查的态度,但坚决否认任何‘逆党’指控。 你要表现得委屈、坚强,但通情达理。我们要在道义和舆论上,彻底占据主动!” 这是现代危机公关和诉讼策略的运用。 主动披露部分信息,掌控叙事节奏,将对方的攻击转化为展示自身清白和合作态度的机会。 苏挽月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萧景逸的意图,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表哥!我一定办好!” “白芷,”萧景逸最后看向一直沉默护卫的白芷。 “你带几个好手,暗中保护挽月回府,并协助她准备。明日,你也留在苏家,见机行事。” “是,殿下!”白芷抱拳领命,眼神坚定。 一切安排妥当,萧景逸独自站在书房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波澜涌动。 第61章 明日,将是一场硬仗,不仅是武力的对峙,更是智慧、勇气和意志的较量。 曹永淳,你出招吧,我萧景逸,接着! 次日午时,天色有些阴沉,苏家老宅外一片肃杀。 果然,如同影七预警的那样,刘彪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参将戎装。 带着上百名如狼似虎的绿营兵丁,将苏家老宅团团围住。 他手中果然拿着一份盖有苏州府大印的“搜检令”,趾高气扬。 “奉令搜查逆书案同党及赃物!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抗拒者,以同谋论处!”刘彪挥着马鞭,声音洪亮,试图在气势上压倒一切。 围观的百姓被兵丁隔在外围,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恐惧和好奇。 就在刘彪准备下令破门之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刘将军,好大的官威啊。” 只见萧景逸穿着一身紫色常服,仅带着顾青舟和寥寥数名侍卫,从街角缓步走来。 他神色从容,仿佛只是路过一般。 刘彪一愣,没想到萧景逸会亲自前来,而且来得如此“及时”。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在马背上倨傲地抱了抱拳: “萧大人?你来得正好!末将正在执行军务,搜检逆党,请你避让!” “军务?”萧景逸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刘彪手中的文书,又看向他身后的兵丁。 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不知刘将军奉的是谁的军令? 这苏州地界,搜检民宅,何时轮到绿营越俎代庖了? 即便有事,也当由府衙衙役持刑部文书或本地父母官签令方可。 刘将军手中这份……是兵部的调令,还是枢密院的军帖?” 他直接质疑刘彪行动的合法性基础。 刘彪被问得脸色一红,梗着脖子道: “剿逆大事,关乎社稷安危,岂能拘泥常例?此乃府衙协同之令!” “府衙协同?”萧景逸嗤笑一声,“哪个府衙? 哪位大人签发的协同令?可否让本官一观? 也好确认并非某些人假传命令,祸乱地方?” 刘彪手中的所谓“搜检令”本就是曹永淳通过关系弄来的,程序漏洞百出。 哪里经得起细看和质疑?他顿时语塞,支吾道:“此乃军事机密……” “军事机密?”又一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只见严御史和王主事在几名衙役的陪同下,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 严御史盯着刘彪,语气如同寒冰: “刘参将,本官与王主事奉旨核查地方,却见你带兵围堵士绅宅邸,口称‘军事机密’? 莫非这苏州城的士绅,都与军事机密有涉? 还是你刘参将,觉得本官无权过问此事?!” 他被顾青舟连哄带劝拉来,本就憋着一肚子火。 此刻见到刘彪这跋扈武夫竟敢在他面前说什么“军事机密”,更是觉得权威受到了严重挑衅! 刘彪见到严御史和王主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位京城的钦差也会出现在这里!曹永淳可没告诉他这一出! “严……严大人……末将……”刘彪冷汗直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苏家老宅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苏挽月一身素白衣裙,未施粉黛,却更显清丽脱俗。 她身后跟着几名苏家忠仆,手中捧着几摞账册和文稿。 她走到门口,对着萧景逸和严御史等人盈盈一拜,声音清晰而柔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坚强: “民女苏挽月,参见钦差大人,参见诸位将军、大人。” 她抬起眼帘,目光扫过刘彪及其麾下兵丁,最终落在严御史身上: “民女昨夜便听闻今日可能有官兵要来搜查我苏家,心中虽惶恐,却也不敢阻拦王法。 我苏家世代书香,诗礼传家,家父苏文康虽蒙冤下狱。 却一直教导民女要忠君爱国,遵纪守法。 不知我苏家究竟犯了何十恶不赦之罪,竟惹得大军围门,如临大敌?” 她语速平缓,却字字敲在人心上,先将苏家定位在“忠君爱国”、“蒙冤”的弱势位置。 “若是朝廷核查账目,或是询问家父旧案线索,民女虽是一介女流,亦知应配合朝廷。” 她示意身后的仆人将账册文稿上前一步。 “这里是一些家中近年往来的普通账册,以及家父昔日查访江南物产、风土人情,记录民生疾苦的笔记手稿,皆在此处。 民女愿主动呈交诸位大人查阅,以证我苏家清白,配合朝廷厘清真相。” 她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态度极其配合,与刘彪的蛮横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是,”苏挽月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决绝。 “若有人欲加之罪,无凭无据,仅凭一些莫须有的猜测和伪造的文书,便要污我苏家‘逆党’之名,践踏我苏家百年清誉。 民女虽力薄,也绝不屈服! 纵然血溅五步,也要向朝廷、向天下人,讨一个公道!” 她眼中泪光闪烁,却倔强地没有落下,那副柔弱中带着刚烈的模样,瞬间赢得了周围无数百姓的同情。 “苏小姐说得对!” “苏家是清白的!” “不能冤枉好人!” 人群中开始响起议论声,对刘彪和官兵的行为流露出不满。 严御史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看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的刘彪。 以及那份明显有问题的“搜检令”,心中已然明了。 这根本就是曹永淳和刘彪联手搞的一场构陷忠良、逼迫钦差的戏码! 他身为督察院御史,最重风纪法度,岂能容忍这等行径? 他黑着脸,上前一步,先是对苏挽月温言道: “苏小姐深明大义,主动配合,本官甚慰。”然后猛地转向刘彪,厉声喝道: “刘彪!你还有何话说? 无端带兵围堵民宅,手持不明文书,惊吓士绅女眷,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朝廷?!” 刘彪被骂得狗血淋头,浑身发抖,哪里还敢狡辩,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御史大人息怒!末将……末将也是奉命行事……是,是曹……” 第62章 “够了!”严御史厉声打断他,不让他说出曹永淳的名字,毕竟没有直接证据,“无论你奉谁的命,此等行径,已属僭越! 本官定当据实奏明圣上! 现在,立刻带你的人,滚回城外营地去! 没有本官和萧大人的命令,再敢擅动一兵一卒,军法从事!” 刘彪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连连磕头: “是是是,末将遵命,末将这就撤,这就撤……”他狼狈地爬起身,也顾不上手下,灰头土脸地骑上马。 带着兵丁如同潮水般退去,来时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严御史看着刘彪退走,又看了一眼苏挽月呈上的账册文稿,对萧景逸道: “萧大人,苏小姐既主动配合,这些东西,本官就先带回去核查。 至于今日之事,本官会给你,也给苏家一个交代。” 萧景逸拱手:“有劳严大人主持公道。”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和灾难,在萧景逸巧妙地利用规则、借力打力,以及苏挽月出色的配合下,被成功化解。 反而让曹永淳和刘彪偷鸡不成蚀把米,在调查组面前大大失分。 然而,萧景逸知道,这仅仅是扳回一城。曹永淳接连受挫,其背后的疯狂反扑,恐怕即将到来。而那个丢失的凤璧,依旧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必须加快速度,找到决定性的铁证! 刘彪狼狈撤兵,严御史带走苏家账册,苏家老宅前的危机暂时解除。 但萧景逸并未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觉得空气中的压力更重了。 曹永淳接连在舆论、财政、乃至直接的武力胁迫上受挫,其反应必然更加极端。 回到官驿,萧景逸立刻召集核心人员。 “曹永淳经此一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萧景逸沉声道,“他很可能狗急跳墙,动用最后的手段。我们必须在他再次发难之前,拿到足以致其死地的铁证!” “殿下,影七提供的线索,关于曹永淳在江宁织造衙门的秘密账房,是否可信?” 顾青舟问道。经历了永昌典当行的陷阱,他对任何来自影七的信息都抱有高度警惕。 萧景逸沉吟片刻:“真伪难辨,但这是我们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 曹永淳与大皇子勾结,输送利益,勾结漕帮,这些都需要庞大的资金往来和记录,一个隐秘的账房存在的可能性极高。但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看向顾青舟,目光锐利:“青舟,你亲自带一队绝对可靠的好手,秘密前往江宁。 不要直接去织造衙门,先在外围严密布控,监视曹永淳在江宁的心腹动向,特别是那个与他管家接头的织造衙门属官。 同时,利用‘听风阁’在江宁的所有资源,摸清织造衙门内部的守卫情况、换岗规律,以及曹永淳卧室附近的详细布局。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绝不可轻举妄动!” 这是现代特种作战和情报侦查的思路,充分侦察,精确打击,最大限度降低风险。 “属下明白!”顾青舟郑重领命,“我一定小心行事,拿到真账本!” “另外,”萧景逸补充道,“刘彪这边,也不能放松。 他今日在严御史面前丢了这么大脸,以他的性格,定然怀恨在心,也怕曹永淳迁怒于他。 想办法接触他身边的人,看能否找到突破口,哪怕拿到他受贿的口供或部分证据,也能撕开一道口子。” “是!” 顾青舟离去后,萧景逸又对苏挽月道: “挽月,严御史带走苏家账册和手稿,未必能查出什么,但这是一个信号。 表明调查组开始关注曹永淳与你父亲旧案的关联。 你要想办法,通过狱中可靠关系,给你父亲递个消息,让他知道我们在全力营救,并重点查曹永淳与北方势力的勾结。 看他是否能回忆起更多关键细节或人证。” 苏挽月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众人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萧景逸一人。 他走到江南地图前,目光深沉。 江宁、苏州、运河、绿营卫所…… 一个个节点在他脑中连接。 曹永淳的势力盘根错节,但并非铁板一块。 大皇子远在京城,刘彪惊魂未定,漕帮唯利是图……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弱点。 “必须在他们的总攻发起前,找到决胜的钥匙……”萧景逸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窗外第四次响起了叩击声。 萧景逸眼神一凝,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影七再次不请自来。 他打开窗户,影七敏捷入内,这次,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复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决绝。 “你又来做什么?”萧景逸语气依旧冷淡,“来看刘彪是如何灰溜溜退走的?” 影七摇摇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刘彪之事,不足为虑。曹永淳已对他起疑,甚至动了灭口之心。 我此次前来,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直视着萧景逸的眼睛:“殿下是否还在为丢失的凤璧,以及曹永淳与大皇子勾结的铁证而烦恼?” 萧景逸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是又如何?难道你有?” “我没有,”影七坦然道,但话锋一转。 “但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或许同时藏有这两样东西的线索,甚至……更多。” “何处?” “曹永淳在江宁,除了织造衙门,还有一处极其隐秘的别院,名曰‘听荷小筑’,位于江宁城外的栖霞山深处。 此地看似是他修身养性之所,实则是他与某些极其重要的神秘人物会面,以及存放最机密物品的地方。 其守卫之森严,远胜织造衙门,且布有奇门遁甲之术。” 萧景逸眉头紧锁:“栖霞山深处?奇门遁甲?你如何得知?” 影七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五殿下生前,曾与曹永淳在此密会过数次。 而我,曾奉命暗中护卫五殿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和追忆。 萧景逸心中巨震!五皇叔萧崇宇!又是他!这个早已逝去的皇叔, 其阴影似乎始终笼罩在当前的迷局之上。 第63章 “你的意思是……曹永淳可能与五皇叔之死有直接关联? 而证据就在‘听荷小筑’?”萧景逸追问。 “我不能确定,”影七摇头,“但那里是曹永淳最核心的机密所在,远超织造衙门的账房。 凤璧失踪,若不在京城大皇子处,便极有可能被曹永淳藏于彼处,以待关键时刻动用。 他与大皇子往来的最密信件,或许也有备份藏于其中。 更重要的是,那里可能藏着……关于当年‘金匮之盟’真相的某些记录。” 影七的话,如同惊雷在萧景逸耳边炸响。 凤璧、逆书、篡逆、乃至当年的皇位继承隐秘…… 所有线索似乎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听荷小筑”! “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这些?” 萧景逸盯着他,试图看穿他蒙面背后的真实意图。 影七的目光坦然与之对视,那沉静的眼底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因为时机到了。曹永淳接连受挫,已如困兽,他很可能近期会前往‘听荷小筑’。 要么转移重要物品,要么与背后的关键人物会面,商议最后对策。 这是唯一的机会。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我潜伏多年,复仇之念日夜煎熬。 如今,眼看真相与仇敌皆在眼前,我已不愿再等。我将亲自前往‘听荷小筑’,一探究竟。 若殿下信我,可派可靠之人随行,或在外接应。若不信,我便独自前往,生死由命。” 他这是在交底,也是在寻求合作,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壮。 萧景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影七的身份依旧成谜,他的话真假难辨,“听荷小筑”可能是比永昌典当行更危险的龙潭虎穴。 但是,他提供的线索价值太大,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这可能是打破目前僵局,甚至揭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机会。 风险与机遇并存。 看着影七那双决绝的眼睛,萧景逸想起了他之前数次报信(尽管有真有假),想起了他提及五皇叔时那难以作伪的痛苦。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被仇恨驱动,徘徊在黑暗边缘,却最终选择向着微弱光亮前进的复仇之魂? 良久,萧景逸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 “地点,守卫情况,奇门遁甲的破解关键,把你所知道的一切,详细告诉我。” 他决定,再赌一次。 这次,他要亲自布局,既要利用影七这把可能伤己也可能伤敌的利刃,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确保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能掌控大局。 江南的暗流,因为“听荷小筑”这个地点的出现,开始向着更深、更汹涌的方向涌动。 一场新的争夺战,即将在栖霞山的迷雾中展开。 影七提供的信息极为详尽,仿佛早已将“听荷小筑”的每一寸土地都刻在了脑子里。 他绘制了简图,标注了明哨、暗哨的位置,巡逻队伍的换岗间隙。 甚至指出了几处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和奇门遁甲的生门、死门所在。 其专业程度,让萧景逸暗暗心惊,也更确信此人确系顶尖暗卫出身。 “听荷小筑建在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山坳里,背靠悬崖,前临深涧,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可以通行,易守难攻。” 影七指着草图,声音沙哑而冷静,“曹永淳极其谨慎,栈道入口常年有高手伪装成樵夫或猎户看守。 院内除了普通护院,还有他重金网罗的江湖亡命之徒,以及…… 可能存在的,宫内出来的退役高手。” 萧景逸眉头紧锁,这地方听起来就是个龙潭虎穴。 “奇门遁甲呢?你确定你能破解?” 影七沉默了一下:“五殿下生前……对奇门之术颇有研究,我随侍在侧,略懂皮毛。 曹永淳此处布置,虽精妙,但似乎与五殿下当年研讨的某一流派相似。 我有七成把握可以避开最凶险之处,但若触发核心机关,能否全身而退,亦未可知。” 七成把握,在这种地方,已经算是极高的成功率了。 但剩下的三成,就是万丈深渊。 “你打算何时动手?”萧景逸问。 “三日后,月晦之夜,乌云蔽月,是潜入的最佳时机。”影七道。、 “曹永淳近日心神不宁,频繁与京城通信。 我预感他很快会去‘听荷小筑’,我们必须赶在他之前。” 萧景逸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好,就三日后。 但我不会只让你一人去冒险。”他看向影七。 “我会派一队精锐好手,由白芷率领,随你一同前往,听你指挥,负责外围警戒和策应。 你们的任务是确认‘听荷小筑’内是否藏有凤璧或关键证据。 若有,见机行事,能取则取,不能取则务必记住藏匿之处,全身而退。 绝不可恋战!” 他这是要将风险分散,既要利用影七的专业能力,也要确保己方力量参与其中。 避免被影七单方面信息蒙蔽,同时也是对白芷和手下能力的一次极限考验。 影七似乎有些意外,深深看了萧景逸一眼,点了点头: “可以。但此行凶险,殿下需做好……有人回不来的准备。” “我明白。”萧景逸语气沉重。 “你们都是我大凉的忠勇之士,无论成败,我萧景逸铭记于心。” 计划就此定下。 萧景逸立刻秘密调派了以白芷为首的十名最精锐的侍卫,这些人都是顾青舟精心挑选、背景干净、身手高强且对萧景逸绝对忠诚的死士。 他将计划告知白芷,再三叮嘱: “一切行动,听从影七指挥,但若发现他有任何不轨之举,或情况有变,你可临机决断,以保全队伍和任务目标为第一要务!” 他将一枚特制的信号烟火交给白芷。 “若得手,或遇险,即刻释放此烟火,我会派人接应。” 白芷接过烟火,单膝跪地,眼神坚定如铁:“属下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与此同时,顾青舟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他已秘密抵达江宁,正在外围布控。 初步摸清了织造衙门的部分情况,确认曹永淳的心腹管家近日频繁出入衙门,行为鬼祟。 第64章 但织造衙门内部守卫森严,尤其是曹永淳居住的后衙,更是水泼不进,需要更多时间寻找潜入的机会。 萧景逸回信,让他耐心等待,优先保证自身安全,同时密切关注曹永淳的动向,特别是其三日后是否会离开苏州前往江宁。 三天时间,在紧张压抑的气氛中缓缓流逝。 苏州城内,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调查组依旧在核查账目,但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严御史甚至偶尔会就一些新政细节与萧景逸讨论,不再是一味指责。 绿营兵依旧驻扎城外,但刘彪似乎安分了许多,不再派人进城滋事。曹永淳也异常安静,没有新的动作。 但这平静,反而让萧景逸更加不安,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月晦之夜,终于到来。 天空浓云密布,星月无光,正是夜行者最好的掩护。 子时刚过,影七与白芷等十一人,身着黑色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苏州城,向着栖霞山方向疾行而去。 萧景逸站在官驿最高处的阁楼,遥望着栖霞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担忧和期待。 这一次行动的成败,或许将直接决定江南之局的最终走向。 栖霞山,林木幽深,夜枭啼鸣更添几分诡异。 影七果然对此地极为熟悉,带领着白芷等人。 避开了一条看似好走实则可能有埋伏的山路,选择了一条更为险峻、近乎垂直的崖壁,利用飞爪和绳索。 悄无声息地攀爬而上,直接绕过了栈道入口的守卫。 一路上,影七不断打出各种手势,示意众人避开暗哨和巡逻队。 他的判断精准得令人咋舌,往往能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前一刻,带领众人隐匿于岩石或树丛之后。 白芷等人心中暗自佩服,也更加警惕,此人能力越强,若为敌则越可怕。 终于,他们抵达了“听荷小筑”外围。 借着院内零星灯火和敏锐的夜视能力。 可以看到这是一处建造得极为雅致的江南园林式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黑暗中轮廓依稀。 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提醒着众人此地绝非普通的休闲别院。 影七仔细观察了片刻,低声道: “奇门布局果然与五殿下当年推演的‘九宫迷魂阵’有七分相似。 跟我走,踏我足迹,一步不可错!” 他当先跃入院内,身形飘忽,脚步踏着某种特定的韵律。 白芷等人紧随其后,精神高度集中,不敢有丝毫分神。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但这寂静之下,却隐藏着致命的危机。 众人小心翼翼地向主建筑群潜行。 突然,影七猛地停下,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只见前方回廊转角处,转出两名提着灯笼的护院,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 “……老爷这次突然要来,搞得咱们鸡飞狗跳的。” “谁说不是呢,都这么晚了……听说京城那边情况有变?” “嘘!慎言!不想活了?……” 两人的对话隐约传来,信息量巨大! 曹永淳果然要来!而且就在今晚!京城情况有变? 影七和白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必须加快速度! 待护院走远,影七根据记忆和观察,带领众人绕过几处疑似机关的区域。 来到了一处名为“藏书阁”的二层小楼前。 影七低声道: “根据五殿下当年无意中透露,曹永淳若有极度机密之物,多半不会放在卧室。 而是放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藏书阁’内,此处内有乾坤。” 小楼门前无人看守,但影七却更加谨慎。 他仔细检查了门楣、门槛和门锁,确认没有机关后,才用一根细如发丝的特制工具,轻轻拨开了看似坚固的铜锁。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楼内。 一楼果然是密密麻麻的书架,散发着陈年墨香。 影七没有停留,直接走向角落一处旋转楼梯,示意众人上楼。 二楼空间稍小,布置更为精致,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案,四周依旧是书架。 但影七的目光却落在了书案后方,那面看似普通的墙壁上。 “机关就在这书架之后。” 影七上前,手指在书架侧面摸索着,轻轻按动了某处机括。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书架无声地滑开。 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黝黑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伴随着淡淡的…… 檀香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找到了!密室! 就在众人心中一喜之际,异变陡生! “嗤嗤嗤——”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楼下传来! 紧接着是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有埋伏!”白芷脸色一变,瞬间拔剑出鞘! 几乎同时,楼下传来了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呼喝声! 他们被发现了! 影七眼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 “白芷,你带两人守住楼梯口!其他人,随我进去!快!” 情况危急,已容不得犹豫。 白芷立刻带着两名侍卫冲向楼梯,死死守住通往二楼的唯一通道。楼下,显然是他们留在外面警戒的队员与突然出现的敌人交上了手! 影七则带着剩余的四名侍卫,毫不犹豫地钻入了密室洞口! 密室不大,仅有一间寻常厢房大小。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财宝,只有几个紫檀木打造的铁皮箱,以及靠墙摆放的几个卷缸,里面插着不少卷轴。 影七目标明确,直接冲向其中一个看起来最旧、毫不起眼的铁皮箱。 箱子上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铜锁。 影七再次拿出工具,双手稳定如磐石,仔细聆听着锁芯内的细微声响,开始解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楼下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甚至能听到兵刃砍入身体的可怕声音和濒死的惨叫。 白芷守在楼梯口,剑光如匹练,已经接连劈翻了两个试图冲上来的黑衣人。 但更多的敌人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对方显然早有准备! “影七!快!”白芷急声催促,手臂已被划伤,鲜血直流。 第65章 “咔!”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影七猛地掀开箱盖!里面并非金玉,而是满满一箱书信、账册,以及…… 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尺许见方的紫檀木盒! 看到那明黄色绸缎,影七瞳孔骤缩!这是皇家专用之色!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木盒,入手沉甸甸的。 他试着打开,却发现盒子上另有机关,一时无法开启。他当机立断,将木盒塞入怀中贴身藏好。然后又迅速翻检箱内的书信,目光如电般扫过落款和内容。 “找到了!”他拿起几封书信和一本薄薄的账册,塞入另一个侍卫携带的防水油布袋中。 “这是曹永淳与京城往来的密信副本,还有他通过漕帮运作的资金记录!走!”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藏书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重物撞开! 无数火把将楼下照得亮如白昼,数十名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护卫涌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魁梧,目光阴鸷,赫然是曹永淳府上的护卫头领! “大胆毛贼!竟敢擅闯禁地!给我格杀勿论!”护卫头领厉声吼道。 楼梯口的白芷等人压力倍增,瞬间陷入重围! “从窗户走!”影七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冲向二楼窗户。一名侍卫抢上前,用刀柄砸碎窗棂。 楼下,那护卫头领眼见有人要跳窗,狞笑一声,抬手便是一支袖箭射出,直取影七后心! “小心!”白芷眼角的余光瞥见,想也不想,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挡在了影七与窗口之间! “噗——”袖箭深深钉入了白芷的肩胛! “白芷!”影七回头,看到白芷踉跄一步,脸色瞬间苍白。 “快走!”白芷咬牙,反手一剑劈退一个冲上来的敌人,鲜血从肩头汩汩涌出。 “带东西走!别管我!” 影七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有震惊,有动容,但更多的是决绝。 他知道,此刻犹豫,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走!”他对着另外几名侍卫吼道,率先从窗口跃出,落入楼下黑暗的庭院中。 另外四名侍卫紧随其后。 那护卫头领见主要目标携带物品逃脱,勃然大怒: “追!一个都不能放跑!楼上这几个,杀了!” 更多的护卫冲向楼梯,刀光剑影彻底将白芷和两名侍卫淹没。 栖霞山下,预先约定的接应点。 影七和四名侥幸逃脱的侍卫狼狈不堪地汇合,人人带伤。 他们刚一露面,早已在此焦急等待的接应人员立刻迎了上来。 “白芷姑娘呢?”接应头领急问。 一名逃出的侍卫悲声道: “白芷姑娘为了掩护我们,中箭……恐怕……凶多吉少……” 现场一片死寂。影七默默将怀中的紫檀木盒和油布袋交给接应头领,沙哑道: “东西到手,速送殿下。 曹永淳可能马上就到,此地不宜久留。” 接应头领接过还带着体温的木盒和布袋,重重点头,立刻安排人手,分作两路,一路护送影七等人前往秘密安全点疗伤。 另一路则带着至关重要的证物,以最快速度返回苏州。 当萧景逸在官驿密室中,接到那个染着白芷鲜血的明黄色绸缎包裹的紫檀木盒和油布袋时,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白芷她……”他声音干涩。 送信的死士单膝跪地,哽咽道:“白芷姑娘为掩护影七和证物……力战……殉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和怒火瞬间席卷了萧景逸! 白芷,那个从京城就一直跟随他,沉默寡言却忠心耿耿的侍女,那个在危机时刻总能挡在他身前的护卫…… 就这样永远留在了栖霞山的黑夜之中!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白芷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必须发挥最大的价值! 他深吸一口气,先打开了那个油布袋。 里面是几封密信和一本账册。他快速翻阅,越看眼神越亮,越看心头越寒! 密信是曹永淳与京城往来的副本,虽然并非全部,但其中几封清晰地提到了与“睿殿下”(大皇子萧景睿)的密谋。 内容包括如何利用逆书案打击异己、如何煽动绿营制造压力、甚至隐晦地提到了“待时而动,行非常之事”! 而账册则详细记录了通过漕帮渠道,向京城某位“贵人”(暗指大皇子)以及刘彪等军方人士输送巨额银钱的记录。 其中一部分款项明确标注用于“购置特殊用纸”及“散布费用”,与逆书案直接关联! 铁证!这是足以将曹永淳和大皇子拖入万劫不复之境的铁证! 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萧景逸将目光投向了那个最为关键的紫檀木盒。 盒子做工精美,上面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但锁扣处却是一个精巧的九宫格机关锁,需要按照特定顺序按下格子才能打开。 萧景逸尝试了几种常见的破解方法,皆无效。 他仔细观察着木盒,忽然发现盒盖内侧似乎刻着几行极小的字。 他凑近烛光,仔细辨认: 凤鸣岐山,璧连星斗。 金匮承命,血胤长流。 乾三坤五,离七坎一。 顺天应人,盒启秘现。 这像是一首谶诗! 前两句指向凤璧,第三句“金匮承命”再次提到了敏感的“金匮之盟”,而“血胤长流”似乎暗示皇族血脉传承。 最关键的是第四句,“乾三坤五,离七坎一”! 这是八卦对应的数字!乾为天为三,坤为地为五,离为火为七,坎为水为一! 九宫格锁!八卦数字! 萧景逸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尝试按照“三、五、七、一”的顺序,按下九宫格对应的位置。 “咔哒。”一声轻响,机关锁应声弹开! 萧景逸屏住呼吸,缓缓掀开了盒盖。 盒内,红色的丝绸衬垫上,安静地躺着一枚玉璧。 玉质温润通透,在烛光下流转着莹莹光辉,上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栩栩如生,尊贵非凡,难不成这才是真正的凤璧! 它果然在这里! 第66章 曹永淳这个老狐狸,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听荷小筑”! 但……等等! 萧景逸拿起凤璧,仔细摩挲观察,眉头渐渐皱起。 这玉璧……手感、色泽、雕工,但他总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那种血脉相连般的微妙感应?还是……他不敢确定。 他将凤璧小心收起,目光再次投向盒内。 除了凤璧,盒底还有一卷用金线捆扎的羊皮纸。 他解开金线,展开羊皮纸。 上面的字迹略显潦草,似乎是在仓促或激动状态下写就,但内容却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萧景逸的心神! 这并非正式的诏书或盟约,而像是一份私人记录,或者说是……忏悔录? 笔记的署名,赫然是萧崇宇!他已故的五皇叔! 笔记中,萧崇宇以悲怆而愤懑的笔调,记述了当年“金匮之盟”的部分真相:先帝晚年,确实曾属意于他,并与几位核心重臣(笔记中隐去了姓名)密议,留下了一份传位诏书藏于金匮之中。 然而,当今陛下(萧景逸的父皇)在得知风声后,联合了宫内权宦及部分军方将领,发动了宫变,控制了病重的先帝,最终逼迫先帝改诏,传位于他。 而那份真正的传位诏书,据说已被销毁,但萧崇宇怀疑仍有副本或相关证据流落在外…… 他在笔记中暗示,凤璧或许就是寻找那份证据的关键信物之一! 笔记的最后,萧崇宇写道,他已知自身难保,写下这些,是希望后世有人能揭开真相,还天下一个公道。 他提到曹永淳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是陛下身边最主要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之一! 萧景逸看完,久久无言。 虽然这只是五皇叔的一面之词,但其内容与之前的种种线索相互印证,极大地动摇了当今陛下得位的正统性! 也解释了曹永淳为何如此惧怕凤璧和与当年旧事相关的调查。 他不仅是帮凶,更是深知内情的核心人物! 这卷羊皮纸,是比凤璧本身更具爆炸性的政治炸弹! 然而,萧景逸此刻却异常冷静。 他将羊皮纸的内容牢牢记住,然后将其凑到烛火旁,毫不犹豫地点燃! 橘黄色的火苗吞噬了古老的羊皮纸,也吞噬了那段惊心动魄的皇室秘辛。萧景逸看着它化为灰烬,眼神深邃。 这东西,不能留。 至少现在不能。一旦泄露,引发的将是席卷整个大凉朝的政治地震,甚至内战!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掌控这种级别的风暴。 他的首要敌人是曹永淳和大皇子,而不是他的皇帝父亲。 这东西,知道比拥有更安全。 现在,他手中握有了足够的牌: 曹永淳与大皇子勾结、行贿军方、制造逆书的铁证,以及失而复得(尽管存疑)的凤璧。 是时候,发起总攻了! 但就在他准备召集顾青舟,部署下一步行动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顾青舟焦急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江宁急报!曹永淳……他狗急跳墙,动用了最后的手段!” 萧景逸心中一凛,猛地打开房门:“他做了什么?” 顾青舟脸色铁青,递上一封密信:“曹永淳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们可能拿到了他的罪证。 竟抢先一步,以‘钦差萧景逸勾结江湖匪类、窥伺神器、意图不轨’为名。 通过他在军中的关系,调动了驻扎在镇江的另一支绿营兵马,由副将韩腾率领,正连夜向苏州开来! 同时,他在苏州城内散播谣言,说殿下您…… 您手中持有‘僭越之物’(暗指凤璧),欲对陛下不利!这是要……武力逼宫,构陷殿下于死地啊!” 萧景逸眼中寒光大盛!曹永淳,终于图穷匕见了! 他不再玩弄阴谋,而是直接动用了最野蛮的武力,并辅以最恶毒的舆论攻击! “来的好!”萧景逸非但没有恐惧,反而一股豪情涌上心头。 “他既然掀了桌子,那我们就奉陪到底!看看是他曹永淳的刀快,还是我萧景逸的法理硬!” 他看向顾青舟,语气斩钉截铁:“立刻按第二套方案执行! 启动所有暗桩,联络所有能争取的力量! 同时,以我的名义,起草奏章,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我们要在韩腾的兵马到达之前,在朝堂之上,先扳倒大皇子,断了曹永淳的根基!” “是!”顾青舟大声应道,眼中燃烧着战意。 决战时刻,终于到来! 顾青舟带来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 曹永淳竟敢私自调动镇江绿营,这已是形同造反! 再加上那恶毒的“窥伺神器”的谣言,这是要将萧景逸彻底钉死在谋逆的耻辱柱上,不留任何生机。 “韩腾部兵马距此还有多远?” 萧景逸声音冷冽,不见丝毫慌乱。 “急报传来时,其前锋已过丹阳,最迟明日下午,便可兵临苏州城下!”顾青舟语速极快。 “城内谣言四起,不少官员士绅已开始闭门不出,人心浮动。 刘彪所部虽未动,但态度暧昧,难保不会与韩腾合流。” 形势危如累卵! 外有大军压境,内有谣言惑众,调查组态度未明,苏州城防也并非铁板一块。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萧景逸走到江南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 “必须在韩腾兵临城下之前,稳住内部,争取外援,并将曹永淳的罪行大白于天下!” 他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语速快而清晰: “第一,青舟,你立刻持我钦差关防,并带上我们刚刚得到的部分铁证(曹永淳行贿刘彪及勾结漕帮的账册副本),亲自去見严御史和王主事! 不必全盘托出,只出示足以证明曹永淳勾结军方、操纵市场、涉嫌逆书案的部分证据。 重点是强调曹永淳为掩盖罪行,竟敢私自调兵,威逼钦差,形同谋逆! 请他们以朝廷钦差身份,立即行文斥责韩腾部,并联合上奏,弹劾曹永淳! 务必将他们绑上我们的战车!” 这是拉拢盟友,占据法理制高点。 调查组代表朝廷,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 第67章 “第二,启动所有‘听风阁’暗桩和我们在苏州城内经营的所有关系,全力遏制谣言! 重点宣传曹永淳贪腐枉法、勾结匪类、如今事情败露又调兵造反的罪行! 同时,暗中接触刘彪,把曹永淳行贿他的证据副本给他看,告诉他,迷途知返,戴罪立功,尚有一线生机,若执迷不悟,与曹逆同罪,九族难保!” 这是舆论反击和分化瓦解。 既要掌控民间舆论,也要从内部击破敌人的联盟。 “第三,以钦差名义,紧急征调苏州府所有可用衙役、巡检司兵丁,以及…… 那些在新政中受益、愿意支持我们的商贾护院、民间壮丁,暂时编练成队。 交由绝对可靠之人统领,加强城防,特别是府衙和官驿的守卫! 同时,打开府库,若有存粮,适当发放,稳定民心!” 这是紧急动员和巩固防线。 在正规军可能靠不住的情况下,必须依靠基层力量和民众。 “第四,”萧景逸看向顾青舟,眼神凝重。 “八百里加急的奏章,由你亲自挑选最可靠的心腹,分三路,走不同渠道,务必送达京城! 奏章内容,除了弹劾曹永淳各项大罪,更要明确指出其背后有大皇子萧景睿指使,图谋不轨! 并将我们掌握的关键证据(密信抄本、账册摘要)附上!这是决战,不容有失!” “属下明白!”顾青舟凛然遵命,立刻转身去安排,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顾青舟离去后,萧景逸独自站在书房中。 窗外夜色深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抚摸着怀中那枚失而复得的凤璧,冰凉的触感让他思绪稍定。 这玉璧……总感觉有些异样,但此刻已无暇深究。 “殿下。”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影七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角落,他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 “你伤势未愈,不该妄动。”萧景逸道。 “无妨。”影七摇摇头,“曹永淳调兵,已是最后一搏。 殿下需要所有能用之人。”他顿了顿,“我有一策,或可延缓韩腾进军,甚至…… 使其不战自乱。” “哦?计将安出?”萧景逸目光一凝。 “韩腾此人,我略有耳闻。 虽为曹永淳提拔,但并非其死党,更看重实际利益,且其部下多为镇江本地子弟,未必愿意远离防区,参与这等形同造反的军事行动。”影七分析道。 “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其一,派人散播谣言,就说曹永淳许给韩腾的厚赏乃是空头支票。 其真实目的是让韩腾部与殿下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坐收渔利,甚至可能事后杀韩腾以灭口。 其二,派人潜入韩腾军中,联络其麾下中下层军官,许以重利或陈述利害,进行策反。 不需要他们全部倒戈,只要使其军心不稳,进军迟缓,为我们争取时间即可。” 心理战和内部策反!这是现代信息战和特种作战的精髓! 影七的策略,精准地抓住了韩腾部的弱点。 “此计甚妙!”萧景逸眼中闪过激赏,“就依你之言! 此事由你全权负责,需要什么人、什么资源,尽管开口!” “我需要‘听风阁’在镇江方向的全部情报网络,以及一批擅长潜入和散播消息的好手。”影七也不客气。 “准!”萧景逸立刻写下命令,交给影七。 影七接过命令,深深看了萧景逸一眼:“殿下保重。” 随即再次融入黑暗之中。 萧景逸看着影七消失的方向,心中感慨。 这个身份复杂、亦正亦邪的暗卫,在此危难之际,反而成了他最为倚重的奇兵之一。 …… 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苏州城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各方力量在其中激烈碰撞。 顾青舟那边进展还算顺利。 严御史在看到确凿的证据(尤其是曹永淳行贿刘彪和勾结漕帮的部分)后,虽然对牵扯到大皇子感到震惊和犹豫。 但在顾青舟强调“曹永淳私自调兵已是谋逆,若坐视不管,你我皆难逃失察之罪”后。 终于与王主事联名,一方面紧急行文斥责韩腾部“无令擅动,形同叛逆”。 令其即刻停止进军; 另一方面,以六百里加急向京城发出奏章,弹劾曹永淳“贪墨营私、勾结匪类、构陷钦差、擅调兵马”等多项大罪。 虽然奏章中并未直接提及大皇子,但已为萧景逸争取了至关重要的官方背书。 城内的舆论战也初见成效。 “听风阁”和苏挽月动员的力量开始发力。 关于曹永斑斑劣迹的详细内容通过各种渠道迅速传播。 而“曹永淳调兵造反”的消息更是引起了普通市民的恐慌和对曹永淳的强烈不满。 不少士绅也开始重新审视局势,暗中向萧景逸示好。 而对刘彪的策反遇到了些阻力。 刘彪自知罪孽深重,对萧景逸的许诺将信将疑,态度摇摆。 但他麾下的兵丁显然受到了谣言影响,士气低落,对即将可能与“造反”的韩腾部并肩作战更是抵触情绪明显。 刘彪所部暂时保持了沉默,按兵不动,这对萧景逸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 最惊险的是影七那边的行动。 他派出的精干人员成功混入韩腾部先锋军中,散播的谣言如同病毒般蔓延。 “曹永淳要卸磨杀驴”、“这是去送死”、“家里老小怎么办”…… 种种言论动摇了军心。 更有几名低级军官在收到暗中递送的“反正免罪”承诺后,开始消极怠工,行军速度明显放缓。 韩腾虽然极力弹压,但效果不彰,直到次日正午,其前锋才磨磨蹭蹭地抵达苏州城外二十里处扎营,并未立刻发动进攻。 这为萧景逸争取到了宝贵的大半天时间! 然而,真正的危机并未解除。 韩腾部毕竟是一支正规军,一旦稳定下来,强行攻城,仅凭萧景逸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根本难以抵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变数,突然发生! 第68章 韩腾部兵临城下之时,苏州城内人心惶惶,萧景逸苦思破敌之策时。 一队风尘仆仆、打着特殊旗号的人马,在一名中年文官的带领下。 竟然畅通无阻地穿过韩腾部的外围警戒,直接来到了苏州城下! “城上守军听着!本官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兼领内务府稽查处,奉旨巡查江南,有紧急公务面见钦差萧大人!速开城门!” 城下那名文官声音洪亮,高举手中一份明黄色的卷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圣旨?! 城头一阵骚动。 萧景逸闻讯,立刻赶到城楼。他向下望去,只见那名文官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炯炯,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其随从虽不多,但个个精悍,显然非寻常衙役。 “阁下何人?可有凭证?”萧景逸沉声问道。此刻局势微妙,他不得不防。 那文官抬起头,朗声道:“下官高拱,奉陛下密旨,稽查江南织造弊案及……相关事宜! 此乃陛下手谕,请萧殿下验看!” 说着,他将那明黄卷轴放入一个系着绳子的竹篮,由守军吊上城楼。 萧景逸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心中巨震! 这确是他父皇的亲笔手谕,字迹、印鉴皆无误! 内容正是命令高拱为钦差,密查江宁织造衙门亏空及曹永淳不法之事,并赋予其“便宜行事,遇官高三品者可先拿后奏”之权! 日期,竟是在他离京后不久! 父皇……竟然早就派了另一路钦差? 而且权限如此之大! 这是对曹永淳早已起疑,还是……对自己也不完全放心? 无数念头瞬间闪过萧景逸脑海,但他面上不动声色,确认手谕无误后,立刻下令: “开城门!迎高大人入城!” 城门缓缓开启,高拱带着随从昂然而入。 他来到萧景逸面前,躬身行礼:“下官高拱,参见三殿下。 奉旨办差,来得迟了,让殿下受惊了。” “高大人不必多礼,来得正是时候!” 萧景逸扶起他,心中稍定。 无论父皇用意如何,高拱的到来,以及他手中的圣旨和权限,无疑是打破目前僵局的最强力量! 两人来不及寒暄,直接进入府衙密室。 萧景逸将目前严峻的形势和掌握的曹永淳罪证(除凤璧和五皇叔笔记外)简要告知高拱。 高拱听完,面色凝重,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曹永淳果然狗胆包天!私自调兵,围攻钦差,已是十恶不赦! 殿下放心,有陛下手谕在此,韩腾部若敢妄动,便是谋逆大罪,天下共击之!” 他当即做出决断:“请殿下即刻以钦差名义,拟写公告,宣布曹永淳罪状,尤其是其私自调兵之罪,昭告全城! 下官将持陛下手谕,亲赴韩腾大营,宣旨拿人! 我倒要看看,是曹永淳的私令大,还是陛下的圣旨大!” 擒贼先擒王!高拱的策略简单、直接,却最为有效! 凭借圣旨的绝对权威,直接瓦解韩腾部的合法性基础! “高大人孤身前往,是否太过冒险?” 萧景逸有些担忧。 韩腾若铁了心跟曹永淳走,未必不敢扣押甚至杀害钦差。 高拱傲然一笑:“殿下放心,韩腾若还有半分理智,便不敢动我这持圣旨的钦差! 除非他想被株连九族!况且,”他压低声音。 “下官离京前,陛下另有密嘱,京畿大营已秘密向江南方向移动,以防不测。” 萧景逸心中再震!父皇竟然连后备兵力都准备了! 看来,朝廷对江南的局面,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关注,决心也更大! “既然如此,有劳高大人了!”萧景逸不再犹豫。 很快,一份盖着萧景逸钦差大印的公告贴遍全城。 详细罗列曹永淳贪墨、勾结、构陷、擅调兵马等十大罪状,言词激烈,证据确凿(部分公开),引得全城哗然! 与此同时,高拱仅带着四名随从,手持明黄圣旨,骑着马,毫无畏惧地直奔城外二十里处的韩腾大营! 韩腾大营内,此刻正一片混乱。城内公告的内容已经传来,军心更加浮动。突然闻听又有钦差持圣旨到来,韩腾又惊又疑,只得硬着头皮出营迎接。 高拱立于营门之外,面对数千甲士,毫无惧色,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江宁织造曹永淳,贪墨营私,勾结匪类,构陷钦差,更兼擅调兵马,威逼朝廷使者,形同谋逆,罪大恶极! 着即革去一切官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 镇江副将韩腾,无令擅动,其行可诛,然念其或受蒙蔽,着即解除兵权,随钦差高拱回苏州候审,所部兵马,即刻由参将(高拱指定了一名暗中已表示效忠的军官)暂领。 原地待命,不得有误!钦此!” 圣旨内容如同雷霆,炸响在每一个士兵耳边! 曹永淳是谋逆!他们是在跟着造反! 韩腾听完圣旨,面如死灰,他知道大势已去。 圣旨明确了他的行为是“无令擅动”,若再反抗,就是坐实了谋逆! 他麾下的将领和士兵更是骚动起来,谁也不敢担上造反的罪名。 “韩将军,接旨吧。”高拱目光如电,看向韩腾。 韩腾浑身一颤,看了看周围眼神各异的部下,又看了看高拱手中那卷代表皇权的圣旨,最终长叹一声,颓然跪倒在地: “臣……韩腾,接旨……谢恩。” 兵不血刃! 高拱凭借一道圣旨和无比的勇气,竟真的一举瓦解了韩腾部的威胁! 消息传回苏州,全城沸腾! 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萧景逸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对这位突然出现的高拱大人,充满了敬佩和感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之时,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传来: 曹永淳,在得知韩腾被解职、高拱持圣旨入苏的消息后,竟然于昨夜,在数十名心腹死士的保护下,弃官潜逃了! 同时,影七带来另一个坏消息: 根据紧急查探,曹永淳逃跑的方向,并非通往京城,而是……朝着江宁方向!而且,他似乎带走了一批极其重要的物品! 第69章 萧景逸的心猛地一沉!曹永淳要跑? 他不去京城投靠大皇子,反而去江宁? 他想干什么?难道……织造衙门里,或者“听荷小筑”还有比那些账册密信更重要的东西? 抑或是……他另有图谋? “绝不能让他跑了!”萧景逸霍然起身,眼中寒光四射。 “新账旧账,该一起清算了!高大人,青舟,随我点齐人马,即刻追击曹永淳!” “殿下,您的安危……”顾青舟担忧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景逸断然道,“曹永淳熟知江南,若让他逃脱,后患无穷!而且,我怀疑他匆忙逃往江宁,必定有诈! 必须在他造成更大破坏前,将其擒获!” 高拱也赞同道:“殿下所言极是!曹永淳罪大恶极,绝不能让其逍遥法外! 下官愿与殿下同往!” 当下,萧景逸留下部分人手稳定苏州局势。 与高拱、顾青舟带着一队精锐骑兵,以及影七等高手,星夜出城,沿着曹永淳逃跑的踪迹,向着江宁方向疾驰而去! 最终的追逃与对决,在江南的夜色中展开。 而萧景逸隐隐感觉到,在江宁,或许还隐藏着关于凤璧、关于当年旧案的,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秘密。 夜色如墨,马蹄声碎。 萧景逸、高拱、顾青舟率领数十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官道向江宁方向疾驰。 夜风凛冽,刮在脸上生疼,却吹不散众人心头的紧迫。 曹永淳老奸巨猾,提前数个时辰逃走,又熟悉江南地理,必须尽快追上。 否则一旦让他隐匿起来或与江宁的残余势力汇合,再想抓捕就难了。 “殿下,前方岔路!”斥候回报。 “有新鲜车辙印迹往东,是去往江宁的官道; 另有少量杂乱马蹄印往南,似乎是通往……栖霞山方向?” “栖霞山?”萧景逸勒住马缰,眉头紧锁。 曹永淳刚从那险死还生的“听荷小筑”逃出,为何还会分兵去那里? 难道“听荷小筑”还有比那些密信账册更重要的东西没被他们找到? 或者,这是个障眼法? 影七驱马靠近,低声道:“殿下,曹永淳生性多疑,狡兔三窟。 ‘听荷小筑’虽险,或许真有我们遗漏的终极秘密。 他分兵前往,未必是假。 属下建议,我们也分兵两路,主力继续沿官道追击曹永淳本体。 另派一小队精锐,由熟悉地形的我带领,前往栖霞山查探,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萧景逸略一沉吟,当机立断:“好!影七,你带五名好手,即刻前往栖霞山! 若有发现,以信号联络,切勿恋战!高大人,青舟,我们继续追击!” “是!”影七领命,点了五人,拨转马头,如同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地没入南边的山路。 萧景逸则深吸一口气,一挥马鞭:“追!”大队人马再次沿着官道,向着江宁方向狂飙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同样是暗流涌动。 大皇子萧景睿府邸,密室之中。 萧景睿来回踱步,他那张原本还算端正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焦虑和暴躁,原本就平庸的气质更显得局促不安。 他身边坐着几位心腹谋臣,以及一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面色阴沉的老太监。 正是丽昭仪身边的总管太监,马明保的干爹,冯公公。 “废物!都是废物!”萧景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 “曹永淳这个老东西!让他对付个老三都办不好! 现在倒好,自己成了丧家之犬! 还连累孤王!高拱那个老匹夫竟然也去了江南,还带着父皇的密旨! 你们说!现在怎么办? 要是曹永淳落在他们手里,把孤王供出来……”他不敢再说下去,脸上已无血色。 一位山羊胡谋士捋着胡须,阴恻恻地道:“殿下息怒。 曹永淳毕竟是经营江南多年的老吏,未必没有后手。 当务之急,是我们要抢先一步,在江南的消息彻底坐实、传到陛下耳中之前,在朝堂上……‘定下调子’。” “定调子?怎么定?”萧景睿急问。 “弹劾!”另一位面容刻薄的御史接过话。 “我们可以联络几位御使,以及我们在都察院的人,联名上奏,弹劾三皇子萧景逸!” “弹劾他什么?” “罪名嘛……”山羊胡谋士眼中闪过狡黠。 “可以是他‘在江南行事操切,激起民怨’; 可以是他‘结交江湖匪类,行为不端’(指向那神秘黑衣人); 甚至可以……影射他‘持身不正,窥伺非分之物’!”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暗示凤璧。 冯公公尖细的嗓音响起:“丽娘娘在宫里也会配合,会在陛下跟前,多多‘提醒’三殿下以往的不堪和如今的‘锋芒过盛’。 陛下多疑,尤其是对皇子们……只要种子种下,就不怕它不发芽。” 萧景睿眼睛一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对!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 让父皇怀疑老三!就算曹永淳那边出事,也可以说是老三构陷! 就这么办!你们立刻去安排!要快!” “殿下,”那刻薄御史补充道,“光弹劾还不够。 我们还需在军中做些安排。 听闻镇守山海关的赵老将军,是殿下母妃容妃娘娘的旧部…… 是否可让他上表,陈说边关不稳,需要皇子坐镇安抚? 若能将三殿下调离江南那是非之地,甚至……派往边关,岂不两全其美?” 明枪暗箭,双管齐下!大皇子一党在京城发动的,是一场旨在混淆视听、先发制人的政治围攻。 萧景睿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扭曲的笑意: “好!太好了!就依诸位先生之计!立刻去办!孤王要让萧景逸,永无翻身之日!” 江宁城,已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露出朦胧轮廓。 萧景逸一行人马不停蹄,终于在江宁城外十里处的运河码头,发现了曹永淳车队的踪迹! 几辆豪华马车被遗弃在路边,地上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以及数具曹府家丁的尸体。 第70章 “看来曹永淳知道陆路难逃,改走水路了!”顾青舟检查着现场,沉声道。 高拱看着运河上往来穿梭的船只,眉头紧锁: “运河之上,漕帮势力盘根错节,若曹永淳与漕帮勾结,如鱼入大海,再想抓他,难了!” 萧景逸蹲下身,仔细查看车辙和脚印,忽然道:“不对!他未必走远了!” 他指着一处看似凌乱,但仔细看却指向码头附近一片茂密芦苇荡的脚印。 “这些脚印深浅不一,像是有人故意伪装。 曹永淳仓皇出逃,带着重要物品,不可能如此从容布置伪装。 他很可能还藏在附近,等待接应,或者……在等一个更安全的时机!”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在晨雾中摇曳的无边芦苇荡: “搜!重点搜查芦苇荡和码头附近的废弃仓房!他一定还没走远!” 众人立刻分散开来,呈扇形向芦苇荡包抄过去。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咻——啪!”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呼啸,从芦苇荡深处冲天而起,在高空炸开一团绿色的烟雾! 是曹永淳的信号?!他在呼叫援兵? 几乎在信号箭升空的同时,运河下游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号角声! 只见数艘悬挂着黑色蛟龙旗的快船,如同离弦之箭,破开晨雾,向着码头疾驰而来! 船头上站满了手持兵刃、杀气腾腾的汉子! “是漕帮的‘水鬼’!”顾青舟脸色一变,“他们果然来了!”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可能),曹永淳的援军瞬息即至! “保护殿下和高大人!”