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绝关系?我转身科举成状元!》 第1章 苏家逆子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在青楼算了?” “苏家的名声都让你这个废物败光了!” 苏云的耳膜被这两声怒吼震得嗡嗡作响。 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博士,一场意外,魂穿至此。 而他现在的身份,是荥阳郡首富苏家嫡长子! 按理说,他应该有非常幸福的人生,事实却截然相反。 二十年前,王朝更迭天下大乱,苏云在战乱中与父母失散,成了流离失所的孤儿,那时候他才五岁! 一个五岁的孩子,在兵荒马乱的乱世中漂泊了二十年,没人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挨了多少打,才能活到今天。 直到两个月前,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女找到他,声称是他的亲生父母,并带回苏家。 这是一场阔别二十年的重逢,苏云本以为会很温馨,会有人关心他这二十年过的怎么样,结果等来的是嫌弃、厌恶、排斥。 明明是一家人,明明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可他在苏家生活了两个月,就像是永远都融不进去的外人。 “看看你三个弟弟!” 苏振的声音再度响起,像是在抽打苏云的脸,“你二弟文采斐然,十七岁便中了进士,如今已在朝为官,三弟精于算术,已能独掌家中产业!” “就连你那不成器、只爱舞刀弄枪的四弟,一手箭术也得了郡守的夸赞!” 苏振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你呢?你有什么本事?除了吃喝等死,你还会什么?” “哦对了,你会勾栏听曲,偷鸡摸狗,一身的地痞流氓气!大字不识几个,连最简单的账本都看不会!我苏振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东西!” 羞辱如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 厅堂内回荡着苏振的咆哮,下人们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被迁怒。 苏云的母亲柳氏,望着暴怒的苏振,忧心忡忡的张了张嘴,却也不敢在这时候替苏云说话。 一家之主正在训子,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插嘴的余地。 然而,苏云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有面对不公的愤怒。 “他们什么都会,是因为他们从小锦衣玉食,有先生教导,有父母呵护。” “而我呢?我五岁就要从尸堆里找吃的,跟野狗和秃鹫厮杀,受伤了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 “寒冬腊月穿着单衣,手脚冻出血疮,人人都骂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以为我想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当初要不是你粗心大意弄丢了我,我苏云不会比任何人差!” 厅堂内顿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下人们偷偷抬头,震惊的望着苏云,满脸的不可思议。 苏振作为苏家的一家之主,从来没有人敢当面顶撞他,哪怕他错了! “你……你……” 苏振被这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柳氏听到苏云自诉童年的苦难,脸上满是泪水,心疼不已。 她见苏振胸膛起伏,显然被气的不轻,担心苏云受罚,连忙端上一杯茶递给了苏振。 “老爷,您消消气,云儿他……” 话没说完,就被苏振不耐烦的打断了。 他推开茶杯,猛地一拍桌子,那紫檀木的厚重桌面发出一声闷响,“放肆!你还敢顶嘴!没教养的逆子,目无尊长!来人,家法伺候!” 一旁的妇人,苏云的母亲柳氏,连忙起身,拽着苏云的袖子,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焦急:“云儿,快,快给你爹跪下认个错,服个软……” 认错?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苏振要的根本不是一句道歉。 他要的,是顺从,是卑微,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苏云冷笑一声,轻轻挣开柳氏的手。 “我何错之有?” 他挺直了腰杆,像一杆刺破这压抑屋宇的标枪。 “我没错!” “好!好!好!” 苏振怒极反笑,眼中凶光毕露,“反了你了!我今天就打到你认为止!” 他亲自走下堂,从下人手里夺过那根手臂粗的家法棍,抡圆了就朝苏云的后背狠狠砸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苏云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那棍子打的不是他的身体。 他没有怒吼,没有求饶,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死死地盯着苏振。 苏振打了一下,停住了,喘着粗气,想看他求饶。 只要苏云弯一下腰,说一句软话,他就能借坡下驴。 可苏云的身影,像钉死在地上的松。 这股子倔强彻底点燃了苏振的怒火。 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在满屋子下人,甚至是在屏风后那几道隐晦的目光注视下,被这个逆子践踏得粉碎。 “我打死你这个孽障!” 他动了真火,棍子如雨点般落下。 砰!砰!砰! 每一击都用尽全力。 木棍裹着风声,一下下砸在苏云的背上。 苏云死死咬着牙,骨头仿佛都在哀鸣,但他就是不倒,不跪,不求饶。 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逐渐汇聚成一滩血池。 “老爷!别打了!要打死人了!”柳氏的哭喊声变得尖利。 苏振这才喘着粗气停手,将棍子狠狠一扔。 他看着地上那滩血,心里也有些发怵,但嘴上却绝不服软:“把他给我关到柴房去!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柳氏哭着扑过去想扶苏云,想看看他背后的伤口,却被他一把推开。 那力道不大,却让赵氏心里猛地一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眼神冷得像冰。 “不必了。” 苏云开口,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看着苏振和柳氏,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既然这么不喜欢我,我走便是!” “从今往后,我们再无瓜葛,老死不相往来。” “刚才这顿打,就算我还了你们的生养之恩。” 说完,他再不看这两人一眼,拖着重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挪出了这个让他窒息的家门。 “云儿,你何苦如此呢?你是爹娘的亲生骨肉,不能因为一点矛盾就说出断绝关系的话啊。” 赵氏还想挽留,想去拉苏云,却被他浑身是血的惨状吓到,不敢伸手。 “让他滚!” 苏振的怒吼在身后炸开,“有种滚了就永远别回来!” 第2章 不爱读书的李沐雪 看着苏云一瘸一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柳氏瘫坐在地,心里像被刀子反复剜着,痛得无法呼吸。 苏振却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一身的贱骨头,享受了我们苏家的荣华富贵,哪还吃得了外面的苦!不出三天,自然会哭着回来求我!” 直到苏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苏振还不解气,对下人吼道:“去!把他带回来的那些破烂东西,全都给我烧了!一件不留!还有,他的房间也拆了,以后谁也不准放他进门!” 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迟疑了一下,小声回道:“老爷……大少爷他……他没有什么东西。” “胡说!” 苏振瞪眼,“我苏家这么大,还能没他一件东西,没他一间房?” 下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少爷回来那天,您说客房都住着人,小的想把大少爷安排到东院的新楼,您……您没同意。” “后来……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两个月,大少爷一直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没在府里住过一天,也没……没花过家里一文钱,没吃过家里一粒米。” 空气死寂。 苏振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了张,愣神半响后反驳道:“不可能!他要是没花家里一分钱!没吃家里一粒米!怎么可能活过这两个月?” “回老爷,大少爷他……有时去河边垂钓,去山上摘果子,有时去城门口当帮闲,每日也有几文钱……” 注意到苏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人不敢再说了,低着头退了出去。 苏振那张涨红的脸慢慢褪去血色,化为一种难堪的铁青。 柳氏听完,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的儿……我去把他找回来……” …… 城外,破庙。 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破洞里灌进来,吹得神龛上的蛛网簌簌作响。 苏云靠在一根满是灰尘的柱子上,背后的剧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被凌迟。 但他心里,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脱离了那个牢笼,空气都是自由的。 “喂,苏云,你被人打了?” 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英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苏云抬眼望去,一个身穿劲装的少女逆着光走了进来。 她叫李沐雪,城中富商李家的独女。 与别的大家闺秀不同,她不爱红妆爱武装,成天舞刀弄棒。 一次为了躲避家中先生的责罚,逃到这破庙躲雨,恰好遇见了苏云。 苏云随口教了她几句诗,让她回家后在父亲面前大出风头,两人就此相识。 李沐雪看着他背后的血迹,眉头紧锁:“谁干的?你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去!” 苏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摔的。” “摔的能摔成这样?”李沐雪显然不信,“你别怕,有我呢!”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李沐雪还以为他不信任自己,自信满满的说道:“本小姐一身武艺,在荥阳郡没有敌手!你不用担心仇家的身份,不管是谁,我都替你出头!” 苏云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过纠缠,反问:“你怎么来了?今日你不是要去练剑的吗?” 李沐雪一张俏脸马上垮了下来,有气无力的说道:“还不是我爹。” “他安排我去城里大儒徐明静先生的私塾读书,你知道的,我一看到字就犯困,让我念私塾,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苦着脸,满怀期待的望着苏云:“要不然你替我去吧!私塾里只知道李家有个学子要来读书,不知道来的是谁,你正好顶替我。” 苏云闻言坐直了身体,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的他眉头一皱。 可听到李沐雪这番话时,伤口的疼痛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心里隐隐还有点激动和期待! 自从圣上开科举以来,民间就流传着一句话,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不论权贵子弟还是农家子弟,都挤破头的去读书,去考取功名! 一旦考上,便是鱼跃龙门,改变阶级! 苏家能有现在的地位,也都得益于苏家老二在朝为官! 而对于苏云来说,他前世本就是文科博士,对诗词文章、经义策论等都有研究! 走科举这条路,完全是专业对口! 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现在的苏云一无所有,科举是他唯一的逆袭之路! 苏云毫不犹豫的答应李沐雪:“行,我替你去。” 李沐雪见苏云答应,松了一口气,正要跟苏云交代一下上私塾的细节,却听到门口传来动静。 一个哭哭啼啼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正是柳氏。 “云儿!我的云儿!” 柳氏看到苏云的惨状,哭得更凶了,上来就要拉他,“你跟娘回家吧,啊?回去给你爹磕个头,认个错,他会原谅你的……” 苏云面无表情地避开了她的手。 柳氏泪眼婆娑,轻声道:“云儿,是娘不好,没有关心你,你回来两个月,娘竟然不知道你不在府上住宿……” “你跟娘回去吧,跟你爹认个错,你现在身上带伤,不能再在外面风餐露宿了。” 苏云别过头,淡淡的说道:“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不劳您挂心了。” 柳氏脸色惨淡,抹了抹眼泪,哀求道:“娘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回来吧,娘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跟娘回去好不好?” 苏云闭上眼,不再看柳氏一眼,只是语气坚定:“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 旁边的李沐雪听着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七八分,一股火气直冲脑门。 她叉着腰,指着柳氏便斥责道:“你这人怎么当娘的?儿子被打成这样,不去找打人的人算账,反倒逼着儿子回去认错?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 柳氏被一个晚辈指着鼻子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心里的愧疚越发汹涌。 她面色凄苦,闭目不语的苏云,做着最后的努力:“云儿,娘求你了,你跟娘回去好不好?” 李沐雪气不打一处来,她可没有那么多礼数,伸手就把柳氏往外推。 “苏云他什么脾气你当娘的不知道吗?他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反悔过?赶紧走!” 柳氏被推到门口,见苏云闭着眼,没有丝毫动作,知道是劝不动他了,心里又涌起一阵愧疚和心疼,抹着眼泪离开了。 柳氏走后,苏云才睁开眼睛,朝李沐雪挑了挑眉。 “你刚才不是说要替我报仇?” “打我的是苏家家主苏振,你现在可以动手了,我在这等你的好消息。”苏云看着李沐雪,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 李沐雪一下子怂了,吐了吐舌头,“你家……你家可是在朝中都有人的,我爹说不能得罪。” “我要是敢去,我爹非把我关上几年不可。” 她家虽是豪商,富甲一方,但在这个士农工商的时代,商人地位终究是最低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家里人拼了命也想让她读书入仕。 当今女帝当政,广开科举,不论男女,唯才是举。 李沐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塞到苏云手里:“喏,这些银子你拿着,快去找个大夫看看伤,别落下病根。” 苏云掂了掂,分量不轻。 他没有推辞,只是认真地看着她:“这钱,算我借的。日后必当奉还。” 见苏云说的郑重,李沐雪笑嘻嘻的说道:“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好好养伤,记得三天后去私塾替我报道。” 将私塾的位置告诉苏芸后,李沐雪朝他摆了摆手,离开了破庙。 第3章 私塾测试 苏云目送她离开,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钱袋。 钱袋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带着李沐雪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一共十两银子,这就是苏云接下来活下去的本钱。 一部分要用来治伤。 背上的棍伤火辣辣地疼,若是不处理好,这副身子骨怕是就废了。 另外还得租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总不能真把这漏风的破庙当家。 剩下的,是饭钱,是笔墨纸砚的钱,是通往“出人头地”那条独木桥的过桥费。 可钱总有花完的一天,必须得想个来钱的路子。 …… 三天后,苏云来到徐静明先生的私塾。 私塾坐落在荥阳郡最清净的文德巷,巷口却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掀开,走下来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少年郎。 他们手里摇着玉骨折扇,腰间挂着名贵香囊,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矜贵与傲慢。 空气里飘荡着名贵熏香和脂粉的味道,与苏云身上廉价的草药味格格不入。 他衣着朴素,面容清瘦,独自一人,像一滴清水滴进了滚油里,瞬间被周围的喧嚣与华贵淹没。 “哟,这哪儿来的叫花子?也敢到徐先生的门下来凑热闹?” 一个尖厉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宝蓝色绸衫的公子哥,头戴玉冠,手持一把洒金折扇,正是城中布政使的侄子,周贯。 周遭的公子哥们闻声看来,见苏云一身寒酸,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周兄,你这话说的,万一人家是来洒扫地下人呢?” “下人?你看他那穷酸样,怕是连下人都当不上吧!别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想混进来偷东西的!” 苏云瞥了一眼周贯,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自小的苦难生活,早就磨砺出强大的意志,这种程度的讥讽,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进私塾要紧,没必要为了跟一群纨绔呈口舌之快而误了大事。 周贯见苏云不说话,只当他是怕了,愈发得意,上前一步,用扇子尖戳了戳苏云的胸口:“喂,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赶紧滚,别把你身上的穷酸味儿蹭到本公子身上,晦气!” 他身后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仆会意,立刻上前,伸手就去推搡苏云,嘴里骂骂咧咧:“滚远点!弄脏了我们少爷的衣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苏云敏捷地侧身一躲,那家仆顿时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吃屎。 “你还敢躲!” 周贯手上的折扇一指苏云:“给我打!” 几个家仆涌了上来,眼看着就要把苏云围起来,这时候私塾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时辰到,都进来吧。” 门内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周贯冷哼一声,挥退了家仆,昂着头走进了私塾。 他虽然跋扈,却也不敢在徐先生的私塾门口闹事。 “识相的赶紧滚,别让本公子再看到你。” 经过苏云的时候,周贯轻飘飘地撇下一句话。 苏云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也踏入了私塾的大门内。 院内,一位身穿灰色长袍、须发半白的老者正闭目养神。 他便是徐明静,曾官至礼部侍郎,后因得罪权贵,辞官归乡,开办私塾。 虽已不在朝堂,但门生遍布天下,在士林中威望极高。 学子们见到他,纷纷收敛了脸上的傲气,恭敬行礼。 徐明静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古井无波,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孔,在衣着破旧的苏云身上也只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了,一视同仁。 “都坐吧。” 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学子们闻言都席地正襟危坐,抬头望着上首的徐明静。 徐明静的目光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头,看着那些交头接耳、坐姿歪斜的“学子”,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心里涌起一阵失望,这些人,大多不过是家中长辈逼着来镀金的,有几个是真心向学? 人数太多,良莠不齐。 徐明静只是扫视了一圈,心里就已经有了计较。 必须淘汰一些学问品行不合格的纨绔出去。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老夫年事已大,精力大不如前,无力管教你们所有人,今日我出一考题,通过者便可留下。” 徐静明指了指堂上一副字,朗声道:“考题很简单,抄写一个‘静’字。” “开始吧。” 徐静明话音落下,学子们的神情都紧张了起来。 能不能留在徐静明先生的私塾门下,就看这次测验了。 大家不敢耽搁,连忙找到位置坐下。 一时间,厅堂内只剩下磨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窸窣声。 苏云深呼吸,拿起狼毫笔。 前世的他,写得一手好字,这一世的身躯虽未练过,但肌肉的记忆和灵魂的感悟却在笔尖融合。 他凝神静气,一笔一画,落笔沉稳,力透纸背。 一个时辰后,众人陆续停笔,将自己的功课交了上去。 徐明静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又拿起第二张,第三张…… 他看得越多,眉头皱得越紧。 这些富家子弟的字,要么笔画浮夸,结构松散,透着一股虚浮之气;要么急功近利,锋芒毕露,毫无半分沉静风骨。 他看得连连摇头。 “心不静,如何写得好字?如何读得好书?又如何,做得好人?” 他的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几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学子,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用先生再多言,便已明白自己被淘汰了,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起身,默默离开了私塾。 “你。” 徐明静的目光落在一个身材高大的学子身上。 “方才选座之时,为了离字帖近一些,仗着家世和体壮,强占了前排的位置。如此行径,非读书人该有之品行。你也走吧。” 那学子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却不敢辩驳半个字,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尔等谨记,学问高低并非评判的唯一标准,品行同样重要!” 徐明静又一一点出了几个学子的问题,随着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原本乌泱泱的课堂,很快只剩下了二十几人。 他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学子,眼中的失望之色却更浓了。 “荥阳郡乃书香门第,自古便多出读书种子,今日这批学子的水平……” 他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随手拿起了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 也就是苏云的字。 第4章 滚出去 徐静明浑浊的眼眸骤然亮起,仿佛有精光射出! 纸上的“静”字,笔锋遒劲,结构端正,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历经风霜后的沉淀与坚韧,仿佛不是一个少年人能写出来的。 那是一种……在苦难中磨砺出的宁静。 “这字……是你写的?”徐明静抬起头,目光锐利地锁定苏云。 “是,先生。”苏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以前可曾拜师学过书法?” “回先生,未曾。” 徐明静打量着他,衣衫洗得发白,袖口甚至有磨损的痕迹,一双手上布着薄茧,一看便知不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这样的家境,恐怕连笔墨都难以负担,更何谈请名师教导。 徐明静心中了然,为了能踏入这私塾的门槛,这少年不知在背后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很好。” 他放下那张纸,看着苏云,语气竟温和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苏云。” “苏云?” 徐明静点了点头,眼中带着一丝鼓励。 “好好学。不求闻达于诸侯,起码能凭这手字,将来混个温饱,不受人欺。” 周围的学子们纷纷侧目,脸上写满了惊诧与不解。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徐明静先生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对一个学子说话。 这字,真的有那么好?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先生,您可别被他骗了!” 周贯一步站出,指着苏云,满脸不屑,“他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穷酸,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好字?我看,这字定是他从哪里偷来,或是找人代笔的!” 徐明静的眉头再次皱起,看向苏云,等待他的解释。 苏云却笑了,他转向周贯,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周公子说我大字不识,说我偷窃代笔,可有证据?” “我……”周贯一噎,他哪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随口污蔑。 苏云的目光转向徐明静,拱手行礼,声音朗朗:“先生方才教诲,德行比学问更重要。学生不才,却也明白何为礼义廉耻。” 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周贯身上,眼神冷了下来。 “倒是这位周公子,方才在私塾门外,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百般辱骂,斥我为‘叫花子’、‘泥腿子’,不配踏入这清静读书的,还命家仆将我推搡出去,言语间,满是对寒门士子的鄙夷与不屑。” “学生愚钝,敢问先生,这般仗势欺人、目中无人、毫无同窗之谊的行径,算不算……德行有亏?” 一番话,掷地有声! 厅堂内死寂一片。 周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反驳,可苏云说的句句是实,几十双眼睛都看着,他根本无法抵赖。 徐明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种自恃家世、欺压寒士的纨绔子弟。 他看着周贯,那眼神像是要将他刺穿。 “周贯。” “学……学生在……”周贯双腿一软,声音都在打颤。 “你的字,勉强算过。” 徐明静拿起周贯的卷子,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将其撕成两半。 “但你的德行,不配入我的门墙。” “滚出去。” 周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因为一个穷酸,被徐明静当众逐出师门! 这要是传回家里,父亲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他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来将苏云撕碎。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周贯沉着脸离开了,经过苏云的时候,咬着牙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等着!” 一场风波过后,课堂上恢复平静。 “你们都通过了测验,从即日起,便是我徐明静门下的学子了。” 徐明静抚了抚颌下的胡须,又恢复了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开始宣读私塾的规矩,每日何时上学,何时放学,需要完成多少课业等等。 “这些规矩,尔等要谨记于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日就到此为止,都各自回家去吧。” 学子们纷纷起身,弯腰作揖,与先生告别。 刚出门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男装,粘着两撇假胡子的人影在巷子口鬼鬼祟祟地探头。 “喂!苏云!” 李沐雪扯下胡子,凑了过来,“怎么样?没露馅吧?老头子没为难你吧?” “还好。”苏云淡淡地回答。 “那就好!” 李沐雪拍了拍胸口,随即又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那个……苏云,再帮我个忙呗?” “说。” “我有个朋友,徐耀祖,你也见过的。他跟我一样,看见书本就头疼,可家里逼得紧,天天要检查功课。” 李沐雪搓着手,眼睛亮晶晶的,“你字写得那么好,能不能……帮我们代笔写几幅字?我们也好回家交差。价钱你随便开!” 正愁着钱快花完了,门路就自己送上门了。 苏云嘴角微微上扬,“可以。” 李沐雪带着苏云来到城内最大的酒楼,风雅楼。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是个胖子,看起来憨厚老实,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与体型不符的精明。 “沐雪,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你说的……” 徐耀祖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上下一打量,眼神里的热乎劲儿顿时凉了半截。 苏云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形清瘦,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这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落魄书生,能写出让他爹满意的字? 李沐雪大咧咧地一拍苏云的肩膀,“苏云,我朋友。这位是徐耀祖,人傻钱多,你随便宰。” “嘿!李沐雪你胡说什么!” 徐耀祖不乐意了,但那双精明的眼睛依旧在苏云身上打转:“苏兄弟,代笔可以,但这价钱嘛……” 苏云也不废话,伸出一只手掌,五根手指摊开。 “五两银子。” “五两?!” 徐耀祖的嗓门一下子拔高了,肥肉堆成的脸上满是震惊:“你写的是金子还是银子?就写一幅字,你敢要五两?” 苏云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苏云他才高八斗,五两算便宜你了!”李沐雪在一旁帮腔。 徐耀祖心底是不相信的,但是人是李沐雪带来的,还如此为他作保,他倒是有些下不来台。 他小眼珠一转,那商人的精明劲儿上来了,嘿嘿一笑:“行啊!五两就五两!不过我得加个码!” 第5章 瘦金体,技惊四座 他伸出一根肥硕的手指,在桌上重重一点。 “你要是真能写出一幅让我爹都挑不出错的好字,我可以给你五两。” “可要是写得不怎么样,糊弄我……” 他脸上的笑容一收,眼神变得锐利:“那你一文钱都别想拿到,还得免费帮我抄一个月的书。” “怎么样,敢不敢?” 李沐雪眉头一皱:“徐耀祖,你那小算盘都打到我们头上来啦?你家里全是大家名作,你爹眼界高的很。” “苏云是厉害,但是要让你爹也挑不出毛病,有点为难人吧?我看你就是不信任我,还想让苏云给你白干活,你这死胖子!一天到晚抠抠搜搜的就知道算计!” 李沐雪在给苏云抱不平,苏云却没有任何犹豫。 “可以。” “好!那就一言为定!”徐耀祖拍了拍手,让人送来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很快备好,是上好的狼毫和徽墨。 徐耀祖抱着胳膊,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李沐雪则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渗出了汗。 苏云深呼吸,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瘦削但骨节分明的手腕。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眼,在墨香中凝神静气。 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发生了变化,那股子街头混迹的痞气和落魄的穷酸味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如山的气度。 再睁眼时,他眼中仿佛有星芒闪过。 狼毫笔尖饱蘸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飘舞。 起笔,顿挫,勾勒,转折。 一种前所未见的字体,如铁画银钩,瘦劲锋利,又透着一股飘逸灵动的风骨,在纸上流淌开来。 苏云写的是瘦金体,这个世界的历史规矩和前世完全不同,自然也就没有宋徽宗赵佶创造出来的这种字体。 “这……这是什么字体?” 徐耀祖脸上的讥笑僵住了。 他虽然学问不精,但出身富贵,眼界是有的。 苏云才写了寥寥数字,他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扑面而来! 他再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整个人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铁屑,不由自主地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凑到桌边,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忘了。 他看见笔锋时而如匕首般锐利,斩钉截铁;时而又如柳絮般轻盈,摇曳生姿。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自成风骨,带着一种皇家贵胄才有的华贵与傲气。 雅间内死寂一片,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李沐雪也看呆了,她不懂书法,却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喷薄而出的气势,仿佛那不是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有风骨的灵魂。 当最后一笔落下,苏云收笔而立。 一幅字,浑然天成。 “我的娘诶……”徐耀祖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呻吟,他看着那幅字,眼神狂热得像是在看绝世珍宝。 他之前所有的怀疑、轻视、算计,此刻都化为了滔天的震惊和敬佩。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苏云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看待神人般的恭敬。 “苏……苏兄!不,苏先生!” 胖子脸上的肥肉激动得直哆嗦,他对着苏云长长一揖,腰弯成了九十度。 “先生大才!耀祖有眼不识泰山!就凭您这手字,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是去考状元,那也是探囊取物啊!”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双手奉上,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先生,这是五十两,您收好!不,不够!这点钱简直是侮辱了您的笔墨!” 苏云接过银票,神色平静地揣进怀里。 徐耀祖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字帖卷好,揣进一个锦盒里,火急火燎地告辞回家。 …… 夜色中,徐耀祖揣着那幅字,像是揣着稀世珍宝,兴冲冲地回了家。 “爹!爹!你看我写的字!” 徐家的家主徐富贵,是个靠粮食生意发家的商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总想着让儿子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听见儿子的嚷嚷,他不耐烦地抬起头:“你那狗爬的字有什么好看的?又想骗老子给你买那匹西域来的宝马?” “这次不一样!”徐耀祖献宝似的展开宣纸。 徐富贵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下一秒,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 他冲过去,一把夺过那幅字,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虽然不识字,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字……这字……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字! 每一笔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刻在他的心上! “这……这是你写的?”徐富贵的声音都在打颤,充满了难以置信。 “那……那当然!”徐耀祖梗着脖子,心里发虚。 徐富贵死死盯着儿子的眼睛,半晌,忽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徐耀祖,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你这是大器晚成啊!” “你一直在偷偷用功,是爹错怪你了!是爹的错!”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挥手,对着管家怒吼:“去!把我书房里那方前朝的端砚拿来!还有库房里那匹宝马!全都给我儿送去!” “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幅字,像是捧着祖宗的牌位,“找全城最好的裱糊匠,用金丝楠木给我裱起来!” “挂在正堂!我要让所有来我徐家的人都看看!我徐富贵的儿子,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大纲: 徐耀祖将苏云的字带回家,其父徐富贵大喜,不仅赠他宝马名砚,还将字挂在正堂。 徐家是荥阳富商,宾客见这幅风骨奇绝的“瘦金体”,无不惊叹,追问作者。 徐耀祖含糊称是自己“偶得灵感”,心中却愈发敬佩苏云。 “徐家公子书法大进”的消息很快在荥阳上流圈传开,引小范围波澜。 李沐雪和徐耀祖找到苏云,告知他代笔生意火了,不少纨绔想花钱求字。 苏云直接提价到一百两一幅,且每日只写一幅,订单仍纷至沓来。 徐耀祖成了他的经纪人,忙得脚不沾地,赚得盆满钵满,按约分给苏云大头。 周贯被徐明静逐出师门后,遭父痛打禁足,将所有怨恨记在苏云身上。 听闻“徐耀祖”靠奇字出风头,甚至有人出千金求字,他立刻猜到是苏云,便联络保守老学究,要在兰亭文会揭穿苏云“骗局”,让他身败名裂。 苏家也闻此传闻,苏振在饭桌上嗤之以鼻:“歪门邪道,丢尽苏家脸!”二弟苏文(进士)从京城来信,鄙夷苏云“专攻奇技淫巧”,三弟四弟也附和嘲笑。 唯有柳氏稍宽心——苏云靠写字能糊口,却更心痛悔恨,派人去破庙,早已人去楼空。 苏云用赚的钱租了僻静小院,置了新衣,背上的伤渐愈,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李沐雪却忧心赶来,说周贯正散播他是骗子的谣言,还要在兰亭文会公开挑战。 兰亭文会是荥阳年度文化盛事,郡守主持,名流云集,是扬名良机。 周贯送来傲慢战书,指苏云书法“无根浮萍,邪魔外道”,邀文会比高低,辨“书法正统”。 他还买通说书人,将苏云塑成欺世骗子,自封“文坛卫士”。 荥阳顿时议论纷纷,虽有人信苏云有才,但多数人被舆论引导,等着看好戏。 李沐雪、徐耀祖急得团团转,徐耀祖说:“周贯请了守旧的‘古板张’做评判,他肯定看不上你的字!”苏云却平静让李沐雪备请柬。 苏家也收了请柬,苏振冷笑:“自取其辱!正好让全城看这逆子丢人!”全家决定出席,连苏文也从任上赶回,要见证苏云身败名裂。 徐明静不齿周贯所为,却好奇苏云——这个凭“静”字让他另眼相看的少年,到底有多少本事。 苏云闭门不出,买了大量宣纸毛笔备战 李沐雪见他沉着,渐渐放心,还动用关系为他安排文会好位置。 文会当天,人山人海。郡守坐主位,周贯、古板张在评判席意气风发。 苏云穿洗得发白的青衫独自入场,与周围锦衣华服格格不入。全场目光瞬间聚焦他,满是审视与嘲弄。周贯不等开场,指着他喝骂:“骗子!今日当众撕你虚伪面具!” 周贯声色俱厉列苏云三罪:出身低贱、字体邪魔、高价卖字玷风骨。 古板张抚须附和:“书法传承有序,岂容跳梁小丑胡来!”现场文人纷纷指指点点,满是鄙夷。 苏家席上,苏振面带冷笑,苏文高声说:“此非苏家门风,与我等无关!”彻底割裂苏云,明摆着看笑话。 柳氏在女眷席,听着绝情话,看着被千夫所指的苏云,心如刀割,泪水在眼眶打转,却不敢作声。 苏云始终平静,缓缓走到场中,先向郡守、徐明静行礼,再转向周贯笑问:“出身与字好坏何干?你看过天下所有书法?大家不靠笔墨养家?靠祖荫才算风骨?” 几句话逻辑分明,问得周贯脸色发白,一时语塞。 周贯恼羞成怒:“巧舌如簧!敢与我比三场?诗书画任选其一!” 苏云环视全场,扫过苏家冷脸,定格周贯:“不必三场,太麻烦。” 随即高声:“在此作一首诗、写一幅字,若不能让你心服,我当众折笔,退出荥阳文坛!” 全场哗然,皆惊其“狂妄”——一人战诗与书,还立此毒誓!周贯没料到苏云如此刚烈,却已无退路,狞笑道:“好狂徒!看你怎么收场!来人,笔墨伺候!” 第6章 周公子,你晕了 苏云话音落下,全场死寂,随即炸开锅。 “疯了吧?他一个人要比诗和书?” “还立下这种毒誓,当众折笔,退出文坛?这是把自己的后路全断了啊!” “狂徒!简直是前所未见的狂徒!” 周贯也没想到苏云会玩这么大,先是一愣,随即狞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看好戏的快意。 “好!好得很!有种!” 他一甩袖子,对着身后的家仆高声呼喝:“愣着干什么?给这位苏‘大家’,笔墨伺候!” 两个家仆立刻抬上一张宽大的案台,放在了场中央。 宣纸、徽墨、端砚、狼毫,一应俱全,全是上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汇集到了场中那道青衫身影上。 李沐雪紧张得手心冒汗,拽着徐耀祖的袖子:“胖子,他……他能行吗?这可是兰亭文会,底下坐着的都是人精!” 徐耀祖那张胖脸也绷得紧紧的,他吞了口唾沫,声音发干:“我……我哪知道!不过苏兄不是没把握就乱来的人,咱们看着!” 苏家席上,苏振的面皮抽动了一下,冷哼出声。 “自寻死路!也好,就让全荥阳的人都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 苏文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嘴角挂着一抹讥讽。 “父亲不必动气。此等哗众取宠之辈,今日之后,便会成为全城的笑柄。与我苏家,再无半分干系。” 他特意拔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名流都听得清楚。 女眷席上,柳氏听着丈夫和二儿子的绝情话,再看看被千夫所指的大儿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全场的喧嚣和议论中,苏云却恍若未闻。 他缓步走到案前,没有立刻提笔,而是伸出手,拿起墨锭,亲自在砚台中缓缓研磨。 沙,沙,沙…… 单调的磨墨声,在嘈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让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动作,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这人,是真的有底气,还是在故弄玄虚? 墨汁渐渐浓稠,散发出淡淡的馨香。 苏云放下墨锭,拿起那支半臂长的狼毫大笔,手腕一沉,笔尖饱蘸墨汁。 他提笔,悬腕,目光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整个人的气势在瞬间变了。 下一刻,笔落。 笔走龙蛇,衣袖翻飞。 众人只看到他的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笔锋在纸上或提或按,或疾或徐,一气呵成。 不过短短几十息的功夫,他便收了笔。 一张宣纸,墨迹淋漓。 一名童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宣纸捧起,先呈给主位的郡守和评判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那张纸移动。 评判席上的“古板张”最先看到,他只瞥了一眼,便不屑地撇了撇嘴。 周贯更是直接笑出了声:“就这点时间,能作出什么好诗?装模作样!” 可坐在他旁边的徐明静,表情却在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在看到诗句的刹那,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凑近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嘴唇微微翕动,仿佛在无声地念着。 “本是蓬蒿人,误入朱门庭。” “冷眼观世态,热血付丹青。” “今朝风云会,一纸辨浊清。” “不求闻达贵,只求寸心明。” 念到最后一句,徐明静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好诗!” 他这一声大喝,中气十足,震得全场嗡嗡作响。 “此等胸襟!此等气度!将自身遭遇、眼前处境、心中志向,尽数融入这二十八字之中!浑然天成,毫无斧凿痕迹!这哪里是寻常文人能写出来的!” 全场哗然! 能让徐明静先生如此失态,当众抚掌盛赞的诗,到底写了什么? 一时间,无数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窥究竟。 郡守也看完了,他抚着胡须,眼中满是欣赏,连连点头。 “不错,不错!风骨自在其中!” 周贯的脸色,在徐明静和郡守的赞叹声中,一点点变得难看起来。 他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要把它看穿。 然而,不等众人从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场中的苏云,又动了。 他看都未看评判席一眼,直接将那张写了诗的宣纸随手放到一旁,又铺开了一张新的。 还是那支笔,还是那砚墨。 他再次提笔,蘸墨,落笔。 这一次,他写的,正是刚才那首《自明》。 如果说刚才众人只是惊叹于他作诗的速度,那么现在,当他们看清他笔下的字时,整个兰亭园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是什么字? 笔画瘦削,却挺拔如松。 转折处锐利如刀,锋芒毕露。 撇捺间飘逸如仙,风姿绰约。 每一个字都结构奇崛,带着一种寻常书法绝没有的华贵与傲气,仿佛天生就该立于顶端,俯瞰众生。 “这……这是……瘦金体!” 人群中,徐耀祖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 “就是这个!我爹书房挂着的,就是这种字体!” “天啊!传闻竟是真的!徐家公子的字,真的是他代笔的!” “这种字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议论声,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苏家席上,苏振和苏文父子,脸上的冷笑早已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死死盯着场中那挥毫泼墨的身影,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砰!” 评判席上,徐明静激动得再次拍案而起。 这一次,他连礼数都顾不上了,竟直接从席位上走下来,快步走到苏云的案台前。 他弯下腰,几乎要把脸贴到那宣纸上,一双老眼死死盯着那一个个风骨卓绝的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苏云最后一笔落下,收笔。 一幅字,浑然天成。 徐明静看着那幅字,许久,许久,才直起身子,仰天长长叹出一口气。 “妙哉!妙哉啊!” 他环视全场,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老夫沉淫书法五十载,自问阅遍天下名帖,可今日见了此字,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猛地转向周贯和“古板张”,厉声质问:“你们说,这是邪魔外道?你们说,这是无根浮萍?”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他手指着那幅字,声如洪钟,“这笔锋,这风骨,这气韵!已然自成一家!” “此非书法大家,何人敢称大家?!” “老夫今日,方知书山有径,艺海无涯!” 说完,这位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老者,竟当着所有人的面,对着苏云,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深深地拱手一揖。 “苏小友,老夫,受教了!” 全场皆惊! 如果说之前的赞叹只是欣赏,那这一拜,就是承认!是推崇! 这是文坛前辈,对一个后起之秀的最高认可! 主位上的郡守,此刻也坐不住了。 他快步走下台,同样来到案前,看着那幅字,眼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虽不精通书法,但身居高位,眼界是有的。 这字里蕴含的强大气势与风骨,扑面而来,让他都感到一阵心惊。 他转过头,看着苏云,那眼神里再无半点审视,全是毫不掩饰的赞许。 “好!好一个苏云!” 郡守重重地拍了拍苏云的肩膀,“荥阳有你,实乃文坛幸事!” 周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被徐明静躬身行礼的苏云,看着被郡守拍肩赞许的苏云。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被他百般羞辱、斥为骗子的穷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登天。 赞叹声,景仰的目光,全都汇聚在那个人身上。 而他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最后变得惨无人色。 “噗——” 周贯只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周公子!” “快!周公子气急攻心,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中,苏云静静地站着,他拿起案上那支刚刚写下惊世诗篇和绝代书法的狼毫笔。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走到昏迷的周贯面前,将笔轻轻放在他的身旁。 他俯下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周公子,我赢了。” “你,心服了吗?” 第7章 名动荥阳 周贯被人七手八脚地抬了下去,场面乱糟糟的。 那个先前附和周贯的“古板张”,一张老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实在没脸待下去,悄悄从评判席的侧面溜走了。 一场本该是羞辱苏云的闹剧,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收了场。 苏云站在那,依旧是全场的中心。 只是这一次,周围的目光里再没了鄙夷和嘲弄,只剩下震惊与敬畏。 “咳。” 郡守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他大步从主位上走下来,脸上带着热切的笑,重重拍了拍苏云的肩膀。 “苏小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拿起案上那幅字,爱不释手地看着,嘴里赞不绝口。 “本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日有暇,定要来本官府上一叙,我们再好好品鉴品鉴这瘦金体!” 旁边的徐明静抚着胡须,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捡到宝的欣喜。 他转向众人,朗声宣布:“从今日起,苏云便是我徐明静的入室弟子,老夫一身所学,将倾囊相授!” “入室弟子”四个字一出,人群再次炸了锅。 那可不是普通学生,那是能继承衣钵的亲传弟子! 一时间,各种恭维和邀请如潮水般涌向苏云。 “苏公子,城南王员外想请您过府一叙,润笔费好商量!” “苏先生,我是聚宝楼的掌柜,我们东家对您的字仰慕已久!” 苏云面对这一切,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着众人一一拱手回礼,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苏云!你太棒了!” 一个清亮的嗓音挤开人群,李沐雪冲了过来,一把就想抱住苏云的胳膊。 她手刚伸出去,就看到苏云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又想起男女有别,动作僵在了半空,最后只能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就知道你行!你看那个周贯,直接气晕过去了!活该!” 她兴奋得满脸通红,完全不顾周围人投来的目光。 徐耀祖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双小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他挤到苏云面前,噗通一下就要往下跪。 “苏兄!不!苏先生!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苏云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住。 “你这是干什么?” “先生,我徐耀祖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是真的服了!您放心,以后谁敢找您麻烦,我第一个不答应!” 胖子拍着胸脯,说得斩钉截铁,眼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不远处的苏家席位上,气氛冷得像冰窖。 苏振看着被众人簇拥的苏云,看着他被郡守和徐明静同时赏识,那张老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 他想说什么,想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个他骂作“逆子”、“废物”的儿子,此刻正光芒万丈。 而他这个父亲,像个笑话。 “父亲。” 苏文放下茶杯,声音压得很低,脸色铁青。 “此人行事乖张,哗众取宠,虽一时得了些虚名,终究难登大雅之堂。与我苏家门风,格格不入。”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探究的目光。 “我们不宜与他牵扯过深,免得坏了苏家的名声。” 话是这么说,可他紧紧攥着茶杯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寒窗苦读十数载,十七岁中进士,是苏家的骄傲,是荥阳郡人人称赞的才子。 可今天,所有的风头,都被那个他从未看在眼里的“大哥”,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女眷席上,柳氏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听着周围一声声的赞叹,心里又是骄傲,又是酸楚。 她想过去,想跟儿子说句话,可看看丈夫和二儿子那难看的脸色,脚下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份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第二天,《荥阳日报》的头版,用一个巨大的标题,报道了兰亭文会的盛况。 《横空出世,震动文坛!少年苏云一诗一字惊四座!》 报纸上详细描述了昨日的情景,对那首《自明》大加赞赏,更是将“瘦金体”誉为“百年难得一见之绝艺”。 甚至还附上了一张拓印的《自明》诗篇,虽然只是局部,也足以让人看清那瘦劲锋利的笔锋。 一时间,整个荥阳城都轰动了。 苏云的名字,连同他那前所未见的“瘦金体”,成了街头巷尾、茶馆酒肆里最热门的话题。 苏云租住的那个僻静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苏兄!苏先生!” 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手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帖子,满头大汗。 “全城的富商员外都疯了!全都指名道姓要您的字,价格随便开!” 他将帖子往桌上一放,激动地搓着手。 “先生,这可是天大的商机啊!我们怎么定价?五十两?还是八十两?” 苏云正在院子里打理着新买的几盆花草,闻言放下手里的水瓢,看了他一眼。 “一百两一幅。” “一百……一百两?!” 徐耀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每日,只写一幅。”苏云又补充了一句。 徐耀祖愣住了,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随即猛地一拍大腿。 “妙啊!先生,您这招实在是高!” 他脸上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 “物以稀为贵!您这字,别说一百两,就是二百两也有人抢着要!每日一幅,更能吊着他们的胃口!” 他冲着苏云一拱手,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先生您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给您当这账房先生,保准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咱们二八分,您八我二!” 苏云点点头:“辛苦你了。” 徐耀祖得了准话,乐得合不拢嘴,抱着帖子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从此,他便成了苏云的“独家代理”,在荥阳城的商圈里混得风生水起,身价倍增。 几天后,徐明静的私塾。 徐明静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为苏云举行了正式的拜师礼。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是让苏云恭恭敬敬地敬了一杯茶。 徐明静接过茶,喝了一口,然后将一个紫檀木的盒子交到苏云手上。 “这是为师早年游历时得到的一方古砚,今日便赠予你。望你日后勤勉向学,不负才情。” “谢先生。”苏云接过盒子,再次躬身行礼。 私塾里的其他学子,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全是羡慕。 尤其是那些曾与苏云一同入学的人,更是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被他们视作“叫花子”的穷酸小子,短短几天,就成了他们需要仰望的存在。 与此同时,苏家大宅。 苏振将手里的《荥阳日报》狠狠摔在桌上,报纸上那刺眼的标题让他胸口一阵发闷。 他这几天闭门不出,可关于苏云的各种传闻,还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他的耳朵里。 “老爷,夫人她……” 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又怎么了?”苏振不耐烦地吼道。 “夫人……又派人往城南那处小院送东西去了,有补品,还有几套新裁的冬衣……” “没用的东西!他既然滚出了苏家,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苏振嘴上骂着,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柳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听到这话,眼圈一红。 “老爷,云儿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他现在出息了,也是我们苏家的荣光啊……” “荣光?”苏振冷笑一声,“我苏家的荣光,是文儿考中进士,是靠实打实的功名换来的!不是靠这种卖字的歪门邪道!” 柳氏将参汤放到桌上,低声哀求:“老爷,您就别说气话了。不如……不如我们去把他接回来吧,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接他回来?”苏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他给我苏家丢人现眼吗?我告诉你,除非他亲自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下人通报。 “老爷,郡守大人派人送来了请柬。” 第8章 你到底想干什么 “郡守大人的请柬?”管家双手捧着烫金的帖子,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苏振一把夺过请柬,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请柬上写得清楚,郡守设宴,邀请荥阳名流,特地注明,请苏云苏公子务必赏光。 而他苏振,只是“携家眷”的那位。 “欺人太甚!”苏振将请柬狠狠拍在桌上,“他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打我苏振的脸!” 柳氏闻声从内堂走出,看到请柬,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变得担忧。“老爷,这是好事啊,郡守大人看重云儿……” “好事?”苏振怒道,“他一个被我赶出家门的逆子,现在倒成了郡守的座上宾!我这个当爹的,反倒成了陪衬!这传出去,我苏家的脸面往哪搁?” 一直沉默的苏文放下茶杯,拿起请柬看了一眼,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父亲,这宴,我们必须去。” “去?去看他苏云出风头吗?”