顾青舟大喝一声,拔刀出鞘。 侍卫们立刻收缩阵型,将萧景逸和高拱护在中央,紧张地盯着迅速逼近的漕帮快船和那片杀机四伏的芦苇荡。 萧景逸却异常冷静,他看了一眼那绿色的信号烟,又看了看漕帮来的方向,脑中飞速计算。 曹永淳的信号是绿色,通常代表安全或按计划行事? 他躲在芦苇荡,发出安全信号,引漕帮来接应……这说明,他自信能安全上船? 不对!如果自信能安全上船,何必多此一举躲在芦苇荡? 直接到码头等候不是更省事?除非……他是在确认安全,或者,他在等别的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萧景逸猛地想到一种可能! 他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高拱和顾青舟道:“情况不对!曹永淳可能不在芦苇荡! 或者,他不完全信任漕帮!那信号,或许是发给另一路人的! 我们可能中计了,他的真正目标,或许不是上船,而是……调虎离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就在漕帮快船即将靠岸。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从码头另一侧,一处极其隐蔽的废弃栈桥水下,猛地钻出几个穿着水靠的身影! 其中一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防水的包裹,在另外几人的护卫下,如同水鬼般,悄无声息地向着不远处停泊的一艘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货船游去! 那抱着包裹的人,虽然穿着水靠,看不清面容,但那略显臃肿的身形和仓惶的动作,不是曹永淳又是谁?! 他果然另有安排!利用漕帮吸引注意,自己则从水下秘密登船! 好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在那里!”萧景逸眼尖,立刻指向那艘破旧货船,“他要从那边跑!拦住他!” 然而,此刻漕帮的快船已经靠岸,数十名凶悍的“水鬼”挥舞着刀剑,嚎叫着冲了上来。 与萧景逸的侍卫瞬间战作一团!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顿时响彻码头! 顾青舟带着一部分侍卫拼命抵挡漕帮匪徒的进攻,高拱也拔出佩剑,指挥随从护卫。 场面极度混乱! 萧景逸心急如焚,眼看曹永淳在那几名死士的护卫下,已经快要爬上那艘货船! 一旦船开动,进入运河主航道,再想拦截就难了! 他目光扫过战场,看到码头上堆放着一些用来固定船只的缆绳和铁钩。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闪过! 他猛地抢过身边一名侍卫手中的强弓,又从另一名侍卫腰间扯下一捆备用弓弦和一支箭! 他动作飞快地将弓弦一端系在箭尾,另一端牢牢抓在手中。 然后搭箭拉弓,瞄准的不是曹永淳,而是那艘货船高高的桅杆! “殿下,您要做什么?!”旁边的侍卫惊呼。 萧景逸屏住呼吸,眼神专注如鹰隼!他在现代虽未专门练过射箭。 但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有些骑射底子,加上他超越时代的物理知识和此刻孤注一掷的勇气! “嗖——!” 利箭离弦,带着坚韧的弓弦,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 竟然精准地缠绕在了货船主桅杆中上部的一个突起物上! “帮我拉住!”萧景逸将弓弦另一端塞给那名侍卫,自己则抓住弓弦,猛地向后退了几步,借助弓弦的弹力和自己的体重。 整个人竟如同荡秋千一般,凌空飞起,朝着那艘货船荡了过去! “殿下!不可!”高拱和顾青舟看到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 这简直是疯狂的冒险! 一旦失手,掉入水中或是撞上船体,非死即伤! 萧景逸却顾不了那么多! 他人在空中,耳畔风声呼啸,眼中只有那个即将爬上船舷的曹永淳! 这是他擒获此獠,揭开所有谜团的最后机会! 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注视下,萧景逸的身影划破黎明的天空,精准地落在了那艘货船的甲板之上。 一个翻滚,卸去冲力,恰好挡在了惊愕回头的曹永淳与船舷之间! 四目相对,一个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眼中充满惊惧和怨毒的前江南织造; 一个是虽经连夜奔波、略显疲惫,但眼神锐利、气势如虹的当朝皇子! “曹永淳!”萧景逸缓缓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对方,“你的戏,该收场了!” 曹永淳看着如同神兵天降的萧景逸,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他死死抱住怀中的包裹,嘶声道: “萧景逸!你……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第71章 “赶尽杀绝?”萧景逸冷笑,“当你贪墨国帑、构陷忠良、勾结皇子、图谋不轨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当你派‘太湖水鬼’行刺于我,当你散播谣言、调兵围城之时,可曾想过‘赶尽杀绝’四字?!交出你手中的东西,束手就擒,或许还能留个全尸!” 曹永淳眼中闪过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将怀中的包裹举起,厉声道: “萧景逸!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他猛地扯开包裹的一角,一抹温润通透的绿光在黎明中闪现,又是一枚凤璧! “真正的凤璧在此!”曹永淳状若癫狂。 “你不是一直在找它吗?哈哈哈哈!可惜啊可惜,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真正的秘密! 更不会知道,你父皇,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他得位……” “闭嘴!”萧景逸厉声喝断他,心中却是一震! 曹永淳果然知道更多内情!“休要胡言乱语!蛊惑人心!” 就在这时,那几名护卫曹永淳的死士见主子被阻,嚎叫着挥刀向萧景逸扑来! “保护殿下!”顾青舟在岸上看得真切,心急如焚。 拼命想杀出一条血路过来支援,却被更多的漕帮匪徒死死缠住。 货船甲板上,萧景逸瞬间陷入以寡敌众的险境! 他挥剑格挡,剑光闪烁,与几名死士战在一处。 这些死士武功高强,招招狠辣,显然是曹永淳蓄养的最后底牌! 萧景逸虽经历磨练,剑术有所长进,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名死士的刀锋甚至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起一缕血丝! 曹永淳见状,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抱着凤璧,慢慢向船尾退去,那里系着一艘小巧的逃生舢板! 眼看曹永淳就要逃脱,萧景逸心中大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一道乌光,如同来自幽冥的毒蛇,从岸边的某个角落激射而出,速度快得惊人! 目标,赫然是正欲登上舢板的曹永淳! 是弩箭!强弩! 曹永淳猝不及防,只听“噗”的一声,弩箭精准地射穿了他抱着包裹的手臂! “啊!”曹永淳惨叫一声,手臂剧痛,怀中的包裹连同那枚凤璧,脱手飞出,划过一道弧线,向着运河中落去! “凤璧!”萧景逸和曹永淳同时惊呼! 萧景逸想也不想,猛地摆脱纠缠,合身扑向船边,伸手去抓!曹永淳也忍着剧痛,疯狂地扑向那坠落的绿光! 两人的手指,几乎同时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璧! “砰!”一声闷响,两人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使得玉璧再次脱手,向着水面坠落! 而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枚在晨光中闪烁着诱人光泽的凤璧,在与水面接触的前一刹那,其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玉质反光的奇异流光,一闪而逝。 “噗通!”玉璧终究还是落入了浑浊的运河水中,溅起一小朵水花,迅速沉了下去。 河面上,只留下一圈圈荡漾的涟漪,以及萧景逸和曹永淳绝望而呆滞的目光。 凤璧……失落在茫茫运河之中! 凤璧落水的“噗通”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曹永淳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块玉,而是他全部的生机和依仗。 萧景逸也怔在当场,望着那圈逐渐扩散的涟漪,心中五味杂陈——这纠缠他许久的玉璧,竟以这种方式暂时离开了舞台。 然而,现场的厮杀并未停止。 漕帮匪徒见曹永淳似乎失势,攻势稍缓,但顾青舟等人依旧被缠住。 那几名曹府死士见主子受伤、宝物失落,更是红了眼,疯狂扑向萧景逸! 就在这混乱之际,异变再起! 运河上下游,突然出现了数艘悬挂着龙旗和“缉私”、“巡漕”旗帜的官船! 船速极快,呈包抄之势,迅速合围过来! 船上官兵铠甲鲜明,弓弩齐备,杀气腾腾,远非漕帮乌合之众可比! “是巡漕御史和江宁守备的兵马!” 高拱在岸上看得分明,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他们来得……太是时候了。” 官船之上,一名身着绯袍的中年官员立于船头,声如洪钟: “奉旨缉拿钦犯曹永淳及其党羽!所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 漕帮匪徒见状,顿时魂飞魄散。 他们敢跟钦差的护卫动手,却绝不敢对抗代表朝廷正規的官兵,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弃械投降。 那几名围攻萧景逸的死士,也被官船上的弓弩手重点关照,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形势瞬间逆转! 曹永淳捂着流血的手臂,看着合围过来的官船,脸上露出了彻底绝望和一丝…… 荒谬的惨笑。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萧景逸也愣住了,他看着迅速控制住局面的官兵,又看了看岸上面色复杂的高拱,一个可怕的念头渐渐浮上心头。 官船靠近货船,几名如狼似虎的官兵跳帮过来,毫不客气地将失魂落魄的曹永淳捆成了粽子。 那绯袍官员这才上前,对着萧景逸恭敬行礼: “下官巡漕御史李文博,参见三殿下。 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萧景逸摆了摆手,目光却死死盯着曹永淳,然后转向李文博:“李大人,你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巧?” 李文博微微一笑,笑容却有些意味深长: “回殿下,下官是奉了高拱高大人的指令,在此布控多时了。” 高拱?萧景逸猛地看向岸上,只见高拱在侍卫的护卫下,正登上一艘小船,向货船驶来。 高拱登上货船,先是对萧景逸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面如死灰的曹永淳,叹了口气: “曹大人,不,曹永淳,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曹永淳抬起头,目光怨毒地扫过高拱和萧景逸,最后发出一阵夜枭般的凄厉笑声:“哈哈……哈哈哈……高拱!你也是陛下的一条好狗!陛下……陛下他真是好算计啊!把我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72章 他猛地看向萧景逸,眼神充满了嘲讽和怜悯: “三殿下!我的好殿下!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你是在为民除害,匡扶社稷吗? 可笑!可笑至极! 你和我,和老大(大皇子),我们都不过是陛下棋盘上的棋子!他早就知道一切!他什么都知道!” 萧景逸心头剧震,强自镇定:“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曹永淳啐出一口血沫。 “你以为陛下为何会派高拱这个掌管内务府稽查、素有‘铁面’之称的人来江南? 真是为了帮你?不!他是派他来清理门户的!清理我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门户’!顺便……看看你这把刀,够不够快,够不够狠!” 高拱面无表情,默认了曹永淳的说法。 曹永淳继续疯狂地吼道:“ 还有老大那个蠢货!他在京城上蹿下跳,弹劾你,想把你调走……他以为他能瞒天过海? 他那些小动作,陛下恐怕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就是要看着他跳,看着他犯错,看着他自寻死路! 陛下这是在……清除所有可能威胁他皇位的人! 包括你,三殿下!也包括我那愚蠢的‘睿殿下’!” 萧景逸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父皇……早就知道?这一切,甚至包括大皇子的反应,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那他让自己来江南,真的是为了推行新政,还是……借刀杀人,顺便考验? “那凤璧呢?!”萧景逸追问道,“父皇也知道凤璧?” “凤璧?哈哈哈!”曹永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本来就是陛下欲除之而后快的东西! 是先帝留下的一根刺!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让我想办法找出来,处理掉!可我……我鬼迷心窍,想留着它,作为将来制约陛下,或者投靠新主的筹码…… 我蠢啊!我竟然想利用陛下最想抹去的东西!” 他顿了顿,看着萧景逸,眼神变得诡异起来: “三殿下,你那么聪明,难道就没想过…… 当年你母妃,苏云晚,她真的是单纯因为难产而死的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劈在萧景逸的心上! 他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母妃……不是因为生他时血崩而亡的吗?! 宫中记载,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 高拱脸色微变,喝道:“曹永淳!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构陷陛下!” “构陷?”曹永淳豁出去了,嘶声道。 “高拱!你心里清楚!苏云晚那个女人,她太聪明了! 她看出了陛下的心思,她对先帝忠心,她甚至可能……察觉了‘金匮之盟’的一些蛛丝马迹! 她活着,对陛下就是最大的威胁! 更何况,她还生下了带有苏家血脉、可能被旧臣寄予厚望的皇子!” 他盯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萧景逸,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出生,或许是个意外。 但她的死……绝不是意外!陛下他……容不下一个心思剔透、又可能威胁他皇位正统的女人! 就像他容不下五皇子萧崇宇,容不下任何知道他得位秘密的人一样!” “你胡说!你闭嘴!”萧景逸目眦欲裂,猛地上前揪住曹永淳的衣领,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颤抖。 “你证据!拿出证据来!” 母妃……那个在模糊记忆里温柔似水的女子。 那个据说是父皇曾经真心爱过的女子……竟然是死于父皇之手?!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曹永淳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依旧艰难地笑着: “证据?哈哈哈……这种事,陛下怎么会留下证据? 但是……三殿下,你可以去问问陛下身边最老的太监,可以去查查太医院尘封的脉案…… 看看苏云晚生产前后,是否有什么‘蹊跷’?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中带着最后的恶毒: “你母妃身边,当年有个叫‘染秋’的贴身宫女,在苏云晚死后就‘暴病身亡’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或许……她临死前,跟你母妃说过什么呢? 当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早就化成灰了……哈哈……呃!” 萧景逸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曹永淳的脸上,将他后面的话打了回去!曹永淳闷哼一声,晕死过去。 萧景逸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充满了血丝,那巨大的信息量和残酷的真相,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敌人是曹永淳,是大皇子,是江南的贪官污吏…… 却从未想过,那最深、最致命的阴影,竟然来自于龙椅之上,那个他称之为父皇的人! 高拱上前,轻轻按住萧景逸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殿下……冷静。曹永淳所言,乃是穷途末路之人的攀咬,未必尽实。 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局面。” 萧景逸猛地甩开高拱的手,赤红着眼睛盯着他: “高大人!你告诉我!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父皇派你来,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高拱沉默了片刻,避开了萧景逸的目光,看向茫茫运河,缓缓道: “殿下,天家之事,深如渊海。 为臣者,当恪守臣节,忠君事主。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陛下……永远是陛下。” 这近乎默认的回答,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萧景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他踉跄一步,看着被官兵控制住的漕帮匪徒,看着昏迷的曹永淳,看着面色复杂的高拱,再望向京城的方向…… 只觉得这天地虽大,却充满了无尽的寒意与虚伪。 他一直以来的努力,所谓的推行新政、铲除奸佞、寻找凤璧…… 在父皇的全局操控下,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只是一把被利用的刀,一把可能随时会被丢弃的刀。 那枚失落的凤璧,或许沉入河底,才是它最好的归宿?因为它所承载的,是太多血腥、阴谋和不堪回首的过往。 然而,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禀报:“殿下,高大人!影七先生从栖霞山传回紧急消息!” 第73章 萧景逸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嘶哑道:“讲!” “影七先生他们在‘听荷小筑’一处极其隐秘的暗格中,找到了…… 找到了苏云晚娘娘的一批旧物!其中有一本……手札!” 母妃的手札?! 萧景逸的心脏再次被狠狠攥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吼道:“在哪里?!立刻带回来!” 江宁府衙,临时征用的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曹永淳已被打入死牢,严加看管。 漕帮匪首及涉案人员也尽数落网。 外面的局势在高拱和李文博的协同下,迅速稳定下来。但这一切,似乎都与萧景逸无关了。 他独自坐在桌前,烛火摇曳,映照着他苍白而疲惫的脸。 面前,摆放着一个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略显陈旧的木匣。 这就是影七不惜再次冒险,从“听荷小筑”带回来的,他母妃苏云晚的遗物。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几乎不敢打开。 曹永淳的话如同毒蛇,在他心中啮咬。 父皇的深沉心机,母妃可能的冤屈……这一切,或许都藏在这木匣之中。 深吸一口气,他终究还是缓缓打开了匣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素雅的、早已失去光泽的旧首饰,一方绣着云纹的、有些发黄的手帕,以及…… 一本用淡蓝色锦缎做封面的手札。 萧景逸拿起那本手札,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定了定神,翻开了第一页。 清秀而略带风骨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他记忆中母妃的笔迹。 上面记录的,多是一些日常琐事,读书心得,以及对年幼的他的牵挂与期盼。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个聪慧、敏感、却又深宫寂寞女子的心境。 他一页页翻下去,心情随着母妃的文字起伏。 直到翻到手札的后半部分,大约是怀他后期的记录,笔触渐渐变得有些不同,多了几分隐忧和沉思。 ……近日心神不宁,总觉暗处有眼睛盯着。 陛下虽常来探望,关怀备至,但那双眼睛深处,似乎藏着我看不懂的东西。 是疑虑?是忌惮?因为我苏家的背景?还是因为……我偶尔问及的先帝旧事? ……今日偶遇五皇子崇宇,他神色匆匆,眉宇间似有郁结。 他只低声对我说了句‘皇嫂保重,万事小心’,便匆匆离去。 回想他近日在朝中处境,心中不安更甚。 这宫廷,表面繁花似锦,内里却步步惊心。 ……染秋这丫头,似乎知道些什么,总是欲言又止。 我问她,她只摇头落泪,说怕连累我。 傻丫头,在这深宫之中,谁又能真正独善其身? 看到“染秋”这个名字,萧景逸的心猛地一缩!曹永淳临死前的话再次回响!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翻,手札的内容越来越压抑,母妃的笔迹甚至偶尔有些凌乱。 ……身体愈发沉重了。 太医请脉,说法总是含糊其辞。 陛下安排的稳婆……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可我无力深究,只盼孩儿能平安降生。 ……昨夜梦见大片大片的血色,惊醒后冷汗涔涔。 我将一些重要的记了下来,藏在……(此处字迹被涂抹,模糊不清)……若真有万一,望我儿景逸,长大后能看到,能明白…… 他的母亲,并非懵懂无知之人,也并非……单纯死于命运。 ……最后几日了。心中反而平静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只愿我儿,能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平安喜乐,做个闲散王爷也好。 若天不遂人愿,望他能有足够的智慧和力量,看清这世间的真相,保护好自己……也,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手札到这里,戛然而止。 没有明确的指控,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字里行间那弥漫的不安、对皇帝的隐隐疑虑、对自身处境的清醒认知、以及最后那近乎遗言的嘱托……无不印证了曹永淳那个残酷的猜测! 母妃苏云晚,她很可能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而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那个她曾经深爱、也曾经给予她无限荣宠的皇帝丈夫! 原因,或许就是因为她的聪慧,因为她苏家的背景,因为她可能触及了“金匮之盟”的秘密,更因为她生下了一个可能被旧势力利用的皇子! “砰!”萧景逸一拳狠狠砸在桌子上,木屑纷飞!他双目赤红,泪水却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是愤怒,是悲痛,是彻骨的冰寒! 一直以来,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感情复杂,有敬畏,有疏离,但也曾有过一丝孺慕之情。 可如今,这最后一丝温情,也被这血淋淋的真相彻底粉碎! 为了皇位,他可以逼死兄弟;为了稳固皇权,他可以害死曾经宠爱的妃子!在他眼中,亲情、爱情,恐怕都不过是权力的点缀和牺牲品! 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儿子,在他心中,又算什么? 一个需要时可以利用、不需要时便可丢弃的棋子? 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皇位正统、需要时刻提防的隐患? 巨大的痛苦和幻灭感,几乎将萧景逸淹没。 他蜷缩在椅子上,肩膀微微颤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冷宫中无人问津、备受欺凌的孩童。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殿下。”是高拱的声音。 萧景逸没有回应,依旧沉浸在无边的黑暗情绪中。 高拱似乎叹了口气,自行推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萧景逸的模样,以及桌上摊开的手札,心中了然。他默默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萧景逸手边。 “殿下,”高拱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温和。 “有些真相,确实残忍。但既然知道了,便需面对。” 萧景逸抬起头,眼中是未干的泪痕和冰冷的恨意: “面对?如何面对?认贼作父?还是……隐忍不发,继续做他听话的好儿子、好棋子?” 高拱摇了摇头: “殿下,陛下是君,亦是父。天家无小事,更无私情。 陛下所做的一切,首先考虑的是江山社稷的稳定。 第74章 苏娘娘之事……老臣不敢妄言,但其中牵扯之广,绝非简单的爱恨情仇。至于殿下您……”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萧景逸:“陛下若真视殿下为心腹大患,殿下以为,您能平安长大?能有机会来到江南?能在曹永淳和大皇子的夹击下存活至今?陛下将您放在这江南漩涡之中,固然有利用和考验之意,但何尝不是一种……磨砺和观察?他在看,您这把刀,最终会指向何方,又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萧景逸冷笑:“磨砺?观察?高大人,到了此刻,你还要为陛下开脱吗?” “非是开脱。”高拱正色道,“而是陈述事实。 殿下,您如今已知晓部分真相,是选择被仇恨吞噬,走向极端,还是…… 借此看清这权力的本质,变得更加强大和清醒? 苏娘娘在手札中嘱咐您,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要保护好自己。 她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儿子,而非一个被仇恨驱动的复仇者。” 高拱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萧景逸心中弥漫的浓重黑暗。 母妃的遗言……不要被仇恨蒙蔽…… 他再次看向那本手札,母妃那清秀而充满担忧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抚慰着他冰冷的心。 是啊,沉沦于仇恨,除了毁灭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母妃希望他平安喜乐,希望他有智慧和力量。 而力量和智慧,从来不是靠仇恨就能获得的。 他需要冷静,需要更深入地思考。 父皇布局深远,心狠手辣,但他目前依然是这大凉朝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绝对的力量。与他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 假装不知,继续做他的皇子,积蓄力量?还是……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眼中的痛苦和混乱渐渐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他看向高拱,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 “高大人,曹永淳和大皇子勾结谋逆的证据,以及曹永淳方才攀咬父皇、构陷母妃的狂悖之言,该如何呈报,想必你心中已有章程?” 高拱看着萧景逸迅速转变的情绪和眼神,心中微微一惊,随即涌起一丝赞赏。 这位三殿下,心性之坚韧,远超他的想象。 “殿下放心,”高拱躬身道,“该呈报的,一字不落。 不该呈报的,绝不会出现在奏章之上。曹永淳,会是此案唯一的罪魁祸首。 大皇子……陛下自有圣断。” 萧景逸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那便依高大人的意思办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江宁城的万家灯火。 这灯火之下,掩盖着多少肮脏与秘密? 而他,萧景逸,既然知道了这皇权宝座之下是由鲜血和白骨堆砌,知道了自己母亲枉死的真相,他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他不会立刻愚蠢地复仇,但他也不会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他要变得更强,拥有足以自保,甚至…… 足以改变规则的力量。他要在这残酷的棋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父皇,你既然布下这盘棋,将我视为棋子。 那便看看,我这枚棋子,最终能否跳出棋盘,成为……执棋之人! 夜色深沉,萧景逸的眼中,燃起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火焰。 那是对真相的清醒,对命运的抗拒,以及一种潜藏于心底、悄然滋生的……野心。 江宁城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仿佛昨夜码头的厮杀与密室的惊雷都未曾发生。 但府衙内凝重的气氛,以及街头巷尾官兵巡逻比往日频繁的景象,无不提醒着人们,这座江南重镇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变。 萧景逸一夜未眠。 母妃的手札被他反复翻阅,字里行间的忧思与最后的嘱托,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心上。 最初的震怒、悲痛与冰寒过后,一种更深沉、更冷静的情绪在他心中沉淀下来。 他站在窗前,望着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不再是昨日的彷徨与痛苦,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清明与坚定。 高拱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萧景逸。 他心中微微诧异,这位年轻皇子的恢复速度和心理韧性,远超他的预估。 “殿下,”高拱躬身道,“曹永淳一案,初步审理已有结果。 其贪墨、勾结漕帮、行贿军方、构陷钦差、擅调兵马等罪证确凿,已整理成册。 关于其攀咬……呃,关于其一些狂悖之言,也已记录在案,依殿下之前吩咐,暂不列入主要呈报文书。” 他措辞谨慎,避开了敏感字眼。 萧景逸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有劳高大人。依律办理即可。只是,那失落的凤璧……” 高拱接口道: “已派精通水性之人沿河搜寻,但目前尚无消息。 运河水流复杂,泥沙淤积,寻找起来恐怕需要时日。” 萧景逸点了点头,似乎对凤璧的下落并不十分在意。 他话锋一转,问道:“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高拱神色一凛:“正要禀报殿下。 京城传来密报,大皇子殿下联络多名御史,上奏弹劾殿下您在江南‘行事操切、结交匪类、持身不正’,言辞激烈。 同时,容妃娘娘旧部、镇守山海关的赵老将军也上表,言及边关不稳,隐隐有请求派遣皇子(暗指调离殿下)坐镇之意。” 果然来了! 大皇子一党的反击,虽在意料之中,但速度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直接,也足见其狗急跳墙之态。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丝冷嘲: “看来,我这位皇兄,是铁了心要把我按死在江南这潭浑水里,或者…… 干脆把我打发到边关去吃沙子。” 高拱看着他平静的反应,心中更是讶异,试探着问: “殿下……似乎并不担忧?” “担忧?”萧景逸走到桌边,拿起母妃的手札,轻轻摩挲着封面。 “高大人,当你知道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枪暗箭,而是来自最高处的算计和冷漠时,这些跳梁小丑的伎俩,又算得了什么?” 第75章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高拱: “他们弹劾我‘结交匪类’,指的是影七吧? 高大人,你以为,影七此人,究竟是何立场?” 高拱沉吟片刻,谨慎答道: “此人身份成谜,身手高超,心思缜密,对曹永淳及五皇子旧事知之甚详。 其言行看似助殿下,但动机难测。 可用,但需慎用,更需……严防。” “不错。”萧景逸点头,“他是一把双刃剑。 但眼下,我们还需要他。 曹永淳虽倒,但他在江南经营多年,党羽未必清除干净,与漕帮、乃至北方某些势力的勾连,也未必完全斩断。 影七熟悉这些暗处的脉络,是清理余孽、深挖线索的关键。 至于他的忠心……” 萧景逸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我不需要他的忠心,我只需要他知道,跟着我,能实现他复仇的目的,能活得更有价值。这就够了。” 这番话,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实用主义,让高拱暗自心惊。 眼前的萧景逸,与初到江南时那个虽有小聪明却略显青涩的皇子,已然判若两人。母妃之死的真相,如同淬火的冷水,让他迅速成熟、坚硬。 “殿下英明。”高拱由衷道。 “那对于京城大皇子的弹劾,我们该如何应对?” “应对?”萧景逸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 “为什么要急着应对?让他们跳,让他们弹劾。 奏章到了父皇那里,自然会石沉大海。 父皇需要江南稳定,需要曹永淳这个‘罪魁祸首’来承担一切,更需要…… 我这个暂时还算好用的棋子,继续留在江南,替他稳住局面,同时…… 也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分析得极其冷静,仿佛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跟大皇子打口水仗,而是趁热打铁,彻底掌控江南!” 他走到江南地图前,手指点在上面: “第一,借着清查曹永淳余党的东风,将江宁织造衙门、苏州府衙,乃至整个江南官场,彻底梳理一遍! 该抓的抓,该撤的撤,该提拔的提拔! ‘量化考成’和‘风闻箱’要继续推行,而且要更快,更狠! 我们要在江南,打造一个铁桶般的根基!” “第二,经济命脉必须抓住。 曹永淳和沈万金倒台,留下的市场空白和产业,要迅速由官府主导,或者扶持可靠商人接手。 苏家,”他看向高拱,“可以适当参与,但要注意分寸,避免授人以柄。 我们要让江南的财富,为我所用,而非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 “第三,”萧景逸的目光变得幽深,“暗处的力量,更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听风阁’需要扩大,渗透到江南的每一个角落,乃至……京城。 漕帮经过此次打击,群龙无首,正是分化、拉拢、控制的好时机。 影七,可以让他负责这部分。告诉他,我需要一个听话的、能用的漕帮。” 这一条条策略,清晰、狠辣、目标明确。 不再是之前被动防御、见招拆招,而是主动出击,全面掌控! 高拱听得心潮澎湃,又隐隐感到一丝寒意。 这位三殿下,经此一变,已然有了枭雄之姿。 “殿下深谋远虑,下官佩服。”高拱躬身。 “只是……陛下那边,殿下如此动作,是否会引来……猜忌?” 萧景逸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猜忌,从来都在。以前我懵懂无知,尚不能免; 如今既已知晓,又何须畏首畏尾? 我做这一切,明面上,是为了稳定江南,推行新政,为父皇分忧。暗地里,是为了自保,为了积蓄力量。 父皇他……既然选择让我看到这黑暗的一面,就应该预料到,我不会再是那个天真无知的孩子。” 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落在了那座遥远的紫禁城: “他现在,还需要我这把刀。 只要我不过分触及他的底线,他便会容忍,甚至……乐见其成。 因为一个有能力、但又在他掌控之中的皇子,总比一个庸碌无能、或者野心勃勃难以掌控的皇子,要好用得多。” 这番对皇帝心理的揣摩,可谓入木三分。 高拱彻底折服,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需要重新审视并定位自己与这位三殿下的关系了。 “下官……明白了。” 高拱深深一礼,“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 接下来的日子,江宁乃至整个江南,掀起了一场远比之前更为猛烈、也更为彻底的风暴。 在萧景逸的授意和高拱、顾青舟的强力执行下,一场针对曹永淳余党及江南官场积弊的大清洗迅速展开。 一批与曹永淳关联密切的官员被革职查办,其中不乏一些位置不低的地方大员。 同时,一批在之前新政中表现突出、背景相对干净的官吏得到了破格提拔,迅速填补了权力真空。 “量化考成”被强制推行到各级衙门,办事效率和数据透明度大幅提升。 “风闻箱”收集到的线索,成了清查腐败的重要依据,一时间,官场风气为之一肃。 经济上,由官府背景的“江南兴业社”悄然成立,开始接手曹永淳和沈万金留下的部分优质产业和商业渠道。 苏家在苏挽月的谨慎操作下,也以合作者的身份参与其中,逐渐恢复元气。 市场秩序在官府的强力干预下迅速稳定,物价平稳,商路畅通。 暗处,影七展现出了他惊人的能量。 他利用对漕帮内部派系的了解和自身高超的手段,或拉拢,或打压,或分化,迅速整合了漕帮的残余势力。 将其变成了一个半官方、半地下,实则听命于萧景逸的情报组织和运输网络。 “听风阁”的触角也随之延伸到更广阔的领域。 萧景逸本人,则坐镇江宁,运筹帷幄。 他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而是更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把握方向,任用人才,协调各方。 他变得沉默了许多,笑容也少了,但每一道命令都精准而有效。顾青舟和苏挽月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那是一种内敛的锋芒,一种深沉的威势。 第76章 期间,京城的弹劾风波果然如萧景逸所料,在皇帝那里没有掀起任何浪花。 奏章留中不发,没有任何训斥或申饬的旨意传到江南。 大皇子一党如同蓄力一拳打在了空处,反而因为动作过大,引起了皇帝更深的厌恶和警惕。 据说萧景睿在宫中又被皇帝寻由申斥了几次,越发失势。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对萧景逸有利的方向发展。 江南的局面,前所未有的稳固,他的权力和影响力,也达到了一个高峰。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夜里,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萧景逸的书房。 他的伤势已基本痊愈,眼神依旧沉静。 “殿下,漕帮内部已初步整合,几个刺头已‘处理’掉。 这是目前掌控的运河节点和可调动的人员名单。” 影七递上一份名单,随即又道。 “另外,属下在清理曹永淳一处秘密外宅时,发现了一些东西。” “哦?”萧景逸接过名单,并未立刻查看,而是看向影七。 影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铜管: “这是在宅子书房暗格里找到的,与曹永淳平常往来的密信形制不同,上面的火漆印记…… 很特殊,似乎不属于京城任何一股已知势力。” 萧景逸接过铜管,入手冰凉。 他仔细看了看那暗红色的火漆印记,图案是一只抽象的眼睛,透着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小心地拆开铜管,里面是一张质地特殊的薄绢,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字,用的却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是什么文字?”萧景逸皱眉问道。 影七摇头:“属下不识。但感觉……不似中土文字,倒有些像……西域或者更遥远地方的符号。” 萧景逸盯着那行陌生的文字,心中疑云顿起。 曹永淳还和域外势力有勾结?这超出了他之前的预料。这薄绢,这文字,背后又隐藏着什么? 他将薄绢小心收好,对影七道: “此事我知道了。你继续深挖曹永淳的残余势力,特别是留意是否有域外力量的痕迹。 另外,加大对京城方向的监控,我要知道大皇子和他背后那些人,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 “是。”影七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影七离开后,萧景逸再次拿出那方薄绢,在灯下仔细端详。 那陌生的文字如同密码,似乎预示着更大的谜团和风波。 他本以为扳倒曹永淳,知晓母妃真相后,能暂时看清前路,没想到,更深的迷雾又笼罩了过来。 父皇的深沉,大皇子的不甘,域外势力的若隐若现,还有那枚失落河中、不知是否还会再现的凤璧……这一切,都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自己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 潜龙在渊,需积蓄足够的力量,才能应对未来更大的风浪。 他走到窗边,望着江宁城的万家灯火,目光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会再退缩。 为了母妃,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在这权力的漩涡中,走下去,并且……要走到最后!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侍卫匆匆入内,递上一封密信: “殿下,京城急件!是……是陛下身边暗卫直接传来的!” 皇帝的直接密信?萧景逸心中一凛,迅速接过,拆开火漆。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行字,却让他瞳孔骤缩: “江南事毕,速归。汝母旧事,朕,当面谕尔。” 父皇……要召他回京! 而且,要当面谈及母妃旧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场父子之间,关于权力、关于真相、关于过往的直面交锋,无可避免。 萧景逸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密信,眼神复杂难明。 是摊牌?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京城,龙潭虎穴,这一次,他必须独自面对。 皇帝密信上的那行字,如同冰锥,刺入萧景逸的心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压力。 “汝母旧事,朕,当面谕尔。” 这短短九个字,背后蕴含的信息和可能的交锋,足以让任何知情者心惊胆战。 萧景逸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脸上的表情在跳动的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定。父皇这是在摊牌,也是在施压。 他让自己回京,当面谈论母妃之事,无非几种可能: 警告自己适可而止; 试探自己知道了多少,态度如何;甚至……可能是一场鸿门宴。 但他没有选择。 君命难违,更何况是这种不容置疑的“面谕”。 然而,越是如此,他越不能仓促离开。 江南是他好不容易打下的根基,是他未来安身立命、乃至图谋更多的本钱。 他必须在离开前,将这里打造成铁板一块,让任何人都难以轻易撼动。 也让父皇看到他的能力和价值,增加回京谈判的筹码。 “召高拱、顾青舟、苏挽月,还有……影七,即刻来见我。” 萧景逸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片刻之后,核心几人齐聚密室。 气氛凝重,大家都已隐约感觉到风暴将至。 萧景逸没有迂回,直接展示了皇帝密信的复制内容(他早已默记于心)。 “陛下降旨,召我即刻回京。”他目光扫过众人。 “但在离开之前,江南之事,需做一个彻底的了断。 我要这江南官场,在我离开后,依然能按照我们的意志运转,成为新政的样板。 而非回到从前的老路,更不能再成为某些人兴风作浪的温床!” 高拱神色肃然:“殿下所言极是。 曹永淳虽倒,但其党羽盘根错节,若不彻底清理,恐生反复。 只是……动作太大,是否会引来朝中非议。 甚至……陛下的猜忌?”他依旧保持着谨慎。 萧景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高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朝中非议? 只要我们证据确凿,程序合法,他们又能奈我何? 至于陛下……”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深意。 “陛下要的,是一个稳定、富庶、能提供赋税的江南。 只要我们能做到这一点,过程激烈一些,他只会乐见其成。 况且,我们时间不多了。” 第77章 他转向顾青舟:“青舟,你负责监察肃贪。 将‘听风阁’和各地‘风闻箱’近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官员贪腐、渎职、与曹永淳余党勾结的线索,全部整理出来,按轻重缓急,列出名单。 我给你三天时间,我要看到一份详尽的‘问题官员’图谱!” “是!殿下!”顾青舟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高大人,”萧景逸又看向高拱,“你负责吏治整饬和‘量化考成’的强化。 根据顾青舟提供的名单,以及近期各级官吏在推行新政、处理公务中的表现,该抓的抓,该撤的撤,该提拔的,大胆破格提拔! 尤其是那些在曹永淳时期受到打压、却有真才实学的官员,要重点启用。 我要让所有人看到,跟着新政走,有前途; 阳奉阴违、贪墨渎职,绝无好下场!” “下官领命!”高拱也被萧景逸的决断所感染,躬身应道。 “挽月,”萧景逸看向表妹,语气稍缓。 “苏家和新成立的‘江南兴业社’,要迅速接管曹永淳、沈万金留下的关键产业,尤其是丝绸、茶叶、漕运这些命脉行业。 过程中,务必合法合规,账目清晰,绝不可授人以柄。 同时,利用商界人脉,密切关注市场动向和资金流向,若有异常,立刻报知顾大人。” “表哥放心,挽月明白。”苏挽月重重点头,眼神坚定。 最后,萧景逸的目光落在一直沉默的影七身上: “影七,你负责暗处。 一是配合顾青舟,对名单上的顽固分子,进行必要的‘特殊’调查,拿到铁证; 二是盯紧漕帮整合后的动向,确保其为我们所用,而非再生事端; 三是……留意是否有域外势力,或者其他不明势力,在江南活动的迹象。那封密信上的文字,要继续追查。” “是。”影七言简意赅,但眼神表明他已完全领会。 “诸位,”萧景逸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此番整顿,非同小可。我们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也会遇到反扑和阻力。 但这是我们稳固江南,也是向朝廷、向陛下证明我们能力的唯一机会! 望诸位同心协力,不畏艰险!” “谨遵殿下之命!”众人齐声应道,一股肃杀而又充满干劲的气氛在密室中弥漫开来。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江南官场仿佛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一场由萧景逸主导的、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相结合的雷霆整顿,迅猛展开。 顾青舟领导的“听风阁”和遍布各州的“风闻箱”系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无数匿名的、实名的举报信、线索如同雪片般汇集到江宁。 顾青舟带着一群精干吏员,日夜不休地进行筛选、核实、交叉验证。 他们不再仅仅依赖传统的刑讯和人际调查,而是引入了萧景逸强调的“数据比对”和“证据链”思维。 例如,在核查一名涉嫌贪墨工程款项的知府时。 他们不仅调取了府衙的账册,还秘密走访了参与工程的工匠、材料供应商,核对了市面上的物料价格。 甚至通过“听风阁”查到了该知府家人在外地购置大量田产、商铺的记录。 当一份份详实的数据、一条条清晰的资金流向图摆在那位知府面前时,他原本的狡辩和抵赖显得苍白无力,最终瘫软在地,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萧景逸将这种方法称之为“审计式反腐”,强调用客观数据和事实说话,极大地提高了查案的效率和准确性,也减少了冤假错案的可能。 高拱则手持尚方宝剑(皇帝密旨赋予的权力)和萧景逸的全力支持,在官场上掀起了一场人事风暴。 他根据顾青舟提供的“问题官员图谱”和“量化考成”的硬性数据,雷厉风行地进行罢黜和擢升。 苏州府一位主管刑名的通判,因在“量化考成”中,结案率、破案率、民众满意度三项指标连续数月名列前茅。 且经查品行端正,被破格提拔为按察使司佥事。掌管一州刑名。 而另一位资历颇老、却在新政推行中消极怠工、各项数据垫底的知县,则被直接革职查办,其任内账目也被列入审计名单。 这种“数据说话,绩效导向”的用人方式,在江南官场引起了巨大震动。 许多靠钻营、靠背景上位的官员惶惶不可终日,而一批有能力的实干官员则备受鼓舞,工作热情空前高涨。 官场的风气为之一新,效率也显著提升。 在舆论层面,苏挽月掌控的“江南兴业社”和相关的商会网络发挥了重要作用。 他们通过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街头巷尾的流言、甚至印制一些通俗易懂的“告民众书”。 大力宣传新政带来的好处,揭露曹永淳及其党羽的贪腐罪行和如今整顿官场的决心与成果。 “看看现在市面上的丝价、茶价,多平稳! 以前曹永淳和沈万金在的时候,能被他们炒上天!” “听说府衙现在办事快多了,再也不用来回跑腿看脸色了!” “那个贪了修河款的狗官被抓了!真是大快人心!” 类似的言论在民间迅速传播,有效地引导了舆论,使得萧景逸的整顿行动获得了广泛的民意支持,也极大地压缩了残余反对势力的生存空间。 这可以说是“引导舆论,争取民心”的古代实践。 然而,阻力并非不存在。 一些利益受损的顽固派官员暗中串联,试图反扑。 这天,顾青舟急匆匆地找到萧景逸:“殿下,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以江宁府同知周延儒为首的几个官员,暗中联络了部分士绅,准备联名上书朝廷,弹劾殿下您在江南‘滥用职权、罗织罪名、迫害士绅、动摇国本’! 他们还在暗中筹集资金,似乎想收买亡命之徒,制造事端!” 萧景逸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跳梁小丑,终于忍不住了。名单和证据都掌握了吗?” 第78章 “基本掌握了!周延儒等人与曹永淳过往甚密,本身也不干净,我们已查到他们贪墨、侵占民田的实证。 只是……他们联络的士绅中,有些是本地大族,牵涉较广,若一并处理,恐引起地方震荡。”顾青舟有些顾虑。 萧景逸冷哼一声:“震荡?长痛不如短痛! 既然他们选择与新政为敌,那就要有被连根拔起的觉悟!通知影七,可以收网了! 记住,要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当夜,江宁城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影七亲自带队,根据顾青舟提供的名单和线索,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同时对周延儒等几名核心反对派官员的府邸和几处秘密据点发动了突击搜查。 在周延儒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了他与京城某些官员(虽未直接提及大皇子,但指向其派系)的密信往来,信中充斥着对萧景逸和新政的恶毒攻击,以及如何联手扳倒萧景逸的阴谋。 更重要的是,搜出了大量来不及转移的金银珠宝和地契,其数额远远超过他合法收入所能解释的范围。 在另一名官员的外宅中,更是人赃并获,抓住了正在密谋、并试图用重金收买江湖人士在漕运上制造“意外”,破坏商路稳定的几名核心分子。 行动干净利落,证据确凿无疑。 第二天,当高拱在府衙大堂,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公布周延儒等人的罪证时,整个江南官场为之失声! 第三天,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与周延儒等人有勾连的官员,吓得面如土色,冷汗直流。 第四天,他们这才彻底明白,这位年轻的三皇子,手段是何等的狠辣果决,其掌控力是何等的强大! 周延儒等人被当场革职锁拿,家产抄没。 与此案有牵连的士绅,也根据情节轻重,或被罚没家产,或被警告约束。 萧景逸用一次迅雷不及掩耳的精准打击,彻底震慑了所有潜在的反对声音,将整顿行动推向了最高潮。 经过这一连串疾风暴雨般的整顿,江南官场的面貌焕然一新。贪官污吏被大量清除,能吏干员得到提拔,行政效率大大提高,市场秩序井然,民心归附。萧景逸的威望在江南达到了顶峰。 回京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高拱将暂留江南,坐镇大局,继续推行新政,巩固成果。 顾青舟负责的监察体系和苏挽月掌控的经济脉络也已初步成型。 影七的暗处力量则如同蛛网,覆盖着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临行前夜,萧景逸独自在书房,最后审视着江南的局势图。 一切似乎都已安排妥当,但他心中,仍有几丝疑虑未能散去。 一是那封带着诡异眼睛火漆、书写着陌生文字的密信。 影七动用了所有渠道,甚至通过漕帮联系了一些往来西域的商人,依旧无法破译那文字的含义,也无法确定其来源。 这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预示着未知的风险。 二是那枚失落运河的凤璧。 虽然搜寻工作仍在继续,但希望渺茫。 这关乎先帝遗物和皇室秘辛的玉璧,就此消失,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三是……母妃之死的真相,以及父皇即将的“面谕”。 这将是他回京后,必须直面的最大风暴。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进来的是影七。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锦盒。 “殿下,这是从周延儒一处极其隐秘的密室中找到的,与那些金银账册分开放置,似乎被他视为比钱财更重要的东西。” 影七将锦盒奉上。 萧景逸接过锦盒,打开。 里面没有珠宝,只有一小块黑色的、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碎片,碎片上隐约可见与那密信上火漆印记相似的“眼睛”图案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泛黄的、绘制着奇怪山川地形路线的残图,路线指向一个模糊的、被标记为“墟”的地点。 又是这个眼睛图案!还有这残图,“墟”是什么地方? 萧景逸拿起那块碎片,触手冰凉,隐隐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可查出这碎片和残图的来历?” 影七摇头:“周延儒对此讳莫如深,严刑之下也只说是一个‘神秘人’多年前交给他的,说是‘关键时刻可保性命’。 但他也不知其具体用途和来历。至于那残图,似乎指向西南瘴疠之地,人迹罕至。” 西南?神秘人?眼睛图案?域外文字? 萧景逸感到,一个更大的、超越江南、甚至超越大凉朝堂的谜团,正在他面前缓缓揭开一角。 曹永淳的背后,或许不止有大皇子,还有更神秘、更危险的势力。 他将碎片和残图小心收好,对影七道:“此事列为最高机密,继续追查。 江南这边,就交给你和高拱了。 务必确保,我不在时,这里稳如磐石。” “属下明白。”影七躬身,“殿下京城之行,凶险难测,万望保重。” 萧景逸点了点头,走到窗边,望着北方星空。 京城,龙潭虎穴,父皇,深不可测,还有这新出现的谜团……前路依旧艰难。 但他眼神依旧坚定。 江南的历练,母妃真相的冲击,已让他脱胎换骨。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别人、迷茫无助的皇子。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 “明日,回京。” 返回京城的路途,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仪仗煊赫,护卫森严,沿途州县官员无不恭敬迎送,尽显钦差威仪。 但端坐于马车内的萧景逸,脸上却无半分得意,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冷意。 江南的腥风血雨,母妃手札的残酷真相. 以及那未知的“眼睛”图案和西南残图,都让他无法像寻常得胜归来的臣子那般志得意满。 他知道,京城等待他的,绝非凯旋的鲜花与赞誉,而是更复杂的政治漩涡和与父皇那场无法回避的、关于过往与未来的直面交锋。 进入京畿之地,一种无形的压力便笼罩下来。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弥漫着紫禁城特有的压抑与算计。萧景逸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他,评估着他,揣测着他。 第79章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府邸,而是依制先行入宫觐见。