苏振气不打一处来。 苏文缓缓摇头,声音冷静得可怕:“父亲,不去,就是不给郡守面子。我们去了,反倒能看看,他苏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郡守又为何如此看重他。”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而且,全荥阳的名流都会去。我们若是不在,别人只会说我苏家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有才华的儿子。” 苏振胸口剧烈起伏,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头。“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 郡守府,灯火通明,宾客云集。 苏家一行人抵达时,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苏振板着一张脸,苏文神情倨傲,柳氏则显得局促不安,目光在人群中不停搜索。 “苏公子到!” 随着门童一声高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苏云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干净利落,与周围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神情平静,先是向主位的郡守和陪坐的徐明静拱手行礼,然后目光扫过全场,在苏家席位上停留了一瞬,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那眼神,就像在看几个不甚熟悉的远房亲戚。 苏振的脸色瞬间铁青,手里的酒杯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那点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难受。 “苏小友,快来,坐我这边。”郡守热情地招手,让他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那个位置,甚至比许多官员的还要靠前。 徐明静也抚须微笑,看着自己的弟子,满眼欣赏。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郡守站起身,对着众人笑道:“今日请诸位来,除了共聚一番,也是想为各位引荐一位贵客。” 他侧过身,指向身边一位身穿四爪蟒袍、神情肃然的中年官员。 “这位,是自京城而来,巡查地方的王钦差,王大人!” 满堂宾客皆惊,纷纷起身行礼。 王钦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他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苏云身上。 “郡守大人,”王钦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威严,“方才你一直跟本官夸赞这位少年俊才,说他诗才惊世,书法绝伦,本官倒想亲眼见识一下。” 郡守哈哈大笑:“王大人,这可不是下官吹嘘。苏小友的才华,有目共睹!” 王钦差看向苏云,直接开口:“听闻你才思敏捷,本官考你一考。我出上联: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在场不少文人都皱起了眉。 这五个字的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暗含五行,对仗难度极高,是个有名的绝对。 苏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着看苏云出丑。 苏云站起身,略一思索,便朗声答道:“回大人,学生才疏,对不出此联。不过,学生也有一联,想请大人指点。” 王钦差眉毛一挑,来了兴趣:“哦?你说来听听。” 苏云不疾不徐地念道:“寂寞寒窗空守寡。” 王钦差一愣,细细一品,这上联的七个字,偏旁都是“宝盖头”,同样是巧思。 他沉吟片刻,竟也一时对不上来。 苏云见状,继续说道:“学生不才,也想好了下联。便是:伶仃寄宿宿寒家。” 话音落下,下联七个字的偏旁又全是“人字旁”,与上联对得工工整整,意境悲凉,浑然一体。 “好!好一个伶仃寄宿宿寒家!”王钦差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再看苏云时,眼神彻底变了。这不仅是才思,更是对自己身世的写照,是胸中有丘壑,才能信手拈来! “来人,给苏公子满上!”王钦差亲自举杯,“本官敬你一杯!如此大才,屈居于这小小的荥阳,实在是可惜了!” 他放下酒杯,一句话让全场瞬间死寂。 “本官回京在即,身边正缺一个掌笔墨的幕僚。苏云,你可愿随我赴京?” 轰! 所有人都傻了。 钦差大人的幕僚!那可是天大的机遇,一步登天,前途无量! 郡守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这荣耀是他自己的一样。 苏家席上,苏文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苏振更是目瞪口呆,心脏狂跳。 柳氏激动得捂住了嘴,眼泪差点掉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苏云,等着他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 苏云却缓缓站起身,对着王钦差深深一揖。 “多谢钦差大人厚爱。”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大厅。 “圣上开科举,为天下寒门立下登天之梯。学生既为读书人,自当循此正途,凭一身所学,于考场上博取功名。” “走捷径,非学生所愿。大人之恩,学生心领,却不敢受。” 疯了!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这两个字。 郡守的笑容僵在脸上。 苏文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的快意,低声对苏振道:“不识抬举!他这是在当众驳钦差大人的面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苏振也觉得苏云是疯了,可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钦差会勃然大怒时,王钦差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他指着苏云,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走捷径,要凭一身所学博取功名!好志气!” 他再次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本官在京城,等着你金榜题名的好消息!” 一场本该让苏家难堪的宴会,成了苏云的独角戏。 宴席散去,宾客们还在回味着方才的震撼。 苏云走出郡守府,夜风微凉。 “站住!” 苏振带着苏文和柳氏,拦住了他的去路。 苏振死死盯着苏云,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花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当众拒绝钦差,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你这是在把我们苏家的脸都丢尽了!” 苏云看着他,神情淡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姓苏,名云。我做的事,与苏家无关。” 他顿了顿,目光从苏振涨红的脸上,移到一脸讥讽的苏文身上,最后落在满眼哀求的柳氏脸上。 “至于丢不丢脸,现在说,还太早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苏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背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不远处,王钦差的马车里,一名随从低声问道:“大人,这苏云如此狂悖,您为何还……” 王钦差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看着苏云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此子的风骨,像极了他那手字。有趣,真是有趣。” “回京后,得把这桩奇闻,说给陛下听听。” 第9章 现在想认亲了? 郡守府一别,苏云彻底成了荥阳城里的名人。 他拒绝钦差招揽,立志科举正途的事迹,更是被说书人编成了段子,在各大茶楼里传唱。 一时间,风头无两。 可当事人却把自己关进了小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又在看书?你整天这么看,眼睛不想要了?” 李沐雪提着一个食盒,熟门熟路地走进院子,看到苏云坐在石桌前,面前摊着一堆书籍,眉头就皱了起来。 苏云从书卷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啊?”李沐雪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飘了出来。 “我娘炖的,让我给你送来补补身子。你看你,脸都瘦尖了。” 她嘴上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很麻利,盛了一碗汤推到苏云面前。 苏云也没客气,端起来喝了一口。 温热的鸡汤滑入腹中,驱散了秋日的几分凉意。 李沐雪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着他。 “苏云,你都好久没出过这院子了,也不嫌闷得慌?” “还好。”苏云放下碗,目光又回到了书上。 李沐雪嘴巴动了动,想说“你也好久没教我练剑了”,可看到他那专注的侧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从怀里掏出几本书,拍在桌上。 “喏,这是我爹托人从京城淘来的几本策论孤本,听说对科举有用。” 苏云的目光终于从自己的书上移开,落在了那几本泛黄的古籍上。 他拿起一本翻了翻,眼中露出了几分兴趣。 “替我谢谢李伯父。”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沐雪摆了摆手,看到他终于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有了反应,心里也高兴了些。 她还想说点什么,院门外却传来了徐耀祖的大嗓门。 “先生!苏先生!大喜事啊!” 人未到,声先至。 徐耀祖像个滚动的肉球冲了进来,满脸红光,手里还拿着一叠银票。 “先生,您猜怎么着?城东的张员外,为了抢您那每日一幅的名额,直接把价格抬到三百两了!” 他把银票往桌上一拍,激动地搓着手。 “还有,这是这个月的账,除去咱们的开销,净赚一千二百两!您八我二,这是您的份子!” 李沐雪看着那厚厚一叠银票,咋了咋舌。 “死胖子,你这是把苏云当摇钱树了啊?” “沐雪你这叫什么话!”徐耀祖不乐意了,“我这是在为先生打理俗物,好让先生能专心向学!这叫各司其职!” 他转向苏云,又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 “先生,外面的事您都不用操心。乡试将近,我特地打听了,这次的主考官是从礼部派来的刘大人,为人最是看重经义策论。我还给您弄来了几份往年的乡试考题……” 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云安静地听着,最后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为先生办事,是我的荣幸!”徐耀祖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模样的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看到徐耀祖,连忙跑了过来。 “徐少爷,外面……外面苏家二公子求见。” “苏家二公子?苏文?”徐耀祖的胖脸一沉,“他来干什么?先生不是跟苏家断绝关系了吗?不见不见!让他滚!” 苏云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淡淡地开口。 “让他进来。” 徐耀祖一愣,但还是听话地让下人把人放了进来。 很快,一身锦袍、头戴玉冠的苏文,在一脸不爽的徐耀祖和满眼好奇的李沐雪的注视下,走进了这个朴素的小院。 他目光扫过院子,看到坐在石桌前的苏云,脸上立刻堆起了亲切的笑容。 “大哥,我从京城特地赶回来看你。” 苏文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之前在郡守府外撂下狠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苏云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眼神平静。 苏文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走到石桌旁,目光落在那些粗陋的碗筷和简单的陈设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大哥,你这住的地方也太简陋了。何苦在外面受这份罪呢?” 他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跟我回家吧。父亲他……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前几日还念叨,说都是他脾气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李沐雪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这人脸皮也太厚了,把人打得半死赶出家门,现在说惦记? 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没接话。 苏文以为他心动了,继续加码。 “大哥,你才华出众,弟弟我在京城也有些人脉。你跟我回去,苏家的产业,任你挑选。日后你若是想入仕,弟弟我也一定为你铺路搭桥。我们兄弟联手,何愁不能光耀门楣?”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的是一个为兄长着想的好弟弟。 “说完了?” 苏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苏文脸上的笑容一僵。 苏云放下茶杯,那瓷器与石桌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惦记我?”他抬起头,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苏文脸上,“是惦记我那顿家法挨得够不够重,还是惦记我有没有死在柴房里?” 苏文的脸色变了变。 “大哥,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过去的事?”苏云笑了,“对我来说,那可不是过去的事。那一棍棍打在身上的疼,我还记着呢。”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苏文面前,身高上竟比养尊处优的苏文还高出半个头。 “苏家的产业?我靠自己这双手写字挣来的钱,比你们苏家靠投机倒把得来的那些,干净多了。” “至于你的人脉,”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你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去给京城的哪位权贵当狗吗?” “你……你胡说什么!”苏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脸色涨得通红。 苏云的目光冷了下来。 “苏文,收起你那套虚伪的嘴脸。当初你们把我赶出家门,恨不得我死在外面。现在看我得了点名声,就想上来沾光了?”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诛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京城的处境?一个没背景的进士,想往上爬,难如登天吧?你这次回来,与其说是来‘看我’,不如说是想把我当成你往上爬的梯子。” “与其有空在这跟我演什么兄弟情深,不如多花点心思琢磨你的政绩。别到头来,官没升上去,反倒被我这个被你们赶出家门的‘逆子’超过去了。” “那才叫……丢尽苏家的脸。” 苏文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头晕眼花,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精彩至极。 他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滚。” 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苏文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他死死瞪着苏云,最后还是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怒,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小院。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李沐雪痛快地大笑起来。 “说得好!怼得太痛快了!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他!” 徐耀祖也激动地直拍大腿:“先生威武!这种假惺惺的小人,就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苏家大宅。 苏振听完苏文添油加醋的哭诉,气得把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砸得粉碎。 “逆子!逆子啊!他以为他是谁!翅膀硬了,连亲兄弟都不认了!” 他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苏云,不是他想打就能打,想骂就能骂的了。 那种无力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憋屈。 转眼,秋去冬来。 乡试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贡院门口就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送考的家人和看热闹的百姓。 在一片喧嚣中,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 苏云从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青衫,手里提着一个考篮。 他整了整衣衫,目光望向那座无数读书人向往的龙门,神情平静。 第10章 解元! 乡试放榜那天,贡院门口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快!快看榜!官差出来了!”人群中,徐耀祖扯着嗓子大喊,一张胖脸因为激动和拥挤憋得通红。 他身边的李沐雪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贡院那面高高的影壁墙。 一名官差在高墙上站定,手里拿着长长的榜单,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唱名。 “丙戌科乡试,第一百名,陈家村,李四……” 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或欢呼或叹息的声音。 徐耀祖急得直跺脚。“怎么从最后一名开始念啊!急死我了!” 李沐雪瞪了他一眼。“你别吵!” 时间一点点过去,榜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少,官差的声音也越来越洪亮。 “……第十名,安仁县,王启年!” “第五名,广陵城,赵子谦!” 徐耀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伸长了脖子,连呼吸都忘了。 “还没念到苏兄的名字,这……这不会是落榜了吧?” 李沐雪的心也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官差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一个响彻全场的名字。 “解元!荥阳郡,苏云!” 轰! 整个街道瞬间炸开了锅。 “解元!是苏云!” “就是那个写出瘦金体的苏云!” “天啊!一诗一字惊四座,如今又高中解元!此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徐耀祖愣了半秒,随即猛地蹦了起来,肥肉乱颤。“中了!中了!我家先生是解元!” 他一把抱住旁边的李沐雪,激动得又哭又笑。 李沐雪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却也顾不上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眶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一定行!” …… 苏家大宅。 苏振端着茶杯,心烦意乱。 一旁的苏文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淡淡开口:“父亲不必挂心,乡试何其之难,他能考中已是侥幸,至于名次,不必抱有期望。” 苏振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我有什么好挂心的!他要是落榜,正好!省得在外面丢人现眼!” 柳氏坐在一旁,双手绞着帕子,一言不发,脸上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一个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又是惊又是喜。 “老爷!夫人!二少爷!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苏振皱眉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管家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放……放榜了!大少爷他……他中了!” 柳氏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中了?云儿他中了?” 苏文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洒了出来。 管家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不止是中了!是大少爷他……他高中解元了!” 啪嚓! 苏振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滚圆。 苏文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解元? 那个被他视作苏家耻辱,被他讥讽为哗众取宠的“大哥”,竟然考中了乡试第一名? “老爷!报喜的官差和仪仗已经快到咱们府门口了!”管家又喊了一声。 苏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苏文煞白的脸,肠子都悔青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快!快备车!去城南小院!” “我们……我们去把解元公接回家!” …… 苏云的小院,此刻已经成了全城最热闹的地方。 “恭喜苏解元!贺喜苏解元!” 郡守带着一众官员,亲自登门道贺。报喜的官差敲锣打鼓,将“解元及第”的牌匾送了进来。 徐耀祖忙前忙后,指挥着下人接待宾客,一张胖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 李沐雪站在苏云身边,看着他穿着郡守特地送来的解元公官服,那身崭新的绯红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挺拔,她心里甜得像灌了蜜。 就在院内一片喜气洋洋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苏老爷、苏夫人、苏二公子到!”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 苏振带着柳氏和苏文,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快步走了进来。 “云儿!”苏振人未到,声音先到,那股子亲热劲,仿佛苏云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他几步走到苏云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身上的官服,连连点头。“好!好啊!不愧是我苏振的儿子!为我们苏家光宗耀祖了!” 柳氏跟在后面,眼圈通红,想上前拉苏云的手,又不敢。 苏文也挤出笑容,对着苏云拱手作揖:“大哥,恭喜了。我就知道,大哥绝非池中之物。” 这番变脸,让在场不少知晓内情的人,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徐耀祖更是直接冷笑出声。 苏云看着眼前这三个他血缘上的亲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脱下那身崭新的官服,递给旁边的徐耀祖,换回了自己的青衫。 “喜报,是你们的。我,只是一个考中了的读书人。” 他一句话,就将自己和苏家划清了界限。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云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中了举,光耀门楣,我们全家都为你高兴啊!跟爹回家吧,你住的这地方太破了,委屈你了!” 柳氏也连忙帮腔,声音带着哭腔:“是啊云儿,跟娘回去吧,娘给你收拾了最好的院子,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 “不必了。”苏云打断了他们的话。 他看着苏振,平静地开口:“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苏老爷好像说过,除非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苏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又看向苏文。“二弟也说过,我行事乖张,与苏家门风格格不入,不宜牵扯过深。” 苏文的脸也白了。 “如今,我不想跪,也不想与苏家牵扯过深。”苏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所以,这苏家,我就不回了。” 他转向院子里的宾客,拱了拱手。“诸位,今日苏某身体不适,改日再一一登门拜谢。”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宾客们都是人精,纷纷告辞离去。 郡守临走前,深深地看了苏家三人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让苏振如芒在背。 很快,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苏家三人,以及黑着脸的徐耀祖和李沐雪。 “逆子!”苏振终于装不下去了,指着苏云的鼻子大骂,“你以为你考中个解元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我生了你,你到死都是我苏家的人!” “苏老爷。”苏云淡淡地开口,“那顿家法,已经还了你的生养之恩。我们早就两清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站住!”苏振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却被苏文一把拉住。 “父亲,算了。”苏文咬着牙,死死盯着苏云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怨毒,“我们走!” 苏家三人灰溜溜地走了。 李沐雪痛快地骂道:“活该!现在想来认亲了?早干嘛去了!” 徐耀祖也附和道:“就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先生,您别理他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当天夜里,宾客散尽。 徐明静独自一人来到小院。 “先生。”苏云将他迎进屋,沏上茶。 徐明静喝了口茶,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云儿,你今日高中解元,声名鹊起,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下来。“可你也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乡试,只是开始。来年的会试,你面对的,是来自全国的英才。更重要的,是京城。”徐明静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京城是名利场,更是修罗场。女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公主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早已势同水火。” “你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寒门才子,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好用的棋子。拉拢你,利用你,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苏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为师只希望你记住,无论何时,都要守住本心,不要轻易站队,更不要被人当枪使。”徐明静语重心长。 “学生明白。” 送走徐明静后,苏云一个人坐在灯下,久久不语。 京城,储君之争……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在乱世中挣扎求生更容易。 他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徐明静赠予他的古籍,准备翻看。 “啪嗒”一声。 一枚黑色的东西,从书的夹层里掉了出来,落在桌上。 苏云一愣,俯身捡起。 那是一枚令牌,非金非玉,入手温润,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令牌的正面,用一种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天”字。 第11章 女帝看上你了? 苏云指尖摩挲着那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玉,触手生凉,却又带着一种温润的质感,分量不轻。 正面的“天”字古朴苍劲,背后刻画的星象图更是繁复精妙,绝非凡品。 他盯着这枚令牌,脑中回响着徐明静离开前那番意有所指的告诫。 京城是修罗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转头,这枚明显代表着某种巨大机遇的东西,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了老师赠予的书里。 苏云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将令牌揣入怀中,径直走向徐明静的私塾。 书房内,徐明静正在校对一本古籍。 “先生。” 苏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徐明静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云儿,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让你好生歇息吗?” 苏云走进书房,反手将门关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枚黑色令牌,轻轻放在了徐明静面前的书案上。 书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徐明静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他看着那枚令牌,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追忆,有感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你终究还是发现了。” 苏云看着他,直接问道:“先生,这是什么?” “这是‘天策府’的信物。”徐明静的声音有些沙哑。 “天策府?”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机构。”徐明静端起茶杯,却迟迟没有喝,“由当今女帝亲设,独立于三省六部之外,只对女帝一人负责。”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天策府的职责,是为陛下监察天下,网罗天下英才,打破门阀世家对朝堂的掌控。” “能入天策府者,皆是人中龙凤,他们被称为‘天策使’。” 徐明静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令牌上。 “老夫年轻时,也曾是其中一员。”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那这枚令牌……” “这枚‘天’字令,是天策府最高级别的潜龙信物。”徐明静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它并非偶然出现。你兰亭文会的诗词文章,早已通过天策府的渠道,摆在了陛下的案头。” “陛下对你,很感兴趣。” “这枚令牌,意味着持有者拥有得到天策府暗中支持的资格,更意味着……你拥有一次直接面见女帝的机会。” 苏云沉默了。 几天后,一则消息在荥阳城不胫而走。 京城派来的监察御史抵达荥阳,巡察地方民情。 徐耀祖火急火燎地冲进小院,一张胖脸全是紧张。 “先生!出事了!京里来了个大官,指名道姓要见你!” 苏云正在院中练字,闻言只是将最后一笔写完,才放下笔。 “什么官?” “监察御史,姓周,听说是个出了名的铁面阎王,不少官员都栽在他手里!”徐耀祖急得团团转,“他点名让你去郡守府回话,这……这不是鸿门宴吗?” 李沐雪提着剑从外面进来,听到这话,柳眉一皱。 “怕什么!一个御史而已,还能吃了你不成?他要是敢刁难你,我……” “沐雪。”苏云打断了她的话,“备车,去郡守府。” 郡守府大堂。 那位周御史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坐在主位上不怒自威。 郡守在一旁陪坐,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下官苏云,拜见御史大人。” 苏云走进大堂,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周御史抬眼打量着他,那目光像刀子一样,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苏云?” “是。” “本官听闻,你才华横溢,一首《自明》惊艳四座,更得钦差大人青睐。可你却当众拒了钦差的美意,声称要走科举正途。有这回事吗?”周御史的声音冷冰冰的。 “回大人,确有此事。” “好一个科举正途。”周御史冷笑一声,“本官倒想问问你,何为正途?是十年寒窗,一朝登科?还是平步青云,直达天听?” 这个问题,极其刁钻。 回答前者,显得迂腐。回答后者,又与他之前所为相悖。 大堂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云却笑了笑,反问道:“大人,敢问您认为,为官者,是吏重要,还是民重要?” 周御史一愣,没想到他会反问。 他皱眉道:“自然是民为重。” “那大人认为,是朝堂的法度重要,还是百姓的生计重要?”苏云又问。 周御史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法度为基,生计为本,二者相辅相成。” “大人说的是。”苏云拱了拱手,“在学生看来,无论是十年寒窗,还是平步青云,都只是通往为官之路的不同路径而已。正如法度与生计,本无高下之分。” “真正的‘正途’,不在于走哪条路,而在于走路的人,心里装的是什么。” “若心里装的是天下百姓,那便是正途。若心里装的是一己私欲,那即便是状元及第,走的也是歪门邪道。”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周御史锐利的目光渐渐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云,许久没有说话。 原本紧张的气氛,在苏云这番话后,悄然瓦解。 那位铁面御史,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说得好”,便再没为难苏云。 监察御史在荥阳停留三日后,便匆匆返回京城。 谁也不知道,他那份呈给女帝的秘密奏报上,对苏云的评价只有八个字。 “心有丘壑,可堪大用。” 奏报的最后,他还提了一句。 “其人身上,似有天策府信物之气息。” 紫禁城,御书房。 女帝看着奏报,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抹旁人难见的惊异。 她想起了多年前,徐明静辞官归隐时,曾遗失过一枚令牌。 “天意吗?” 她放下奏报,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几个字。 半个月后,一队快马自京城而来,直奔荥阳。 为首的太监手捧圣旨,在郡守和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来到了苏云的小院门口。 “圣旨到!荥阳解元苏云接旨!” 尖细的嗓音,传遍了整个街巷。 左邻右舍全都涌了出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苏云带着徐耀祖和李沐雪走出院门,跪地接旨。 那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荥阳解元苏云,才思敏秀,品性端方,朕心甚慰。特召其即刻入京,备战会试。另,朕闻其书法独树一帜,盼于殿前一见。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圣旨里的内容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只是一封普通的会试通知! 这是女帝的特召!还点明了要在殿前亲见! 这是何等的恩宠! “苏解元,接旨吧。”太监笑眯眯地将圣旨递到苏云手中,还特地扶了他一把。“恭喜苏解元了,陛下可是很少这么夸赞一个举人的。您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苏云接过圣旨,神情平静地谢恩。 送走传旨的队伍,小院里炸开了锅。 “先生!您要当大官了!这可是陛下亲自召见啊!”徐耀祖激动得语无伦次。 李沐雪看着苏云,眼神里闪着光。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小小的荥阳城,再也留不住他了。 “苏云,”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京城那种地方,处处都是陷阱,人心叵测。” 苏云转头看向她。 李沐雪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我跟你一起去。” 第12章 京城来的‘问候\’ 苏云抬眼看着李沐雪。 徐耀祖第一个跳了起来,一张胖脸涨得通红。“不行!绝对不行!沐雪,你一个姑娘家,跟我们走这么远的路去京城,这……这不合规矩!你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李沐雪杏眼一瞪,手直接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规矩?他一个人去京城,路上要是再碰到坏人怎么办?规矩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剑使?” 她往前一步,盯着苏云的眼睛。“你这次是奉旨入京,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我跟你去,至少能帮你挡几把刀子。” 苏云的目光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移到她按在剑柄上的手。他没说话,只是对着徐耀祖开口:“胖子,去准备行李的时候,多备一人份的。” 徐耀祖一愣,还想说什么。 苏云又补充了一句:“以后队伍里的安全,归她管。” 李沐雪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她拍了拍胸口,冲着苏云一挑眉。“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一根头发。” 徐耀祖看着这两人,一个说一不二,一个摩拳擦掌,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我的姑奶奶啊,我这就去给你爹写信,先跟他报备一下,不然我小命不保。” 出发前一天,徐明静把苏云叫到了书房。 “这是为师给你规划的路线图。”徐明静将一张羊皮地图推到苏云面前,上面用朱砂笔画出了一条清晰的线路。“沿途的驿站都已打点过,你们走官道,一路上不会有太多麻烦。” 苏云拿起地图,手指在上面那条曲折的红线上轻轻划过。 徐明静看着他,又嘱咐了一句。“京城不比荥阳,那里的水,深得很。记住为师的话,守住本心。” 第二天,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车队由两辆马车组成,苏云和徐耀祖坐一辆,李沐雪自己骑着一匹骏马,在马车旁护卫,精神抖擞。后面那辆马车则装着行李和几个徐家派来的得力家仆。 行了约莫七八日,一路风平浪静。 马车里,徐耀祖正捧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算着账,嘴里念叨着:“这到了京城,吃穿用度都是一大笔开销,先生您的字画生意可不能停,还得找个好地段开个铺子……”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吁——” 马车外,李沐雪突然勒住了马。 “怎么了?”徐耀祖被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吓了一跳,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李沐雪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不对劲。这林子里的鸟叫声,一下子全没了。” 话音刚落,前方拐角处,一棵倒下的大树,正好横在官道中央,堵住了去路。 “不好!有埋伏!”李沐雪脸色一变,拔出长剑,厉声喝道,“戒备!” 话音未落,道路两旁的林子里,瞬间窜出二十多个蒙着面的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钢刀,将整个车队团团围住。 “是……是强盗!”徐耀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喊道,“好汉饶命!我们有钱!钱都给你们!”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眼神阴冷,根本不理会徐耀祖,手里的刀直接指向苏云所在的马车。“车里的书生留下,其他人,可以滚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不是求财,是寻仇。 李沐雪冷笑一声,一夹马腹,挡在马车前。“想动他?先问问我手里的剑!” 她二话不说,长剑一抖,剑尖如毒蛇出洞,直接刺向那为首的黑衣人。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李沐雪的剑法轻灵迅猛,在人群中穿梭,剑光闪烁,不时有黑衣人惨叫倒地。但对方人多势众,而且配合默契,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徐耀祖躲在车里,吓得抱头缩成一团。 苏云却依旧镇定,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沐雪,左后方,两人夹击!” “注意脚下,有三个人从低处攻你下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沐雪耳中。李沐雪听到指挥,身形立刻作出反应,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几次致命的攻击。 可黑衣人实在太多了,渐渐地,李沐雪的体力开始下降,剑招也慢了下来。 就在一名黑衣人绕到她身后,举刀猛劈之际。 “咻——” 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快如闪电,精准地钉在了那名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钢刀脱手落地。 李沐雪抓住机会,回身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让所有黑衣人都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他朝着密林深处看了一眼,随即一咬牙,做了个手势。 剩下的黑衣人立刻停止攻击,如潮水般退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林子里,只留下一地受伤的同伙和满地的血腥。 “呼……呼……” 李沐雪拄着剑,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汗。 徐耀祖这才敢从车里爬出来,看着这狼藉的场面,腿肚子还在打颤。“我的娘诶……吓死我了……沐雪,你没受伤吧?” 李沐雪摇了摇头,走到一个倒地的黑衣人身边,扯下他的面罩。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嘴里还藏着毒囊。 她又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兵器和脚上的靴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们不是强盗。用的都是军中制式的刀,鞋底的磨损也一样,是行伍出身。” 苏云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没有去看那些尸体,而是朝着刚才冷箭射出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他缓步走到那把被箭射落的钢刀旁,捡了起来,用手指在刀柄处轻轻一抹,一层被锉掉的痕迹下,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印记。 “京城羽林卫的制式。”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羽林卫?那……那不是保护皇城的禁军吗?他们怎么会……” 苏云没回答他,而是看向李沐雪,眼神里带着几分询问。 李沐雪明白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刚才那支箭,我没看清是从哪来的。速度太快了,力道也大得惊人,绝对是个顶尖高手。” 苏云将手里的钢刀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胖子,把路清理一下。”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重新走回马车,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杀,只是路上的一段小插曲。 徐耀祖还想问什么,却被苏云那平静的眼神看得把话咽了回去,只好指挥着家仆去搬那棵拦路的大树。 李沐雪跟上苏云,上了马车。 “苏云,我们还没到京城,就有人想要你的命。”她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担忧。“这背后,到底是谁?” 苏云掀开车帘,望着官道尽头,那片遥远的天际线。 “不知道。”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情绪的弧度。 “不过,这‘问候’的方式,还真是够直接的。” 第13章 这京城,比刀子还冷 车队重新上路,气氛却再也回不到之前的轻松。 徐耀祖缩在车厢角落里,胖脸煞白,时不时掀开车帘一角,看一眼外面,又飞快地缩回来,像是林子里随时会再冲出几个黑衣人。 “先生,这……这还没到京城呢,就……就动刀子了。”他声音发颤,牙齿都在打架,“这京城得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苏云靠在车壁上,手里捏着那柄从地上捡来的钢刀,手指在刀柄被锉掉印记的地方反复摩挲。 “不是龙潭虎穴,是名利场。”他淡淡地开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权的地方,就有生死。” 李沐雪骑着马,紧紧跟在马车边上,她的剑一直没有完全入鞘,手也始终搭在剑柄上。 她探头进来,看着苏云,“刚才那支箭,你不好奇?” 苏云把钢刀扔到一边,看向她,“好奇什么?” “好奇是谁在暗中帮你啊!”李沐雪没好气地说道,“那人是个顶尖高手,他要是想杀你,比这些废物加起来还管用。可他偏偏只射了一箭,就救了我,还吓跑了那帮杀手。” 苏云没说话,只是伸手掀开了车帘。 他目光投向刚才冷箭射出的那片密林,看了一会儿,才对车夫说道:“停车。” 马车停下。 苏云跳下车,径直朝着那片林子走去。 “诶!先生,您干嘛去啊!危险!”徐耀祖急忙喊道。 李沐雪二话不说,跳下马跟了上去。 苏云走进林子,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停住脚步。他仰起头,只见一截箭羽还露在粗壮的树干外面,箭身几乎完全没入其中。 李沐雪倒吸一口凉气,“好大的力道。” 苏云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扣住那截箭羽,运力一拔。 那支箭被他完整地拔了出来。 箭身是黑铁所制,箭簇的造型很奇特,三棱带血槽。最关键的是,在箭羽下方,刻着一个极小的、用星图组成的纹样。 苏云指尖抚过那个纹样,眼神动了动。 “看出来什么了?”李沐雪凑过来问。 “没什么。”苏云把箭揣进怀里,转身往回走,“一个路见不平的高手罢了。” 李沐雪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没再多问。 重新上路,车厢里的气氛更加古怪。徐耀祖看着苏云,几次想问那支箭的事,都被苏云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给憋了回去。 又行了五日,一座巍峨的雄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我的天爷啊……”徐耀祖趴在车窗上,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就是京城?这城墙,比我们荥阳的都高了一倍不止!” 马车驶入城门,宽阔的青石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马,一股繁华鼎盛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苏云却觉得,这股繁华之下,透着一股刺骨的冷意。 那是一种混杂着权欲、阴谋和血腥的味道,比路上的刀子,更让人心头发寒。 “先生,我们住哪?”徐耀祖已经从震惊中缓了过来,商人本色显露,“我托人打听了,京城寸土寸金,好点的客栈一天都要好几两银子。咱们人多,长住不划算,不如直接租个院子。” 苏云点点头,“这事你看着办,找个清净点的地方。” “得嘞!” 徐耀祖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半天功夫,就在城南一个叫“朱雀坊”的地方租下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院子不大,但五脏俱全,最关键的是僻静,周围住的都是些小官吏和殷实人家,不惹眼。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苏云就把徐耀祖和李沐雪叫到了书房。 “胖子。” “先生您吩咐!”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苏云看着他,“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给我去办三件事。” 徐耀祖一听有任务,立刻挺直了腰板。 “第一,去打听清楚,之前在路上截杀我们的那批羽林卫,到底是谁的人。” “第二,我要京城里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皇子、公主,以及朝中几位重臣的全部资料。他们的背景、喜好、政敌、门生,越详细越好。” “第三,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谁,副主考官是谁,他们的为官风格,学术偏好,也给我弄来。” 徐耀照听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咬着牙拍胸脯,“先生放心,就算把京城的酒楼茶馆全包下来,我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 “嗯?” “你对京城比我们熟,这院子周围的安防,交给你了。另外,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生面孔在附近徘徊。” 李沐雪抱着剑,干脆地点头,“小事一桩。” “好,都去忙吧。” 打发走两人,苏云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从怀中拿出了那支黑铁箭。 他看着箭羽下方的星图,低声自语:“天策府……女帝……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第二天,徐耀祖还没带回消息,院子却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家丁,堵在了院门口,指名道姓要见苏云。 “我家主子是三皇子殿下。”那管家下巴抬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倨傲,“殿下听闻苏解元文采出众,特在府中设下文会,请苏解元过府一叙。” 他说的是“请”,可那语气,分明就是命令。 李沐雪挡在门口,手按在剑上,冷冷地看着他。 苏云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那管家拱了拱手。 “有劳公公代为通传。”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只是学生奉旨入京,不日将会试。眼下正闭门苦读,实在不敢分心。还望三皇子殿下体谅,待学生考完之后,定当亲自登门拜谢。” 那管家的脸色沉了下来,“苏解元,我们殿下的面子,不是谁都能驳的。你可想清楚了?” “正因为想清楚了,才不敢去。”苏云的笑容不变,“圣上召我入京,是让我来考试的。若我因赴宴而耽误了学业,岂不是辜负了圣恩?这个罪名,学生可担待不起。” 他把女帝搬了出来,像一座大山,压得那管家哑口无言。 管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只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甩袖而去。 “苏云,你把三皇子得罪了。”李沐雪看着那管家离去的背影,皱起了眉。 “不是我得罪他,是他想把我拉下水。”苏云转身回屋,“他要是真有诚意,就不会派这么个狗仗人势的东西来。” 傍晚时分,徐耀祖一阵风似的冲了回来,脸上的肥肉都在抖。 他一进书房,就直接瘫在了椅子上,端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半壶。 “先生……查……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里的书,“说。” 徐耀祖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惊恐。 “路上那批人,果然是羽林卫!我花了大价钱,从一个禁军的小头目嘴里套出来的!那批人,是三皇子府上的亲卫假扮的!” 这个答案,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还有呢?” “还有……”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陈松年。” “陈松年?” “对!”徐耀祖一拍大腿,“这个陈松年,就是三皇子还是皇子师时的老师!是三皇子一派的铁杆核心!” 第14章 风起京城 书房里的烛火晃了一下,映得徐耀祖的胖脸油光发亮,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滚。 “先生……三皇子的人要杀我们,会试主考官又是他的人……这……这不是把路给堵死了吗?”他结结巴巴,声音都在抖。 这京城才待了几天,他感觉自己小命都快丢了半条。 李沐雪抱着剑,靠在门边,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帮人真够阴的,明着不敢动,就来暗的。苏云,要不……我们先避一避?” 苏云没说话,他坐在书案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徐耀祖的心口上。 许久,苏云的敲击停了。 他抬起眼,看向徐耀祖,“胖子,怕吗?” “怕!怎么不怕!”徐耀祖哭丧着脸,“那可是皇子!咱们拿什么跟他斗啊!” “那就让他更怕我们。”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从今天起,你的生意先放一放。”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去给我当耳朵和眼睛。” 徐耀祖一愣,“先生,您的意思是?” “第一,把那个礼部侍郎陈松年,给我查个底朝天。”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癖好,家里有几只耗子,我都想知道。” “第二,京城里除了三皇子,还有几位皇子公主?他们之间关系如何,谁跟谁是死对头,谁又是墙头草,也都给我打听清楚。” “这……”徐耀祖面露难色,“先生,这可都是皇家秘闻,我……” “用钱砸。”苏云打断他,“去京城最大的酒楼,最好的茶馆,找那些消息最灵通的人。钱不够,我再给你。” 徐耀祖咬了咬牙,一拍大腿,“好!先生您放心!我就是把这京城的地皮给掀了,也把这些消息给您挖出来!” 苏云点点头,又看向李沐雪。 “沐雪,院子里的事,交给你了。” 李沐雪抱着剑,点了点头,“放心,一只苍蝇也别想悄无声息地飞进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爹在京城有些旧部,都是军中退下来的好手,我可以联系他们,帮你盯着三皇子府的动静。” “好。”苏云的目光扫过两人,“都去吧,记住,活着最重要。” 接下来的几天,小院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徐耀祖整天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带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详尽。 “先生!查到了!那个陈松年,简直是个伪君子!”徐耀祖灌下一大口茶,抹了把嘴,“他最爱标榜自己清廉,两袖清风,实际上贪得要死!不过他不爱金银,就喜欢些名家字画,古董文玩!听说为了弄到一幅前朝大家的真迹,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他还好名,喜欢办什么文会,附庸风雅,实际上肚子里半点墨水没有,全靠门客代笔!” 苏云安静地听着,手指在一张白纸上无意识地画着什么。 李沐雪也带回了消息。“三皇子最近很安分,除了派人盯着我们院子,没什么大动作。不过,我的人发现,他在城郊有一处秘密的庄子,守卫森严,像是个练兵的营地。” 一个皇子,私下练兵。 这四个字,让书房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等徐耀祖和李沐雪都离开后,苏云从怀里拿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他摩挲着令牌背后复杂的星图,想起了徐明静的话。 当天夜里,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院。 按照某种奇特的指引,他来到城西一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门,用手指在门上,按照令牌上星图的某个方位,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面一片漆黑,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口令。” “风起于青萍之末。”苏云低声回答。 “浪成于微澜之间。” 门内的人侧过身,让他进去。 这是一间密室,只有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坐在桌后。 “潜龙苏云,见过天策使。”苏云拿出令牌。 那人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会试往年的考题,历任主考官的阅卷偏好,以及……三皇子真正的实力。” 面具人沉默片刻,从桌下拿出一个油布包,推了过来。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至于三皇子,他比你看到的,更危险。女帝春秋已高,他……野心很大。” 面具人又补充了一句,“路上救你的那支箭,不是我们的人。那人的箭法,不在天策府的记录之内。” 苏云拿了东西,没有多问,转身离开。 回到小院,天还未亮。 他拆开油布包,里面是厚厚一叠资料,比徐耀祖费尽心力打听来的,还要详细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送来一封信。 是徐明静从荥阳寄来的。 信上写的都是些嘘寒问暖的话,叮嘱他安心备考。但在信纸的末尾,一行极小的字写着:“京中有旧友,可解燃眉之急,不必束手束脚。” 苏云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旧友,天策府。 老师这是在告诉他,放手去做。 他铺开纸,将所有情报汇总,脑中渐渐形成一个清晰的计划。 既然三皇子和陈松年想在考场上给他设局,那他就将计就计,给他们送一份“大礼”。 会试的日子,到了。 天刚蒙蒙亮,贡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在一片嘈杂和紧张的气氛中,苏云提着考篮,一身青衫,从马车上下来。 他的神情平静,目光扫过那座高大的龙门,没有半分畏惧,也没有半分激动,仿佛只是来赴一个寻常的约会。 “肃静!考生按考牌号入场!” 官差高声喝道,考生们开始排队,接受检查。 轮到苏云时,那负责登记的官吏看了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拿过他的考牌,在一个册子上划了一下。 “甲字,九十七号。”官吏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 一个衙役领着苏云,穿过一排排整齐的号舍,越走越偏,最后在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停下。 “就是这了,进去吧。”衙役指了指那间又黑又小的号舍,转身就走。 苏云皱了皱眉。 这间号舍紧挨着茅厕,一股难闻的味道飘过来。墙角还渗着水,整个空间阴暗潮湿,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 他走进号舍,将考篮放在桌上。 桌上摆着官府统一发放的笔墨纸砚。 他拿起那方砚台,入手粗糙,像是劣质的石头。 他又拿起墨条,轻轻一掰,墨条应声而断,里面夹杂着沙土。 最后,他拿起那支狼毫笔。 手指轻轻一捻,几根笔毛就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苏云看着手里的废笔,又看了一眼墙角渗出的水渍,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喊冤,也没去找官吏理论,只是把考篮里的东西拿出来,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开考的鼓声。 第15章 一字惊龙榜 “铛——” 开考的铜锣声沉闷地响彻贡院,像是敲在每个考生心上的一记重锤。 一排排号舍的门被衙役锁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云面前的桌上,摆着刚刚下发的考卷。 他展开宣纸,目光落在题目上。 第一场,经义。 题目出自一部极为冷僻的古籍注疏,问的是其中一句关于“天时与人和”的辩证。 这题出得刁钻,别说普通考生,就是穷经皓首的老儒生,也未必恰好读过。 第二题,策论。 题面很大,论“黄河下游疏浚之策”,可字里行间,却处处透着陷阱。 这事正是京城里最烫手的山芋,前不久三皇子主动请缨去办,结果劳民伤财,弄得民怨沸腾,最后不了了之。 要答好这题,要么粉饰太平,暗中吹捧三皇子;要么大胆直言,把三皇子得罪个底朝天。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苏云放下考卷,拿起那支轻轻一捻就掉毛的破笔。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闭上了眼睛。 天策府的密卷,徐明静的信,陈松年的嘴脸,三皇子的杀手,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 他睁开眼,拿起那块混着沙土的墨条,在粗劣的石砚上,兑着水渍,一下一下地研磨起来。 “沙沙”的声音在狭小的号舍里格外清晰。 墨汁很快备好,他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上。 经义题,他引经据典,却偏偏不从那部冷僻的注疏里找答案。 他另辟蹊径,从更古老的典籍中寻根溯源,将“天时与人和”的观点,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立意高远,却又字字句句都有出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策论题,他更是笔走龙蛇。 他避开了朝堂的权斗漩涡,不谈功过,不论是非。 他只谈水利,谈民生。 从堤坝的修建方法,到河道的清淤规划,再到沿岸百姓的安置补偿,一条条,一款款,写得详实又具体,仿佛他不是一个书生,而是一个在黄河边上走了几十年的老河工。 整篇文章,没有一个字提到三皇子,却又处处都在打三皇子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骚动从不远处传来。 “冤枉!我没有作弊!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考生的哭喊声,衙役的呵斥声,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混成一团。 苏云的笔尖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行云流水地写下去。 直到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锣声敲响,他才放下笔,吹干了墨迹。 第二天的考题是诗赋和杂论。 其中一题,是评述前朝画圣的一幅《秋山行旅图》。 苏云按照规矩,先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标准的应试文章。 写完后,他看着卷面上还剩下的一点空白边缘。 他将笔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 再次提笔时,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腰背挺得笔直,眼神专注,手腕的姿态也和刚才截然不同。 笔尖在纸上游走,一行瘦劲锋利、飘逸灵动的字迹,出现在了考卷的边缘。 “山势峥嵘,可见风骨。林木萧索,方识人心。” 短短十六个字,用的正是瘦金体。 写完,他将笔搁下,神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个锋芒毕露的人不是他。 贡院深处,阅卷的“内帘”里,气氛压抑。 十几位阅公围坐在数张大桌旁,面前的考卷堆积如山。 主位上,礼部侍郎陈松年端着茶杯,脸色不太好看。 他已经暗示过相熟的几位同僚,留意一个叫“苏云”的考生,若是文章平平,便直接黜落。 可两天过去,竟没一个人找到那份让他能名正言顺丢出去的卷子。 “陈大人,您来看这一份!” 一位姓刘的老翰林,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份卷子。 “这篇文章,老夫阅卷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见地!” 几位阅公凑了过去,纷纷传阅。 “好!这篇策论,不谈虚言,直指要害!若按此法施为,黄河水患可解啊!” “经义的破题更是精妙!跳出窠臼,自成一家!” 陈松年皱着眉,不耐烦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卷子上那熟悉的笔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还没等他发作,旁边一位眼尖的阅公忽然“咦”了一声。 “诸位快看!这卷子边上还有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十六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小字上。 “嘶——” 满室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是何种字体?瘦如屈铁,劲若银钩!前所未见,前所未见啊!” 刘翰林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这等风骨,这等笔力,此子……此子是天纵奇才!” “何止是奇才!单凭这手字,便足以名动天下!” 阅公们炸开了锅,一个个围着卷子,啧啧称奇,恨不得把脸贴上去。 陈松年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死死盯着那十六个字。 瘦金体! 就是这个字!就是在荥阳兰亭文会上,让他颜面扫地的那个字! 苏云! 这个逆贼,他竟然敢!他竟然敢在会试的考卷上,用这种方式来挑衅自己! “荒唐!” 陈松年猛地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指着卷子,厉声喝道:“在考卷上乱涂乱画,此乃大不敬!按规矩,当废卷处理!” 刘翰林第一个不服,站出来争辩:“陈大人此言差矣!这虽是卷边之言,却字字珠玑,与画作意境相合!更何况,此等书法,百年难得一见,若因此废卷,岂不是埋没了天下奇才,我等都要成千古罪人!” “说得对!刘大人所言极是!” “此卷若为第二,何卷敢为第一?” 其他阅公也纷纷附和。 他们都是读书人,爱才之心是真挚的。 苏云的文章和书法,已经彻底征服了他们。 陈松年气得浑身发抖。 他没想到,自己设下的局,不仅没能困住苏云,反而让他以一种更惊艳的方式,脱颖而出! 他看着群情激奋的同僚,知道今天要是强行压下这份卷子,事情传出去,他这个主考官徇私舞弊、嫉贤妒能的帽子就戴定了。 “哼!”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一把将卷子摔在桌上。 “此等张狂之徒,绝不可为状元!” 他拂袖而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阅公。 刘翰林捡起卷子,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在卷首写下了一个朱批。 “此卷,可为第一。” 他想了想,又拿起笔,在后面加了一句。 “上不取,非吾辈之过也。” 九天的会试终于结束。 贡院大门打开的那一刻,等在外面的徐耀祖一个箭步就想冲进去。 “别挤!别挤!” 李沐雪一把拉住他,踮着脚尖,在涌出的人潮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考生们一个个面带倦容,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有的抱头痛哭。 “先生!” 徐耀祖终于看见了苏云,扯着嗓子大喊。 苏云走了过来,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 “先生,怎么样?那帮孙子没为难你吧?”徐耀祖紧张地问。 苏云摇摇头,“回去再说。” 十日后,杏榜张贴。 整个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到了贡院门口。 苏云的小院里,他正和李沐雪在院中对坐弈棋。 “先生!先生!中了!中了!” 徐耀祖像个肉球一样滚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大红的喜报,上气不接下气。 李沐雪手中的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 苏云抬起头,看着他。 “中了!您中了!”徐耀照跑到跟前,把喜报往石桌上一拍,“状元!是状元……才怪!” 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狂喜变成了愤愤不平。 “那帮狗官!他们竟然把您评为第二!榜眼!气死我了!” 他指着喜报上那个名字,跳着脚骂。 “凭您的才学,怎么可能不是会元!一定是那个陈松年搞的鬼!” 苏云拿起那张喜报。 金榜之上,第一名状元的名字他没看,目光直接落在了第二的位置。 “榜眼,苏云。” 他将喜报叠好,放在一边。 “榜眼,也够了。” 他的目光,越过院墙,望向了那片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第16章 这杯酒,不好喝 会试放榜的第二天,苏云没理会门外络绎不绝的贺喜者,换了身寻常布衣,独自去了城西的一处宅院。 宅院是徐明静在京城的落脚处。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修剪一盆文竹,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子。 “来了。”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坐。” 苏云坐下,给老师倒了杯茶。 徐明静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榜眼,心里可觉得委屈?” 苏云摇摇头,“不委屈。是学生笔力还不够,拿不到会元,理所应当。” 徐明静放下茶杯,看着他,“你不是笔力不够,是刀刃太锋利了。那十六个字,是写给考官看的,也是写给某些人看的。陈松年把你点为榜眼,不是压你,是保你。”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他若真想毁你,直接寻个由头把你的卷子废了便是。给你榜眼,是让你进殿试,让你去见陛下。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苏云没说话,静静听着。 “那陈松年,虽是三皇子的人,骨子里终究是个读书人。他惜你的才,又怕你的狂。”徐明静叹了口气,“可你这一手,也把三皇子彻底推到了对立面。” 就在这时,书房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半张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走到苏云面前,从腰间解下一块腰牌,在桌上轻轻一放。 腰牌的材质与苏云那块“天”字令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是字,而是一只展翅的雄鹰。 “潜龙苏云。”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已通过初考,静候陛下召见。” 说完,他收起腰牌,一拱手,便转身退回屏风后,再无声息。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徐明静端起茶杯,重新喝了一口,“路,摆在你面前了。怎么走,你自己选。” 苏云回到朱雀坊的小院时,徐耀祖正急得满头大汗,在门口团团转。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他一看见苏云,就像看到了救星,“三皇子府上的人又来了!” 院子里,上次那个倨傲的管家正站在那,这次他脸上堆满了笑,态度谦卑得像换了个人。 “苏榜眼,您可真是让我们好等啊。”管家一见苏云,连忙躬身行礼。 他身后两个家丁抬着两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 “我家殿下听闻苏榜眼高中,心中甚是欢喜。特备下薄酒,为您庆贺,还请您今晚务必赏光。”管家递上一张烫金的请柬,话说得滴水不漏。 苏云接过请柬,看了一眼,“有劳公公跑一趟。请回禀殿下,苏云晚上一定到。” 管家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李沐雪就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抢过苏云手里的请柬,撕了个粉碎。 “不能去!”她眼睛瞪得溜圆,“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那混蛋上次派人杀你,这次又假惺惺请你吃饭,安的什么好心!” 徐耀祖也凑过来,一张胖脸全是慌张,“沐雪说得对!先生,咱不能去!就说您病了,考完试累倒了,起不来床!” 苏云看着地上的碎纸片,神色平静。 “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这一趟,非去不可。” “那我跟你去!”李沐雪手按在了剑柄上,“我扮成你的家仆,跟在你后面。他要是敢动你,我先卸了他一条胳膊!” 苏云摇了摇头,“不用。你去了,反而让他觉得我怕了。人去得越少,他越摸不清我的底细。” 他看向李沐雪,“你在外面接应我。如果子时我还没出来,你就动手。” 李沐雪咬着嘴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好。你小心。” 傍晚时分,三皇子府门前车水马龙。 苏云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青衫,独自一人,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在周围一片锦衣华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苏榜眼到!” 门口的迎宾高声唱喏,三皇子竟亲自从府里迎了出来。 “哈哈哈,苏榜眼,可让本王好等啊!”三皇子一把抓住苏云的手,脸上挂着热情的笑,“你今日能来,真是让本王这府上蓬荜生辉!” 苏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拱手道:“殿下厚爱,学生惶恐。” 宴会厅里,宾客满座,皆是朝中权贵。 苏云的目光扫过全场,在角落的一个位置上,看到了他的堂弟,苏文。 苏文也考中了进士,只是名次靠后,勉强吊在榜尾。此刻他正端着酒杯,眼神复杂地看着被三皇子奉为上宾的苏云,那眼神里有嫉妒,有怨恨,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惊恐。 “来,苏榜眼,坐本王身边!”三皇子不由分说,将苏云按在了自己身旁的主位上。 酒过三巡,三皇子屏退了歌舞,端起酒杯,对苏云说道:“苏云,本王是个直肠子,有话就直说了。”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本王听闻,你的才学,本该是会元。可惜啊,朝中无人庇护,终究是吃了亏。”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苏云,“你这样的天纵奇才,若是有本王为你铺路,何愁不能青云直上?那区区一个会元,又算得了什么?” 话语里,引诱与威胁并存。 苏云也放下酒杯,笑了笑,“殿下谬赞了。能中榜眼,已是圣恩浩荡。至于前程,学生只信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不接招,把话题轻轻推了回去。 三皇子的笑容淡了些,“苏云,本王是真心爱才。可这京城的水,深得很。没有一艘大船靠着,很容易就淹死了。”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沫子,“学生水性不好,不敢下深水。只求在岸边,看看风月,做点学问,也就心满意足了。” 宴会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三皇子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猛地站了起来,他正是三皇子的门生,御史中丞张茂。 张茂指着苏云,厉声喝道:“苏云!你年少得志,未免太过孤高自傲!殿下如此抬举你,你却阴阳怪气,不识好歹!是何居心!” 这一声呵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是图穷匕见,要逼着苏云当场站队。 苏云缓缓站起身,没有看张茂,而是对着三皇子拱了拱手。 “殿下,学生有一惑,不解。” 三皇子冷着脸,“说。” “学生听闻,张大人前日上奏,弹劾户部修缮河堤,耗费巨大,是劳民伤财之举。”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张茂的脸色一变,这件事是他奉了三皇子的命令,用来攻击政敌的。 苏云继续说道:“可学生也听闻,张大人府上上个月新修了一座后花园,光是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就花了三万两。学生不解,为何户部花国库的钱修河堤是劳民伤财,张大人花自己的钱修园子,便心安理得?” “你!”张茂气得手指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云又转向三皇子,语气依旧平静,“学生更不解的是,圣人云,君子和而不同。学生与殿下探讨诗文,各抒己见,本是雅事。为何到了张大人嘴里,就成了不识好歹?莫非在张大人眼中,只有与殿下一个心思,才算识好歹?” “若真是如此,那这天下,究竟是陛下的天下,还是殿下的天下?” 最后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三皇子的脸,彻底黑了。他看着苏云,眼神像是要吃人。 宴会不欢而散。 苏云独自一人走出三皇子府,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他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身后,几道黑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苏云停下脚步,转过身。 巷子口,四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堵住了去路,手里拎着短棍,一步步逼近。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从巷子旁的屋顶上飘落下来,正好落在苏云身前。 是李沐雪。 她甚至没拔剑,只是赤手空拳,身形一晃,便冲进了四人中间。 只听见几声筋骨错位的脆响和压抑的闷哼。 不到十个呼吸的功夫,四个汉子全都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或者大腿,疼得说不出话。 李沐雪拍了拍手,拉起苏云就走。 “我就知道!这帮混蛋不会让你安生走!”她边走边骂,“下次再有这种事,我非得砍下他们一只手不可!” 苏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巷子,又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三皇子府方向。 “走吧。”他开口说道。 “这京城,比路上的刀子,还冷。” 第17章 龙椅上的人,想见你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巷子,回到朱雀坊的小院。 徐耀祖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院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他们,立马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先生!姑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了!”他拉着苏云的袖子,上下打量,胖脸上全是冷汗。 李沐雪把苏云往身后一推,挡在徐耀祖面前,没好气地开口:“嚷嚷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能不好好回来吗?我听下人说,三皇子府的宴会,吃得不欢而散!我就知道要出事!”徐耀祖急得直跺脚。 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几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沐雪解决了。” 他看了一眼李沐雪,又看了一眼徐耀祖,“都回去歇着吧,天不早了。” 打发走两人,苏云独自回到书房。 他刚点上烛火,身后就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这京城,确实比刀子还冷。” 苏云没有回头,他知道是谁来了。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屋子的阴影里,像个幽灵。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放在桌上。“陛下看过你的卷子了,很欣赏。” 苏云拿起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两个字:“静候。” “陛下将在殿试前,单独召见你。”面具人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苏云把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陛下想见我什么?” “陛下见的不是你的才学,是你的心。”面具人回答,“历年来,能让陛下在殿试前单独召见的人,不出三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一个,成了如今的内阁首辅。第二个,三年前就告老还乡了。你要做第几个?” 说完,他的身影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一豆跳动的烛火。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没有再碰书本。 他每天天一亮就出门,一个人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梭。 他去最热闹的东市,听南来北往的商贩们抱怨税收。他去城南的棚户区,看那些流民为了一个窝头争抢。他也在最贵的酒楼里,听那些达官贵人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这天他刚回到院子,徐耀祖就火急火燎地迎了上来。 “先生!宫里来消息了,后天!后天陛下就要见您!”徐耀祖的胖脸因为激动和紧张,涨成了猪肝色。 他拉着苏云,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花大价钱,请了个宫里退下来的老太监!他说面圣的规矩多得能淹死人!一步都不能错!您快去学学!” 苏云看着他那副慌张的样子,只是笑了笑,“胖子,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呢!先生,那可是皇帝啊!说错一句话,脑袋就没了!”徐耀祖急得快哭了。 苏云没再解释,径直走向后院。 后院的梅树下,李沐雪正在擦拭她的长剑。 剑身映出她专注的脸。 “要去见那个天底下最大的官了?”她头也不抬地问。 苏云“嗯”了一声。 李沐雪放下剑,从旁边的石桌上拿起一个缝制好的锦囊,递给他。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那老太婆想饿你几天,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 她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后天。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领着两个小黄门,准时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苏榜眼,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呢。”老太监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话语却不容置喙。 苏云跟着他,一步步走进了那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 高大的宫墙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每一座宫殿都像一只沉默的巨兽,盘踞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渺小的闯入者。 御书房门口,老太监停下脚步,对着里面通传一声,便躬身退到一旁。 “进去吧。” 苏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书房里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古朴雅致。 一个身穿明黄色常服的妇人,正坐在书案后,低头批阅着奏折。 她便是当今女帝。 虽然年事已高,鬓角已有银丝,但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一双凤目,在抬起看他的一瞬间,透出的威严,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云跪下行礼,“草民苏云,叩见陛下。” “平身。” 女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苏云站起身,垂手而立,目光平视前方,落在书案的一角。 女帝没有问他会试的文章,也没有提他那手惊艳四座的瘦金体。 她放下了手中的朱笔,看着他,直接问了第一个问题。 “苏云,你心中,可有天下百姓?”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子,直接捅向为官者的本心。 苏-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自己五岁走失后,那二十年风餐露宿的日子。 想起了在破庙里分他半个馒头的乞丐,想起了码头上为了几文钱累断了腰的苦力,也想起了在荥阳城里,那些围着他求字的普通百姓脸上质朴的笑容。 他抬起头,迎着女帝的目光,开口说道:“回陛下,草民心中,没有天下百姓。” 此话一出,旁边侍立的太监脸色都变了。 女帝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苏云继续说道:“草民心中,只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是会饿肚子的张三,是盼着儿子能读书的李四,是冬天里会冻得瑟瑟发抖的王五。草民没见过‘天下百姓’,只见到了他们。” “为官,若心里只装着‘天下百姓’这四个字,那百姓便只是个冰冷的数字。只有心里装着一个个具体的张三李四,才能知道,他们想要的是什么,害怕的是什么。” 他说完,书房里一片寂静。 许久,女帝那冰冷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赞许。 “说得好。”她点了点头,“坐吧。” 苏云依言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只坐了半个椅面。 女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朕的几个儿子,最近为了储君之位,争得厉害。依你看,他们谁更适合坐朕这个位子?”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还要致命。 无论说谁好,都会得罪另外几家。说谁都不好,更是大不敬。 苏云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 “陛下,草民以为,房子漏雨,该先修屋顶,而不是先争论睡在哪间屋里更舒服。” “大周的屋顶,便是国本。储君是国之根本,关乎社稷安危,应由陛下圣心独断,以德才为先,而非凭臣子们的好恶来揣测。” “臣子们要做的,是帮陛下把这屋顶修好,让大周这座房子,能为天下人遮风挡雨。至于将来谁做这房子的主人,那是陛下的家事。” 他巧妙地把问题,又推回给了女帝。 女帝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竟笑出声来。 那笑声驱散了书房里所有的威严和压抑。 “好一个房子的主人,好一个陛下的家事。”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欣赏。 她笑着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书案上。 那是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古朴苍劲的“天”字。 和苏云怀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苏云,你可愿入我这天策府,做朕的眼睛,为朕看一看,这天下究竟有多少蛀虫,在啃食我大周的根基?” 第18章 这块令牌,你敢接吗? 这个问题,不是邀请,是考验。 苏云躬下身子,目光却没有回避那枚令牌。 “回陛下,草民不敢揣测圣意。”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在御书房内回响,“但草民愿为陛下执笔,记录这盛世之下的真实;愿为陛下奔走,丈量这大周疆土的民情。” 他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话锋一转,再次拱手:“至于这天策府,草民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女帝看着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那股令人窒息的威严悄然散去。 “你倒是滑头。”她伸手,将那枚令牌朝苏云的方向轻轻一推,“朕给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令牌滑过桌面,停在苏云面前。 “天策府没有品级,只有任务。这块令牌,现在是你的了。”女帝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何时用它,怎么用它,那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 “草民,遵旨。”苏云伸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令牌。 “退下吧。”女帝重新拿起了奏折,头也不抬,“殿试,朕等着看你的文章。” 苏云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御书房。 当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回朱雀坊的小院,而是直接去了城西徐明静的宅子。 书房里,徐明静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了水壶。 “看你的脸色,事情不简单。”徐明静指了指对面的蒲团。 苏云坐下,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那枚“天”字令牌,放在了桌上。 徐明静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伸出干枯的手指,碰了碰那块令牌,又迅速缩了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 “陛下……把这个给了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苏云把御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徐明静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痴儿,你可知你接下的是什么?”他看着苏云,眼神复杂,“你接的不是一块令牌,是一把悬在所有皇子和权臣头顶的剑!” “他们会怕你,更会想方设法地毁了你!从今天起,你走的每一步,都在刀尖上!” 苏云给老师倒了杯茶,神色却很平静。 “老师,我自踏入京城那天起,便已经没有退路了。” 徐明静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浮动的茶叶,许久才开口:“陛下这是在保你,也是在用你。她让你不必立刻入府,是给你时间,让你以状元之身,名正言顺地站在朝堂上。到那时,你这把剑,才真正有了分量。” “学生明白。” “明白就好。”徐明静喝了口茶,“殿试,拿出你所有的本事。这一关,你只能进,不能退。状元,你必须拿到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三皇子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面前,一个刚从宫里出来的眼线太监,正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你说什么?母后单独召见了他?还谈了很久?”三皇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是……是的,殿下。”小太监哆哆嗦嗦地回答,“奴才亲眼所见,苏榜眼从御书房出来时,陛下身边的李公公,亲自把他送到了宫门口,脸上还带着笑……” 三皇子一脚踹翻了身旁的椅子。 他想起了那晚宴会,苏云那副不卑不亢、滴水不漏的嘴脸。 当时他只当苏云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看来,他哪里是狂,分明是有恃无恐! “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我的好母后!”三皇子怒极反笑,“本王还以为他是个没根基的穷酸,没想到,他早就抱上了最粗的大腿!” 他来回踱步,眼神里的杀机越来越浓。 “他这是在拿本王当他进身的投名状!” “来人!”他对着门外吼道。 张茂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道:“殿下。” “那个苏云,绝不能留!”三皇''子咬着牙说道,“本王原想在殿试上让他身败名裂,现在看来,不够!” “殿下的意思是?”张茂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你安排下去,让陈松年他们在阅卷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岔子,将他黜落!”三皇子声音压得极低,“如果……如果连陈松年都压不住他……”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凶光毕露。 “那就让他,永远也走不出贡院的大门!” “是,殿下!”张茂领命,悄然退下。 接下来的两天,苏云面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的学子圈。 朱雀坊的小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各种拜帖堆积如山,前来示好、拉拢、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 徐耀祖忙得脚不沾地,一张胖脸却笑开了花。 “先生!您现在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他一边筛选着拜帖,一边兴奋地对苏云说,“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就是陛下内定的状元郎!”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练剑,听到这话,收了剑势,皱眉道:“这不就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吗?传得越神,想让你掉下来的人就越多。” 苏云正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擦拭着一方古砚,那是徐明静送他的。 他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仿佛那些传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先生,您倒是说句话呀!”徐耀祖急了,“明天就是殿试了,您怎么一点都不急?” 苏云放下古砚,抬起头,看了看天色。 “急有什么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把门关了,今天谁也不见。” 殿试当天。 天还没亮,苏云就已起身。 他没有穿华丽的锦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 李沐雪站在院门口,递给他一个缝制好的锦囊。 “这里面是些提神的药丸,还有几块干粮。”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玩笑,“宫里不比外面,处处都是眼睛。万一有人想让你饿肚子,不至于没力气走路。” 苏云接过锦囊,入手温热,他点了点头。 李沐雪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死在里面,我就把你那堆破字帖全烧了,给你当纸钱。” “放心。”苏云笑了笑,转身走向门外早已等候的宫中使者。 金銮殿。 钟鼓齐鸣,百官肃立。 女帝高坐龙椅之上,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贡士。 殿试开考。 考题只有一道:论“固本疏源,吏治与民生”。 题目一出,不少贡士的脸都白了。 这题太大了,也太虚了。 吏治,牵扯到朝堂百官;民生,关乎天下百姓。 说得深了,容易得罪人;说得浅了,又显得空洞无物。 苏云展开考卷,提笔蘸墨。 他没有立刻下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这几天在京城街头巷尾看到的一幕幕,听到的一个个声音,在他脑海中流淌而过。 他再次睁开眼时,笔尖已落在纸上。 他没有从空泛的道理入手,而是从一个小小的县令写起,从一亩田地的税收算起,从一条河堤的修缮讲起。 他笔下的“吏治”,不是朝堂的权谋,而是乡间衙役的一声呵斥。 他笔下的“民生”,不是史书的数字,而是一碗粥,一件衣,一个家。 洋洋洒洒数千言,他一气呵成。 写到最后,在论及如何监督官吏时,他笔锋一转,在卷子的留白处,用那瘦劲锋利的瘦金体,写下了一行批注。 “赏罚不避亲贵,法度不为情屈,则吏治清明,民生自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金銮殿上,日影西斜。 第19章 这官袍,穿着烫手 殿试三日后,放榜。 金銮殿上的策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状元!一定是先生!”徐耀祖在院子里来回跑,胖脸上的肉都跟着颠。 李沐雪靠在梅树下擦剑,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急什么,圣旨还没到呢。”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手捧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带着两个小黄门站在门口,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 “苏云,苏大人何在?” 徐耀祖腿一软,差点跪下去,被李沐雪一把扶住。 苏云从书房里走出来,身上依旧是那件青衫,他对着老太监躬身行礼。 “草民苏云,在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老太监清了清嗓子,拉长了声调,展开圣旨。 “新科贡士苏云,才学出众,品性端正,殿试策论,深得朕心。朕心甚慰,特钦点为本科状元,赐进士及第。授翰林院修撰,即日上任。” “状元!”徐耀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老太监顿了一下,继续念道:“另,翰林院修撰苏云,见识不凡,胆识过人,特准其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钦此。” 念完,他合上圣旨,笑容可掬地递给苏云。 “苏状元,恭喜了。这可是双喜临门,咱家在宫里当差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着这般恩宠。” 苏云双手接过圣旨,触手是丝绸的冰凉。 “有劳公公。”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悄无声息地塞了过去。 老太监手腕一翻,银票就没了踪影,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 “苏大人客气了。杂家告退。” 送走宫里的人,徐耀祖猛地扑了上来,抱着苏云的大腿就嚎。 “先生!状元郎!您真的是状元郎!” “天策府见习天策使又是什么官?”李沐雪收了剑,走了过来,眉头微皱。 苏云把徐耀祖从自己腿上扒拉下来。 “一个……可以到处看看的职位。” 他看着手里的圣旨,翰林院修撰,清贵之职,是文官的正途。天策府,却是女帝悬在百官头顶的一把刀。 女帝把他放在了文官最瞩目的地方,又给了他一把看不见的刀。 这官袍,还没穿上,就觉得烫手。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上好的青花瓷瓶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三皇子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 “翰林院修撰……还兼任天策府见习天策使?”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刚得到的消息,“好!好一个我的好母后!” 张茂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是要把这苏云当成她的刀,来对付本王吗?”三皇子一脚踹在书案上,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张茂终于开口,“陛下此举,确实是在抬举苏云。不过……也给他树了满朝的敌人。” 三皇子停下动作,看向他。 “说。” “苏云根基太浅,出身寒门,骤登高位,必遭人嫉妒。翰林院那些老学究,最重门第出身,不会轻易容他。朝堂之上,我们的人,可以借此攻讦他德不配位。”张茂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陛下能给他官位,能给他恩宠,却给不了他根基和人脉。” “殿下的意思是,不必急着动手?”三皇子冷静了些。 张茂躬身道:“殿下,杀人,何须用刀?捧杀,孤立,让他寸步难行,让他变成一个孤臣。到时候,他这把刀再锋利,没了握刀的手,也伤不了人。” 三皇子坐回椅子上,手指敲击着扶手。 “好,就按你说的办。去翰林院给苏文递个话,让他‘好好照顾’他这位状元大哥。” 次日,苏云换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走进了翰林院。 翰林院里古树参天,安静得能听见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掌院学士亲自领着他,将他引到一处靠窗的位置。 “苏修撰,这里便是你的公房了。院里藏书万卷,你可随时取阅。”掌院学士态度和蔼,却也带着一丝疏离。 “谢过学士。”苏云拱手。 他一坐下,就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有羡慕,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嫉妒。 他没有理会,只是安静地整理自己的书案。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光宗耀祖的状元郎吗?怎么,穿上这身官袍,连亲弟弟都不认了?” 苏云抬头,看见苏文也穿着一身官袍,正抱着手臂,斜靠在对面的书架上,一脸的讥讽。 苏文也是今科进士,不过排名靠后,靠着苏家的关系,才在翰林院谋了个编修的闲职。 苏云没看他,只是拿起一本公文卷宗,淡淡开口。 “苏编修。” 苏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苏云会用官职称呼他。 “翰林院乃清静之地,有翰林院的规矩。”苏云翻开卷宗,头也不抬,“当值之时,喧哗吵闹,是为失仪。若有要事,可依流程上报。若无要事,还请苏编修回到自己的位置,莫要耽误了公事。” 周围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苏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苏云,气得说不出话。 “你……” 苏云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苏编修,还有事吗?” 苏文被他看得心头发毛,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物件。他哼了一声,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在翰林院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他每日准时到,准时走,除了查阅资料,整理典籍,从不与人多言。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话,或者想拉拢他的人,都觉得他像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无从下手。 这天夜里,苏云刚回到朱雀坊的小院,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推开书房的门,点上烛火。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屋子的阴影里响起。 “苏大人,适应得还习惯吗?”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如同鬼魅一般,站在角落里。 苏云转过身,神色不变。 “有事?” 面具人从怀里掏出一份用火漆封口的卷宗,放在桌上。 “你的第一个任务。” 苏云拿起卷宗,拆开封口。里面是一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资料。 王德发,三皇子一派的骨干,主管漕运钱粮。卷宗里罗列了他几条看似不起眼的罪证,却都证据不足。 “陛下要你查什么?”苏云问。 “陛下什么都不要。”面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天策府,只要结果。查到什么,是你的本事。怎么查,是你的事。” “期限?” “没有期限。王德发还在那个位置上,你的任务就没结束。” 面具人说完,身影一晃,便融入了黑暗,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 他拿着卷宗,在烛火下看了许久。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李沐雪探进头来。 “还没睡?”她看了一眼苏云手里的东西,“又是什么要命的玩意儿?” 苏云把卷宗收进怀里。 “一些公文。” 李沐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她的剑和一块擦剑布。她坐到苏云对面,自顾自地擦拭起来。 “我听徐耀祖说,你这几天在翰林院,跟个闷葫芦一样,谁也不理。” “嗯。” “你那个弟弟,天天在外面说你坏话,说你忘恩负义,六亲不认。” “随他去。”苏云拿起毛笔,开始研墨。 李沐雪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苏云。 “苏云,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个人就能把所有事都扛了?” 苏云研墨的手顿住。 李沐雪把剑放到桌上,发出“哐”的一声轻响。 “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可也是三皇子的眼中钉。你在明处,他们在暗处,防不胜防。”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你的身后,我帮你看着。” 第20章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苏云研墨的手没有停。 李沐雪的话,像一颗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砸开一圈涟漪,不剧烈,却很清晰。 “我的身后,不用你看。”苏云头也不抬,声音平淡。 李沐雪的眉毛拧了起来,刚要发作。 苏云把墨锭放好,拿起那份关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的卷宗,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看好我的身前就行了。”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身后是退路,是过往。身前是刀山,是火海。 他不让她管退路,只让她盯着前方的危险。 李沐雪哼了一声,把剑抱回怀里,嘴角却不自觉地翘了翘。“算你识相。” 苏云没再接话,他把那份卷宗摊开在烛火下,目光落在“王德发”三个字上。 第二天一早,徐耀祖睡眼惺忪地被苏云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先生,天还没亮呢,翰林院也不用这么早点卯吧?”徐耀祖打着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 苏云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进他怀里。“我今天告假,不去翰林院。” 徐耀祖掂了掂钱袋子,立马精神了。“先生您吩咐!” “去查个人。”苏云把一张纸条递给他,“户部右侍郎,王德发。” 徐耀祖的胖脸抽动了一下。“先生,这位可是户部的财神爷,而且……而且听说他是三皇子的人。” “所以才让你去查。”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我不要他官面上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假的,就是没用。我要他私底下的一切,他去哪家酒楼,听哪家戏,见什么人,有什么癖好,家里有几条狗,每天遛几次,都给我查清楚。” “这……这得花不少钱。”徐耀祖小声说。 “钱袋里的不够,再来找我。”苏云看着他,“徐耀祖,你之前在荥阳能把那些纨绔子弟的底裤颜色都摸清楚,到了京城,别告诉我你的本事没了。” 徐耀祖被噎了一下,拍着胸脯保证:“先生放心!三天!三天之内,我保证把王德发吃几碗饭都给您查出来!” 徐耀祖揣着钱,风风火火地走了。 李沐雪从院子里的梅树上跳下来,走到苏云身边。“你要动三皇子的人?” “是陛下要动。”苏云纠正她。 “有区别吗?”李沐雪问,“在三皇子眼里,就是你要动他的人。” 苏云没说话,只是看着院门口的方向。 京城的效率,比苏云想象的还要快,但来的不是王德发的消息,而是关于他自己的。 两天后,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回小院,一张胖脸煞白,见了苏云就跟见了救星一样。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李沐雪正在擦剑,闻言手一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徐耀祖。“什么事?有人打上门了?” “比打上门还糟!”徐耀祖喘着粗气,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猛灌了几口,“先生,现在外面……外面全在传您的谣言!” 苏云正在看书,闻言只是翻了一页,连眼皮都没抬。“说我什么?” “说您……说您虽然是状元,但心术不正,攀附权贵!”徐耀z祖哭丧着脸说,“还说您早就和靖王爷暗中勾结,这次高中状元,就是靖王在背后给您铺的路!说您是靖王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棋子!” 靖王? 苏云翻书的手停住了。 他是大周唯一一个手握兵权、镇守北疆的异姓王,在朝中向来低调,从不参与党争。 “还有呢?”苏云放下书,看向徐耀祖。 “还有……”徐耀祖擦了擦汗,“王德发的消息我也打听到了。这个老狐狸滑得很,表面上清廉如水,滴水不漏。但他有个最大的后台,就是靖王!据说王德发当年就是靖王一手提拔起来的。”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 李沐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哐”的一声把剑拍在桌上。“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是三皇子干的!他查到你在查王德发,就先给你扣一顶和靖王勾结的帽子!你好毒的计!” “先生,现在怎么办?”徐耀祖急得团团转,“这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满京城的读书人都把您当成奸臣贼子了!再这么下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咱们淹死!”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梅树。 三皇子这一招,确实够狠。 他不动刀,不动枪,只用几句谣言,就把苏云和靖王捆在了一起。 苏云如果继续查王德发,就坐实了他是靖王的人,在为靖王清除政敌。 如果他不查了,天策府的任务完不成,女帝那边无法交代,还会被认为是心虚。 这是一个死局。 “我去撕了那些造谣的嘴!”李沐雪拎起剑就要往外冲。 “站住。”苏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让李沐雪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你现在出去,打一个,他们会说你仗势欺人。打十个,他们会说你心虚灭口。”苏云看着她,目光平静,“三皇子巴不得你现在就动手,把事情闹大。他要的,就是我方寸大乱。” “那怎么办?就这么忍着?”李沐雪气的胸口起伏。 “忍?”苏云笑了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忍了?” 他走回书桌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那是他让徐耀祖重金买来的,上面详细标注了所有坊市和权贵府邸。 “他们想看我怎么选,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意想不到的选法。”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宅院。 户部右侍郎,王德发府。 “徐耀祖。” “在!先生!” “你弄到的王德发府邸的图纸,给我。” 徐耀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先生,这是我花大价钱从一个给王府修过园子的工匠手里买来的,绝对精准!” 苏云的目光在图纸上逡巡,最后,落在了王德发书房的位置。 他又抬起头,看向李沐雪。“王府有多少护卫?武功如何?巡逻的规律是什么?” 李沐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你从荥阳来京城这一路,我早就摸清了这些权贵府邸的守卫情况。王德发府上,护院三十二人,分四队,每队八人,一刻钟巡逻一圈。府里有两个供奉,据说是江湖上二流好手,平时都在后院,保护家眷。” 她顿了顿,补充道:“晚上守卫会加倍,书房和库房是重点,想进去,很难。” “嗯。”苏云点了点头,收回了地图。 徐耀祖看着苏云,又看看李沐雪,结结巴巴地问:“先生……您……您不会是想……” 苏云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三皇子布下棋局,引他入瓮。 满朝文武都等着看他这个新科状元怎么死。 “他们想让我当棋子,按着他们画好的道走。”苏云拿起桌上的狼毫笔,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过头,看着李沐雪和徐耀祖,神色平静。 “这盘棋,该我落子了。” 第21章 苏家的恳求 苏云赤着上身,坐在床沿。 李沐雪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换着肩膀上的伤药,她的手有些抖,一圈圈的纱布缠得格外用力。 “嘶。”苏云吸了口凉气。 李沐雪手一僵,眼圈瞬间就红了。“我弄疼你了?” “没。”苏云看着她那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再用点力,我这胳膊就不是我自己的了。” 李沐雪咬着嘴唇,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嘴里却嘟囔着:“活该!谁让你非要去闯王德发的府邸,还放一把火,你不要命了?” “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苏云活动了一下还能动的手臂。 那一晚,他潜入王府书房,没找到确凿的账本,却在一个暗格里发现了几封与三皇子心腹来往的密信,信中提到了一个城郊的秘密庄子。他拿到信后,一把火点燃了书房,趁乱脱身。 “那两个供奉是吃干饭的?要不是我提前引开了他们,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李沐雪越说越气,最后把纱布的结打死,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苏云看着她,没再争辩,只是平静地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徐耀祖。” “我知道!”李沐雪没好气地应了一声,转身去收拾药箱。 她心里清楚,王德发府邸那场大火,如今已经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三皇子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先生!” 说曹操,曹操就到。徐耀祖胖胖的身体像个球一样滚了进来,脸上又是兴奋又是惊恐。 他一进门就看到苏云光着膀子一身伤,吓得腿一软。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摔的。”苏云面不改色地把外衫披上。 “又摔的?”徐耀祖一脸不信,但也没敢多问,赶紧把更重要的事说了出来,“先生,外面出大事了!户部侍郎王德发府上昨夜走水,整个书房都烧成了灰!现在外面都在传,是三皇子的政敌下的黑手!”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个更劲爆的!都说王德发其实是靖王的人,三皇子这是在敲山震虎,要对靖王动手了!” 李沐雪在一旁擦剑的手顿住,嘴角撇了撇。 这谣言,编得可真快。 苏云系好衣带,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知道了。” “先生您就不急?”徐耀祖看着苏云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急得直跺脚,“现在京城的水浑得很,您这新科状元,就是漩涡的中心啊!” “水浑,才好摸鱼。”苏云给自己倒了杯茶。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徐耀祖跑去开门,门一开,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苏云的父亲苏振,母亲柳氏,还有一脸复杂神情的苏文。 “云儿……我的云儿在哪里?”柳氏一看到院子里的苏云,眼泪就下来了,推开徐耀祖就往里冲。 苏振跟在后面,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家主派头荡然无存,脸上带着一丝讨好和焦急。苏文则跟在最后,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云身上。 柳氏冲到苏云面前,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隐约的伤势,哭得更凶了。“云儿,你怎么伤成这样?跟娘回家,娘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她伸手想去拉苏云的手。 苏云身体微微一侧,避开了。 “苏夫人。”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这里是我的住处,不是苏家。”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眼泪掉得更凶了。 苏振快步走上前,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儿,别跟你娘置气。爹知道,以前是爹不对,爹混账!爹给你赔不是了!你看你都伤成这样了,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行?跟爹回家,啊?” “回家?”苏云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回哪个家?是被打得半死,然后关进柴房的那个家吗?” 苏振的脸瞬间涨红,又飞快地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你……” “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跟爹说话?”苏文在一旁开了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爹也是担心你。你看你现在是状元郎,是翰林修撰,身份不一样了,总住在这种地方,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李沐雪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手里的剑握得咯咯作响。 苏云笑了,那笑声很轻,却让苏家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苏编修说得对,血浓于水。”苏云看着苏文,“当初我被赶出家门,流落破庙的时候,苏编修怎么没想起来血浓于水?我被家法打得差点死掉的时候,苏编修又在哪里?” 苏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被堵得说不出话。 “够了!”苏振见软的不行,索性也不再装了,他往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恳求,“苏云!爹今天来,不是跟你吵架的!你跟爹说句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了三皇子?” 苏云挑了挑眉,没说话。 苏振看他这样,更是急了。“苏家在京城的几家绸缎庄,昨天全被封了!官府的人说我们偷税漏税!还有几家常年合作的商号,也都断了往来!这京城里,能有这么大能量,不计后果打压我们的,除了皇子,还能有谁?” 他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家……苏家快撑不住了!云儿,你现在是状元,是天子门生,陛下器重你。你只要回了苏家,对外说一句,你还是苏家的人。那些人,就不敢再这么对我们了!” 原来如此。 苏云心中冷笑。这不是来认亲的,这是来找护身符的。 “爹求你了!”苏振说着,竟然要弯下膝盖。 苏云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拜不下去。 “苏老爷。”他淡淡开口,“当初是你亲口把我逐出家门,说我苏云与苏家再无瓜葛。现在苏家有难了,就想起我这个逆子了?” “我……”苏振老脸通红。 “我凭什么要帮你们?”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就凭你们给了我一条命,然后又差点把它收回去吗?那顿家法,我已经还清了。” “你这个逆子!”苏振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 “现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了?”李沐雪再也忍不住,她一步上前,挡在苏云身前,手中长剑的剑鞘“咚”的一声点在地上。 “当初把他打得半死不活扔出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他是你儿子?现在看他出人头地了,就跑来攀亲戚?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么不要脸的!” “你一个外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苏文指着李沐雪喝道。 “我不是外人!”李沐雪瞪着他,“苏云是我朋友!谁敢欺负他,就是跟我过不去!” 苏文被李沐雪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随即恼羞成怒,转头对苏云吼道:“苏云!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不认苏家,我明天就去外面说,说你这个状元郎忘恩负义,六亲不认!我看到时候满京城的唾沫星子,淹不淹得死你!”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苏云拨开李沐雪,缓缓走到苏文面前。 他比苏文高了半个头,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你,可以试试。” 苏云的声音很轻。 “你可以去外面说,尽情地说。不过我提醒你一句,我现在是翰林院修撰,正六品京官,受皇命在身。你公然污蔑朝廷命官,败坏我的名声,按大周律,该当何罪,苏编修饱读诗书,应该比我清楚。”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翰林院那些小动作。三皇子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真的以为,你能照顾得了我?” 苏文的瞳孔猛地一缩,额头上渗出冷汗。 苏云看着他惊恐的脸,又转向面如死灰的苏振。 “苏家有难,是苏家自己的事。我苏云,从踏出苏家大门的那一刻起,就跟你们,再无关系。” 他转过身,背对他们。 “徐耀祖,送客。” 苏振看着苏云决绝的背影,身体晃了晃,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亲手推出去的儿子,带着哭哭啼啼的柳氏和失魂落魄的苏文,灰溜溜地离开了小院。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22章 京城要起风了 院门关上,隔绝了苏家三人落魄的背影。 徐耀祖站在门口,半天没回过神,他回头看看苏云,又看看一脸煞气的李沐雪,小声嘟囔:“先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李沐雪把剑往桌上一放,发出“哐”的一声,“留着他们过年吗?” “可……可苏文他,他说明天要去外面败坏您的名声。”徐耀祖的胖脸皱成一团,满是担忧。 苏云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看着徐耀祖:“他想说,就让他去说。这京城里,想看我笑话的人,还少他一个吗?” 徐耀祖急了:“先生,这不一样!他是您弟弟,他说的话,别人会信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 “那就让他们淹。”苏云的语气很平淡,“水浑了,才看不清底下的人在做什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你今天的差事办得不错。从明天起,不用去查王德发了。” 徐耀祖愣了一下:“啊?不查了?” “嗯。”苏云走到书房门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去京城各大茶楼酒肆,就听一件事。” “什么事?” “听听他们怎么议论王德发府上那场火,怎么议论三皇子,怎么议论靖王。”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要知道,这潭水,到底被搅得有多浑。”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领了新任务,总算把对苏家的担忧抛到了一边,一溜烟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身上还没完全干透的衣衫,和肩膀上渗出的一点血迹,眉头拧了起来。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不然呢?”苏云反问,“杀了他们?还是再打一顿?” 李沐雪不说话了。 苏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不过是几只苍蝇,嗡嗡叫虽然烦人,却决定不了棋局的走向。”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几封边缘被火燎得焦黑的信件。 李沐雪跟了进来,看着那几封信,眼神凝重:“这就是你拼了命拿回来的东西?” “嗯。”苏云把信摊在桌上,“三皇子以为他扔出来一个靖王,就能把我将死。他想错了。” “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李沐雪问。 苏云指着其中一封信上反复出现的一个名字:“你看看这个。” 李沐雪凑过去,辨认了半天:“燕……燕王?” 大周朝削藩多年,如今还手握封地和兵权的藩王,屈指可数,北地的燕王便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个。 “信里说,三皇子通过王德发,偷偷送了一批‘精铁’到燕王的封地。”苏云的手指敲了敲信纸,“而且,还不止一次。” 李沐雪的呼吸停住了。 她虽然不通朝政,但也知道私运精铁给藩王意味着什么。 “他们……他们想造反?” “我不知道。”苏云把信收了起来,“但我知道,龙椅上的那位,会很想知道。” 他看着李沐雪震惊的脸,平静地开口:“三皇子想让我当棋子,可他没想过,我这颗棋子,或许一开始就不在他的棋盘上。” 夜深了。 苏云坐在书房里,面前的烛火安静地跳动。 李沐雪靠在门边,抱着她的剑,闭着眼睛假寐。 一阵微不可查的冷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 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屋子的阴影里。 李沐雪瞬间睁开了眼,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苏大人,王德发府上的火,烧得很好。”面具人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苏云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卷:“夜里风大,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而已。” 面具人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你的任务,有结果了?” 苏云将那几封密信推到桌子中央。 “结果,都在这里了。” 面具人走上前,拿起信,在烛光下仔细看了起来。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信纸翻动的沙沙声。 良久,面具人放下了信。 他那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身体,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他站直了一些。 “燕王……”他低声念出这两个字,然后抬起头,面具后的目光锁定了苏云,“你知不知道,你拿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些……能让这京城变天的东西。”苏云终于放下书卷,迎上他的目光。 面具人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你比我想象的,胆子更大,也更疯。” “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苏云回答。 “好好活着?”面具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拿着这份东西,你离死,又近了一步。” 他将信件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你的任务范围。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待着,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问,更不要再插手。等消息。” “我明白了。”苏云点头。 “陛下对你很满意。”面具人话锋一转,“这把火,烧掉了王德发的书房,也把三皇子推进了火堆里。现在他要头疼的,是怎么跟满朝文武,尤其是靖王解释了。” 面具人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苏云叫住了他。 面具人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入京途中遇袭,有人暗中放箭救了我。”苏云盯着他的背影,“箭羽上,刻着星图。是天策府的人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 那支箭救了他的命,箭上的星图纹样,他记得清清楚楚。 面具人沉默了片刻。 “天策府的箭,只杀人,不救人。”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那支箭,不是我们的。” 说完,他的身影便要融入黑暗。 “苏大人。”他又补充了一句,“京城要起风了。”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你这小小的院子,未必能挡得住风雨。陛下有口谕,命你即刻搬入翰林院官舍。”面具人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彻底消失了。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李沐雪走到苏云身边,脸上写满了担忧:“搬去官舍?那不是把你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了吗?” 苏云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不是天策府的箭。 那会是谁? 女帝的命令,也不是保护,而是将他这颗棋子,正式摆在了棋盘最中央的位置。 从此,他的一举一动,都将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风,确实要起了。 第23章 这官,不好当 天策府的命令,比冬日的寒风来得还快。 第二天一早,朱雀坊的小院便不再是苏云的家了。 “先生,真要搬啊?”徐耀祖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脸上写满不舍,“这住得好好的。” 苏云把最后一卷书放进箱子里,动作没有停顿。 “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沐雪靠在门框上,抱着剑,眼神扫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说是官舍,其实就是个笼子。”她开口,声音有些闷,“以后你出门,前后左右都是眼睛。想再像前晚那样,不可能了。” 苏云合上箱子,回头看她。 “王德发府上那把火,已经烧得够旺了。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添柴。” 他走到李沐雪面前。 “我住进翰林院,你和耀祖在外面,反而更自由。以后,我们就用老办法联系。” 徐耀祖凑过来:“那这院子?” “继续租着。”苏云说,“这里,是我们的退路,也是我们的据点。”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搬家的过程很简单,东西本就不多。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苏云的几个书箱,驶向了皇城根下的翰林院。 翰林院的官舍,是一排排青砖灰瓦的院落,整齐划一,透着一股肃穆和压抑。 苏云被分到的,是一个最小的独院,一间正房,两间耳房,比朱雀坊的小院干净,却少了那份烟火气。 领他来的小吏刚走,院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苏文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年轻翰林。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虚假的笑意。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的大状元,苏修撰嘛。怎么,不住你那逍遥快活的朱雀坊,搬到这鸽子笼里来了?” 苏云正在擦拭书案上的灰尘,闻言头也没抬。 “苏编修有事?” 苏文被他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提高了声音。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大哥?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他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昨晚还跟爹娘吵了一架?啧啧,苏云,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如今做了官,连父母都不认了。” 他身后的几个翰林交头接耳,对着苏云指指点点。 苏云放下抹布,直起身子,看向苏文。 “苏编修。”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院子都安静下来,“这里是翰林院,不是菜市场。你我皆是同僚,还请以官职相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文身后的那几个人。 “另外,翰林院乃清静之地,诸位前辈在此高声喧哗,议论同僚家事,就不怕有损官箴,被掌院学士听了去吗?” 苏文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 “你!” 他没想到苏云会直接拿规矩和官职压他。 “我怎么?”苏云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他面前,“苏编修,你我同在翰林院当差,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你要是喜欢在外面说,那就尽管去说。” 他凑近苏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你最好想清楚,把我的名声败坏了,对三皇子有什么好处?陛下钦点的状元,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这打的,是谁的脸?” 苏文的瞳孔缩了一下,额头冒出细汗。 苏云退后一步,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对着他身后那几个目瞪口呆的翰林拱了拱手。 “诸位前辈,下官初来乍到,还需收拾屋子,就不多留各位了。” 那几个人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互相看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苏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也只能甩袖离开,嘴里还恨恨地嘟囔着什么。 院子里终于安静了。 苏云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神没有任何波澜。 这官,确实不好当。 接下来的几天,苏云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每日去翰林院点卯,然后就待在藏书阁里,一坐就是一天。 他就像一块扔进水里的石头,除了最开始溅起了一点水花,很快就沉了下去,再无声息。 苏文的那些小动作,他也懒得理会。 京城的流言蜚语,他更是充耳不闻。 直到第五天,徐耀祖找了个由头,给他送来了一份新抄录的古籍。 两人在翰林院的偏僻角落里碰了头。 “先生,您猜怎么着?”徐耀祖压低了声音,胖脸上全是兴奋,“苏文真的去外面说您坏话了,说您六亲不认,忘恩负义。可没几个人信!” “哦?” “外面现在都在传,说苏家是看您当了状元,才想攀关系,您是被逼无奈才跟他们划清界限的!”徐耀祖说得眉飞色舞,“还有人说,您那顿家法挨得冤,是苏家有眼无珠!现在,满京城都说您是有风骨的真名士!” 苏云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嘿嘿。”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过去,“先生,您忘了咱们的代笔生意了?那些买您字的富家子弟,现在都把您当偶像呢!他们一听有人说您坏话,立马就花钱找人到处宣扬您的‘光辉事迹’,硬是把风向给扭过来了!” 苏云看着那沓银票,摇了摇头。 他没想到,当初为了赚钱的无心之举,竟然在这种地方帮了他。 “还有,”徐耀祖收起笑容,脸色凝重了些,“王德发那件事,闹大了。靖王府的人,昨天在朝堂上参了三皇子一本,说他纵容家奴,构陷忠良。三皇子当场就被陛下训斥了,灰头土脸的。” “知道了。”苏云把银票塞回给他,“这些钱,你拿着,继续打点。另外,帮我留意一件事。” “先生您说。” “陛下的万寿节,快到了吧?” 徐耀祖一愣,掐指算了算。 “对!就在十天后!先生,您是想……” “你什么都不用想。”苏云打断他,“去打听一下,寿宴的流程,以及,各藩王和使节的动向。” 徐耀祖重重地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送走徐耀祖,苏云并没有回官舍。 他换了身不起眼的便服,从翰林院的后门溜了出去,来到了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地方。 李沐雪早已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了。 她今天没有带剑,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正自己给自己倒茶。 “我还以为你被关在翰林院,出不来了。”她看见苏云,开口调侃道。 苏云在她对面坐下。 “笼子再坚固,也总有缝隙。” “找我什么事?”李沐雪问。 “京城最近,不太平。”苏云看着她,“我需要你帮你爹手下那些旧部,帮我盯紧一个人。” “三皇子?” “对。”苏云点头,“我要知道他府里所有的动静,尤其是,兵器和人手的调动。” 李沐雪的脸色严肃起来。 “你想干什么?万寿节上,他不敢乱来吧?”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苏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王德发的事情,把他逼到了墙角。他现在要么忍,要么就只能做更出格的事。” 李沐雪沉默了片刻。 “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 她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之前问我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李沐雪说,“我托人打听了。那种星图纹样的箭羽,在大周朝只有一个地方用。” 苏云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哪里?” “北地,燕王府。” 燕王? 苏云的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几封从王德发书房里拿出来的密信。 三皇子……燕王……精铁…… 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李沐雪的手已经按在了桌下的短刃上。 门外传来一个压得极低的声音。 “苏大人,是我。” 是徐耀祖。 苏云示意李沐雪稍安勿躁,起身去开了门。 徐耀祖的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进门就拉住苏云的袖子。 “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慢慢说。” “刚才……刚才宫里来人了!”徐耀祖喘着粗气,“给您送来了万寿节的请柬!” 这在苏云的意料之中。 “然后呢?” “然后……潜龙也来了!” 苏云的心一沉。 “他说了什么?” “他……他让小的给您带一句话。”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学着面具人那沙哑的语调。 “陛下说,今年的万寿节,她想看一出好戏。” 徐耀祖看着苏云,声音都在发抖。 “他还说……您是这出戏的,主角。” 第24章 布局万寿节 雅间里的空气像是凝住了。 徐耀祖说完那句话,就呆立在原地,胖脸上满是惊恐,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主角?”李沐雪的手握紧了桌下的短刃,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股寒气,“什么意思?让苏云去当靶子?” “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啊!”徐耀祖的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先生,这万寿节,咱们不能去!这是个死局!” 苏云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慢慢喝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开口道:“不,这不是死局。” 李沐雪和徐耀祖都看向他。 “陛下想看的,不是我这一个主角的戏。”苏云转回头,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她想看的,是这满朝文武,各路皇子,还有边疆藩王,所有人一起唱的这台大戏。我这个主角,不过是开锣的引子。” 他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不是要借刀杀人,她是想看看,谁会递刀,谁会拔刀,谁又会在旁边看热闹。”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先生,那……那我们怎么办?” “既然是唱戏,总得有剧本。”苏云看向李沐雪,“你,动用你爹在京城的所有关系,给我盯死三皇子府,还有他麾下所有京官的府邸。我不要他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要他们府里最近五年的人员变动,资金往来,哪怕是一块砖头的采买记录,都给我挖出来。” 他又转向徐耀祖:“你,继续走你的银钱路子,把这些东西整理成册。我要知道,三皇子的人脉网,到底有多深,钱袋子,到底有多鼓。” 李沐雪点头:“没问题。但这需要时间。” “万寿节,还有十天。”苏云站起身,“抓紧。” 回到翰林院的官舍,苏云关上门,整个院子安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他走到书案前,从怀中取出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 令牌触手冰凉。 他将令牌放在桌上,静坐了片刻,然后用指尖在令牌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一道黑影,如同从墙壁的阴影里渗透出来,无声地出现在屋内。 还是那个青铜面具人,“潜龙”。 “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潜龙的声音沙哑。 “万寿节,我需要天策府的力量,以确保宫廷安全为名,暗中将三皇子及其党羽控制在特定区域。”苏云平静地提出要求。 潜龙沉默了。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又冷了几分。 “苏大人。”潜龙终于开口,“你以为这块令牌是什么?是让你调兵遣将的虎符?” 他往前走了一步,面具在烛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你只是陛下的眼睛,不是陛下的手。天策府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挥。”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陛下对滥用令牌的人,从不宽恕。”潜龙的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 “我明白了。”苏云点头。 潜龙转身欲走。 “不过……”他又停下脚步,“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不是一个人在唱戏,宫里,会有人给你递本子。” 说完,他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云坐在原地,看着那枚令牌,许久未动。 第二天,他没有再出门,而是在翰林院的藏书阁里,翻阅了历年万寿节的所有典礼记录,从仪仗到献礼,每一个流程都看得仔仔细细。 他发现,流程中最混乱,也最容易出纰漏的环节,就是百官献礼。 当晚,他回到官舍,摊开一张宣纸。 他没有再用那锋芒毕露的瘦金体,而是换了一种笔法。 笔锋沉稳,力道千钧,写出来的字苍劲雄浑,如同刀砍斧凿。 是魏碑。 他写下的不是诗词,而是一篇关于“治国必先治吏”的短策。 写完,他放下笔,看着这幅与他过往风格截然不同的作品,知道这才是女帝现在想看到的东西。 隔天下午,院门又被敲响了。 苏云打开门,苏文那张挂着虚假笑容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大哥,听说你搬来了官舍,我特地让家里厨房给你炖了些补品。”苏文说着就要往里走。 苏云身子没动,堵在门口。 “苏编修有心了。不过翰林院有规矩,非公务不得私下串门,食盒我心领了,你带回去吧。” 苏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看你……” “苏编修。”苏云打断他,“三皇子让你来探听什么?问我准备在寿宴上送份什么大礼吗?” 苏文的脸色瞬间煞白,像是被人抽了一耳光。 “你……你胡说什么!”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苏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万寿节是陛下的寿辰,不是某些人表演的戏台。让他安分点,别动错了心思,唱砸了戏,丢的是所有人的脸。” 说完,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苏文的惊愕和难堪都关在了门外。 万寿节前三天,夜。 静心茶舍的雅间里,灯火通明。 李沐雪将一卷图纸在桌上摊开:“我的人查到了。三皇子以防卫京畿的名义,在城郊集结了一支私兵,大概五百人。万寿节当天,这支人马会‘恰巧’在宫城附近演练。” “演练是假,接应是真。”徐耀祖在一旁接话,他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差,眼下全是黑的。 他哆哆嗦嗦地拿出另一份卷宗:“先生,我查到更要命的东西。三皇子的第一心腹,御史中丞张茂,半年前,曾以修缮宫殿为名,秘密调用了一批工匠,重修了承天殿。” 苏云的目光凝住了。承天殿,正是万寿节大典的举办地。 “他修了哪里?” “一条密道。”徐耀祖咽了口唾沫,“据说那条密道年久失修,早就废弃了。” 苏云的脑子里,立刻闪过徐明静老师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张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京郊,皇家老匠人,刘伯。 “耀祖,备马,现在就去。” 一个时辰后,在京郊一处破旧的工匠院落里,苏云见到了那位满头白发、满手老茧的刘伯。 老人原本对他这个深夜来访的陌生人充满警惕。 可当徐耀祖介绍说这是今科状元苏云时,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就是那个写瘦金体的苏状元?” 苏云拱手:“正是晚生。” 老人端详了他半天,才叹了口气,把他们让进了屋。 苏云没有绕圈子,直接问起了承天殿那条密道。 老人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看着油灯的火苗。 “那条道,是先帝爷修的,为了方便去见一位幽居的妃子。”老人缓缓开口,“它的出口,不在承天殿里。” 苏云的心提了起来:“那在哪里?” “在承天殿后身的万寿宫。”老人说到这里,又看了苏云一眼,“那是……那是当今陛下幼年时住的地方。后来陛下登基,那里就封存了。” 万寿宫。 苏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三皇子的目标,根本不是在百官面前行刺。 他是要通过密道,绕到大典的后方,直取女帝曾经的寝宫。 在那里,防卫最薄弱,也最容易得手。 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挟持! 苏云告辞了老人,一路上,马车疾驰,他的心却比马蹄声更乱。 回到官舍,他屏退了所有人。 他再次取出那枚“天”字令牌。 这一次,他没有敲击,而是找了一张小纸条,用笔蘸着墨,在上面写了四个字。 万寿宫密道。 他将纸条卷起,塞进了令牌上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凹槽里。 片刻之后,一道黑影取走了纸条,又迅速消失。 没有回音,没有答复。 苏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他已经把最重要的那张牌,打了出去。 接下来,就看龙椅上那个人,接不接得住了。 第25章 这棋,不止两个人下 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盖住了整个京城。 苏云换上一身粗布短打,头上戴了顶旧毡帽,压低了帽檐,像一滴水融进皇城边沿的暗巷里。 他绕过几个巡逻的禁军,在约定的墙角下,学着猫叫了两声。 阴影里走出一个身影,是个面相普通的老太监,手里提着个食盒,像是刚从哪个贵人宫里出来。 “苏大人,胆子不小。”老太监声音尖细,正是潜龙安排的那个内侍,老安。 苏云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老安把食盒放在地上,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条递过来。“陛下说,万寿节上,只看苏大人如何选择。” 苏云接过纸条,上面空无一字。 他把纸条在指尖捻了捻,开口问:“选择当棋子,还是当弃子?” 老安嘿嘿笑了两声,声音像夜枭。“陛下没说。陛下只说,她想看一场好戏,不想看一场烂戏。” “承天殿的密道,三皇子是如何得知的?”苏云直接问出了心里的关键。 老安的眼皮耷拉下来,慢悠悠地说:“苏大人,这宫里头的秘密,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有些星星,亮着亮着就没了,有些星星,你以为它没了,它其实还在天上挂着。”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那条道,是先帝爷的私密,知道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三殿下,他还没那个本事自己摸到门路。” 苏云心中了然。 有人把刀递到了三皇子手上,还体贴地帮他开了刃。 “我明白了。”苏云说。 “明白就好。”老安提起地上的食盒,转身要走,“苏大人,这宫里啊,最要紧的是看清楚路。别一脚踩空,掉进别人的坑里,那可就爬不上来了。” 说完,他佝偻着背,消失在巷子深处。 苏-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第二天,静心茶舍。 李沐雪依旧是一身男装,她把一份名单推到苏云面前。“燕王的使节队伍昨天拔营,准备离京。但我的人发现,他的护卫统领,那个叫萧战的,留下了。” “行踪呢?”苏云问。 “很诡异。”李沐雪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他这几天逛遍了京城的兵器铺子和马市,像是在采买,又像是在探听什么。” 苏云想起路上那支救了他的星图箭羽。 燕王。 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徐耀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长条锦盒。 “先生,先生你看!”他把锦盒放到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幅古画。 “这是?” “我前两天不是按您说的,去结交那些玩古董字画的嘛。”徐耀祖擦了把汗,“认识了一个南边来的商人,出手特别阔绰。他今天非说要出远门,这幅画带着不方便,求我替他保管几天。” 苏云的目光落在画上,那是一幅《秋山行旅图》,画工尚可,却没什么出奇之处。 他伸手拿起画卷,在卷轴的末端,摸到了一个微小的硬物。 他不动声色地用指甲一挑,一张被折叠得极小的羊皮纸掉了出来。 展开一看,上面只画着几座模糊的山峰轮廓,像是一张地图的残片。 “先生,这是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来。 苏云盯着那几座山峰,脑海中迅速闪过京城周边的舆图。 “北郊,皇家猎场。”他低声说出四个字。 李沐雪愣了一下。“那不是早就废弃了吗?我听说,那是燕王当年获封之前,最后一次陪先帝打猎的地方。” 话音刚落,三个人都沉默了。 燕王的护卫统领留在京城,一个与燕王有关的商人又送来一张指向燕王旧地的地图残片。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当晚,苏云刚回到翰林院的官舍,院门就被人轻轻敲响。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仆,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布满风霜。 “苏大人?”老仆人开口,声音沙哑。 “你是?” “老朽是燕王府的旧人。”老仆人从怀里掏出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圆镜,递了过来,“王爷让老朽给大人送一样东西。王爷说,此物可映照往昔。” 苏云接过铜镜,入手冰凉。 镜面斑驳,几乎照不出人影,风化得厉害。 老仆人交了东西,躬身一揖,便转身没入了夜色,一句话都没多说。 苏云关上门,回到书案前,借着烛光打量那面铜镜。 他翻过镜子,镜子的背面刻着一些繁复的云纹。 他用手指细细摩挲,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那些云纹的走向,似乎暗藏着某种规律。 他举起铜镜,对着烛火,不断变换角度。 光线在镜背上流转,某一刻,那些看似杂乱的云纹里,竟浮现出几不可见的细线,纵横交错,像是一张行军路线图。 他立刻拿出白天得到的那张地图残片,和铜镜背面的暗纹比对起来。 地图残片上的山峰,正好能与暗纹中的某一段重合。 而暗纹最终指向的地方,是京城内的一座府邸。 苏云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那个府邸主人的名字。 故中书令,张维。 这个名字,苏云在翰林院的档案里见过。他是先帝的宠臣,二十年前就病故了。 而他的外孙,正是如今在朝中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四皇子。 苏云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 泄露密道消息给三皇子的,根本不是燕王,而是这位早已故去的张中书令留下的“遗产”。 四皇子借刀杀人,想让三皇子在万寿节上犯下滔天大罪,他好坐收渔利。 而远在北地的燕王,显然也洞悉了这一切。 他送来的这面“镜子”,不是为了帮苏云,而是为了告诉苏云,他知道谁是真正的黄雀。 这是一场隔空的交易。 燕王用这些线索,换取苏云在宫中搅动风云,把水彻底搅浑。 这棋盘上,人人都是棋手,也人人都是棋子。 三皇子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却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过河卒。 四皇子自以为是黄雀,却没料到天上还有一只盯着他的苍鹰。 而女帝…… 苏云看着桌上的“天”字令牌,她才是那个真正俯瞰整个棋局的人。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万寿节那天,选择怎么落下自己的这一子。 是帮三皇子“成事”,引出四皇子。 还是直接掀了桌子,让所有人的算盘都落空。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 天,快亮了。 万寿节,当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苏云官舍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来的人,竟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刘翰林。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吏,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崭新的绯色官袍,金线绣着云纹,在晨光下微微反光。 “苏修撰。”刘翰林看着苏云,平日里严肃的脸上,竟带着几分郑重,“这是陛下特地命人为你赶制的,让你今日穿着上殿。” 苏云看着那身官袍。 比他状元及第时穿的那身,料子更好,刺绣更精美。 也更重。 刘翰林走上前,亲自拿起官袍,递到苏云手里。 “苏云。”他第一次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直呼其名,“好好穿着。别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苏云接过官袍,入手沉甸甸的,布料丝滑,却感觉有些烫手。 他对着刘翰林,深深一揖。 “下官,遵命。” 第26章 这寿宴,是鸿门宴 卯时刚过,钟鼓齐鸣。 苏云换上了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衣料入手丝滑,分量却压得他肩膀一沉。金线绣出的云纹在晨光里流动,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随着人流,一步步踏入承天殿。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熏香缭绕。百官按照品级站定,不敢高声语。一名小太监碎步引着苏云,绕过几列朝臣,径直走向御座前方。 位置很好,离女帝的龙椅不过十几步。 位置也很糟,他的左手边,是御史中丞张茂;右手边,是兵部的一名侍郎。两人都是三皇子的人。他像一颗钉子,被钉在了敌人的包围圈里。 苏云站定,目不斜视,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投来的或审视或敌意的目光。 “苏修撰,别来无恙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三皇子端着酒杯,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他身边的官员立刻识趣地让开一条路。 他今天的态度,亲切得让人发毛。 “前些日子,是本王多有不是,让你受委屈了。”三皇子把酒杯递到苏云面前,“今日这杯酒,算是我给你赔罪。从此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为陛下分忧。” 周围的官员纷纷侧目,不少人露出惊讶的神色。 张茂抚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三皇子这手玩得漂亮,当众示好,苏云若是不接,就是不识抬举,心胸狭隘。若是接了,就等于默认了两人已冰释前嫌,那他之前被女帝单独召见所带来的政治光环,便会立刻黯淡下去。 苏云看着那杯酒,没有伸手去接。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角落。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过一介书生,蒙陛下天恩,方有今日。下官谨遵陛下平日教诲,需时时自省,修身养性,早已戒酒。” 他顿了顿,端起案几上自己的茶杯。 “下官以茶代酒,敬殿下,也敬龙椅上为国操劳的陛下。” 他这话一出,直接把皮球踢回给了三皇子,还将女帝抬了出来。三皇子再想逼他,就成了跟女帝的教诲过不去。 三皇子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 “好,说得好!苏修撰果然是心系陛下。”他自己饮尽杯中酒,拍了拍苏云的肩膀,“坐,坐吧。”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眼底的温和早已散去,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吉时到,女帝驾临。 万寿节大典正式开始,献礼环节按部就班。各藩王、使节争奇斗艳,南海的夜明珠,西域的汗血马,北地的紫貂裘,一件件珍宝被抬上大殿,引来阵阵惊叹。 燕王使节献上的是一尊纯金打造的寿星像,女帝只是淡淡点头,命人收下。 轮到皇子们,大皇子献上一幅前朝名家画作,二皇子献上一株罕见的珊瑚树,都得了女帝几句夸奖。 终于,唱礼的太监高声喊道:“翰林院修撰,苏云,献礼——” 苏云起身,手捧一个长长的卷轴,缓步走到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大家都好奇,这位靠一手瘦金体名动京城的状元,会献上什么样的墨宝。 “陛下万寿,臣无以为贺。”苏云躬身,“唯有策论一篇,书法一幅,以表为陛下分忧之心。” 女帝示意身边的老太监。“呈上来。” 卷轴在御案上缓缓展开。 不是众人预想中那飘逸灵动、锋芒毕露的瘦金体。 纸上的字,苍劲雄浑,一笔一划都如同刀砍斧凿,带着一股沉稳厚重的力量。是魏碑。 女帝的目光落在了开头的八个大字上:“固本疏源,治国治吏。”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逐字逐句地往下看。大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龙椅上那位深不可测的君主。 许久,女帝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 “好一个‘治国必先治吏’!”她把卷轴拿在手里,看向苏云,“字如其人,风骨可见。苏云,你有治世之才,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 这句评价,重如千钧。 满朝文武,心神剧震。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夸奖,而是近乎赤裸的政治背书。 苏云叩首:“臣,谢陛下谬赞。” 他退回座位,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接下来是三皇子献礼。他捧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柄通体碧绿的玉如意,寓意吉祥长寿。 “儿臣祝母后福寿与天齐。” 女帝只是瞥了一眼。“有心了,放下吧。” 态度天差地别。 三皇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怨毒。 献礼结束,歌舞升平。一群身着彩衣的舞女如同蝴蝶般飞入殿中,长袖翻飞,乐声悠扬,大殿里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官员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苏云端坐不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却在那些舞女身上飞快地扫过。 就是现在。 他心中一动,一股极淡的杀意,从侧后方的舞队中一闪而过。 一名舞女在旋转靠近御座时,动作突然一变。她从宽大的袖中滑出一柄雪亮的短刀,眼中杀机爆射,整个人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猛地冲向龙椅上的女帝! “昏君纳命来!” 尖利的嘶喊刺破了祥和的乐声! “啊!” “有刺客!” 场面瞬间大乱,离得近的官员吓得屁滚尿流,桌椅被撞翻一片。 “护驾!”禁卫军统领拔刀怒吼,但刺客的动作太快了,离女帝只剩下不到五步的距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苏云动了。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站起身。他只是冷静地朝桌下一探,手中便多了一张小巧的短弓。是老安不知何时藏在那里的。 他甚至没有瞄准的时间。 全凭感觉,扣弦,撒手! “嗡!” 一声轻微的弦响,几乎被尖叫声淹没。 那名势不可挡的刺客,前冲的身形猛地一滞。一支黑色的箭羽,精准地钉穿了她握刀的右手手腕! “当啷!” 短刀脱手,掉在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刺客发出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反应,数名禁军已经扑了上去,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几乎在箭矢离弦的同一瞬间,苏云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大殿后方,发出了一声惊雷般的断喝: “护驾!刺客从万寿宫密道而来!速速封锁后殿!”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被制服的刺客身上,瞬间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万寿宫?密道? 三皇子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霍然起身,指着苏云,厉声怒斥:“苏云!你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我看分明是你勾结刺客,意图搅乱寿宴,乱臣贼子!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几名三皇子派系的武将立刻就要上前。 苏云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辩解,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朝着殿门的方向,随手一抛。 那是一面巴掌大的青铜古镜。 铜镜在空中翻转,恰好迎上从殿外射入的一缕阳光。 一道耀眼的光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刺客脸上。 那刺客被光晃了眼,下意识地瞳孔一缩。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惊恐,那是一种看到同伴的信物,却出现在敌人手中的表情。 这个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御座上女帝的眼睛。 也没逃过苏云的眼睛。 “搜她的身!”苏云的声音如同寒冰。 一名禁军校尉动作粗暴地撕开刺客的衣襟,从她怀里搜出了一块黑铁腰牌。 校尉高高举起腰牌,大声禀报:“陛下!是城郊大营的腰牌!” 城郊大营!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三皇子以防卫京畿为名,私下组建的亲兵营地! “唰”的一下,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三皇子身上。 三皇子浑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看着那块腰牌,又看看御座上面无表情的女帝,最后看向一脸平静的苏云。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 “扑通”一声。 三皇子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倒在大殿中央。 “母后!儿臣冤枉!儿臣是被人陷害的!是苏云!一定是他陷害儿臣!” 第27章 殿上撕局 大殿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冰块。 三皇子那一声凄厉的指控,在金砖地面上反复回响。 龙椅上的女帝,脸上那抹因苏云献策而生的笑意,彻底消失了。她面色冰寒,手掌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敲,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喧嚣瞬间平息。 “拖下去。” 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严刑审问,朕要知道,她背后所有的人。” 几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堵住那刺客的嘴,将她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潜龙何在?”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道黑影在殿角一闪,单膝跪地。 “即刻封锁万寿宫,那条密道,给朕从两头堵死。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遵旨。”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做完这一切,女帝的目光才缓缓落到跪在殿中央,浑身抖如筛糠的三皇子身上。 “母后!儿臣冤枉!”三皇子叩头如捣蒜,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那腰牌定是伪造的!是有人要陷害儿臣!是他!一定是苏云!”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苏云。 “是他,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儿臣私兵的腰牌样式,伪造了一块,就是为了在今日构陷儿臣!” 满朝文武的目光,在三皇子和苏云之间来回扫视。 张茂等人也立刻跪下,哭天抢地地为三皇子喊冤。 苏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没有看歇斯底里的三皇子,也没有看龙椅上神情莫测的女帝。 他只是平静地朝前走了两步,站到大殿中央。 “殿下说,臣构陷您。”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辩解,而是伸手入怀,掏出几张纸。 “臣这里,有几封从户部右侍郎王德发府上火场里抢出来的信。” 信纸的边缘焦黑卷曲,有些地方还带着火燎过的洞,但上面的字迹,却在烛火下清晰可辨。 三皇子看到那几封信,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王德发乃殿下心腹,这满朝皆知。”苏云举起信纸,“信中所书,皆是王德发与各地官员的往来密信。其中,反复提及了一样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皇子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念道。 “精铁!”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三皇子心口。 “信中详录,殿下借王德发之手,以修缮河堤、打造农具的名义,从户部调拨了数万斤精铁。可这些精铁,并未运往灾区,而是分批秘密送往了北地。”苏云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北地,乃燕王封地。” 他转向女帝,躬身道:“陛下,私运精铁,暗通藩王,臣敢问殿下,您意欲何为?” “你……你胡说!”三皇子彻底失态,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苏云,声音都变了调,“你血口喷人!” 他终于明白了。苏云烧他书房是假,拿走这些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才是真! 这一刻,什么刺客,什么密道,都显得不重要了。私通藩-王,这才是真正能要他命的死罪!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逆转砸得晕头转向。 勾结燕王?三皇子疯了吗?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必死无疑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陛下。” 燕王使节从座位上起身,他脸上带着一种痛苦和挣扎的神情,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此事……另有隐情。” 全场哗然。 女帝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燕王使节。 “讲。”她只说了一个字。 “陛下容禀。”燕王使节从袖中同样取出一叠文书,由太监呈送御前。“我王府确实曾接到过一批精铁,也确实是三殿下的人送来的。但我王察觉有异,便派人暗中追查这批精铁的去向。”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重。 “最终查明,这批精铁,并未入我燕王府武库。而是被一个伪装成我王府采买官的人,转手送往了京郊的另一处秘密据点。” 女帝翻看着文书,没有说话。 燕王使节继续道:“而那个据点的背后主人,并非三殿下。我王府费尽周折,才查到,真正买下这批精铁,并企图嫁祸于我王府和三殿下的人,是……”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剑,直刺向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身影。 “四皇子殿下!” 轰! 大殿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一直缩在角落里,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忘了他存在的四皇子,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比死人还难看。 三皇子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巨大的背叛激怒,他猛地转身,冲着四皇子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老四!是你!是你害我!” 这一刻,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是四皇子!他将密道的消息透露给三皇子,又设计了精铁交易,引诱三皇子上钩,再借燕王府之手,将所有罪责推到三皇子头上。 他想一箭双雕,既除掉三皇子,又让女帝猜忌燕王。 好一招借刀杀人,嫁祸江东! 女帝放下了手中的文书,她看着殿下这出兄弟相残的闹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苏云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她早就知道了。 或者说,她一直在等。等这条藏在最深处的毒蛇,自己露出獠牙。 燕王送来的那面镜子,照出的不是往昔,而是人心。他不是在帮自己,他是在向女帝纳投名状! 苏云心中瞬间雪亮。 他被燕王当枪使了。但他没有时间去愤怒。 在所有人还沉浸在震惊中时,苏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有罪!” 他干脆利落地俯首。 “臣查案不精,情报不足,险些被四皇子蒙蔽,误导陛下,致使三殿下蒙冤。请陛下降罪!” 这一跪,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直接承认自己的“失误”,把皮球又踢回给了女帝。 女帝看着跪在地上的苏云,沉默了许久。 大殿里,三皇子的怒吼,四皇子的哆嗦,百官的窃窃私语,交织成一片。 “苏云。”女帝终于开口了。 “臣在。” “你查案是不够精。”女帝淡淡道,“但临危不乱,应对得当。最难得的是,有自知之明。”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皇子和大臣。 “这京城的水,比你们想象的要深。朕的眼睛里,也揉不得沙子。” 她没说赏,也没说罚。 但这句话,比任何赏赐都更有分量。 “来人。”女帝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三皇子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府中,闭门思过。” “四皇子心机深沉,构陷手足,着宗人府与禁卫军,彻查其府邸,所有党羽,一并拿下!” “退朝!” 女帝说完,转身拂袖而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这场精心准备的万寿盛宴,最终以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大戏,草草收场。 苏云跟在人群后,走出承天殿。殿外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自己背后那身崭新的官袍,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成了今晚最大的赢家,也成了所有人眼中最危险的靶子。 刚走到宫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角落里等着他。 是那个老太监,老安。 “苏大人,留步。”老安递过来一个卷轴,“陛下口谕。” 苏云接过,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一枚朱红的印章。 “陛下说,给你三天时间。”老安的声音尖细,像针一样扎进苏云的耳朵里。 “查清四皇子在京城所有的人脉,和钱的去向。三天后,她要看到一份干净的名单。” 老安说完,佝偻着身子,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 苏云握着那份空白的密旨,只觉得比刚才那身湿透的官袍,还要滚烫。 这官,真不好当。 第28章 这差事,是催命符 苏云推开官舍的门,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他把身上那件湿透的绯色官袍脱下来,随手扔在椅子上,官袍上的金线在黑暗中失去了光彩,像一团沉重的死物。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卷空白的密旨,指尖能感觉到纸张下压着的朱红印泥的轮廓。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声音从屋子最暗的角落里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黑影从角落里分离出来,戴着青铜面具的潜龙站在那里,仿佛一直都在。 苏云没有回头,他将密旨卷好,放在桌上。“潜龙大人深夜到访,是来夸我射术精准,还是来怪我多嘴多舌?” “你差点毁了所有事。”潜龙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陛下要的是顺藤摸瓜,你却在殿上直接把瓜给砸了。” “我砸了?”苏云转过身,看着那副青铜面具,“天策府只告诉我三皇子图谋不轨,给了我万寿宫密道的线索,却没告诉我,递刀子的人是四皇子。你们这是顺藤摸瓜,还是拿我当鱼饵,去钓那条藏在最深处的鱼?” 潜龙沉默了。 “你明知道王德发的信有问题,还敢在殿上拿出来!”潜龙的语气更冷了,“如果燕王使节没有站出来,你打算怎么收场?” “我赌他会站出来。”苏云走近一步,声音平静得可怕,“燕王送我铜镜,不是为了帮我,是想借我的手,向陛下纳一份投名状。他想撇清自己,就必须把四皇子扔出来。” “赌?”潜龙发出一声冷笑,“苏云,天策府的行动,从不靠赌。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死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人。” “可你们给我的,就是一个赌局。”苏云的目光穿过面具的孔洞,仿佛要看清后面那张脸,“你们给了我一半的真相,让我去面对一个完整的骗局。我不把水搅浑,不把所有人的底牌都逼出来,我怎么活?”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问:“我若死了,天策府的损失,谁来承担?” 潜龙再次陷入了沉默,面具后的眼神变得复杂。许久,他才开口:“陛下说,戏演得不错。” “只是不错?” “有功。”潜龙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黑油皮包裹的卷宗,扔在桌上,“但下不为例。天策府是陛下的刀,不是你的棋子。任何一次擅自行动,都可能是你最后一次。” 苏云拿起卷宗,入手沉重。他解开绳子,里面是一叠厚厚的文书,记录得密密麻麻。开头的名字,正是四皇子。 “这是什么?” “四皇子二十年来,通过漕运私盐,在江南建立的钱庄、田产,以及所有和他有关的人员名单。”潜龙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般的冰冷,“比你从王德发那里拿到的东西,干净得多。” 苏云翻了几页,心头一震。这上面记录的东西,足以将四皇子连根拔起,甚至牵连出半个江南的官场。天策府早就把一切都查清楚了。 “陛下给你的三天时间,不是让你去查。”潜龙说道,“是让你用这份名单,去拿人,去抄家。她要你亲手把四皇子的根,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以什么身份?”苏云问。 “翰林院修撰,兼天策府见习天策使。”潜龙说,“陛下要你以文官的身份,去办锦衣卫的差事。她要让满朝文武都看看,她的状元,不止会写字。” 潜龙说完,身形一晃,再次融入了墙角的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 “记住,苏云,你只有三天。” 