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皇帝萧琰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常服,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情绪。他比萧景逸记忆中似乎清瘦了些,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渊,仿佛能洞悉人心。 “儿臣萧景逸,叩见父皇。 江南差事已毕,特来复命。”萧景逸依礼参拜,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皇帝没有立刻让他起身,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起来吧。 江南之事,朕已览过高拱与你的奏报。曹永淳罪大恶极,伏法受诛,余党肃清,新政初见成效……你,做得不错。” 这话像是褒奖,但语气平淡,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评价。 “儿臣惶恐,皆是仰赖父皇天威,及高拱、顾青舟等臣工尽心竭力,儿臣不敢居功。” 萧景逸垂首应答,姿态放得极低。 皇帝微微颔首,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 “功过暂且不提。朕召你回来,是有一事,需当面问你。” 来了!萧景逸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父皇请讲,儿臣必定知无不言。”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萧景逸身上: “曹永淳伏法前,曾有一些……狂悖之言。 关于你母妃,关于……一些陈年旧事。你,听到了多少?又,信了几分?”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萧景逸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迎向皇帝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探究,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 如何回答?矢口否认?那显得欲盖弥彰。 直言相信?那无疑是找死。 电光火石之间,萧景逸做出了决定。他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悲痛、困惑与一丝被侮辱的愤怒,声音带着些许哽咽: “回父皇!那曹永淳老贼,穷途末路,如同疯犬! 他为了活命,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竟敢……竟敢攀诬父皇,构陷母妃清誉! 儿臣当时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母妃仙逝多年,儿臣每每思之,痛彻心扉! 岂容此等奸贼信口雌黄,玷污母妃在天之灵! 那些狂悖之言,儿臣一个字都不信!只恨未能亲手将其凌迟,以慰母妃!” 他这番话,情真意切,将一个听闻母亲被辱的儿子的愤怒与悲痛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又巧妙地将自己对真相的知晓,掩盖在了对曹永淳的极端愤恨之下。 皇帝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深邃地打量着萧景逸,似乎在判断他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几分表演。 良久,皇帝才缓缓道:“你不信,便好。” 他顿了顿,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慨叹: “云晚……性子是烈了些,也太过聪慧。 当年她产后血崩,太医束手,朕亦心痛良久。 这些年,朕疏于对你照拂,亦是……心中有愧。” 这番看似温情的话,听在萧景逸耳中,却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冰寒。 心中有愧?好一个心中有愧! 但他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感动的神色,甚至眼眶微红: “父皇……儿臣明白。儿臣从未怨过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他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江南经此一事,百废待兴。你既熟悉情况,对于后续人选,可有建议?” 萧景逸心中冷笑,这是要试探他对江南的掌控欲和影响力。 他立刻恭敬道:“儿臣年轻识浅,不敢妄议朝臣任用。 高拱大人老成持重,顾青舟等地方官员亦熟悉民情,父皇圣心独断,必能择贤任能,稳定江南。” 他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完全是一副恪守臣道、不揽权、不结党的姿态。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终摆了摆手: “一路劳顿,你也辛苦了。先回府歇息吧。明日大朝,再行封赏。” “儿臣告退。”萧景逸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紫宸殿。 直到走出宫门,坐上回府的马车,萧景逸才缓缓靠坐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短短的对答,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江南的任何一场明枪暗箭。 父皇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试探和陷阱。他看似温和,实则步步紧逼。 而他,只能以绝对的“忠诚”和“懵懂”来应对。 不能流露出丝毫对真相的知晓,不能表现出丝毫对权力的渴望,更不能让父皇感觉到任何威胁。 他知道,自己暂时过关了。但父皇的疑心,绝不会因此消散。接下来的日子,他必须更加小心。 第62章荒唐面具 回到久违的府邸,萧景逸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几个绝对心腹。 府中陈设依旧,却物是人非。 白芷已永远留在了栖霞山,如今身边,连个能说说贴心话的人都少。 顾青舟被他留在了江南,高拱也需要在那边坐镇。 京城,他几乎是孤身一人。 “殿下,宫中情形如何?”留下的侍卫统领低声问道。 萧景逸揉了揉眉心,疲惫道:“陛下疑心未去,只是暂时按捺。 京城,比江南更危险。”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从明日起,闭门谢客。 除了必要的宫中请安,本王……要开始‘修身养性’了。” 侍卫统领一愣:“殿下,这是何意?” 萧景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意思就是,本王在江南受了惊吓,累了,要好好‘放松放松’。” 第二天,三皇子萧景逸的行为,开始让所有关注他的人大跌眼镜。 他先是称病,缺席了本应论功行赏的大朝会。 皇帝虽未说什么,但旨意还是下来了,赏赐了不少金银绸缎,加了一个虚衔,但对于江南的后续安排,却并未过多询问他的意见,显然是对他昨日“不揽权”表态的回应,也是一种无形的压制。 第80章 紧接着,三皇子府邸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以往门庭相对冷清的三皇子府,如今时常传出丝竹管乐之声。 萧景逸开始频繁召集京中有名的乐师、歌姬入府表演,常常通宵达旦,饮酒作乐。 他还迷上了搜集古玩珍奇,尤其是各种玉石。 派人四处搜罗,挥金如土,有时为了争抢一件前朝玉器,甚至与一些宗室子弟、纨绔王爷在拍卖行争得面红耳赤。 更让人瞠目的是,他开始流连于京城的各大赌场! 虽然去的都是些高档的、有背景的私人赌坊,但一个皇子,如此公然涉足赌场,还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御史台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弹劾他 “行为不检,有失体统”、“玩物丧志,辜负圣恩”。 对于这些弹劾,皇帝的反应却很微妙。 他既没有严厉申饬萧景逸,也没有出面维护,只是将那些奏章留中不发,仿佛默认了一般。 于是,萧景逸的行为越发“荒唐”。 今日在府中与伶人纵酒高歌,明日便在赌场一掷千金,后日又可能为了一个歌姬与某位国公世子争风吃醋,闹得满城风雨。 “听说了吗?三殿下昨晚在‘千金坊’又输了三万两!” “何止啊!前儿个为了一个前朝的什么‘九龙杯’,跟康亲王家的世子差点打起来!” “啧啧,在江南看着还挺像回事,怎么一回京就原形毕露了?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类似的流言蜚语,迅速在京城各个角落传播开来。 曾经那个在江南雷厉风行、扳倒曹永淳的三皇子形象,迅速被一个骄奢淫逸、荒唐无度的纨绔子弟形象所取代。 大皇子萧景睿在府中听到这些消息,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对身边谋士道: “孤还以为他真长了多大本事! 原来不过如此!在江南怕是憋狠了,一回京就现了原形!废物就是废物!” 连一些原本因为他在江南的作为而对他刮目相看的朝臣,也纷纷摇头叹息,觉得此子不堪大用,之前的作为恐怕多半是倚仗了高拱等能臣,自身并无真才实学。 三皇子府,内院书房。 与外间的喧嚣奢靡不同,这里依旧保持着清净。 萧景逸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玩乐之物,而是江南送来的密报以及那幅西南残图的临摹本。 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声,仿佛与他处在两个世界。 侍卫统领端着一碗醒酒汤进来,看着萧景逸清醒冷静的眼神,低声道: “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外面现在都把您传得……不堪入耳。” 萧景逸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语气平淡:“不堪入耳?那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庭院中那些他故意招揽来的、看似在嬉戏玩乐的乐师歌姬,眼神深邃: “父皇多疑,老大(大皇子)忌惮,朝臣观望。 我若表现得锐意进取,能力出众,只会让他们更加警惕,联合起来对付我。 到时候,别说查母妃的真相,恐怕自身都难保。” “所以您就……”侍卫统领恍然大悟。 “所以,我就自己把‘刀’递给他们。”萧景逸冷笑。 “一个玩物丧志、荒唐无能的皇子,对谁都没有威胁。 父皇会放松警惕,觉得我不足为虑,甚至可能因为愧疚(无论真假)而对我稍加宽容; 老大他们会得意忘形,将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 那些朝臣也会轻视我,不会刻意与我为敌。”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暗中积蓄力量,调查我想知道的事情。 这荒唐,是我的护身符,也是我的……隐身衣。” 在“荒唐”面具的掩护下,萧景逸的暗中行动,悄然展开。 他流连赌场,并非真的沉迷赌博。 那些一掷千金的背后,往往伴随着隐秘的信息交换和人员联络。 京城最大的几家地下赌场,本就是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之地。 通过故意输钱、结交一些看似落魄实则另有门道的赌客,萧景逸悄然搭建起了一条独立于官方和“听风阁”之外的信息渠道。 他搜集古玩玉石,也并非为了享受。 一方面,这是为了掩饰他研究那块带有“眼睛”图案的黑色碎片(他对外宣称是在搜寻类似材质的古玉); 另一方面,通过接触那些底蕴深厚的古董商人,他也在旁敲侧击地打听前朝旧事、域外风物,试图找到那陌生文字和图案的线索。 至于与歌姬伶人的厮混,更是他放出烟雾弹、麻痹外界的手段。 他甚至故意在某些场合,“酒后失言”。 透露一些半真半假的江南“内幕”,或者对朝政发表一些“幼稚可笑”的评论,进一步坐实他“无能”的形象。 然而,暗地里,通过江南“听风阁”秘密派来的人员以及影七发展的京城暗线,萧景逸对京城的监控和渗透,从未停止。 他重点调查几个方向: 一是宫中旧人。 尤其是当年在母妃苏云晚身边伺候过、后来又“暴病”或“意外”身亡的宫人,他们的家人、同乡,都成了暗中查访的对象。 进展缓慢,但并非毫无收获,至少梳理出几条可疑的线索。 二是大皇子一党的动向。 萧景睿及其党羽见他“堕落”,果然放松了警惕,活动更加猖獗,与边镇将领的往来,与宫中丽昭仪、冯公公的勾结,不少证据被萧景逸的人暗中记录了下来。 这天,萧景逸又“喝得酩酊大醉”,被侍卫搀扶着从一家酒楼出来,在门口与一位恰好路过的老道士撞了个满怀。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侍卫呵斥道。 那老道士须发皆白,衣衫褴褛,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被撞了一下,也不生气,反而扶住了摇摇晃晃的萧景逸,浑浊的眼睛似乎无意间扫过萧景逸腰间悬挂的一枚临时佩戴的、仿照那黑色碎片材质打造的普通玉佩。 第81章 老道士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玉佩上拂过,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偈语:“璞玉蒙尘,非其罪也;潜龙勿用,非其志也。南火克金,西水生木……小心……水边之人……” 说完,不等侍卫反应,老道士便如同游鱼般滑入人群,消失不见。 侍卫只当是个疯癫道人,并未在意。但被“搀扶”着的萧景逸,醉眼朦胧中却闪过一丝精光! “璞玉蒙尘,潜龙勿用”…… 这分明是在点破他目前的处境!“南火克金,西水生木”? 这是某种提示?还是谶语? 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小心水边之人”! 水边之人?是指谁?掌管水利的官员?还是……与运河、与水系有关的人? 曹永淳曾掌控漕运,难道还有余孽?或者,指的是其他? 回到府中,萧景逸立刻“酒醒”,独自在书房沉思。 那老道士绝非偶然出现!他能一眼看破自己的伪装(至少是部分),并给出如此隐晦的警告,其身份和目的,绝不简单! 是友?是敌?还是另一股势力的试探? 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 他“荒唐”的行为,虽然麻痹了大部分敌人,但也似乎引来了一些隐藏在更深处的、不明身份的关注。 就在他苦苦思索“水边之人”所指时,宫中突然传来消息:陛下染了风寒,病倒了。 虽非重病,但需要静养,朝政暂由内阁处理,皇子们需轮流入宫侍疾。 萧景逸接到旨意时,正在“欣赏”新得来的一幅“名家”画作(实则为掩饰)。 他放下画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侍疾……这意味着,他将有更多机会接近父皇,观察他,也可能…… 面临更多的试探和危机。 同时,这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近距离观察,那位“水边之人”,是否会忍不住,在陛下病中有所动作的机会。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凌乱的锦袍,对镜自照,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纵欲过度的疲惫与漫不经心。 “备轿,入宫。” 新的舞台,已然拉开帷幕。 他将继续戴着这顶“荒唐”的帽子,在这龙潭虎穴中,步步为营。 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掩盖了往日的龙涎香气,也掩盖不住那份沉疴带来的压抑。 萧景逸穿着一身符合皇子规制的常服。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一丝被酒色掏空般的疲惫,垂首侍立在龙榻不远处。 轮值侍疾的皇子并非他一人,大皇子萧景睿、四皇子、五皇子等几位年长些的皇子也都在场,或坐或立,神色各异。 萧景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真假难辨),。 偶尔瞥向萧景逸的目光则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说“你这废物也配在这里”。 龙榻上,皇帝萧琰半倚着,脸色有些苍白,精神不济,但那双眼睛在偶尔睁开时,依旧锐利,扫过榻前诸子,带着审视。 “咳咳……”皇帝轻咳几声,声音有些沙哑。 “朕无大碍,不过是偶感风寒,劳你们在此守着了。” “父皇洪福齐天,定能早日康复。” 萧景睿立刻上前一步,语气诚挚。 “儿臣等恨不能代父受罪,在此侍奉,是儿臣等的本分。” 其他皇子也纷纷附和。 萧景逸也跟着躬身,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点宿醉未醒的沙哑: “父皇保重龙体。” 没有多余的漂亮话,显得格格不入,也更符合他如今“不堪大用”的形象。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似是倦极。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更漏滴答和皇帝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气氛微妙而紧张,几位皇子看似安静,实则暗流涌动。 侍疾,不仅是尽孝,更是近距离接触权力核心、观察父皇身体状况、表现自我的绝佳机会。 萧景逸低眉顺眼,仿佛神游天外,实则感官提升到极致,留意着殿内每一个细微的动静,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 他发现,负责皇帝贴身汤药、进进出出最频繁的,除了几位资深太医,便是一位姓钱的老太监。 这钱公公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品级不算最高,但似乎深得皇帝信任,掌管着皇帝近身的不少琐事。 “水边之人……”萧景逸心中默念老道士的警告。 这钱公公,名字带“金”,与“水”无关,但他常年侍奉君前,接触汤药茶水……算不算“水边之人”? 他不敢确定,只能暗暗记下,更加留意这钱公公的举止。 一连两日,侍疾都在这种表面平静、内里紧绷的氛围中度过。 萧景逸表现得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木讷,除了必要的应答,几乎不主动开口。 与其他几位或积极表现、或小心试探的皇子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在轮休离开乾清宫后,他的“荒唐”行为却变本加厉。 不是流连赌坊彻夜不归,就是在府中大肆宴乐,仿佛将侍疾的疲惫尽数发泄在纵情声色之上。 这些消息自然很快传遍京城,更坐实了他不堪造就的名声。 这天夜里,萧景逸刚从一家赌坊“尽兴而归”。 马车行至离府邸不远的一条僻静街道时,突然被一辆横在路中间的破旧马车挡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侍卫警惕地喝道。 赶车的车夫连忙告罪:“对不住对不住,官爷,车轴断了,这就挪开,这就挪开!” 说着便跳下车佯装修理。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间,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萧景逸的马车车窗,飞快地塞入了一个小小的纸团,随即消失在黑暗中。 整个过程不到三息,那挡路的马车也很快被“修好”挪开,仿佛一切只是意外。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萧景逸摊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子时三刻,城西土地庙,故人至。” 字迹陌生,但“故人”二字,让他心中一动。 他在京城,除了那几个心腹,哪还有什么“故人”?是江南来的人?还是……其他? 是陷阱,还是机遇? 第82章 萧景逸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他需要信息,需要打破目前看似安全实则被动的局面。 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去一趟。 子时三刻,京城早已宵禁,万籁俱寂。城西废弃的土地庙,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破败阴森。 萧景逸没有带太多人,只由那名绝对可靠的侍卫统领贴身保护,两人皆身着夜行衣,如同鬼魅般潜入了庙内。 庙内蛛网遍布,残破的神像在月光下投下扭曲的影子。 一道黑影,早已等候在神像之后。 “殿下。”那黑影转过身,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萧景逸完全陌生的脸,约莫三十岁年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沉稳精明。 “你是何人?”萧景逸警惕地问道,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 那人并不惊慌,躬身一礼:“殿下不必知道我是谁。 我只是一名信使,受人之托,给殿下带几句话,以及……一件东西。” “受何人所托?” “一位……知晓苏娘娘往事,且对殿下绝无恶意之人。”那人低声道,“那人让我问殿下,可还记得苏娘娘身边,那个名叫‘染秋’的宫女?” 染秋!母妃的贴身宫女!曹永淳临死前提到的名字! 萧景逸心中剧震,但面上依旧保持冷静:“继续说。” “染秋当年,并非暴病而亡。” 那人语出惊人,“她是被人灭口。只因她知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关于苏娘娘产后‘血崩’的真相。” 萧景逸的呼吸微微一滞,强压着激动:“什么真相?” “具体细节,小人不知。 托我之人只让我转告殿下,当年太医院有一位姓胡的太医,曾负责苏娘娘孕中调理,但在娘娘生产前半月,却突然告老还乡,不久后便‘意外’坠河身亡。 殿下若想查,或可从这位胡太医的家人、或者他留下的手札脉案入手。宫中记录,早已被篡改干净了。” 胡太医!又一个关键名字! “那件东西呢?”萧景逸追问。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物件,递给萧景逸: “这是染秋当年偷偷藏起,托人带出宫外的。或许对殿下有用。” 萧景逸接过,入手沉甸甸,冰凉,似乎是个金属物件。他来不及细看,塞入怀中。 “托你之人,究竟是谁?为何要帮我?”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那人摇了摇头:“那人身份,小人亦不知。 只知他(她)言道,助殿下,亦是自救。 望殿下善用此物,谨慎行事。京城耳目众多,尤其是……宫中之人。” 他特意强调了“宫中之人”四个字。 说完,不等萧景逸再问,那人再次戴上兜帽,身形一晃,便从破庙的后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侍卫统领上前低声道:“殿下,此人身手不凡,行事诡秘,其言不可尽信。” 萧景逸摩挲着怀中那冰冷的物件,目光幽深:“我知道。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染秋,胡太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回到府中密室,萧景逸才小心地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支女子用的、样式普通的银簪。 但当他轻轻拧动簪头时,簪身竟然中空,从里面倒出了一小卷泛黄的、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娟秀却略显仓促的字迹,与母妃手札上的字有几分相似,但更为稚嫩: “腊月十二,胡太医请脉,言娘娘胎象稳固,何以三日后便…… 娘娘饮用的安胎药,似乎与往日不同,气味有异。 奴婢心中不安,告知娘娘,娘娘令奴婢暗中留意……恐有大祸……” 落款只有一个“秋”字。 这是染秋的绝笔!她果然察觉了安胎药有问题!而时间点,就在母妃生产前几日! 胡太医!安胎药! 纸条上的信息,与那神秘信使的话相互印证! 母妃之死,绝非自然!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通过药物手段实施的谋杀! 而胡太医,即便不是主谋,也绝对是知情人之一! 萧景逸紧紧攥着纸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确凿的证据(尽管是间接的)摆在面前时,那种冲击依然难以承受。 父皇……你真的如此狠毒?!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有了线索,就有了方向。 胡太医……告老还乡……坠河身亡……家人……手札…… 他立刻通过秘密渠道,向江南的顾青舟和影七发出指令: 不惜一切代价,查找当年太医院胡太医的籍贯、家人下落,以及他是否留有医案手札! 同时,京城这边的暗线,也开始秘密调查胡太医“坠河”一案的卷宗(如果还有的话)。 接下来的侍疾日子里,萧景逸更加沉默,甚至显得有些魂不守舍,落在皇帝和其他皇子眼中,更是坐实了他“心思不在正途”的印象。 皇帝偶尔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别的什么。 然而,萧景逸的暗中调查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江南影七动用江湖关系,竟然真的找到了胡太医的一位远房侄孙! 此人手中,竟保存着胡太医的部分行医手札残本! 虽然关于宫中贵人的记录大多被销毁,但在一页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 “……腊月十五,宫中贵人急召,脉象骤变,疑与连日所进‘温补之剂’药性相冲,然此剂乃上御……唉,慎言,慎言……” “温补之剂”?“上御”?虽然语焉不详,但指向性已经非常明确! 皇帝赏赐的药物,与胡太医开的安胎药药性相冲,导致了母妃的“血崩”! 几乎同时,京城暗线也回报。 当年负责审理胡太医“坠河”案的京兆府小吏回忆,此案当时被上面压下,匆匆以意外结案,有老吏私下曾言,胡太医落水前似乎遭受过殴打。 第83章 一条清晰的链条,在萧景逸脑中逐渐连接起来: 皇帝赏赐药物(可能是以关心为名),与胡太医的安胎药冲突,导致母妃血崩,胡太医察觉蹊跷,可能试图禀报或留下记录,被灭口,染秋察觉异常,被灭口。 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计算!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帝王! 就在萧景逸被这残酷真相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时,乾清宫内,风云突变。 这日轮到萧景睿侍疾。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在给皇帝喂药时,竟“失手”打翻了药碗,汤药泼洒在龙袍上。 “父皇恕罪!儿臣该死!”萧景睿慌忙跪地请罪。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白,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点点血丝在手帕上! “父皇!” “陛下!” 殿内顿时一片慌乱!太医们立刻围了上来。 萧景逸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一幕,心脏猛地一缩。 皇帝的病,似乎比外界知道的要重! 而这口血……是意外,还是……有人迫不及待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侍立的钱公公,只见他低眉顺眼,忙着指挥小太监收拾,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萧景逸敏锐地注意到,在皇帝咳血的那一刻,钱公公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水边之人……小心水边之人…… 难道指的是……汤药?! 皇帝被紧急扶回榻上诊治,所有皇子都被暂时请出了寝殿。 站在殿外寒冷的空气中,萧景逸看着身边面露忧色(或假装忧色)的兄弟们,心中一片冰寒。 父皇病重咳血,大哥(萧景睿)举止可疑,钱公公反应微妙,还有那隐藏在暗处、似乎知晓一切并向他示警的神秘人…… 京城这个漩涡,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而母妃的血仇,父皇的病情,自身的安危,都像一根根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调查了。 必须有所行动,必须掌握更多的主动。 他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这顶“荒唐”的帽子,是时候,稍微掀开一角了。 至少,要让某些人知道,他萧景逸,并非真的是一滩任人拿捏的烂泥。 当夜,一封没有署名、但笔迹模仿自某个已故清流御史的弹劾奏章,通过特殊渠道,悄然递到了都察院一位以刚直著称的御史手中。 奏章内容,直指大皇子萧景睿在皇帝病中“举止失当,心怀叵测”。 并隐晦提及了其与宫内某些宦官(未点名钱公公)过往甚密…… 这枚石子投入水中,虽小,却足以荡开一圈涟漪。 风暴,似乎要来了。 那封匿名弹劾奏章的效果,比萧景逸预想的要快。 都察院那位以“茅坑里的石头”著称的刘御史,果然没有辜负他的“刚直”之名。 在收到奏章后,并未因涉及皇子而退缩。 反而经过一番暗中查证(主要针对萧景睿与宦官往来部分),竟真的在数日后的朝会上。 当着尚能勉强视事的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将奏章内容捅了出来! 虽然奏章未点名具体宦官,但“举止失当,心怀叵测”八字,已足够尖锐。 尤其是在皇帝病中这个敏感时刻,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萧景睿当场气得脸色铁青,出列厉声反驳,指天誓日宣称自己纯孝,斥责刘御史“捕风捉影,构陷皇子”,并要求严查幕后主使。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苍白,精神不济,听完双方争执,并未立刻表态。 只是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浑浊的目光在萧景睿和刘御史身上扫过。 最后又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垂首站在皇子队列中、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萧景逸。 “够了。”皇帝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景睿侍疾辛苦,朕知晓。刘爱卿风闻奏事,是其职责。 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事压了下去,既未追究萧景睿,也未责怪刘御史。 但这看似和稀泥的处理,却让很多人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陛下没有像以往那样维护大皇子,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退朝后,萧景睿怒气冲冲地回到府邸,砸碎了好几件心爱的瓷器。 “查!给孤查清楚! 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在背后搞鬼!” 他对着心腹谋士们咆哮,“是不是老三那个废物?还是老四?老五?” 谋士们面面相觑,山羊胡谋士沉吟道:“殿下息怒。 从手法上看,不似三殿下以往风格…… 他如今沉湎酒色,怕是没有这等心机和胆量。 倒是四殿下,近来与几位清流走得颇近……” 他们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向来低调、但母族颇有实力的四皇子。 而真正的始作俑者萧景逸,此刻正“宿醉未醒”地躺在府中软榻上,听着侍卫统领的汇报。 “殿下,朝会上风波已起。 大皇子虽未受责罚,但陛下态度暧昧,已引得朝臣私下议论。据我们的人观察,大皇子府的人正在暗中排查,目前似乎将矛头指向了四皇子一党。” 萧景逸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很好,水已经搅浑了。让老大和老四先去狗咬狗,他正好可以趁机做更多事情。 “我们的人,务必隐藏好,绝不能暴露。”萧景逸吩咐道,“另外,关于钱公公和胡太医家人那边的调查,加快速度。” “是。” 就在京城各方势力因朝会风波而暗流涌动之际,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悄然抵达了京城。 镇守北疆多年、战功赫赫的靖安侯,苏定方,突然奉旨回京述职。 苏定方,乃是已故苏云晚(萧景逸母妃)的嫡亲兄长,也就是萧景逸的嫡亲舅舅! 他常年镇守边关,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因其性格刚直、不涉党争,深得皇帝倚重,同时也让各方势力颇为忌惮。 他的突然回京,立刻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尤其是在这个皇帝病重、皇子暗斗的微妙时刻。 第84章 只是,该如何争取? 萧景逸得知这个消息时,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对于这位舅舅,其远在边关,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他的记忆很模糊, 母妃去后,萧景逸更是几乎与苏家断了往来。 舅舅此次回京,是单纯述职,还是……别有深意? 他第一次主动递了帖子,前往靖安侯府拜见。 靖安侯府不同于其他勋贵府邸的奢华,显得简朴而肃穆。 带着一股边关特有的铁血气息。 苏定方本人,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黝黑粗糙。 一双虎目不怒自威,看向萧景逸时,目光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 “臣,苏定方,参见三殿下。” 苏定方依礼参拜,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干脆。 “舅舅快快请起!”萧景逸连忙上前扶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亲近。 “逸儿多年未见舅舅,心中甚是挂念。” 两人分宾主落座。 苏定方看着眼前这个外甥。 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熬夜和伪装的效果),眼神似乎也不复儿时的灵动,反而带着点浮夸和倦怠,心中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他在边关也听闻了不少关于这位外甥回京后的“荒唐”行径。 原本还存着一丝期望,如今见面,失望之情难以掩饰。 “殿下在江南之事,臣在边关亦有耳闻,做得……尚可。” 苏定方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赞许。 “只是回京之后,还望殿下谨言慎行,莫要辜负了……你母妃的期望。” 他提到妹妹时,语气明显低沉了下去。 萧景逸心中一动,捕捉到了舅舅那一闪而过的痛色。 他脸上露出惭愧的神情:“舅舅教训的是 是逸儿无能,在江南受了些惊吓,回京后…… 唉,只想图个清静,放纵了些,让舅舅失望了。” 他这番以退为进,看似认错,实则将“荒唐”归咎于“受惊吓”和“图清静”,反而显得有几分“委屈”。 苏定方眉头微皱,他虽在边关,但并非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 他深深看了萧景逸一眼,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殿下可知,陛下此次召臣回京,所谓何事?” 萧景逸心中凛然,知道这是舅舅在试探他对朝局的理解和自身的立场。 他故作茫然地摇摇头:“父皇心思,儿臣岂敢妄加揣测。 想必是边关安稳,父皇念及舅舅劳苦功高,特召回来休整叙功吧?” 苏定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似乎觉得这个外甥确实不堪大用,连这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 他不再多言,只是淡淡道: “或许吧。殿下若无他事,臣还要准备明日陛见。”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萧景逸起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太聪明的笑容: “那逸儿就不打扰舅舅了。 舅舅若有闲暇,逸儿再来看望。” 离开靖安侯府,坐在回府的马车里,萧景逸脸上的“蠢笨”笑容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舅舅的态度很微妙。 有亲情,但更多的是失望和疏离。 他显然不相信自己“荒唐”的表象,但也并未看出自己伪装下的真实意图。 不过,他提到母妃时的痛心,是真实的。 这或许……是一个可以争取的突破口。 只是,该如何争取? 直接摊牌?风险太大。 舅舅是军方重臣,立场必须谨慎。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江南传来了一个令他精神一振的消息! 影七亲自护送着一个人和几箱东西,秘密抵达了京城,通过萧景逸的暗线,悄然进入三皇子府。 来人竟是胡太医那位远房侄孙,胡青。 他带来的几口箱子里,装的正是胡太医遗留的全部手札、笔记以及…… 一些未曾销毁的,关于当年为宫中贵人诊脉用药的零散记录副本! “小人……小人胡青,叩见殿下!”胡青是个看起来有些懦弱的中年人,见到萧景逸,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将东西完好地带了过来。 “起来说话。”萧景逸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亲手扶起他。 “你能将这些送来,于本王,于……已故的苏娘娘,皆是莫大功德。” 他立刻命人将这些珍贵的手札记录搬入密室,与顾青舟、以及紧急召来的、绝对可靠的幕僚一同连夜查阅、核对。 过程是繁琐而细致的。 胡太医的行文十分谨慎,涉及宫廷秘辛处多用隐语或省略。 但在众多零散记录中,当他们将时间点锁定在母妃苏云晚怀孕后期至生产前后时,一条隐藏在寻常脉案和药方记录下的线索,逐渐清晰起来! 在一页记录某位“贵人”(暗指皇帝)赏赐药物给“玉宸宫”(苏云晚寝宫)的备注中,胡太医用极小的字写道: “上赐‘温阳合和散’,嘱每日一剂,与安胎汤同服。 然此散性烈,与臣所开‘滋阴极蕴汤’中几位主药……药性颇有相忌之处,久服恐生变…… 然上意难违,只得略调安胎汤剂量,以期中和,然心中甚忧……” 另一页,则是在母妃生产前几日的记录: “玉宸宫召,脉象骤乱,气血逆冲,竟似……似药物相冲引发血崩之兆! 然所进汤药皆经查验……除非……除非是那‘温阳合和散’积弊爆发! 臣惶恐,欲禀明上,然……” 记录到此中断,后面几页被撕毁。但其意已明! “温阳合和散”!皇帝亲赐!与安胎药药性相冲! 胡太医担忧却不敢明言!最终母妃血崩而亡! 这几乎就是铁证! 虽然仍缺乏皇帝直接指使的直接证据(以皇帝之能,绝不会留下如此把柄),但这足以证明,母妃之死,皇帝难辞其咎! 他要么是明知药性相冲而故意为之,要么是疏忽大意导致,但无论哪种,在萧景逸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责! “殿下……”顾青舟看着脸色铁青、浑身散发着骇人寒气的萧景逸,担忧地唤了一声。 萧景逸死死攥着那几页泛黄的纸张,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第85章 连根拔起 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将那一切毁灭的冲动。 “这些手札,抄录副本,原本严密保管。”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胡青,保护好他,给予重赏,送回江南妥善安置。” “那……我们接下来?”顾青舟问道。 萧景逸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决断: “有了这些,对付老大(萧景睿),就容易多了。” 他看向顾青舟和幕僚,开始部署。 这一次,他要的不是搅浑水,而是要将大皇子一党,连根拔起! 萧景逸手中掌握的,不仅仅是胡太医的手札。 在江南整顿和回京后暗中调查中,他通过影七的网络和“听风阁”的渗透,早已收集了大量关于大皇子萧景睿及其党羽的罪证: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侵占田产、与曹永淳过往密切的资金往来…… 甚至还有他们之前试图收买江湖人士、在皇帝病中散布谣言动摇国本的一些线索。 之前引而不发,一是时机未到,二是缺乏一击致命的决定性力量。 如今,有了胡太医手札指向皇帝(间接)、有了舅舅靖安侯回京带来的军方变数,更重要的是,皇帝病重,对朝局掌控力下降,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萧景逸没有再通过匿名奏章的方式。 他选择了一个更直接、也更危险的方式。 他亲自去拜访了靖安侯苏定方。 这一次,他没有再做任何伪装。 当他屏退左右,在靖安侯书房内,将胡太医手札的抄本以及部分关于大皇子结党营私、试图动摇国本的铁证,摆在苏定方面前时。 这位见惯风浪的沙场老将,也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舅舅,”萧景逸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 “母妃枉死多年,真相在此。老大(萧景睿)及其党羽,祸乱朝纲,窥伺神器,罪证确凿。 外甥以往荒唐,不过是韬光养晦,麻痹众人。 如今,恳请舅舅,助我铲除奸佞,肃清朝纲,也为母妃……讨还一个公道!” 苏定方看着眼前气质迥然、眼神锐利如刀的外甥,再看看手中那触目惊心的证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这才明白,自己之前完全看走了眼! 这个外甥,哪里是什么废物,分明是一条隐忍蛰伏的潜龙! 他沉默了很久,书房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抬起虎目,眼中已是一片决然:“你母妃……死得冤! 老大……确实该死!陛下他……”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你需要我做什么?”苏定方直接问道。 萧景逸知道,舅舅这是表态支持了。 他心中一定,沉声道: “不需要舅舅直接参与朝争。只需舅舅在关键时刻,稳住京畿防务,确保无人能狗急跳墙,发动兵变即可。 另外……若父皇问起,还请舅舅……据实而言。” 苏定方重重点头: “好!京营节度使曾是我的老部下,我去打个招呼。至于陛下那里……我自有分寸。” 得到了军方的默许和支持,萧景逸再无后顾之忧。 次日,一场由三皇子萧景逸主导,联合了都察院刘御史等一批清流官员,并得到靖安侯苏定方暗中策应的雷霆风暴,骤然降临! 都察院御史联名上奏,罗列大皇子萧景睿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侵占民田等十大罪状,证据详实,言之凿凿! 与此同时,数名原本依附大皇子的中层官员,突然反水,站出来指证萧景睿及其核心党羽的种种不法行为,甚至提供了部分与曹永淳勾结的资金账目! 更有一封神秘的“民间万民书”(实为萧景逸派人暗中操作),被递到了通政司。 控诉大皇子纵容属下欺压百姓、草菅人命! 弹劾奏章、人证、物证、民怨……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将萧景睿及其党羽淹没! 萧景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原本还在和四皇子一党纠缠,万万没想到,真正的致命一击,竟然来自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荒唐无能的三弟! 他慌忙进宫,想向皇帝哭诉辩解,却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就被侍卫以“陛下需要静养”为由拦在了外面。 皇帝在乾清宫内,看着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和证据,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或许早就知道大儿子的不堪,但没想到如此不堪,更没想到,会被以这样一种猛烈而彻底的方式揭露出来! 他召来了靖安侯苏定方。 “苏卿,你怎么看?”皇帝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苏定方躬身,语气沉痛而坚定: “陛下,臣虽刚回京,但观这些证据,条条触目惊心!大殿下所为,已非寻常过失,实乃动摇国本之大罪 !臣……痛心疾首!为江山社稷计,请陛下……圣裁!” 他没有为萧景睿说一句话,反而坐实了其罪行。 皇帝闭上眼睛,久久不语。他知道,大势已去。 老大,保不住了。 而老三……他再次睁眼时,目光复杂地看向殿外。 这个儿子,藏得太深了。 皇帝没有立刻下旨。但失去了圣心庇护的大皇子一党,在萧景逸精心策划、多方合力的打击下,迅速土崩瓦解。 核心党羽被纷纷革职查办,家产抄没。 依附的官员见势不妙,纷纷倒戈或划清界限。 曾经显赫一时的大皇子派系,在短短数日之内,便烟消云散。 萧景睿被软禁于府中,等待最终的裁决。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败得如此迅速,如此彻底!败在那个他一直视为废物的三弟手中! 最终,皇帝下达了旨意。 念及父子之情,免萧景睿死罪,废为庶人,圈禁于宗人府,非诏不得出。 其母容妃,教子无方,降为嫔,移居冷宫。 一场轰轰烈烈的皇子党争,以大皇子集团的彻底覆灭而告终。 朝野上下,无不震动。 所有人都重新审视起那位曾经“荒唐无度”的三皇子萧景逸。 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惊觉,这位皇子在江南的作为并非侥幸,回京后的“荒唐”更是其高明的韬晦之计! 其心机之深,手段之狠,布局之远,令人心惊! 第86章 试探 铲除了最大的政敌,萧景逸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得意。 他依旧深居简出,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纵情声色。 他明白,扳倒大皇子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父皇,以及……母妃血仇的真相,该如何面对。 乾清宫内,皇帝的病似乎因为这番动荡,又加重了几分。 萧景逸再次入宫侍疾。 这一次,父子二人独处一室时,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皇帝看着恭敬地为自己奉药的萧景逸,忽然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力量: “景逸,你……很好。比朕想象的,还要好。” 萧景逸手微微一颤,汤药险些洒出。 他稳住心神,垂首道:“儿臣愚钝,不敢当父皇夸赞。铲除奸佞,乃是儿臣本分。” “本分?”皇帝轻笑一声,带着嘲讽。 “为了你的‘本分’,你隐忍多年,甚至不惜自污名声…… 这份心性,这份狠劲,倒是……像极了朕年轻的时候。” 萧景逸心中巨震,抬起头,迎上皇帝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 皇帝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告诉朕。 你母妃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终极的问题,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皇帝那句“你母妃的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寝殿内炸响,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连药香都似乎停止了流动。 萧景逸端着药碗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但他终究没有让药汁洒出。 他缓缓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直起身。 第一次,毫无掩饰地、平静地迎向皇帝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 那目光中,没有了往日的“荒唐”与“懵懂”。 也没有了刻意的恭敬与疏离,只剩下一种历经磨难后的沉静,以及沉静之下汹涌的暗流。 “父皇想问的,是儿臣是否知道,母妃当年的‘血崩’,并非天意,而是…… 人为?”萧景逸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皇帝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脸上那病弱的疲惫似乎都被这直白的话语冲淡了几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属于帝王的威压。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沉默地看着萧景逸,等待着他的下文。 萧景逸从怀中,取出了那份染秋的绝笔纸条。 以及胡太医手札中关键几页的抄本,轻轻放在了龙榻边缘。 “这是母妃身边宫女染秋,在察觉安胎药有异后,偷偷留下的记录。 她不久后便被灭口。” “这是当年负责母妃孕中调理的胡太医,在手札中留下的隐晦记载。 他提到父皇亲赐的‘温阳合和散’,与安胎药药性相冲,久服恐生变。 他在母妃血崩后欲禀明实情,不久后便‘意外’坠河身亡。” 他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激烈的控诉,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刺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儿臣愚钝,拼凑这些零碎线索,只得出一个结论。” 萧景逸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直视着皇帝。 “母妃苏云晚,是被人以药物相冲之法,谋害致死。而下令,或者说,默许这一切的……是父皇您。”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也极其沉重。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皇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更漏那令人心焦的滴答声。 皇帝的脸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他看着那两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片。 又看向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脱胎换骨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恼怒,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或许…… 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悔意? 良久,皇帝才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声音沙哑: “所以,你隐忍多年,甚至在江南做出那般成绩,回京后不惜自污,都是为了…… 查清这件事?为了……向你朕这个父皇,复仇?” “儿臣不敢言‘复仇’。” 萧景逸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腾的恨意,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凉意。 “儿臣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想知道那个记忆中温柔的母亲,为何会突然离去。 想知道,为何她的儿子,在宫中受人欺凌之时,却无人问津。 父皇,您能告诉儿臣吗?为何……非要母妃死不可? 是因为她苏家的背景?是因为她可能触及了‘金匮之盟’的秘密? 还是仅仅因为……她生下了我,一个可能被旧臣利用的皇子?” 他一连串的追问,如同重锤,敲打在皇帝的心头。 皇帝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钱公公连忙上前伺候,却被皇帝烦躁地挥手推开。 “为什么?哈哈……为什么?”皇帝止住咳嗽,眼神变得有些狂乱而偏执。 他盯着萧景逸,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聪慧绝伦、却也让他感到无比威胁的女子。 “苏云晚……她太聪明了! 聪明得让朕不安!她看出了朕的心思,她对先帝那些老臣过于亲近,她甚至…… 可能猜到了些什么! 她活着,就是一根刺! 一根扎在朕心头,提醒着朕这皇位来得并不那么光彩的刺!” 他喘着粗气,声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还有你!你的出生,本就是个意外! 可她偏偏生下了你! 一个流着苏家血脉,被那些老东西寄予厚望的皇子! 朕怎么能留你们?朕的江山,不容有任何闪失! 任何可能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番近乎疯狂的独白,彻底撕下了最后一块遮羞布,将帝王心术的冷酷与自私,暴露无遗。 萧景逸静静地听着,心中那片因为母妃而始终无法融化的冰原。 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滋啦作响,带来极致的痛苦,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解脱。 终于,亲耳听到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亲耳证实,依然是不同的。 第87章 恨吗?当然恨 他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痛哭流涕。 只是觉得,很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冰冷。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却又虚弱不堪的父亲。 这个掌控天下生杀大权、却连枕边人和亲生骨肉都能狠心舍弃的帝王,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所以,为了您的江山永固,母妃就必须死? 儿臣……就必须像个废物一样活着,或者,最好也悄无声息地消失?” 萧景逸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 皇帝被他这种眼神和语气刺激到了,厉声道: “是!这就是帝王之路!孤家寡人!朕能坐稳这江山,靠的就是狠,就是绝情! 你以为你扳倒了老大,就能如何? 朕告诉你,只要朕还活着一天,这天下,就还是朕的天下! 你,依旧是朕的臣子,是朕的儿子!”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皇帝再次咳喘起来。 这一次,竟咳出了大口的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寝衣,触目惊心! “陛下!” “父皇!” 钱公公和萧景逸同时惊呼。 钱公公慌忙上前扶住皇帝,对外高喊:“快传太医!快!” 太医们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寝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萧景逸被挤到了一边,他看着龙榻上那个气息奄奄、被病痛和心魔折磨的老人。 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当然恨。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空茫。 他知道了真相,然后呢?杀了皇帝为母妃报仇? 且不说能否做到,就算做到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又当如何? 他默默地退出了混乱的寝殿,走到殿外。 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父皇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老大已倒,其他皇子或年幼,或庸碌。 这皇位的归属,似乎已经没有了太多悬念。 但是,他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吗? 那个沾满母亲鲜血,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龙椅? 皇帝咳血昏迷的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但宫中的异动和紧张气氛,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尤其是几位成年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势力。 大皇子虽已倒台,但其残余党羽仍在暗中活动,试图寻找翻身之机。 四皇子、五皇子等人,眼见最大的竞争对手已去,父皇病重。 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似乎触手可及,原本隐藏的野心也开始蠢蠢欲动。 朝堂之上,看似因为大皇子集团的覆灭而暂时平静,实则暗潮愈发汹涌。 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权衡,都在暗中布局。 靖安侯苏定方再次拜访了萧景逸。 这一次,是在深夜,密室内。 “殿下,”苏定方神色凝重。 “陛下病情,恐怕……臣得到消息,四皇子近日频繁出入几位阁老府邸,五皇子母族也在暗中联络宗室。 宫里的丽嫔(原丽昭仪,因大皇子事被贬)似乎也不安分,与那钱公公走动频繁。” 萧景逸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给苏定方倒了一杯茶,缓缓道:“舅舅,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 苏定方看着他,虎目中精光闪烁: “殿下已隐忍多年,如今真相大白,大敌已除,正是拨乱反正、继承大统之时! 名正言顺,更有军方支持,殿下还犹豫什么?” “继承大统……”萧景逸喃喃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舅舅,你可知道,那龙椅之下,埋着多少枯骨? 苏定方闻言,神色也是一黯,沉默片刻,道: “臣知道殿下心中之苦。但正因如此,殿下更应坐上那个位置! 唯有掌握至高权力,才能避免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才能……真正为你母妃正名! 才能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若让四皇子、五皇子之流登基,以殿下如今展现的能力与他们知晓的秘密,他们岂能容你?”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点醒了萧景逸。 是啊,他还有退路吗? 知道了那样的秘密,展现了这样的能力,无论谁登基,恐怕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 母妃的仇,尚未得报(皇帝虽承认,但并未得到应有的惩罚),他若倒下,母妃将永远蒙受不白之冤! 苏定方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声,在萧景逸心中回荡不息。 他望着密室中跳动的烛火,仿佛看到了那龙椅之下森森的白骨。 其中就有他母亲苏云晚的。 他厌恶那个位置,憎恨它代表的冷酷与血腥。 然而,现实的利刃已架在脖颈。 四皇子的蠢蠢欲动,五皇子母族的暗中串联,丽嫔与钱公公那不寻常的走动…… 这一切都预示着,一旦父皇驾崩,而继位者不是他萧景逸。 那么,知晓母妃死亡真相、并已展现出威胁的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权力,此刻已无关欲望,而是生存的基石,是为母妃讨还公道的唯一途径。 “舅舅,我明白了。”萧景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丝迷茫与苦涩被压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那个位置,我可以不坐, 但绝不能落入四哥、五哥,或是任何可能威胁到我、掩盖母妃真相的人手中。” 他看向苏定方,眼神锐利如刀: “当前首要之事,是确保父皇的安全。 父皇在,那些魑魅魍魉便不敢明目张胆;父皇若突然……局面必将失控。 我必须知道,父皇的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是否有……人为加速的可能?” 苏定方神色一凛:“殿下的意思是,有人可能对陛下……” “不得不防。”萧景逸打断他,“父皇病重,正是某些人最好的机会。 舅舅,你在军中威望高,但宫中之事,鞭长莫及。 我需要你确保京畿防务绝对稳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掌控。 宫内之事……我来应对。” “臣明白!”苏定方重重点头。 “京营及皇城禁卫中,皆有臣可信之人,臣会亲自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送走苏定方,萧景逸立刻召来了影七。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四皇子府、五皇子府,以及丽嫔和钱德海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们与宫外的联系。 第88章 皇位之争 任何异常,立刻报我。”萧景逸下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是。”影七应下,随即又道。 “陛下,乾清宫内的守卫,是否也需要我们的人……” “不,”萧景逸摇头,“乾清宫是父皇的核心之地,守卫皆是父皇心腹。 我们的人贸然渗透,极易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 我们的重点在外围,防止他们从外部施加影响。 或者……在关键时刻封锁消息、制造混乱。 至于父皇身边……”他沉吟片刻,“你设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确认每日给父皇诊脉的太医是否固定。 汤药煎制、呈送的过程,是否有可疑之人经手。” “属下明白。”影七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景逸独自坐在黑暗中,思绪纷繁。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不得不去守护那个害死母妃的父皇。 这感觉无比讽刺,却又无比现实。 父皇是他目前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母妃冤案最关键的人证。 他必须活着,至少,要活到一切尘埃落定,活到…… 他能亲口下令,彻查母妃之事的那一天。 接下来的日子,萧景逸以一种近乎苛刻的勤勉,出现在协助处理政务的场合。 他不再藏拙,针对漕运整顿、边境粮饷、吏治考核等积弊。 提出了具体而可行的方案,引经据典,数据详实。 令不少原本对他持观望态度的朝臣刮目相看。 甚至连一向持重的首辅张廷玉,在几次议事后,私下也对门生感叹: “三殿下洞悉时弊,务实肯干,若论理政之才,确在诸皇子之上。” 这番表现,自然引起了四皇子萧景琛和五皇子萧景瑜的极大警惕和嫉恨。 四皇子萧景琛,母族是江南清流世家,向来以“贤德”自居,背后联络的多是些翰林院御史台的清流官员。 他见萧景逸风头渐盛,便试图在道德文章上做文章,几次在讨论政务时,引述圣人言论,暗指萧景逸的新政 “过于功利,有违仁义之本”。 萧景逸对此,只是淡淡回应: “四弟所言甚是,仁义自是根本。 然,《孟子》亦云‘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 江南曹永淳之流,便是假仁假义,蛀空国本。 我在江南所见,百姓要的并非空泛的仁义,而是能吃饱穿暖、申冤有门的实实在在。 若法令不清,吏治不明,再高的仁义,也不过是空中楼阁,徒为蠹虫提供庇护所罢了。” 一番话,既引经据典,又切中时弊,将萧景琛的指责化解于无形,反而显得对方迂阔。 五皇子萧景瑜则更为直接,其母族是军中将领,性格也更显急躁。 他见萧景逸在朝堂上屡有建树,便试图在军务上挑刺,质疑萧景逸对北疆军情的判断。 甚至隐晦地提及萧景逸与苏定方关系过密,恐有“外戚干政”之嫌。 对此,萧景逸更是毫不客气:“五弟忧心国事,我心感佩。 然军国大事,非同儿戏,需凭实据。 北疆军报,皆由兵部及前线将领层层核实上报,岂能因臆测而妄加质疑? 至于苏定方,乃国之柱石,镇守北疆多年,功勋卓著。 舅舅之亲,乃人伦常情,若因此便疑其忠心,岂非令边疆将士寒心? 莫非五弟认为,所有与外戚有亲者,皆不可为国效力?”他直接将“外戚干政”的帽子反扣回去,暗示五皇子心胸狭隘,构陷忠良。 几次交锋下来,四皇子、五皇子非但没能压制住萧景逸,反而让他在朝臣中树立了更加能干、强势的形象。 两人又气又急,背后的活动也更加频繁隐秘。 而乾清宫内,皇帝萧琰的状况,正如萧景逸所料,成了牵动各方神经的最敏感之处。 萧景逸借着侍疾和汇报政务的机会,仔细观察着父皇。 皇帝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思维清晰,甚至能就一些复杂的政务与萧景逸讨论片刻,眼神中带着审视与探究; 坏的时候,则昏沉不醒,呓语不断,偶尔会抓住萧景逸的手,喃喃喊着“云晚”。 或是用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厉声问:“你是不是也想来逼朕?!” 每当这时,萧景逸心中便是一片冰冷的悲凉。 他知道,父皇的内心同样备受煎熬,对母妃的愧疚与对权力的执着,如同两条毒蛇,啃噬着他的生命。 他也更加确信,父皇这反复的病情,绝不仅仅是风寒那么简单。 影七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负责皇帝汤药的太医确实固定为三人,皆是太医院院判或资深御医,表面上看不出问题。 但影七发现,负责药材采购、保管的內官监少监,是钱德海的干儿子。 而煎药的地点虽在乾清宫小厨房,但所用的水,却是每日从西苑玉泉山特供的“御用泉水”,由专门的太监负责运送。 这个环节,似乎有做手脚的可能。 “水边之人……”萧景逸再次想起老道士的警告。 玉泉山的水……运送泉水的太监……钱德海……这几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不敢掉以轻心,暗中吩咐影七,设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 秘密查验每日送入乾清宫的泉水,并监视那些运送泉水的太监。 就在萧景逸全力提防,试图稳住局面之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萧景逸正在偏殿批阅奏章,钱德海匆匆而来,面色凝重地禀报: “三殿下,陛下……陛下方才醒来,精神似乎好了些,传您即刻觐见。” 萧景逸心中一动,放下朱笔:“父皇可还传了别人?” “没有,只传了殿下您一人。”钱德海垂首答道,眼神闪烁,让人看不透其心思。 萧景逸整理了一下衣袍,随着钱德海走向乾清宫寝殿。 一路上,他心中念头飞转。 父皇单独召见,所为何事?是病情有了转机?还是…… 最后的交代?亦或是,某种考验? 进入寝殿,药味依旧浓郁。 皇帝靠坐在龙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与他病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第89章 “儿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儿臣参见父皇。”萧景逸依礼参拜。 “起来吧,近前来。”皇帝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景逸起身,走到龙榻前。 皇帝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问出了一个让萧景逸心头巨震的问题: “景逸,若朕此刻便撒手人寰,将这江山,交到老二或老四老五手中……你,待如何?”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直劈萧景逸的天灵盖! 父皇这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的野心,试探他的底线! 如何回答?表忠心,说自己绝无二心,会安心辅佐兄弟? 那显得虚伪,也绝非父皇想听的实话。直言不讳,说自己绝不会坐视江山落入无能之辈手中? 那无疑是暴露野心,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电光火石之间,萧景逸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想起母妃冤死的真相,想起舅舅的告诫,想起四皇子、五皇子那虎视眈眈的眼神…… 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容不得丝毫退缩,也容不得丝毫差错。 他抬起头,迎上皇帝那深邃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父皇,儿臣不愿欺瞒您。 若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托付于贤能之主,儿臣愿为良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 “然,若有人德不配位,昏聩无能,致使朝纲混乱,奸佞横行,甚至……欲掩盖真相,残害忠良,那么……” 他直视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儿臣,绝不会坐视不理! 这江山,是萧氏的江山,是万千将士用血肉守护的江山,更是天下百姓赖以生存的江山! 它,不能毁在任何人的私欲与无能之下! 若真到了那一步,儿臣……纵背负千古骂名,亦要拨乱反正!” 他没有直接说要争位,但那维护江山社稷、不惜一切的决心,已表露无遗! 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死死地盯着萧景逸,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恼怒,有审视。 但最终,却缓缓地……化为一抹几不可察的……释然与疲惫。 “好……好一个‘拨乱反正’……” 皇帝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果然……像朕……” 他仿佛用尽了力气,缓缓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退下吧。朕……累了。” 萧景逸心中波澜起伏,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一场豪赌。 他赌父皇内心深处,依旧在乎这江山社稷的稳定,赌父皇不希望看到一个庸碌的继承者毁掉他的基业。 他躬身行礼:“儿臣告退,父皇保重龙体。” 退出寝殿,萧景逸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父皇的态度暧昧不明,但至少,没有当场发作。 这或许……就是一种默许? 然而,就在他以为暂时度过一关时,影七带来了一个更加紧急的消息! “陛下!刚得到密报,四皇子府的人,暗中接触了京营的一位副将! 五皇子母族的人,也在频繁出入几位宗室亲王府邸! 而且……监视玉泉山运水太监的人回报。 今日运送的泉水,在入宫前,似乎有片刻脱离了视线,接触过一个身份不明的内侍!”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向一个即将爆发的临界点! 萧景逸眼中寒光爆射。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恐怕真的要来了。 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为了母妃,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他并不热爱,却不得不去守护的江山社稷。 “传令下去,所有暗桩,全部进入最高警戒! 通知靖安侯苏定安,按第二套方案准备!” 萧景逸的声音冰冷而决绝,“这皇位,他们想抢,那就看看,谁才能笑到最后!” 影七带来的消息,像一根点燃的火线,瞬间引燃了萧景逸心中所有的警惕。 玉泉山的御用水,父皇病情的反复,钱德海与丽嫔的勾连。 四皇子、五皇子的异动……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拼凑成一个巨大的阴谋图景。 “身份不明的内侍?”萧景逸眼神锐利如鹰,“可查到此人与谁有关?” “那人极其谨慎,在宫巷拐角处与运水太监短暂接触。 随即混入往来宫人中消失,未能追踪到最终去向。 但根据其身形步伐判断,不似普通杂役,倒像是……有些身手的。”影七沉声回禀。 有身手的内侍?这更不寻常了。 宫中内侍,除了少数护卫性质的,大多手无缚鸡之力。 “泉水样本呢?”萧景逸追问。 “已秘密取到,正在由我们信得过的郎中查验,结果最快明日能出。” 萧景逸沉吟片刻,当机立断: “在结果出来之前,暂停使用玉泉山水! 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父皇的汤药改用宫内日常井水,找个合理的借口,比如…… 就说玉泉山水路今日因故未能送达。” “是!”影七领命,却又迟疑道。 “殿下,若泉水真有问题,我们此举,是否会打草惊蛇?” “顾不了那么多了!”萧景逸断然道,“父皇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即便惊蛇,也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有所警觉,不敢再轻举妄动!你立刻去办!” 影七不再多言,迅速消失。 萧景逸独自在殿内踱步,心绪难平。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蛛网中心。 四周都是窥伺的毒蛛,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父皇的考验,兄弟的觊觎,母妃的冤屈……所有压力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 他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沉寂的皇宫,那巍峨的殿宇在月光下显得庄严而冷酷。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要么,被这漩涡吞噬,母妃冤沉海底,自己也死无葬身之地; 要么,就逆流而上,抓住那至高无上的权柄,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了结一切恩怨。 第90章 斗争白热化 “做个皇帝……”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而决绝的弧度。 “你们都在逼我……那就,如你们所愿。” 萧景逸更换御用泉水的命令,果然引起了暗处之人的警觉。 次日,朝堂之上,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诡谲。 四皇子萧景琛率先发难,他手持一份奏章,出列朗声道: “父皇,儿臣听闻昨日三弟协理政务时,竟擅自下令,停用了供奉父皇的玉泉山御用水,改用普通井水! 此乃大不敬! 玉泉山水乃历代先帝御用,象征皇权尊荣,三哥此举,莫非是觉得…… 父皇已不配享用御泉了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顶“大不敬”的帽子扣得极其恶毒,直接质疑萧景逸的孝心和忠诚。 甚至隐晦地暗示他盼着皇帝早死。 不少目光瞬间聚焦在萧景逸身上,有担忧,有审视,有幸灾乐祸。 萧景逸心中冷笑,果然来了。 他面色平静,出列躬身道:“四弟此言差矣。 儿臣正是因为心系父皇龙体,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臣,最后看向御座上面无表情(或被病容掩盖)的皇帝,声音清晰而沉稳: “儿臣昨日接到密报,玉泉山水源附近,近日有不明身份之人活动,恐有污染水源之虞。 父皇龙体欠安,岂能冒此风险? 故儿臣斗胆,暂停使用玉泉山水,待查明情況,确保万无一失再行恢复。 所用井水,亦经太医查验,确认无恙。 儿臣一片赤诚孝心,天地可鉴,绝无四弟所言不敬之意!” 他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将“大不敬”的指控巧妙地转化为“谨慎孝心”。 同时,他故意提及“不明身份之人活动”,既是解释,也是一种警告,敲山震虎。 四皇子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还想反驳: “你……你空口无凭!有何证据证明水源被污染?” 就在这时,五皇子萧景瑜也跳了出来,阴阳怪气道: “三哥如今协理政务,权力不小啊,连父皇的御用水说换就换。 这知道的,说三哥是谨慎,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哥已经能…… 代行天子之权了呢!”他这话更是诛心,直接暗示萧景逸僭越。 朝堂之上,顿时弥漫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萧景逸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看向五皇子。 语气带着一丝嘲讽: “五弟此言,莫非是觉得,为父皇安危着想,及时规避风险,是错了? 还是说,在五弟心中,所谓的规矩体统,比父皇的龙体康健更为重要?” 他再次将问题的焦点拉回到皇帝的安危上,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你!”五皇子被他反问得哑口无言。 “够了!”一直沉默的皇帝终于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缓缓道: “景逸……也是为了朕的安危着想。 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议。” 皇帝的表态,暂时压下了这场风波。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三位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彻底摆上了台面,趋于白热化。 退朝后,萧景逸立刻召见影七。 “查得如何?泉水是否有问题?”他急切地问。 影七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回陛下,郎中发现,泉水样本中,含有一种极其微量的、来自西域的奇异植物毒素。 名唤‘缠丝萝’。 此毒单次服用无害,但若长期饮用,会慢慢侵蚀脏腑,令人精神萎靡,气血亏虚,与风寒之症极其相似,极难察觉! 若非我们早有防备,特意查验,根本发现不了!” 果然如此!萧景逸心头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真的是有人在父皇的饮水中长期下毒! 好隐秘的手段!好狠毒的心肠! “可能查到毒素来源? 以及,是通过什么方式投入泉水中的?”萧景逸追问。 “来源还在追查,这种西域奇毒,流入中原的渠道极少。 投入方式……根据运水太监的交代,以及我们的监视,怀疑是在玉泉山取水点。 或者运送途中,被做了手脚。 那个身份不明的内侍,嫌疑最大!” “钱德海呢?他与这事有无关联?”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 但……属下发现,那个负责玉泉山供水事宜的內官监少监,是钱德海的干儿子。 而且,丽嫔被贬后,她宫中的一个心腹太监,曾与这个少监有过秘密接触。” 线索再次指向了钱德海和丽嫔! 甚至可能牵扯到四皇子或五皇子! 萧景逸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 对方显然已经狗急跳墙,不惜用下毒这种手段来加速父皇的死亡,为他们争夺皇位创造机会。 “我们必须更快!”萧景逸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在他们下一次动手之前,拿到确凿证据,或者……先发制人!” 就在萧景逸紧锣密鼓地调查水源下毒案时,乾清宫再次传来噩耗。 皇帝病情急剧恶化,陷入深度昏迷,太医直言,恐就在这两三日了!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四皇子、五皇子府邸人员进出频繁,京营之中也出现了不寻常的调动迹象。 就连一向沉稳的首辅张廷玉,也连夜入宫,求见萧景逸。 “殿下!”张廷玉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色。, “陛下情况危急,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老臣恳请殿下,早定大计,以安天下之心!” 连首辅都来催促他定下继位之事了。 萧景逸看着这位三朝元老,心中明白,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犹豫了。 “张阁老,非是本王犹豫,只是父皇尚在,为人子者,岂能……” 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殿下!”张廷玉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此非寻常家事,乃是国本!陛下若清醒,也绝不希望看到江山动荡,兄弟阋墙! 殿下之才,之德,之能,众臣有目共睹!唯有殿下继位,方能稳定大局,延续国祚! 第91章 命运的桎梏 难道殿下要眼睁睁看着先帝打下的江山,陷入内乱吗? 难道殿下要看着天下百姓,因皇位之争而陷入水深火热吗?!” 老臣的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每一个字都敲打在萧景逸的心上。 就在这时,靖安侯苏定方一身戎装,带着一身寒气,大步闯入殿内,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急声道: “殿下!刚得到军报,北疆突厥得知陛下病重,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 边境数个军镇都传来急报,请求朝廷指示! 军中亦有流言,恐生变乱!” 外敌窥伺,内患将起!所有的压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萧景逸看着面前忧国忧民的首辅,看着一身戎装、眼神焦急的舅舅,再想到昏迷不醒的父皇,。 虎视眈眈的兄弟,冤死的母妃,以及那可能因皇位空虚而陷入战火的天下百姓…… 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可抗拒的力量,推着他,逼着他,走向那个他曾经无比抗拒的位置。 张廷玉的痛心疾首,苏定方带来的边关急报,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萧景逸的心头。 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 散发着无尽的诱惑与致命的危险,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仿佛能看到,一旦自己踏上那一步,便将永远被困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 与冷酷、算计、鲜血为伴,如同他的父皇一般。 然而,当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母妃苏云晚那温柔却带着哀愁的眼眸。 她是否也曾在这宫廷中感到窒息? 她是否也希望她的儿子,能摆脱这命运的桎梏? 不,他不能就这样认命。 至少,不能是在父皇尚有一息,是在被局势逼迫的情况下。 他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对母妃,对自己内心的交代。 如果父皇就此离去,那母妃的冤屈将永远被埋藏,他即便坐上皇位。 也将永远活在“得位不正”与“未能尽孝”的双重阴影下。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虽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张阁老,舅舅,”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们的心意,本王明白。 国事为重,本王亦知。但,父皇尚在,为人子者,岂能行此僭越之事? 若父皇醒来,见江山易主,该是何等心境?” 他看向苏定方:“舅舅,边关军务,烦请你与兵部诸位大人先行商议,拿出稳妥方略。 以监国名义发出指令,稳定军心。 务必让突厥人看到,我大凉朝局稳定,边防森严,绝非他们可乘之机!” 他又看向张廷玉:“张阁老,朝中政务,依旧由内阁主持,遇不决之事,可来询我。 稳定朝局,安抚百官,乃当前第一要务。 至于继位之事……容后再议!” 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在巨大的压力下,依然坚守“监国”的身份,将所有的责任揽于一身,却不肯越过那最后的界限。 他在赌,赌父皇还能醒来,赌他还能亲耳听到一个交代,也为自己的内心,保留最后一片净土。 张廷玉看着萧景逸眼中那执拗的光芒,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殿下……仁孝之心,天地可鉴。 老臣……遵命。” 他明白,这位皇子心中有自己的坚持,强逼不得。 苏定方则是重重一抱拳:“殿下放心!北疆有臣在,乱不了!臣这就去安排!” 他更多的是对萧景逸这份担当和冷静的敬佩。 两人离去后,萧景逸仿佛虚脱般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看似迂腐,却是在维护最后的底线与伦常。 他下令加派可靠人手,严密守护乾清宫,确保连一只可疑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同时,他也让影七加紧对四皇子、五皇子以及钱德海等人的监控。 他预感,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萧景逸的坚守,在某些人眼中,却成了优柔寡断、懦弱可欺的表现。 四皇子萧景琛府邸,密室之中。 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阴沉而兴奋的脸。 除了萧景琛和他的核心谋士,赫然还有一位身着戎装、面容精悍的将领, 京营副将,赵千赫! 他是丽嫔的远房表亲,早已被四皇子一党拉拢。 “殿下,机会千载难逢!”一个谋士激动地说道。 “三皇子迂腐,坚守什么‘仁孝’,不肯继位。 如今陛下昏迷,朝政由他监国,却名不正言不顺! 只要我们趁此机会,控制皇宫,拿下萧景逸,再……让陛下‘安然驾崩’。 届时,殿下您以肃清宫闱、拨乱反正之名登基,顺理成章!” 萧景琛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 “赵将军,京营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赵千赫抱拳,声音铿锵: “殿下放心!末将已暗中联络了三个营的弟兄,皆是心腹! 只待殿下号令,便可控制皇城各门! 宫内,钱公公那边也已打通关节,可为我们打开玄武门!” “好!”萧景琛猛地一拍桌子,“就在明晚子时动手! 趁萧景逸还在做梦等他父皇醒来,我们送他们父子一起上路! 这江山,合该由我萧景琛来坐!”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谋划,早已在影七布下的天罗地网监控之下。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萧景逸耳中。 “明晚子时,玄武门……”萧景逸眼中寒芒乍现。 他没想到四皇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行宫变之事! “看来,他们是等不及要自取灭亡了!” 他立刻进行部署。 “影七,你带人暗中埋伏在玄武门附近,待叛军入门,立刻封锁退路,擒贼先擒王,务必拿下萧景琛和赵千赫!” “通知靖安侯,让他的人马暗中控制京营其他各部,防止骚乱扩大。 同时在外围策应,一旦宫内有变,立刻率兵入宫平乱!” “加派我们的人手,牢牢守住乾清宫和本王所在殿宇,绝不能让任何一个叛军靠近!” 一场针对宫变的反制行动,在夜色中悄然展开。 萧景逸坐镇中枢,心跳如鼓,却异常冷静。 第92章 兵变之夜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赤裸裸的武力夺位,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 翌夜,子时。 皇城笼罩在沉沉的夜色中,寂静得可怕。 玄武门的方向,果然传来了细微的、金属摩擦和密集的脚步声。 在钱德海心腹太监的接应下,赵千赫率领着数百名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的叛军,如同鬼魅般潜入了皇宫! “快!按计划,一路控制宫门,一路随我去擒拿萧景逸!” 赵千赫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然而,就在他们深入宫墙,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异变陡生! 四周突然火光大亮! 无数禁军侍卫从暗处涌出,手持强弓劲弩,将叛军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影七! “四皇子殿下,赵将军,尔等深夜带兵擅闯禁宫,意欲何为?可是要谋反?!” 影七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萧景琛和赵千赫大惊失色! 他们没想到竟然早有埋伏! “放箭!”萧景琛气急败坏地吼道,试图负隅顽抗。 但叛军人数处于劣势,又被包围,瞬间陷入混乱,伤亡惨重。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场中炸响: “都给朕住手!” 这个声音……虚弱,却带着积威已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包括正在指挥作战的萧景逸(他已闻讯赶到附近高地观战),都骇然循声望去! 只见乾清宫方向,灯火通明。 龙榻竟被抬到了宫门口! 而龙榻之上,皇帝萧琰,半倚着靠垫,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哪有半分昏迷濒死的模样? 他身边,站着的是本该“被打通关节”的钱德海,此刻正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父皇……醒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萧景逸心中巨震,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一切……难道都是父皇的局?! 场中的厮杀瞬间停止。 叛军们看到皇帝竟然“死而复生”,还出现在这里,顿时魂飞魄散,纷纷丢弃兵器,跪地求饶。 刺客的皇帝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叛军,最终定格在面如死灰的四皇子萧景琛和京营副将赵千赫身上。 “咳咳……”皇帝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钱德海连忙上前欲要擦拭,却被他挥手挡开。 他的身体显然并未真正康复,此刻的清醒,更像是回光返照,或者说,一种极致的意志在支撑。 “好,很好……朕的好儿子,朕的好臣子……” 皇帝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嘲讽。 “朕还没死,你们就等不及要朕的命,要这江山了?” “父……父皇!”萧景琛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儿臣……儿臣是听闻宫中有变,特来……特来护驾的啊!” “护驾?”皇帝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 “带着数百精锐,与内监勾结,擅开宫门,这叫护驾? 赵千赫!你身为京营副将,不在其位镇守京畿,带兵夜闯禁宫,是何居心?!” 赵千赫伏在地上,抖如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阴谋在绝对的权力和突如其来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皇帝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了站在不远处高地、同样因这变故而震惊的萧景逸。 “景逸,”皇帝的呼唤听不出喜怒,“你过来。” 萧景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稳步走到龙榻前,躬身行礼: “父皇。”他飞快地瞥了一眼低眉顺目的钱德海,心中已然明了。 这个父皇身边最亲近的太监,恐怕自始至终,都是皇帝的人! 所谓的与丽嫔勾结,甚至可能的下毒嫌疑,极有可能都是皇帝故意露出的破绽。 意在引蛇出洞,测试所有皇子的忠诚与野心! “今夜之事,你处置得不错。”皇帝看着萧景逸,眼神复杂。 “果断,周密,有担当。若非你早有防备,恐怕真要让这些逆子奸臣得逞了。” “儿臣份内之事。”萧景逸沉声道,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颗棋子,每一步都在皇帝的算计之中,包括他此刻的“勤王”之举。 皇帝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道: “你是不是在想,朕为何要装病?为何要设这个局?” 萧景逸沉默不语,这确实是最大的疑问。 皇帝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回忆什么,声音变得飘忽: “朕的身体,确实不行了。 ‘缠丝萝’之毒,虽非朕本意中计,但也加速了朕的油尽灯枯。 朕的时间不多了……但在朕走之前,必须看清楚,谁才是真正有能力、有魄力,并且…… 对这片江山存有敬畏之心的人。”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萧景逸: “更要看清楚,你在知道了你母妃的真相后,会如何对待朕这个父皇,如何对待这…… 沾着你母妃鲜血的皇位!” 萧景逸心头巨震,原来这一切,最终的目的在这里! 父皇是在用他自己的生命和整个皇朝的稳定作为赌注,来测试他萧景逸的心性! “你隐忍多年,暗中积蓄力量,在江南做出政绩,回京后扳倒老大,查清你母妃之事…… 这一切,朕都知道。” 皇帝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朕甚至知道,你内心深处对朕的恨意。 今夜,你若趁乱逼宫,或者刚才在乱军中稍有犹豫,那么…… 你现在已经和地上的这些逆贼一样了。” 一股寒意从萧景逸的脊梁骨升起。 他毫不怀疑皇帝话语的真实性。这乾清宫周围,恐怕还隐藏着更多他不知道的、绝对忠于皇帝的力量。 他的所有行动,都在皇帝的注视之下。 “但你没有。”皇帝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欣慰? “你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你守住了监国的本分,抵御了外敌的威胁(指北疆),平定了内部的叛乱。 甚至在朕‘昏迷’时,依然恪守人子之礼,没有踏出那僭越的一步…… 你证明了,你的能力足以驾驭这个帝国,而你的心…… 尚未被权力完全吞噬。” 第93章 掌控者 皇帝剧烈地喘息起来,脸色变得更加灰败。钱德海连忙端上参汤,皇帝勉强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这江山,交给你……朕……可以放心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法槌落下,敲定了继承人的归属。 萧景逸看着龙榻上气息奄奄、却又在最后时刻布下如此惊世之局、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父皇,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恨吗?依然恨。 但此刻,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庞大命运和深沉如海般帝王心术的无力与震撼。 “至于你们……”皇帝的目光再次转向萧景琛和赵千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谋逆大罪,罪无可赦! 拖下去,交由宗人府和三法司会审,按律处置!其党羽,一应彻查,绝不姑息!” “父皇!饶命啊父皇!”萧景琛的哭嚎声和赵千赫的求饶声很快被侍卫拖远,消失在夜色中。 皇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龙榻上,对萧景逸挥了挥手,声音几不可闻:“后续……交由你处置……朕……累了……” 说完,他便彻底昏睡过去,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钱德海连忙指挥太监将龙榻抬回寝殿,太医们也匆匆跟上。 场中只剩下萧景逸、影七以及大批的禁军。 萧景逸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混乱渐息的皇宫,望着乾清宫紧闭的殿门,心中没有即将登上权力巅峰的狂喜,只有一片沉重的虚无和巨大的责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任性、可以藏拙自保的皇子萧景逸了。 他是即将肩负整个帝国命运的储君,是无数人未来生死荣辱的掌控者。 “影七。” “属下在。” “清理现场,统计伤亡,安抚宫中人心。 所有参与叛乱的军士,按情节轻重分别处置,首恶必办,胁从酌情。 严密监控四皇子、五皇子府邸及所有关联人员,防止狗急跳墙。 通知张阁老和苏侯爷,宫变已平,陛下……情况危急,请他们即刻入宫,商议后续。” 一条条指令清晰、冷静地从萧景逸口中发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影七领命而去,迅速执行。 萧景逸独自走向紫宸殿,他的步伐沉稳,背影在灯火通明的宫道上拉得很长。 他知道,天,快要亮了。 而一个属于他的,无法逃避,也必须面对的时代,即将来临。 宫变的余波在萧景逸雷厉风行的处置下,迅速被平息。 四皇子萧景琛、京营副将赵千赫被定为谋逆主犯,削去宗籍,押入天牢,等候最终的判决。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上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清洗。 五皇子萧景瑜虽未直接参与宫变,但其母族与四皇子一党过往甚密。 且此前亦有不安分举动,被勒令在府中闭门思过,夺去一切差事,彻底退出了权力核心。 丽嫔(原丽昭仪)因勾结内侍、窥探帝踪等罪名,被赐白绫自尽。 经此一役,萧景逸的储君地位,再无任何悬念。 乾清宫内,皇帝的病情急转直下,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迷状态,偶尔清醒片刻,也是神志不清。 三日后,皇帝萧琰于深夜驾崩。 临终前,他留下了两份遗诏。 一份是明发天下的传位诏书,明确传位于三皇子萧景逸。 另一份,则是密诏,由首辅张廷玉、靖安侯苏定方及几位皇室宗正共同开启。 密诏的内容,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但据传闻,其中涉及了对先帝时期一些旧案的定性和对苏云晚(萧景逸生母)的追封事宜,似乎是对过往的一种交代和弥补。 国丧期间,举国哀悼。 萧景逸以储君身份,主持丧仪,处理政务,表现得沉稳得体,哀恸而不失威仪,赢得了朝野内外的一致认可。 国丧之后,便是登基大典。 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萧景逸身着繁复华丽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走向那至高无上的金銮殿。 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 衮服和冕冠的重量,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他仿佛能听到历史的回响,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期待的、审视的、畏惧的、甚至可能是不怀好意的。 他想起母妃苏云晚,那个聪慧却红颜薄命的女子,她是否曾想象过自己的儿子会走上这条孤寂的道路? 他想起白芷,那个在江南为他而死的单纯侍女,她的血,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他今日登基的祭品。 他想起穿越之初,只想当个闲散王爷的可笑想法……时也,命也。 终于,他走到了御阶之巅,转身,面向广场上黑压压跪伏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如同实质的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也冲击着他的内心。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萧景逸,他是大凉朝的新君,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景和帝。 登基大典之后,便是繁重的政务交接和权力重组。 萧景逸,或者说景和帝,展现出了与他过往“荒唐”或“隐忍”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 他并没有急于大刀阔斧地改革,而是首先着手于“立规矩”和“清账目”。 引入“绩效考核”与“项目责任制”(现代职场思维的应用) 针对漕运、边饷等积弊已久的领域,他没有像传统官员那样空谈仁义道德或一味强调严刑峻法。 而是引入了类似现代“关键绩效指标(KPI)”和“项目责任制”的概念。 他在朝会上,对着负责漕运的官员,拿出了一份详细的“漕运革新方案”: “以往漕运,只问结果,不问过程,导致效率低下,贪腐丛生。 从今日起,朕要看到过程!”他命人将巨大的运河舆图悬挂于殿上。 “漕粮从江南起运,至京城入库,全程设定十个关键节点。 第94章 改革之路 “每个节点,明确抵达时间、损耗标准、交接手续。 每个节点负责人,签字画押,责任到人!” “设立‘漕运效率指数’,以运输时间、损耗率、运量为核心考核指标。 季度考评,年度总结。 达标者,赏! 超标完成者,重赏!连续不达标者,不仅仅是罚俸那么简单,降职、查办,绝不姑息!” “同时,成立独立的‘审计小组’,由户部、刑部、都察院抽调精干人员组成,不归漕运衙门管辖,专司核查账目、巡视节点,直接向朕汇报!” 这一套组合拳,将模糊的管理变得清晰化、数据化,将个人责任与集体利益捆绑,同时引入了监督制衡机制。 这让习惯了浑水摸鱼的漕运官员们叫苦不迭,却又无从反驳,因为新帝说的每一条都切中要害,合乎法理。 同时运用“SWOT分析”处理边境问题(现代战略思维) 面对北疆突厥的蠢蠢欲动,他没有像一些激进派将领主张的那样立刻开战,也没有像保守派那样一味求和。 他在军事会议上,让靖安侯苏定方和兵部官员,共同进行了一场类似“SWOT(优势、劣势、机会、威胁)分析”的推演。 “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军备经过整顿,有所改善; 苏侯爷坐镇,军心尚稳;国内叛乱已平,政局初步稳定。” “劣势呢?国库仍不充裕;新式战法训练尚未普及;部分边军军纪涣散。” “机会呢?突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可以分化拉拢; 西域诸国对突厥亦有不满,可尝试联络。” “威胁呢?突厥骑兵强悍,若其大规模南下,边境压力巨大;国内若再生变乱,则内外交困。” 基于这个分析,他制定了“外松内紧,积极防御,分化瓦解”的策略。 一方面,命令边军提高警惕,加固城防,进行高强度的实战演练,展示肌肉(展示优势,应对威胁)。 另一方面,派遣精干的外交使团,携带重礼。 秘密联络突厥内部与可汗不和的部落,并尝试与西域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寻找机会,分化劣势)。 同时,严令国内各州县,加强治安管理,严厉打击任何可能引发内乱的苗头(消除内部威胁)。 这种系统性的、基于事实的分析和策略制定,让习惯了凭经验直觉行事的军方大佬们耳目一新,也更加信服这位年轻皇帝的深谋远虑。 而在清理四皇子余孽和整顿吏治的过程中。 萧景逸更是将“用对方规则反击对方”的策略运用得淋漓尽致。 一些自诩清流、惯用道德文章攻讦异己的官员(多是原四皇子一派的清流), 试图用“祖制”、“古礼”来质疑新帝的一些用人政策(比如重用有实干能力但出身不高的官员,或是对靖安侯苏定方的倚重)。 一次,一位翰林院的老学士,在朝堂上引经据典,抨击某位由萧景逸破格提拔的寒门官员“举止粗鄙,不合士大夫体统”,暗示皇帝用人不明。 萧景逸没有动怒,而是平静地反问: “爱卿熟读史书,可知《尚书》有云:‘任官惟贤才’? 可知太宗皇帝当年,亦曾重用出身微贱的名将李广?” 他不等老学士回答,继续道: “朕观此人,于漕运账目之上,心思缜密,于地方治理,颇得民心。 此乃‘贤才’之实! 难道只因他不懂吟风弄月,不行繁文缛节,便否其治国之能? 若按爱卿所言,莫非我大凉选官,只需熟读诗书、精通礼仪,而无须考量实干之才? 那与纸上谈兵的赵括何异?与蛀空国本的曹永淳之流何异?” 他巧妙地将对方的“道德”武器,转化为“务实”与“空谈”的对立,并用历史典故和现实教训予以反击,让对方哑口无言。 他又对全体朝臣道:“朕用人,不问出身,只看能力与忠心。 能办实事、解实忧者,便是朕需要的人才!若有人自恃清高,只会空谈,而无益于国计民生,那这官位,不如让与有能者!” 这番话,既表明了态度,也划下了红线,极大地鼓舞了那些有真才实学却苦无晋升之门的官员,也震慑了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 忙碌的政务之余,萧景逸并没有忘记追查母妃之事的最后细节,以及那份先帝密诏的真正内容。 在一个夜晚,他单独召见了首辅张廷玉。 “张阁老,先帝密诏,除了追封朕之母妃为孝贤敬皇后,迁葬帝陵,以及赦免当年一些与此事相关的、并未直接参与的老臣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内容?” 萧景逸开门见山。 他总觉得,父皇那样的人,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的密诏,不会仅仅是为了弥补。 张廷玉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笺,恭敬地呈上:“陛下明鉴。 先帝确有一封私信,嘱托老臣在陛下稳定朝局后,亲自交予陛下。 此信内容,老臣亦未曾看过。” 萧景逸接过信笺,入手微沉,上面是皇帝萧琰熟悉的、却因虚弱而有些颤抖的笔迹:“景逸亲启”。 他挥退了左右,独自在灯下展开信纸。 “景逸吾儿:” 开头四个字,让萧景逸的心微微一动。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朕已不在人世。 许多话,当着你的面,朕说不出口,亦无颜说出。” “关于你母妃云晚之事,朕知你心中恨意难平。 朕亦不奢求你的原谅。 帝王者,孤家寡人,有些罪孽,注定要背负至死,带入陵寝。” “但朕要告诉你,害死你母妃,是朕一生之痛,亦是一生之错。 非关苏家,非关金匮之盟,只因朕当年之猜忌与怯懦。 朕惧怕她的聪慧看穿朕心底的阴暗,惧怕她背后的力量会影响朕的权柄……帝心难测,实则源于内心的虚弱。 这一点,朕直至晚年,病榻缠绵,方才彻悟。” “朕设此局,引诸子野心勃发,非独为试你,亦是为看清这朝堂人心,为你扫清部分障碍。老四、老五及其党羽,朕早已察觉,留之必为大患。” 第95章 前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遂想借你之手,或借宫变之名除之,可免你登基后手足相残之讥,亦可震慑宵小。” “然,最大之考验,在于你自身。 幸而,你未让朕失望,亦未让你母妃失望。 你心中有恨,亦有底线;有手段,亦有仁心。此乃苍生之福。” “最后,有一事,朕需告知于你。 关于‘缠丝萝’之毒……下毒者,并非钱德海,亦非丽嫔或老四等人。” 看到这里,萧景逸瞳孔猛地一缩!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他急忙往下看: “下毒者,乃朕自己。” 什么?!萧景逸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朕自知时日无多,沉疴难起。 然,诸子不成器,朝局未稳,朕心难安。 普通病症,不足以引动那些潜伏的毒蛇露出獠牙。 唯有‘帝王中毒垂危’此等惊天之事,方能将所有的牛鬼蛇神一并引出。” “故,朕授意影卫,寻来‘缠丝萝’,由朕信任之人,暗中少量加入御用泉水之中。 朕以自身为饵,行此险招,只为在死前,为你,也为这江山,做最后一件事。” “此事,钱德海亦不知全情,只知配合朕演戏。莫要怪他。” “朕一生,负了你母妃,亦利用了你的孝心与能力。 或许,这便是帝王注定的孤绝与罪孽。” “这万里江山,如今交到你手中。 望你能吸取朕之教训,莫要重蹈覆辙。 做一个……不同于朕的皇帝。” “父绝笔” 信纸从萧景逸手中滑落,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内心掀起了比得知母妃死亡真相时,更加汹涌澎湃的巨浪! 自己给自己下毒!以生命为赌注,布下这样一个错综复杂、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算计进去的局! 为了扫清障碍,为了测试他,也为了……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向他这个儿子,展现帝王心术的极致,并传递那无法言说的……期望与愧疚? 这是一种怎样的疯狂? 又是一种怎样的……深沉? 萧景逸忽然想起现代的一句话: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而他的父皇,是主动选择了“疯狂”,来为帝国的“新生”铺路。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心中五味杂陈。 恨意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纯粹和尖锐了。 多了一丝理解,一丝悲悯,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理解了为何父皇最后看他的眼神那般复杂。 那不是一个胜利者在审视棋子,而是一个即将燃尽自己的老烛,在为新烛照亮前路,哪怕这光亮,带着灼人的残酷。 “做一个……不同于朕的皇帝。” 萧景逸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这或许,就是父皇留给他的,最重要的遗言,也是他未来执政生涯的座右铭。 景和元年,在波澜起伏中过去了大半。 新帝萧景逸的统治,逐渐步入正轨。 他的一系列新政,虽然触动了不少旧有利益集团,但其清晰的思路、务实的态度以及逐渐显现的成效,使得反对的声音被压到了最低。 朝堂上,经过清洗和调整,换上了一批更具实干精神、也更年轻的官员。 风气为之一新。 靖安侯苏定方稳定北疆,与突厥的谈判也取得了进展,边境暂时恢复了和平。 内忧外患,似乎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然而,萧景逸深知,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一个庞大帝国的治理,绝非易事。 这日,他微服出宫,去了京城西郊的一处幽静墓园。 这里安葬着他的生母,已被追封为孝贤敬皇后的苏云晚。 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衣冠冢,是属于白芷的。 他没有带太多仪仗,只带了影七等几个贴身护卫。 站在母亲的墓前,他亲手摆放了祭品,清理了周围的杂草。 墓碑上,刻着“孝贤敬皇后苏云晚之墓”,这是他亲自拟定的谥号。 “孝贤敬”,是他能想到的,对母亲品格最好的概括。 “母妃,”他轻声开口,像是在对母亲诉说,又像是在对自己总结,“儿臣来看您了。” “很多事,儿臣现在才渐渐明白。仇恨或许能给人力量,但若沉溺其中,最终也会吞噬自己。” “父皇……他用他的方式,给了儿臣一个交代,也给了您一个名分。 虽然,这远远无法弥补。” “这个位置,很高,也很冷。 但儿臣会坐稳它。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也不是为了报复谁,而是为了…… 让这世上,少一些像您和白芷那样的悲剧,让更多的人,能安居乐业。” “儿臣会做一个不同于父皇的皇帝。 儿臣会努力让这制度,而非个人的贤愚,来保证天下的稳定。 儿臣会尝试,将儿臣所知的一些……或许有用的东西,融入这片土地。”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和依稀可见的京城轮廓。 “前路定然艰难,但儿臣,会走下去。” 他在墓前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随后,他走到白芷的衣冠冢前,放下一束她生前最喜欢的百合花。 “白芷,紫宸殿里的烤鸭,我现在偶尔还会让人做,只是……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了。” 他笑了笑,带着一丝怅然,“你放心,你的家人,我都已安置妥当。你在那边,也要好好的。” 离开墓园,返回皇宫的路上,萧景逸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过去的枷锁,并未完全卸下,但他已经学会了与之共存,并将其转化为前行的动力。 马车驶入巍峨的宫门,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皇城,再次将他容纳。 他知道,里面有无尽的奏章等待批阅,有无数的决策等待下达,有复杂的朝堂关系需要平衡。 但此刻的他,内心已然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被动卷入斗争的穿越者,也不是那个一心只想复仇的皇子。 他是景和帝,大凉王朝的统治者。 他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而他将用他的方式,在这古老的帝国,书写属于他的篇章。 一个融合了现代思维与古代智慧,充满了挑战与希望的未来。 第96章 盐税积弊 景和元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凛冽的寒风卷过宫墙,预示着这将是一个难熬的严冬。 不仅是对百姓,对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亦是如此。 萧景逸坐在温暖的暖阁内,面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大部分都在诉说同一件事:钱。 漕运改革初见成效,但前期投入巨大; 北疆虽暂息兵戈,但大军驻防、赏赐安抚部落,样样都要钱; 各地水旱灾害的赈济、官员的俸禄、皇室的用度……林林总总,将原本就不充裕的国库几乎掏空。 而最大的窟窿,来自于积弊已久的盐税。 户部尚书刘文正,一个愁眉苦脸的老头,此刻正捧着账册,声音发颤地向新皇汇报: “陛下,今年两淮、两浙盐税,较之去年,又短了三成! 盐引滞销,私盐猖獗,官盐价高质劣,百姓怨声载道…… 再这样下去,明年春饷都恐难凑齐啊!” 萧景逸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盐铁官营,自古便是朝廷财政命脉。盐税出问题,等于动脉出血。 “原因。”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刘尚书擦擦汗:“回陛下,其一是盐场官吏层层盘剥,成本虚高; 其二是盐引制度僵化,大盐商垄断,中小盐商无利可图; 其三,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是沿海各大盐场,多有地方豪强乃至…… 乃至官员背景,与漕帮、甚至水师皆有勾结,走私成风,官盐根本无法与之竞争!” “官员背景?”萧景逸挑眉,“可有实证?” 刘尚书面露难色: “陛下,此事……牵涉甚广,盘根错节,且对方行事隐秘,证据难寻。臣……臣也只是风闻……” “风闻?”萧景逸轻笑一声,这笑声却让刘尚书头皮发麻。 “刘爱卿,朕记得前朝考核,户部‘风闻’之事,可不在少数。 若事事皆靠风闻,要这朝廷法度,要你这户部何用?” 他没有厉声斥责,但话语里的重量,比斥责更让人心惊。 这正是萧景逸从现代职场学到的。 不轻易表露情绪,用制度和责任施压,往往比发脾气更有效。 刘尚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臣无能!臣万死!” “起来吧。”萧景逸淡淡道,“无能不至于,但‘畏难’二字,写在脸上了。 朕要的不是请罪,是解决方案。”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盐铁专卖舆图前,目光锐利: “盐税之弊,非一日之寒。 根子在于垄断带来的腐败和制度设计的漏洞。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会按下葫芦浮起瓢。” 他转过身,看向刘尚书,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刘尚书从未在历代君王眼中见过的、冷静而分析性的光芒: “朕给你指三条路,户部下去细化,三日内给朕章程。” “第一,引入‘竞标’机制,打破盐引垄断。 将部分盐区的盐引,不再按资历、关系分配,而是面向所有符合条件的商人,公开竞价。价高者得,但中标者必须承诺盐价上限和品质标准。 此举,可引入新鲜血液,打破固有利益联盟,同时为朝廷增加收入。” 刘尚书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陛下,此法甚妙! 然……此举定然触动现有大盐商及其背后势力的利益,恐阻力巨大……” 萧景逸早有所料:“所以有第二条,成立‘盐务稽查司’。 独立于地方官府和盐运使司。 由都察院、刑部、户部抽调精干,朕再派影卫配合,赋予其独立调查、缉私、乃至临时处置之权。专司打击私盐,查办贪腐!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朕的刀快!” 这相当于在现代企业中成立了一个直接向CEO汇报的、拥有尚方宝剑的“特别审计与合规部”。 刘尚书听得心潮澎湃,又有些畏惧: “陛下圣明!只是……这稽查司人选……” “人选朕自有考量。”萧景逸打断他。 “第三条,技术革新。朕听闻沿海煮盐,多用柴薪,成本高昂且破坏林木。 可有尝试晒盐之法?效率如何? 着工部派人,联合有经验的盐户,调研改进制盐工艺,降低成本。官盐成本降下来,才有与私盐竞争的底气!” (现代思维:引入市场竞争、建立独立监管机构、推动技术革新,系统性解决问题。) 刘尚书彻底拜服,这位年轻皇帝的思路,清晰得可怕,直指问题核心,而且手段环环相扣。“臣……臣遵旨!臣即刻去办!” 刘尚书退下后,萧景逸揉了揉眉心。 他知道,这三条策略一旦抛出,必将掀起轩然大波。 那些依附在盐税上的蛀虫,绝不会坐以待毙。 “影七。” “臣在。”阴影中,影七无声无息地出现。 “重点监控两淮、两浙的盐运使,以及那几个背后有宗室、勋贵影子的大盐商。特别是……与丽嫔、四皇子一案有过牵连,却侥幸脱身的那些人。” 萧景逸的目光冰冷,“朕要看看,谁会第一个跳出来。” “是。” 果然,新政的风声刚一放出,朝堂之上便炸开了锅。 首先发难的,并非想象中的勋贵或地方大员,而是以“清流”自居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周廷儒。 周老夫子须发皆白,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在朝会上慷慨陈词: “陛下!盐引乃国之重器,岂能如商贾贱业般,置于市井竞逐之下? 此例一开,铜臭熏天,礼崩乐坏! 臣恐天下士人寒心,道德不存啊!” 他巧妙地避开了利益,高举“道德”和“礼法”的大旗。 这是旧势力对抗新事物的惯用伎俩。 萧景逸早有准备,他并未动怒,而是平静地反问:“周爱卿,朕问你,孔子可曾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周廷儒一愣,躬身道:“圣人之言,自然不错。” “那朕再问你,”萧景逸语气依旧平和。 “若盐政崩坏,国库空虚,边疆将士无饷,受灾百姓无粮,朝廷拿不出钱来赈济,致使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第97章 两淮地区 这,是‘义’还是‘利’?是维护了道德,还是践踏了最基本的仁政?” 周廷儒一时语塞:“这……” 萧景逸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 “《大学》有云:‘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如今盐政,乃是‘生之者寡(官盐效率低下),食之者众(贪官污吏盘剥),为之者舒(制度僵化),用之者疾(走私猖獗)’! 致使财用匮乏,此乃背离圣人之道!” 他同样引经据典,将对方的“道德武器”夺了过来,反而论证了改革的必要性。 (现代职场策略:用对方熟悉的规则和话语体系,反击对方的论点,使其陷入逻辑矛盾。) 周廷儒脸色涨红,还想反驳:“可是陛下,竞标之法,终是引导百姓逐利……” “爱卿此言差矣!”萧景逸声音微沉,“竞标并非目的,而是手段! 目的是打破垄断,增加国库收入,最终惠及百姓,稳定社稷!若按爱卿所言,固守旧制,坐视盐政糜烂,国库空虚,难道就是‘喻于义’了? 那与晋惠帝‘何不食肉糜’何异?!” “你……”周廷儒被噎得气血上涌,差点晕厥过去。萧景逸将他比作昏聩的晋惠帝,这简直是士大夫最大的羞辱! 萧景逸不再看他,目光扫视群臣,语气斩钉截铁: “朕意已决!盐政改革,势在必行!若有异议,可上奏章详陈利弊,但若再有无端以‘道德’‘礼法’空言阻挠实务者,休怪朕以‘妨碍国政’论处!” 一番连消带打,既驳斥了迂腐之论,又展现了改革的决心,更树立了权威。 朝堂上一片寂静,许多原本想附和周廷儒的官员,都默默低下了头。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真正的风暴,在朝堂之外酝酿。 一个月后,两淮地区。 新任的盐务稽查司副使,年轻气盛的寒门进士李文博,带着一队精锐,根据密报,突袭了扬州城外一处巨大的私盐仓库。 行动起初很顺利,人赃并获,查封了堆积如山的私盐,抓获了数十名盐枭。 李文博意气风发,准备以此为契机,深挖下去。 然而,就在他押解人犯和赃物返回扬州的官道上,遭遇了“悍匪”袭击! 对方人数众多,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目标明确——灭口! 不仅杀光了所有被抓的盐枭,连李文博带来的官兵也伤亡惨重。 李文博本人身负重伤,侥幸被亲随拼死救出,躲入山林,而那批作为关键物证的私盐,则被“悍匪”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消息传回京城,举朝震惊!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阻挠,而是赤裸裸的武装对抗,是对朝廷、对皇权的公然挑衅! 朝堂上,气氛凝重。 “陛下!”一位御史出列,痛心疾首。 “两淮盐政,积弊已深,非强力可骤然扭转! 李副使年轻气盛,急于求成,方有此败,更打草惊蛇! 臣以为,盐务稽查司当暂缓行动,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萧景逸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到他们把朝廷的税银全部搬空? 等到他们装备出足以对抗官兵的私军? 等到这大凉的江山,改姓了那些盐枭不成?!” 他很少在朝会上如此动怒。 李文博是他亲自挑选的寒门干才,代表着他对打破阶层固化的尝试。 此次事件,不仅是财政损失,更是对他皇权威信的严重挑战。 “悍匪?”萧景逸冷笑,“光天化日,距扬州城不过数十里,哪来的如此规模的悍匪? 装备精良,行动果决,这分明是蓄谋已久的杀人灭口! 地方官府是干什么吃的?驻军是干什么吃的?!” 他目光如刀,扫过负责刑狱的官员和兵部的将领,众人皆低头不敢直视。 “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萧景逸斩钉截铁。 “不仅要查,还要一查到底! 朕倒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是哪路神仙!” 退朝后,萧景逸立刻召见了影七和靖安侯苏定方。 “查!给朕彻查!”萧景逸面沉如水, “袭击者的来历,武器的源头,那批被烧私盐的真正去向! 扬州知府、两淮盐运使,乃至可能涉及的驻军将领,一个都不许放过!” “陛下,”苏定方眉头紧锁,“此事牵连必广,若动用大军,恐引起地方动荡……” “朕知道。”萧景逸冷静下来,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所以,明面上,由刑部和都察院组成钦差团队,大张旗鼓地去查,吸引注意力。暗地里……” 他看向影七:“影七,你亲自带一队最精锐的影卫,化整为零,潜入两淮。不要查盐,去查账。” “账?”苏定方和影七都愣了一下。 “对,账。”萧景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这么大的私盐生意,绝不可能没有账目。明面上的账肯定是假的。去找他们的暗账。 交易记录、利益输送、背后的保护伞……所有的肮脏,最终都会体现在数字上。” (现代思维:经济犯罪调查的核心往往是追查资金流向和账目证据。) “他们能烧掉盐,能杀掉人,但庞大的利益网络,必然留下蛛丝马迹。 重点监控那几个大盐商,以及……可能与此事有牵连的漕运衙门! 盐走私,离不开运输! 查他们的船只往来,货物清单,与哪些官员有过接触!”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保护好李文博。 如果他还能说话,问他袭击者的细节,特别是他们的装备制式、口音、行动习惯。 这能帮助我们判断,对方到底是纯粹的亡命之徒,还是……有官方背景的伪装。” 影七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陛下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臣,领旨!” 苏定方也拱手道:“老臣会暗中调动可信的军中斥候,配合影卫行动,并确保北疆稳定,不会有人趁机生事。” 一场明暗交织的调查,就此展开。 萧景逸深知,这已不仅仅是盐税之争,而是新旧势力,皇权与地方豪强之间的一场生死博弈。 第98章 苏挽月的智慧 就在两淮调查陷入胶着之时,后宫也不平静。 太皇太后(先帝嫡母)和几位太妃,开始频频召见萧景逸,话里话外,都是关于立后选妃,充实后宫,延绵皇嗣。 “皇帝,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长期无主啊。”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 “你登基已近一年,后宫空虚,不仅于礼不合,也易使朝堂不安。 哀家看,苏侯爷家的挽月那孩子就不错,知书达理,又是你表妹,亲上加亲……” 萧景逸心中烦躁,面上却依旧恭敬:“皇祖母关心,孙儿感激。 只是如今国事繁忙,盐政风波未平,孙儿实在无心于此。 且挽月年纪尚小,此事……容后再议吧。” 他并非对苏挽月毫无好感。 那个继承了姑母苏云晚几分聪慧灵秀的女孩,在江南时便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回京后,偶尔入宫请安,言谈举止也颇合他心意,甚至偶尔能就一些账目、商事提出独到见解,让他有遇到知音之感。 但他更清楚,一旦立后,就意味着前朝势力格局的重新洗牌。 他不想这么早被束缚,更不希望苏挽月纯粹因为出身而成为政治筹码。 他理想中的伴侣,至少应该是能理解他、甚至能与他并肩前行的人,而不是一个仅仅用来平衡势力的符号。 (现代婚恋观与古代政治联姻的冲突。) 这日午后,他难得有片刻清闲,在御花园散步,却正好遇见进宫给太妃请安的苏挽月。 少女身着淡雅宫装,正临水观鱼,侧影娴静,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参见陛下。” 苏挽月见到他,连忙敛衽行礼,姿态标准,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灵动。 “不必多礼。” 萧景逸虚扶一下,走到她身边,“在看什么?” “回陛下,在看鱼。”苏挽月声音清脆。 “臣女觉得,这池中之鱼,看似自由,实则活动范围,早已被这方池水限定。 就像……就像这宫里的许多人一样。” 萧景逸心中一动,看向她: “哦?那你觉得,是池外江河湖海的鱼更自在,还是这池中衣食无忧的鱼更自在?” 苏挽月微微歪头,想了想,答道: “臣女以为,自在与否,不在身处何地,而在心是否宽广。 池鱼若有海鱼之志,虽居方寸,亦能心怀天地; 海鱼若只知随波逐流,纵有万里波涛,亦不过是更大的囚笼罢了。” 萧景逸不禁莞尔,这话颇有几分现代人的哲思。 “你倒是想得通透。近日在读什么书?” “回陛下,在读一些杂书,还有……大伯(苏定方)送来的一些北疆风物志,偶尔也看看户部刊发的商事简报。” 苏挽月答道,语气自然。 “商事简报?”萧景逸有些意外,这可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会接触的东西。 “是。”苏挽月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好奇和探讨的意味,“陛下推行的盐引竞标之法,简报上虽有提及,但语焉不详。 臣女愚钝,觉得若能将竞标规则设计得再精细些,比如按区域、按运输难度分标,设定不同的保证金和履约评价,或许能更公平,也能防止大盐商恶意围标?” 萧景逸彻底惊讶了。 他没想到,苏挽月不仅关注朝政,还能提出如此具有建设性的、近乎现代“精细化招标管理”的想法! “你……继续说。”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苏挽月见他鼓励,便稍稍放开,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娓娓道来,虽然有些地方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角度新颖,让萧景逸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两人就在池边,就着盐政、商事甚至一些简单的算术问题,聊了许久。萧景逸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和思维的碰撞。 “看来,朕这后宫之中,倒是藏了一位女诸葛。” 分别时,萧景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苏挽月脸颊微红,低下头: “陛下谬赞了,臣女只是胡思乱想,班门弄斧罢了。” 看着她离去时轻盈的背影,萧景逸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下。或许,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他并非完全孤独。 影七的暗中调查,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他们并未直接找到暗账,却从一个被灭口的盐枭小头目情妇那里,找到了一本残缺的暗语记录册。 同时,监视漕运衙门的人发现,在私盐仓库被袭前后。 有几艘隶属于漕运总督亲信管理的漕船,行踪诡秘,并未按既定路线运送漕粮。 通过对暗语册的破译和漕船轨迹的交叉比对。 结合李文博回忆的袭击者细节(部分人带有常年行船形成的特征),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目标,漕运总督,郭子敬! 郭子敬,并非勋贵外戚,而是凭着实干一步步爬上来的封疆大吏,素有“能臣”之名。 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他竟是与盐枭勾结的最大保护伞之一! 更让萧景逸心惊的是,影七还查到,郭子敬与镇守东南沿海的靖海侯过从甚密,而靖海侯麾下,正掌管着一部分水师舰船! 盐枭、漕帮、水师、封疆大吏……这张利益网络,庞大得令人窒息。 他们不仅走私食盐,还可能利用漕船和水师舰船,走私其他违禁品,甚至……武器装备? 萧景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巨大隐患! 直接拿下郭子敬?证据还不够确凿,且容易打草惊蛇,逼反靖海侯,造成东南动荡。 按兵不动?则对方气焰会更嚣张,盐政改革必将夭折。 就在萧景逸苦苦思索破局之策时,苏挽月通过苏定方,给他递来了一张小巧的纸条,上面只有娟秀的一行字: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盐铁之利,或在盐外。” 萧景逸盯着这行字,反复咀嚼,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釜底抽薪……盐外之利……”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舆图前,目光紧紧锁定东南沿海! 是了!郭子敬、靖海侯他们,依靠走私获取暴利。 但他们走私的,绝不仅仅是盐! 第99章 盐税风波不断 东南沿海,对外贸易繁荣,丝绸、瓷器、茶叶利润巨大,而朝廷海禁时松时紧,这其中巨大的利润差,才是他们真正的命脉! 他们的暗账,记录的可能不仅仅是私盐交易,更可能是庞大的海上走私网络! 攻击他们的盐务,是“扬汤止沸”;而直接摧毁他们的海上走私链条,才是“釜底抽薪”! (现代策略:避开对方正面防御,攻击其更核心、更脆弱的供应链和利润来源。)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萧景逸脑中逐渐成形。 他立刻召见影七和苏定方。 “影七,调查方向改变!全力侦查郭子敬、靖海侯与海上走私的关联! 重点查他们与哪些海商有勾结,走私船只的停靠码头、交易地点、货物品类!” “苏侯爷,”他看向苏定方,眼神灼灼,“你立刻秘密选派一批绝对忠诚、熟悉水性的军中好手,要机灵可靠的。 朕,要组建一支不属于任何现有水师的‘海上稽查队’! 装备最好的船只和弩箭,由影卫统一指挥!” 他要用一支“特种部队”,直插对方的心脏! “另外,”萧景逸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更重大的决定。 “传朕密旨,召粤海关监督、福建布政使秘密进京! 朕要……重启‘市舶司’,规范海贸,收取关税!” 既然无法彻底禁绝走私,那就将其规范化,纳入管理,让利润回流国库! 同时,用合法的海贸,来挤压走私的生存空间! 这是一招险棋,触碰的是整个东南沿海官僚和豪强的利益,甚至可能违背部分祖制。 但这也是打破僵局,为朝廷开辟新财源,并从根本上瓦解走私集团的最好方法! 一场围绕盐税引发的风波。 正在悄然升级为一场关于海洋贸易、关于帝国财政结构变革的更大风暴。 萧景逸站在权力的巅峰,俯瞰着这座波云诡谲的江山。 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布满荆棘,但他别无选择。 景和二年的春天,在东南沿海的暗流涌动中到来。 萧景逸的“釜底抽薪”之策,开始悄然布局。 然而,一个强大的、盘踞东南数十年的顽固势力,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命脉被切断。 他们的代表人物,正是靖海侯,赵崇山。 赵崇山,年近五旬,身材魁梧,面色黧黑,一双鹰眼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海雾。 他并非纯粹的武夫,其家族世代经营东南,与沿海豪商、甚至海外番商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掌控着大凉朝最精锐的一支水师。 名义上防御倭寇、缉查走私,实则许多走私船队,都需向他缴纳“平安钱”,方能通行无阻。 漕运总督郭子敬,不过是他在朝中和内陆利益链上的一个重要合伙人。 影七带来的关于“海上稽查队”和“重启市舶司”的风声,已经传到了赵崇山的耳中。 靖海侯府,密室。 赵崇山抚摸着手中一把镶嵌着宝石的波斯弯刀,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 “黄口小儿,登基不过一年,就敢把爪子伸到海里来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萧景逸,是真不知海上的风浪有多急啊。” 下首一位师爷模样的瘦削男子,低声道: “侯爷,皇帝此举,意在夺我等命脉。 海上稽查队尚在组建,不足为虑。 但重启市舶司……若真让他办成了,日后海贸纳入朝廷规制,我等利益必将大幅缩水。” “市舶司?”赵崇山嗤笑一声。 “谈何容易!朝中那些老顽固,第一个就不会同意! 海禁是祖制!开海易生倭患,引来番邦窥伺! 这顶大帽子扣下去,够他喝一壶的。” “侯爷明鉴。”师爷附和道。 “但皇帝心意已决,我们不得不防。 郭子敬那边,恐怕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怀疑,是不是……” 赵崇山眼中寒光一闪:“郭子敬是个能吏,可惜,知道的太多了。 必要的时候,弃车保帅。 通知我们的人,近期海上生意,全部暂停,避避风头。 另外……给京城里我们那位‘老朋友’递个话,是时候让皇上知道,这天下,不是他想怎么改,就能怎么改的。” 京城,紫宸殿。 萧景逸看着影七呈上的密报,眉头紧锁。 郭子敬和靖海侯那边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海上走私活动几乎绝迹。 这绝非好事,要么是对方察觉到了他的意图,隐藏得更深;要么,就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 果然,数日后的大朝会,风暴如期而至。 发难者,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严松。 严松,三朝元老,年过花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以性格刚直、恪守祖制闻名朝野,是清流言官的领袖人物。 他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是连先帝都要礼让三分的重量级人物。 他,也正是靖海侯赵崇山在京城最大的“老朋友”和利益代言人。 “陛下!”严松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正气。 “老臣听闻,陛下有意在东南重启市舶司,开海通商。 此事,万万不可!” 萧景逸心中冷笑,消息果然走漏得很快。 他面色平静:“严爱卿有何高见?” “陛下!”严松激动道。 “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初,便定下‘片板不得下海’之祖训,为何?盖因前宋之鉴,殷鉴不远! 市舶司一开,商贾逐利,百姓弃农从商,土地荒芜,此乃动摇国本之一也!” “其二,海寇倭患,屡剿不绝! 若开海禁,沿海门户大开,倭寇、海盗便可伪装商船,肆意登陆,劫掠州县,东南富庶之地,将永无宁日!此乃危及社稷之二也!” “其三,番邦异物,奇技淫巧,流入中原,必惑乱民心,败坏风俗! 且番人狼子野心,假借贸易,行窥探我朝虚实之实!此乃祸乱人心、引狼入室之三也!” 他每说一条,都引经据典,掷地有声,引得不少保守派官员纷纷附和。 “严大人所言极是!” “祖制不可违!” “开海之弊,远大于利啊陛下!” 第100章 现代职场策略 朝堂之上,反对开海的声音形成了巨大的声浪。 萧景逸静静地看着,等声音稍歇,才缓缓开口: “严爱卿忧国忧民,朕心甚慰。不过,爱卿所言,多是推测与顾虑。朕,想用事实说话。” 他看向户部尚书刘文正: “刘爱卿,你来说说,去岁东南沿海的三地,通过……嗯,‘非官方’渠道,流入的番银,大概有多少?” 刘文正早有准备,出列道: “回陛下,据臣等粗略估算,去岁东南沿海,仅通过走私流入的番银,就不下……不下八百万两!” “八百万两!”萧景逸重复了一遍,声音传遍大殿。 “诸位爱卿可听清了?八百万两白银!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入了私人的口袋,朝廷未得分文! 而去年全国盐税、茶税、商税加起来,入库多少?刘爱卿?” “回陛下,约……约一千二百万两。” 朝堂上一片寂静。 八百万两走私利益,对比一千二百万两国库收入,这个数字太震撼了。 萧景逸站起身,目光扫过群臣: “这八百万两,若能有一半,不,哪怕只有三成纳入国库,我大凉何至于为边饷发愁? 为赈灾忧心?严爱卿,你说开海易引倭寇,可如今海禁之下,倭寇少了吗? 反而因为这巨大的走私利润,使得沿海某些势力与倭寇勾结,养寇自重!这才是真正的永无宁日!” (现代辩论技巧:用数据说话,用对方的逻辑反证其谬误。) 他走到严松面前,语气沉痛: “爱卿恪守祖制,其心可嘉。然,太祖当年定下海禁,是因开国之初,海疆不靖,国力未复。 时移世易,如今我大凉立国百年,若还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眼睁睁看着巨利流失,坐视东南官商勾结,尾大不掉,这难道就是恪守祖制? 这才是对太祖江山最大的不负责任!” 严松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皇帝不仅数据详实,而且直接将 “养寇自重”的帽子隐隐扣了下来。他硬着脖子道: “陛下!纵然有利,其弊亦不可不防! 番邦之物,确能蛊惑人心!” “蛊惑人心?”萧景逸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严爱卿,你府上用的玻璃镜,可是番物? 你书房里那架自鸣钟,可是番物?若番物皆是奇技淫巧,蛊惑人心,爱卿为何用之?” (现代策略:抓住对方言行不一的矛盾点,进行精准打击。) “我……”严松一时语塞,老脸涨得通红。 他府上的确有不少舶来品,这在顶级权贵圈子里本是寻常。 萧景逸不再逼他,转身面对众臣,朗声道: “朕意已决!市舶司必须重启!但非盲目开放,而是‘有限、有序、可控’地开放! 拟选定沿海三处为试点,设立市舶司,制定详细贸易章程,对进出口货物课税,严格核查商船身份,加强水师巡逻! 将海上贸易,从暗处拉到明处,从无序变为有序! 如此,既可充实国库,又可打击走私,厘清吏治,一举多得!” 他看向脸色难看的严松,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严爱卿,朕知你忠心。 重启市舶司,并非抛弃祖制,而是‘与时俱进’,让祖制焕发新生。 此事,还需你这样的老成谋国之士,多多建言,完善章程,方能使利国利民之策,不至于偏离正道。” (现代职场策略: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既打击了对手的气焰,又给了对方台阶和下坡驴,避免彻底撕破脸,将其边缘化甚至逼反。) 严松胸口剧烈起伏,他知道,皇帝这是先兵后礼,将他架了起来。 他若再强行反对,就是不识大体,不顾国计民生。 他死死攥着玉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老臣……遵旨。” 第一回合,萧景逸凭借详实的数据、清晰的逻辑和娴熟的政治手腕,勉强压下了朝堂上最强大的反对声音。 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严松和其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朝堂上的风波暂时平息,但东南的暗战却骤然升级。 萧景逸秘密组建的“海上稽查队”,代号“海东青”,由影七的心腹影十三统领,装备了改良的小型快船和强弩火器,开始活跃在东南沿海,针对性地巡查那些以往走私猖獗的航道。 然而,“海东青”的首次出击,就遭遇了迎头痛击。 三艘稽查快船在泉州外海追踪一艘可疑鸟船时,遭遇了“不明身份”的大型战船围攻! 对方显然极其熟悉海况,战术老辣,火力凶猛。 稽查队虽奋力抵抗,但寡不敌众,两艘快船被击沉,一艘重伤逃回,伤亡惨重。 消息传来,萧景逸震怒!这分明是靖海侯赵崇山在赤裸裸地示威! “好一个赵崇山!竟敢公然攻击朝廷船只!”萧景逸眼中杀机毕露。 “陛下,”影七面色凝重,“对方伪装成了海盗船,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靖海侯所为。 而且,靖海侯掌控水师,在东南根基深厚,若没有确凿证据贸然动他,恐引发水师哗变,东南动荡。” 萧景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影七说得对。 赵崇山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硬碰硬不行,那就只能智取。 他回想起现代商业竞争中,对付垄断巨头的方法之一,就是引入新的竞争者,或者扶持其产业链上的薄弱环节。 “我们的海上稽查队,规模太小,正面抗衡不了靖海侯的水师。” 萧景逸沉吟道,“但是,东南沿海,除了靖海侯,难道就没有别的力量了吗?” 他看向影七:“朕记得,奏报中提到,沿海有不少亦商亦盗的海南、以及规模较小的船帮,他们同样受靖海侯和各大走私商的压迫,生存艰难?” 影七眼睛一亮: “陛下明察!确有此事!尤其以‘福海帮’和‘潮汕船队’最为有名。 他们常因争夺航线、货源与靖海侯的人发生冲突。” “很好。”萧景逸嘴角泛起一丝冷意,“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第101章 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 影七,你亲自去一趟东南,秘密接触这些海南和船帮。” “告诉他们,朝廷即将重启市舶司,合法海贸的大门即将打开。 只要他们愿意遵守朝廷法度,接受市舶司管理,按时纳税,以往罪责,朕可既往不咎! 而且,朝廷可以给他们提供一定的庇护,甚至…… 在必要时,支持他们对抗靖海侯的压迫!” (现代策略:建立统一战线,分化瓦解对手的潜在盟友,扶持代理人。) “另外,”萧景逸补充道,“通知我们派去筹建市舶司的人。 首批颁发的‘特许贸易凭证’,可以适当向这些愿意合作的海南倾斜。 我们要给靖海侯制造竞争对手,打破他对海上贸易的绝对垄断!” “是!臣明白!”影七领命,他再次为陛下这种跳出常规、釜底抽薪的策略感到钦佩。 就在萧景逸全力应对东南变局的同时,后宫与朝堂的联结也在微妙地进行。 苏挽月因其特殊的身份(靖安侯侄女、皇帝表妹)以及那次御花园交谈展现出的“慧质”,开始被太皇太后等人频繁召见,隐隐有内定为后位的趋势。 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安,尤其是严松一派的官员。 这日,严松的门生,一位御史,上了一份奏章,言辞“恳切”地建议皇帝选妃立后。 并“委婉”地提出,皇后人选应“德才兼备,出身清贵”,暗示不应过分倚重外戚,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靖安侯府。 这份奏章,看似关心皇室子嗣,实则暗藏机锋,意在离间萧景逸与苏定方的关系,并阻止与靖安侯府关系密切的苏挽月入主中宫。 萧景逸将奏章扔在桌上,对前来议事的苏定方冷笑道: “舅舅,你看看,有人坐不住了,开始从朕的身边人下手了。” 苏定方虎目一瞪,杀气腾腾:“陛下!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老臣……” “舅舅稍安勿躁。”萧景逸摆摆手,“这等伎俩,朕还不放在眼里。 他们越是如此,朕越不能让他们如愿。” 他沉吟片刻,道:“立后之事,朕自有考量。 挽月……确是个好姑娘,但朕不希望她是因为政治需要而被推上那个位置。 不过,眼下倒是有件事,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参与进来,也堵一堵那些人的嘴。” 他看向苏定方:“朕打算在宫内设立一个‘内府核算处’,专门复核宫内用度、以及部分皇室产业的账目。 以往这些都是宦官打理,容易滋生腐败。 挽月精于数算,心思缜密,朕想让她来牵头,选几个识文断字、背景清白的女官协助。” (现代思维:设立内部审计部门,引入专业人才,加强财务监管。 同时,这也是赋予女性一定管理权的尝试。) 苏定方一愣,随即明白了外甥的用意。 这既是对苏挽月能力的认可和锻炼,也是向朝臣展示,苏家女子并非徒有家世,而是有真才实学,足以担当重任。 这比空谈“德才兼备”更有说服力。 “陛下思虑周详,老臣没有异议。” 苏定方拱手道,“只是,此举恐又招来非议,说陛下让女子干政……” “干政?”萧景逸挑眉。 “核算宫内用度,节省开支,这叫干政? 那他们那些尸位素餐、只会空谈误国的,又算什么? 朕用人之道,唯才唯德!不论出身,不论男女!” 他态度坚决,苏定方也不再说什么。 当苏挽月接到这个任命时,既惊讶又有些雀跃。 她深知这其中的意义和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被认可的激动。 “臣女……定不负陛下所托!”她跪接旨意,声音坚定。 萧景逸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微微点头。 或许,在这条孤独的帝王之路上,他真的能找到一位能够理解他、甚至辅助他的同行者。 影七在东南的行动,取得了初步成效。 “福海帮”帮主林啸,一个在风浪里搏杀半生的粗豪汉子,在权衡利弊后,最终选择了接受朝廷的“招安”。 他受够了被靖海侯压榨、朝不保夕的日子,合法的贸易凭证和朝廷的潜在支持,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有了“福海帮”这个地头蛇的协助,“海东青”稽查队如虎添翼,获取情报、隐蔽行踪都变得更加容易。 他们开始有针对性地打击一些与靖海侯关系较疏远的走私团伙,缴获颇丰。 并且严格按照新拟定的市舶司章程,对缴获的货物进行登记、估价,部分甚至尝试进行官方发卖。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还未直接触动靖海侯的核心利益,但却像几根楔子。 牢牢钉入了东南沿海的格局,打破了赵崇山一手遮天的局面。 靖海侯府。 赵崇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福海帮叛变了?好,很好!萧景逸小儿,倒是玩了一手好棋!” “侯爷,不能再忍了!”手下将领愤然道,“让末将带兵,剿了福海帮! 看谁还敢投靠朝廷!” “糊涂!”赵崇山斥道,“现在动手,不就是告诉天下人,那些事是我赵崇山干的吗? 皇帝正等着我们跳出来呢!” 他踱步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他不是要开海贸吗?不是要建市舶司吗?我就让他开不成!” “传令下去!”赵崇山下令。 “第一,让我们控制的海商,集体抵制市舶司,绝不前往贸易! 我看他空有个衙门,没有商船,如何收税!” “第二,派人散播谣言,就说市舶司课税沉重,官吏贪婪,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找几个亡命之徒,伪装成番商或者海盗,在市舶司设定的港口附近,制造几起‘血案’!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开海带来的不是财富,是灾祸!” 这是一套组合拳,旨在从经济上和舆论上,彻底扼杀重启市舶司的尝试。 东南的坏消息接踵而至。 广州拟设市舶司的码头附近,发生不明身份匪徒袭击事件,数名“番商”和本地居民伤亡,货物被劫掠一空。 第102章 反击开始 谣言四起,人心惶惶,原本有意前来贸易的商船纷纷观望甚至转向。 同时,朝中严松一派的官员再次活跃起来,纷纷上奏,将东南乱象归咎于“开海扰民”,请求皇帝立即停止市舶司,重申海禁。 压力再次回到了萧景逸身上。 御书房内,他听着刘文正关于市舶司遇阻的汇报,以及影七关于靖海侯暗中动作的密报,眼神冰冷。 “赵崇山这是要跟朕打一场经济战和舆论战啊。”萧景逸冷笑。 “陛下,如今商船不敢来,市舶司形同虚设,长期下去,恐难以为继啊。”刘文正忧心忡忡。 “他以为这样就能逼朕就范?”萧景逸站起身。 “他忘了,朕手里,不仅仅有市舶司,还有整个大凉!” 他迅速做出部署: “第一,经济反制:传旨给内府核算处和户部,联合发布‘皇家采购清单’。 朝廷所需的部分海外货物,如香料、药材、特定木材等,今后只向在市舶司登记并依法纳税的商船采购! 同时,给予这些合法商船优先购买朝廷控制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紧俏货物的权利!” (现代思维:利用政府采购的导向作用,引导市场行为,扶持合规企业。) 这对于逐利的商人而言,是巨大的诱惑! 皇家采购,意味着稳定、量大、利润丰厚的大单!这足以抵消部分走私的利润,甚至更有吸引力。 “第二,舆论反击:通知《邸报》(官方通报),连续刊发文章,阐述重启市舶司的初衷、章程以及对合法商人的保障和优惠。 将‘福海帮’接受招安后,贸易畅通、受到保护作为正面典型宣传! 同时,严厉驳斥谣言,宣布朝廷将严厉打击任何破坏海贸秩序的行为!” (现代公关策略:掌握舆论阵地,主动发布信息,塑造正面形象,打击谣言。) “第三,军事护航:命令‘海东青’稽查队,联合愿意合作的海南如福海帮,组成联合巡逻队。 在市舶司指定港口及主要航道上,进行武装巡逻,展示力量,保护合法商船! 若遇袭击,坚决反击!朕授权他们,可先斩后奏!” (展示武力,保障安全,建立信任。) “第四,”萧景逸眼中寒光一闪,“斩首行动:影七,让你的人,集中精力,查清是哪些人在散播谣言,以及制造血案的幕后真凶!一旦证据确凿,不管涉及到谁,格杀勿论!朕要用血的事实告诉那些人,跟朝廷作对的下场!” 一套涵盖经济、舆论、军事、法律的组合拳打出,目标明确,手段狠辣。 萧景逸站在巨大的海图前,仿佛看到了东南海疆上的风起云涌。 “赵崇山,你想玩,朕就陪你玩到底! 看看到底是你这个地头蛇厉害,还是朕这个真龙天子,能搅动这四海风云!” 这场由盐政引发的斗争,已经彻底演变为一场关于帝国海洋战略、财政命脉和中央与地方权力博弈的终极较量。 萧景逸的现代思维与帝王权术,将在这片广阔的海域上,经历最严峻的考验。 萧景逸的组合拳迅速在东南沿海引发了连锁反应。 “皇家采购清单”的威力超乎想象。 当第一批在广州市舶司登记、并依法缴纳了象征性关税的海南(主要是福海帮及其关联商队),成功接到了内府核算处发出的、数额巨大的香料和珍贵木材订单。 并且预付款项迅速通过新成立的“皇家钱庄”(萧景逸另一项试验性举措)拨付到位时,整个东南商界为之震动! 真金白银,永远是最有力的说服工具。 许多原本观望、甚至被靖海侯胁迫的海商开始动摇了。 合法贸易,虽然要纳税,但有朝廷背书,订单稳定,资金安全。 远比在靖海侯的阴影下,冒着被黑吃黑、甚至人财两空的风险要强。 陆续有商船尝试着驶向广州、泉州两市舶司指定的港口。 尽管数量还不多,但坚冰已经开始破裂。 与此同时,《邸报》的持续宣传也开始发挥作用。 “福海帮”帮主林啸接受采访,现身说法。 讲述归附朝廷后贸易如何顺畅,安全如何得到保障,虽然略有美化,但事实俱在,具有很强的说服力。 官方渠道的声音,开始压制市井之间的谣言。 靖海侯赵崇山的经济封锁和舆论压制,出现了明显的裂缝。 靖海侯府,气氛愈发凝重。 “侯爷,这样下去不行啊!”一个心腹谋士焦急道。 “已经有十几个相熟的海商暗中派人去市舶司打听章程了!再这样下去,人心就散了!” 赵崇山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萧景逸的反应如此迅速且精准,直接打在了他的七寸上。 经济利益的流失,比武力威慑更能瓦解他的根基。 “看来,不动点真格的,这小儿是真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赵崇山眼中凶光毕露,“他不是要保护那些商船吗? 好啊!我就让他保护不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传令给‘黑蛟’,让他们出动! 在离港口远一点的海域,给我劫几条投靠了市舶司的商船! 做得干净利落点,一个活口不留!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投靠朝廷是什么下场!” “黑蛟”是赵崇山暗中蓄养的一支精锐海盗,专门替他干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另外,”赵崇山阴沉地补充,“给京里的严老大人去信,让他再在朝上加把火! 就说市舶司管理混乱,引来海盗报复,致使商旅罹难,民怨沸腾!” 他要将破坏贸易的黑锅,反扣到市舶司和开海政策本身上! 紫宸殿内,萧景逸正与苏挽月讨论内府核算处的账目。 苏挽月身着浅碧色宫装,脂粉未施,却更显清丽脱俗。 她指着账册上一处标记,语气认真: “陛下,您看这里,去岁宫内瓷器采买,同比增加了三成,但各宫用度记录却显示消耗与往年持平。 臣女核对过入库单,这批瓷器大多并非御窑厂进贡,而是来自江南‘玲珑阁’,价格却比御窑厂高出五成不止。 其中恐怕……” 第103章 舆论反扑 萧景逸凑近看了看,鼻尖隐约嗅到她身上淡淡的书墨清香,心神微微一荡。 但迅速收敛,聚焦于账目本身。他赞赏地点点头:“你的观察很细致。 这‘玲珑阁’,朕若没记错,似乎与内官监某位大太监有些关联?” “陛下明察。”苏挽月微微颔首。 “臣女已初步核查,经办此事的采买太监,与内官监副总管是同乡,关系密切。 而且,这批瓷器的质量,臣女抽样查看过,远不如御窑精品,甚至有些瑕疵。” “蛀虫无所不在啊。”萧景逸冷笑一声。 “此事你继续深挖,拿到确凿证据。 内府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看着苏挽月专注的侧脸,心中感慨。 她不仅心思缜密,而且不畏艰难,敢于触碰宫内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 这份胆识和才干,远非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挽月,”他忽然换了称呼,语气温和了些,“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宫内关系复杂,你……要多加小心。” 苏挽月抬起头,对上他带着关切的目光,脸颊微热,低下头轻声道: “为陛下分忧,是臣女本分。况且,能做些实事,臣女心中……很是充实。”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与默契。 就在这时,影七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外,脸色凝重。 萧景逸心知有要事,对苏挽月温言道: “今日先到这里,你做得很好,继续查下去。” “是,臣女告退。”苏挽月行礼退出,经过影七身边时,微微颔首示意。 影七步入殿内,沉声禀报:“陛下,东南急报! 福海帮三艘前往广州贸易的商船,在外海‘黑蛟岛’附近遭遇海盗袭击!船货尽毁,船员……无一生还!” 萧景逸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怒意: “黑蛟岛?是赵崇山手下的那支‘黑蛟’?” “现场留下的痕迹和幸存……呃,目击者(其他逃脱的商船)的描述,指向性很强。而且,事发时间点太过巧合。”影七道。 “他是故意的!”萧景逸拳头攥紧。 “这是在向朕示威!向所有投靠市舶司的商人警告!”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直接派兵剿匪?黑蛟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赵崇山的水师必然暗中阻挠,胜算不大,反而可能陷入被动。 “陛下,还有一事。”影七继续道。 “严松御史等人,已经联名上奏,弹劾市舶司引寇伤人,要求即刻关闭市舶司,严惩相关官员。” 果然来了!舆论反扑! 萧景逸眼中寒光闪烁:“想跟朕玩‘甩锅’和‘舆论绑架’?他还嫩了点!” 他沉吟片刻,下达指令: “第一,危机公关与舆情引导:以市舶司和刑部名义,联合发布海难公告,明确表示朝廷已介入调查,定会严惩凶徒。、 并启动‘海贸风险保障基金’(他预先让户部划拨的一笔专款),对遇难商人家庭进行抚恤,对货损进行部分赔付!” (现代思维:建立危机应对机制和保险/保障体系,稳定市场信心,展现责任担当。) “告诉那些商人,跟着朝廷走,即使遇到风险,朝廷也不会不管他们! 这比被海盗抢了、被靖海侯吞了无处申冤要强百倍!” “第二,借力打力,转移矛盾: 通过《邸报》和所有官方渠道,大力渲染海盗之凶残,将民众的怒火引向‘黑蛟’海盗以及…… 他们背后可能的庇护者!暗示若无朝廷强力清剿,此类惨剧必将持续发生! 强调唯有朝廷强大,水师得力,才能保障海贸安全!” (现代策略:将企业/产品危机转化为行业共性危机,并凸显自身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必要性。) “第三,技术破局与斩首行动升级: 影七,让你的人,想办法搞到‘黑蛟’海盗巢穴的详细海图、布防图! 同时,尝试收买或者策反‘黑蛟’内部的二、三号人物! 朕不仅要剿匪,还要拿到赵崇山与海盗勾结的铁证!” “另外,”萧景逸目光锐利,“通知工部和将作监,朕之前让他们研究的‘新型爆破火药’和‘远程强弩’,加快进度! 我们需要能在海上进行精准打击的武器!” 朝堂之上,果然硝烟再起。 严松手持血淋淋的商民请愿书(实为赵崇山伪造)。 老泪纵横,痛陈开海之弊,要求皇帝下罪己诏,关闭市舶司。 “陛下!东南百姓的血泪未干,岂能因小利而忘大义啊!” 严松声嘶力竭。 萧景逸高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 直到严松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严爱卿,及诸位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 商船遇袭,船员罹难,朕心甚痛!” 他话锋一转:“然,诸卿可知,袭击发生在何处? 黑蛟岛!此岛盘踞海盗已有十余年,劫掠商船,杀害百姓,罪恶滔天!为何至今未能剿灭?” 他目光扫过兵部和部分将领:“是朝廷无力剿匪?还是……另有隐情?” 这话问得极其尖锐,不少官员低下了头。 “海盗不除,海疆不靖!无论开海与否,商旅百姓皆无宁日!” 萧景逸声音提高。 “此次惨剧,正说明剿匪之事,刻不容缓! 正说明朝廷需要一支更强大、更忠诚的水师,来保护我们的海域和子民!” 他成功地将“是否开海”的争议,转移到了“如何剿匪靖海”这个更易获得共识的议题上。 “至于市舶司,”萧景逸继续道,“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正是通过市舶司,朝廷才能迅速掌握情况,启动保障基金,抚恤伤亡,稳定人心! 若如以往,商船被劫,只能自认倒霉,血本无归,家破人亡! 诸位爱卿,是希望看到朝廷有所作为,还是希望看到商民冤屈无处申诉?!” (偷换概念,将市舶司从“罪魁祸首”转变为“救火队员”和“保障者”。) 第104章 奇女子 严松等人一时语塞。皇帝的逻辑严密,占据了道德和实务的制高点。 “传朕旨意!”萧景逸不给他們反驳的机会,直接下令。 “擢升靖安侯苏定方暂领东南水师剿匪事宜,有权协调沿海各省兵马,限期三月,剿灭黑蛟岛海盗! 市舶司照常运行,加强护航,保障合法商旅安全! 遇难商民抚恤事宜,由户部、市舶司及内府核算处共同督办,务必落到实处!” 他直接动用自己最信任的舅舅苏定方去东南,既是剿匪,更是对靖海侯的强力震慑。 同时,让苏挽月参与抚恤事宜,也是给她积累声望和实务经验的机会。 一场朝堂风波,再次被萧景逸以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现代公关思维化解。 严松等人虽然心有不甘,但在大义和皇权面前,也只能暂时退让。 苏定方率精锐北上,名义上是加强北疆防务(防止突厥异动),实则秘密抽调部分心腹将领。 走陆路疾驰东南,持皇帝密旨接管部分不受靖海侯绝对控制的水师部队, 并整合“海东青”与福海帮的力量,对黑蛟岛形成了压迫之势。 与此同时,影七的策反工作也取得了进展。 在重金和“既往不咎、甚至论功行赏”的承诺下。 “黑蛟”海盗中的三当家,一个因分赃不均对大头领早已不满的悍匪,暗中投诚,提供了黑蛟岛的详细布防图,以及…… 几封靖海侯府师爷与海盗大头领“混海蛟”的密信副本! 虽然信中用语隐晦,但足以证明双方存在密切联系。 拿到证据的萧景逸,并没有立刻发作。他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 内府核算处,苏挽月不负所托,顶住压力,彻查宫内瓷器采买案。 最终拿到了内官监副总管与宫外商人勾结、虚报价格、以次充好的确凿证据。 萧景逸雷厉风行,当即下令将涉案太监、商人全部下狱严办,内官监迎来一次大清洗。 苏挽月借此在宫内树立了威信,也让人看到了她柔美外表下的铁腕与能力。 处理完公务,萧景逸常常会信步走到内府核算处附近,有时会借口询问账目,与苏挽月交谈片刻。 这日傍晚,晚霞满天。 萧景逸见核算处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去。 只见苏挽月正伏案疾书,侧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柔美。 “还在忙?”萧景逸出声,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柔和。 苏挽月闻声抬头,见是皇帝,连忙起身要行礼。 “免了。”萧景逸摆手,走到她案前,看到她正在整理市舶司商船货物的分类统计表,旁边还放着计算用的算盘和写满演算过程的稿纸。 “这是……”萧景逸拿起稿纸,上面不仅有数字,还有一些他熟悉的简易图表,比如用柱状图表示不同货品的贸易量。 苏挽月有些不好意思:“臣女胡乱画的,觉得这样看起来更直观些。让陛下见笑了。” “不,很好。”萧景逸眼中露出惊喜。 “这种图表,比单纯的数字罗列更清晰。你如何想到的?” “臣女只是觉得,数字太多容易看花眼,若是能化成图形,高低立现,趋势也明显。”苏挽月解释道。 “就像看账本,若是将各项开支用长短不一的线段表示,一眼便能看出哪项花费最多。” 萧景逸心中震撼,这简直就是最基础的数据可视化! 苏挽月在数学和管理上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 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的思维,堪称奇女子。 “挽月,”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你可知,你这‘胡乱画画’,可能比许多朝臣的万言书更有价值。” 苏挽月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心跳加速,低声道: “陛下过誉了,臣女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不,这不是小事。” 萧景逸认真道,“管理一个家,一个商铺,乃至一个国家,归根结底是对信息和资源的管理。 你能将纷繁复杂的信息梳理得如此清晰直观,这便是大才。”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忽然问道: “整日与这些数字打交道,会不会觉得枯燥? 你可曾想过,女子一生,相夫教子,或许才是世人眼中的正途?” 苏挽月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回陛下,臣女觉得,能用自己的才智做些实事,远比困于后宅,整日计较钗环首饰、争风吃醋来得有意义。 陛下允许臣女执掌核算处,让臣女看到了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外的另一种可能。 臣女……感激不尽。” 她的回答,再一次击中了萧景逸内心最深处。 在这个时代,能遇到一个思想如此同频的异性,是何其幸运。 “是啊,另一种可能……”萧景逸喃喃道,看向苏挽月的目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欣赏与情愫。 “天色已晚,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些图表,很好,以后可以多用。” “是,恭送陛下。”苏挽月躬身行礼,心中却因皇帝那句“另一种可能”而泛起了涟漪。 时机终于成熟。 苏定方在东南做好了准备,影七拿到了关键证据,朝中由于苏定方的“北上”和市舶司保障基金的运作,反对声音暂时被压制。 这一日大朝会,萧景逸突然发难! 他并未直接提及靖海侯,而是首先让影七出列,详述剿灭黑蛟岛海盗的经过(苏定方发动了突袭,里应外合,一举端掉了海盗巢穴)。 并当庭展示了从海盗巢穴中搜出的,靖海侯府师爷与海盗头子“混海蛟”的密信! 虽然信中没有明指赵崇山,但师爷的身份毋庸置疑! 朝堂一片哗然! “陛下!”影七沉声道。 “经查,靖海侯府首席师爷赵安,与海盗头目‘混海蛟’长期勾结,输送情报,分配劫掠航线,坐地分赃! 此次袭击投靠市舶司商船,亦是受其指使,意在破坏朝廷海贸大计!” 这就等于将东南乱象的根源,直接指向了靖海侯府! 严松等人脸色大变,想要出列辩解。 第105章 权力的顶峰,从不缺少暗箭 但萧景逸根本不给他们机会,直接下令: “靖海侯赵崇山,驭下不严,纵容家奴勾结海盗,祸乱海疆,证据确凿! 即日起,革去靖海侯爵位,罢免一切官职,锁拿进京,交三法司会审! 东南水师暂由靖安侯苏定方统辖,彻查与此案有牵连之一应人员!” 他没有立刻定赵崇山的死罪,而是先革职查办,这是为了稳住东南局势,避免狗急跳墙。同时,让苏定方接管水师,等于将东南的军权牢牢抓在了手中。 “至于严松等诸位爱卿,”萧景逸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之前拼命反对开海的官员。 “尔等深受蒙蔽,不明就里,屡次上奏,几近误国! 念尔等本心为国,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望诸位日后,擦亮眼睛,明辨是非,勿再人云亦云,阻挠国策!” (现代职场策略:区分主次矛盾,打击首恶,震慑协从,团结大多数。既达到了目的,又避免了树敌过多。)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雷霆万钧,又如春风化雨,将靖海侯集团连根拔起,同时震慑了朝中的反对派,彻底扫清了重启市舶司的最大障碍。 严松等人面如死灰,跪地谢恩,再也说不出半句反对的话。 退朝后,萧景逸站在金銮殿的高台上,望着远方。 扳倒了靖海侯,只是第一步。 东南水师的整顿、市舶司的全面推行、海贸体系的建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经此一役,他的权威已然确立,他的改革理念,也开始深入人心。 他想起苏挽月那清晰的数据图表,想起她说的“另一种可能”。 或许,他来到这个时代,不仅仅是为了生存和复仇,也不仅仅是为了治理好这个帝国。 他或许,还能为这个世界,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属于未来的星光。 而那个与他思想共鸣的女子,是否会成为这条艰难道路上,最温暖的陪伴与最得力的臂助? 未来的画卷,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靖海侯赵崇山的倒台,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朝堂这潭深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东南水师在苏定方的铁腕整顿下,逐渐剔除赵氏党羽,纳入朝廷有效掌控。 市舶司开始步入正轨,东南三地港口日渐繁忙。 源源不断的关税白银流入国库,极大地缓解了财政压力。萧景逸的威望如日中天。 然而,权力的顶峰,从不缺少窥伺与暗箭。 这日,萧景逸正在批阅奏章,内侍通报,二皇子萧景睿求见。 萧景睿,在先前诸皇子争位中一直保持中立,甚至在某些关键时刻,对萧景逸释放过善意,提供了些无关紧要却关键的情报。 属于明哲保身、但嗅觉灵敏之人。 萧景逸登基后,念其识时务,并未为难,反而给了他一个管理宗室事务、编纂前朝实录的闲职,待遇优渥。 “臣,参见陛下。”萧景睿躬身行礼,态度恭谨。 “二皇兄不必多礼,看座。” 萧景逸放下朱笔,语气平和,“皇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萧景睿并未立刻坐下,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看似普通的书册,双手呈上: “陛下,臣近日在整理前朝旧档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些…… 可能与当前朝局相关的琐碎记录,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呈报陛下御览。” 萧景逸眼神微动,示意身旁的内侍接过,那内侍检查无误后,才放到龙案上。 他随手翻开,里面记录的是一些零散的宫廷用度、人员调配,时间跨度从先帝晚年到他登基之初。 初看并无特别,但萧景逸敏锐地注意到,有几处关于宫内器物维修、香料采买的记录旁,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正常批阅的标记,而且涉及的宫殿…… 包括了已被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的四皇子旧居,以及…… 如今在府中“静养”的五皇子萧景瑜母妃曾经的宫殿。 “这些标记……”萧景逸指尖点着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墨点。 萧景睿低声道:“臣愚钝,起初也未在意。 但联想到近日宫中一些风言风语,以及……东南之事最初是由盐政引起。 而盐政背后,似乎总有些若有若无的影子,指向宫内…… 臣便多留了个心眼。发现这些标记,似乎与内官监某些已被清理的太监的暗记方式,有相似之处。” 他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很清楚: 宫内有人,可能早在先帝时期就开始布局。 利用宫廷采买等渠道传递信息、甚至输送资源,其网络可能并未因之前的清洗而完全根除,并且与东南的盐政、乃至后来的走私案,有着隐秘的联系。 而这条线的末端,似乎指向了失势的五皇子! 萧景逸心中凛然。 他之前专注于朝堂和东南,对宫内的清理主要集中在自己身边和明显敌对势力,没想到还有这样隐秘的钉子! 五皇子萧景瑜,那个因母族牵连被夺职圈禁的兄弟,竟然还有这样的能量和耐心? “皇兄有心了。”萧景逸合上书册,面色不变。 “此事朕知道了。皇兄继续整理旧档,若再有发现,可直接密报于朕。” “臣遵旨。”萧景睿知道目的已达到,不再多言,恭敬退下。 萧景逸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 这位二皇兄,看似与世无争,实则心思缜密,这是在向他这个皇帝示好,也是为自己谋求更稳固的地位。 (现代职场:看似边缘的同事,可能掌握关键信息,适时投诚以换取利益。) “影七。”萧景逸低声唤道。 阴影中,影七显现。 “重新彻查内官监所有人员,特别是涉及宫内采买、器物维护等部门,时间范围扩大到先帝晚年。 重点核查与五皇子府、以及其母族有任何关联,哪怕只是同乡、远亲关系的人。 还有,严密监控五皇子府,一应出入人员、物资,给朕查个底朝天!” “是!”影七领命,瞬间消失。 萧景逸靠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敲击扶手。 第106章 暗中较量 五皇子……他本以为经过上次清洗,这个兄弟已经不足为虑,没想到竟成了潜伏最深的毒蛇。 利用宫内残余势力,暗中支持东南的乱局,想借刀杀人,把自己拉下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影七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 内官监确实还有几个隐藏极深、未被上次清洗波及的低级宦官。 他们利用职务之便,通过采购特定物资(如某种特定产地的纸张、香料)时夹带私货,或者利用宫廷器物运送、维修的渠道,与宫外传递信息。 这些信息的接收点,最终都指向了几个看似与五皇子毫无关系的商铺。 再经层层转递,部分流向了东南。 