苏-云站在桌前,看着那份名单,只觉得这东西比那卷空白的圣旨还要烫手。这不是赏赐,这是一道催命符。 第二天一早,徐耀祖和李沐雪就进了官舍,两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压不住的忧色。 “先生,不好了!”徐耀祖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外面都传疯了!说您在寿宴上和燕王使节一唱一和,是燕王安插在京城的钉子!” 李沐雪的神情要冷静许多,她递过来一张纸条。“四皇子府被禁军和宗人府围了,外松内紧。我的人看到,府里昨晚一夜灯火通明,好几处院子都在烧东西,应该是账本一类的。” 苏云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又听着徐耀祖的抱怨,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流言,是三皇子那边的人放出来的。他们想把水搅浑,把您和燕王捆在一起,让陛下猜忌您。”徐耀祖急得满头大汗,“先生,咱们得赶紧想办法澄清啊!” “澄清?”苏云把那份黑色的卷宗拍在桌上,“为什么要澄清?” 他看着徐耀祖,吩咐道:“你现在就出去,也去散布消息。” “散布什么?” “就说,四皇子构陷忠良,图谋不轨,早已被陛下洞察。我苏云,奉陛下密旨,彻查此案。至于燕王,不过是戴罪立功,主动献上证据而已。”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要让整个京城都知道,我不是谁的棋子,我是陛下的刀。” “这……这能行吗?”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 “你去办就是了。”苏云挥了挥手,然后看向李沐雪,“沐雪,你的人手,盯紧漕运码头。特别是江南来的船,所有卸货的管事、账房,都给我看住了。” 李沐雪点点头,没有多问一个字。“明白。” 两人领了任务,正要离开,徐耀祖又想起一件事,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先生,还有一件事……苏家那边,又托人带话了。” “说什么?”苏云头也没抬,继续研究着那份名单。 “说……说三皇子一倒台,苏文转头就投了四皇子。”徐耀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云的脸色,“苏文把苏家以前在荥阳偷税漏税的陈年烂账都交给了四皇子当投名状。现在四皇子被查,苏家也跑不了了。苏老爷求您,看在血脉的份上,拉他们一把。” 苏云翻动纸张的手停住了。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沉默了片刻。 “知道了。”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再没有下文。 徐耀祖和李沐雪对视一眼,不敢再多说,躬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看着名单上一个个与四皇子有牵连的名字,忽然低声笑了一下。 苏文投靠了四皇子。 也好。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半分牵挂,他身后,再也没有什么需要回头看的东西了。 他拿起笔,在那份名单上,重重勾下了第一个名字。 京城漕运总督,李卫。 第29章 危机与反思 第二天,苏云踏入翰林院的时候,感觉空气都比往日冷了几分。 以往那些点头哈腰、称兄道弟的同僚,现在看见他,要么像见了鬼一样绕道走,要么就三五成群聚在远处,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寿宴上,他跟燕王使节一唱一和的。” “啧啧,我还以为是陛下心腹,原来是北边安插的钉子。” “三皇子刚倒,四皇子又被查,他倒好,平步青云,这里头没鬼才怪。” 苏云像是没听见,径直穿过院子,没回自己的公房,一头扎进了藏书阁。 这地方清净,没人来打扰。 他没去看那些经史子集,而是直接走到角落,从书架最底层抽出落满灰尘的卷宗。 《大周漕运考》、《历朝盐铁专营律法》、《京畿水路图志》。 他一卷一卷地翻看,手指被粗糙的纸张磨得有些发红。纸上的文字和图画,从一行行死板的记录,渐渐在他脑中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 这张网从京城的大运河码头延伸出去,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江南的盐场、铁矿,沿途的每一个州、每一个县,都挂在网的节点上。而所有的线,最终都汇向了皇城。 他看得脊背发凉。 四皇子能把手伸得这么长,绝不是靠几个文官就能办到的。这张网背后,一定有一只握着刀的手在支撑。 傍晚,苏云回到官舍。 李沐雪和徐耀祖已经在等着了,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先生,我查到了。”徐耀祖把一张纸递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京城漕运最大的帮会叫‘通江龙’,帮主叫吴三,是前漕运总督吴广坤的独子。”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吴广坤虽然退了,但他姐姐,嫁给了京城卫戍中郎将,王虎。” 京城卫戍。握着刀的手,找到了。 苏云看着那张纸上几个简单的名字,点了点头。跟他猜得差不多。 “先生,这水太深了,咱们直接查账,怕是没等摸到边,就被人沉到河里了。”徐耀祖忧心忡忡。 李沐雪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 “我下午在隔壁巷子租了个院子,挂了‘镇远镖局’的牌子,是我爹以前在京城的一个分舵。以后我就住那,有什么事,喊一嗓子就行。” 她的话简单直接。你要往前冲,我替你守着后背。 苏云拿起那串钥匙,又放下。 “查账是下策。”他看着两人,开口道,“四皇子经营漕运多年,账本上肯定干干净净。我们动账本,就是给了他们口实,说我们公报私仇,打击异己。” “那我们怎么办?”徐耀祖问。 “不查账,查民生。”苏云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通江龙盘踞码头,欺行霸市,强收渔民的‘过河钱’,这些事,需要账本吗?” 李沐雪和徐耀祖的眼睛同时亮了。 “先生的意思是……” “我要让京城的老百姓,亲口去告他四皇子的状。”苏云站起身,“沐雪,你找些可靠的人,扮成被欺负的渔民和船夫。徐耀祖,你去联络那些在咱们这儿买过字画的商人,让他们把通江龙走私、克扣货物的事,也一并捅出去。” “我们只是引子。”苏云的目光扫过两人,“民怨沸腾了,御史台想不接案子都不行。” 两人领命离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苏云刚坐下,想把整个计划再推演一遍,院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脸上布满风霜,正是苏振。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老了十岁。 苏云堵在门口,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 苏振看着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没有说出求他回家的话,而是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本用黄布包裹的书,递了过来。 “这是……苏家的族谱。”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三弟……苏文他,他投了四皇子。” 苏云看着那本族谱,没有接。 “四皇子许诺他,等事成之后,让他接管苏家在京城的所有产业,还许了他一个户部主事的位置。”苏振的眼泪流了下来,“他……他为了表忠心,把我们家以前在荥阳……偷税漏税的那些烂账,全都交了出去。” “现在四皇子倒了,苏家……苏家也完了。”苏振老泪纵横,“我不是来求你回家的。我知道,我没那个脸。” 他把族谱硬塞到苏云手里。 “苏家几代人的根,都在这里头。我只求你……看在列祖列宗的份上,给苏家……留个根。” 苏云拿着那本沉甸甸的族谱,入手冰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被击垮的老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当初,我被打得半死,被你赶出家门的时候,苏家的根就已经断了。” 苏振浑身一颤,瘫软下去,靠在门框上。 苏云顿了顿,声音依旧冰冷。 “我苏云,断了与苏家的关系。”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族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从未断过与天下百姓的关系。” 苏振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解,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苏云没再看他,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苏振压抑的、绝望的哭声,渐渐远去。 苏云站在门后,许久没有动。 他走到书案前,将族谱放在一边,旁边是天策府那份写满了名字的卷宗。 一本是小家的根,一本是大家的事。 他拿起那枚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在烛火下,令牌泛着幽深的光。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平静地开口。 “潜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角。 “我需要监察御史的配合。”苏云将令牌放在桌上,推了过去,“以巡查京郊大运河民生为由,我要一支绝对可靠的队伍。” 潜龙看着那枚令牌,又看了看苏云。 “陛下要的是查案,不是让你去当青天大老爷。” “案子,要查。民心,也不能丢。”苏云迎上他的目光,“告诉陛下,鱼和熊掌,我都要。” 第30章 殿前召见 三天后,京城漕运总督李卫下狱,府邸被抄。 京城最大的水上帮会“通江龙”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帮主吴三的尸体在下游三十里的芦苇荡里被找到,据说是失足落水。 这一切,都发生得雷厉风行。 官舍里,徐耀祖兴奋得脸都红了。 “先生,您这招太高了!”他端着茶,手还在抖,“咱们没动一份账本,就让监察御史台那帮老顽固主动上了折子,弹劾李卫‘为官不仁,纵匪欺民’!” “现在外面都传开了,说您是真正的为民请命。那些之前被‘通江龙’欺负的渔民和船夫,都在码头给您立长生牌位呢!” 李沐雪坐在一旁擦着她的剑,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凝重。 苏云坐在书案前,面前摊着一张京畿水路图,他用朱笔在上面勾画着什么。 “三皇子那边放出来的流言呢?”他头也不抬地问。 “早就没人信了!”徐耀祖一挥手,“您猜怎么着?现在京城里有了新说法,说您不是燕王的钉子,是陛下磨了二十年,专门用来砍那些不听话的藩王和皇子的刀!” 苏云的笔尖一顿。 “刀?”他放下笔,看着徐耀祖,“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威风啊!”徐耀祖压低了声音,“四皇子府那边,被您这么一搞,外围的势力全断了。他现在就是个光杆皇子,被圈在府里等死。”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见苏云,立刻躬身行礼。 “苏大人,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前往御书房。”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 女帝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在一张铺着白狐皮的软榻上批阅奏折。她换了一身家常的紫色锦袍,少了几分殿上的威严。 “苏云。”她放下朱笔,抬眼看他。 “臣在。” “李卫的案子,你办得不错。”女帝的声音很平静,“朕只给了你一份名单,你却掀翻了整个漕运码头。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苏云躬身回答:“回陛下,臣以为,查案不如查民生。账本可以做假,官员可以说谎,但百姓的怨气,做不了假。” 女帝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所以,你觉得一个好官,就该像你这样,四处去听百姓的怨气?” “臣不敢。”苏云垂下眼帘,“为官者,首要为清,但若不能为能臣,清廉又有何用?臣想先清其源,再治其流。” 这句话,让女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她才再次开口:“清其源,治其流……说得好。” 她站起身,走到苏云面前。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告诉你。翰林院侍读学士出缺,朕意,由你补上。” 苏云猛地抬头。 翰林院侍读,正五品。 虽无实权,却是天子近臣,能随时出入宫禁,参与机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赏赐,而是真正的引为心腹。 “臣,谢陛下天恩。”他立刻跪下。 “起来吧。”女帝挥了挥手,“朕给你这个位子,不是让你来谢恩的。” 苏云站起身,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陛下,臣斗胆,有一请求。” “讲。” “臣想借阅内阁大库中所藏,大周建国前后的罪案宗卷。”苏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臣想看看,我大周是如何从乱世中定鼎,又是如何走到今日。臣以为,治乱兴衰之道,或可从中窥见一二。” 女帝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她以为苏云会要权,要兵,或者要钱。却没想到,他要的是一堆故纸。 “准了。”女帝点头,“不过,那些宗卷乃国家机密,须有专人监看。朕派大学士张敬之为你的监察官,你所有查阅,都需经他过目。” 张敬之? 苏云心头一凛。那是大周朝有名的大儒,也是出了名的老古板,为人方正刻板,油盐不进。 “臣,遵旨。” 回到官舍,天色已晚。 李沐雪看着苏云身上崭新的五品官服,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们都说,你是女帝的新宠,是专门清算皇子的刽子手。”她把一杯热茶推到苏云面前,“捧得越高,摔得越狠。你现在,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苏云刚想说话,徐耀祖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先生,不好了!户部派人来了!” “户部?” “对!说是奉了四皇子一派御史的令,要查您的俸禄账目!”徐耀祖急道,“他们这是想从您卖字的钱上找茬,说您与商人勾结,账目不清!” 苏云还没开口,徐耀杜又自己笑了起来。 “不过先生放心!我早就把账做好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拍在桌上,“每一笔收入都记作‘雅集润笔’,每一笔税款都交得清清楚楚,让他们查!查到明年也查不出一个铜板的错!” 李沐雪看着一脸得意的徐耀祖,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苏云拿起那本账册翻了翻,点了点头。 “做得好。” 第二天,苏云走进了尘封已久的内阁大库。 一股陈腐的书卷气味扑面而来。 须发皆白的老学士张敬之,正坐在一张书案后,头也不抬地看着一本古籍。 “你就是苏云?”他眼皮都没撩一下。 “学生苏云,拜见张学士。”苏云恭敬行礼。 张敬之从书案上随手抽出几本线装书,扔在苏云面前。 “陛下让你来查案,老夫不敢拦。不过,想看我大库的宗卷,先让老夫看看你肚子里的墨水够不够。” 那几本书,都是极为生僻的经义典籍。 苏云拿起一本,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开口道:“《春秋外传》注疏,光和三年刊印本。‘礼崩乐坏,始于细微’,此句注解有误。” 张敬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何处有误?” “刊本注解,引的是《荀子》之言。但细微之变,最早出自《韩非子·喻老》篇,说的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注解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失之偏颇。”苏云将书放下,侃侃而谈。 张敬之愣住了。 他盯着苏云看了半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起身,走到一排巨大的书架前。 “跟我来。” 他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里面是更加幽深黑暗的档案室。 “想看什么,自己找吧。”张敬之说完,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闭上了眼睛,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苏云也不在意,他点亮一盏油灯,开始在一排排落满灰尘的卷宗中翻找。 这些卷宗记录着大周开国百年的血雨腥风,每一卷背后,都是一个或几个家族的覆灭。 他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手指被灰尘染得漆黑。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卷破损的羊皮卷。 上面记录的不是罪案,而是一段语焉不详的秘闻。 “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恐后世子孙不肖,遗万世之基业于一旦,遂密设‘天库’于九天之上……”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天库? 他继续往下看,羊皮卷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字。 “……持最高信物者,可……” “……代天行罚……”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入怀中,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刻着一个“天”字的黑色令牌。 第31章 古籍中的暗流 苏云一连几天都泡在内阁大库里。 这地方比翰林院的藏书阁还要陈旧,空气里飘着一股纸张腐烂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他表面上翻阅着一卷卷关于漕运、盐铁的旧案,寻找四皇子贪腐的蛛丝马迹。实际上,他的眼睛却在搜寻着任何与“天库”有关的记载。 大学士张敬之就像一尊石像,每天都坐在大库门口唯一的一张书案后,手里捧着一本古籍,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名为监察官,实为看守。 苏云也不在意,他有的是耐心。 这天下午,苏云从一堆落满灰尘的卷宗里抬起头,走到张敬之的书案前。 张敬之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苏云身上,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打扰他清净的后生。 “张学士,学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先生。”苏云恭敬地开口。 “说。”张敬之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苏云将手里的一卷竹简放在桌上。“学生在查阅《大周水利考》时,发现其中记载,光和三年的黄河大水,决口于阳武。但学生记得,另一卷《光和记事》中,记载同年秋天,京畿有荧惑守心之天象。” 张敬之的眉头动了一下。 “阳武决口,洪水泛滥,数月方退。若真如此,整个京畿都应是一片泽国,夜间水汽蒸腾,何来清朗夜空,以观天象?”苏云的声音很平静,“这两份档案,必有一份是错的。” 张敬之盯着苏云看了一会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澜。 他放下手里的书,拿起那两份档案,仔細比对起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光和记事》是内阁史官亲笔,记录天象,不会有误。” “那便是《大周水利考》错了。”苏云接着说。 “不可能!”张敬之立刻反驳,“此书乃前朝大儒周正明所著,老夫……老夫钻研此书三十年,从未发现错漏!” 他的声音有些激动,仿佛自己的毕生心血受到了挑战。 “周大学士的学问,学生自然不敢质疑。”苏云不卑不亢,“但他修书之时,引用的地方志,或许本身就有问题。学生以为,真正决口的,并非黄河主干,而是沁水支流。如此,水势虽大,却不至于淹没京畿,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张敬之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苏云,又低头看看那几卷档案,拿着竹简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沁水支流……沁水……”他喃喃自语,眼神里有震惊,有恍然,最后变成了一丝复杂的叹息。 “老夫……竟被此事困扰了半生。”他抬起头,看着苏云,“你,很不错。” 从那天起,张敬之对苏云的态度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冰冰的看守,偶尔还会主动指点苏云,哪一排书架上,有不为人知的孤本秘闻。 苏云知道,自己算是敲开了这位老学究的心门。 这天傍晚,苏云刚走出大库,就看到徐耀祖在宫门外焦急地等着。 “先生!”看到苏云,徐耀祖赶紧迎了上来,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 “出什么事了?” “李姑娘让我给您带个话。”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她截到了一封信,是四皇子写给他舅舅,京城卫戍中郎将王虎的。”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 “借兵五百,以备不时。” 苏云的瞳孔缩了一下。 “先生,四皇子这是要狗急跳墙啊!”徐耀祖急道,“一旦朝廷对漕运总督动手,他肯定会借着王虎手里的兵,在京城制造混乱!” “陛下要收网了。”苏云将纸条捏在手心,化为粉末,“王虎的卫戍营,负责的是城南九门。他若作乱,等于直接掐断了京城的咽喉。” “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告诉潜龙大人?” “不必。”苏云摇了摇头,“天策府肯定也在盯着王虎。我若去报信,反而显得我们无能。” 他沉思片刻,对徐耀祖说:“你现在就去办一件事,去城里最大的几个茶楼,放个消息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漕运总督李卫贪墨案,查无实据,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日将官复原职。” 徐耀祖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先生是想麻痹四皇子,让他觉得事情还有转机,不敢轻易动手?” “拖一天,算一天。”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需要时间。” 第二天,苏云再次来到内阁大库。 他直接找到了张敬之。“张学士,学生想查阅先帝晚年,兵部侍郎谋反一案的所有卷宗。” 张敬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起身带着他走进了大库最深处的一个小房间。 “都在这里了。”他指着几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箱子,“当年此案牵连甚广,很多东西都被销毁了,剩下的,都在这儿。” 苏云打开箱子,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他一卷一卷地翻找,手指很快就被染得漆黑。 终于,他在一个箱子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卷宗。 这是一份供词,但其中有一段关键内容,被人用更黑的浓墨粗暴地涂抹掉了。 “张学士,可有烈酒?”苏云拿着卷宗走出去。 张敬之不明所以,但还是让人取来一坛。 苏云将烈酒小心地倒在丝帕上,对着那片涂抹的墨迹,轻轻擦拭。 覆盖的墨迹慢慢化开,露出了下面原本的字迹。 那不是供词,而是一份手书的记录。 “……燕王祖,以勤王之功,求太祖皇帝一诺。帝允,许其后人,可凭信物,开启‘天库’,取‘免死’一次……” 苏云的心跳猛地加快。 他继续往下看,字迹更加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几个关键的字眼。 “……天库,藏于九门之下,废弃水利司旧址……” 九门之下,废弃的水利工程! 苏云脑中轰的一声,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燕王,燕王使节送来的铜镜,还有入京路上那支来历不明的箭…… 燕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这个“天库”!他来京城,根本不是为了向女帝纳什么投名状,而是为了他祖宗留下的这份“遗产”! 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是想借自己的手,搅乱京城的局势,好让他自己有机会去寻找天库? 苏-云拿着那份修复的卷宗,只觉得手心发烫。 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将卷宗放回原处,又在那个房间里仔细翻找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所有与“水利司”、“京城营造”有关的旧档案。 在房间最角落的一个破木箱里,他摸到了一个质地坚硬的物事。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漆木盒,上面也落满了灰尘。 苏云拂去灰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在木盒的盖子上,有一个与他怀中那枚“天”字令牌一模一样的凹槽。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门口,张敬之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是睡着了。 苏云不再犹豫,从怀中摸出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对准凹槽,轻轻放了进去。 尺寸,分毫不差。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木盒的暗扣弹开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神兵利器,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泛黄地图。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地图。 烛火下,地图上绘制的不是山川河流,而是他无比熟悉的,整座皇城的宫殿布局图。 而在那密密麻麻的宫殿之下,一条用朱砂红线绘制的细线,蜿蜒曲折,连接着一个个隐秘的节点,最终,通向了皇城之外。 那是一条,从未被任何史料记载过的地下暗道。 第32章 燕王的交易 苏云将那张薄如蝉翼的地图收回盒中,再把“天”字令牌取出,盒子“咔哒”一声合拢。 他把盒子放回原处,用手抹了抹,让灰尘重新覆盖住它原本的样貌。 门口,张敬之似乎被他收拾东西的动静惊醒,揉了揉眼睛。 “时辰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老学士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学生告退。”苏云躬身行礼,转身离开了内阁大库。 月色如霜,将宫殿的琉璃瓦照得一片清冷。 他没有回官舍,而是拐进了几条僻静的宫巷。那张地图,已经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穿过一道不起眼的侧门,皇城外的喧嚣隔着高墙传来。他沿着墙根,走进一片早已荒废的民居,这里的巷道如同蛛网,错综复杂。 根据地图的指引,他在一处坍塌过半的院墙下停住脚步。墙后,应该就是图上标注的“废弃水利司”。 他跃上墙头,朝里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间屋舍的屋顶破了几个大洞,看着确实荒废已久。 可借着月光,他看见院子角落和几处关键的通道上,有新翻动的泥土痕迹。几棵大树后,似乎有人影晃动。 这里,被人提前布控了。 苏云没有再深入,他悄无声息地从墙头滑下,准备原路返回。 刚一落地,还没站稳,几道黑影就从巷子的阴影里闪了出来,无声无息地将他围在中央。 空气瞬间凝固。 苏云的手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都是一身黑衣,动作干练,身上带着一股血腥气。 为首的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燕王府的护卫统领,萧战。 “苏大人,别来无恙。”萧战抱拳,语气很客气,但围住苏云的几个人没有丝毫放松。 “萧统领好大的阵仗。”苏云松开了握剑的手,“专程在这里等我?” “我家主人,想请苏大人一叙。”萧战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云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几个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如果我说不呢?” “苏大人是聪明人。”萧战的回答很简单。 苏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带路吧。” 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行驶,没有点灯,车轮裹着厚布,几乎听不见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在一处僻静的别院后门。 苏云被请进院子,穿过假山回廊,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前。 萧战停下脚步,推开门。“大人,请。” 书房里,一个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山水画前。 听到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正是万寿节上,那位突然站出来,将祸水引向四皇子的燕王使节。 “苏大人,我们又见面了。”使节脸上带着微笑。 “看来,今天这一切,都是阁下安排好的。”苏云走进书房,目光平静。 “不是安排,是邀请。”使者示意他坐下,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想必大人心中有很多疑问。比如,入京路上,那支救了你性命的箭。” 苏云端起茶杯,没有喝。 “那支箭,是我家王爷送给苏大人的第一份礼物。”使节开门见山,“从你踏出荥阳开始,王爷就一直在关注你。” “为何?” “因为这满朝文武,皇子公卿,大多是些酒囊饭袋。”使节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而苏大人你,不一样。你够聪明,也够狠,最重要的是,你无根无底,不属于任何一方。” “所以,燕王殿下觉得,我是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苏云放下茶杯。 “不。”使节摇了摇头,“王爷觉得,你是唯一有资格,在这盘棋上与他对弈,甚至合作的人。”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陛下待你,看似恩宠有加,实则不过是把你当作一把对付皇子们的刀。刀钝了,随时可以丢弃。三皇子想拉拢你,四皇子想弄死你。苏大人,你觉得在这京城里,你真的安全吗?” 苏云没有回答。 使节继续说道:“苏大人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天库’的存在了。” 这句话,让苏云的瞳孔缩了一下。 “王爷手上,有开启天库的部分钥匙。而天库之中,藏着一份足以决定大周未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先帝遗诏。” 使节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四个字,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一份,关于皇位归属的遗诏。”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燕王要费这么大劲。 “王爷想和我做什么交易?”他直接问道。 “很简单。”使节的眼睛亮了起来,“王爷助你青云直上,在这朝堂站稳脚跟,一路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他会给你想要的一切,兵权,财力,人脉。” “我需要付出什么?” “利用你的身份,你的那块令牌,帮王爷拿到那份遗诏。”使节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苏大人,当今陛下能给你的,只是一个随时可能收回的虚名。而我家王爷,能给你真正的权力,能让你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权力。”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苏云耳边炸响。 他没有立刻回答,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燕王不是要谋反,他是要用先帝遗诏,来取得名正言顺的大义。这比直接起兵造反,要高明得多,也凶险得多。 “我很好奇。”苏云抬起头,看着使节,“既然遗诏如此重要,燕王手握重兵,为何不亲自入京,取走此物?” 使节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为一声叹息。 “因为陛下。”他缓缓说道,“王爷当年手握兵权,功高震主。先帝驾崩后,陛下下的第一道密旨,就是禁止燕王,在无诏的情况下,踏入京城九门一步。” 原来如此。 这京城,是燕王的禁地。所以他才需要一个像自己这样,可以自由出入,又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合作者”。 苏云站起身。 “此事,关系国朝社稷,非同儿戏。”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不能立刻给你答复。” “那是自然。”使节也站了起来,“王爷的诚意,苏大人已经看到了。这京城的水,只会越来越浑。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我需要时间考虑。” “三天。”使节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后,还是在这里,王爷需要一个明确的答复。希望苏大人,不要让我们失望。” 苏云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出了书房。 萧战已经在门外等着,将他送上马车,一路沉默地回到了翰林院官舍附近。 下车时,夜已经深了。 苏云独自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寒风吹得他的官袍猎猎作响。 他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到了那枚冰冷的,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 这块令牌,一面是女帝的信任,一面是燕王的交易。 他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悬崖的边缘,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退后一步,同样也是。 回到官舍门口,李沐雪和徐耀祖正焦急地等在门廊下。 看到他回来,两人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您去哪儿了?我们都快急死了!”徐耀祖开口问道。 苏云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推开房门,只留下了一句话。 “今晚,什么都没发生。” 第33章 这棋局,得换个下法 苏云看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起伏。“你去准备些夜宵,要热的。” 徐耀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支开他,忙不迭地点头。“好,我马上去办!” 他小跑着离开,院子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她能感觉到,苏云带回了一身比夜色更重的寒气。 “出事了?”她问。 “燕王的人,找我了。”苏云走进书房,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一口喝干。 李沐雪跟着走进去,反手关上了门。“他们想做什么?” “交易。”苏云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他知道天库,也知道天库里有一份先帝遗诏。” 李沐雪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那份让你入京路上被截杀的遗诏?” “对。”苏云坐下来,“他想让我帮他拿到遗诏。作为交换,他会助我登上内阁首辅,给我兵权、财力,所有我想要的一切。”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在轻轻跳动。 “告诉陛下。”李沐雪率先开口,语气果断,“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把燕王的图谋捅出去,让他和陛下斗。” 苏云摇了摇头。 “然后呢?”他看着李沐雪,“陛下拿到遗诏,铲除燕王,皆大欢喜。而我们呢?两个知道了天库和遗诏秘密的人,你觉得下场会是什么?” 李沐雪的脸色变了。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久。”苏云的声音很冷,“告诉陛下,我们就会从一把有用的刀,变成两个随时可以灭口的麻烦。” “那我们帮燕王?”李沐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更不行。”苏云再次摇头,“与藩王勾结,图谋先帝遗诏,这是诛九族的死罪。燕王是吃人的猛虎,靠过去只会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李沐雪有些急了,“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所以,这盘棋,得换个下法。”苏云眼中闪过一道光,“我不帮燕王,也不完全做陛下的刀。我要自己进去,看看那份遗诏,到底写了什么。只有把最大的底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资格跟他们谈条件。” 李沐雪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疯狂。 她正要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三皇子那边有动静了。” “他不是被圈禁了吗?” “人是圈住了,可他的人还在动。”李沐雪压低了声音,“我安插在卫戍营的人传来消息,三皇子麾下的一名军需官,昨天突然被破格提拔,调任京城卫戍军的副将。” 苏云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副将?叫什么名字?” “叫钱斌。”李沐雪回答,“我查过他的底,这个人不仅是三皇子的死忠,而且……他跟之前被你掀翻的漕运总督李卫,是姻亲。” 苏云慢慢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 三皇子,四皇子,漕运,卫戍军……这些看似被打散的棋子,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串联起来。 “这不是三皇子一个人的手笔。”苏云停下脚步,“他没这个能力。这是陛下在动手,她把四皇子打残,又把三皇子手里有用的棋子,安插到了更关键的位置。”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李沐she不解。 “养蛊。”苏云吐出两个字,“她把所有有威胁的毒虫都放在一个罐子里,逼着它们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才是最毒,也最忠心的那一个。而我,就是她扔进去,搅动这个罐子的那根棍子。” “她是在逼你。”李沐雪明白了,“逼你站队,逼你出手,逼你在这场乱局里,彻底成为她的人,或者……死。” 苏云没有回答,他重新拿起桌上那张绘有皇城地下暗道的地图,目光落在了“废弃水利司”那几个字上。 “我还需要更多的线索。”他将地图收起,“我再去一次内阁大库。” 第二天,苏云又一头扎进了那间尘封的档案室。 张敬之像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案几后,捧着一本古籍。他似乎没注意到苏云的到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苏云也不打扰他,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个小房间,继续翻找那些关于“京城营造”和“水利司”的旧档案。 他找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光线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年轻人,找什么呢?” 张敬之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吓了他一跳。他回头,看见老学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正静静地看着他。 “学生在查一些旧事。”苏云回答。 张敬之缓缓走了进来,目光扫过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铁皮箱子。 “老夫守了一辈子书,也守了一辈子秘密。”他走到苏云面前,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有些东西,放久了,会烂在手里。是时候,给它找个新主人了。” 说着,他从宽大的袖袍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漆盒,放在了苏云面前的箱盖上。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看着那个漆盒,又看看张敬之。 老学士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慢慢走了出去,又回到了门口的案几后,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苏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打开了那个没有上锁的漆盒。 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明黄色的绸布,绸布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玉佩的质地温润,样式古朴,上面没有龙凤,只用篆体刻着两个小字。 “唯剑。” 苏云拿起玉佩,入手微凉。在玉佩下面,还压着一张叠好的小字条。 他展开字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笔迹苍劲有力。 “天库之下,唯剑可通。古。” 落款,是一个“古”字。 苏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张敬之还坐在那里,低头看着书,仿佛已经与周围的故纸堆融为了一体。 他真的是个古板的大儒吗?还是说,他就是天库最后的守护者?或者,是那个“古”姓的后人? 苏-云的大脑飞速运转。 “天”字令牌,是女帝给的钥匙。 “唯剑”玉佩,是这位神秘的张学士给的另一把钥匙。 “唯剑可通……” 苏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玉佩,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将玉佩和令牌一同贴身收好,又将漆盒恢复原样,放回了角落。他没有再停留,快步走出了内阁大库。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 这盘棋,该换个下法了。 回到官舍时,夜幕已经降临。 李沐雪正在院子里擦拭她的剑,剑身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看见苏云回来,她停下了动作。 “你找到什么了?” 苏云没有说话,他走到李沐雪面前,从怀里拿出那枚古朴的玉佩,摊在手心。 “找到了钥匙。” 李沐雪看着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玉佩,眼神一动。 苏云的目光从玉佩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 “找到了另一半钥匙。”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李沐雪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燕王给了我三天时间。”苏云收起玉佩,声音压得很低,“三天之内,他一定会动手。” “我们怎么办?” “我们抢在他前面。”苏云的眼神里,燃烧着一股决绝的火焰,“今晚,我们就进天库。” 第34章 这扇门,不好开 “今晚就动手,太险了。” 李沐雪看着桌上摊开的皇城舆图,眉头拧成一团。 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一角,一个标注着“废弃水利司”的红圈上。 “燕王的人,还有陛下的人,都在盯着地面。”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我们不走地面。” 他指着地图上那条蜿蜒的地下水路。 “从这里进去,可以绕开所有岗哨,直达水利司下方。”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她知道苏云说得对,但心里的不安挥之不去。 “那个张敬之,你真的信他?”她问出了最大的疑虑,“他守着内阁大库,是陛下的近臣。他给你玉佩,万一是陛下设下的套呢?” 苏云摇了摇头,拿起那枚“唯剑”玉佩。 “装玉佩的盒子,来自一个姓‘古’的家族卷宗。字条上的落款,也是一个‘古’字。” 他看着李沐雪。 “他不是陛下的眼线,他是天库的守门人。或许,是那个‘古’家的后人。” “守了一辈子秘密,大概是累了,想找个能接手的人。”苏云把玉佩收回怀里,“他选了我。” 李沐雪不再说话。 她拿起自己的剑,仔细地用布擦拭了一遍,然后插回剑鞘。 “走吧。” 子时,月黑风高。 两人换了一身夜行衣,如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京城的夜色。 他们没有靠近守备森严的水利司正门,而是绕到了一处偏僻的河道。 苏云找到一处被藤蔓覆盖的涵洞,拨开杂草,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一股潮湿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李沐雪没有丝毫犹豫,率先闪身钻了进去。 苏云紧随其后。 地下水道里漆黑一片,脚下是湿滑的青苔,水滴从头顶的石壁渗下,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李沐雪走在前面,她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云跟在她身后,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李沐雪忽然停下脚步。 她抬起手,示意苏云停住。 苏云借着从通气孔透进的微弱月光,看见前方不到三尺的地面上,有一块石板的颜色比周围略深。 李沐雪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铜钱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石板中央。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石板瞬间下陷,紧接着,两侧的石壁里“嗖嗖”射出十几支淬了乌黑液体的短箭,钉入对面的墙壁。 “走。” 李沐雪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只是踢开了一块路边的石子。 苏-云跟上她,心里却对这天库的防卫有了新的认识。 这还只是外围的废弃水道。 又往前走了一段,通道变得开阔起来。 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 门上布满了铜绿,在火折子的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两边各有一个凹槽。 一个,是“天”字令牌的形状。 另一个,是“唯剑”玉佩的形状。 苏云上前,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和玉佩分别嵌入凹槽。 尺寸严丝合缝。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 一息。 两息。 三息。 青铜门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李沐雪上前一步。 苏云盯着那扇门,又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 不对。 他的目光移到李沐雪腰间的佩剑上。 唯剑可通…… “我明白了。”苏云退后一步,“这钥匙,不止是玉佩。还有你的剑。” 李沐雪握住了剑柄。 “不是拔剑。”苏云阻止了她,“这门认的不是剑,是剑意。你把手按在剑柄上,试着将你练剑时的那股气,通过玉佩,传进门里。” 李沐雪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她闭上眼睛,右手覆在剑柄上,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轻轻点在“唯剑”玉佩的表面。 一丝若有若无的锋锐气息,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注入玉佩。 玉佩上那两个古朴的篆字,仿佛亮了一下。 “轰隆隆——” 沉重的摩擦声响起,巨大的青铜门,开始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比水道里更加古老、干燥的空气,从门缝里涌出,带着岁月尘封的味道。 门后,不是想象中的金碧辉煌。 而是一条深不见底,盘旋向下的石制阶梯。 两人对视一眼,李沐雪持剑走在前面,苏云举着火折子跟在后面,走进了门里。 青铜门在他们身后,自动合拢。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幽闭的通道里回响。 石阶不知道有多长,他们感觉自己一直在往下走。 周围的石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终于,脚下的石阶走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底空间。 高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像是一座被埋葬的宫殿。 借着火光,他们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金银,也没有琳琅满目的珠宝。 取而代之的,是成排成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架。 木架上,整齐地码放着一卷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一块块刻满小字的石碑,还有一捆捆用牛皮绳扎紧的古老卷宗。 整个空间,像是一个巨大的,属于王朝的图书馆。 李沐雪愣住了。 “这就是……天库?”她喃喃自语,“就这些破竹烂简?” 苏云没有回答。 他走到最近的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取下一卷最粗的竹简。 封口的火漆已经开裂,他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 他展开竹简。 火光下,一行苍劲古拙的隶书,映入眼帘。 《太祖开国兵力部署总纲》。 苏云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又拿起旁边的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拂去上面的灰尘。 《大周盐铁专营初设章程》。 再往里,他看到了一卷皮纸。 《光和三年,黄河改道舆图及工部治水方略》。 …… 这里的每一卷竹简,每一块石碑,记录的都是大周开国以来,最核心的军机、经济、工程、律法…… 是这个王朝赖以运转的骨架和血脉。 李沐雪也凑过来看清了上面的字,她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东西要是流出去一份……” 苏云缓缓将手里的竹简放回原处,目光扫过这仿佛没有尽头的书架。 他终于明白,女帝为何要设天策府,燕王为何要图谋遗诏。 这天库里藏着的,是比皇位本身更可怕的力量。 是足以颠覆,或支撑整个王朝的根基。 “宝藏?”苏云看着眼前的一切,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敬畏还是恐惧的情绪。 “这哪里是宝藏。”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火光在他的眼底跳跃。 “这根本就是,这个王朝的心脏。” 第35章 石刻藏经,意外的窥伺者 苏云走近一个巨大的木架,伸手从上面取下一卷厚重的皮纸。 他吹开上面的灰尘,小心展开。 火光映照下,皮纸上是用细密墨线绘制的图纸,旁边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这是……神臂弩的改进图?”苏云的手指抚过图纸,声音里带着一丝压不住的颤动。 图上的弩机结构远比他所知的任何一种都要精巧复杂,甚至还有一个类似连发装置的构想。 他又拿起旁边的一卷,展开。 是投石机的配重与杠杆改良方案,能将攻击距离提升至少一倍。 “这些东西要是拿出去……”李沐雪凑过来看了一眼,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不懂这些军械,但她看得懂图纸旁边标注的杀伤效能。 苏云把图纸放回原处,抬头环视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巨大空间。 他压下心头的震动,继续往里走。 这里的每一排架子上,都分门别类地摆放着不同的卷宗。 有兵器,有农具,有水利工程图,甚至还有详细的炼钢配方。 这些知识,随便拿出去一样,都足以改变一个行业的现状。 “这些技术,至少领先现在百年。”苏云低声说道。 李沐雪没有说话,她的手始终按在剑柄上,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个地方太过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慌。 “苏云。”她忽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苏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她指着一排书架旁边的地面。 “这里有道划痕。”李沐雪用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痕迹,“很新,像是用重物贴着墙角拖过去留下的。” 苏云也蹲下身,仔细查看。 划痕很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它从墙角的一个通风口附近开始,一直延伸到书架的阴影里,然后消失不见。 “有人来过。”李沐雪站起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而且不是从我们进来的那扇门。” 苏云站起身,看着那个黑漆漆的通风口。 通风口不大,只够一个瘦小的人勉强钻进来。 “他们进不来。”苏云摇了摇头,“这地方的防御,不止一扇门。他们应该是想从别的地方强行破开,但失败了。” 即便如此,一个潜藏在暗处的窥伺者,也足以让这里的危险系数倍增。 “我们速战速决。”苏云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加快脚步,目光快速地从一排排书架上扫过。 他要找的不是这些技术,而是能解决眼下困局的东西。 很快,他的脚步停在一块半人高的石碑前。 石碑上刻的不是什么功法秘籍,而是一篇关于“漕运改革”的策论。 撰写者的名字已经模糊,但内容却清晰无比。 文章详细论述了如何通过整顿下游的渔民、船夫行会,设立统一的货物度量和税收标准,反向倒逼上游的漕运官吏,从而将整个漕运系统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 里面甚至预设了官商勾结、地方豪强阻挠等种种情况,并给出了一整套雷厉风行的解决方案。 这套方案,简直就是为他现在对付四皇子外围势力的局面量身定做。 “太祖爷……”苏云看着石碑,喃喃自语。 他现在明白,大周的开国皇帝,不仅留下了富国的技术,更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治国方略。 他预见到了后世可能出现的种种弊病,并且提前准备好了药方。 “陛下让我查案,原来真正的卷宗在这里。”苏云苦笑了一下。 他将石碑上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然后转身,朝着整个地下宫殿的最中心走去。 那里,是所有书架环绕的中心,有一个用整块汉白玉雕琢而成的高台。 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古朴的石制供桌。 供桌上,并排摆放着三份用黑漆封口的卷宗。 李沐雪跟在苏云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高台。 周围的火光似乎都黯淡了下去,只有供桌上的三份卷宗,仿佛在散发着无形的气场。 苏云的目光扫过卷宗。 最左边的一份,封皮上用朱砂写着两个字:遗诏。 中间的一份,封皮上是三个字:太祖书。 最右边的一份,则是一卷羊皮,上面写着四个字:《北境战略》。 苏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先帝遗诏,太祖亲笔信,还有……对付燕王的军事计划。 这三样东西,任何一样流传出去,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 他缓缓伸出手,先是拿起了那份《北境战略》。 羊皮卷入手沉重,他能感觉到里面蕴含的分量。 女帝让他来,燕王逼他来,他们真正的目标,都在这里。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第二份卷宗,那份“遗诏”的时候。 “咻!” 一声极其细微的破空声,从大殿的阴影中传来。 李沐雪反应极快,长剑瞬间出鞘,“当”的一声脆响,一根弩箭被她精准地磕飞,钉在了远处的石柱上。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身形一闪,护在了苏云身前。 苏云猛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黑暗中,三道黑影从巨大的书架后闪了出来,呈品字形,将他们两人包围在高台之上。 三人手中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军用手弩,箭头对准的,不是苏云,而是他手边的三份卷宗。 为首的黑衣人摘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脸,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容。 “苏大人,别来无恙。” 苏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认得这张脸。 是燕王府的护卫。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苏云的声音很冷,他握紧了手里的羊皮卷。 “王爷算无遗策,早就猜到苏大人你会忍不住,想来取走这不属于你的东西。”刀疤脸向前走了两步,手里的弩机稳稳地指着供桌。 “我们虽然打不开那扇门,但在这地方躲上十天半月,等一个开门的人,还是不难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苏大人,你很聪明,聪明到让我们王爷都觉得欣赏。” “所以,王爷让我给你带句话。” 刀疤脸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请你,把你手里的东西,连同桌上那两份,一起交出来!” 第36章 这棋局,原来是考场 “苏大人,把东西交出来,还能留个全尸。”刀疤脸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里回荡。 他手里的军弩对准的不是苏云,而是供桌上的那三份卷宗。 李沐雪的长剑横在身前,剑尖微颤,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挡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拿东西,找机会走。” 苏云没有动。 他看了一眼李沐雪,又看了一眼那三个呈品字形将他们包围的黑衣人。 “燕王的人,倒是看得起我。”苏云将手里的羊皮卷重新放回供桌上。 这个动作让刀疤脸愣了一下。 “王爷说了,苏大人是聪明人。”刀疤脸咧嘴,露出黄牙,“聪明人,就该做聪明事。这地方,叫天天不应。” 苏云笑了笑。 “我只是好奇。”他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巨大的书架和石柱,“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不劳苏大人费心了。”刀疤脸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最后问一次,交,还是不交?” “咻!” 话音未落,另一名黑衣人已经扣动了弩机。 短箭的目标不是人,而是供桌上的卷宗。 “当!” 李沐雪动了。 她的剑快得像一道闪电,精准地磕飞了那支箭。 火花四溅。 “找死!”刀疤脸怒喝一声,三支手弩同时举起。 “走!”李沐雪低喝。 她脚下发力,身形如同一片飘落的叶子,不退反进,主动迎向了那三名黑衣人。 剑光瞬间炸开,将三人的弩箭全都封锁在方寸之间。 苏云没有走。 他转身,冲向了旁边一排巨大的书架。 “想跑?”刀疤脸被李沐雪缠住,分出一人想去追苏云。 李沐雪剑势一变,一道凌厉的剑气逼退了那人,但自己肩头也被另一人的弩箭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湿了黑色的夜行衣。 苏云没有回头。 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那张《光和三年,黄河改道舆图》。 他记得图上标注的一个细节,这座地宫是建立在废弃的水利司之上,利用了旧有的水道和泄洪系统。 他冲到书架后,手在冰冷的石壁上飞快地摸索。 石壁上,有一排不起眼的凸起石刻,排列毫无规律。 但他记得,那份水利图上,对应这个位置的,是一组控制地下水路闸门的机括示意图。 就是这里! 他按照记忆中的顺序,用尽全力,依次按下了三块石刻。 “咔!咔!咔!” 石壁内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声。 “什么声音?”刀疤脸一惊,攻势缓了一瞬。 李沐雪抓住机会,一剑刺穿了一名黑衣人的手腕,废掉了他手里的弩。 “轰隆隆——” 巨大的水声,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地宫的地面上,数十个隐藏的排水口猛地向上喷出浑浊的水流。 冰冷刺骨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上涨。 “头儿!是机关!”一名黑衣人大喊。 “先拿东西!”刀疤脸急了,他顾不上李沐雪,转身就要冲向高台。 可水流已经没过了脚踝,冲击力极大,让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就是现在! 苏云从书架后冲出,趟着湍急的水流,几步冲上高台。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用油布和火漆密封的粗大竹筒。 他飞快地将桌上那三份卷宗——遗诏,太祖书,北境战略——依次卷起,塞进了竹筒,然后盖紧了盖子。 “你!”刀疤脸目眦欲裂。 李沐雪已经退回到苏云身边,她捂着流血的肩膀,警惕地盯着水里那几个狼狈的身影。 “先生,这边!” 苏云拉住她,根据脑中的地图,冲向大殿的另一侧。 那里有一处不起眼的墙角,墙上是一个通风口。 “他们要从那跑!” 刀疤脸带着剩下的人,在齐腰深的水里艰难地追过来。 苏云和李沐雪跑到墙角,苏云在通风口下方摸索片刻,找到一块松动的石砖,用力一按。 “哐当!” 通风口旁边的一整块石壁,竟然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 洞口里黑漆漆的,是向上的阶梯。 “快走!”李沐雪推了苏云一把,让他先进。 她自己则转身,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反手插进了石壁的机关缝隙里。 她用尽全力一别。 “嘎吱——”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 控制这扇暗门的机括,被她硬生生别断了。 她这才转身,跟着苏云钻进了通道。 “混蛋!”刀疤脸气急败坏地捶打着石壁,可那扇门再也打不开了。 通道里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两人急促的喘息声和水滴声。 “你的伤怎么样?”苏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死不了。”李沐雪的声音有些发虚。 苏云不再说话,他拉着李沐雪的手,加快了向上攀爬的速度。 他能听到,下方传来了“砰砰”的撞门声,燕王的人还在试图破门。 不知爬了多久,头顶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 那是一个井口。 苏云率先爬了出去,然后伸手将李沐雪也拉了上来。 两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苏云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荒野,而是一间装饰雅致的书房。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不远处的书案上,烛火摇曳。 而在书案后的一张太师椅上,正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那人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花纹的青铜面具。 是潜龙。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李沐雪立刻将苏云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长剑,剑尖直指那个神秘人。 “你们……”李沐雪的声音因为失血而有些沙哑,但杀气不减。 潜龙没有理会她,面具后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他慢慢放下茶杯,然后抬起手,轻轻鼓掌。 “啪。啪。啪。” 掌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恭喜苏大人。”潜龙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通过了陛下为你准备的,最后一道考验。” 苏-云的身体僵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潜龙,又想起地宫里发生的一切。 燕王的人,突然涌出的河水,还有这条恰到好处的逃生通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李沐雪也愣住了,她握剑的手臂垂下半分。 “考验?”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差点死在里面!你说这是考验?” “如果连几个不成气候的杀手都应付不了。”潜龙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苏大人又凭什么,做陛下的刀?” 苏云扶着还在流血的李沐雪,慢慢站直了身体。 他盯着潜龙,一字一句地问:“燕王的人,是你们放进去的?” “不错。”潜龙承认得干脆利落。 “内阁大库的张学士,也是你们的人?” “张学士是陛下的臣子,不是我们的人。”潜龙纠正道,“他只是奉旨,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苏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张敬之那双浑浊的眼睛,想起了那句“是时候给它找个新主人了”。 原来,那不是一个老人的托付,而是一道来自皇权的旨意。 “所以,从我踏进天库的那一刻起,我就在陛下的注视之下。”苏云的声音很冷。 “是从你拿到那块‘天’字令牌开始。”潜龙缓缓站起身,“陛下想看看,面对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和燕王许诺的滔天权势,你会怎么选。” “是选择做燕王的盟友,拿着遗诏去分一杯羹。” “还是选择做陛下的刀,将这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亲手交到她的面前。” 潜龙走到苏云面前,目光落在他怀里那个粗大的竹筒上。 “现在,你选了。” 苏云抱着竹筒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自以为在奋力挣扎,棋行险招,可实际上,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幕后那只手的牵引之下。 这盘棋,他从来都不是棋手。 他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用来验证棋盘规则的一颗石子。 他看着潜龙,忽然开口。 “考验结束了。” “那这竹筒里的三份东西,现在,算谁的?” 第37章 这刀,我不当了 潜龙放下茶杯,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约莫四十来岁,面容精干,眼神锐利的男人的脸。 他不是苏云见过的任何一个潜龙,身上没有那种杀手的阴冷,反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天策府主事,沈策。”男人开口,声音比戴着面具时多了一分厚重,“苏大人,果然名不虚传。” 李沐雪的剑尖依旧没有放下,她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她的手稳如磐石。 苏云扶着她,将她挡在身后,然后迈步上前。 他没有理会沈策的夸赞,只是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竹筒,放在了书案上。 “砰。” 一声闷响。 苏云看着沈策,开口:“这三样东西,现在归谁?” 沈策的目光落在竹筒上,没有立刻回答。 苏云扯动嘴角,继续说道:“是归那个想让我当刀的陛下,还是归那个想让我当盟友的燕王?又或者,归我这个在考场里差点死掉的考生?” 他的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书房里虚伪的平静。 “陛下不是在让你当刀。”沈策终于开口,“她是在给你机会。” “机会?”苏云反问,“让我死在天库里的机会?” “是让你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沈-策的目光与苏云对视,“这京城是个烂透了的泥潭,三皇子,四皇子,还有那个远在北地的燕王,都是里面的毒蛇。陛下需要一根棍子,把这潭水搅浑,把这些蛇都逼出来。”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就是陛下选中的那根棍子。” “棍子用久了会断,用钝了会被扔掉。”苏云的声音冷了下去,“沈大人,这道理,我比你懂。” 他伸出手指,在那个粗大的竹筒上轻轻敲了敲。 “我救驾有功,文会夺魁,高中榜眼,又为陛下查抄漕运,把四皇子的党羽连根拔起。这些,还不够证明我的价值?” “够了。”沈策点头,“所以,你才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而不是躺在天库里,成为一具无人知晓的尸体。” 苏-云看着他,忽然笑了。 他把那个装着三份绝密卷宗的竹筒,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既然价值已经证明,那我们该谈谈新的合作方式了。” 沈策的眉毛挑了一下。 “我不想当棍子,也不想当刀。”苏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书房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要坐到牌桌上。” “我要一个内阁的位置,一个能光明正大站在朝堂上,与陛下一同商议国事的位置。” “我要合作,而不是听命。” 沈策彻底愣住了。 他盯着苏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一个五品侍读学士,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状元,竟然敢跟九五之尊的女帝,谈“合作”? “苏大人。”沈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很清楚。”苏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要么,我带着这三样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山高水远,你们再也找不到我。” “要么,就答应我的条件。我帮陛下稳固江山,扫清障碍。我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和一个能让我施展手脚的平台。”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沈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的条件,我会原封不动地转告陛下。” 他的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过,在谈条件之前,你得先活过今晚。”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徐耀祖一脸惊慌地冲了进来。 “先生!不好了!” 他身后,一名穿着劲装的汉子也跟着进来,正是李沐雪的手下。 “讲。”苏云的目光转向他们。 “城南九门,全部戒严了!”那汉子抱拳,语速极快,“卫戍军副将王虎,调动了麾下两个营,约莫一千人马,封锁了所有出城的通道!” “理由呢?”李沐雪捂着肩膀,冷声问道。 “抓捕昨夜潜入皇城的乱党!”徐耀祖急得满头是汗,“可他们的人,正一队队地朝着我们这边合围过来!这摆明了是冲着我们来的!” 王虎,三皇子的死忠,新上任的卫戍军副将。 他动手了。 苏云听完,转头看向沈策,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这不是考验。”沈策摇了摇头,“这是你惹下的麻烦。三皇子被圈禁,他这是要狗急跳墙,拿你祭旗。”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天策府,不会直接干预京城卫戍的调动。这是规矩。” 言下之意,你们自求多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云从怀里拿出那枚冰冷的黑色令牌,放在了桌上。 “天。” 沈策的瞳孔缩了一下。 “军事上,天策府不插手。”苏云看着他,“那其他方面呢?” 沈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凭令牌下令,职权之内,天策府全力配合。” “好。” 苏云转向徐耀祖。 “立刻传令下去,动用我们在京城所有茶楼、酒肆、商铺的关系,把消息散出去!” “就说,卫戍副将王虎,不满三皇子被圈禁,私自调兵,意图谋反!” 徐耀祖一愣,随即眼中放光。 “再传令,通知所有与卫戍营有生意往来的粮商、铁匠铺、马料行,告诉他们,王虎所部已被定性为叛军,所有供给款项,由户部无限期冻结!” “我要他手下的兵,在天亮之前,就听到自己成了没饭吃、没钱拿的叛军!” 徐耀zo重重点头,转身飞奔出去。 “这只能乱他军心,挡不住一千精锐。”李沐雪皱着眉说道。 “我不需要挡住他们。”苏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拿起笔。 他画的不是字,而是一幅潦草的阵型图。 “天库里,有大周建国之初,编练京城卫戍军的兵制图录。” 他的笔尖,点在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他们的枪盾阵,为了追求正面防御,在侧翼轮换时,会有一个极短的空当。” “这个空当,就是他们的死穴。” 他画完最后一笔,放下笔,抬起头。 烛火映着他的脸,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看向沈策,也看向李沐雪。 “今晚,我就给三皇子上最后一课。” “教教他,什么叫纸上谈兵。” 第38章 你的兵,听你的吗 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 苏云已经穿戴好了那身正五品的绯色官袍,腰间挂着翰林院侍读学士的鱼符。他面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熬夜的疲惫。 李沐雪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左肩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除了脸色略显苍白,眼神依旧锐利。她背着那把古朴的长剑,站在苏云身侧。 沈策的书房里,檀香早已燃尽。 “你真要去?”李沐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担忧。 苏云整理了一下官袍的下摆。“王虎堵的是京城南门,打的是我这个翰林院学士的脸。我不去,岂不是遂了他的意。”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你的伤?” “不碍事。”李沐雪活动了一下肩膀,“杀几个人,没问题。” 苏云没再多问,拿起桌上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握在手心,迈步走出了书房。 京城南门。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官道此刻空无一人。一排排顶盔贯甲的卫戍军士卒,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立在城门下,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城楼之上,‘王’字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当苏云那身刺眼的绯色官袍出现在长街尽头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他身后只跟着一个背着剑的黑衣女子,两人不急不缓,一步步走向那堵由血肉和钢铁筑成的城墙。 城楼上,一个身形魁梧的将领探出身来,正是卫戍军副将王虎。他看着下方那个书生气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讥讽。 “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大学士。”王虎的声音从城楼上传下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苏大学士不在翰林院里修书,跑到我这南门来做什么?这里可没有笔墨纸砚给你玩。” 苏云站定在军阵前,抬头仰望城楼上的王虎。 “王副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士卒的耳朵里,“我奉陛下旨意出城办事,还请王副将打开城门,不要耽误了公务。” “哈哈哈哈!”王虎放声大笑,“陛下的旨意?我怎么没收到?我只知道京城混入了乱党,奉命封锁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苏大学一介文官,就别来掺和我们武将的事了。” 苏云没有动怒,他的目光从王虎脸上移开,落在了下方军阵一个最前排的士兵身上。 “你。”苏云指着那个士兵,“把你的盾牌举起来。” 那士兵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队正。 “王副将治军,连朝廷命官的问话都不许答吗?”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 王虎脸色一沉,却不好发作,只能冷哼一声。 那士兵在队正的眼色下,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中的大盾。 “你的盾牌,皮质握带的位置偏了三寸。”苏云的声音不带感情,“若是骑兵冲阵,一个撞击,你的手腕就会被盾牌的冲力直接折断。” 士兵的脸色瞬间变了。 苏云的目光又转向他旁边的一名长枪手。“你的枪头,淬火不均,根部泛着青色。那是生铁的颜色。若是与人对刺,你的枪头会从根部断裂。” 那名枪手的呼吸一滞,眼神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枪尖。 “还有你们。”苏云的目光扫过整个军阵,“你们脚上的军靴,鞋底的麻线只有三道,雨天涉水,不出半日就会开裂。你们身上的皮甲,用的是拼接的牛颈皮,防御力最差,连寻常的流矢都挡不住。” 他每说一句,军阵中就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底层的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看着自己手里的兵器和身上的装备,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安。 这些东西,他们平日里只觉得不好用,却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今天被苏云这个外人一语道破,心中的恐慌被瞬间点燃。 城楼上的王虎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你……你一个书生,胡说八道些什么!妖言惑众!” “我是否胡说,王副将心里最清楚。”苏云抬头,直视着他,“三皇子许诺你的那笔军械款,都填到你自己家里了吧?否则,京城卫戍军的装备,何以沦落到连地方厢军都不如的地步?” “你放屁!”王虎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放箭!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奸臣就地射杀!” 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下方的苏云。 “咻!咻!咻!” 数十支羽箭带着破空声,如同一片乌云,兜头盖脸地射向苏云。 李沐雪动了。 她甚至没有完全拔出长剑。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出鞘三寸,一道雪亮的剑光在她身前一闪而过。 “当当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那些射向苏云的箭矢,竟在半空中被齐齐斩断,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李沐雪收剑回鞘,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道幻影。 她站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全场死寂。 城楼上的弓箭手们握着弓,手心全是冷汗。王虎更是双眼圆睁,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长街的另一头跑了过来。 “先生!先生!”徐耀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拿着一卷文书,“京城十八家粮商,二十七家布行,还有兵甲铺、马料行……所有商家联名宣布,即刻起,断绝与南门卫戍营的一切生意往来!” 他扯着嗓子大喊:“王虎所部已被户部定为叛军!所有军需款项,无限期冻结!谁跟他们做生意,就是同党!” “轰!”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本就不稳的军心之中。 没饭吃?没钱拿?还成了叛军? 底层的士兵们彻底慌了,军阵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松动。 “稳住!都给我稳住!”王虎又惊又怒,拔出腰刀大吼,“谁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王将军何必动怒。”一个温和的声音,忽然从南门内侧传来。 人群分开,一个身穿亲王常服的年轻人,在御史中丞张茂等几名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 正是被圈禁的三皇子。 他看着眼前的乱局,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色。“将士们,本王知道你们的苦。陛下被奸臣苏云蒙蔽,倒行逆施,才致使京城动荡,人心惶惶。” 他伸手指着苏云,声色俱厉:“今日,本王就要替天行道,清君侧,诛杀此獠!还朝堂一个朗朗乾坤!事成之后,所有将士,官升三级,赏银万两!” 三皇子出现了! 士兵们的眼睛亮了。有皇子带头,那就不叫叛乱,那叫“清君-侧”! 王虎见状大喜,立刻单膝跪地:“末将愿为殿下效死!” “愿为殿下效死!” 军阵中,稀稀落落地响起附和声。 局势,在瞬间逆转。 苏云看着志得意满的三皇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嘈杂。 “殿下要清君侧,自然是好的。只是……”苏云的目光,落在了三皇子身边的张茂身上,“殿下身边的这位张茂张大人,当初可是为了帮四皇子走私私盐,亲自去漕运码头疏通过关系。这笔烂账,现在还压在宗人府的案头上。” 三皇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云继续说道:“殿下一边说要清除奸臣,一边又把四皇子贪腐案的核心人物引为心腹。这天下,究竟是您想匡扶社稷,还是想把水搅浑,趁机捞一把?” “你……你血口喷人!”张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三皇子也慌了,他没想到苏云手里还有这样的牌。 “肃静!” 就在此时,一声威严的断喝,从街角传来。 一队队身穿黑甲,手持强弩的羽林卫,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四面的街巷中涌出,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南门包围了起来。 为首一人,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他冷冷地看着三皇子和王虎,手中的天策府腰牌高高举起。 “卫戍副将王虎,私调兵马,意图谋反!三皇子,无诏外出,煽动兵变!” 沈策的声音如同寒冰。 “陛下有旨,拿下!” 第39章 读诏破局,亲王落幕 黑甲涌动,羽林卫的强弩已经对准了南门守军。 沈策举着的天策府腰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三皇子和王虎的脸上。 “王虎!你还在等什么!”三皇子发出一声尖叫,“给我杀了他们!杀了苏云!本王登基之后,你们都是开国功臣!” 王虎握着腰刀的手背青筋暴起,他看着前方装备精良、眼神冷漠的羽林卫,又看了看身后已经人心浮动的自家兵马,汗水从额角滑落。 “将军!那是羽林卫!是陛下的亲军!”他身旁的一名队正声音发颤。 王虎双眼赤红,把心一横。“妈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给我冲!杀了苏云,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一声令下,最前排的亲信举着刀就要硬冲。 可大部分士兵却握着兵器,踌躇不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李沐雪动了。 她对着苏云的侧脸,只说了一句:“我拦住他。” 话音未落,她的人已经像一道离弦的箭,主动迎向了策马冲在最前面的王虎。 王虎见一个女人也敢拦路,怒吼一声,手中大刀带着风声当头劈下。 李沐雪不闪不避,长剑出鞘,剑光一卷。 “当!” 金铁交鸣之声刺得人耳膜生疼,王虎只觉得虎口剧震,大刀差点脱手。 他还没反应过来,李沐雪的剑已经如同附骨之疽,贴着他的刀身削了过来。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混乱之中,苏云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两军对垒的正中央。 他从官袍内,取出了那个粗大的竹筒。 “王虎!三皇子!” 苏云的声音盖过了兵刃的碰撞声,“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三皇子色厉内荏地吼道:“装神弄鬼!快给本王拿下他!” 苏云没理他,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啪’的一声,干脆利落地掰断了竹筒的火漆封口。 他从里面抽出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卷轴下方,先帝的玉玺朱印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先帝遗诏在此!” 苏云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整个南门前回荡。 “诏曰:朕之四女,聪慧敏达,有太祖之风,可继大统。望尔等臣工,尽心辅佐,共创大周盛世!” 他没有念全文,只念了这最关键的一句。 全场死寂。 那些原本还在犹豫的卫戍军士兵,‘哐当’一声,手里的兵器掉了一地。 三皇子‘清君侧’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这道遗诏彻底撕得粉碎。 他们不是在匡扶社稷,他们是在跟着一个皇子,公然对抗先帝的遗命,谋逆造反! “假的!是假的!”三皇子状若疯癫地大叫,“苏云!你伪造先帝遗ar诏!罪该万死!” 苏云冷冷地看着他,又从竹筒里抽出了第二份卷宗。 那是一卷古旧的竹简,散发着岁月的气息。 “这上面,是大周太祖皇帝的亲笔手书!” 苏云展开竹简,对着那些呆若木鸡的卫戍军官,朗声念道。 “祖训有言:皇室子弟,当以社稷为重,民生为念。若有心怀不轨,结党营私,图谋大位者,天下共击之!”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扫过三皇子,又扫过那些低着头的军官。 “祖训又言:藩王守土,无诏不得入京。若有暗通款曲,干涉朝政者,视为谋逆!” 这一句话,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暗通藩王! 京城里关于三皇子、四皇子和北地燕王之间的传闻,早已不是秘密。 苏云的话,把这一切都挑明了。 “将士们!”苏云的声音再次拔高,“你们手中的刀,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给一个勾结藩王、违逆先帝遗诏的逆贼,当做谋夺皇位的工具!” “你们胸中的热血,是用来守护大周万千百姓的!不是为了一个乱臣贼子的野心,去和陛下的羽林卫自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 “现在,放下你们的武器!陛下仁慈,或可免你们的家人不受牵连!” 话音落地,一个年长的都尉,看着苏云手中的竹简,又看了看城楼上飘扬的大周旗帜,眼神变幻。 他猛地将头盔摘下,扔在地上,对着羽林卫的方向单膝跪下。 “末将……知罪!”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哐当!” “哐当!” 成片成片的卫戍军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跪倒在地。 军心,彻底崩了。 “不!不!”三-皇子面无人色,踉跄后退,“你们这群废物!饭桶!” 沈策见状,面无表情地一挥手。 “拿下。” 黑甲的羽林卫如潮水般涌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他们迅速控制了那些跪地的士兵,将三皇子和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茂死死按住。 “苏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三皇子的咒骂声很快被堵了回去。 另一边,李沐雪和王虎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王虎空有一身蛮力,刀法大开大合,可在李沐雪快如鬼魅的剑下,显得破绽百出。 李沐雪抓住一个空当,长剑一抖,剑尖在王虎握刀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啊!” 王虎惨叫一声,大刀脱手飞出。 下一刻,冰冷的剑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输了。”李沐雪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王虎浑身一软,彻底没了力气。 一场眼看就要血流成河的兵变,就这么被苏云用两份卷宗,几句话,消弭于无形。 长街之上,只剩下羽林卫收缴兵刃的金属碰撞声。 就在这时,一名面白无须的老太监,在一队宫廷禁卫的护送下,快步赶到。 他展开手中的圣旨,尖细的嗓音响彻全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所有人,包括沈策在内,齐齐跪下。 唯有苏云,依旧穿着那身绯色官袍,静静站立。 他是来宣旨的,不是来接旨的。 “三皇子德行有亏,悖逆人伦,煽动兵变,着削去王爵,贬为庶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卫戍副将王虎,御史中丞张茂等一干逆党,全部收押,严加审讯!” 老太监念到这里,顿了一下,目光转向了苏云。 “翰林院侍读学士苏云,临危不乱,以身犯险,挫败逆贼阴谋,护国有功。朕心甚慰。” “特旨:着苏云以翰林学士之身,都督南门兵变一案,全权审理!所有涉案人员,三司会审之前,皆由其调派问询!钦此!” 圣旨念完,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个正五品的翰林学士,竟然被授予了调动三司、审理亲王谋逆大案的权力!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信任! 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 老太监收起圣旨,满脸堆笑地走到苏云面前。 “苏大人,陛下在宫里等着您的好消息呢。咱家就先回宫复命了。” 苏云微微点头:“有劳公公。” 待太监走后,沈策才从地上站起,走到苏云面前。 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那张锐利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近乎敬畏的神情。 “苏大人,你的这场‘戏’,唱得比陛下预想的,还要精彩。” 苏云看着他,把那两份卷宗重新塞回竹筒。 “所以,我算不算过了陛下的最后一关?” 沈策沉默片刻,然后对着苏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平辈之礼。 “你没有过关。” 他抬起头,看着苏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重新划定了规则。” “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条件。” 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等此案了结,你将以协办大学士的身份,进入内阁,参议政事。” “苏大人。” 沈策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欢迎入局。” 第40章 一言九鼎,内阁风云 南门兵变落幕的第二天,苏云被一纸密诏宣入宫中。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女帝端坐于龙椅之后,手中把玩着一方小巧的玉玺,目光落在下方身着绯色官袍的苏云身上。 “南门的事,沈策都跟朕说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你做得很好,比朕想的,还要好。” 苏云躬身行礼,并未言语。 “朕说过,朕给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朕许下的承诺,也从不落空。”女帝将玉玺轻轻放在桌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昨日在南门,你说你不想当刀,想坐上牌桌。” “朕,准了。” 站在一旁的老太监立刻会意,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套崭新的官袍和一方沉甸甸的玉印。 那官袍是深紫色,比苏云身上的绯色官袍又深沉了几分。 “自今日起,你便是内阁辅政学士,正三品。”女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回响,“六部九卿,所有政务,你皆可过问。所有军国大事,你皆可参议。” 苏云看着那套官袍,眼神平静。 “谢陛下。” 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只是伸手,接过了那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玉印。 “只是,臣资历尚浅,骤登高位,恐怕朝中非议不断,难以服众。” 女帝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是你的事。” “朕把你推上牌桌,如何打好你手里的牌,是你的本事。” “明日早朝,朕会宣布此事。你,准备好了吗?” “臣,准备好了。”苏云将玉印收入袖中,再次躬身。 次日,金銮殿。 当老太监尖细的嗓音宣布完对苏云的任命后,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抑制不住的哗然。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入仕不过数月,竟一步登天,位列内阁,与那些在官场沉浮数十年的阁老们平起平坐。 “陛下,万万不可!” 礼部尚书第一个站了出来,老泪纵横。 “我大周开国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先例!苏云年纪轻轻,毫无根基,骤登高位,恐引朝野动荡,人心不服啊!” “臣附议!”一名白发苍苍的御史紧随其后,“苏云虽有微功,但其行事乖张,手段酷烈,非国之栋梁,实乃乱政之源!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是朝中的老臣。 他们或是嫉妒,或是惊惧,或是单纯地认为苏云的出现,破坏了他们早已习惯的官场规则。 龙椅上的女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百官前列,身着崭新紫色官袍的苏云。 苏云向前一步,环视着那些义愤填膺的同僚。 “敢问诸位大人。”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你们是觉得,苏云在兰亭文会上为我大周文坛扬名,是错的?” “还是觉得,苏云查办京城漕运贪腐,为国库追回百万银两,是错的?” “又或者,你们觉得,苏云在南门挫败三皇子谋逆,挽救大周于危难之际,也是错的?” 他每问一句,朝堂上的反对声便弱下一分。 就在这时,站在人群中,脸色苍白的御史中丞张茂忽然开口。 “苏学士功劳卓著,我等自然不敢否认。只是,治国凭的是德行与稳重,不是一时之功。” 他阴恻恻地说道:“更何况,苏学士年少成名,在荥阳时便以卖字为生,一幅字价值百金,短短数月便积攒下万贯家财。这财路来得如此轻易,恐怕其中有不为人知的门道吧?” 这是诛心之言。 将苏云的功劳归于投机,再用他卖字的旧事攻击他德行有亏,财路不明。 苏云转头看向张茂,忽然笑了。 “张大人说得对,治国,确实要看实绩。” 他没有理会那些关于钱财的污蔑,而是转身,对着女帝一拱手。 “陛下,臣昨日整理户部卷宗,发现我大周北方数郡,连年遭受水患。朝廷每年拨下数百万两赈灾款,却收效甚微,流民不减反增。” “臣有一策,名为‘以工代赈’。” “与其直接发放粮食,不如组织流民,兴修水利,开垦荒田。朝廷提供工具与口粮,工程完成之日,流民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朝廷也多了千里良田,一举两得。” 这个方案,脱胎于他在天库中看到的那份《漕运改革》策论,却又结合了当下的实际。 方案一出,朝中几位素来务实的年轻官员眼前一亮。 “此法大善!既解了流民之困,又固了江河之防!” “荒谬!”一名阁老立刻反驳,“如此浩大工程,所需钱粮何止千万?国库空虚,哪来这么多钱?” “钱,自然有。”苏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茂身上。 “就拿张大人来说。三年前,张大人时任户部侍郎,曾批复沧州一笔三十万两的河堤修缮款。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工程完备,固若金汤’。” 苏云的声音陡然转冷。 “可据我所知,上个月沧州决堤,洪水泛滥,百姓流离失所。臣就想问问张大人,那三十万两银子,修的究竟是哪里的河堤?又是如何固若金汤的?” 张茂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很简单。”苏云步步紧逼,“户部的拨款文书在此,沧州的地方志也存于翰林院。我们现在就将两份文书呈上金銮殿,请陛下一观,再传召几位沧州父老前来对质,如何?” 张茂浑身一软,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双腿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够了。”龙椅上的女帝终于开口,“御史中丞张茂,玩忽职守,贪墨赈灾款,即刻停职,交由大理寺彻查!” 她看向苏云,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云,‘以工代赈’之策,你即刻拟一份详细的章程上来。朕,要看。” 一场针对苏云的围攻,就此瓦解。 他不仅站稳了脚跟,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掉了三皇子一派留在朝堂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退朝之后,苏云回到刚被赐下的辅政学士府。 徐耀祖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 “先生!出事了!” “说。”苏云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常服,自己动手沏了杯茶。 “北边传回来的消息!”徐耀祖压低了声音,“燕王,在北地集结了三万私兵,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明着说要为三皇子讨个公道,实际上矛头直指您和陛下!” “我们的眼线呢?” “一夜之间,全都撤了。”徐耀祖的脸色很难看,“燕王这次,是铁了心要打了。” 苏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他不是来打的,他是来收割的。” 他想起天库中那份《北境战略》卷宗。 “那份战略图,详细记录了北境所有关隘的防御布置,但也故意留下了三处致命的破绽,作为诱敌深入的陷阱。” “燕王不会上当。”苏云放下茶杯,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破绽在哪里。因为,那份战略,本就是太祖皇帝和燕王的先祖,一同制定的。” “他会利用我们自以为是的陷阱,反过来给我们致命一击。” 不出苏云所料,下午时分,女帝再次召见他入宫。 御书房里,除了女帝,还有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 “苏云,燕王反了。你怎么看?”女帝开门见山。 苏云将自己的推断说了出来,并直接请缨。 “陛下,此战常规战法无用。臣请命,负责此次平叛的战略部署。” “放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怒目圆睁,“黄口小儿,也敢妄谈兵法!你当战场是你写诗作画的宣纸吗?” 正是大周兵马大元帅,赵信。 苏云看都没看他,只是盯着女帝。 “陛下,燕王先锋,绝不会攻打重兵把守的玉门关。他的目标,是绕道安西故道,直????军后方的粮草重地,平凉。” 赵信闻言,瞳孔猛地一缩。 安西故道早已废弃,地势险恶,乃是兵家绝地。可如果燕王真的掌握着连他们都不知道的隐秘地图,那苏云所说,便极有可能发生。 女帝沉默了片刻。 “赵将军统兵多年,经验老到。苏学士洞察机先,智计过人。” 她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朕,命赵信为平叛大元帅,总领北境兵马。” “另,特授苏云为钦差大臣,节制北征所有粮草后勤,并参赞军机,督办战略。” 旨意一下,赵信等几位老将的脸色都变得极为难看。 军权仍在他们手上,可脖子上却被套上了一个叫苏云的枷锁。 女帝将一方刻着“如朕亲临”的令牌,交到苏云手中。 “朕把大周的钱袋子和北境的安危,都交到你们手上了。” “别让朕失望。” 苏云接过令牌,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位赵大元帅投来的,几乎要将他冻僵的目光。 第41章 这后院,得扫干净了 苏云走出御书房,身后兵马大元帅赵信那几乎能冻死人的目光,像是芒刺一样扎在他的背上。 他没有回头。 刚被赐下的辅政学士府邸里,徐耀祖和李沐雪已经等候多时。 “先生!” 徐耀祖迎上来,脸上混杂着兴奋和忧虑。 苏云脱下那身扎眼的紫色官袍,换上常服,自己动手倒了杯水。 “京城官场,该动一动了。”他喝了口水,语气平淡。 徐耀祖愣了一下。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北征要打,但后院不能起火。”苏云将茶杯放下,发出清脆的响声,“三皇子、四皇子和王虎的案子,牵扯了多少人,你心里有数。我要一份名单,所有跟他们有过来往,递过投名状的,一个不漏。” “先生,这……动静太大了,会不会……”徐耀祖有些迟疑。 “不大,怎么镇得住那些老家伙?”苏云看向他,“我离京之后,他们不找你麻烦,才怪。所以,要在走之前,把他们打怕,打服。”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另外,户部那个烂摊子,也该收拾了。‘以工代赈’的策论,陛下已经准了。明日,我会在内阁提议,成立一个专门督办此事的衙门,直接对内阁负责。” “我需要一个人,去里面当我的眼睛和手。”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 徐耀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即眼中冒出火光。 “先生,我……” “别说你不行。”苏云打断他,“生意做得了,官场也一样。我要你以户部主事的身份进去,把每一笔钱的流向,都给我盯死了。谁敢伸手,就记下来,连本带利,我们一起收。” “是!”徐耀祖重重点头,腰杆挺得笔直。 苏云又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李沐雪。 “北边有消息了?” “有。”李沐雪的声音很低,“燕王的大军已经攻下了边境的三个卫所,速度很快。”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 “他还散布了谣言,说陛下手中的先帝遗诏是伪造的。他声称,太祖皇帝另有密诏,真正的大周正统,在他北地燕王府。” “意料之中。”苏云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打仗要师出有名,他这是在挖陛下的根。” “我们要怎么办?”李沐雪问道。 “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苏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纸,“他有谣言,我们有真东西。” 他提笔,写下几个字:《太祖亲书录》。 “我需要翰林院的人,把我们在天库里找到的,太祖皇帝与燕王先祖来往的那些亲笔信,拓印出来,编撰成册,昭告天下。”苏云对徐耀祖说,“让天下人都看看,太祖皇帝是怎么评价燕王一脉的,又是怎么期许他们的。他燕王不是要讲祖宗规矩吗?我们就把祖宗搬出来,看他怎么接。” 徐耀祖领命,匆匆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两人。 “还有件事。”李沐雪的语气有些复杂,“你那个家……苏家,被抄了。” 苏云握笔的手,没有丝毫停顿。 “苏文投靠四皇子,交了不少投名状,其中就有苏家早年偷税漏税的账本。这次清算四皇子党羽,苏家自然跑不掉。苏文下了大狱,你父亲苏振和你母亲柳氏,现在京城里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听说准备连夜逃出城。” 苏云依旧在纸上写着策论的纲要,头也没抬。 “知道了。”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事。 李沐雪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 “大人,府外有个老妇人,说是……说是您母亲娘家的旧仆,拼死送来一样东西,请您务必亲启。” 苏云停下笔,抬起头。 下人将布包呈上,打开来,里面是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字,但已经完全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散发着一股腥气。 是柳氏的血书。 苏云没有伸手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信。 下人不敢动,李沐雪也屏住了呼吸。 过了许久,苏云才开口。 “拿去烧了。” 下人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 “我说,烧了。”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冷意。 李沐雪走上前,从下人颤抖的手中拿过血书。她没有打开,只是走到一旁的烛台前,将信纸的一角凑近了火苗。 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贪婪地吞噬着那封浸满一个母亲哀求与绝望的血书。 纸张蜷曲,变黑,化作飞灰,在空气中飘散。 苏云看着那团火光,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把他关进柴房,任由他自生自灭的背影。 他曾以为自己会恨。 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他心中却只有一片平静的荒漠。 那顿毒打,那间柴房,已经还清了所谓的生养之恩。 这封血书,不过是往早已熄灭的灰烬里,又添了一把无关紧要的纸罢了。 夜深。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 是沈策。 他换上了一身便服,脸上的青铜面具也已摘下。 “陛下的口谕。”他开门见山,“你今天做的,很好。” 苏云正在看北境的地图,没有回头。 “只是好?” “是非常好。”沈策走到他身边,看着地图上那些代表燕王兵锋的红色箭头,“朝堂里的那些蛀虫,是该清理一下了。你不动手,陛下也准备动手了。” “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说,燕王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沈策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在北地经营百年,根深蒂固。我们手里有他的布防图,可他手里,或许还藏着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苏云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叫‘平凉’的地方。 “我们最大的问题,不是兵力,也不是钱粮。”苏云缓缓说道,“是眼睛。” “我们看不清燕王到底想干什么,也猜不到他下一步会落子在哪里。我们就像在和一个蒙着眼睛的对手下棋,太被动了。” 沈策沉默。 天策府的密探遍布天下,可在北地,却始终像瞎子一样,处处受制。 “所以,我们得先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苏-云转过身,看着沈策。 “我需要天策府的全力配合。” “你要做什么?”沈策问。 “北征大军开拔之前,我要送一份大礼给燕王。”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从桌案上,拿起那枚刻着‘天’字的黑色令牌,放在沈策面前。 “我要你动用天策府在北地潜伏的所有力量,不用去刺探军情,只做一件事。” “把燕王安插在京城,安插在朝廷各部,甚至安插在陛下身边的所有探子,给我一份完整的名单。” 沈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要……反向渗透?” “不。”苏云摇了摇头,拿起笔,在白纸上重重写下两个字。 “清洗。” 第42章 这颗钉子,要反着用 沈策看着苏云面前那枚黑色的“天”字令牌,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苏大人,这份名单,天策府有。” “但,不能给你。” 苏云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等着他的下文。 “燕王在京城经营数十年,埋下的钉子盘根错节。有些,我们知道;有些,我们只知道他大概在哪个位置;还有些,藏得连我们都找不到。”沈策的声音很平稳。 “现在把我们知道的钉子全拔了,燕王立刻就会警觉。他会切断所有联系,让剩下的暗线彻底沉寂。到那时,我们就真的成了瞎子。” “北征在即,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份干净的京城,而是一双能看清他下一步动作的眼睛。” 苏云明白了。 一网打尽听着痛快,但实际上是把双刃剑。 他需要的是活的情报,不是一堆死人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苏云问。 沈策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天策府的眼睛,在北地不够用了。我们需要一双新的眼睛,一双燕王不认识,也想不到的眼睛。” 苏云的目光,落向了一旁安静站立的李沐雪。 李沐雪察觉到他的目光,也看了过来,眼神清澈。 “京城里,查不出燕王下一步要干什么。”苏云收回目光,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想知道狼怎么想,就得把手伸进狼嘴里去。” 他看向李沐雪:“我想请你,去一趟北地。” “好。”李沐雪没有丝毫犹豫,只回了一个字。 “不是去杀人,也不是去打探军情。”苏云详细说道,“天策府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往来于京城和北地的皮货商人。你的任务,是把燕王安插在京城的那些眼睛,重新利用起来。” “我们喂假消息给他们,你负责去北地,观察燕王接到这些假消息后的反应。” “我要通过他的反应,来判断他真正的意图。” 这盘棋,比沈策想的还要大。 他不仅不拔钉子,还要利用这些钉子,反过来给燕王设套。 “我什么时候走?”李沐雪问。 “越快越好。”苏云说,“我会让徐耀祖给你准备好一切。记住,安全第一。”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三天后,李沐雪扮成一个精明干练的年轻商人,带着一支商队,悄然离开了京城。 而苏云,则正式以辅政学士的身份,开始了他入主内阁的第一天。 新成立的“以工代赈”督办司衙门里,挤满了从各部调来的老油条。 苏云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面的人扯皮。 “苏大人,这开荒的土地归属问题,户部和田亩司争了三天了,没个结果啊。” “苏大人,兴修水利的民夫口粮,兵部说得从军粮里拨,可赵大元帅那边卡着不批,说北征在即,一粒米都不能动。” 徐耀祖站在苏云身后,听得头都大了。 他现在是户部主事,挂在督办司里,每天光是应付这些推诿扯皮的官员,就让他焦头烂额。 “土地,谁开荒,就分给谁。十年内,只收一成税。”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嘈杂的衙门瞬间安静下来。 “粮食,从我刚查封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私库里出。他们的粮仓,够二十万民夫吃一年。” “赵大元帅那边,我去说。” 苏云站起身,目光扫过堂下众人。 “各位,陛下让我坐在这里,不是来听各位诉苦的。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民夫出城,第一笔款项发放到位。” “谁办不到,就摘了头上的乌纱帽,自己去当民夫。”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满堂噤若寒蝉的官员。 又是十天过去。 北征大军的粮草已经陆续开拔,赵信大元帅也即将出征。 深夜,学士府的书房里,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 是李沐雪。 她比离开时更瘦了,脸上多了一道浅浅的划痕,眼神却更加锐利。 “情况不对。”她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书房里的空气凝固了。 “燕王知道我们的部署。” 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密信,递给苏云。“我接触到了燕王手下的一个参将。我用天策府给的假情报,换来了这个。” 苏-云展开信,沈策也凑了过来。 信上的内容,让他们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了下去。 “他知道赵信是主帅,知道王将军会担任先锋,甚至知道我们计划在玉门关佯攻,主力却准备奇袭平凉侧翼……”沈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寒意。 这不是普通的军情泄露。 这是最高级别的军机,只有在御书房的军事会议上,由女帝和几个核心将领商议决定的战略,竟然被燕王知道得一清二楚。 “朝廷里,有内鬼。”苏云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而且,地位很高。” 他拿出那枚“天”字令牌,递给沈策。 “我要过去一个月,所有进出御书房,参与过军事会议的人员名单。” 沈策接过令牌,一言不发,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他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张薄薄的纸。 名单很短。 兵马大元帅赵信、几位兵部和枢密院的核心大员、女帝,以及……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当朝太傅,王允。 “不可能。”沈策立刻否定道,“王太傅是陛下的老师,是朝中最守旧的老臣,他最看不起的就是燕王这种藩王,不止一次上书要求削藩。” “最不可能的人,往往最有可能。”苏云的手指,在“王允”两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他不是燕王的人。”苏云判断道,“如果是燕王的人,他会想办法阻止北征,而不是泄露军情。” “唯一的可能,是燕王抓住了他什么致命的把柄,逼他不得不合作。” 沈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如果连太傅都被人拿捏,那这京城的水,就真的深不见底了。 “不能动他。”苏云说,“现在动他,等于告诉燕王,我们已经察觉了。而且,王太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贸然动他,朝局会大乱。” “那怎么办?任由他把我们的军机卖给燕王?”沈策的语气有些急。 “不。”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给他喂一份他不得不传出去的假情报。” “我要让燕王以为,他掌控了一切。” 李沐雪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才再次开口:“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 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赦”。 “赦字铜牌?”沈策的瞳孔一缩,“传闻太祖皇帝当年赐予有大功之臣的信物,持此牌者,可免一死。但这东西,早就失传了,怎么会在燕王手里?” “不只是这个。”李沐雪又拿出一张折叠的素描纸。 “我在那个参将的书房里看到的,凭记忆画了下来。” 她展开画纸。 纸上,是一个老者的侧脸,线条简单,却抓住了神韵。 那人须发皆白,眼神专注,正低头看着一卷古籍。 正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 苏云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一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画。 第43章 这张底牌,该掀了 纸上,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侧脸。 “他不是在画一个人。”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书房里的空气都跟着沉了下来,“他是在递一把刀。” 沈策和李沐雪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张画上。 “这把刀,一头对着张学士的命,另一头,对着陛下的‘赦免’之权。”苏云收回手指,“燕王在告诉我,他知道天库,也知道守门人。” “那块‘赦’字铜牌,是太祖皇帝赐下的信物,早就失传。现在突然出现,还是在燕王手里。”沈策的眉头紧锁,“他想干什么?告诉天下人,他有太祖的信物,可以替太祖‘赦免’罪臣?” “不,他是在逼陛下。”苏云摇头,“他把‘赦’字铜牌和张学士的画像一起递出来,就是要让京城的所有人都知道,天库的守门人,和能挑战皇权的信物,都跟他燕王有关系。” “一旦张学士出事,或是天库的秘密泄露,所有人都会怀疑是陛下为了收回权力,杀人灭口。到那时,朝野动荡,人心惶惶,他燕王再举着‘清君侧’的旗号南下,就名正言顺了。” 李沐雪看着苏云,问:“那张学士……” “他现在很危险。”苏云的目光转向沈策,“太傅王允,你打算怎么处理?” 沈策面露难色:“太傅是帝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是出了名的老顽固,最恨藩王。没有铁证,动不了他。” “不需要铁证。”苏云站起身,“我要亲自去见他。” 半个时辰后,太傅府。 书房里点着安神香,须发皆白的王允正在临帖,见到苏云进来,只是眼皮抬了一下。 “苏学士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为太傅大人的前程,也为令公子的性命。”苏云开门见山。 王允握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墨汁污了上好的宣纸。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寒意。“苏学士,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苏云没理会他的威胁,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三年前,江南盐运司亏空一百二十万两,案子查到最后,只抓了个押船的管事顶罪。卷宗写得天衣无缝,可户部的调拨记录上,却清清楚楚地写着,有一笔三十万两的银子,流入了令公子在扬州开设的‘听雨轩’。” 王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好奇令公子拿这笔钱干了什么。”苏云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淡,“我只想知道,燕王是不是也拿这件事,威胁太傅大人了?” 王允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他到底抓了你什么把柄,能让你连陛下的军国大事都敢出卖。” “不是我!”王允激动地站起来,“是……是他逼我的!” 他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声音都变了调:“燕王手里,有先帝朝镇国公谋逆案的卷宗!那上面,有……有太祖皇帝亲笔画押的罪证!” “一旦公布,天下人都会知道,当年辅佐先帝登基的第一功臣,是个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整个朝廷的根基,都会动摇!”王允老泪纵横,“我……我不能让大周毁在我手里啊!” 苏云静静地听着,等他说完,才从袖中取出一卷拓印的册子,放在桌上。 是《太祖亲书录》的拓本。 “国本,是天下百姓,是太祖皇帝开疆拓土的遗训,不是一份藏了几十年的烂账。”苏云推了推那本册子,“太傅大人,你好好看看,太祖皇帝是怎么评价镇国公的,又是怎么期许他后人的。” “太祖皇帝信他,所以才把镇守北地的重任交给他。先帝也信他,所以才把半壁江山托付给他。” “现在,你要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所谓‘罪证’,去帮一个逆贼,来动摇太祖和先帝都信任的基石吗?” 王允颤抖着手,翻开那本册子。