用于资助和联络那些对抗朝廷的势力(如已被剿灭的黑蛟海盗残余),部分则用于在京城散播不利于萧景逸和新政的谣言。 而五皇子萧景瑜,在府中看似每日读书作画,修身养性。 实则通过一个伪装成杂役的、精通密写术的门客,与外界保持着单线联系。 证据链逐渐清晰。 萧景逸没有立刻动手抓人。他在思考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如何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权力,并敲打所有潜在的反对者。 (现代策略:发现问题后不急于解决,而是思考如何利用问题,实现更大战略目标。) 他召来了苏挽月。 如今的内府核算处,在苏挽月的管理下,制度愈发完善。 不仅核算宫内用度,萧景逸甚至开始将部分朝廷的工程款项、赈灾物资的发放明细也交由她复核。 俨然成了一个初具雏形的“审计署”。 苏挽月以惊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将这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挽月,看看这个。”萧景逸将影七调查到的,关于宫内那几个宦官利用采买渠道夹带私货的记录递给她。 苏挽月仔细看完,秀眉微蹙:“陛下,此事看似是宫内蛀虫贪墨,但结合其传递信息的方向……恐怕背后所图非小。” “不错。”萧景逸赞赏地点点头,“朕欲借此机会,做两件事。 第一,彻底肃清宫内隐患。 第二……”他顿了顿,看着苏挽月。 “朕想让你牵头,制定一套更严格的《宫廷物资采购与物流管理办法》。” “管理办法?”苏挽月抬眼,眼中带着询问。 “对。”萧景逸走到她面前,详细阐述他的构想,“这套办法,要包括几个核心: 一、供应商准入制度,所有为宫内提供物资的商家,必须经过严格审核,登记造册,定期评估; 二、采购流程标准化,从申请、审批、采买、验收到入库、领用,每个环节都要有明确记录和责任人,环环相扣,互相监督; 三、引入‘盲审’和‘轮岗’,部分重要物资的验收,由不同部门的人员随机抽检(盲审),负责采买的关键岗位定期轮换; 四、建立溯源追责体系,任何一件物品,从何处来,经谁之手,用于何处,都要有迹可循。” (现代企业管理:供应链管理、标准化流程、内部控制、追溯系统。) 苏挽月听得眼眸发亮,她迅速理解了其中精髓: “陛下此法甚妙!如此一来,不仅可杜绝夹带私货,更能从根源上遏制贪腐,提高效率! 只是……推行起来,恐怕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阻力不小。” “阻力肯定有。”萧景逸目光坚定。 “但正因为有阻力,才更要推行!朕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这套办法,先从内府核算处和你掌控的部分宫廷用度试点。 成功之后,再逐步推广到整个皇室,乃至……部分朝廷衙门。” 他这是在赋予苏挽月更大的权力和舞台,也是在为未来的官僚体系改革投石问路。 “臣女……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苏挽月感受到沉甸甸的信任,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豪情。 就在萧景逸布局宫内改革的同时,五皇子萧景瑜似乎察觉到了风声。 变得更加谨慎,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明面联系。 然而,萧景逸并不着急。他采取了“打草惊蛇”与“引蛇出洞”结合的策略。 他先是下令,以“优化宫内用度”为名,由内府核算处对宫内所有库房进行一次“突击盘点”。 重点是核查那些曾被发现问题宦官经手过的物资。 这既是收集证据,也是敲山震虎。 果然,这一举动让五皇子及其宫内残存的眼线慌了神。 他们试图销毁可能遗留的证据,甚至想要除掉那几个可能暴露的宦官灭口。 这一切,都在影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当那个伪装成杂役的门客,深夜试图用毒药解决掉一个被重点监控的宦官时,被当场抓获。 严刑拷打之下(影卫的手段远超常人想象),门客很快招供。 承认是受五皇子指使,并吐露了更多的联络方式和潜伏人员。 证据确凿,萧景逸终于可以收网了。 但他没有选择在深夜派兵包围王府那种激烈的方式。 他选择了一个更公开、也更羞辱人的方式。 这一日,恰逢宗室宴饮。 所有在京的皇亲国戚、勋贵子弟皆需出席。五皇子萧景瑜也被要求参加。 宴会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祥和。 萧景逸高坐主位,与身旁的太皇太后、几位太妃谈笑风生,目光偶尔扫过坐在角落、神色阴郁的萧景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景逸忽然放下酒杯,朗声道: “今日宗亲齐聚,其乐融融。朕心甚慰。 近日,宫内核算处清查旧档,倒是发现了一些趣事,关乎我萧氏家风,朕想与诸位宗亲共鉴。” 他话音一落,整个宴会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对。 萧景逸一挥手,影七捧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几封密信、一些物证,以及那份门客的画押供词。 “五弟,”萧景逸目光直接投向脸色瞬间煞白的萧景瑜,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些物件,你可认得?” 萧景瑜猛地站起,强自镇定:“陛下这是何意?臣弟不知!” 第107章 权力游戏,永无止境 “不知?”萧景逸拿起一份密信抄本,念出了其中一句关于利用盐政混乱 “使今上失德于天下”的暗语,又拿起一份关于资助海盗“给朝廷添乱”的记录。 每念一句,萧景瑜的脸色就白一分,在场宗亲勋贵的脸色就惊一分。 “勾结宫内残余,私通外界,资助海盗,散布谣言,意图动摇国本!” 萧景逸的声音陡然转厉, “五弟!朕念在兄弟之情,对你以往过失多有宽容,只望你闭门思过,改过自新!你却变本加厉,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眼中,可还有朕这个皇帝?可还有萧氏的列祖列宗?!” (现代公关:选择公开场合发难,形成强大的舆论压力,占据道德和法律制高点。) 这一连串的指控,如同惊雷,炸得萧景瑜体无完肤。 他身体摇晃,指着萧景逸,嘶声道: “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诬陷!是你容不下兄弟!是你……” “证据确凿,岂容你狡辩!”萧景逸根本不给他胡搅蛮缠的机会,直接打断。 “来人!将逆臣萧景瑜拿下! 剥去爵服,押入宗人府天牢,严加看管!其府邸,给朕搜!一干党羽,全部锁拿!” 侍卫应声而入,毫不客气地将瘫软在地的萧景瑜架了起来。 萧景逸目光冷冽地扫过全场噤若寒蝉的宗亲勋贵: “今日之事,诸位都看到了! 朕对待兄弟,仁至义尽! 但若有人心怀不轨,意图祸乱朝纲,无论他是谁,朕,绝不姑息!” 他这是在杀鸡儆猴,用五皇子的彻底倒台,警告所有可能还存有异心的人。 宴会不欢而散。 但萧景逸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 他以绝对的优势和堂堂正正之师,清理了内部最大的隐患,再次巩固了皇权。 处理完五皇子的事情,萧景逸感到一阵疲惫,但也有一種轻松。 最大的内部威胁解除,他可以更专注于他的改革大业。 他信步走到御花园的湖边,却见苏挽月独自一人站在水榭中,凭栏远眺,晚风吹拂着她的衣袂,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 萧景逸挥手让随从退下,轻轻走了过去。 “在想什么?”他出声问道。 苏挽月回过神来,见是皇帝,连忙行礼:“陛下。” “免了。”萧景逸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宫廷物资管理办法》的草案,朕看过了,很好,思虑周详,远超朕的预期。 试点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已挑选了三个局司作为试点,章程和人员都已安排妥当,下月初便可开始试行。”苏挽月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辛苦你了。”萧景逸看着她被晚霞映红的侧脸,忽然问道。 “挽月,你看今日朕处置五皇弟,是否太过……不留情面?” 苏挽月沉默片刻,轻声道:“陛下雷霆手段,臣女不敢妄议。 只是……臣女觉得,陛下给予过机会,是五皇子自己未能珍惜。 治国如烹小鲜,有时亦需猛火。若因顾念私情而纵容包庇,恐非社稷之福。” 她的回答,既表达了理解,也暗含支持,更透露出她超越寻常女子的见识。 萧景逸心中一动,叹道:“是啊,有时候,坐在这个位置上,由不得心软。 朕时常觉得,就像在走钢丝,下面是无底深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内心深处的一丝脆弱与压力。 苏挽月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陛下非是独行。有靖安侯这般忠臣良将戍守边疆,有张阁老等肱骨之臣处理朝政,有 …… 有天下期盼安宁的黎民百姓。陛下所行之政,虽艰难,却利在千秋。 臣女……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 她的话语温柔而坚定,像一股暖流,注入萧景逸的心田。 他看着她在暮色中愈发清亮的眼眸,那里面有关切,有崇敬,或许…… 还有一丝与他心中类似的情愫。 “挽月,”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有你在身边,朕觉得……这路,似乎也没那么难走了。” 苏挽月脸颊绯红,心跳如鼓,低下头,声如蚊蚋:“陛下……”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而温暖。 无需再多言语,一种默契与情感,在黄昏的水榭中静静流淌。 然而,他们都明白,横亘在之间的,还有礼法、朝议、以及后宫那看不见的汹涌暗流。 这条路,依然布满荆棘。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是彼此理解的同行者。 五皇子案引发的余震仍在继续。 其党羽被彻底清算,朝堂为之一肃。 萧景逸借机进一步推行了他的多项新政: “信息公开”试点: 要求户部将部分非机密的财政收支、工程款项,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借鉴了苏挽月的图表)在《邸报》附录中刊发,接受舆论监督。(现代政务公开) “项目负责制”推广: 在漕运、水利等大型工程中全面推行,明确项目负责人。 设定工期、预算、质量指标,完工后审计评估,与官员考核升迁直接挂钩。 “技术学院”筹建:授意工部联合将作监,筹备设立“格物院”。 招募民间巧匠、精通算学之人。 专门研究改进农业工具、军工器械、纺织机械等,并尝试系统化整理相关知识。(现代职业教育与研发机构雏形) 这些举措,无一不带着浓厚的现代管理色彩,虽然遭遇了不同程度的阻力,但在萧景逸的强力推动和逐渐显现的成效面前,都艰难地向前迈进。 这一日,北疆传来捷报,苏定方整顿后的边军,成功击退了一次较大规模的突厥扰边,斩首数百,士气大振。 内外局势,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萧景逸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旧的矛盾解决,新的矛盾又会产生。权力的游戏,永无止境。 养心殿内,他对着巨大的帝国舆图,目光深邃。 第108章 新的风暴 东南海贸、北方边患、内部吏治、财政改革……千头万绪。 “陛下,”影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根据各方情报汇总,突厥此次受挫,内部主战派声音可能抬头。 而且……我们监测到,近月来,有多批身份不明的西域商人,通过不同渠道进入京城,与几家背景复杂的货栈接触频繁,似乎在大量收购生铁、硝石等物。” 萧景逸眼神一凝。 生铁、硝石……这可是战略物资。 “查!给朕查清楚他们的最终去向! 还有,严密监控所有通往北疆的官道、小路!” “是!” 新的风暴,似乎正在北方酝酿。 而京城之内,那些潜伏的、未被完全清除的旧势力,是否会与外部势力勾结? 萧景逸转过身,目光坚定。 无论前方有何挑战,他已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只想自保的穿越者。 他是景和帝,手握权柄,心怀天下,身边有志同道合的能臣,更有……那个能懂他、助他的女子。 北疆的捷报与阴影并存。 靖安侯苏定方虽小胜一场,但后续军报显示,突厥王庭似乎发生了权力更迭,以左贤王阿史那咄苾为首的主战派势力大涨,不断向边境增兵,大规模的寇边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与此同时,影七关于西域商人异常收购生铁、硝石的情报也得到了证实。 这些物资正通过隐秘的渠道,源源不断流入草原。 一条连接西域、北疆、乃至京城地下势力的隐形供应链浮出水面,其组织严密,行动诡秘,远非普通商队可比。 养心殿内,气氛凝重。 “陛下,”兵部尚书出列,面带忧色, “突厥磨刀霍霍,边军压力巨大。 然国库虽因市舶司稍缓,但支撑一场大战,仍显吃力。 且此番突厥准备充分,恐非往日小打小闹可比。” 户部尚书刘文正也连忙附和: “是啊陛下,春耕在即,各地水利工程也需银钱,若此时大战开启,钱粮调度恐难以为继。” 萧景逸看着巨大的北疆沙盘,上面标注着敌我态势。突厥骑兵来去如风,依靠传统方式被动防御,不仅耗费巨大,且效果有限。 “被动挨打,非上策。”萧景逸缓缓开口,目光锐利,“突厥能通过西域获取物资,我们为何不能主动出击,断其根源,并削弱其战力?” 他转过身,面对众臣,抛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第一,经济制裁与贸易战: 即刻起,以朝廷名义,发布‘对突厥战略物资禁运令’。 严禁任何商队,包括西域胡商。 向突厥输出生铁、硝石、粮食、盐茶等一切可用于战争的物资!违者,以资敌论处,抄家灭族! 同时,提高对西域友好部落的马匹、皮革等商品的收购价格,进行利诱分化。” (现代思维:运用经济制裁和贸易手段,打击对手经济命脉,分化敌对联盟。) “第二,情报先行,精准打击:组建‘北疆敌后侦查小队’, 由影卫挑选精通突厥语、熟悉草原地形的好手,潜入突厥腹地,不仅搜集军情。 更要重点侦查其粮草囤积点、重要部落首领动向,以及…… 那条物资输入通道的关键节点!” “第三,技术赋能,改变战场规则: 命格物院全力攻关,优先完成两样东西——改良版‘猛火油柜’ (简易火焰喷射器)和可快速组装拆卸的‘偏厢车’(类似战车与临时工事的结合体)。 前者用于守城及对付骑兵集群,后者用于在野外快速构筑防御工事,抵消突厥骑兵的机动优势!” “第四,舆论心理战:印制大量突厥文传单,通过商队、间谍散入草原。 内容可包括:渲染我朝兵威,揭露突厥贵族的奢华与对普通牧民的压榨,承诺优待投降者等。 攻心为上,瓦解其士气民心。” 这一套组合拳,超越了传统的军事对峙思维。 融合了经济、情报、技术、心理等多个维度,令在场的文武大臣耳目一新,又深感震撼。 “陛下……此策虽妙,然执行起来,千头万绪,且前所未有……” 一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迟疑道。 “正因为前所未有,才能出奇制胜!” 萧景逸斩钉截铁。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诸卿按朕旨意,分头准备,不得有误!” 新的危机不仅来自外部,内部也因新政的深入而暗流汹涌。 萧景逸推行的“信息公开”试点,虽然只在《邸报》上刊发了部分工程款项,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些地方官员虚报工程量、贪污工程款的行为被眼尖的士子、乃至民间有心人发现,并通过各种渠道反映上来,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 更棘手的是,“项目负责制”在漕运衙门全面推行后。 触动了底层漕丁、以及依附于旧体制的中间包工头的利益。 他们习惯了吃拿卡要、磨洋工,如今工期、质量、费用都被卡死,利益大幅缩水,怨气在不断积累。 这日,京城传来急报: 通州段漕河,数百名漕丁聚集,以“新法苛刻,活不下去”为由,堵塞河道,罢工抗议! 消息传开,京城粮价应声而涨! 朝堂之上,反对新政的声音再次抬头。 以严松为首的清流官员,虽然因五皇子案暂时蛰伏,但此刻又找到了攻击的借口。 “陛下!臣早言新政过于激进,必生事端! 如今漕运乃国脉所系,漕丁哗变,非同小可!若不即刻安抚,暂停苛法,恐酿成大祸啊!” 严松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要求皇帝收回成命,恢复旧制。 萧景逸面沉如水。 他知道,这绝非简单的漕丁闹事,背后必然有人煽动组织,目的就是迫使他的改革倒退。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看向主管漕运的官员和京兆尹: “聚集的漕丁,具体诉求是什么?为首者是何人?可曾调查清楚?” 京兆尹擦着汗回道:“回陛下,他们……他们要求废除‘项目负责制’。 恢复以往的工钱结算方式,还要求严惩……严惩推行新法的官员。” 第109章 边关告急 “废除新法?”萧景逸冷笑一声,“恢复旧制,让他们继续浑水摸鱼,蛀空国帑吗?”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目光扫过众臣:“漕丁辛苦,朕深知。 但他们的辛苦,是否换来了应有的报酬? 还是大部分被中间的蠹虫盘剥了去? ‘项目负责制’,正是为了杜绝此种弊端,让干活的人拿到应得的钱! 如今有人煽动闹事,其心可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具压迫性: “此事,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朕怀疑,是有幕后黑手,意图利用漕丁生计问题,破坏朝廷大计,甚至……与北疆的威胁遥相呼应!” 他将内部矛盾与外部威胁联系起来,瞬间提升了事件的严重性。 “传朕旨意!”萧景逸下令, “第一,京兆尹、漕运总督立刻前往通州,与漕丁代表对话,现场公开核算新旧制度下漕丁的实际收入对比! 让他们自己看清楚,新法到底是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还是保障了他们的利益!” (现代策略:信息公开,数据说话,瓦解谣言。) “第二,宣布即日起,设立‘漕运纠纷调解与救助基金’,对于确实因改革暂时遇到困难的底层漕丁,给予临时性生活补助和转岗培训机会! “第三,刑部、大理寺即刻介入,彻查此次骚乱的幕后组织者、煽动者! 无论是谁,一经查实,与乱党同罪,严惩不贷!” “第四,”他看向户部和内府核算处方向(苏挽月虽未上朝,但其管辖范围已涉及此事)。 “由内府核算处牵头,户部配合,对漕运各级官吏、包工头进行一次‘廉政审计’,重点核查改革前后的资金流向!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中间上下其手,又是谁在害怕阳光!” 这一系列举措,既有怀柔安抚,又有铁腕调查,更有精准的制度性回应,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改革的反对者和腐败分子。 严松等人张了张嘴,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对,因为皇帝每一步都站在了“维护公平正义”和“巩固国防”的道德高地上。 通州漕运的骚乱,在萧景逸多管齐下的策略下,迅速得到平息。 公开的账目对比让大部分漕丁意识到新法确实更能保障他们的利益,少数被煽动者也被揪出。 背后的煽动者,果然与之前五皇子案中逃脱的一些残余势力,以及被触动了利益的漕运中层官吏有关。 这些人被迅速法办,以儆效尤。 经此一役,萧景逸的新政反而在基层获得了更广泛的支持,反对派的气焰再次被打压下去。 然而,北疆的阴云愈发密布。 突厥左贤王阿史那咄苾集结了十五万铁骑,兵分两路,大举南下,边关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向京城。 战争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大凉朝堂。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萧景逸与苏挽月的关系,也在危机中悄然升温。 他常常在深夜与重臣议事后,独自回到养心殿,而苏挽月总会“恰好”在那里。 有时是呈送核算处的报表,有时是汇报新制定的宫规执行情况,案几上总会备着一碗温热的羹汤或清茶。 这晚,萧景逸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北疆的军报,眉头紧锁。 苏挽月轻轻将一杯参茶放在他手边。 “陛下,夜深了,保重龙体。”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 萧景逸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淡淡的青色,知道她为了内府和协助审计漕运账目,也常常熬夜。他心中一软,叹道:“挽月,辛苦你了。如今北疆战事将起,国库、后勤、内部稳定,千头万绪,朕有时也觉得……心力交瘁。” 苏挽月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道:“陛下承天之重,自然辛苦。 但陛下并非孤身一人。 靖安侯英勇善战,将士用命,朝中亦有张阁老等贤臣辅佐。 至于钱粮后勤……”她顿了顿,语气坚定了几分。 “臣女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内府及协管部分不出纰漏,为前线将士提供保障。” 她拿起一份自己整理的账目摘要。 上面用清晰的图表列出了目前国库、内帑的存银、存粮,以及各地粮仓的位置和存量,甚至还有对战时可能增加的各项开支的预估。 “这是臣女根据现有数据做的推演,或许能帮助陛下更直观地了解我们的家底和压力所在。” 萧景逸看着她制作的、近乎现代PPT摘要般的报告。 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欣慰。 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个人如此理解他的思维模式,并能用他熟悉的方式为他分忧,是何其难得。 “挽月,”他握住她的手,触感微凉却让他感到踏实,“有你在,朕心安矣。” 苏挽月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脸颊泛起红晕,低声道:“能助陛下,是臣女的福分。” 两人目光交融,空气中弥漫着温情与默契。 窗外月色朦胧,殿内灯火阑珊,战争的紧迫与宫廷的肃杀,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无声的情感所驱散。 “等北疆事了,”萧景逸看着她,郑重承诺,“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挽月心如鹿撞,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与坚定:“臣女……等着陛下。” 战争终于爆发了。 突厥铁骑攻势凶猛,边关数个军镇告急。 靖安侯苏定方根据萧景逸的战略,并未一味死守。 而是利用“偏厢车”在野外关键地形构筑临时堡垒,节节抵抗,消耗敌军锐气和粮草。 同时,“猛火油柜”在守城战中大显神威,燃烧的猛火给突厥骑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和实际伤亡。 敌后侦查小队也不断传回有价值的情报,苏定方据此派出精锐骑兵,成功偷袭了突厥几个重要的后勤囤点,烧毁了大量粮草。 然而,突厥兵力占优,左贤王阿史那咄苾更是狡诈凶悍,战局依然胶着,且逐渐向不利于大凉的方向发展。 突厥一支偏师甚至绕过了防线,深入境内,威胁到侧翼安全。 第110章 斩首行动 朝中再次响起求和的声音,甚至有人暗中提议,重启与西域的“和亲”(虽无合适公主,但可认义女),以换取突厥退兵。 萧景逸断然拒绝!他深知,屈辱的和平换不来长治久安,只会助长敌人的气焰。 他做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决定——“斩首行动”升级版。 他密令影七,亲自挑选最顶尖的影卫,组成一支特遣队,携带格物院最新研发的、威力更大的“霹雳弹”(黑火药炸弹的初步应用)和精钢弩箭,潜入突厥王庭附近! 目标不是千军万马,而是——突厥左贤王阿史那咄苾! “朕不要你们与大军硬拼,”萧景逸对整装待发的影七交代。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寻找机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阿史那咄苾! 突厥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只要这个主战派首领一死,其内部必生乱局,战事或有转机!” (现代斩首战术:通过精准打击敌方指挥核心,造成其系统瘫痪。) 这是一招险棋,成功率极低,但一旦成功,收益巨大。 与此同时,萧景逸在朝堂上宣布了另一项震撼性的决定:“发行战争债券”。 他让户部设计了一种记名式债券,面向民间富商、士绅乃至普通百姓发行,承诺战后连本带利偿还,并以朝廷信用和未来部分关税收入作为担保。 (现代金融手段:通过发行国债筹集战争经费。)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萧景逸在《邸报》上亲自撰写文章。 “今日认购一券,即为前线将士添一甲一刃,即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 朝廷绝不会辜负每一位忠义之士!” 这一举措,前所未有,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和好奇。 但在萧景逸的个人威望和明确的回报承诺下,加上苏挽月巧妙利用核算处的数据进行的宣传(展示国家信用和偿还能力)。 竟然真的筹集到了一笔可观的额外军费,极大地缓解了前线压力。 北疆战场,战事进入最残酷的阶段。 苏定方亲临前线,与士卒同甘共苦,依托工事和新型武器苦苦支撑。 而影七率领的特遣队,历经千辛万苦,损失惨重,终于渗透到左贤王金帐附近。 他们利用夜色和“霹雳弹”制造的混乱,发动了突袭! 一场惨烈的搏杀在突厥核心地带展开。 影七身负重伤,却最终将淬毒的弩箭射入了左贤王阿史那咄苾的胸膛! 主帅突然遇刺身亡,突厥大军顿时陷入混乱! 各部首领为争夺权力,互相猜忌,攻势戛然而止! 苏定方抓住战机,果断下令全线反击! 群龙无首的突厥军队溃不成军,被一路追杀,损失惨重,被迫退出边境数百里。 北疆大捷!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欢腾! 萧景逸的冒险战略和金融创新,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他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养心殿内,萧景逸看着影七被抬回来时奄奄一息的样子(经过抢救,侥幸保住了性命)。 心中充满了后怕与感激。 这些忠诚的影卫,是他最锋利的刀,也是他最可靠的盾。 “好好养伤,朕定不负你等之功。”他对昏迷的影七轻声道。 处理完紧急军务,萧景逸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胜利的喜悦和重压释放后的轻松。 他下意识地走向苏挽月处理事务的偏殿。 只见殿内灯火通明,苏挽月正伏在案上,似乎是累得睡着了,手边还放着计算到一半的战争债券兑付预案。 萧景逸放轻脚步,拿起一件外袍,轻轻披在她身上。 动作惊醒了苏挽月,她迷糊地睁开眼,看到是皇帝,连忙要起身。 “别动。”萧景逸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疲惫却难掩欣喜的容颜,柔声道,“我们赢了,挽月。” 苏挽月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是喜悦,是放松,也是为他感到骄傲。“恭喜陛下!天佑大凉!” “是天佑大凉,也是……有你佑朕。” 萧景逸深深地看着她,历经生死考验与重大胜利,他不再掩饰自己的情感,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苏挽月身体一僵,随即软化下来,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觉所有的辛苦和担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等局势稳定,朕就立你为后。”萧景逸在她耳边,许下了最郑重的承诺。 这一次,苏挽月没有回避,也没有谦逊,只是在他怀中,轻轻地点了点头。 殿外,月光皎洁,星河璀璨。 帝国的危机暂时解除,而一段属于帝王与他独一无二皇后的传奇,才刚刚拉开序幕。 但他们都明白,未来的路,依然挑战重重,内部的腐朽、边患的余孽、改革的深水区……都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北疆大捷的狂欢余温尚存,帝国的肌体却开始显现战后综合症的隐疾。 巨大的军费开支虽由战争债券部分缓解,但兑付压力如悬顶之剑; 边境需要重建,将士需要封赏,流民需要安置,这一切都让刚刚缓过气的国库再次吃紧。 然而,比财政压力更迫在眉睫的。 是朝堂之上因胜利而重新洗牌、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以及后宫那即将因“立后”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这一日大朝会,主题本是论功行赏。 靖安侯苏定方居功至伟,加封太子太保,赏赐无数,其麾下将领各有封赏,自不待言。 影七虽重伤未愈,亦被封为世袭罔替的忠勇伯,影卫系统得到重赏,地位更加超然。 但在封赏之后,首辅张廷玉,这位一直持重稳健的三朝元老,却出列说了一件看似与战功无关,却牵动无数人心弦的事情。 “陛下,”张廷玉声音沉稳,“北疆已定,社稷承平。 然,中宫之位久虚,非国家之福。 皇嗣乃国本所系,如今后宫无主,子嗣空白,臣等夙夜忧心。 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早定立后大计,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第111章 立后风波 几乎所有官员都竖起了耳朵,这是战后第一次正式将立后之事摆上台面。 萧景逸面色平静,他早有预料。 他目光扫过群臣,看到了各种复杂的神情:期待、观望、嫉妒,还有隐藏在恭敬下的算计。 “张爱卿所言,亦是朕之所虑。”萧景逸缓缓的开口。 “中宫之位,关系重大,朕亦不敢轻率。”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朕心中,已有人选。”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萧景逸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苏定方,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然后,他朗声道:“朕欲立……” “陛下!”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皇帝的话。 出列的是礼部尚书,王崇焕,一位以恪守古礼、作风保守著称的老臣,亦是清流中仅次于严松的人物。 “陛下!”王崇焕手持玉笏,语气激动。 “立后乃国之大事,当遵祖制,选德容工言俱佳之淑女,尤重出身门第,方可母仪天下! 臣闻陛下属意苏氏女,苏氏虽功勋之后,然其族虽显,却非世代簪缨之清贵! 且苏娘娘侄女身份,若立为后,外戚之势恐…… 恐非社稷之福啊!望陛下三思!” 他直接点明了苏挽月的“短板”: 家族根基主要依靠军功新贵苏定方,并非传统意义上的世族清流。 且与皇帝是表亲,易成外戚专权之局。 这番话,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传统文官和世家大族的担忧。 (现代职场:触及核心利益分配时,反对者会以“规则”、“传统”、“风险”为借口,行打压之实。) 萧景逸眼神微冷,他料到会有阻力,但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和尖锐。 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将目光投向其他官员:“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顿时,又有几位御史、给事中出列,附和王崇焕之言,言辞或激烈或委婉,核心意思都是反对立苏挽月为后。 支持苏定方的武将们面露怒色,却碍于朝堂礼仪,不便直接与文官冲突。 朝堂之上,文武之间、新旧势力之间的裂痕,再次清晰显现。 萧景逸静静听着,直到反对的声音稍歇,他才淡淡开口: “王爱卿,及诸位爱卿,所言似乎有理。” 这话让众人一愣,连王崇焕都有些意外。 萧景逸话锋一转:“然,朕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诸位。” “第一,何为‘德容工言’? 是只会吟风弄月、拘泥古礼,还是能明事理、识大体、于国于民有所裨益? 苏氏女执掌内府核算处以来,整顿宫闱,革除积弊,为朝廷节省几何? 在北疆战事期间,统筹后勤,核算钱粮,于国有功否? 此等‘德’与‘工’,比之空谈女戒、只知享乐的所谓‘淑女’,孰高孰低?” (现代策略:重新定义考核标准,用实绩取代虚名,将对方拉入自己擅长的领域进行辩论。) “第二,何为‘出身门第’? 是看其祖上是否阔过,还是看其本人于国是否有功? 其伯父靖安侯苏定方,国之柱石,北疆一战,挽狂澜于既倒,此等功勋,难道还抵不上所谓的‘世代簪缨’? 若按王爱卿所言,是否寒门子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永无出头之日? 这岂是太祖太宗选贤任能之本意?” (偷换概念,将立后标准与选官标准类比,强调能力与功绩,打破门第观念。) “第三,外戚之患,在于其无才无德而居高位,仗势揽权! 若外戚本身便是忠臣良将,于国大有功,且能谨守臣节,又何患之有? 朕相信靖安侯之忠心,亦相信苏氏女之品性能力! 若因噎废食,因惧外戚而弃贤能,岂非智者所为?” 他一番话,逻辑严密,层层递进。 既肯定了苏挽月的能力和苏定方的功勋,又巧妙地将“外戚”问题转化为对臣子个人品行的信任问题,占据了道理和情义的制高点。 王崇焕等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阵红阵白。 萧景逸不给他們喘息之机,直接下达定论: “朕意已决!苏氏女挽月,贤良淑德,才识过人,于国有功,堪为中宫之主! 礼部即刻着手准备册封大典!钦天监择选吉日!” 他运用皇权的绝对权威,一锤定音! “陛下圣明!”苏定方率先跪拜,声音洪亮。一众武将及支持改革的官员紧随其后,山呼圣明。 王崇焕等人虽心有不甘,但在皇帝强大的气场和无可辩驳的理由面前,也只能悻悻然跪下,口中称是。 朝堂之争,萧景逸再下一城。 然而,他知道,立后的风波,绝不会就此平息。真正的暗流,往往隐藏在表面服从之下。 朝堂上的风波很快传到了后宫。 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内,气氛微妙。 太皇太后捻着佛珠,看着前来请安的萧景逸,叹了口气: “皇帝,哀家知道你看重挽月那孩子,她也是个好的。 只是……这立后之事,牵扯太多。 王崇焕他们的话,虽不中听,却也不无道理。 你如此强硬,只怕寒了老臣们的心呐。” 萧景逸恭敬回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并非一意孤行。 只是觉得,选贤与能,方是正道。挽月之才德,皇祖母亦是看在眼里。 至于外戚之忧,孙儿自有分寸,绝不会让靖安侯,让苏家,成为第二个……嗯。”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清楚,绝不会重蹈前朝外戚专权的覆辙。 太皇太后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只是提醒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 皇帝既已决定,就要做好准备,这后宫,怕是要起风了。” 果然,立后的诏书正式颁布后,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恭贺之声不绝,暗地里却暗潮汹涌。 一些原本有望争夺后位的妃嫔(虽未正式立妃,但先帝时期留下的、以及萧景逸登基后为平衡势力纳入宫中的几位贵嫔、昭仪)及其背后的家族,开始暗中串联。 她们不敢直接对抗皇帝,却可以将矛头指向苏挽月。 第112章 你的价值,无人可以取代 一时间,各种关于苏挽月的流言蜚语开始在宫中悄悄传播: 有的说她凭借账目手段媚上, 有的说她与靖安侯内外勾结,把持朝政,更有的编派她命格硬克,不利皇嗣……种种污蔑,不堪入耳。 苏挽月身处漩涡中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恶意。 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时,仍感到一阵阵心寒与压力。 她更加深居简出,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内府核算处的工作和准备册封大典的事务中,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这日晚间,萧景逸处理完政务,来到苏挽月居住的暂设宫苑“揽月轩”。只见她正对着一堆册封典礼的流程单子发呆,眼圈微红,显然刚刚哭过。 萧景逸心中一痛,挥手让宫人退下,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委屈你了。”他低声道。 苏挽月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哽咽: “臣女不委屈。 只是……只是觉得,为何想做些实事,想要站在陛下身边,就这般艰难?” “因为权力和利益的蛋糕就那么大。” 萧景逸用了一个现代的比喻,轻轻抚着她的背。 “你站了上来,就意味着有人要下去,或者分到的变少。 他们不敢直接对付朕,自然只能来攻击你。 这是人性,古今皆然。” 他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湿润的眼眸,认真道: “但挽月,你要记住,朕选择你,不仅仅是因为情意,更是因为你是苏挽月。 是那个能看懂图表、能厘清账目、能提出《物资管理办法》、能在战时稳住后方的苏挽月! 你的价值,无人可以取代! 这些流言蜚语,不过是败犬的哀鸣,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肯定和理解,像阳光驱散了苏挽月心中的阴霾。 她用力地点点头:“臣女明白了。 臣女不会让陛下失望,也不会被这些小事打倒。” “这就对了。”萧景逸欣慰地笑了,“朕已下令,让影卫暗中调查流言源头,无论是谁,绝不轻饶。 这后宫,是时候好好整顿一下风气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立后,不仅是给他心爱的女子一个名分,也是他整顿后宫、肃清内部的一个契机。 就在萧景逸准备着手整顿后宫之时,前朝又起波澜。 这一次的发难,更加阴险和致命。 攻击的焦点,不再是苏挽月的出身,而是指向了萧景逸赖以赢得战争、并深受他信任的新政核心——战争债券与格物院。 都察院几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户部侍郎(具体负责债券发行)与内府核算处(苏挽月主管)在债券发行过程中“账目不清,有贪墨之嫌” 并隐晦地指出,格物院研发“奇技淫巧”。 耗费巨资,所出之物(如霹雳弹、猛火油柜)虽一时奏效,却“有伤天和”。 且其研制过程“管理混乱,易滋生腐败”,要求皇帝暂停债券兑付,并彻查核算处与格物院! 这一招极其毒辣! 战争债券关乎朝廷信用,若此时暂停兑付或爆出丑闻,必将引发信用崩塌,甚至民变! 而攻击格物院,则是要斩断萧景逸推动技术革新的触手,更是将苏挽月直接拖下水(核算处负责部分审计)。 奏章写得言之凿凿,仿佛掌握了确凿证据,在朝堂上引发了巨大震动。 萧景逸看着奏章,面色阴沉如水。 他深知,这绝非空穴来风,而是精心策划的阴谋。 对手选择在这个时机发难,就是看准了战后朝廷财政紧张、人心未定的脆弱点。 (现代商战/政斗:攻击对手的现金流/信用体系和技术研发部门,往往能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 “陛下!”王崇焕再次出列,一副忧国忧民之态。 “债券之事,关乎民心向背;格物之院,涉及国之根本。 若有瑕疵,必当彻查,以正视听啊!” 不少官员随声附和,要求严查。 萧景逸心中冷笑,他知道,一旦启动所谓的“彻查”,无论结果如何,谣言都会扩散,信用都会受损。 格物院的科研进度也会被打断,这正是对手想要的结果。 他不能陷入对方设定的“调查”陷阱。 “诸位爱卿忧心国事,朕心甚慰。” 萧景逸压下怒火,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然,弹劾之事,关系重大,不可仅凭风闻奏事。 户部债券账目、内府核算处往来、格物院经费支出,皆有据可查,条理清晰。” 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案: “既然诸位心存疑虑,为示公正,朕决定,引入‘第三方审计’!” “第三方审计?”众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即是邀请非户部、非核算处、非格物院的相关人员,组成独立核查小组,对上述账目及事务进行全面复核。” 萧景逸解释道,“朕意,可由致仕已久、素有清望的前户部尚书陈老大人牵头。 再从翰林院、国子监中挑选几位精通数算、品性端方的学士参与。 并允许都察院派员全程监督!核查过程及结果,需详细记录,对朕,亦对天下人公开!” 这一招,堪称神来之笔! 首先,选择了致仕的前户部尚书,德高望重,与现任各方无直接利益瓜葛,保证了公正性。 其次,引入翰林院、国子监的学者。 这些人相对清流,且精通学问(包括数学),具备专业能力。 最后,允许都察院监督并公开结果,彻底堵住了悠悠众口。 若账目真的清白,此举将极大地增强朝廷信用和新政的合法性; 若真有問題(萧景逸自信没有),也能在可控范围内解决。 王崇焕等人彻底傻眼。 他们本想利用“调查”把事情搅浑,没想到皇帝直接掀了桌子。 把一切都摆到了阳光下!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节奏! “陛下……圣明!”张廷玉首先反应过来,由衷赞道。 此策可谓阳谋,堂堂正正,无可指摘。 “臣等无异议!”大部分官员见皇帝如此坦荡,也纷纷附和。 第113章 用规则”来反击 萧景逸看着王崇焕等人难看的脸色,心中冷笑。想用“规则”来攻击我? 那我就用更高级、更透明的“规则”来反击! “既然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 萧景逸一锤定音,“着内阁即刻拟定核查小组名单,报朕御览。 核查期间,户部、核算处、格物院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一场潜在的信用危机和政治风暴,被萧景逸以引入“第三方审计”这一现代管理手段,巧妙化解于无形。 这不仅展现了他愈发成熟的政斗智慧,更在潜移默化中,将“程序正义”和“公开透明”的理念,植入了这个古老的帝国朝堂。 然而,萧景逸和苏挽月都明白,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立后的阻碍,新政的反对者,旧势力的反扑,都将在新的层面上,以更隐蔽、更狠辣的方式继续下去。 “第三方审计”如同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在致仕老臣陈尚书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 核查小组进驻户部、内府核算处及格物院,调阅账册,询问相关人员,过程公开透明。 都察院的御史们瞪大眼睛盯着,却未能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贪墨证据。 相反,苏挽月主持的内府核算处账目清晰、流程规范,格物院的经费使用虽然在一些老派人士看来“奢侈”,但每一笔都对应着具体的研发项目和物料采购,且有详细记录。 最终出具的审计报告,以详实的数据和严谨的逻辑,证明了债券发行流程规范、资金流向清晰,核算处管理严格,格物院经费使用效率可观。 报告在经内阁审议后,甚至被萧景逸特许在《邸报》上摘要刊发,以正视听。 这一举措,极大地提振了朝廷信用,战争债券的兑付工作得以顺利进行,民间认购第二批债券的热情反而更加高涨。 同时,苏挽月和格物院的声誉不降反升,萧景逸新政的合法性得到进一步巩固。 王崇焕等反对派偷鸡不成蚀把米,声势大挫,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就在萧景逸和苏挽月以为可以稍微喘息,专心筹备立后大典之时,一场新的、更加隐蔽的危机,从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向悄然袭来。 这次危机的源头,并非朝堂之上的唇枪舌剑,也非后宫妇人的争风吃醋,而是来自于意识形态和舆论的战场,并且巧妙地利用了新政本身衍生出的社会矛盾。 事情的起因,是一本突然在京城士林圈子里流传开来的手抄本诗集,名为《黍离杂咏》。作者署名“南山遗老”,文笔老辣。 内容看似感怀前朝,凭吊故物,实则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当下朝政的影射与抨击。 诗中不仅隐晦地批评开海通商是“弃本逐末”。 嘲讽格物研究是“雕虫丧志”,更将矛头直指萧景逸的用人政策和新政带来的社会变化。 其中几句尤为尖锐: “……朱门新贵竞豪奢,寒士青灯空嗟讶。 算缗沽酒皆成赋,谁忆田间种桑麻?” (讽刺新贵崛起,寒门士子出路狭窄,商业税赋加重,无人关心农业根本。) “……牝鸡司晨古所训,奈何朝堂染脂粉。阴阳倒错纲常乱,衮衮诸公竟无言!” (恶毒攻击苏挽月参与朝政是“牝鸡司晨”,扰乱纲常。) 这些诗句,极其精准地戳中了一些失意文人、被触动了利益的旧士族。 以及对女子涉政本能反感的保守势力的痛处。 《黍离杂咏》迅速在私下传抄,引发了广泛的共鸣和议论,形成了一股针对萧景逸和苏挽月的暗流。 更棘手的是,这股风潮很快从文学批评转向了实际动作。 京城国子监的部分监生,受此思潮影响,加上其中一些人家族利益因新政受损,开始酝酿一场“伏阙上书”。 要求皇帝“亲君子远小人”、“重农抑商”、“肃清宫闱”,恢复“祖宗法度”! 消息传到宫中,萧景逸面色凝重。 他深知,这股力量看似松散,没有明确的朝堂领袖,但其依托的是千百年来的儒家传统观念和社会惯性,破坏力极强。 若处理不当,强行压制,很可能激起更大的舆论反弹,甚至被扣上“堵塞言路”、“迫害士子”的帽子,严重损害他的“明君”形象。 (现代危机公关:应对意识形态和舆论危机,不能简单粗暴压制,需要引导和化解。) “他们这是要跟朕打一场‘文化战争’和‘舆论战’啊。”萧景逸对苏挽月和分析此事的影七说道。 “而且,他们很聪明,躲在‘忠言直谏’和‘维护道统’的道德盾牌后面。” 苏挽月眉宇间带着忧色:“陛下,此事因臣女而起,连累陛下声名……” “与你无关。”萧景逸打断她,握住她的手,“这是新旧观念碰撞的必然。 即便没有你,他们也会找到其他借口攻击新政。 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 他沉思片刻,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他们想用‘祖宗法度’和‘圣人之言’来压朕。 那朕就用同样的武器,来一场‘正本清源’!” 萧景逸没有立刻动用强权去抓捕散播诗集、鼓动监生的人,那样正中对方下怀。 他采取了以下几项措施: 第一,组织“御前经筵辩论”。他下旨,召集翰林院、国子监饱学之士,以及朝中精通儒学的官员,就“何为治国之本?”“农商关系”“女子才德”等议题,进行公开辩论。并特许京中官员、部分监生代表旁听。萧景逸本人和苏挽月(以协助记录为由)也会出席。 (现代策略:搭建公开辩论平台,掌握话语权,引导舆论方向。) 第一,发动“宣传反击”。 他授意格物院,将其研发的改良农具、水利工具带来的粮食增产数据。 以及市舶司关税用于兴修水利、赈济灾民的实例,整理成通俗易懂的图文资料,通过《邸报》和各地官学广泛宣传。 同时,让内府核算处公布苏挽月主持工作以来,为朝廷节省的开支明细,用事实回应“牝鸡司晨”的指控。 第114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第二,进行“分化瓦解”。 他暗中让影卫调查参与此事的监生背景。 区分哪些是被人利用、哪些是家族利益受损、哪些是纯粹的思想保守。 第三,对于前者,进行教育和引导; 对于中者,通过其家族施加影响或给予其他方面补偿; 对于后者,则保持警惕,但暂不处理。 第五,提出“解决方案”,转移矛盾。 萧景逸在朝会上,针对《黍离杂咏》中提到的“寒士青灯空嗟讶”的问题,提出了“扩增官学、设立‘寒门学子助学金’”的构想。 表示朝廷重视人才,绝不会让寒门子弟无路可走,将改革科举辅助体系,拓宽选才渠道。 此举一下子赢得了大量底层士子和清流官员的好感。 御前经筵辩论在文华殿举行,场面空前。 双方引经据典,唇枪舌剑。 保守派学士慷慨陈词,大谈“重义轻利”、“农为本商为末”、“男主外女主内”的古训。 支持新政的官员和学者则巧妙反驳: “《尚书》云:‘正德、利用、厚生、惟和’。 格物院改进工具,市舶司通商惠工,正是‘利用’‘厚生’之举,何错之有?” “圣人有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商业繁荣,税赋充盈,方能赈济灾民,兴修水利,此非固本之道乎?” “至于女子才德,谢道韫咏絮之才,李清照词冠古今,其才岂因性别而泯? 苏娘娘执掌内府,节流开源,于国有利,此非大德?” 萧景逸偶尔会插言,他并不直接否定圣人之言,而是强调“与时俱进”、“通权达变”。 “孔子亦曾问礼于老子,习射于矍相之圃,圣人亦非泥古不化。 如今海宇情况已变,若一味拘泥旧章,岂非刻舟求剑?” “朕非不重农,而是农商并重,使之互补。无商,农产物何以流通?无农,商贾何以立足?” 他的言论,既尊重传统,又强调发展,逻辑清晰,让许多中间派官员暗自点头。 苏挽月坐在帘后记录,听着外面的辩论,心潮起伏。 她看到萧景逸如何从容不迫地引导话题,如何用对方的理论武器反击对方,心中充满了敬佩与爱意。 经过数日激烈辩论,新政在法理和道义上的合理性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同。 虽然不可能说服所有保守派,但有效地遏制了《黍离杂咏》带来的负面舆论浪潮,监生“伏阙上书”的动议也因此不了了之。 经筵辩论的胜利,并未让萧景逸放松警惕。他深知,思想领域的斗争是长期的。 他决定趁热打铁,推行一项影响更深远的改革——教育改革。 他在养心殿召见了苏挽月和几位心腹大臣。 “此次风波,给朕提了个醒。 治国不仅在于制度、经济,更在于人心,在于教化。” 萧景逸肃容道。 “旧有的教育体系,过于侧重经义文章,轻视实务,容易培养出空谈误国之辈,亦难以适应新时代的需求。” 他提出了一个初步构想: “第一,在国子监及各地官学,逐步增设‘格物’、‘算学’、‘律法’、‘农政’等实学课程,与经义并重,作为科举选才的参考。” “第二,鼓励民间兴办‘职业技术学院’,传授工匠技艺、商事管理等实用知识,朝廷可给予优秀者认证甚至资助。” “第三,由翰林院和格物院联合,开始编纂《万物图说》、《算术精要》等普及读物,开启民智。” (现代教育理念:通识教育与职业教育并重,强调综合素质与实用性。) 这无疑是在向延续千年的科举和教育体系发起挑战,其阻力将远超之前的任何一项改革。 苏挽月听得心驰神往,她补充道: “陛下,臣女以为,女子教育亦不容忽视。 即便不入朝为官,知书达理、明晓事理的女子,于相夫教子、治理内宅亦大有裨益,亦是国家之福。” 萧景逸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挽月所言极是。 此事可循序渐进,先从鼓励官宦之家女子读书识字、学习管家理财开始,待风气渐开,再图其他。” 众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直到深夜。 离开养心殿时,月光如水。 萧景逸与苏挽月并肩走在宫道上。 “挽月,朕这些想法,是否太过激进?”萧景逸望着星空,轻声问。 苏挽月摇头,语气坚定:“陛下高瞻远瞩。 教育乃百年大计,虽艰难,却功在千秋。臣女相信,后人会理解陛下的苦心。” “有你懂我,足矣。” 萧景逸停下脚步,深深地看着她,“立后大典在即,这些风波,就当是朕送给你的一份……别样的贺礼吧。 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朕的皇后,是能与朕并肩开创一个新时代的女子。” 苏挽月心中激荡,万千话语化作一句: “臣女,愿与陛下同行。” 两人的手在袖中悄然紧握,目光坚定地望向充满挑战与希望的未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立后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备,教育改革方略初步拟定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突发事件,将刚刚平息的朝局再次推向风口浪尖。 黄河中下游,连降暴雨,多个州县遭遇数十年不遇的洪灾! 堤坝溃决,良田淹没,屋舍倒塌,灾民流离失所,瘟疫也开始显现苗头! 八百里加急的求救文书雪片般飞入京城! 天灾,这是古代王朝最害怕,也最能考验执政者能力的危机! 朝堂之上,一片慌乱。户部喊着钱粮紧张,工部抱怨物料不足,地方官员互相推诿责任。 更让萧景逸震怒的是,影卫密报,灾区某些官员,不仅救灾不力,反而趁机囤积居奇,克扣赈灾钱粮!甚至有人暗中散播谣言,说此次大灾是 “上天警示”,皆因皇帝“变更祖制”、“阴阳失调”所致! 这分明是有人想借天灾人祸,将舆论矛头再次引向他和新政! 萧景逸看着殿下乱成一团的百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和互相指责解决不了问题。 第115章 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他猛地一拍龙案,厉声道:“都给朕安静!”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天灾已至,怨天尤人于事无补! 当下第一要务,是救灾安民!”萧景逸目光如电,扫过众臣,“传朕旨意!” “第一,启动‘国家应急响应机制’! 成立由朕亲任总指挥的‘黄河水患救灾总指挥部’,内阁、户部、工部、兵部、太医署主要官员皆为成员,统筹一切救灾事宜! 各地官府需无条件配合,违令者,斩!” (现代危机管理:建立应急指挥体系,统一协调,提高效率。) “第二,开放各地‘常平仓’,就近调拨粮食,设立粥棚,紧急安置灾民! 太医署立刻组织医疗队,携带药材,奔赴灾区,防止瘟疫蔓延!” “第三,工部即刻派出所有水利工匠,携带格物院改良的勘测工具和建筑材料,奔赴决堤处,。 勘察水情,制定堵口方案!征调周边州县民工,以工代赈!” “第四,由内府核算处和都察院联合,成立‘赈灾款项审计小组’,全程监督钱粮物资的发放! 凡有贪墨、克扣、囤积者,无论涉及到谁,一经查实,立斩不赦!朕授权审计小组,可先斩后奏!” (现代项目监管:建立独立的审计和监督机制,确保资源到位,防止腐败。) “第五,”萧景逸看向翰林院和《邸报》主管。 “即时、准确地发布灾情信息和救灾进展,驳斥谣言,稳定民心! 告知天下,朝廷与百姓同在,定能渡过难关!”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责任到人,构建了一个覆盖指挥、物资、医疗、工程、监管、舆论的完整救灾体系。 慌乱的大臣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领命而去。 萧景逸回到养心殿,立刻投入紧张的工作。 他需要调拨巨额钱粮,协调各方力量,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苏挽月也立刻行动起来,核算处变成了临时的救灾物资调度中心。 她运用高超的数据处理能力,快速核算库存,规划运输路线,确保物资能以最快速度送达灾区。 巨大的压力下,两人几乎不眠不休。 常常是萧景逸在批阅救灾奏章,苏挽月就在一旁核算账目,偶尔交换一个鼓励的眼神,便是彼此最大的支持。 在高效的组织和严格的监管下,救灾工作艰难却有序地展开。 溃口被逐渐堵上,灾民得到了初步安置,疫情也被控制住。 朝廷的反应速度和执行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灾害处理。 那些企图借机生事、散播谣言的势力,在铁一般的救灾事实和严酷的法纪面前,再次被压制下去。 经过一个多月的奋战,黄河水患终于被基本控制。 萧景逸和苏挽月都瘦了一圈,但他们的威望,尤其是萧景逸作为“实干派”君主的形象,在朝野上下达到了新的高度。 经此一役,再也没有人敢轻易用“天象示警”之类的虚无缥缈之言来攻击新政。 因为皇帝用实实在在的行动证明,人定,方能胜天。 水患平息,立后大典的最后障碍也被扫清。吉日选定,万邦来朝。 这一日,京城张灯结彩,万人空巷。 庄严的礼乐声中,苏挽凤冠霞帔,仪态万方,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汉白玉阶,走向那身着衮服、等待她的帝王。 萧景逸看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欣赏。他伸出手,牵起她的手,共同接受天下臣民的朝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标志着大凉朝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由一位穿越者皇帝,与他志同道合的皇后共同开创的时代。 典礼结束后,帝后二人站在宫城之巅,俯瞰着繁华的京城和远方的山河。 “挽月,从今日起,你便是朕的皇后,与朕共享这万里江山,也共担这千斤重担。”萧景逸握紧她的手。 苏挽月依偎在他身侧,目光坚定而温柔: “陛下,江山虽重,臣妾愿与陛下共同承担。前路虽远,臣妾必与陛下同行。”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然而,他们都清楚,帝国的治理永无止境。 北疆的突厥是否会卷土重来?教育改革会引发怎样的震荡? 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会酝酿新的阴谋? 这一切,都将是他们未来需要共同面对的挑战。 但此刻,星光璀璨,未来可期。 盛大的立后大典,万民朝拜的荣光,并未在萧景逸心中激起太久波澜。 当喧嚣落定,他独自坐在养心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时,一股深沉的疲惫与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 殿内金碧辉煌,香烟缭绕,却让他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禁锢。 他摊开手,看着掌心,仿佛还能看到前世作为小白领时,敲击键盘留下的薄茧,与如今批阅奏章磨出的痕迹重叠。 两种人生,两个世界,荒诞地交织在一起。 “萧总……不,陛下。”他低声自嘲。 “你终究,还是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一个困在黄金囚笼里的权力动物。” 登基以来,他扳倒政敌,肃清内外,推行新政,抵御外侮,看似乾纲独断,步步为赢。 但他内心深处那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始终在冷眼旁观,不断地发出诘问: 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为了这个冰冷的位置,他查清了母妃的冤案,却也利用了舅舅的忠诚,将苏挽月拖入了这无尽的漩涡,双手虽未直接染血,却间接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他运用现代知识和管理手段,看似在改造这个帝国。 但本质上,不过是将一套更高效的统治工具,套在了这古老的封建躯体上。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当皇帝啊……”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江南水乡的宁静,是市井巷陌的烟火气。 甚至是加班996之后,与三五好友在烧烤摊把酒言欢的简单快乐。 那种可以掌控自己时间、选择自己生活的自由,比这看似拥有一切、实则被责任与阴谋捆绑的皇位,珍贵千万倍。 第116章 李昭仪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让位。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便疯狂滋长。 找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比如……那个一直安分守己、似乎对权力并无太大野心的二皇子萧景睿? 然后带着苏挽月,远离这重重宫阙,去做一个富家翁,游山玩水,研究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奇技淫巧”,岂不快哉?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现实的重锤击碎。 “陛下,”影七低沉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北疆密报,突厥新可汗阿史那社尔,已基本整合内部势力,近日频繁调动兵马,其动向……似有异动。 且,我们安插的探子回报,突厥使者曾秘密接触过……西域乌孙国。” 萧景逸猛地睁开眼,刚才那点出世的想法瞬间被压了下去。 外患未除,他若此时流露出丝毫退意,无疑是给内外敌人可乘之机。 “知道了。加派斥候,严密监控。 令靖安侯提高警惕,边镇进入战备状态。”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 “是。” 影七退下后,萧景逸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个“甩手掌柜”的梦想,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前朝的压力如影随形,后宫的暗流也并未因苏挽月正位中宫而平息,反而因为萧景逸偶尔流露出的疲惫与疏离,变得更加诡谲。 这日,萧景逸难得有半日清闲,与苏挽月在御花园散步。 春光明媚,百花争艳,但他眉宇间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郁色。 “陛下近日似乎心事重重,”苏挽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柔声问道。 “可是朝务太过繁重?” 萧景逸看着身边女子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倾诉的欲望。 他屏退左右,与她坐在凉亭中,望着池中游鱼,缓缓道: “挽月,有时朕真羡慕这些鱼,看似被困方寸,却无知无觉,自在遨游。” 苏挽月心中一动,轻声道:“陛下承天之重,自有其责任。 但这池水,亦非鱼之全部。陛下心怀的,是万里江山,是天下百姓。” “万里江山……”萧景逸苦笑一下,“挽月,若朕说,朕有时觉得这万里江山是个沉重的枷锁,你信吗?” 苏挽月怔住了,她从未想过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和地位不符的倦怠与迷茫,心中一阵抽痛。 她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无论陛下如何想,臣妾都会在陛下身边。 这江山是枷锁,臣妾便与陛下一同承担; 若陛下想……想去看看池水外的天地,臣妾也必生死相随。” 她的话语如同暖流,熨帖着萧景逸冰冷的心。 他反手握紧她,低声道:“朕知道。 只是……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 来人是李昭仪,出身江南书香门第,容貌秀丽,性格看似温婉。 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她是之前立后呼声较高的妃嫔之一。 “平身。”萧景逸收敛了情绪,淡淡道。 李昭仪起身,巧笑嫣然:“陛下与娘娘真是鹣鲽情深,令人羡慕。 只是……”她话锋一转,似是无意地说道。 “臣妾方才路过揽月轩(苏挽月旧居,现仍保留),听闻宫人议论,说娘娘旧日整理的许多书稿、图表,因搬迁匆忙,有些散佚了,真是可惜。 那些可都是娘娘的心血呢。” 苏挽月眉头微蹙,她的东西搬迁时都亲自清点过,并无遗失。 她不动声色地道:“有劳李昭仪挂心,本宫之物,皆已妥善安置。” 李昭仪掩口一笑:“是臣妾多嘴了。 只是觉得,娘娘昔日忙于内府事务,那些图表数据,条分缕析,堪比男子。 如今母仪天下,统御六宫,更是需要这般细致心思。 不像臣妾等,只会些针织女红,实在惭愧。” 这话听起来是奉承,细品却带着刺。既暗示苏挽月昔日“干政”。 又暗指她如今身为皇后却仍可能留恋“旧业”,不够“母仪天下”。 萧景逸眼神微冷。他如何听不出这其中的挑拨? 他正欲开口,苏挽月却已淡然回应:“李昭仪过谦了。 针织女红是女子本分,管理宫闱、为陛下分忧亦是皇后职责。 二者并无高下之分,端看是否尽心尽力,恪守本分罢了。” 她语气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将李昭仪那点小心思挡了回去。 李昭仪脸色微僵,连忙告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景逸心中的厌烦更甚。 这就是后宫,无时无刻不在的试探、算计、言语机锋。他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苏挽月看着他,轻声道:“陛下不必为这些琐事烦心。” “朕烦心的不是她,”萧景逸叹道,“而是这无处不在的……争斗。 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此。朕有时真想……”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苏挽月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萧景逸内心的挣扎与偶尔流露的疏离,没有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 朝堂之上,一股新的暗流开始涌动。 这一次,攻击不再直接指向皇帝或皇后,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国本”问题——皇嗣。 率先发难的,依然是礼部尚书王崇焕。 他在一次常规朝会后,并未直接提及皇嗣,而是上了一份关于“宗室子嗣教育”的奏章。 其中“不经意”地提到: “……皇嗣乃国之本,陛下春秋鼎盛,中宫娘娘亦贤德,然东宫久虚,非但宗庙不安,亦使臣民悬心。 臣闻民间尚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训,况乎帝王家乎?” 这话极其阴险!他将民间“无后为大”的压力,直接引到了皇帝和皇后身上! 而且选择在立后不久、苏挽月尚未有孕的时候提出,其心可诛! 立刻有御史附和,言辞“恳切”地请求皇帝为了江山社稷,多多眷顾后宫,广延子嗣。 第117章 舍本逐末,因小失大 这看似是臣子的本分劝谏,实则是在舆论上给苏挽月施加巨大的压力。 若皇后长期无子,那么“德不配位”、“影响国本”的帽子就会扣上来,甚至可能引发废后之议! 萧景逸看着殿下那些看似忠心耿耿、实则包藏祸心的面孔,一股无名火起。 他深知,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利用传统伦理来攻击他和他心爱的人。 他强压怒火,冷声道:“王爱卿操心国本,其心可嘉。 然,朕与皇后新婚燕尔,子嗣之事,自有天意,岂是臣子可妄加议论? 莫非诸位爱卿,连朕的床帏之事,也要过问不成?” 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带着明显的怒意。 王崇焕却仿佛没有听出皇帝的怒气,依旧一副“死谏”的模样:“陛下! 此非床帏私事,乃是关乎国祚延续之大事! 臣等身为言官,有规谏之责,不得不言!若陛下因此怪罪,臣甘领责罚!” 这就是典型的“文死谏”,用不怕死来博取清名,将皇帝置于不义之地。 萧景逸气得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若坚持维护苏挽月,就是“沉迷女色”、“不顾国本”; 他若迫于压力广纳妃嫔,则违背了对苏挽月的承诺,也遂了这些人的意。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王尚书所言,老臣以为,过矣。” 众人望去,竟是许久未在朝堂上激烈发言的首辅张廷玉。 张廷玉缓缓出列,对萧景逸躬身道: “陛下,皇后娘娘贤德,天下皆知。子嗣之事,确需缘分,急切不得。 且陛下年轻,来日方长。 如今北疆未靖,改革方兴,正当君臣一心,共图大业之时。 若因急于子嗣而致使后宫不宁,朝堂纷争,岂非舍本逐末,因小失大?” 他这番话,格局宏大,将子嗣问题放在了国家整体利益之下,巧妙地化解了王崇焕等人制造的道德困境。 萧景逸心中稍慰,顺势道:“张爱卿所言甚是!国事为重! 子嗣之事,朕自有考量,无需尔等再三提醒! 此事,日后不得再议!” 他利用张廷玉提供的台阶,强行压下了这场风波。 但退朝后,萧景逸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明白,这只是开始。只要苏挽月一日无子,这个攻击点就会一直被对手利用。 而他内心深处对皇位的厌倦,与现实中必须履行的帝王职责(包括繁衍子嗣),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这种内心的撕扯,让他倍感痛苦。 接连的朝堂风波与内心挣扎,让萧景逸做出了一個決定。 他需要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哪怕只是片刻。 他下旨,要进行一次“西苑巡狩”。 名义上是检验京营骑射,体察京畿民情,实则只想离开紫禁城,呼吸一下宫墙外的空气。 他只带了少量精锐护卫和必要的随从,甚至没有让苏挽月同行,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西苑猎场,天高云阔。 纵马奔驰于林间,感受着耳畔呼啸的风,萧景逸久违地感到了一丝畅快。 然而,这份短暂的放松,很快就被现实打破。 影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马前,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我们在追踪几条关于乌孙国与突厥勾结的线索时,发现了一些…… 意想不到的关联。” “说。”萧景逸勒住马,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京城几家货栈,他们不仅向西域输送违禁物资,其资金往来…… 似乎与江南的一些钱庄,以及……以及二皇子府上的一位清客,有若隐若现的联系。” 二皇子萧景睿?! 萧景逸瞳孔骤缩! 那个一直表现得与世无争、甚至多次向他示好的二皇兄? “证据确凿吗?”他声音冰冷。 “目前只是资金流向的间接关联,尚无直接证据证明二皇子知情或参与。 对方非常谨慎,用了多层白手套。”影七答道,“但线索指向性很强。 而且,我们监听到,二皇子近日与几位宗室老王爷,以及…… 礼部的王尚书,走动颇为频繁。” 萧景逸的心沉了下去。王崇焕刚刚在朝堂上利用“皇嗣”问题发难,背后就有二皇子的影子? 而他竟然还在暗中可能与境外势力有牵扯? 自己之前竟还动过将皇位传给他的念头? 想到这里,萧景逸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若真让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甚至可能通敌的人登上皇位,这大凉江山,他母妃和苏定方等人誓死守护的一切,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巨大的失望、后怕,以及被信任(尽管这信任有限)之人背叛的愤怒,瞬间淹没了他。那点“让位”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猛地调转马头,面向京城方向,眼中所有的迷茫和倦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鹰隼般的锐利与冰寒。 “给朕查!不惜一切代价,拿到萧景睿与乌孙、与突厥、与朝中反对势力勾结的确凿证据!” “是!” 这一刻,萧景逸明白,他无法逃避。 这个皇位,是他必须背负的十字架。不仅有江山社稷的重担,更有保护所爱之人、兑现对忠臣承诺的责任。 他若退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无数人会因此万劫不复。 那个向往自由的现代灵魂,被残酷的现实,再一次牢牢地钉在了这九五至尊的宝座上。 他策马回营,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不再有彷徨,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却又更加坚韧的决绝。 新的斗争,已经浮出水面。 而这一次,对手隐藏得更深,手段也更卑劣。 萧景逸知道,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运用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去迎战这场关乎帝国命运和他个人信念的终极考验。 西苑的寒风似乎吹散了萧景逸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与软弱。 返回紫禁城的路上,他的眼神已恢复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二皇子萧景睿的潜在威胁,如同一根毒刺,扎在他的心头,也彻底断送了他“禅让”的幻想。 第118章 心生退意 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当皇帝的问题,而是他若退一步,他和苏挽月,以及所有追随他的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只能迎战。 而且,要赢得漂亮。 养心殿内,炭火噼啪作响。 萧景逸屏退左右,只留影七一人。 “关于二皇子,”萧景逸的声音听不出喜怒,“除了资金流向和人员往来,可有其他发现?比如……他与宫内,可有联系?” 影七低声道:“回陛下,二皇子府与宫内几位太妃、以及先帝时期留下的几位老嬷嬷确有年节往来,但表面看不出异常。 不过……我们监测到,李昭仪宫里的一个心腹宫女,其兄长就在二皇子名下的一处庄园当差。” 李昭仪? 萧景逸想起御花园里那个看似温婉、实则言语带刺的女人。 果然,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一体。 “继续监控,不要打草惊蛇。”萧景逸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非但不能惊动,朕还要……给他加点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 影七抬头,眼中露出询问。 萧景逸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是想要皇位吗?朕就给他一个‘希望’。”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型。 他要反向操作,主动营造出自己意欲“禅让”给二皇子的假象,引蛇出洞。 让所有潜在的敌人都在这个“希望”下浮出水面,然后……一网打尽! 从西苑回宫后,萧景逸的行为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依旧勤政,但眉宇间的疲惫之色似乎更重,批阅奏章时偶尔会长时间发呆。 在几次小范围的御前会议上,他会对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表现出不耐烦,甚至感叹: “若是有人能为朕分忧就好了……” 他开始更多地召见二皇子萧景睿。 起初只是询问一些宗室事务、前朝典故,态度温和,仿佛只是兄长与弟弟间的寻常叙话。 但渐渐地,话题开始涉及朝政。 “皇兄,你对如今漕运‘项目负责制’推行中的阻力,有何看法?” 一次对弈时,萧景逸貌似随意地问道。 萧景睿执子的手微微一顿,谨慎地回答: “臣愚见,新法利国利民,然触动了些陈腐利益,有些阻力也在所难免。 陛下雄才大略,定能排除万难。” “万难……”萧景逸落下一子,轻叹一声,“有时候,朕也觉得累了。 这皇帝的担子,太重了。”他抬眼看向萧景睿,目光深邃,“说起来,众兄弟中,就属你最为沉稳持重,学识渊博。 若是由你来坐这个位置,或许比朕做得更好。” 这话如同惊雷,在萧景睿耳边炸响! 他心中狂震,脸上却极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惶恐,连忙离席跪倒: “陛下何出此言!臣弟万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陛下乃天命所归,臣弟只愿辅佐陛下,为陛下分忧,绝无二心!”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忠心、惶恐的弟弟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萧景逸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真诚”的疲惫: “起来吧,朕只是随口一说。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礼。” 他上前扶起萧景睿,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的忠心。日后,要多替朕分担些才是。” 这番对话,虽在密室进行,但皇帝对二皇子“寄予厚望”的风声,却不知通过什么渠道,悄然在朝堂高层中流传开来。 紧接着,萧景逸又做出了一系列令人费解的人事安排。 他将几位公认的帝党干吏,以“历练”之名,调往外地任职。 同时,将一些与二皇子关系暧昧、或因反对新政而被边缘化的官员,提拔到了不太关键却颇有清望的位置上。 这些举动,在那些密切关注皇帝动向的官员眼中,无疑释放出一个强烈的信号: 皇帝似乎……在为自己“隐退”铺路? 而在可能的继承人选中,二皇子萧景睿的呼声骤然升高! 萧景逸的“反常”,自然引起了苏挽月和靖安侯苏定方的警觉。 苏定方借着汇报北疆军务的机会,直言不讳地问道: “陛下,近日朝中关于……关于二皇子的传闻,甚嚣尘上。 臣愚钝,不知陛下有何深意?” 他虎目中带着担忧,生怕外甥是一时糊涂,被奸人蒙蔽。 萧景逸屏退左右,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舅舅,也不再隐瞒。 他将影七的调查结果和自己的计划,简要告知。 苏定方听后,倒吸一口凉气:“陛下此计,未免太过行险! 若二皇子果真包藏祸心,陛下此举无异于纵虎归山!万一控制不住……” “舅舅放心。”萧景逸目光冷静,“朕不是纵虎,是引蛇出洞。 只有让他觉得自己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他和他背后所有的势力,才会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展现出他们最真实的獠牙。 我们才能看清,敌人到底是谁,在哪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只是,此事需绝对保密,连挽月那边,朕也尚未明言,恐怕让她担忧了。” 苏定方看着外甥那双已然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感慨万千。 那个曾经需要他庇护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一名心思深沉、敢于行险的帝王。 他重重一抱拳:“老臣明白了!陛下放心,北疆有臣在,乱不了! 京城之事,老臣亦会暗中配合!” 而苏挽月那边,虽然萧景逸没有明说,但她凭借对萧景逸的了解和对朝局的敏锐观察,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 她并没有直接询问,而是用行动表示支持。 她将内府核算处管理得更加滴水不漏,同时更加注意自身安全,不给任何人以可乘之机。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更紧地握住萧景逸的手,用无声的语言告诉他: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在。 萧景逸抛出的“诱饵”,效果立竿见影。 二皇子萧景睿集团内部,原本因谨慎而压抑的野心,如同被浇了油的干柴,迅速燃烧起来。 第119章 快点进入高潮吧 他们认为皇帝是真的身心俱疲,萌生退意,而萧景睿就是那个天选的继承人! 他们的活动变得更加频繁和大胆。 朝堂上,以王崇焕为首的一些官员,开始更加露骨地宣扬“兄终弟及”的“殷商古制”,为二皇子造势。 同时,他们加大了对新政的攻击力度,试图彻底否定萧景逸的执政合法性,为“改朝换代”制造舆论。 更关键的是,影卫监控到,二皇子府与乌孙国使者的秘密接触骤然增加! 而且,他们似乎在暗中联系北疆军中一些对苏定方不满、或被靖海侯旧部渗透的将领! 一条里通外国、勾结边将、意图政变的阴谋链条,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萧景逸在养心殿,看着影七呈上的最新情报,眼神冰冷如铁。 “看来,朕这位好二哥,是迫不及待了。” 他轻声道,“也好,那就让这场戏,快点进入高潮吧。” 他决定,再给萧景睿加一把火。 这一日,萧景逸以“商讨应对突厥之策”为名,召二皇子萧景睿、首辅张廷玉、兵部尚书、靖安侯(已秘密回京)等重臣御书房议事。 议事途中,萧景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仿佛十分痛苦。苏挽月连忙上前伺候,喂他服下一颗药丸(实为提神的参丸)。 萧景逸靠在苏挽月身上,喘息着对众人摆手,声音虚弱: “朕……朕无妨,老毛病了。 只是这身体……唉,怕是难以长久操劳了。” 他目光“殷切”地看向萧景睿:“皇兄,若……若朕真有那么一天,这江山社稷,还有皇后……就托付给你了。 你要……善待天下百姓,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番话,几乎等同于公开的托孤!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萧景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磕头不止:“陛下!陛下洪福齐天,定能万岁! 臣弟……臣弟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绝不负陛下重托!” 他故意曲解了“托付”的含义,表现得如同一个被弟弟深情打动的兄长。 张廷玉等人面面相觑,心中疑窦丛生,但见皇帝如此“情真意切”,也不好说什么。 只有苏定方和隐藏在暗处的影七知道,收网的时刻,快要到了。 萧景逸的“病重托孤”,彻底点燃了萧景睿集团的野心。 他们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决定动手! 他们的计划分为三步: 舆论准备:利用王崇焕等言官,在朝堂上正式提出“为固国本,请立皇太弟”的议案,造成既成事实的舆论压力。 宫闱内应:利用李昭仪等宫内眼线,密切关注皇帝“病情”,并伺机在饮食药物中做手脚,加速其“病逝”。 武力夺权:联络好的北疆部分将领,会制造边境摩擦,牵制苏定方主力。 同时,动用他们暗中蓄养的死士和收买的京城守军低级军官,在“皇帝驾崩”后,迅速控制皇宫和京城要害,拥立萧景睿登基!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以为隐秘的一切,都在影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他们的每一步计划,甚至具体的行动时间、人员名单,都如同摊开的画卷,呈现在萧景逸面前。 “真是……迫不及待地想送朕上路啊。” 萧景逸看着情报,语气冰冷。他转头对影七下令: “可以开始收网了。 按计划,先剪除其羽翼,最后……再请朕的好二哥入瓮。” 一场无声的清洗,在夜幕的掩护下展开。 王崇焕在府中正准备明日上朝的奏章,就被如狼似虎的影卫破门而入,从其书房密室中搜出了与二皇子往来的密信,以及大量受贿贪腐的证据。 李昭仪宫中那个与二皇子府有联系的宫女。 在试图向御膳房传递一包“香料”时,被当场人赃并获。 京城中几处二皇子暗中蓄养死士的据点,被京营兵马和影卫联合突袭,一举端掉。 北疆那几个意图叛乱的将领,尚未开始动作,就被苏定方以“紧急军议”为名诱入中军帐,当场拿下! 行动迅雷不及掩耳,等到二皇子萧景睿察觉不对劲时,他苦心经营的势力,已然土崩瓦解大半! 翌日清晨,萧景睿心中惶惶不安,正准备入宫探听虚实,却见宫门大开,一队队甲胄鲜明的禁军肃然而立。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在北疆的靖安侯苏定方! “二殿下,”苏定方声音洪亮,不带一丝感情,“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养心殿见驾。” 萧景睿心中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靖安侯何时回京?陛下龙体可安?” 苏定方面无表情:“殿下入殿便知。” 萧景睿心知大事不妙,但此刻已无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苏定方走入宫门。 一路上,他看到熟悉的侍卫面孔少了许多,换上了更多陌生的、眼神锐利的士兵,心中愈发冰凉。 养心殿内,炭火温暖,药味似乎还未散尽。 萧景逸端坐在龙椅上,面色红润,眼神清明锐利,哪有半分病容? 苏挽月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殿内两旁,站着张廷玉等内阁大臣,以及刑部、大理寺的官员。 影七如同影子般立在角落。 萧景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臣弟……参见陛下。”他艰难地跪下,声音干涩。 萧景逸没有叫他起身,只是拿起龙案上的一叠供词和物证,轻轻扔到他面前。 “二哥,”萧景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看看这些,可还熟悉?” 萧景睿颤抖着拿起那些纸张,只看几眼,便面如死灰。 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与乌孙使者的密谈内容,与王崇焕等人的往来信件,蓄养死士的名单,甚至…… 那包由李昭仪宫女试图下毒的“香料”成分分析…… 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陛下!臣弟冤枉!这些都是诬陷! 是有人要害臣!”萧景睿嘶声力竭地喊道,做最后的挣扎。 “冤枉?”萧景逸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失望与冰冷。 第120章 朕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勾结外敌,谋害君上,蓄养私兵,意图篡逆!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冤枉了你?!” “朕给过你机会!”萧景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 “朕甚至……甚至想过将这江山让给你! 可你呢?你回报朕的是什么?是迫不及待的背叛!是通敌卖国!是想要朕和皇后的命!” 萧景睿彻底瘫软在地,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抬起头,看着萧景逸,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我才是嫡子(其母位份曾高于萧景逸生母)!我比你更懂治国! 凭什么这皇位是你的?!我隐忍这么多年,我……” “因为你心术不正!”萧景逸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治国需要的是胸怀天下,是明辨是非,是知人善任! 而不是结党营私、通敌叛国的龌龊伎俩! 你连最基本的忠孝节义都做不到,有何资格坐上这龙椅?!” 他不再看瘫软如泥的萧景睿,转身对刑部官员下令: “逆臣萧景睿,大逆不道,罪证确凿,削去宗籍,贬为庶人,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其党羽,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一场酝酿已久的政变阴谋,在萧景逸精准的布局和绝对的力量面前,被彻底粉碎。 肃清二皇子党羽的行动持续了数日,朝野震动。 无数官员落马,京城血雨腥风。 萧景逸以铁腕手段,彻底清除了内部最大的隐患。 尘埃落定后,养心殿内,萧景逸屏退所有人,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苏挽月轻轻走进来,将一件大氅披在他身上。 “都结束了。”她轻声道。 萧景逸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是啊,结束了。 又一个兄弟……朕是不是真的很失败? 作为一个皇帝,连自己的兄弟都容不下。” 苏挽月从背后轻轻抱住他:“陛下,这不是您的错。 是权力让人迷失,是野心吞噬了人性。您给了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没有珍惜。” 萧景逸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感受着她身上的温暖。 “挽月,”他低声道,“经过此事,朕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这个皇位,朕不是为自己而坐。”他的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遥远的江山,“是为了母妃的冤屈得以昭雪,是为了舅舅和无数将士守护的边疆。 是为了你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也是为了……这天下,不至于落入萧景睿这等狼子野心之徒手中。”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而释然: “既然命运将朕推到了这个位置,既然朕无法摆脱,那么,朕就要做好这个皇帝。 不是为了权力带来的快感,而是为了……责任。” 他心中的那个现代灵魂,并未消失,而是与帝王的责任感达成了某种和解。 他依然厌恶无休止的争斗,但他学会了运用智慧和规则去驾驭它。 他依然向往自由,但他明白,在他所处的这个位置,最大的自由,恰恰来自于承担起无法推卸的责任之后,内心获得的平静与强大。 苏挽月仰头看着他,在他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迷茫被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光芒所取代。她知道,她的陛下,真正地成熟了。 “无论陛下如何决定,臣妾都会在身边。”她柔声道。 萧景逸低头,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有你在,这皇位,似乎也没那么冰冷了。” 殿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昨日的血腥与阴谋。 而帝国的车轮,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后,将继续在一位心智愈发成熟的帝王引领下,隆隆向前。 二皇子萧景睿的覆灭,如同一场彻底的外科手术,清除了凉国肌体上最大的一个毒瘤。 朝堂经过一轮洗牌,风气为之一肃,萧景逸的权威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然而,站在权力顶峰的萧景逸,内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和平静。 那场围绕着“禅让”假象进行的惊心动魄的博弈。 让他彻底认清了皇位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无上权力,更是无尽的责任与凶险。 他内心深处那个向往自由的现代灵魂并未湮灭,只是与帝王的责任达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他依然会竭尽全力做好这个皇帝,但同时,他开始以一种更长远、更系统性的眼光,来规划帝国的未来,包括…… 寻找一个能让他最终“功成身退”的合格继承人。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某个具体的、可能包藏祸心的兄弟。 而是先帝所有血脉中,尚未定型的下一代。 他要做的,不是被动的防备,而是主动的选拔与培养。 “影七,”萧景逸在养心殿召见这位最隐秘的利刃,“交给你一项新的长期任务。” “请陛下吩咐。” “彻底调查所有在先帝皇子名录上的子嗣,无论其生母地位高低,无论其目前处境如何。 年龄、性情、学识、伴读、师长、甚至日常言行喜好,朕都要知道。 记住,是所有。”萧景逸强调道,“特别是那些年幼的、尚未卷入过往纷争的皇子。” 影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领命:“是,陛下。” “此事需绝对隐秘,资料直接呈报于朕。” 萧景逸补充道。 他要建立一份属于他自己的“皇子能力素质模型”数据库,摆脱传统立嫡立长的窠臼,以及朝臣们基于各自利益的口舌纷争。 就在萧景逸悄然启动他的“继承人选拔计划”时。 朝堂之上,因二皇子倒台而空出的权力格局,引发了新的暗流。 一些自诩为“帝党”、在新政中获益的官员,以及部分看到从龙机会的投机者,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位皇子,六皇子萧景琰。 萧景琰生母早逝,由一位份位不高的太妃抚养长大,今年刚满十六岁,性格据说温和甚至有些怯懦,在以往的政治风暴中如同隐形人。 在很多人看来,他既无强大外戚,性情又不具威胁,似乎是充当傀儡或过渡角色的“理想”人选。 第121章 选拨后继之君 于是,开始有官员在奏章中“不经意”地提及六皇子“仁孝温良”。 或在皇帝问及宗室子弟学业时,对六皇子的“敦厚好学”赞誉有加。 萧景逸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 这正是传统政治生态的惯性,总有人试图寻找并投资下一个“潜力股”。 他没有表态,既不鼓励,也不打压。 他要看看,这股风会吹到什么程度,又有哪些人会跳出来。 同时,他也想观察一下,这位被推出来的六皇子,本人究竟是何态度。 这日,萧景逸借口考校宗室子弟学业,在文华殿召见了所有未成年的皇子。 其中包括六皇子萧景琰,以及几位更年幼的皇子,如十二皇子萧景琪(十岁)、十五皇子萧景琳(八岁)等。 面对皇帝的询问,六皇子萧景琰果然表现得十分紧张。 回答问题照本宣科,眼神躲闪,毫无主见,完全是一副被突然推到台前、不知所措的模样。 萧景逸心中微微失望,但面上不露分毫,勉励了几句,便让他退下。 随后,他看似随意地考校了十二皇子萧景琪一些基础的经义和算学。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虽然也有些紧张,但眼神清澈,回答问题时逻辑清晰,尤其在算学上表现出不错的悟性。 当萧景逸问及“若有一笔钱,需赈济灾民与修筑河堤,当如何分配”时,萧景琪歪着头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皇兄,是灾情紧急还是河堤危急? 钱够不够同时做两件事?若不够,哪件事不做会死更多人?” 这个问题,让萧景逸刮目相看。 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未被教条束缚的、朴素的务实精神和问题意识。 萧景逸没有给出标准答案,而是鼓励地笑了笑:“这个问题,留给你慢慢想。” 这次简单的召见,让萧景逸意识到,除了年龄较长的六皇子,那些更年幼、尚未被宫廷斗争污染的皇子中,或许藏着真正的璞玉。 后宫之中,苏挽月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萧景逸心态的微妙变化以及朝堂上关于六皇子的风声。她深知继承人问题关乎国本,也关乎他们未来的安宁。 一晚,两人在揽月轩(现为皇后正式寝宫)对坐饮茶时,苏挽月轻声问道: “陛下近日似乎格外关注诸位皇弟的学业?” 萧景逸放下茶盏,坦然道:“是啊。 二哥之事,给朕敲响了警钟。 储位不定,则国本不固,宵小之徒便有机可乘。 朕不能等到迫不得已时再做选择,那太被动了。” 他看向苏挽月,目光深邃:“挽月,朕想做的,不是简单地立一个太子,而是想建立一套…… 嗯,类似于‘人才培养与评估体系’的东西。 打破嫡庶长幼的旧规,真正选拔出品行、能力、心性都足以担当大任之人。” 苏挽月眼眸微亮,她立刻理解了萧景逸的意图: “陛下是想……像格物院选拔工匠、核算处考核吏员一般,来考察诸位皇弟?”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更复杂,更长期。”萧景逸点头。 “朕打算,在不引人注目的前提下,为这些年幼的皇子,提供更优质、更全面的教育资源,并设计一些…… 实践机会,暗中观察他们的表现。” (现代企业:建立企业大学或管培生计划,系统性培养后备领导力。) “陛下此策,利在千秋。” 苏挽月表示支持,随即又微微蹙眉,“只是,若如此,六皇子那边……朝中已有不少声音。” 萧景逸冷笑一声:“那些人,不过是见风使舵,想找个容易控制的棋子罢了。 六弟若真是那块料,朕自然不会埋没。 但他若资质平庸,朕也绝不会因舆论压力而将就。 凉国的未来,不能寄托在一个庸主之手。” 他握住苏挽月的手:“此事需从长计议,暗中进行。 挽月,你在宫中,也要帮朕留意,特别是那些年幼皇子及其生母的品性。” “臣妾明白。”苏挽月郑重点头。 她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最重要的一项“秘密工程”。 萧景逸开始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 他首先以“崇文重教”为由,下旨扩充和完善“上书房”的教育体系。 不仅延请更多大儒讲授经史,更增设“格物启蒙”、“算学精要”、“地理舆图”、“律法概要”等实学课程,并要求所有适龄皇子必须参加。 他甚至亲自审定了部分教材大纲,将一些现代的通识教育理念融入其中。 (现代教育改革:强调通识教育,培养综合素质。) 同时,他授意影卫,以更隐秘的方式,持续观察皇子们在课堂内外的表现。 不仅仅是学业,更包括他们的好奇心、责任感、与伴读仆役的相处方式、面对困难时的态度等等。 一段时间下来,影七陆续呈上观察记录。 六皇子萧景琰:学业中规中矩,性格温吞,缺乏主见,对实学课程兴趣缺缺,更喜诗词书画。身边聚集了一些刻意逢迎的伴读和太监。 十二皇子萧景琪:思维活跃,对格物、算学表现出浓厚兴趣,常追着师傅问各种“为什么”,有同情心,曾将自己的点心分给受罚的小太监。 八皇子萧景琳:年幼调皮,但记忆力超群,学过的东西不易忘记,性格略显霸道,与伴读争执时常需太监管教。 这些记录,为萧景逸心中的评估体系提供了初步的数据支撑。 然而,理论的优秀不等于实践的能力。 萧景逸深知“实践出真知”的道理。 他需要创造机会,让这些皇子,特别是他看好的十二皇子萧景琪,接触到真实的政务,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机会很快来了。京畿地区一处皇庄,上报庄头管理不善、庄户怨声载道的问题。 这并非军国大事,却涉及民生管理。 萧景逸在朝会上,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决定。 “皇庄之事,虽小,亦关乎朝廷体恤民情之念。 朕意,派一位皇子前去查勘实情,回禀于朕,也算是对宗室子弟的历练。” 第122章 十二皇弟萧景琪 众臣议论纷纷,不知皇帝属意谁。 萧景逸的目光扫过几位年长些的皇子,最终落在了十二皇子萧景琪身上。 “景琪,你年纪虽小,但朕观你平日勤学好问。 此次皇庄之事,便由你前去,由……嗯,由翰林院一位修撰陪同。 三日后将所见所闻,如实报与朕知。可能办到?” (现代管理:给予潜力员工小型项目,考察其执行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年仅十岁的萧景琪显然没料到会被点名,小脸瞬间涨红,有些紧张。 但在皇帝的目光鼓励下,他还是挺起小胸膛,努力用沉稳的声音回答: “臣弟……臣弟定当尽力而为,不负皇兄所托!” 朝臣们面面相觑,让一个十岁孩子去处理这种事?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是随意一指,还是别有深意?支持六皇子的一派更是心中不安。 唯有萧景逸和苏挽月知道,这只是一系列“实践考核”的开始。 十二皇子萧景琪前往皇庄的三日,对于朝中关注此事的人来说,颇为难熬。 三日后,萧景琪回宫复命。 他显然做了充分准备,不仅带回了庄头贪墨、克扣庄户的口供和物证,还自己画了一张简单的皇庄地形和农户分布图。 甚至记录了几家特别困难的庄户的具体情况。 在养心殿,面对皇帝和几位内阁大臣,他虽仍显稚嫩,但汇报起来条理清晰。 数据准确,重点突出。 他并未仅仅停留在揭露问题上,还怯生生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皇兄,臣弟觉得,光是换掉庄头可能不够…… 是不是可以定个清楚的章程,比如每年收成多少,庄头能留多少,庄户该得多少,大家都按章程来,是不是就能少些纠纷?” 这番带着童真却直指问题核心(制度建设)的建议,让在场的老臣们都有些动容。 萧景逸心中赞赏,面上却只是淡淡点头:“嗯,知道了。你做得不错,先回去休息吧。” 萧景琪退下后,首辅张廷玉抚须沉吟道:“十二皇子殿下年纪虽小,却心思缜密,体察民情,更难能可贵的是有此仁心与巧思,实属难得。” 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对十二皇子赞誉有加。 萧景逸不置可否,只是将萧景琪带回的资料和建议转给相关部门处理。 但这次小小的“实践考核”,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对十二皇子的格外“青睐”开始引人注目。 支持六皇子的一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更加积极地活动。 同时,后宫中也起了波澜。 十二皇子萧景琪的生母,一位原本默默无闻的赵婕妤,突然之间得到了许多以往不曾有的“关怀”和拜访。 其中就包括之前与二皇子有所牵连的李昭仪。 李昭仪似乎并未因二皇子倒台而彻底失势,她转而试图接近和拉拢赵婕妤。 言语间充满了对十二皇子的“喜爱”和对赵婕妤“未来可期”的恭维。 这一切,都被苏挽月看在眼里。她适时地提醒了赵婕妤,让她保持谨慎,远离是非。 同时,她也将这些情况告知了萧景逸。 “看来,朕这‘选拔计划’,已经开始搅动风云了。” 萧景逸听完后,语气平静,“也好,水浑了,才能看清哪些是鱼,哪些是泥鳅。” 他下令影七,加强对赵婕妤和十二皇子身边的保护与监控,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随着十二皇子萧景琪的表现日益出色。 以及皇帝看似无意、实则有心提供的各种“历练”机会(如参与修订部分宫规讨论、旁听一些不涉机密的政务会议)。 朝中关于立十二皇子为储的呼声渐渐响起,与支持六皇子的声音形成了拉锯。 萧景逸始终不表态,他像一位耐心的园丁,观察着苗圃中不同植株的生长,也观察着园子里的风向。 这日,他召见了靖安侯苏定方。 北疆暂时平静,苏定方回京述职。 “舅舅,你看景琪这孩子如何?”萧景逸开门见山。 苏定方沉吟片刻,郑重道:“老臣观十二皇子,聪慧仁厚,心思纯正,更难得的是有主见,不人云亦云。 若好好培养,假以时日,或可成一代明君。” 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之六皇子,更具潜质。” 萧景逸点点头:“朕也如此认为。 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越是表现出对景琪的看重,他和他母亲身边的危险就越多。” “陛下所虑极是。”苏定方虎目一凝,“可需老臣……” “不,”萧景逸摆手,“明面上的保护朕自有安排。朕找舅舅,是另有要事。” 他压低声音:“朕欲设立一个‘雏鹰营’。” “雏鹰营?” “名义上,是选拔宗室及勋贵子弟中的优秀者,进行骑射、兵法的集训,强身健体,培养尚武精神。”萧景逸解释道。 “但实际上,朕会将其作为培养景琪,以及未来可能发现的其他好苗子的一个重要环节。 在这里,他们不仅能学到本领,更能脱离深宫的影响,在相对单纯的环境里磨练心性,结交未来的班底。 而舅舅你,是执掌此营最合适的人选。” 苏定方瞬间明白了外甥的深意。 这是要将继承人的培养,从波诡云谲的宫廷,部分转移到相对可控的军营环境中,既能保护,又能更有效地锤炼。 “老臣明白了!定不负陛下所托!”苏定方慨然应诺。 随着“雏鹰营”计划的悄然制定。 萧景逸的“继承人选拔与培养体系”逐渐形成了一个闭环:上书房(通识教育)→小型政务实践(能力检验)→雏鹰营(心性磨练与班底构建)。 这是一套超越了时代眼光的长期规划。 萧景逸不再急于求成,他愿意用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来为凉国打磨出一个合格的掌舵人。 他知道,这条路依然充满挑战,来自旧观念的阻力,来自既得利益者的破坏,来自外部环境的威胁,都不会停止。 但他已经找到了方向,并且有了清晰的路线图。 第123章 “雏鹰营” 站在养心殿的窗边,望着宫城外连绵的屋宇和远方的天际线,萧景逸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笃定。 为这个国家寻找并塑造一个光明的未来。 这本身,或许就是他这个穿越者皇帝,所能实现的、最有价值的自我救赎与超越。 “雏鹰营”在靖安侯苏定方的主持下,于京郊悄然设立。 首批入选的,除了十二皇子萧景琪,还有几位宗室近支和勋贵家中年龄相仿、资质不错的子弟。 名义上是“尚武集训”,实则是萧景逸继承人培养计划的关键一环。 营中不仅教导骑射兵法,更由苏定方及其挑选的可靠将领,潜移默化地传授为将、为君之道,磨练意志,培养团队精神与责任感。 萧景逸密切关注着“雏鹰营”的进展,影七定期送来十二皇子等人的表现报告。 看着萧景琪在军营环境中逐渐褪去稚嫩。 眼神变得坚毅,思维更加缜密,他感到一丝欣慰。 他的长期投资,似乎正在产生回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萧景逸这种超越时代的、系统性的培养方式,虽然隐秘,但其想选拔并培养一个非嫡非长、甚至非其亲子的继承人,终究无法完全令人相信。 可他内心深处那份对皇权的疏离感,随着内部威胁的清除和继承人选培养的步入正轨。 再次悄然浮现,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开始在一些非正式场合,流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念头。 一次与首辅张廷玉、靖安侯苏定方等极少数核心重臣的暖阁叙话中,谈及历代帝王晚年昏聩、导致朝政败坏的故事,萧景逸忽然感慨道: “朕常思之,这皇帝之位,看似至高无上,实则如同烈火烹油,坐在其上,一刻不得安宁。 若能于鼎盛之时,择一贤能,安然退去。 游历山河,寄情书画,将这千斤重担交予后人,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至少,可免晚年昏聩之讥,亦可保一生清明。” 这番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张廷玉等人目瞪口呆! 自古只有帝王恋栈权位至死方休,哪有正值壮年、大权在握便想着“安然退去”的皇帝?! “陛下!”张廷玉率先反应过来,激动得胡须颤抖,离席跪倒。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春秋鼎盛,乃千古明君,正应带领大凉开创盛世! 岂可轻言退位?此非社稷之福,亦非天下臣民所愿啊!” 苏定方也眉头紧锁,沉声道: “陛下,北疆虽暂安,然突厥狼子野心未泯,朝中改革亦在关键之时。 陛下若在此时萌生退意,恐令宵小再生妄念,动摇国本!” 其他几位重臣也纷纷跪劝,言辞恳切,甚至带着恐慌。 萧景逸看着眼前这些忠心老臣的反应,心中了然。 他知道,他这个想法,在当下这个时代,是何等的“离经叛道”。 他微微一笑,亲手扶起张廷玉: “诸卿不必惊慌,朕只是偶发感慨,并非即刻便要如何。 只是觉得,这皇位的传承,或许不应总伴随着血腥与动荡。 若能建立一套……嗯,一套‘有序传承’的机制,让贤能者居之,而非必由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或许对江山社稷更为有利。” (现代企业治理:强调接班人计划的制度化和选择标准的贤能化,打破家族继承的唯一性。) 他试图引入“禅让制”的古典理想和现代领导力更替的概念。 但这对于浸淫于皇权世袭观念千年的大臣们来说,依旧难以接受。 张廷玉苦口婆心:“陛下!‘有序传承’固然是理想。 然自古以来,唯有嫡长继承,方是杜绝纷争、稳定人心之根本! 陛下若另立标准,必生无穷祸患啊!” 这次暖阁谈话的内容,虽然萧景逸严令保密,但皇帝竟有“禅让”之念的风声,还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悄然在朝堂高层中流传开来,引发了巨大的震动和不安。 皇帝想“提前退休”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几乎所有得知此事的官员,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继而便是深深的忧虑乃至反对。 对于绝大多数臣子而言,皇帝不仅仅是国家元首。 更是权力的核心、秩序的象征、利益的最终分配者。 一个稳定的、长期在位的皇帝,意味着政策的连续性、权力的可预期性。 而皇帝突然萌生退意,则意味着巨大的政治不确定性,所有现有的权力格局、利益链条都可能被打破重来。 尤其萧景逸还暗示可能不按“嫡长”传统选择继承人。 这更让那些投资了六皇子、或固守传统观念的官员感到恐慌。 于是,一场表面上为“巩固国本”、实则意在“劝谏皇帝打消念头”的风潮,开始在朝堂上下涌动。 首先发难的,依然是礼部和都察院的官员。 他们不再仅仅暗示,而是直接上奏章,引经据典,大谈“祖宗法度”、“皇统延续”的重要性,强调“陛下身系天下安危,不可存丝毫轻忽之念”。 甚至有人隐含地批评皇帝“此念非人主所宜有”。 接着,一些地方督抚、军中将领的奏章也雪片般飞来,内容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天下赖陛下而安”、“臣等只知效忠陛下”云云。 表达了他们对皇帝在位稳定性的强烈需求。 就连后宫之中,太皇太后也亲自召见萧景逸,忧心忡忡地劝道: “皇帝,哀家知道你劳心劳力,但这家国重担,岂是说放就能放的? 你若退了,让挽月怎么办?让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怎么办? 切不可因一时疲惫,而行差踏错啊!”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反对声浪,萧景逸并没有动怒,也没有退缩。 他早已预料到会是这样。他冷静地观察着,分析着每一道奏章背后的动机,每一个站出来劝谏的官员所属的派系。 按照现代公关与政治分析:监测舆论动向,分析利益相关方态度,为制定应对策略提供依据。 第124章 “官学菁英班” 他发现,反对者大致可分为几类: 真心担忧国本的传统卫道士(如张廷玉、部分清流),他们是从维护王朝稳定的角度出发。 利益相关的投机者(如支持六皇子的官员),他们害怕皇位继承标准改变导致其投资失败。 惧怕变革的保守派,他们担心新君上台会改变现有(他们已适应的)政治生态。 单纯的忠诚派,他们只是单纯地不希望效忠的君主离开。 摸清了底牌,萧景逸开始出手了。 萧景逸没有在朝堂上直接反驳所有劝谏,那只会引发更激烈的对抗。 他选择了一种更巧妙、更具引导性的方式。 他下了一道明发天下的诏书,名为《求贤诏》。 诏书中,他首先肯定了臣工们“忧心国事、忠诚体国”之心,表示 “朕闻之,深为感动”。 接着,他笔锋一转,并未直接回应退位问题,而是着重强调: “然,朕观古今兴衰,莫不系于人才。 国家欲长治久安,非一人一世之功,需有源源不断之贤能,继往开来。 故朕今下此诏,非为朕一人求贤,乃为大凉之万世基业求贤!” 他宣布,将扩大和完善“雏鹰营”模式,在各地设立“官学菁英班”, 选拔民间及宗室勋贵中的聪慧少年,由朝廷提供最优教育资源,系统培养文武全才。 同时,改革科举,增加实务策论比重,并开辟“格物”、“算学”、“律法”等 specialty的取士通道。 “朕之所愿,”诏书最后写道,“乃使我大凉,人才辈出,如江河之不绝; 贤能在位,如星辰之代明。 如此,则无论朕在位一日,抑或他日贤者继统,我大凉江山,皆可稳如泰山,昌盛永续!” (现代国家战略:将个人诉求升华为国家人才战略,抢占道德和理论制高点,转移矛盾焦点。) 这道诏书,高明之处在于: 回避了正面冲突:没有直接谈“禅让”,而是谈“人才”和“基业永续”,让人无法从忠君角度直接反驳。 占据了道德高地:将个人选择包装成对国家未来的深谋远虑,显得格局宏大。 团结了大多数:无论支持谁当皇帝,培养人才总没错,这迎合了朝野希望国家强大的普遍心理。 埋下了伏笔:强调“贤者继统”,为未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选择奠定了舆论基础。 果然,此诏一出,朝野议论的焦点,瞬间从“皇帝该不该退位”。 部分转移到了“如何培养选拔人才”上。 虽然仍有顽固派揪着“继统”二字不放,但声势已大不如前。 然而,萧景逸知道,仅靠一道诏书,无法根本扭转千年形成的观念。 他需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核心的重臣,真正理解他此举的“必要性”和“优越性”。 他再次召见了张廷玉等内阁成员,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闭门会议。 “诸卿皆朕之股肱,朕之心意,也不瞒诸位。” 萧景逸开门见山,“朕并非厌弃责任,亦非畏惧辛劳。 朕是看到了更深层的危机。” 他命人挂起一幅巨大的凉国舆图,手指划过边疆、内陆、漕运线路: “北疆突厥,虽暂败,然体量犹在,西域诸邦,心怀叵测。 国内土地兼并,流民隐患,漕运吏治,诸多积弊,非一日可除。 朕在位上,或可凭借权威,强力推行新政,压制矛盾。 然,朕若老去,或……或有意外,继任者若无足够威望能力,这些被压制的矛盾,是否会瞬间爆发?这大好江山,是否会陷入动荡甚至分裂?” 他目光扫过众臣:“朕所思之‘有序传承’,并非儿戏。 乃是要在朕尚能掌控全局之时,主动选拔、培养、考验出一位众望所归、能力足够的继承人。 在其尚未登基时,便让其积累威望,熟悉政务,拥有自己的可靠班底。 待其羽翼丰满,朕再行禅让,则权力过渡平稳,朝局不致动荡,外敌不敢轻侮。 这,难道不比等到朕垂垂老矣,或是突然撒手,留下一个稚嫩少主、引发朝野窥伺、兄弟阋墙要好吗?” (现代企业管理:强调接班人计划的平稳过渡和能力前置,避免权力真空和内部混乱。) 萧景逸用现实的危机感和长远的国家利益,来为自己的“离经叛道”正名。 张廷玉等人沉默了。 他们不得不承认,皇帝考虑得确实比他们更深远。 历代王朝,因为继承人问题引发的动荡乃至覆灭,比比皆是。 若真能实现皇帝所说的“平稳过渡”,无疑是社稷之福。 “可是陛下,”张廷玉仍有顾虑,“这‘贤能’标准,如何界定?若启争竞之心……” “所以需要制度!”萧景逸斩钉截铁。 “‘雏鹰营’、‘官学菁英班’、科举改革,便是制度!在实践中观察,在竞争中选拔! 朕会制定一套尽可能公平、透明的评估办法,绝非朕一人好恶而定。 最终人选,也需得到内阁、勋贵、乃至宗室的普遍认可!” 他这是在试图建立一套古代版的“接班人评估委员会”和“选拔流程”。 这番深入肺腑的交谈,虽然未能完全打消所有重臣的疑虑。 但至少让他们理解了皇帝的初衷并非任性,而是出于对凉国未来的极度负责。 反对的声浪,在高层中逐渐减弱,转化为对这套新“传承机制”将信将疑的观望。 就在朝堂上关于“禅让”与“传承”的争论逐渐趋于理性探讨之时,一直暗中窥伺的敌人,却从中看到了可乘之机。 支持六皇子的势力,以及可能残存的、与二皇子有牵连的余孽,悄然勾结起来。 他们敏锐地意识到,皇帝公开流露退意,并且属意培养十二皇子,这对他们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他们不敢直接攻击皇帝,于是将矛头对准了尚且年幼、地位未稳的十二皇子萧景琪,以及他背后的培养体系——“雏鹰营”。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开始酝酿。 第125章 ‘有序传承\’ 首先,市井之间开始流传起关于十二皇子的谣言。 有的说他“性情暴戾,在营中鞭挞伴读”,有的说他“体弱多病,恐非长寿之相”。 更恶毒的是,有人翻出赵婕妤娘家一些陈年旧事,影射十二皇子“出身有瑕”,“血统不纯”。 同时,几位御史上书,弹劾“雏鹰营”“耗费国帑”、“教导内容偏离圣人之道”、“恐养成皇子骄纵跋扈之气”。 请求皇帝裁撤或严格限制其规模。 更险恶的是,影卫察觉到,有不明身份的人试图接近“雏鹰营”的物资采购环节,以及负责教导十二皇子武艺的一位副将。 敌人的目的很明确:抹黑十二皇子,破坏其声誉; 攻击“雏鹰营”,断绝其培养途径; 甚至可能策划“意外”,直接肉体消灭这个潜在的威胁。 消息传到萧景逸耳中,他眼中寒光乍现。 他没想到,自己公开表露心迹,本想引导舆论,却反而让景琪成为了靶子。 “看来,朕还是太心急了。”萧景逸对苏挽月叹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朕将景琪推到台前,却没有给予他足够的保护。” 苏挽月握紧他的手,目光坚定:“陛下,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便无法回头。 唯有尽快为景琪树立起足够的屏障,并让那些宵小之徒付出代价。” 萧景逸点头:“没错。是该让有些人知道,朕的逆鳞,触之即死!” 他立刻采取行动: 舆论反击:通过《邸报》和官方渠道,大力宣传十二皇子在“雏鹰营”中的优异表现和仁厚品性。 表彰其“体恤士卒”、“勤奋好学”,并公开驳斥谣言,追究源头。 加强安保:增派影卫和可靠禁军,对“雏鹰营”、赵婕妤宫殿、以及十二皇子所有活动路线进行全方位保护,对所有接触人员严加筛查。 司法震慑:命令刑部、大理寺彻查谣言案和试图渗透“雏鹰营”的案件。 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从严惩处! 政治孤立:萧景逸利用这次事件,在朝堂上明确表态: “朕选拔培养继承人,乃为国家万年之计。 若有谁因一己之私,行构陷储贰、动摇国本之事,休怪朕不顾君臣之情!” 他利用皇帝的权威,对支持六皇子的势力进行了严厉警告和政治上的孤立。 (现代危机管理组合拳:舆论引导+安全升级+法律惩戒+政治震慑。)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迅速遏制了针对十二皇子的攻击浪潮。 几个散播谣言的无赖被下狱,一位跳得最欢的御史因“风闻奏事、污蔑皇子”被罢官夺职。 试图渗透“雏鹰营”的阴谋被挫败,相关人员被影卫秘密处理。 经此一役,朝野上下都看清了皇帝培养十二皇子的决心以及保护其地位的铁腕。 反对声音虽然仍在,但行动上不得不更加收敛。 十二皇子萧景琪的经历这场风波,虽然受了一些惊吓,但在苏定方和师傅们的引导下,反而更加沉稳坚毅。 风波暂平,萧景逸站在宫墙上,望着远方“雏鹰营”的方向。 苏挽月静静地站在他身边。 “挽月,你说,朕这条路,真的能走通吗?” 萧景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仅仅是流露出一点想法,便引来了如此多的明枪暗箭。 若真到了禅让那一天,又该是何等的惊涛骇浪?” 苏挽月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声音温柔而坚定: “陛下,开万世未有之先河,自然艰难。 但臣妾相信,只要陛下初衷不改,步伐稳健,一步步将制度建立起来,让所有人看到这套办法确实优于旧制。 能带来真正的稳定与繁荣,那么,理解和支持的人,会越来越多。”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就像陛下推行的新政,起初也是阻力重重,如今不也渐渐深入人心了吗?更何况,陛下并非孤身作战。 有靖安侯,有张阁老等明白事理的老臣,有天下期盼安宁的百姓……还有臣妾。” 萧景逸握紧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温暖与力量。 他心中的迷茫渐渐散去。 “你说得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朕不仅要为这江山选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更要为后世,立下一个‘有序传承’的规矩! 这,或许才是朕这个穿越者,能为这片土地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他揽住苏挽月的肩膀,共同眺望那沉浮着无数命运与希望的万里江山。 前路依旧漫漫,挑战依旧重重。 但此刻的萧景逸,已经不再困惑,也不再仅仅是为了摆脱束缚。 他找到了一种更宏大的意义——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为凉国,探索一条更具韧性、更可持续的未来之路。 而这条路上,有她相伴,足矣。 萧景逸以《求贤诏》和铁腕手段,暂时压制了针对十二皇子的明枪暗箭。 但朝野上下关于皇帝“异想天开”的议论并未停歇,只是从公开的劝谏转为了私下的忧惧与不解。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皇权如同罂粟,令人沉醉且无法自拔,主动放弃? 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股潜流,在看似平静的朝局下涌动,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契机。 这一日,户部与内府核算处联合提交了一份关于“雏鹰营”及新设“官学菁英班”的年度预算草案。 数额虽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对于一些秉持“量入为出”传统理念的官员而言,已是相当可观。 朝会之上,一位素以清廉耿直著称的老臣,户部右侍郎周正吾,出列奏道: “陛下,《求贤诏》意固佳,然‘雏鹰营’及各地‘菁英班’所费不赀。 去岁北疆战事、黄河水患,国库耗费巨大,如今百废待兴,各处皆需银钱。 臣恐此等耗费,若长期以往,恐成朝廷沉重负担,与民争利,非长久之计。 恳请陛下……酌情裁减,或待国用充裕再行扩大。” 第126章 现代概念 周正吾并非任何派系,他的发言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务实、但思想保守官员的担忧。 他们并非反对培养人才,而是质疑这种“不计成本”的培养方式,尤其是在皇帝流露出“可能不为子孙计”的背景下。 更觉得这是“为他人做嫁衣”,得不偿失。 (现代企业常见矛盾:长期人才投资与短期财务压力的平衡。) 立刻有几位官员附和,言辞间虽未明说。 但隐隐将“雏鹰营”与皇帝“禅让”的念头联系起来,暗示此举劳民伤财。 最终可能为他人(指未来的非嫡系继承人)做嫁衣,于陛下、于朝廷并无实质益处。 萧景逸端坐龙椅,静静听着。他理解周正吾等人的担忧,但这正是他必须打破的狭隘观念。 若所有人都只算计眼前的、属于“自家”的利益,那这套着眼于帝国长远未来的“有序传承”机制,永远无法建立。 他没有直接反驳预算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首辅张廷玉: “张阁老,你如何看待此事?” 张廷玉沉吟片刻,出列缓缓道:“周侍郎所虑,亦是老成谋国之言。 然,老臣以为,人才之资,不同于土木工程,其效见于长远。 譬如种树,非十年不能成荫。 陛下所谋,乃是我大凉百年、甚至千年之基业。 若因一时用度,而废百年大计,恐非智者所为。” 他这是从战略高度肯定了人才培养的意义,但并未解决“为谁培养”的核心疑虑。 萧景逸点了点头,他知道,需要给出一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 一个能将个人诉求与国家利益彻底绑定的理由。 萧景逸没有立刻在朝堂上展开辩论。 他宣布此事容后再议,便退了朝。 当日下午,他下了一道旨意,召集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主要官员,以及翰林院几位饱学鸿儒,前往格物院议事。 这道旨意让众臣摸不着头脑。 商议国政,为何要去那钻研“奇技淫巧”的格物院? 当诸位重臣踏入格物院那座不起眼、内部却井然有序的建筑时。 首先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凌乱工具,而是一幅巨大的、绘制在细绢上的《大凉疆域及资源矿藏分布图》。 地图之精细,山川河流、州县城镇、已知矿脉(金、银、铜、铁、盐)标注之详实,远超他们以往见过的任何舆图。 格物院掌院(由一位精通算学地理的官员担任)上前讲解,他指着地图。 详细说明了各地物产分布、漕运线路优化方案、以及根据格物院测算的各地人口田亩潜力。 接着,他们参观了正在研制的改良织机模型、用于水利工程的精密测量仪器、以及……一组正在试验的、用于高炉炼铁的鼓风装置。 萧景逸一直沉默地跟在众人身边,直到参观完毕,在格物院的议事堂落座,他才开口: “诸位爱卿,方才所见,感觉如何?” 众臣面面相觑,大多仍沉浸在刚才所见带来的震撼中。 周正吾迟疑道:“陛下,格物院……确有其独到之处,于国计民生,或有裨益。” “或有裨益?”萧景逸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深意。 “周爱卿,朕问你,若我大凉能凭借这些‘奇技淫巧’, 让粮食亩产增加三成,让织布效率提高五倍,让边军器械更加精良,让漕运损耗降低一半…… 这每年能为国库增加多少收入? 又能让多少百姓免于饥寒?能让边疆多少将士减少伤亡?” 他连续的发问,让周正吾等人怔住。 “而这些,”萧景逸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划过辽阔的疆域。 “都需要人去做!需要懂这些‘奇技淫巧’的人,需要能看懂这幅地图、能统筹规划的人。 需要能管理新型工坊、能优化漕运流程的人! 未来的朝廷,未来的帝国,需要的不再是只会读圣贤书的官僚。 而是懂得如何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富庶、更强大的实干之才!” (现代国家竞争理念:将人才竞争上升到国家综合实力竞争的层面。)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大臣: “‘雏鹰营’、‘菁英班’,培养的不是朕的私人,培养的是大凉未来几十年的脊梁! 无论将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朕,是景琪,还是其他任何一位贤能皇子,甚至…… 在座诸公的后人,他们都需要这样一批能臣干吏来辅佐,来共同治理这个日益复杂的帝国!” “朕若只顾眼前,紧握权柄,等到老迈昏聩,或是突然撒手。 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群只知空谈的臣子,这江山,守得住吗? 朕今日投入的每一分银钱,不是在为某个具体的人培养势力,而是在为整个大凉的未来购买一份‘保险’! 一份确保帝国能够持续发展、能够应对未来任何挑战的‘保险’!” (现代概念:将公共教育投入视为国家发展的“战略性投资”和“长期保险”。) 萧景逸将个人“禅让”的意愿,巧妙地与国家人才战略和帝国生存危机深度绑定,将其提升到了关乎国运的高度。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震耳欲聋。 周正吾等保守派官员陷入沉思,他们开始意识到,皇帝的眼光,似乎已经超越了个人权位,看到了更遥远、也更本质的东西。 张廷玉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芒,他躬身道: “陛下高瞻远瞩,老臣……茅塞顿开。此确为固本培元、利在千秋之策!” 格物院之行,成为萧景逸扭转舆论的关键一役。 借助格物院的直观展示和那番“帝国未来保险论”萧景逸成功地将“禅让”引发的个人道德争议,引导向了关于“国家发展模式”和“未来竞争力”的宏大叙事。 虽然仍有人内心不以为然,但至少在公开场合,反对大规模培养人才的声音显著减弱。 然而,旧的矛盾刚按下,新的挑战接踵而至。 “雏鹰营”和科举改革触及的,不仅仅是观念,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第127章 “非暴力不合作” 那些依靠传统经学、诗赋取士而垄断知识上升通道的世家大族,那些在旧有官僚体系中如鱼得水的既得利益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们无法公然反对皇帝的国家战略,便开始在规则内进行软抵抗。 在礼部主持的科举改革细则制定中,关于“格物”、“算学”等科在录取中的权重、考题范围、阅卷标准等方面,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保守派官员竭力将这些“实学”边缘化,限制其录取名额,提高其考试难度。 在各地“官学菁英班”的师资选派、生员选拔上,也出现了各种阳奉阴违。 地方官员和世家大族或推荐自家不学无术的子弟滥竽充数,或排挤真正有才华的寒门学子。 更隐晦的是,一股“读书无用,实学误人”的论调,开始在士林圈层中悄然散布,试图从根源上动摇新教育体系的合法性。 面对这种渗透到执行层面的“非暴力不合作”。 萧景逸知道,光靠宏大叙事和皇帝权威是不够的,必须要有更精细化的管理手段和制度设计。 他与苏挽月以及几位心腹大臣,在养心殿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他们这是在跟朕玩‘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萧景逸冷笑道,“既然他们要在规则内玩,朕就陪他们玩到底。” 他提出了几项具体措施: 建立“教育质量评估体系”: 由翰林院、格物院、核算处联合成立独立评估小组,定期对各地“菁英班”进行匿名巡视、抽考。 并根据结果对地方官学政绩进行考核,与官员升迁挂钩。 引入“标准化考试”和“糊名誊录”: 在关键性的实学考试中,推行统一命题、统一阅卷标准, 并严格实施糊名(密封考生信息)和誊录(由专人抄写试卷,防止笔迹认出),最大限度减少人为操作空间。 设立“寒门学子特别通道”: 规定各地“菁英班”必须保留一定比例的名额给家世清贫、但天赋出众的学子,并由朝廷提供助学金,打破世家垄断。 发动“舆论宣传战”: 持续通过《邸报》宣传实学人才在治水、改良农具、管理账目等方面的成功案例。 塑造实学“有用”、“光荣”的社会氛围。 (现代教育管理:质量监测、考试标准化、教育公平、舆论引导。) 这套组合拳,旨在建立一套相对公平、透明、可追溯的执行与监督机制,让那些试图在暗处使绊子的人无处下手。 就在萧景逸全力推进教育制度改革,试图从根本上为他的“有序传承”计划夯实基础时,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带来了新的变数,也带来了新的机遇。 派往西域,旨在分化瓦解突厥与乌孙联盟的使团,历经艰难,终于传回密报。 使团正使,一位精明干练的鸿胪寺少卿,在密信中详细汇报了西域错综复杂的局势。 乌孙国内对于是否继续与突厥深度绑定存在分歧,部分贵族担忧引狼入室。 同时,使团接触到了一个位于丝绸之路要冲、名为“疏勒”的城邦国家。 疏勒王饱受突厥和乌孙的夹板气,对富庶稳定的大凉心生向往,暗中表达了愿意归附,成为大凉在西域的“藩属”乃至直接设立“都护府”的意愿! 但疏勒王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希望大凉能帮助疏勒建立一套类似“市舶司”的管理机构,并派遣精通算学、律法、管理的官员。 帮助疏勒发展贸易,整顿吏治,增强国力,以应对突厥和乌孙的压力。 这简直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萧景逸看着密信,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不仅是打破西方困局的天赐良机,更是为他的人才培养计划,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实践基地”和“价值证明”! 他立刻召集核心会议。 “诸位,西域疏勒,乃天赐于我大凉之战略支点!”萧景逸指着西域地图。 “若能成功吸纳疏勒,则我在西域有了立足之地,可牵制突厥,威慑乌孙,丝绸之路畅通指日可待!” “然,疏勒王所求,正与我‘雏鹰营’、‘菁英班’培养人才之目标不谋而合!” 他目光扫过众人,“朕意,将此作为一次大型的、真实的毕业考核!” 他提出具体方案: 组建一个由鸿胪寺官员、精通贸易律法的干吏。 以及从‘雏鹰营’和优秀‘菁英班’学员中选拔的佼佼者组成的“西域事务团”,前往疏勒。 让这些年轻人,在经验丰富的官员带领下,亲身参与建立管理机构、制定贸易规则、整顿当地秩序的全过程。 这既是锻炼,也是考核。能在此等复杂环境中做出成绩者,其能力毋庸置疑,回国后必将得到重用。 (现代概念:建立“管理培训生”的海外轮岗或重大项目实践机制,以战代练,快速培养高级人才。) “可是陛下,”有人担忧,“西域险远,环境复杂,让这些年轻学子前去,是否太过冒险?若有折损……” “雏鹰不经历风雨,如何搏击长空?” 萧景逸断然道。 “温室里养不出栋梁之材!更何况,有精干官员带领,有军队护卫,风险可控。 而他们所能获得的历练,是在书斋里十年也换不来的!” 他看向苏挽月和张廷玉:“皇后,首辅,以为如何?” 苏挽月眼中充满支持:“臣妾以为,此乃千载难逢之机。 既能巩固边疆,又能锤炼人才,一举两得。” 张廷玉也抚须点头:“老臣亦觉可行。 只是人选需精挑细选,护卫需万无一失。” “好!”萧景逸一锤定音,“即刻着手筹备! 此事,将向天下证明,朕所培养的人才,并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能安邦定国、开拓疆土的实干之才!” 西域疏勒的契机,让萧景逸的“禅让”与人才培养计划,跳出了朝堂争论的窠臼。 与开疆拓土、经略西域的宏大功业结合起来。 这极大地提升了计划的格局和吸引力,使得许多原本持观望甚至反对态度的文武官员,也开始转而支持。 第128章 规划未来 毕竟,没有人能拒绝开疆拓土、名垂青史的诱惑。 萧景逸站在巨大的寰宇全图前,心潮澎湃。 他仿佛看到,一支由年轻精英组成的队伍,正带着凉国的荣耀与未来的希望,向着广阔的西域进发。 而这,仅仅是他为这个国家规划的、充满现代气息的宏伟蓝图的一角。 西域事务团的成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 以十二皇子萧景琪(他主动请缨,并经受了严格考核后加入)为首的年轻精英们,在经验丰富的官员辅佐下,于疏勒展现了惊人的能力。 他们不仅迅速帮助疏勒王建立了高效的贸易管理署,整顿了吏治。 还利用格物院带来的简易水利技术,帮助疏勒周边绿洲扩大了耕地。 赢得了疏勒上下的一致拥戴。 消息传回,朝野震动。 那些原本对“雏鹰营”、“菁英班”持怀疑态度的官员,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不得不闭上了嘴。 实学人才的价值,第一次以如此直观、如此辉煌的方式展现在世人面前。 萧景逸推行的教育改革和人才选拔体系,获得了空前的合法性。 然而,在这片大好的形势之下,萧景逸与苏挽月内心深处那份对宫外自由生活的向往,却愈发强烈。 苏挽月在一次目睹十二皇子萧景琪因为背诵不出冗长经文而被严厉师傅责罚,偷偷躲在御花园假山后哭泣之后,苏挽月的心被深深刺痛了。 当晚,揽月轩内,苏挽月依偎在萧景逸怀中,轻声诉说了白天所见。 “陛下,看到景琪那孩子,臣妾就在想……我们以后的孩子,难道也要在这样的环境中战战兢兢地长大吗? 被无数的规矩束缚,被沉重的期望压垮,失去了孩童应有的快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萧景逸紧紧搂住她,沉默良久。 他何尝没有同样的忧虑?他来自现代,深知一个健康、自由的童年对人格塑造的重要性。 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对他而言是责任也是牢笼,他绝不愿自己的骨肉重复他的老路,甚至可能因为“嫡子”身份,陷入比他现在更复杂、更凶险的境地。 “朕知道,”他低沉地说。 “朕也不想。这个位置,困住了朕,朕不能再让它困住我们的孩子。” 两人达成了更深的共识: 他们不仅要为帝国选择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更要为他们自己,为他们未来的孩子,谋划一条通往自由的出路。 而十二皇子萧景琪的脱颖而出,以及各地选拔的人才在实践中展现出的巨大能量,让他们看到了这条出路实现的可能。 萧景逸开始更加系统地将现代管理理念注入帝国治理,尤其是继承人培养体系。 他借鉴了现代“项目化管理”和“多维度评估”的理念,对包括十二皇子萧景琪在内的所有有潜力的宗室子弟及“菁英班”佼佼者。 进行更精细化的培养和考察。 他不再仅仅依靠传统的经史成绩和师傅评语,而是设计了一系列“实践项目”: 让擅长算学的十二皇子参与户部某个清吏司的账目复核小项目; 让对律法感兴趣的宗室子弟跟随大理寺评事学习案例分析和卷宗整理; 让对格物有兴趣的学员进入将作监或格物院,参与具体的技术改良小组。 每个项目都设有明确的目标、时限和成果要求,并由指定的“导师”(经验丰富的官员)进行指导。项目结束后,不仅看结果,更要看过程。 看其展现出的责任心、协作精神、解决问题的思路等软性能力。 同时,萧景逸授意苏挽月,以皇后的名义,在宫内推行“幼童启蒙改革”。 减少机械的背诵,增加启发性游戏、自然观察、简单的算数逻辑训练,甚至允许年幼的皇子皇女在特定区域进行“角色扮演”(如模拟市集、工坊)。 在玩乐中学习基本的社会规则和协作。 此举虽然引来一些守旧太妃和师傅的非议,但在萧景逸的强力支持下,得以推行。 十二皇子萧景琪在这种相对宽松的环境中,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天赋也得到了更好的呵护。 这些举措,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宫廷和朝堂的风气,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理解和接受皇帝这种“不以嫡长论英雄”、“注重实绩与潜力”的新思维。 然而,旧有的利益格局和思想藩篱绝非轻易能够打破。 萧景逸与苏挽月“不欲子女困于宫廷”的想法,以及他们对十二皇子等非嫡系皇子的着重培养。 触动了最核心、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嫡庶之别与皇权世袭。 一股新的暗流开始汇聚。 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朝堂上的争论,而是牵扯到了更深的宗法伦理和潜在的政治投机。 首先发难的,是几位掌管宗人府事务的老王爷和守旧派翰林。 他们联名上了一份措辞“恳切”的奏章,核心论点只有一个: “陛下春秋鼎盛,中宫贤德,皇嗣乃天定,嫡子方为国之根本。 陛下如此着力培养旁支,恐非祖宗之意,亦易使人心浮动,非社稷之福。” 他们不敢直接指责皇帝,而是抬出“祖宗之法”和“皇嗣天定”的大旗。 隐晦地表达对皇帝可能不立亲生子女(如果未来有)而立旁支的担忧,试图将舆论拉回“立嫡立长”的传统轨道。 与此同时,一些原本支持六皇子或十二皇子的势力,见十二皇子异军突起,也感到了威胁。 开始暗中散布流言,诸如“十二皇子母族卑微,不堪大任”、“陛下受皇后影响。 欲行‘外戚’之事”等等,试图抹黑十二皇子及其生母,离间帝后关系。 更令人心惊的是,影卫密报,有迹象表明,这股暗流似乎与北疆某些对靖安侯苏定方改革不满的旧部将领,以及西域一些不愿看到大凉势力稳固的部落,存在着若隐若现的联系。 内外势力,似乎因为萧景逸超前的“禅让”与继承计划,形成了某种无形的同盟。 第129章 祖宗之法,就不能变通? 面对这来自宗法、朝堂、后宫乃至外部的多重压力,萧景逸知道,他遇到了推行计划以来最顽固的堡垒。 这不仅仅是权力的争斗,更是两种制度、两种观念的终极碰撞。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 萧景逸与苏挽月,以及核心的几位大臣(张廷玉、苏定方,及新任的、支持改革的礼部尚书)正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会议。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萧景逸将宗人府的奏章和影卫的密报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压力,“诸卿都看到了。 朕不过是想为帝国选一条更稳妥、更有活力的路,便引得如此多的明枪暗箭,甚至可能引来外患。” 张廷玉眉头紧锁:“陛下,宗法观念,根深蒂固。 老王爷们所言,虽迂腐,却代表了许多人的想法。 尤其是……关于皇嗣一事,确是关键。若陛下与娘娘日后有嫡子,而陛下仍坚持立贤,恐……恐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即便萧景逸和苏挽月自己不想让孩子被困。 但一旦有了嫡子,在传统观念下,他就是天然的、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若强行另立他人,必将引发巨大的政治地震。 苏挽月闻言,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 “张阁老,本宫与陛下之心,天地可鉴。我们若真有孩儿,只愿他平安喜乐,不为这皇位所累。 这并非虚言,而是为人父母之本心。 至于宗法……难道祖宗之法,就不能变通吗?若祖宗之法果真完美无缺,为何历代王朝,依旧兴衰更替,难逃周期之劫?” 她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清醒与勇气。 苏定方虎目一瞪:“娘娘所言极是!什么狗屁祖宗之法! 能带领大凉强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就是好法!我看十二皇子聪慧仁厚,就是个好苗子! 那些老顽固,不过是怕动了他们的利益!” 萧景逸看着支持自己的妻子和舅舅,心中温暖。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诸卿之意,朕已明了。 此事,硬碰硬并非上策。他们用宗法伦理来压朕,朕便用江山社稷的现实需求和万民福祉来破局。” 他提出了一个宏大的计划: “朕欲启动《景和法典》的编纂!” 众人一愣,法典? “此法典,非仅仅汇集旧律。”萧景逸解释道。 “朕要借此机会,将朕登基以来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如市舶司条例、项目负责制、科举改革、甚至…… 皇位继承与摄政制度,以律法的形式,明确下来,公之于众,成为后世必须遵循的根本大法!” “在其中,朕会明确写入: ‘皇位继承,以德才为先,兼顾宗法,设立评估机制,由皇帝、内阁、宗人府及勋贵代表共议之。’同时,明确摄政制度,以防主少国疑。 朕要用白纸黑字的国家根本法,来对抗口口相传的‘祖宗之法’! 为未来的‘有序传承’提供法理依据!”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构想!他要将皇位继承这一最高权力更替的规则,从模糊的传统和皇帝的个人意志,转变为明确的法律条文! 张廷玉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此举的意义何其深远,阻力也将是空前的。但这确实是釜底抽薪、奠定万世之基的良策! “陛下……圣虑深远!”张廷玉最终躬身道。 “然,法典编纂,工程浩大,牵涉极广,恐非一朝一夕之功。” “朕知道。”萧景逸目光坚定,“所以需要诸卿同心协力。 我们可以分步走,先将已成熟的新政律法化,最后再啃继承法这块硬骨头。 在此期间,我们要让所有人看到,按照新规则选拔培养出来的人才。 比如景琪,比如西域事务团的那些年轻人,是如何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的!” 他要通过持续的成功案例,来为最终的制度变革积蓄势能,营造共识。 《景和法典》的编纂工作,在萧景逸的强力推动下,悄然启动。 由张廷玉挂帅,抽调精通律法的官员、翰林学士,甚至格物院中熟悉数据逻辑的学者,组成了庞大的编纂班子。 首先从市舶司管理、漕运项目负责制、科举细则等相对容易的领域入手。 与此同时,萧景逸加大了对十二皇子萧景琪以及其他优秀人才的宣传力度。《邸报》上经常可以看到十二皇子在算学项目中的巧妙思路,西域事务团在疏勒取得的新进展,以及各地“菁英班”学子在水利、农政等方面提出的合理化建议被采纳实施的报道。 萧景逸甚至策划了一次“皇家科技与人才博览会”。 在皇家园囿,划出区域,让格物院展示最新改良的农具、纺织机、测量仪器; 让“菁英班”的学子们设立摊位,讲解他们设计的城市排水方案、账目管理新法; 让西域事务团的成员介绍疏勒的风土人情和贸易成果。 他邀请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乃至京城士绅百姓前往参观。 这前所未有的新奇形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人们亲眼看到了“实学”并非空谈,而是能切实改善生活、创造财富的力量。 十二皇子萧景琪在算学区的从容讲解,以及他设计的一个用于快速计算田亩赋税的小工具,更是赢得了许多务实官员的赞赏。 这一系列组合拳,极大地冲击了旧有的观念。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皇帝这套办法,似乎真的更有希望带领大凉走向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反对的声音虽然仍在,但市场无疑被挤压了。 然而,就在形势看似一片大好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几乎将萧景逸的全盘计划打乱。 北疆突厥,在经历了内部整合和暗中积蓄后,趁着大凉注意力似乎集中于内部改革与西域之际。 联合了西域几个对疏勒归附大凉心怀不满的部落,发动了大规模的突然袭击! 这一次,突厥改变了策略,不再单纯正面强攻,而是兵分多路,以精锐骑兵快速穿插,绕过坚固城防,深入边境州县烧杀抢掠,破坏春耕,屠戮百姓,制造恐慌! 第130章 种种非议,甚嚣尘上 同时,散布谣言,说大凉皇帝“不敬祖宗”、“变更法度”,已遭“天谴”,故而上天假突厥之手予以惩罚! 边境数个州县沦陷,烽火连天,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 朝野上下,瞬间被战争的阴云笼罩。 更让人忧心的是,突厥的谣言与国内反对萧景逸改革的势力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一些地方官员和士绅,本就对新政不满,此刻在战乱和谣言的恐慌下,开始质疑朝廷,甚至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 “看吧!我就说变更祖制要遭天谴!” “皇帝不想着励精图治,整天琢磨着禅让,这才引来了外患!” 种种非议,甚嚣尘上。 这是对萧景逸权威、对其推行的所有新政、乃至对其“禅让”理想的终极考验! 若此战失败,或者应对失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他和苏挽月的梦想也将彻底破灭。 压力如山般袭来。 养心殿内,萧景逸看着军报,面色凝重。 苏挽月静静陪在他身边,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们想用血与火,来证明朕是错的。” 萧景逸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那就用胜利和秩序,证明陛下是对的。” 苏挽月语气坚定。 萧景逸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他不能被击倒! 他立刻展现出卓越的现代危机管理能力: 成立战时内阁(危机指挥中心):立即启动应急机制,由他亲任总指挥,苏定方、张廷玉、兵部尚书等核心成员组成决策小组,确保信息畅通,决策高效。 信息公开与舆论引导:命令《邸报》即时、准确地发布战况信息(经过筛选),驳斥突厥谣言,宣传朝廷抗敌决心,公布赈济灾民、稳定后方的措施,牢牢掌握舆论主导权。 精准打击与体系对抗: 他给苏定方的指令并非单纯防守,而是要求其利用改良的侦察手段(望远镜、热气球观察哨的初步应用)和情报网络。 精准定位突厥主力及补给线,集中优势兵力,依托棱堡(借鉴西方筑城技术改良的堡垒)和新型火器(格物院改良的火炮和火铳),进行机动防御和重点反击。 同时,命令西域事务团和归附部落,袭扰突厥后方。 启动社会动员体系: 利用初步建立的“菁英班”网络和地方官学体系,动员士子和年轻官吏参与后方维稳、物资转运、伤员救护等工作,既锻炼了人才,也稳定了秩序。 萧景逸没有因为外敌入侵而放弃内部改革,反而将这场战争作为检验新体系、锤炼新人才的试金石。 他甚至在紧张的军务中,抽空批复了《景和法典》中关于漕运管理的章节,以此向天下表明他推行改革的决心毫不动摇。 他的沉着、冷静与高效,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朝局,也逐渐安定了民心。 前线将士在新战术和新装备的加持下,顶住了突厥最初的猛攻,并开始局部反击。 战争的考验,如同大浪淘沙,也让真正的人才熠熠生辉。 靖安侯苏定方宝刀未老,指挥若定,多次挫败突厥攻势。 西域事务团的年轻人们,在疏勒顶住了敌对部落的围攻,并成功策反了部分摇摆势力,稳住了大凉在西域的支点。 而在后方,十二皇子萧景琪展现出了超越年龄的沉稳。 他主动向萧景逸请缨,协助核算处处理庞大的军需物资统计与调拨数据。 他设计的简易核对表格和流程,极大地提高了效率,避免了混乱和可能的贪墨,其能力得到了朝臣们的一致认可。 就连一些原本反对改革的官员,在亲眼看到新式火器在守城中的巨大威力,看到“菁英班”出身的年轻吏员在后勤保障中的出色表现后,也不得不暗自叹服。 经过数月的激烈交战,在全新的军事理念和技术装备,以及高效的后勤保障体系支持下,大凉军队逐渐掌握了主动权。 苏定方指挥大军,在一场精心策划的决战中,重创突厥主力,迫使其狼狈北窜,边境危机解除。 大凉,再次赢得了胜利! 而这一次胜利,是建立在萧景逸一手推动的新政、新军、新人才体系之上的胜利!其意义,远超以往。 捷报传回,举国欢腾。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质疑皇帝的改革,质疑他培养人才的方向。事实胜于雄辩。 战后论功行赏,苏定方等将领自然居功至伟。 ,而西域事务团、十二皇子萧景琪以及在后勤等领域做出贡献的“菁英班”学员们,也受到了隆重的表彰。 萧景逸趁热打铁,将他们的功绩写入《邸报》,昭告天下。 经此一役,萧景逸的威望达到了真正的顶峰。 他的“有序传承”计划,他所推崇的实学人才,获得了最坚实、最无可辩驳的支撑。 《景和法典》的编纂工作,也因此得以加速推进。 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萧景逸与苏挽月再次并肩站在宫墙之上,眺望着万家灯火。 “我们……似乎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苏挽月将头靠在萧景逸肩上,轻声道。 萧景逸揽着她,感受着这份历经风雨后的宁静与满足。 “是啊,挽月。法典在编纂,景琪在成长,帝国在走向正轨。 也许……用不了太久,我们就能真正放下这千斤重担,去看你一直想看的江南烟雨,去塞外纵马,甚至……乘着海船,去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 他的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那不是对权力的迷恋,而是对自由生活的真切渴望。 苏挽月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臣妾等着那一天。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与陛下同行。” 两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波折,法典的最终通过,继承人的最终确定,都还需要时间和努力。但方向已经指明,基础已经夯实。 他们有能力,也有信心,去实现那个看似不可能的梦想,在权力的顶峰,安然转身,携手归去。 这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归宿,更是一个穿越者皇帝,对他所统治的时代,所能做出的最深刻、最浪漫的变革。 第131章 求求你们,找个人接了这皇位 北疆大捷与《景和法典》编纂的稳步推进,如同给帝国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朝堂之上,反对改革的声音虽未绝迹,却已式微。 十二皇子萧景琛在算学与后勤管理中展现的天赋与沉稳,赢得了越来越多务实派官员的认可。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萧景逸与苏挽月规划的“有序传承”蓝图稳步前进。 然而,萧景逸内心深处那份对皇权的疏离与疲惫,并未因局势好转而消散,反而在即将看到“终点”时,变得愈发强烈。 他就像一个提前完成所有KPI、并已培养好接班人的CEO,只等着董事会(朝堂天下)点头,便能功成身退,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奏章,信步走到御花园的镜湖边。 夕阳熔金,给湖面镀上一层晃动的光影,几只水鸟掠过,留下悠长的啼鸣。 他望着那无拘无束的飞鸟,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 “若是能化作这飞鸟,该多好。”他低声喟叹。 “陛下又想做那‘池鱼’之想了?”苏挽月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将一件薄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 萧景逸没有回头,只是向后靠了靠,感受着她的温暖。 “挽月,你看这江山如画,可朕总觉得,自己只是个画框外的人。 在费力地裱糊着这幅巨作,却从未真正融入画中。”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自嘲。 “有时候朕真想对着这满朝文武大喊一声:‘求求你们,找个能人,接了这皇位,让朕走吧!’” 这话语里,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充满了身处高位者难以言说的孤独与倦怠。 苏挽月握住他的手,理解地叹了口气:“陛下之心,臣妾岂能不知? 只是……这‘画框’之责,非陛下莫属。 至少,在《景和法典》未成,景琛未真正能独当一面之前,陛下还需……再耐心些。” 她知道,丈夫并非不负责任,他只是太渴望挣脱这与生俱来(对他而言是穿越而来)的枷锁。 而她能做的,便是陪伴与提醒,在他几乎要“摆烂”的边缘,将他轻轻拉回现实。 就在萧景逸数着日子盼“退休”之时。 一场源于新制度本身、却又直指人性贪婪的危机,悄然爆发。 随着漕运“项目负责制”和各地工程“招标制”的深入推行,极大地提升了效率,也遏制了大规模的贪腐。 然而,任何制度都有其盲区。 一些精明的商人与地方官吏,很快找到了新的“生财之道”。 围标、串标,以及利用信息不对称,在原材料采购、工程质量监理等环节进行精细化的利益输送。 这一次,问题爆发在江南一项重要的海塘修缮工程上。 一家背景深厚(与某位皇室远支宗亲有牵连)的商行,通过联合其他几家商会压价围标,中标后却偷工减料,并使用劣质石材。 工程尚未完工,在一场不算太大的风浪中,新建的海塘便出现了大面积溃塌,不仅导致良田被淹,更造成了数百名民工伤亡! 消息传来,举国哗然! 这记重锤,不仅砸在了工程本身,更狠狠地砸在了萧景逸新政的招牌上!反对派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蜂拥而至。 朝堂之上,弹劾的奏章如同雪片。 “陛下!新政苛察,致使官吏与商贾勾结,祸害百姓!此乃人祸甚于天灾!” “所谓‘项目负责’,‘招标竞标’,不过是为贪腐披上合法外衣!请陛下废止新法,恢复旧制!” “臣早言,变更祖制,必生乱象!如今江南血泪,即是明证!” 言辞之激烈,态度之决绝,远超以往。 他们不仅攻击具体的官员和商人,更将矛头直指萧景逸改革的核心理念,试图借此机会,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制度连根拔起。 萧景逸看着殿下群情激愤的官员,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好不容易带着团队走上正轨的项目经理,却因为一个环节的疏漏,被全盘否定。 他甚至能听到内心有个声音在呐喊: “看吧!这就是你想拯救的国! 根子里的东西,是几道新政就能改变的吗?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南海塘之事,朕已知晓,心痛不已!” 他的声音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带着沉痛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必须彻查!无论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叫得最响的官员: “然而,因一人之恶,一隅之失,便要否定全部新政,尔等可是此意? 漕运畅通,边军粮饷充足,是谁之功? 西域归附,商路大兴,关税充盈国库,又是谁之策?莫非这些,尔等都要一并否定吗?!” 他成功地将“个别工程腐败”与“整体制度改革”进行了切割。 “传朕旨意!”萧景逸迅速下令。 “第一,工部、刑部、都察院即刻组建联合调查组,由……由十二皇子景琪领队,前往江南,彻查海塘案! 一应人犯,严惩不贷!给受灾百姓,一个交代!” (此举既锻炼七皇子,也表明皇室不护短的决心。) “第二,由内阁牵头,格物院、核算处协助,立即启动对所有在建大型工程项目的 ‘飞行检查’!随机、不提前通知,直赴现场,核查账目、检验材料、评估质量! 发现问题,立即整改,追究责任!” (引入现代“飞行检查”机制,加强事中监管。) “第三,修订《工程招标与监理细则》,增加‘黑名单’制度,对围标串标、偷工减料者,永久取消其参与朝廷工程的资格!并鼓励民间监督,设立举报重奖!” (完善制度设计,建立诚信体系与外部监督。) 他的反应迅速、精准,既有雷霆手段,又有制度补丁,展现出了成熟的危机处理能力。 朝堂上的反对声浪,在他有条不紊的部署面前,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第132章 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但萧景逸知道,这远未结束。 这次事件暴露出的,是改革进入深水区后,更为复杂和隐蔽的挑战。 萧景琪领命南下,他不负众望,以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缜密,在江南迅速查清了海塘案的真相。 将涉案商人、官吏乃至那位牵涉其中的远支宗亲,一并揪出,依律严办。 其铁面无私、处事公允的态度,赢得了江南官民的一致好评,声望骤升。 与此同时,朝廷的“飞行检查”也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果然查出了数起类似的、尚未酿成大祸的舞弊案件,均被及时制止和查处。 新修订的《工程细则》和“黑名单”制度也开始发挥震慑作用。 危机似乎再次被成功化解。 新政的根基保住了,甚至因为这次“刮骨疗毒”,显得更加稳固。 然而,萧景逸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养心殿内,他对着苏挽月,难得地流露出深深的沮丧。 “挽月,朕是不是错了?” 他揉着额角,声音疲惫,“朕以为建立了制度,引入了新法,就能让这帝国自行良性运转。 可你看,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旧的漏洞堵上了,新的漏洞又会出现。 人心中的贪婪,是任何完美的制度都无法彻底根除的。” 他仰头看着殿顶华丽的藻井,仿佛那是一座无法挣脱的牢笼。 “这个皇帝,做得太累了。 不仅要防着明枪暗箭,还要时刻盯着制度运行中每一个可能出现的‘bug’。 朕就像个永远在打补丁的程序员,而这个国的‘系统’却古老而庞大,bug层出不穷…… 求求老天爷,换个程序员吧,我真的不想干了!” 这近乎孩子气的话,却道尽了他内心的煎熬。 他追求的“有序传承”和“制度治国”,在复杂的人性面前,显得如此理想化,甚至有些天真。 苏挽月心疼地看着他,她知道,这次事件打击的,不仅仅是新政,更是萧景逸内心深处那点关于“可能脱身”的希望。 “陛下,”她柔声劝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水至清则无鱼。任何制度都无法完美,能做的,不过是让水相对清澈,让鱼儿不敢太过放肆。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现在出了问题,我们有了更快的反应,更有效的查处手段,这就是进步啊。” 她顿了顿,目光深远: “更何况,陛下想要离开,不正是希望后世之君,不必再像陛下这般事必躬亲、殚精竭虑吗? 一个成熟的制度,本就需要在不断的‘发现bug-打补丁’中完善。陛下是在为后世铺路,这条路,注定崎岖。” 她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萧景逸心中的迷雾。 是啊,他不能指望一蹴而就。 他的使命,或许就是做一个痛苦的“拓荒者”和“补丁匠”,为后来人创造一个相对更好的起点。 就在萧景逸调整心态,准备继续跟他眼中的“凉国系统bug”斗争到底时,一个他期盼已久,却又带来新挑战的消息传来了。 艰苦编纂,《景和法典》的最终草案,终于完成了! 这部凝聚了萧景逸无数心血、融合了现代法治理念与古代社会实际的法典,涵盖了吏治、经济、民生、军事等方方面面。 而其最核心、也最具争议的部分,便是《继统篇》。 其中明确规定: “皇位继承,以贤能为先,德才兼备者居之。 设立继统评估委员会,由在位皇帝、内阁首辅、宗人府宗令、勋贵代表及三师(太师、太傅、太保,一般为德高望重之臣)共同组成。 对潜在继承人进行长期考察与评估,最终由委员会共议,提名储君,昭告天下。” 这几乎完全颠覆了“立嫡立长”的千年传统! 法典草案在朝会上一经公布,如同引爆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虽然之前已有风声,但白纸黑字的律法条文,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 宗人府的宗室老王爷们首先炸了锅,联袂闯入养心殿,老泪纵横,以头抢地: “陛下!此乃动摇国本之策啊!自古神器有定,嫡长为先! 若开此例,后世皇子必生觊觎之心,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就在眼前! 陛下三思啊!” 紧接着,一大批以维护“礼法”为己任的翰林御史,也纷纷上疏死谏。 言辞激烈,将《继统篇》斥为“悖逆人伦,祸乱纲常”之作,甚至有人以辞官相威胁。 朝堂之上,风云再起,而且这一次,涉及的是帝国最根本的传承秩序,矛盾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尖锐和深刻。 萧景逸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场面,心中五味杂陈。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刚推行新政时的艰难岁月。 他明明是想为凉国找一个最好的出路,为何就如此之难? “求求你们了,”他在心里对着那些顽固的老臣无声地呐喊。 “就用用脑子,看看这个世界在怎么变化!别再抱着那套老掉牙的东西不放了! 让我把这个最关键的‘系统补丁’打好,行不行?!” 但他知道,光靠内心的呐喊是无用的。 他必须再次运用他的智慧,打赢这最关键的一仗。 面对宗室和守旧派的激烈反对,萧景逸没有选择硬碰硬。 他明白,对于这种根植于信仰和传统的观念,单纯的说理和压制效果有限。 他采取了“分化瓦解,事实说话,程序正义”的组合策略。 首先,他私下召见了宗室中较为开明、或其子弟在“雏鹰营”“菁英班”中表现优异的王爷,进行恳谈。 他向他们描绘了在新制度下,宗室子弟凭自身才华同样有机会问鼎最高权力的前景(尽管机会渺茫,但给了希望)。 并承诺会在法典中明确保障宗室的权益和地位,换取他们的中立或有限支持。 其次,他授意张廷玉等人,组织支持改革的官员和学者,与反对派进行公开的经筵辩论。 辩论的核心不再是空泛的“礼法”,而是聚焦于“何种继承方式更有利于帝国长治久安”这一现实问题。 第133章 律法之行,在于民心 支持者列举了历史上因嫡长子无能或幼主即位导致的乱局,以及如今七皇子、十二皇子等通过培养展现出的卓越潜力,反复叩问: “难道为了虚无的‘礼法’,就要置江山社稷的安危于不顾吗?” (现代辩论技巧:将争论从价值判断转向功利计算,用历史案例和现实数据支撑观点。) 与此同时,萧景逸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宣布,将《景和法典》草案,包括最具争议的《继统篇》,公开发行,不仅限于官员,甚至允许士子商贾购买阅读,并鼓励民间就此上书言事,提出修改意见! (现代立法程序:公开征求意见,寻求民意基础,增强合法性。) 这一石破天惊的举动,再次引发了朝野震动。自古以来,律法制定皆是朝廷机密,岂容庶民置喙? “陛下!律法乃国之重器,岂可轻示于民?此乃取乱之道啊!”有老臣痛心疾首。 萧景逸却淡然回应:“律法之行,在于民心。 若律法不为民知,不为民解,如何指望万民守法?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看,这部法典,是否真的于国有利,于民有益!” 他就是要用这种近乎绝对的“公开透明”,来对抗“祖宗之法”的不容置疑。 他要让所有人都参与到这场关乎帝国未来的大讨论中,用民意的汪洋大海,来淹没那些固守在象牙塔里的反对声音。 这一招果然奏效。 法典草案流传出去后,在士林和民间引起了巨大反响。 尤其是商人、工匠、以及那些希望通过实学改变命运的寒门学子,对新法典,特别是其中强调“贤能”、打破门第的部分,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支持。 无数表示支持的上书,如雪花般飞向通政司。 反对派们第一次发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皇帝和几个改革派大臣,而是整个天下正在觉醒的、渴望公平与机会的民心。 他们的“礼法”大旗,在汹涌的民意面前,开始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朝堂上下为《景和法典》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十二皇子萧景琛,这个被萧景逸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在完成江南海塘案的善后工作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没有立刻回京,而是微服深入江南市镇、乡村,进行了一次长达数月的民间考察。 回京后,他没有向皇帝汇报政绩,而是呈上了一份数万言的《江南民生考察报告》。 报告中,他没有空谈仁义道德,而是用详尽的数据、生动的案例,分析了江南地区在商业繁荣背后存在的隐忧: 土地兼并的新形式、手工业工场中雇工的生存状况、新兴商帮与地方势力的结合、乃至基础教育(虽然他没用这个词)的极度匮乏…… 在报告的结尾,他写道: “……臣弟观之,新政虽利国家,然惠及小民尤有未逮。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非盛世之象。 皇兄常教导,为政之要,在于公平。 臣弟以为,未来朝廷之责,不仅在于开源强国,更在于调节贫富,普及教化,使四海之民,皆能沐浴皇恩,共享太平。 此非一日之功,需持之以恒,代代相继。” 然后,他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 在一次萧景逸特意安排的、有众多官员参加的议事会上,十二皇子当着众人的面,向皇帝深深一揖,朗声道: “皇帝励精图治,欲开万世太平之基。 臣弟不才,愿效仿父皇,以此身为砖石,为我大凉江山尽绵薄之力。 然,储位关乎国本,臣年幼学浅,德才未孚众望,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臣恳请皇兄,唯才是举,无论长幼,无论嫡庶,择天下贤能者立之! 臣必当尽心辅佐,绝无二心!” 这番话,清晰、坦诚、格局宏大,完全跳出了个人利益的窠臼,将国的利益置于最高处! 尤其出自一个有可能问鼎皇位的皇子之口,其震撼力无以复加! 整个议事会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位年仅十几岁的皇子所展现出的胸怀与见识惊呆了。 萧景逸看着殿下那个目光清澈、态度坚决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有欣慰,有感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看到了吗?他在心中对所有的反对者说,这就是朕想要培养的继承人! 不是盯着皇位的权欲之徒,而是心系天下、知进退、明大义的真正的贤者! 你们那些围绕着‘嫡庶’‘长幼’的争吵,在他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狭隘! 十二皇子的这番表态,成为了压垮反对派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最有可能的受益者都主动放弃了“资格”,并公开支持“唯才是举”,其他人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在民心所向、以及十二皇子以身作则的感召下,《景和法典》,包括其中最核心的《继统篇》,终于经过最后修订后,由皇帝下旨,明发天下,正式颁行! 这部法典的诞生,标志着大凉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一个由“人治”开始向“法治”艰难转型的时代,一个皇位继承从“天命所归”的模糊走向“选贤与能”的探索时代。 法典颁布的那一夜,萧景逸和苏挽月再次登上了宫墙。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只有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夙愿已偿的空虚。 “终于……完成了。”萧景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憋了十年。 苏挽月靠在他身边,望着星空,轻声道:“是啊,陛下。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挽月,我们可以开始计划我们的未来了。”萧景逸的声音带着憧憬,“等景琪再成熟些,等这套制度再运行稳定一些,我们就……走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的烟雨,塞外的长河,海外的岛屿。 然而,苏挽月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有着同样向往,却更多了一丝清醒: “陛下,臣妾也盼着那一天。 第134章 萧景琪独当一面 《景和法典》颁布的次日,萧景逸在朝会上宣布了一项震惊朝野的决定: 成立“新政统筹司”,由十二皇子萧景琪领司正一职,全权负责法典初行三年的推行与协调。 “景琪虽年少,然其才德诸卿有目共睹。” 萧景逸的声音在乾元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景和法典》乃我大凉万世之基,然法之行,贵在落实。 此司非虚职,凡六部九卿,涉及新法推行之事,皆需报由此司统筹,遇阻滞,景琪可直奏于朕。” 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让一个十几岁的皇子,地位凌驾于六部之上? 纵然萧景琪才华出众,此举也太过骇人听闻! 立刻有老臣出列反对:“陛下!十二殿下年幼,恐难当此重任!且权责过于集中,恐非……” “恐非什么?”萧景逸淡淡打断,目光扫过全场,“恐非祖制? 朕立《景和法典》,便是要定新制!景琪能于御前自请‘唯才是举’,此等胸襟,尔等可有? 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再言!” 他运用皇权威压,强行将萧景琪推到了凉国改革执行者的最前沿。 这不是简单的宠爱,而是压力测试。 他要看看,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弟弟,在真正的权力和阻力面前,会展现出何种姿态。 退朝后,萧景逸在养心殿单独召见萧景琪。 少年皇子穿着新赐的亲王袍服,身姿挺拔,但眉宇间仍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 “怕了?”萧景逸屏退左右,语气缓和下来,亲手给他递了杯茶。 萧景琪双手接过,老实点头:“皇兄,臣弟……确实惶恐。 新政统筹司权责太重,诸部堂官皆乃积年老臣,臣弟恐……有负皇兄重托。” “知道你现在的角色,像什么吗?” 萧景逸看着他,循循善诱,“像不像格物院那些新式机器上的‘核心传动轴’? 朕给你权力,不是让你去享受颐指气使,而是要你承上启下,协调各方力量,让法典这部新机器运转起来。 你会遇到摩擦力,会遇到锈蚀的部件,甚至会有人想把你这根‘轴’拆下来。 你要做的,不是硬碰硬,而是要学会润滑、调整、甚至必要时,更换零件。” (现代职场比喻:将复杂组织比喻为机器,强调核心协调者的角色与解决问题的方法论。) 萧景琪眼中若有所思,紧张感稍减:“臣弟明白了。 皇兄是让臣弟在实践中学习,如何……‘管理’。” “不错。”萧景逸赞赏地点点头,“朕会给你配一个班子,有精通律法的寒门学士,有熟知部务的干练吏员,也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作为顾问。如何用好他们,是你的第一道考题。” 新政统筹司的设立,果然引发了旧势力明里暗里的抵制。 部分宗室、老臣联合起来,给萧景琪使绊子。 他们不敢公然违抗皇帝,却在执行层面极尽拖延、推诿之能事。 第一次主持六部协调会议,萧景琪就遭遇了尴尬。 户部尚书以“算法繁复,需时日核对”为由,拖延拨付推行新法的专项款项; 礼部侍郎则对法典中“鼓励民间兴学”的条款大吐苦水,声称“恐扰乱了士子人心”; 更有几位勋贵代表,对新法典中关于“田亩清查与税赋公平”的条款阴阳怪气,暗示此举“与民争利”。 面对这些积年的官场油条,萧景琪起初有些应对失措,被他们绕进繁琐的条文和借口之中。 当晚,他愁眉苦脸地求见萧景逸。 “皇兄,他们……他们根本不与臣弟讨论实务,只顾着诉苦、推脱,会议冗长却毫无进展。” 萧景逸没有直接给他解决方案,而是反问: “你觉得,他们为何敢如此?” 萧景琪思索片刻:“因为他们觉得臣弟年幼,威望不足,且……法不责众?” “看得到表象,未触及根本。”萧景逸摇头。 “根本在于,他们形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认为抱团就能迫使你,甚至迫使朕让步。 你要破局,不能指望一次会议就能说服所有人。 要学会‘分化瓦解,重点突破’。” 他具体指点道:“下次会议,改变策略。 会前,让你的人单独拜访那位户部尚书,告诉他,首批款项只需先保障京畿地区的蒙学试点,数额不大,且核算清晰,问他能否特事特办? 若他同意,便在会上率先肯定他的‘效率’。 同时,搜集礼部那位侍郎家族私下兴办族学、收取高额‘束脩’的证据,必要时点他一下。 至于那几个勋贵…… 他们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找找看,有没有因家族较小、利益受损较少而愿意合作的对象?” 萧景琪听得眼眸发亮,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臣弟懂了!不能把他们看成一个整体,要逐个分析,找到其内部的弱点和差异!” “孺子可教也。”萧景逸欣慰地笑了,“记住,为君者,不仅要明大道,也要懂术法。阳谋立身,权谋做事。” 按照萧景逸的指点,萧景琪开始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政治手腕。 他不再于大型会议上与反对派纠缠,转而进行“精准拜访”和“小范围磋商”。 对户部尚书,他承诺首批试点成功后的政绩必有其一份; 对礼部侍郎,他“不经意”地提及某地族学收费过高已被核查处记录在案; 对勋贵集团,他找到了家族势力相对较弱、更渴望在新政中表现以提升地位的安国公。 承诺若其率先配合清丈田亩,将来“皇室商贸合作社”的份额可向其倾斜。 一系列操作下来,反对联盟开始出现裂痕。 加之萧景逸在背后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几个跳得最欢的官员的职务,朝野震动,众人意识到皇帝扶持十二皇子的决心无比坚定,且手段老辣。 阻力迅速减小,新政统筹司的工作开始稳步推进。 各地蒙学、算学馆如雨后春笋般设立;漕运新规在几个主要口岸顺利试行; 就连最棘手的勋贵田亩清查,也在安国公“主动”配合下,打开了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