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和恳切的话语,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苏……苏学士,我……”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苏云站起身,“我只需要你,把燕王想听到的消息,告诉他。” 苏云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允的眼睛越睁越大,从惊恐,到疑惑,最后变成了一抹决然。 他对着苏云,深深地作了一揖。 “老夫,明白了。” 次日早朝。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知道北境战事一触即发。 女帝端坐龙椅,面无表情。 “北境军情紧急,国事繁冗。朕意,擢升内阁辅政学士苏云,为首辅军机大臣,总领内阁,全权处置北征一切军政要务!” 话音一落,满朝哗然。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这是一步登天! 内阁首辅,百官之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兵马大元帅赵信的脸黑得像锅底,几个阁老更是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可这一次,还没等他们开口反对,太傅王允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老臣,附议!” 他一开口,所有准备进谏的老臣都愣住了。 “国难当头,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苏学士智计无双,又有护国大功,堪当此任!老臣,以帝师之名担保,苏学士,必不负陛下所托!” 连最守旧的太傅都支持,其他人还能说什么? 女帝扫视全场,声音冷冽:“谁还有异议?”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苏云穿着崭新的首辅官袍,站在百官之前,面色平静地接过了那方代表着内阁最高权力的玉印。 当夜,首辅府邸灯火通明。 苏云站在巨大的沙盘前,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北境的山川河流,关隘城池。 王允已经按照他的授意,将一份精心编造的“朝廷主力将从东线佯攻,西线兵力空虚”的假情报,通过秘密渠道送了出去。 按照计划,燕王的主力会被这份情报吸引,调往东线。 而赵信的大军,则会趁机从西线直捣黄龙。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捏着一张信纸。 “先生!出……出大事了!” 苏云的目光没有离开沙盘。 “说。” “北境八百里加急密报!”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燕王的主力……主力根本没有动!” 苏云握着令旗的手,停在半空。 “他们……他们利用张敬之画像上那条无人知晓的古道,绕过了我们所有的关隘和防线……” 徐耀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要哭出来。 “他们的先锋,已经过了平凉,正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扑京城而来!” 第44章 这盘棋,换个棋盘下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云却没动。 他的目光从沙盘上那些代表赵信大军的旗帜上移开,落在了桌案一角那张李沐雪带回来的素描画上。 画上,是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侧脸。 他伸出手,没有去拿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而是拿起了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 “我错了。” 苏云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不是在利用张学士本人,他是在利用‘唯剑’。” 他将玉佩放在那张画上。 “这玉佩是天库的钥匙,也是守门人的信物。燕王用张学士的命,逼出了守门人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密。” “那条无人知晓的古道。” 李沐雪的瞳孔收缩。 “他算准了我们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北境的正面战场,算准了我们会以为他要夺关隘,抢城池。”苏云缓缓摇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按常理打。”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京城,就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徐耀祖已经面无人色:“那……那怎么办?京城的兵力大半都跟着赵大元帅北上了,现在根本……” “这个棋盘,废了。” 苏云忽然伸出手,一把扫过面前巨大的沙盘。 代表着山川关隘的旗帜、模型,哗啦一下被他全部扫落在地。 他转身走到书案后,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地图。 正是从天库黑盒中得到的那张“皇城宫殿地下布局图”。 他将地图在桌案上猛地展开。 烛光下,一张比京城地面结构复杂百倍的地下网络,呈现在几人面前。无数条密道像蛛网一样交错,而其中一条粗重的红线,从城外一个不起眼的标记点,一直延伸到皇城深处。 “现在,我们在这儿下。”苏-云的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 徐耀祖和沈策的目光都落了过去,呼吸一滞。 “先生,这是……” “京城的另一张脸。”苏云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燕王有他的古道,我们,有我们的地道。” 他抬起头,目光依次扫过三人,开始发号施令。 “沈策。” “在。” “立刻调动天策府和所有城防军,接管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苏云的声音冷得像冰,“我要的不是防住燕王,我要的是关上门。” 沈策立刻明白了。 “防止城中内应出逃,或是里应外合。” “没错。”苏云看向他,“另外,封死承天殿和万寿宫的所有密道入口,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去。” “明白。”沈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身着全套盔甲的兵马大元帅赵信,带着一股寒风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脸色铁青的老将。 “苏云!” 赵信双目赤红,指着苏云的鼻子就骂。 “老夫就说你这黄口小儿信不过!京城都要没了,大周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你手里了!” “赵大元帅。”苏云甚至没回头看他,目光依旧盯着地图,“你的大军到哪里了?” “你还有脸问!”赵信气得浑身发抖,“大军前锋已至玉门关外!可现在还有什么用?我们都被耍了!” “不,很有用。”苏云终于转过身,从袖中拿出了那方刻着“如朕亲临”的黄金令牌,高高举起。 “赵大元帅,看清楚这是什么。” 赵信的怒吼戛然而止,他看着那面令牌,瞳孔猛地一缩。 “你的任务,即刻生效。继续佯攻玉门关。”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份量,“而且,要比原计划打得更狠,更真。我要让燕王以为,他的计策天衣无缝,我们已经被他彻底迷惑了。” “你疯了!”一名老将忍不住喊道,“燕王大军兵临城下,你还让我们的主力在千里之外唱戏?” “这是军令。”苏云举着令牌,一步步逼近赵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朕’在这里。” 赵信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苏云,又看了看那面令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末将……领命。” 他带着满腔不甘和愤怒,转身大步离去。 书房再次恢复安静。 “徐耀祖。” “在!先生!”徐耀祖立刻挺直了腰。 “钱。”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钱?” “打仗要钱,守城要钱,抚恤也要钱。”苏云递给他一份名单,“这是我之前让你整理的,所有跟三皇子、四皇子有牵连,尤其是跟燕王暗中通过信的官员名单。” “拿着这份名单,带着禁军,去抄家。”苏云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所有家产,全部充作军饷。告诉他们,国难当头,这是他们为国尽忠的时候。” “是!”徐耀祖接过名单,只觉得那薄薄几张纸,重逾千斤。 “还有。”苏云叫住他,“‘以工代赈’督办司里,有多少民夫?” “登记在册的有近十万,都在城外开荒修渠。” “立刻把他们全部组织起来,转为预备役。”苏云的手指在地下暗道图的几个出口位置点了点,“把所有能找到的砂石、木材、铁料,运到这些地方。我要你在天亮之前,把这些出口,给我堵死!” “用人命,也要堵死!” “是!”徐耀-祖领命,转身飞奔而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苏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地底下,很黑。” “我知道。”李沐雪的手,轻轻抚过腰间的长剑。 “会死很多人。” “我知道。” 苏云看着她,她也看着苏云,眼神清澈而平静。 “需要一把刀,在他们从地底下钻出来之前,拦住他们。”苏云轻声说。 “我去。” 李沐雪只说了两个字。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塞到苏云手里,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决绝,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活着。”苏云看着她的背影,低声说道。 李沐雪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了挥,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捏紧了手里的锦囊。 他回到桌案前,看着那张复杂的地下网络图。 沈策在关门,徐耀祖在堵门,李沐雪去守门。 而他,是那个画门的人。 燕王以为他拿到了棋盘的主动权。 可他不知道,苏云直接换了一个棋盘。 苏云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没有放在沙盘上,而是重重地按在了地下地图最核心的那个位置,那个直接通往紫禁城深处的出口。 “燕王。” 他低语。 “欢迎来到,我的棋局。” 第45章 这蛇,该出洞了 夜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苏云站在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前,一动不动。 沈策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身上带着一股夜里的寒气。 “九门已封,京城成了一座铁桶。所有密道出口的伪装都已经完成,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苏云没有回头,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轻轻敲了敲。 “还不够。”他开口,“桶再结实,里面的水浑了,也一样会烂掉。我要让燕王觉得,这个桶,外面看着结实,里面早就漏了。” 他转过身,看着沈策:“太傅那边,安排好了吗?” “王允大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去找了那位藏在翰林院的‘朋友’。”沈策回答,“他会告诉那人,燕王大军兵临城下,陛下惊惧,已生南迁之意,朝中大臣正在逼宫,请燕王速速‘勤王’,以定国本。” “很好。”苏云拿起桌上一份卷宗,“天策府的假军报,散出去了吗?” “散出去了。”沈策点头,“全京城的说书人和茶馆都在传,赵信大元帅在玉门关外中了燕王埋伏,二十万大军被死死拖住,寸步难行,前锋营更是全军覆没。” “消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燕王耳朵里。”苏云将卷宗放下,“他会更加坚信,京城唾手可得。” 就在这时,徐耀祖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脸上又是疲惫又是兴奋。 “先生!抄完了!名单上七十三个官员,一个没跑!抄出来的金银珠宝,把户部的三个库房都堆满了!足够我们再养二十万兵马一年!”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城外的十万民夫也已经整编完毕,虽然手里拿的都是些锄头木棍,但士气很高!您吩咐堵的那些暗道出口,已经用砂石和铁水封死了九成!” 苏云嗯了一声,目光却穿过徐耀祖,望向他身后的门口。 一道黑色的身影,带着一股血腥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里。 是李沐雪。 她脸色苍白,左臂的衣服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简单包扎过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迹。 “你受伤了。”苏云的声音很平。 “小伤。”李沐雪走到地图前,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竹筒,放在桌上,“他们来了。” 她言简意赅地描述:“地底下,至少三百人的先锋。都是死士,用重弩。我碰上了一支斥候小队,十个人,解决了九个,活捉了一个。” 沈策立刻上前一步:“问出什么了?” “他招了。”李沐雪看着苏云,“燕王的主力,将在三日后的子时,从城西废弃水利司的总入口发动总攻。” “他们的目标,是穿过地下暗道,直取紫禁城的心脏,承天殿。” 三日后,子时。 最终的时刻表,被摆在了桌面上。 书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第二日,早朝。 或者说,已经不能称之为早朝。 几十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跪在金銮殿下,哭天抢地。 “陛下!燕王逆贼兵临城下,京城危在旦夕啊!” “请陛下暂避锋芒,南迁金陵,以图再起!” 为首的阁老涕泪横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陛下安在,大周的江山就在啊!” 女帝端坐龙椅,脸色看不出喜怒。 苏云穿着首辅的紫色官袍,站在百官之前,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苏首辅!”那阁老见女帝不语,矛头直指苏云,“你年纪轻轻,骤登高位,如今国难当头,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京城沦陷,让陛下身陷险境吗!” “陛下在,军心就在。陛下在,大周就在。”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哭喊。 “诸位大人想的是暂避锋芒,可燕王想的,是陛下一旦南迁,他便可坐实了‘清君侧’的名号,入主京城,号令天下。”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老臣们。 “到那时,诸位是想在金陵当个流亡之臣,还是想跪在新皇的脚下,摇尾乞怜?” 一番话,让殿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那些老臣面面相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苏云转身,对着龙椅上的女帝深深一揖。 “臣,苏云,请陛下坐镇皇城,亲掌督战,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附议!”沈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内,一身黑甲,掷地有声。 紧接着,那些之前被苏云提拔起来的年轻官员,也纷纷跪下。 “臣等,附议!” 女帝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全场。 “准。” 她只说了一个字。 深夜,学士府。 苏云回到自己的院子,徐耀祖已经焦急地等在门口。 “先生,粮草吃紧了。城中百姓加上军队,每日消耗巨大,再过十天,我们就撑不住了。” “十天,够了。”苏云走进书房,“告诉百姓,朝廷以工代赈开垦的田地,再过半月,便可迎来第一场丰收。让他们稳住心。” “是。”徐耀祖领命退下。 苏云推开里间书房的门。 李沐雪正坐在榻上,自己给自己换药。 她解开手臂上渗血的布条,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触目惊心。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用烈酒清洗着伤口。 苏云走过去,将一个小瓷瓶和一卷纸放在她身旁的桌上。 “金疮药。” 李沐雪看了他一眼,拿起药瓶,倒出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她拿起那卷纸,展开。 上面不是什么军令,也不是什么地图,而是一行行瘦金体写就的经文。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字迹锋利,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宁静。 “此行,会死很多人。”苏云看着她手臂上的伤口,轻声说。 李沐雪的动作顿了顿,她没有抬头,只是看着纸上的字。 “我知道。” “心要静。”苏云说。 李沐雪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像是山巅的雪,又像是磨砺过的刀锋。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卷写着《心经》的纸,小心地折好,贴身收进了怀里。 然后,她拿起新的布条,一圈一圈,将自己的伤口重新缠好,打上一个死结。 她站起身,提起靠在墙边的长剑。 “我走了。” 苏云看着她走向门口的背影,没有再说一个字。 他知道,有些话,不必说。 李沐雪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回到外间书房,重新站在那张地下地图前。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那条从城西废墟,一直延伸到皇城心脏的红色线条。 三日,子时。 这张棋盘上,最后的落子时刻,就要到了。 他从怀中,拿出了李沐雪离开前塞给他的那个小小的锦囊。 他没有打开。 只是将它放在了地图上,那个代表着承天殿的最终位置。 第46章 这京城,该洗一洗了 距离燕王总攻,仅剩最后一夜。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苏云的手指离开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沈策。 “该动手了。”苏云的语气平静。 沈策的身形动了动,抱拳道:“大人,现在动手,会不会打草惊蛇?” “蛇已经到了门口,再不动手,等它进屋咬人吗?”苏云拿起桌上一份厚厚的名册,递了过去。 “这上面的人,都是过去几个月,天策府查出来的,燕王和两位废皇子埋在京城的钉子。有些,甚至我们没动,他们自己就跳出来了。” 苏云的目光落在沈策身上,“今夜,我要你把这些钉子,一颗一颗,全都给我拔干净。” 沈策接过名册,手指收紧,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全部?” “全部。”苏云点头,“我要让燕王知道,他的眼睛,瞎了。” 沈策不再多问,只说了一个字:“是。” 他转身,黑色的身影迅速融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子时一到。 原本寂静的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一队队黑甲羽林卫和天策府的黑衣暗卫,从各个坊间的阴影里涌出。他们手持名单,动作迅捷,目标明确。 “砰!” 吏部一名郎中的府门被直接踹开。 还在妾室床上酣睡的郎中被两个黑甲士卒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嘴里塞着布团,只剩下呜呜的挣扎声。 “天策府奉首辅之命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同样的一幕,在京城数十个地方同时上演。 有跪地求饶的,有负隅顽抗的,但在天策府的雷霆手段下,所有反抗都显得苍白无力。整个京城,除了兵甲碰撞和压抑的哭喊,再无别的声音。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京城,百姓们推开门,看到的是贴满街头巷尾的告示。 徐耀祖带着户部的人,站在告示前,高声宣读。 “奉首辅苏大人钧令!昨夜查抄通敌叛党七十一家,所有家产,尽数充公!”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 徐耀祖顿了顿,声音提得更高:“所有款项,一半,用作北征军饷!另一半,全数拨入‘以工代赈’督办司,用于城外垦荒、水利修建,以及所有民夫之薪资!”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苏大人万岁!” “朝廷万岁!” 这些被困在城中,本已人心惶惶的百姓,此刻眼中重新燃起了光。 而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光,是这里最奢侈的东西。 李沐雪提着一盏马灯,走在狭窄的通道里。她身后跟着几个精悍的汉子,都是她父亲留下的旧部。 她停下脚步,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石壁上轻轻一摸。 “这里,加三组连环弩。”她头也不回地吩咐。 “是!” 她又向前走了十几步,蹲下身,用剑鞘敲了敲地面的一块石板。石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把这块板撬开,下面灌满火油。” 手下的人看着她,有些犹豫:“统领,这……这里是我们的必经之路,万一……” “没有万一。”李沐雪站起身,声音没有起伏,“燕王的人,比我们更熟悉这里。他们知道哪里安全,哪里有陷阱。” 她看着手下,“所以,我们要把最安全的地方,变成最致命的坟墓。” 手下人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明白!” 李沐雪继续向前走,马灯的光,只能照亮她身前三尺之地。 更远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像一张张开巨口的猛兽。 与此同时,京城西郊。 燕王站在一座小山坡上,用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那座巍峨的城池。 城墙之上,旌旗林立,黑压压的兵士来回巡逻,戒备森严。 一名浑身泥水的斥候连滚带爬地跑上山坡,单膝跪地:“王爷!京城九门紧闭,城上全是重兵!我们的人,根本无法靠近!” 另一名将领脸色难看地走上前:“王爷,我们刚收到消息,赵信的主力根本没有在玉门关被我们拖住,他们……他们好像人间蒸发了!” “我们中计了!” 燕王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那名将领急道:“王爷,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先行撤退,再图后计!” “撤?”燕王猛地转过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大军兵临城下,你让本王撤?你让天下人怎么看本王?” 他指着远处的京城,声音嘶哑:“他就是在虚张声势!他把所有兵力都堆在了城墙上,城里一定是空的!” “他算到我们会来,但他算不到我们有另一条路!” 燕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今夜子时,从水利司入口,给本王杀进去!” “本王要让他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夜,再次降临。 御书房。 女帝坐在书案后,看着眼前一身首辅官袍的苏云。 沈策从侧殿走出,对着苏云和女帝行了一礼。 苏云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递给沈策。 “今夜,你去地底下。”苏云说。 沈策接过玉佩,入手冰凉。 “李沐雪是刀,她的刀太快,太利,容易伤到自己。”苏云看着他,“你的任务,不是杀人,是去当那只扶着刀柄的手,稳住她。” 沈策郑重地点头:“属下明白。” “还有一件事。”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你知道张敬之学士,为什么要把这块玉佩给我吗?” 沈策摇了摇头。 “因为他,才是上一任‘唯剑’,天库的守门人。” 沈策的身体猛地一僵,拿着玉佩的手都停在了半空,眼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震动。 “燕王用他的命,逼出了守门一脉代代相传的秘密,那条通往京城的古道。”苏云缓缓说道,“张学士以死为代价,把天库的钥匙,把守门人的责任,交到了我们手上。” “沈策。”苏云叫着他的名字,“不要让他的血,白流。” 沈策的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手中的玉佩,仿佛看到了那位固执老学士的身影。 他对着苏云,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属下,万死不辞。”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 御书房内,只剩下苏云和女帝。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女帝看着苏云,看了很久,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 “苏云,你算无遗策。” “但,凡事都有万一。” 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苏云的眼睛。 “如果,朕是说如果……今夜失败了,朕该如何?” 苏云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的神情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上前一步,对着女帝,躬身一拜。 “陛下。”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如果失败,陛下什么都不用做。” “您只需站上承天门的城楼,拿出太祖皇帝的遗诏,安抚城中万民。”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却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臣,会拖着他们所有人,一起死在下面。” 第47章 这地底下,得用血来暖 子时。 京城西郊,废弃的水利司旧址,地面猛地拱起一个土包。 噗的一声,一只戴着铁爪的手从土里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浑身沾满泥土的黑衣人钻出地面,警惕地扫视四周。 夜风寂静,除了虫鸣,再无他声。 黑衣人对着地洞打了个手势,随后,一个个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每个人都背着沉重的连弩,腰间挂着造型奇特的弯刀。 为首那人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划到下巴的狰狞刀疤,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狼一般的凶光。 “进去。”他声音沙哑,只吐出两个字。 三百名燕王府的死士,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重新潜入了那个漆黑的地道入口。 地道里,潮湿的空气混杂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 李沐雪提着一盏马灯,站在一处狭窄的水道拐角,她身后的石壁上,架设着三组刚装好的连环弩,黑洞洞的弩口对准了通道深处。 “统领,他们来了。”一名贴着石壁,侧耳倾听的汉子沉声说道。 李沐-雪没说话,只是对着身后打了手势。 几名汉子立刻将手放在了弩机的扳机上。 黑暗中,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 当第一道黑影出现在马灯光晕的边缘时,李沐雪的手猛地向下一挥。 “放!” “嗖嗖嗖!” 密集的破空声瞬间撕裂了地底的死寂,数十支淬了油的弩箭带着火光,像一群嗜血的蜂群,扑向黑暗。 惨叫声、兵器碰撞声、重物倒地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放大数倍,震得人耳膜发麻。 第一波攻势被硬生生打了回去。 但很快,黑暗中传来盾牌撞击石壁的闷响,一面面厚重的铁盾被竖起,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铁墙,顶着零星的箭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 “换刀!”李沐雪丢掉马灯,拔出腰间的长剑。 她身后的几名汉子也同时拔刀,眼神决绝。 铁盾之后,无数双泛着红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 御书房。 苏云面前的沙盘上,已经没有了北境的地图,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复杂的皇城地下暗道图。 一名天策府的暗卫单膝跪在地上,他浑身湿透,盔甲上还带着血迹,声音急促:“首辅大人!李姑娘在第二道隘口挡住了他们!但……但对方都是死士,不计伤亡,快顶不住了!” 女帝坐在书案后,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一丝晃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云。 苏云的手指,在地图上一处标记着水闸符号的位置点了点。 “传令沈策。”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开启丙三号水闸,放水半刻,然后关上。” 暗卫愣了一下:“大人,那样的话……李姑娘他们也会被水冲到!” “她知道该往哪里躲。”苏云的目光没有离开地图,“去。” “是!”暗卫领命,转身消失在殿内。 地道中,李沐雪的长剑划过一名死士的喉咙,温热的血溅了她满脸。 她身后,只剩下不到十个还能站着的弟兄,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 而前方,黑压压的铁盾阵还在不断逼近,盾牌缝隙里伸出的长刀,像毒蛇的信子。 就在这时,李沐雪的耳朵动了动,她仿佛听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走!”她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踹在身旁一名还在死战的汉子身上,将他踹向侧面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全都进去!” 汉子们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执行了命令。 李沐雪最后一个闪身躲进凹陷。 下一秒,地道深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地龙翻身。 冰冷刺骨的河水夹杂着泥沙和尸体,如同一头狂暴的巨兽,瞬间吞没了整个通道。 铁盾阵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数燕王死士在洪流中挣扎、翻滚,被卷向更深的黑暗。 半刻之后,水势渐歇。 李沐雪和她的手下从凹陷处爬了出来,浑身湿透,看着满目疮痍的通道,心有余悸。 然而,还没等他们喘口气,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上游漂浮的尸体堆里,猛地站了起来。 正是那个刀疤脸悍将。 他浑身是水,像一头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手中的巨斧滴着水,也滴着血。 他看都没看李沐雪,目光越过她,死死盯住了她身后不远处,那扇紧闭的青铜巨门——天库的入口。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疙瘩。 “挡我者,死。” 他低吼一声,提着巨斧,无视了所有人,大步流星地冲向青铜门。 “拦住他!”李沐雪厉声喝道,第一个持剑迎了上去。 沈策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青铜门前,他手持那枚“唯剑”玉佩,横刀而立。 “你过不去。”沈策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沉稳如山。 刀疤脸悍将狂笑起来:“就凭你们?” 他的巨斧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当头劈下。 沈策举刀格挡,李沐雪的剑则像一道毒蛇,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肋下。 三人瞬间战作一团。 刀疤脸悍将的武功路数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而沈策的刀法沉稳厚重,守得滴水不漏。李沐雪的剑法轻灵迅捷,专门攻击对方的破绽。 狭窄的通道里,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噗! 李沐雪的剑,终于抓到一个机会,从刀疤脸的后心刺入,透胸而出。 刀疤脸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下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剑尖,眼中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疯狂的解脱。 “王爷……千秋万代!”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将手中那个一直紧握的铁疙瘩,狠狠砸向了青opro>铜门! “不好!”沈策脸色大变,一把抓住李沐雪,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比之前的洪水更加猛烈。 整个地道都在剧烈摇晃,无数的碎石和泥土从头顶倾泻而下。 坚不可摧的青铜门,被炸得向内凹陷,门轴断裂,周围的石壁更是瞬间坍塌,彻底堵死了整个通道。 御书房。 苏云手中的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出,洒在他的官袍上。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殿外。 大地还在轻微地颤抖。 派出去的第三个信使,没有回来。 苏云将茶杯放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他眼中已是一片冰冷。 他走到殿门口,对着侍立在外的禁军统领,一字一句地说道:“传令徐耀祖。” “立刻带上所有能动用的民夫,去西郊废弃水利司。从地面,往下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禁军统领心中一凛,大声领命:“是!” 就在这时,又一名身负双旗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脸上带着狂喜和激动。 “首辅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 “说。”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赵大元帅急报!燕王十万主力,被我军诱入黑泥沼泽,人马皆陷,寸步难行!” 第48章 这笔账,该清算了 捷报! 天大的捷报! 然而,苏云脸上的神情没有半分松动,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脚下。 就在传令兵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沉闷的震动,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御书房都跟着晃动了一下,案上的笔架滚落,砸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女帝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杯中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传令兵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地龙翻身?”他喃喃自语。 “不是。”苏云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是他们,动手了。”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天库入口的那个点上。 爆炸,就在那里。 那个刀疤脸悍将,最后的目标不是杀人,是炸门。 不,他不是要炸开门,他是要用最猛烈的爆炸,引爆整个天库地宫的结构,从内部,毁掉紫禁城的地基! 好狠的手段! “来人!”苏云厉声喝道。 一名禁军统领快步入殿,单膝跪地。 “传令徐耀祖!带上所有能用的民夫,立刻去城西废弃水利司!从地面,往下挖!告诉他,我给他的图纸上,有预留的逃生井口,就从那里挖!” 苏云的声音又快又急,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统领的耳朵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禁军统领领命,飞速离去。 苏云又转向另一名卫戍军将领。 “你,带一营人马,去水利司废墟外围,给我佯攻!把所有动静都闹出来!吸引燕王残部的注意力,给徐耀祖争取时间!” “遵命!” 命令一条条发出,苏云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不对,光从外面挖,来不及。 地底的塌方,空气耗尽,足以杀死任何人。 他盯着地图,忽然想起了《天库堪舆录》中,张敬之用朱笔批注过的一行小字。 “其下设机巧,可泄重压,以保全殿基。” 泄压系统! 天库本身就有防止自毁的装置! 可沈策和李沐雪不知道! 他必须告诉他们! 苏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冰凉的“天”字令牌,随即又想到了沈策手中的“唯剑”玉佩。 两件信物,师出同源。 他冲到书案前,一把抓起镇纸,用尽全力,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和节奏,重重敲击在书案的铜制包角上! “咚……咚咚……咚……” 这是天策府内部最高等级的警讯,以金石之声共振,传递危急信号! …… 地底。 黑暗,窒息。 沈策咳出一口带着泥土味的血,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撑起身体,摸索着。 “李沐雪!” 他喊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闷。 没有回应。 他心里一沉,继续向前摸索。 手指触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他摸到了她的脸,入手一片湿黏,是血。 在爆炸的瞬间,是李沐雪一脚将他踹开,自己却被一块塌落的巨石砸中了。 “醒醒!”沈策晃了晃她。 李沐雪毫无反应。 周围,全是碎石和泥土,他们被活埋了。 空气越来越稀薄,沈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因为缺氧而发出的擂鼓般的巨响。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怀中那枚“唯剑”玉佩,忽然传来一阵有规律的震动。 咚……咚咚……咚…… 是苏云! 沈策精神一振,这是天策府的最高警讯! 他在传达什么? 重压……殿基…… 沈策的脑中闪过苏云之前给他的卷宗内容。 泄压! 他立刻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他环顾四周,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借着玉佩微弱的荧光,他看到了那扇被炸得扭曲变形的青铜门旁边,石壁上有一个不起眼的麒麟石雕。 就是那里!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拼命爬了过去,将李沐-雪护在身后,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转动了那个麒麟石雕的头部。 “咔嚓——” 石壁深处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更剧烈的震动,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他们身下的缝隙中猛地冲出,带着尖锐的呼啸,将周围的碎石和尘土卷起,冲向了地宫的更深处! …… 地面上。 徐耀祖带着数千民夫,正疯了一样地用锄头和铁锹挖掘着。 他双眼通红,嗓子都喊哑了。 “快!再快点!先生还在等消息!” 就在这时,他们正在挖掘的地面,猛地向上一鼓! “轰!”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水汽的白色气柱,从地底冲天而起,足有数丈之高! “挖开了!” “是出口!”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到洞口,不顾灼热的气浪,朝下面大喊。 “沈大人!李姑娘!你们在吗!” 过了许久,洞口下传来一个虚弱的回应。 “在……” 当沈策抱着昏迷不醒的李沐-雪被从地底拉上来的那一刻,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沈策浑身是伤,狼狈不堪,但他怀里的李沐雪,伤得更重。 她的额头被鲜血染红,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气息微弱。 “快!送回宫!找御医!”徐耀祖撕心裂肺地吼着。 一队禁军护送着李沐雪,飞速奔向皇城。 苏云就站在宫门口。 他看着担架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从他面前抬过。 他伸出手,想要碰一下她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垂落下来的,冰冷的手指。 那一瞬间,苏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带着痛。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传朕旨意。” 女帝不知何时,也走到了宫门前,她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将李姑娘,送入长乐宫,命太医院所有御医,全力救治。” “用最好的药,用最好的法子。”女帝的目光落在苏云身上,“她若有事,朕要他们陪葬。” 禁军和御医们抬着担架,匆匆离去。 苏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墙深处。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情绪。 他对着徐耀祖。 “打扫战场,抚恤伤亡,赈济百姓。” 他又对着沈策。 “审问所有俘虏,把燕王在京城布下的所有暗线,连根拔起。”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笔账,该清算了。”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尘土和血污的官袍,迈开脚步,重新走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御书房。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微光里,被拉得很长。 走进御书房,女帝已经回到了书案后。 苏云走到大殿中央,躬身一揖。 他的脸上还带着血污,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陛下。” 他抬起头,缓缓说道: “燕王已失先机。” “京城,安了。” 第49章 武兼备,瓦解军心 苏云的声音落下,女帝端着茶杯的手没有动,目光却从他沾着血污的脸上,移到了那张巨大的皇城地下地图上。 地图上,代表天库的点,已经被一片狼藉的墨迹覆盖。 女帝放下茶杯,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后的沙哑:“李姑娘……太医院的人正在全力施救。” 苏云的身体没有动,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转身,重新走到那张北境战事的沙盘前。 “陛下,京城安了,可蛇头还在。” 他伸出手,将沙盘上代表燕王主力的那片黑色旗帜,用手指狠狠摁进沙土里。 “赵信的大军,是藏在暗处的刀。燕王以为他还在玉门关,以为他赢得了时间。”苏云的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臣,需要给他下一道命令。” 女帝看着他笔直的背影,从书案的暗格里,取出一枚玄铁虎符。 “这是调动北境所有兵马的信物。”她将虎符推到桌案边缘,“朕,准了。” 苏-云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殿外的阴影处开口:“沈策。” 沈策的身影无声地从侧殿走出,单膝跪地。 “传令赵信。”苏云的目光依旧盯着沙盘,“绕开黑泥沼泽,不必与燕王主力纠缠。我要他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直接插进燕王的后背。” “告诉他,烧光燕王最后方的每一粒米,每一根草料。我要燕王的十万大军,变成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 沈策抱拳:“是!” “还有。”苏云的声音顿了顿,“告诉赵信,把燕王通敌的罪证,派人送到燕王军中那些犹豫不决的将领手里。” “我要他那支大军,自己从里面烂掉。” 沈策的身形一震,随即重重叩首:“属下,明白!” 天亮了。 京城的百姓推开家门,看到的是一队队士兵在清理着街上的狼藉。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苏云走出宫门时,徐耀祖早已等候多时,他眼圈通红,显然一夜未睡。 “先生!”徐耀祖快步迎上,“昨夜查抄的叛党,一百一十三家,无一漏网。抄没的金银财宝,堆满了三个库房!” 苏云的脚步没有停下。 “把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押到午门。” 徐耀祖愣了一下:“全部?就在午门?” “对。”苏云目视前方,“我要让全京城的百姓都亲眼看着,叛国,是什么下场。” “另外,去太傅府。告诉王允,他教子无方,本该同罪,但陛下念他最后关头迷途知返,将功折罪。” 苏云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不是笑。 “我要他,亲自去午门,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燕王和三皇子、四皇子勾结的罪状。我要他这张老脸,去抽那些旧臣的脸。” 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连连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苏云停下脚步,看着他,“去翰林院,把那本《太祖亲书录》的拓本,给我印一万份!城里每一面墙,都给我贴上!再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北境前线去!” “我要让燕王手下每一个兵都看到,他们的王爷,是如何违背祖宗遗训,自绝于社稷的!” 徐耀祖重重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苏云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长乐宫的方向。 宫墙高耸,隔绝了一切声音。 他收回目光,一言不发,走向了自己的首辅府。 北境,黑泥沼泽。 连日的阴雨让这片沼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燕王的大营里,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士兵的铠甲上沾满了泥浆,脸上满是疲惫和绝望。 燕王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火盆,火星四溅。 “废物!全都是废物!”他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一名浑身泥水的斥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王爷……地……地道那边的弟兄,全都没了消息……入口……塌了……” “塌了?”燕王猛地揪住他的衣领,“本王的三百死士!就这么塌了?” 就在这时,另一名将领脸色惨白地冲进大帐。 “王爷!不好了!”他手里拿着几张刚刚从京城传来的告示拓本,手抖得像筛糠。 “京城……京城在午门公审!王太傅……王太傅他反了!他当众宣读了您的罪状!” “还有这个!”将领把手里的拓本递过去,“《太祖亲书录》……现在我们军中……到处都在传,说您是……是数典忘祖……” 燕王一把夺过拓本,只看了一眼,就气得浑身发抖,他狂笑起来,笑声凄厉。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状元郎!他这是要诛本王的心啊!” 笑声未落,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指着大营后方,声音都变了调。 “王爷!狼烟!是我们的粮草大营!被烧了!” “什么?!”燕王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粮草大营?那里怎么可能出事?赵信的主力不是被死死拖在玉门关吗? 他踉跄着冲出大帐,只见东南方向,一道粗大的黑烟直冲云霄,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那是他十万大军的命脉! “赵信!”燕王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我们中计了!”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瞬间在整个大营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一名曾是王允旧部的将领,看着那道黑烟,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绝望的士兵,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弟兄们!我们被骗了!”他高声怒吼,“这根本不是什么清君侧!这是谋反!我们跟着一个疯子在造反!” 他的吼声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士兵的心上。 “我们的家小都在京城!难道要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全家抄斩吗?” “将军说得对!老子不干了!”一名士兵扔掉了手里的长枪。 “投降吧!我们也是大周的兵啊!” “燕王骗了我们!杀了他,向朝廷请罪!” 一时间,群情激奋。 忠于燕王的亲卫立刻拔刀,试图弹压。 “谁敢动摇军心,杀无赦!” “杀你娘!”那名反叛的将领一刀劈翻了身边的亲卫,“弟兄们!跟我冲!拿下燕王,我们才有活路!” 原本已经混乱的大营,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 内讧的火焰,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燕王的十万大军,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夜色再次降临。 苏云没有回府,也没有去御书房。 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长乐宫外的汉白玉石阶下。 宫门紧闭,里面听不到任何声音。 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他身上的黑甲还带着前线的风霜。 “大人。”沈策的声音低沉,“结束了。” “燕王军内讧,死伤惨重。赵大元帅已率兵合围,将残部困在了一处名为‘悔过坡’的山丘上。” “燕王本人,身边只剩下不到五百亲卫,插翅难飞。” 苏云没有转身,依旧看着那扇门。 “陛下问,如何处置燕王。”沈策问道。 苏云沉默了很久,久到沈策以为他不会回答。 他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传令赵信,围而不攻。” 沈策一怔:“大人?” “我要他饿着。”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扎人,“我要他冷着,我要他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 他的目光,越过沈策,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宫门。 “我要他尝尝,等待一个你无法掌控的宣判,是什么滋味。” 说完,他迈开脚步,从沈策身边走过。 “这笔账,才刚刚开始算。” 第50章 这笔账,才刚刚开始算 苏云在长乐宫外站了一夜。 天光从鱼肚白变成刺眼的亮白,宫门始终紧闭。 他没动,像一尊望向宫门的石像。 徐耀祖来回踱步,嘴唇都起了皮,几次想开口,看到苏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沈策的身影再次出现,他身上的甲胄换过了,却依旧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大人。”沈策的声音很低,“悔过坡那边传来消息,燕王军中已经开始出现逃兵,赵大元帅依您的命令,只抓不杀,但也不放跑一个。” 苏云的眼珠动了动,视线从宫门挪到沈策脸上。 “燕王呢?” “还在负隅顽抗。”沈策回答,“但已经是困兽之斗,他手下的将领,昨夜又有三人带部众投降。” 苏云没说话。 沈策继续道:“陛下派人问过两次,问您打算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苏云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扇紧闭的宫门上。 他想起地底的爆炸,想起沈策抱着浑身是血的李沐雪从洞口出来时的样子。 他想起自己伸出手,却只碰到她冰冷的手指。 “传令赵信。”苏云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让他把所有投降的燕王部将,带到悔过坡阵前。” 沈策愣了一下。 “再把我们查抄那一百多家逆党时,搜出的他们与燕王往来的书信,一封一封,当着所有人的面,念给燕王听。” “我要让他亲眼看看,他所谓的忠臣,是如何背叛他的。” 沈策心头一跳,抱拳领命:“是。” “还有。”苏云叫住他,“把所有最好的金疮药,都送到长乐宫去。” 沈策重重点头,转身离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 日头升到了头顶。 一名太医院的老御医,满头大汗地从长乐宫里小跑着出来。 徐耀祖第一个冲了上去:“刘太医!李姑娘怎么样了?!” 老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喘着气道:“命……命是保住了。但……伤在后心,离要害不过分毫,人还没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不好说。” 苏云的身体晃了一下。 他一直紧绷的肩膀,似乎在这一刻才垮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老御医,又问了一遍:“醒不过来?” “这个……老夫不敢保证啊首辅大人。”老御医一脸为难,“我们已经用上了您送来的最好的药,只能……只能看李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看造化。 苏云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那片冰冷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他不能等了。 他不能让那个罪魁祸首,在悔过坡多活一天,多喘一口气。 他要亲自去,送他上路。 “徐耀-祖。” “先生,我在!” “备马。”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寒意,“去悔过坡。” 京城南郊,悔过坡。 这里已经没有了厮杀声。 赵信的大军将整个山坡围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军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铁墙。 山坡上,燕王的大旗歪歪斜斜地插在泥地里,旗帜被硝烟熏得发黑,破了几个大洞。 燕王本人,穿着一身脏污的铠甲,坐在地上,身边只剩下寥寥百余名亲卫。 他看着山下那些曾经的手下,如今正跪在赵信的阵前,一个个面如死灰。 赵信正拿着一卷卷书信,高声宣读着。 每念完一封,燕王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苏云骑马出现在阵前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首辅的绯色官袍,在这片肃杀的战场上,显得格外醒目。 “燕王。” 苏云的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坡。 燕王抬起头,看到苏云那张年轻的脸,双目瞬间赤红。 “苏云!”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这个奸佞小人!” 苏云驱马,缓缓向前,一直走到弓箭射程的边缘才停下。 “本官给你一个机会。”苏云看着他,“放下兵器,随我回京伏法,陛下或可念在宗室血脉,给你留个全尸。” “哈哈哈哈!”燕王狂笑起来,声音凄厉,“全尸?苏云,你以为你赢了吗?本王告诉你,这天下姓朱!不姓你苏!” “燕王,本官问你。”苏云打断他的狂笑,“你口口声声清君侧,清的是哪门子的君?侧又是哪个奸臣?” “本王清的是你这个蛊惑君王,乱我朝纲的奸贼!” “哦?”苏云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本官入朝不过数月,以工代赈,安抚流民,整顿漕运,查办贪腐。敢问燕王,这些事,哪一件是乱我朝纲?” 燕王一时语塞。 “倒是你。”苏云的声音陡然变冷,“私铸兵器,勾结皇子,意图谋反,桩桩件件,铁证如山!” 他从怀中,拿出那枚从王允府上得来的“赦”字铜牌。 “你拿先帝遗物,胁迫朝中老臣,这是清君侧?” 他又拿出那枚女帝赐予的“天”字令牌。 “你无视太祖信物,公然违抗陛下旨意,这也是清君侧?” “还有这个!” 苏云一挥手,徐耀祖立刻捧上一卷拓印的《太祖亲书录》。 “太祖皇帝亲笔,告诫燕王一脉,永世镇守北疆,不得入京。你将祖宗遗训,置于何地?” 苏云每说一句,燕王的气焰就弱一分。 山坡上那些仅存的亲卫,脸上的神情也从决绝,变成了迷茫和动摇。 燕王看着那几样东西,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成王败寇,不必多言!”他猛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苏云,“苏云!有胆,就与本王阵前一战!” “与你一战?”苏云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轻蔑。 “你还不配。” 他翻身下马,徐耀祖立刻搬来一张桌案,铺上笔墨纸砚。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战场之上,两军阵前,这位年轻的首辅要做什么? 苏云没看任何人,只是提起笔。 狼毫饱蘸浓墨,在风中,笔尖却稳如磐石。 他手腕轻动,一个个瘦劲锋利,又透着飘逸的字迹,落在雪白的宣纸上。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 一行字,十四个字。 写完,他放下笔,将那张宣纸举起,展示给所有人看。 风吹动宣纸,那一行瘦金体,仿佛带着一股刺穿人心的力量。 山坡上,燕王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死死盯着那行字。 天下人的天下……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他心中那点所谓的“正统”和“天命”。 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不过是朱家的天下,是他自己的天下。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所站的高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 “噗——” 燕王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泥地里。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赵信的大军,而是败给了这十四个字。 “拿下!”赵信见状,立刻挥下令旗。 山下的大军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如潮水般涌向山坡。 燕王身边的亲卫,看到主帅倒下,军心彻底崩溃,纷纷扔掉兵器,跪地投降。 燕王没有投降。 他看着潮水般涌来的士兵,突然转身,朝着山坡后方的密林冲去。 他想逃。 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逃跑的路上。 是沈策。 “王爷,你走不了了。”沈策横刀而立。 “滚开!”燕王状若疯虎,挥拳砸向沈策。 沈策侧身躲过,手腕一翻,刀柄重重磕在燕王的后颈。 燕王闷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就此落幕。 战场上,欢呼声震天动地。 苏云却仿佛没有听到。 他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桌上那张刚刚写下的字,随即转身,走向自己的战马。 “先生,我们赢了!”徐耀祖激动地满脸通红。 苏云没有理他,翻身上马。 “回宫。” 他丢下两个字,调转马头,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要去长乐宫。 他要去看看,那个为他挡下致命一击的姑娘,醒了没有。 马蹄飞驰,卷起一路尘土。 苏云的心,比这马蹄声,还要急切。 当他赶到长-乐宫门口时,一个面熟的小太监,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看到苏云,小太监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跑过来。 “首辅大人!”小太监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快去看看吧!李姑娘她……她醒了!但是……但是她谁都不认识了!” 第51章 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小太监那带着哭腔的几个字,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苏云的耳朵里。 他刚从战马上翻下的身体,猛地僵住。 “你说什么?”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小太监吓得一哆嗦。 “首辅大人……李姑娘醒是醒了,可……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看见谁都怕,太医们也不敢靠近……” 苏云没有再问。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小太监,大步流星,冲向长乐宫的大门。 宫门前的禁军刚想阻拦,就被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逼退。 一踏入殿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几名太医院的白发御医正围在殿外,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都出去。”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御医都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告退。 徐耀祖跟在后面,紧张地探头探脑,却被苏云一个眼神制止,只能焦急地守在门外。 整个寝殿,瞬间安静下来。 苏云一步步走过屏风。 床上,李沐雪醒着。 她不再是那个黑衣持剑、眼神明亮的女侠,而是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缩在床榻最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和警惕的眼睛。 她的额头上还包着纱布,渗出点点血迹,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双眼睛,看着苏云,就像看着一个索命的恶鬼。 “李沐雪。” 苏云试着开口,声音放得很轻。 他的声音刚落下,李沐雪的身体就猛地一抖,整个人缩得更紧了。 “别过来……别过来!” 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戒备。 苏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停下脚步,站在离床榻三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 “我不动。” 他看着她,看到了她眼中的陌生。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陌生,仿佛他们从未见过。 “爆炸……水……好冷……” 李沐雪抱着头,断断续续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词。 “有个老头……他的手……药……” 她像是陷入了某个可怕的回忆,眼神涣散,身体不住地发抖。 苏-云的眉心重重一跳。 老头?药? 是在地宫里,除了沈策和燕王的人,还有第四方? “别怕。”苏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句话,换来的却是李沐雪更剧烈的反应。 她猛地掀开被子,从枕头下摸出一支金簪,死死攥在手里,簪尖对准了苏云。 “你……你是谁?你们……你们都是坏人!” 那支金簪,还是他当初在荥阳城里,看她喜欢,随手买给她的。 苏云看着那闪着寒光的簪尖,感觉自己的眼睛被刺痛了。 他沉默地站了许久,然后,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寝殿。 门外,徐耀祖和小太监焦急地等在那里。 “先生……” “传令太医院,用最好的药养着,不许任何人打扰。” 苏云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静,只是那份平静之下,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转身,刚要离开,一名宫中内侍匆匆赶来。 “首辅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召见。” 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书案后,而是站在那张巨大的北境沙盘前。 捷报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燕王被生擒,叛乱彻底平息。 “苏云。” 女帝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笑意,“你为大周,立下了不世之功。” 苏云躬身行礼,没有说话。 “传朕旨意。”女帝的声音传遍大殿,“苏云以文人之身,安社稷,定天下,功在千秋。即日起,晋内阁首辅大学士,位列正一品,赐‘一等国士’封号,掌百官,辅佐朝政。” 正一品,内阁首辅。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是大周开国以来,文臣所能达到的巅峰。 “臣,谢陛下。” 苏云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 女帝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燕王一案,牵连甚广。朕把所有卷宗,都交给你。三司会审,也由你都督。” “朕要你,借此机会,把朝堂上那些盘根错节的烂根,给朕一根一根,全都拔干净。” 这是放权,也是考验。 苏云依旧只是平静地回答:“臣,遵旨。” 女帝走到他面前,亲手扶起他。 她的手指很凉,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苏云,你如今权倾朝野,百官俯首。这很好。” 女帝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可朕,只信任能与朕坦诚相见的人。” “你的这身官袍,是朕给的。朕能给你,自然也能……收回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敲打,也是警告。 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是臣子的大忌。 苏云抬起头,迎上女帝的目光。 “陛下。”他缓缓开口,“臣说过,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臣之所为,非为陛下,非为苏云,只为这天下百姓,能有一个安稳日子过。” 他的话,不卑不亢,却像一把软刀子,将女帝的试探顶了回去。 言下之意,我的权力来源,是天下百姓的认可,而非你一人的恩赐。 女帝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盯着苏云看了很久,久到殿内的气氛压抑得快要爆炸。 最终,她笑了。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她松开手,转身走回书案。 “去吧,去做你的事。朕等着看,你的天下,是个什么模样。” 苏云再次躬身一揖,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走出大殿,外面的阳光刺眼。 苏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帝王心术,果然比刀子还冷。 接下来的几日,苏云一头扎进了刑部大牢的卷宗库。 他没有回首辅府,吃住都在里面。 审理燕王一案,成了一把最好用的刀。 顺着燕王这条线,三皇子、四皇子的旧部,朝中那些首鼠两端的宗亲,一个个被连根拔起。 京城官场,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清洗。 无数人头落地,无数家产被抄。 而苏云的名字,也成了京城所有官员心中,最不敢提及的三个字。 这日,沈策抱着一摞卷宗,走进了苏云临时的公房。 “大人,这是从燕王府密室里搜出的最后一批文件。” 苏云从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接过那摞文件,一页页翻看着。 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发黄的故纸上。 那不是什么往来密信,也不是兵力部署,而是一份关于太祖皇帝早年间,宗室内部斗争的史料记载。 上面用朱笔,重重圈出了“废立”两个字。 苏-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终于明白,燕王真正想要的,不是那份所谓的“先帝遗诏”。 他是想从根子上,挖出当年太祖皇帝册立储君时的秘闻,从而证明女帝这一脉的皇位,来路不正! 这已经不是谋反了。 这是要,颠覆整个大周的法统! 好狠的心机,好大的图谋! 苏云放下卷宗,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第五层,没想到燕王在第十层。 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提前把那本《太祖亲书录》公之于众,用太祖的权威压住了阵脚,恐怕这场仗的结局,还未可知。 “大人,您在想什么?”沈策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有些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他想起了李沐雪在昏迷中,断断续续说出的那几个字。 老头,药。 一个看似宫中仆人的老者。 这个形象,与张敬之那位不修边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老学究,何其相似。 张敬之的死,绝不是泄露密道那么简单。 他用自己的死,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苏云陷入了沉思。 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那座已经挂上“首辅大学士府”牌匾的宅邸。 偌大的府邸,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徐耀祖迎了上来,脸上满是担忧。 “先生,您总算回来了。李姑娘那边……” “还是老样子。”苏云打断他,“宫里派人盯着,你不用操心。” 他径直走向书房。 推开门,他愣住了。 书房里很干净,显然每日都有人打扫。 而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案正中央,静静地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上,什么都没有。 苏云走过去,拆开信封。 第52章 这平凉,比京城更冷 纸条在苏云的指尖,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 徐耀祖站在一旁,看着苏云盯着那张纸条,一句话也不敢说。他知道,这府里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收拾东西。”苏云终于开口,他将纸条缓缓折起,揣入怀中。 徐耀祖一愣:“先生,我们去哪?” “去北地,平凉。”苏云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徐耀祖的脸色变了:“现在去?京城这边才刚稳住,您这一走……” “她想让我去。”苏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这不是商量,是另一道考题。” 徐耀-祖懂了。普天之下,能给苏云出这种考题的,只有龙椅上那一位。 “我这就去叫沈大人。”徐耀祖转身就要走。 “不急。”苏云叫住他,“让他子时来书房见我。你先去,把我们之前整理的,所有关于‘以工代赈’的卷宗,全部打包。” “全部?”徐耀祖有些不解。 “对,全部。”苏云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看到了那片千里之外的焦土,“北地现在最缺的,不是一个新主子。是饭碗。” 子时,书房。 沈策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后。 “大人,您找我。” 苏云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他对面:“我要去一趟平凉。” 沈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陛下的意思?” “你我都清楚。”苏云没有绕弯子,“京城这边,要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沈策点头,“朝堂上那些新提拔上来的,根基尚浅,翻不起浪。旧的那些,被您杀怕了,暂时不敢动。天策府会盯死每一个人。” “好。”苏云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问,“长乐宫那边,怎么样了?” 沈策放下茶杯,声音低了下去:“还是老样子。人是醒着,可谁也不认得,看见生人就害怕,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出来。刘太医说,她的神智,好像被困在了地宫爆炸的那一刻,出不来了。” 苏-云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北地不比京城。”沈策看着他,提醒道,“燕王虽被擒,可他在北地经营数十年,人心和势力盘根错节。您这一去,等于一头扎进了蛇窝里。” “我知道。”苏云喝了一口茶,“蛇窝,才好摸蛇蛋。” 他放下茶杯,看着沈策:“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稳住京城。第二,每天把京城所有大小事务,汇总一份,用最快的渠道送到我手上。” “我需要一双能看清身后的眼睛。”苏云说。 沈策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从书房出来,苏云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径直走向了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那里,有皇城禁军把守,二十四时辰不敢松懈。 长乐宫。 他没有通传,只是静静地走到了那扇熟悉的寝殿门外。守门的宫女认得他,躬身行礼,却不敢让他进去。 “本官,就在这看看。”苏云的声音很轻。 他透过半开的窗棂,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李沐雪醒着,正抱着双膝,缩在床榻的角落。她身上换了干净的绸缎寝衣,头发也梳理过,可那双眼睛,却空洞又惊恐,像迷路的孩子。 她面前摆着精致的餐食,一口未动。 苏云的心,被那眼神刺得生疼。 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窗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缓缓开口。 “我要去平凉了。” “那是燕王起家的地方,也是赵信大元帅围住他最后残兵的地方。” “我不知道你在地宫里,除了我们和燕王的人,还遇到了谁。那个给你喂药的‘老头’,到底是谁。” “我去帮你找出来。” “你等我回来。我把你丢掉的东西,一件一件,找回来,还给你。”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那道瘦弱的背影一眼,然后毅然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两匹快马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北门。 没有百官相送,没有仪仗开道。 大周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就这样,踏上了北去的路。 一路北上,景象愈发萧条。 官道两旁,随处可见被战火焚毁的村庄。田地荒芜,到处都是扶老携幼、面黄肌瘦的流民。 徐耀-祖坐在车里,看着窗外,不住地叹气:“这仗打下来,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苏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可他那偶尔颤动的眼皮,证明他把这一切,都看了进去。 七日后,平凉城那高大而破败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这里曾是燕王经营多年的核心重镇,城墙上还残留着战火的痕迹,插着燕王旗帜的旗杆被折断,光秃秃地立在那里。 城门口,一队队穿着大周军服的士兵正在盘查过往行人,领头的是赵信大元帅麾下的一名偏将。 见到苏云的钦差仪仗,那偏将立刻上前行礼:“末将参见首辅大人!” 苏云从马车里探出头,声音带着一路风尘的沙哑:“赵大元帅人呢?” “回大人,大帅正在城外‘悔过坡’,看管燕王残部。” “带我去总督府。”苏云吩咐道。 “是!” 车队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缓缓驶向城中心的总督府。 总督府门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两排穿着燕王旧部服饰的甲士,手持长戟,神情倨傲地分列两旁,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苏云的马车刚停稳,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将领便从府内大步走出。他上下打量了苏云一眼,脸上没有半分敬意。 “这里是平凉总督府,军事重地。不知车里是哪位大人?”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边军特有的蛮横。 护卫苏云的偏将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喝道:“放肆!车内乃是当朝首辅、钦差苏云苏大人!你敢阻拦?” 那络腮胡将领嗤笑一声,抱起双臂:“首辅大人?京城的官,管到我们北地来了?” “我等只认兵符,不认官袍。没有赵大元帅的将令,谁也别想进这总督府的大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徐耀祖掀开车帘,正要理论,却被苏云抬手拦住。 苏云平静地走下马车。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赶路的青衫,身上还带着风尘,可当他站定在那络腮胡将领面前时,一股无形的压力,让对方脸上的嗤笑僵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苏云问。 “平凉副将,王莽。”络腮胡昂着头。 “很好。”苏云点点头,他没有看王莽,而是转向他身后那些神情倨傲的甲士。 “本官问你们,你们吃的是谁家的军饷?” 甲士们面面相觑,没有作声。 “你们守的,是谁家的城池?” 依旧一片沉默。 “你们身上的铠甲,手里的兵器,是大周的,还是燕王的?”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莽的脸色变了:“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我们是燕王……” “燕王?”苏-云打断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刀,“一个已经被打断脊梁,关在悔过坡等死的乱臣贼子?” “你现在,是在替一个死人,守门?” 王莽被他一连串的质问,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不再理他,从徐耀祖手中接过一份黄绫圣旨,高高举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着内阁首辅苏云,节制北地军政,整顿吏治,安抚流民,钦此!” 庄严的声音,回荡在总督府门前。 王莽和他身后的所有甲士,脸色煞白,腿肚子都在发抖。 节制军政! 这四个字,比任何刀剑都来得锋利! “怎么?”苏云收起圣旨,目光再次落在王莽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现在,本官能进去了吗?” 王莽的嘴唇哆嗦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末将……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参见……参见钦差大人!” 他身后那两排甲士,也哗啦啦跪倒了一片。 苏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迈步,跨过了总督府的门槛。 “徐耀-祖。” “先生,我在!” “传我的令。”苏云的声音从府内传来,清晰地落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即刻查封平凉城内,所有燕王府的产业。账本,名册,一律收缴。” “还有。”苏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从今天起,总督府的书房,由我亲自接管。” 第53章 这书房,藏着前朝的鬼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砸在总督府门前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没再看跪了一地的甲士,径直走进了那座象征着北地权力中心的大宅。 徐耀祖跟在后面,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王莽的副将,低声问:“先生,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跪着吧。”苏云的脚步没停,“吹一个时辰的冷风,脑子能清醒不少。” 总督府的书房很大,一整面墙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和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和墨锭的味道。 “把门关上。”苏云吩咐道。 徐耀祖立刻照办,将两扇厚重的木门合拢,把外面的寒风和视线都隔绝开来。 “先生,您接管这书房,是想……” “找东西。”苏云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架前,手指从一排排书脊上缓缓滑过。 “燕王谋反,藏起来的金银财宝肯定不少,我这就派人去……” “不。”苏云打断他,“我要找的,不是金银。” 他的目光停在一本地理志上,随手抽了出来,翻了翻又放了回去。 “燕王这个人,自视甚高,图谋的是天下。金银对他来说,只是工具,不是目的。” 苏云一边说,一边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击着书架的木板。 “他真正看重的东西,一定藏得比谁都深,也一定是他认为最能一击致命的武器。” 徐耀祖看着苏云像个工匠一样,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寸木料,满脸不解。 “先生,这要怎么找?总不能把这墙拆了吧?” “不用拆。”苏云笑了笑,“天库那种地方,靠的是精巧的机关和守门人的传承。而燕王这里,靠的是他自己的心思。” 苏云走到书房正中的一张宽大书案后坐下,视线正好对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北境堪舆图》。 “一个想当皇帝的人,总会把自己放在天下的中心。他最宝贵的东西,一定也放在他每天都能看到,并且引以为傲的地方。”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徐耀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还是没明白。 苏云没再解释,只是站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 他没有看地图上的城池关隘,而是盯着地图右下角,一个毫不起眼的图例标记。 那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山川的符号。 苏云伸出手,用指尖在那符号上轻轻按了一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从书案下方传来。 那张沉重的书案,竟然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黑漆漆的洞口。 徐耀-祖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先生,您……您怎么知道的?” “燕王起家于北地,最得意的便是平定山匪,统一北疆。这地图上的第一个标记,就是他拿下的第一座山头。”苏云淡淡地说,“他把机关设在这里,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他率先走下石阶,徐耀祖连忙点燃火折子,紧随其后。 地下的密室并不大,也没有想象中的机关遍布。 这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排排码放整齐的木箱。 徐耀祖打开一个,里面全是发黄的卷宗和书信。 “都是些陈年旧事,还有和各地官员往来的信件。” 苏-云没去看那些箱子,他的目光,落在了密室最深处,一个孤零零摆在石台上的小木匣。 那木匣看起来很普通,连个锁都没有。 他走过去,直接打开了木匣。 里面,只有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史料。 苏云展开油布,昏暗的火光下,几个发黄的大字映入眼帘——《太祖废立录》。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废……废立?” 这可是足以动摇国本的东西! 苏云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一页页翻看着。 这份史料,详细记载了大周太祖皇帝登基之初,宗室内部发生的一场巨大风波。 当时几位手握重兵的亲王,联合朝中部分老臣,企图以“血脉非正”为由,废黜太祖,另立新君。 “原来如此。”苏云低声自语,“燕王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份所谓的先帝遗诏。他是想从根子上,挖出太祖皇帝得位不正的证据,从而证明女帝这一脉,名不正言不顺。” “这心机……太狠了。”徐耀祖听得手心冒汗。 苏云的手指忽然停住了。 他盯着史料上一段用朱笔写下的批注,那字迹,工整、刻板,带着一股子学究特有的认死理的劲儿。 “正本清源,以史为鉴……”苏云缓缓念出那行批注,一种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继续往下看。 批注里提到了那场危机的关键人物——一位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帝师。 这位帝师在旋涡中,态度暧昧,既没有支持废立,也没有旗帜鲜明地拥护太祖,其行为动机,史料中语焉不详。 而批注的最后,竟提到了“天库”二字。 “其库,藏国之利弊,非一人可掌……” 看到这里,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脑中瞬间闪过另一张脸。 那个在内阁大库里,守着故纸堆,不修边幅,固执己见的老学究。 张敬之! 没错,就是张敬之! 这笔迹,这治学理念,这股子劲儿,甚至是对“天库”的了解,都和张敬之如出一辙! “是他……”苏-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张敬之……原来,他不只是个守门人。” 史料的最后,还有那位神秘大学士留下的一句批语。 “乱世之根,常在国之命脉,非忠奸可论。” 苏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国之命脉? 什么才是国之命脉? 是漕运?是盐铁?还是……人心? 他想起了李沐雪昏迷中说的“老头”,想起了张敬之不合常理的死。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仿佛都指向了同一个模糊的影子。 张敬之的死,绝不是为了泄露一条密道那么简单。 他在用他的死,告诉自己一些更深的东西。 “先生?先生?”徐耀-祖看到苏云脸色不对,担忧地叫了两声。 苏云回过神,将那份《废立录》小心翼翼地重新包好,揣入怀中。 “我们走。” “那……那这里的东西呢?”徐耀祖指着满屋子的木箱。 苏云看了一眼那些记录着无数阴谋和交易的卷宗,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烧了。” “啊?烧了?”徐耀祖大惊失色,“先生,这里面可有不少孤本史料,还有燕王和其他官员的往来罪证……” “罪证,我们手里已经够多了。”苏云转身向洞口走去,“至于那些史料,有些鬼,就该跟着它的旧主子,一起埋进土里,永不见天日。” “真正的宝贝,”他拍了拍胸口,“我已经拿到了。” 两人回到书房,苏云将火折子扔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火苗瞬间窜起,很快,一股黑烟从洞口冒出。 苏云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沉重的书案推回原位,盖住了所有的秘密和罪恶。 “徐耀-祖。” “先生,我在。” “传令下去,平凉城所有事务,三天内必须清点完毕。所有查抄的钱粮,一半就地赈灾,一半封存,准备运回京城。” 徐耀祖愣了:“三天?这么急?我们不在这多待些时日,彻底稳住北地局面吗?” 苏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南方京城的方向。 平凉的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这平凉的风,吹不散京城的云。”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意。 “新的风暴,快来了。我们得回去了。” 第54章 这盘棋,原来还没下完 “先生,回京城?”徐耀祖追着苏云的脚步,进了书房,满脸都是不解。“北地这边才刚开了个头,赵大元帅还在悔过坡围着燕王残部,您现在就走,万一……” “没有万一。”苏云走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将刚刚推开的窗户又关上了。 外面的风声被隔绝,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拍了拍胸口揣着的那份《废立录》,动作很轻。 “平凉是燕王的根,但他的枝叶,早就伸到了京城。现在根烂了,那些枝叶也该剪了。” 徐耀祖还是不放心:“可您节制北地军政的圣旨在手,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啊。” “大展拳脚?”苏云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你觉得,龙椅上那位,是想让我当一个北地王,还是想让我当一把随时能递到她手里的刀?” 徐耀祖哑口无言。 他懂了,苏云在平凉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向京城那位展示这把刀有多锋利。 现在刀磨好了,自然该回刀鞘里去。 “我明白了。”徐耀祖重重点头,“先生,您吩咐。” “三天。”苏云伸出三根手指,“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第一,把燕王在平凉所有亲信、门生故吏的名单,全部理出来,连同查抄的罪证,打包封存。” “第二,以我的名义,提拔一批在这次平叛中有功、但出身寒微的本地小吏,接管平凉城防和政务。告诉他们,位置我给他们了,能不能坐稳,看他们自己。”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脸上,“燕王谋反多年,不可能没有私藏的军饷。金银珠宝他或许不看重,但打仗的钱,一定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把这笔钱给我挖出来。”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一两都不能少。一半,继续‘以工代赈’,另一半,我有大用。” 徐耀祖听得心惊肉跳,这简直是在跟整个北地的旧势力抢钱。 “先生,这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他们就该把钱藏得更深了。”苏云喝了一口冷茶,“去办吧,记住,用我们自己的人。” “是!”徐耀祖领命,快步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份用油布包裹的《太祖废立录》,平铺在桌面上。 他又从随身的行囊里,拿出沈策之前给他的,那张翰林院大学士张敬之的素描画像。 苏云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烛光下,他将画像与史料上那段朱笔批注,并排放在一起。 “正本清源,以史为鉴……” 苏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一行行工整、刻板,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笔迹,一模一样。 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那种对史料的较真,都和他在内阁大库里遇到的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如出一辙。 苏-云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他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碎片。 李沐雪在昏迷中呓语的“老头”和“药”。 张敬之在内阁大库深处,看似无意间透露的“天库”秘闻。 那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和那句“天库之下,唯剑可通”的字条。 还有张敬之最后不合常理的死,一个精通典籍、心思缜密的老狐狸,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泄露密道,还死得那么恰到好处? 最后,是沈策在地宫书房里说的那句话。 “地宫的遭遇和燕王的人,都是皇帝设下的考验。” 是考验。 可出题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苏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明白了。 张敬之,从来就不是燕王的人,更不是什么简单的清流。 他是“天库”的守护者。 不,他更是太祖皇帝设下的,大周皇室法统的“监督者”。 他的任务,不是辅佐某一个皇帝,而是确保这把龙椅,能在家规之内,合法地传承下去。 他泄露密道,是阳谋。他给出“唯剑”玉佩,是传承。他用自己的死,是逼着所有人入局。 燕王,三皇子,四皇子,女帝,还有自己。 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子。 而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助燕王谋反,而是要借这场滔天大乱,引出那个有资格接手“唯剑”玉佩,成为下一任守护者的人。 那个人,就是自己。 苏云猛地睁开眼,看向那张素描画像。 画上的老人,眼神古井无波,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一切。 这一刻,苏云心中对这位老学士,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敬意。 这位老人,以自己的生命为棋子,以天下为棋盘,布下了一个惊天大局。他赌的,是大周的万世基业。 这份胸襟,这份风骨…… 苏云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废立录》,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烫。 他终于懂了。 张敬之用死,换来了自己的“入局”。而女帝,则顺水推舟,用一场地宫考验,确认了自己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双重考验。 苏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中的郁结,豁然开朗。 原来这盘棋,还没下完。 他重新将《废立-录》包好,贴身收起。 第二天,徐耀祖红着眼睛,带着一身尘土冲进了书房。 “先生!找到了!找到了!”他声音都在抖,“就在燕王府后花园的一口枯井下面,挖出了三大箱金条和无数银锭!足够我们北征大军再打一年!” 苏云正在写信,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很好。” 徐耀祖喘了口气,又说:“您提拔的那些小吏也都安排下去了,一开始还有些旧官吏不服,被我叫王莽带兵压了一下,现在都老实了。” “嗯。”苏云依旧在写。 “先生,您在写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 “给陛下的奏疏。”苏云头也不抬,“告诉她,北地已平,民心渐安。” 徐耀祖看着奏疏上的字眼,念了出来:“……臣在清理燕王府时,意外发现一些前朝旧物,颇有深意,待臣回京,再当面呈禀……” “先生,您这是?” “打个招呼。”苏云放下笔,将信纸吹干,折好,装入信封,“我们带了这么一份‘大礼’回去,总得让主人家有个心理准备。” 他将信递给徐耀-祖:“用天策府最快的渠道,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 “是!” 三天后。 平凉城外,一辆和来时一样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再次踏上了官道。 只是这一次,方向是南下。 车队后面,跟着十几辆装满了卷宗和财物的重型马车。 徐耀祖被苏云留在了平凉,总管北地善后事宜。 车厢里,只有苏云一个人。 他靠在车壁上,手里摩挲着那份《废立录》。 这东西,是一把真正的双刃剑。 用好了,它可以成为女帝巩固统治,震慑所有宗亲藩王的最强武器。 用不好,它也会反噬皇权,让本就微妙的君臣关系,彻底崩盘。 苏云知道,女帝在等他回去,等他交出这份“投名状”。 可他,并不打算全交。 张敬之用生命换来的传承,那背后隐藏的,关于“天库”和“监督者”的秘密,比一份史料本身,要重要得多。 他必须把关键的部分,藏起来。 既能完成女帝的“考验”,又能为自己将来继续探究天库的秘密,留下一条后路。 马车颠簸着,缓缓向京城的方向驶去。 苏云将《废立录》重新揣入怀中,目光投向窗外。 他知道,京城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盯着他带回去的,究竟是一份忠诚,还是一把能刺向她自己的刀。 而他,也该回去,看看另一双眼睛了。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如今却只剩下空洞和恐惧的眼睛。 苏云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李沐雪缩在床角的样子。 “等我。” 他在心里默念。 马车穿过荒芜的田野,京城的轮廓,还远在地平线之外。 但苏云已经能闻到,那座权力旋涡中心,散发出的冰冷气息。 他回到书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份《太祖废立录》,重新誊抄了一遍。 第55章 这份人情,该还了 马车驶入京城时,街上正是一片欢腾。 北境大捷,燕王授首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就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自发地挂起了红绸,商铺打着酬宾的旗号,连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都比往日里响亮几分。 苏云坐在车里,撩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眼神里却没什么波澜。 马车没有走朱雀大街,而是绕了条僻静的路,直接回了首辅府。 府门前,徐耀祖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见马车,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 他看起来瘦了一圈,眼下泛着青黑,但精神头却很足。 “先生,您可算回来了!” 苏云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尘土的味道。 “平凉那边都妥了?” “妥了。”徐耀祖赶紧点头,“您交代的三件事,都办完了。我把后续的琐事交给了王莽,让他戴罪立功,然后就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了。” 苏云嗯了一声,迈步往府里走。 “京城里的奏报,路上我都看了。” “那先生您……” 苏云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先不谈公事。” 他进了书房,第一句话却是:“派个信得过的人,去一趟翰林院的藏书阁,看看张敬之大学士的旧居。” 徐耀祖愣了一下,没多问,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不到一个时辰,派去的人就回来了,带回一个半旧的木盒。 “先生,张大学士的屋子已经空了,只在书案上,放着这个盒子。” 苏云挥退了下人,关上书房的门。 他打开木盒。 里面,一枚刻着“唯剑”二字的古朴玉佩,静静地躺在褪色的丝绸上。 玉佩旁边,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五个墨色淡然的字。 “天下既定,吾往矣。” 苏云拿起那枚尚有余温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唯剑”二字。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老学究,在内阁大库的尘埃里,在平凉的密室批注里,在京城地下的棋局里,用自己的生命,布下了一场惊天大局。 这场局,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这两个字。 天下。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玉佩和字条小心地收好。 这份人情,他欠下了。 也接下了。 “先生。” 徐耀祖在外敲门。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卷宗。 “这是您离京之后,京城各方势力的动向汇总。” 苏云坐回书案后,接过卷宗,一页页翻看着。 “表面上看,风平浪静。”徐耀祖压低了声音,“燕王和两位皇子的党羽被清洗一空,朝堂上空出了不少位置,那些之前中立的文臣,一个个都安分守己得很。” “暗地里呢?”苏云头也没抬。 “暗流汹涌。”徐耀祖的脸色凝重起来,“最近京城里,开始有些奇怪的说法。” “什么说法?” “说什么‘天命所归,非人力可改’,还有人搬出《太祖法度》,说什么‘女子主政,阴阳颠倒,非国之福’。”徐耀祖说得咬牙切齿,“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冲着陛下去的。” 苏云翻动卷宗的手指停了一下。 “查到源头了吗?” “不好查。”徐耀祖摇头,“都是些茶楼酒肆的闲谈,一问就是听别人说的。但卑职发现一个现象,这些流言传得最凶的地方,都跟几家权贵有关。” 他点了点卷宗上的几个名字。 “更奇怪的是,”徐耀祖继续说道,“一些过去从不结交的文臣,最近却和宫里几个大太监的家人走动得十分频繁。送礼的,喝茶的,表面上是同乡之谊,但太巧了。” 苏云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文臣,宦官,后宫。 燕王倒了,三皇子四皇子废了,这京城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又开始冒新芽了。 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提着刀的武夫,而是捧着圣贤书,藏着笑面虎的读书人。 还有那些在宫里,离龙椅最近的无根之人。 “知道了。”苏云合上卷宗,“沈策呢?” “已经在偏厅候着了。” “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一身黑衣的沈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里。 “首辅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天策府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沈策坐下,身姿笔挺。 “和徐主事查到的差不多。”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流言的源头,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大人为首的几个清流文臣。他们私下里,都和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外戚有过来往。” “长乐宫那边呢?”苏云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守卫比之前更森严了,里里外外都是陛下派去的羽林卫和天策府的好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沈策回答道,“御医每天三次请脉,送去的药都是最好的。李姑娘的伤势在好转,但……” “但什么?”苏云的心提了一下。 “还是没醒,偶尔在梦中呓语,说的还是那几个词,听不真切。”沈策顿了顿,“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是,陛下对李姑娘的看重,比对一位皇子还金贵。” 苏-云沉默了。 他知道,这份“金贵”,既是恩宠,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李沐雪活着,昏迷着,待在皇宫里,才是对各方最有利的状态。 对女帝来说,这是牵住自己的一根线。 对自己来说,这是必须回去救她的一个理由。 “天策府接下来的任务,”苏云抬起头,看着沈策,“改一改。” “请大人示下。” “从现在起,不必再盯着那些武将藩王。”苏云的声音很冷,“我要你们的眼睛,盯住京城里每一个二品以上的文官,盯住宫里每一个有头有脸的太监和宫女。” “我要知道,谁和谁吃饭,谁给谁送礼,谁家的狗,又去了谁家的后门。” 沈策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属下明白。” “去办吧。”苏-云挥了挥手。 沈策和徐耀祖都退了出去,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展开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城防九门,没有落在兵部衙门,也没有落在宗人府。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划过翰林院,划过太常寺,划过几位嫔妃的娘家府邸,最后,停在了皇城深处,一个代表着宦官机构的微小标记上——司礼监。 一张无形的网,在他脑中铺开。 这张网,比燕王谋反的军阵,比地宫里的机关,要复杂百倍,也凶险百倍。 燕王要的是皇位,是天下。 而这些人,他们想要的,是“规矩”,是“法统”。 是要让龙椅上的人,按照他们的规矩来坐天下。 这比造反,更诛心。 苏云从怀中,取出了那份誊抄过的《太祖废立录》。 他看着这份足以颠覆朝堂的史料,又看了看舆图上那个错综复杂的权力网络。 他笑了。 笑声很轻,也很冷。 他回到书案前,取出一枚黑色的棋子。 啪。 棋子没有落在代表兵权的任何地方,而是被他重重地按在了舆图上,一个看似最不起眼,却又最核心的位置。 太常寺卿,王允之的府邸。 “张大学士,你用死,把我推上了棋盘。” 苏云看着那枚黑子,轻声自语。 “现在,轮到我了。” “这盘棋,也该换个下法了。” 第56章 这罪,得我来定 早朝的钟声,穿透京城清晨的薄雾,一声声,敲在金銮殿冰冷的地砖上。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玄色龙袍的女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开审。” 两个字,没有多余的寒暄。 内阁首辅苏云,一身崭新的绯色官袍,手捧一卷厚厚的宗卷,自百官班列中走出,行至大殿中央。 他躬身行礼,而后直起身,打开了手中的宗卷。 “臣,内阁首辅苏云,奉旨审理燕王谋逆一案。” 他的声音平稳而洪亮,不带一丝情绪。 “燕王,身为宗室,食国之俸禄,享太祖之恩泽。然,其心不古,狼子野心,罔顾君臣之义,天地之纲常。” “其罪一,结党营私。暗中勾结废皇子,交通朝臣,培植党羽,图谋不轨。” “其罪二,私蓄甲兵。以修缮河堤为名,倒卖精铁,私铸兵器,于北地设立大营,操练死士,其心可诛。” 苏云每念一条,殿中百官的头便垂得更低一分。 他宣读的内容,详尽无比,从燕王如何与三皇子、四皇子暗通款曲,到他如何通过户部侍郎王德发走私军械,每一笔账,每一封信,都罗列得清清楚楚。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可殿中一些心思深沉的老臣,却在心底犯起了嘀咕。 他们本以为,苏云会从根子上,从更久远的地方,去挖燕王谋逆的“法理”依据。 毕竟,京城里那些关于“血脉”、“法统”的流言,他们不是没听过。 然而,苏云的卷宗里,通篇都未提及半个字。 没有太祖皇帝早年的宗室纠纷,没有“天库”的秘闻,更没有那位神秘大学士的影子。 “其罪三,兴兵作乱。起三万大军,绕道古道,直扑京师,致北境糜烂,生灵涂炭。更遣刺客潜入万寿节宫宴,意图行刺陛下,罪在不赦!”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综上,燕王之罪,非为一时糊涂,乃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其所作所为,皆为一己之私欲,觊觎大宝,与太祖祖训背道而驰,与天下民心背道而驰!” “此等乱臣贼子,天理不容,国法不容!” 话音落下,苏云合上卷宗,高高举过头顶。 “臣,宣读完毕。请陛下圣裁。” 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女帝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冷冽,扫过下面战战兢兢的群臣。 “准奏。” 她吐出两个字。 “传朕旨意。逆王之名,从宗室玉牒中划去,贬为庶人,永囚天牢。其三族之内,凡参与谋逆者,一律按大周律,斩立决。” “其余党羽,由三法司会同天策府,严加审理,绝不姑息!” 女帝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给这大殿又降了几分温度。 “钦此。” 雷霆手段,斩草除根。 朝中百官,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竟无一人敢有异议。 苏云低着头,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场审判,罪名是他定的。 结局,自然也在他意料之中。 退朝后,苏云被一名老太监,单独引到了御书房。 “首辅大人,请。” 苏云迈步而入,女帝正站在一幅山河图前,背对着他。 “臣,参见陛下。” 女帝转过身,脸上没了朝堂上的冰冷,取而代出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苏云,今日之事,你办得很好。” “臣不敢居功,只是将事实公之于众。”苏云垂首道。 “事实?”女帝轻笑一声,“事实有很多种。你选了一种对大周,对朕,最有利的事实。” 她走回书案后坐下,目光落在苏云身上。 “你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苏云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 “臣只知,国之根本,在于君臣一心,朝堂安稳。任何动摇国本之言,皆是祸乱之源。” “说得好。”女帝点了点头,“胸有丘壑,识大体,知进退。朕果然没看错你。”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敲打的意味。 “赏你的东西,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朕给你的权柄,也一日重过一日。” “你要记住,刀子越快,拿刀的手,就要越稳。” 苏云立刻躬身:“臣,谨遵陛下教诲。” 他知道,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他顺势接过了话头:“陛下说的是。臣也正为此事忧心。” “哦?”女帝挑了挑眉。 “燕王这棵大树虽倒,但其根系盘根错节。臣担心,有些烂掉的根,还埋在土里,甚至,已经烂进了这宫墙之内。” 苏云抬起头,直视女帝的双眼。 “京中流言,想必也传到了陛下耳中。臣恐有宵小之辈,潜藏深宫,假借祖宗之名,行霍乱朝纲之实,不得不防。” 御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女帝盯着苏云看了许久,眼神变幻莫测。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这宫里,是该好好打扫打扫了。” “既然你有这份心,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苏-云心头一松,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从皇宫出来,回到首辅府。 门口堆满了女帝赏赐的金银绸缎,一箱又一箱。 苏云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回了书房。 徐耀祖跟在后面,兴奋地搓着手:“先生,这下咱们府上可阔气了!陛下这次的赏赐,比之前所有加起来都多!” 苏云没理他,关上书房的门,走到书案前。 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两份卷宗。 一份,是他在平凉密室里,亲手誊抄的《太祖废立录》原稿。 另一份,则是他为了今日朝堂宣判,特意删改过的“洁净版”。 他的手指,从那份原稿上,写着“血脉非正”、“帝师暧昧”的字迹上划过。 这些字,每一个,都足以在朝堂上掀起滔天巨浪。 但他把这些,全都藏了起来。 他递给女帝的,是一份完美的投名状。 而女帝,也默契地接下了。 这一局,君臣二人,都演得很好。 苏云收起卷宗,又拿出了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玉佩入手温润,却仿佛有千斤之重。 张敬之用生命换他入局,不是让他来当一个只会揣摩上意的权臣的。 他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京城舆图,目光在翰林院、太常寺,以及几个后宫外戚的府邸上,来回逡巡。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皇城深处,那个代表着司礼监的标记上。 文臣,宦官,后宫。 一张比燕王谋反更复杂,更凶险的网,正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苏云深吸一口气。 燕王的案子,不是结束。 而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先生!” 书房的门被敲响,徐耀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古怪。 “先生,宫里来人了。” “谁?”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干儿子,小安子。”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他说,王公公想请您过府一叙。” “请我?”苏云眉毛一挑。 “是。”徐耀-祖点头,“小安子说,王公公对您今日在朝堂上,正本清源,痛斥逆贼之举,感佩不已。想……想当面感谢您,为朝廷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苏云笑了。 笑声很轻,也很冷。 这棋盘刚摆好,对手的棋子,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告诉他,”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府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心意我领了。” “就说我刚刚回京,鞍马劳顿,身子不适。” “改日,由我亲自登门拜访。” 第57章 这药,是冲着人来的 徐耀祖送走了那个叫小安子的太监,一溜小跑回到书房,脸上还带着没散尽的兴奋。 “先生,这王公公是司礼监的头号人物,他说的话,比六部尚书还管用。他这是想投靠咱们?” 苏云正在看一份北地送来的善后奏报,闻言头也没抬。 “他不是投靠,是试探。” 苏云放下笔,端起旁边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 “试探我这把刀,磨得够不够快,会不会割到他的手。” 徐耀祖愣住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咱们刚帮陛下平了燕王,正是功劳最大的时候,谁还敢……” “功劳最大,也是最招人恨的时候。”苏云打断他,“燕王和那两个皇子倒了,朝堂上空出那么多位置,你以为是留给我们的?” 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那是留给那些盘踞京城几十年的老树根的。我们动了他们的位置,他们自然要想办法,把我们从这棋盘上挪开。” 徐耀-祖听得后背发凉,府里那些赏赐好像也变得烫手起来。 “那……那我们怎么办?” “不怎么办。”苏云重新拿起笔,“他要看,就让他看清楚。你去告诉下面的人,‘以工代赈’的钱款,一文都不能错。漕运上的新规,一条都不能改。谁敢伸手,就直接把手给我剁了。” “是!”徐耀祖重重点头,心里有了底。 夜色深了,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沈策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将一份卷宗放在苏云面前。 “大人,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里的公务,打开卷宗。 “说。” “如您所料,京城的流言,源头都指向以太常寺卿王允之为首的几个清流言官。”沈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天策府的暗桩回报,近一个月,王允之的管家,三次拜访司礼监王公公的外甥家,送去的都是前朝字画。” “户部一个姓张的郎中,半个月前,用他夫人的名义,在京郊买了一座庄子,第二天,庄子的地契就送到了王公公一个远房侄子的手上。” 苏云翻看着卷宗,上面记录的每一笔交易,每一次会面,都清晰无比。 “钱呢?”苏云问道。 “大部分都通过京城的几家老字号钱庄,分批流向了南方,账面上看不出问题。”沈策回答。 苏云合上卷宗。 这些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 明面上是人情往来,背地里全是利益交换。他们不用刀,用的是人情、规矩和钱,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苏云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长乐宫那边,怎么样了?” “守卫森严,都是陛下亲派的羽林卫和天策府的好手。”沈策回答,“李姑娘的伤势在好转,太医院的御医每日都去请脉,用的都是最好的药材。只是……” “只是什么?”苏云的声音沉了下去。 “人,还是没醒。”沈策顿了顿,“偶尔会说梦话,还是那几个字,听不清楚。” 苏云没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沈策行了一礼,悄然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摇曳的声音。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的方向。 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关着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第二天,苏云递了牌子,入宫。 他没有去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长乐宫。 宫殿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 领路的太监将他引到寝殿门口,便躬身退下。 苏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李沐雪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血色,呼吸很轻。 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看起来就像一尊沉睡的玉像。 一名年老的御医正在收拾药箱,见到苏云,连忙躬身行礼。 “首辅大人。” “她怎么样了?”苏云走到床边,看着李沐雪的脸。 “回大人,李姑娘的外伤已无大碍。”老御医叹了口气,“只是那场地宫爆炸,伤了心脉,损了神魂。老夫用了各种温养的方子,也只能吊着,人什么时候能醒,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苏云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份医案,一页页翻看。 上面详细记录了李沐雪受伤以来的所有脉象和用药。 字迹工整,记录详尽。 “心脉受损,神魂震荡……”苏云看着医案上的诊断,手指在“神魂”二字上轻轻划过。 他忽然开口问道:“张太医,我请教一下,爆炸之伤,多为外力冲击,脏腑受损。为何李姑娘的伤,会如此精准地只伤在‘神魂’之上?” 老御医愣了一下,额头上渗出细汗。 “这个……或许是爆炸声响巨大,惊了心神……老夫也只是根据脉象推断……” 苏云放下医案,目光落在老御医有些躲闪的眼睛上。 “张太医,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想必比我清楚。” 苏云的语气很平静,却让老御医的腿肚子一阵发软。 “大人明鉴,老夫……老夫实在不知啊!” 苏云没再逼问他,只是摆了摆手。 “你下去吧。” 老御医如蒙大赦,提着药箱,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寝殿。 苏云重新坐到床边,静静地看着李沐雪。 他想起了她昏迷中呓语的“老头”和“药”。 又想起了张敬之,那个用死把他推上棋盘的老学究。 爆炸伤人,是混乱的,狂暴的。 可李沐雪的伤,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除了她一部分记忆,又让她恰到好处地昏迷不醒。 这不是意外。 这是一场人为的谋杀,一场针对记忆的谋杀。 苏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李沐雪的手腕,冰凉一片。 他站起身,离开了长乐宫。 深夜,首辅府。 苏云将自己关在书房,桌上摊着两样东西。 一份,是长乐宫的医案副本。 另一份,是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烛火下,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苏云拿起医案,目光落在了一味药材上。 “龙涎香”。 安神定魂的极品香料,用在此处,合情合理。 可医案上记录的用量,却比常规的剂量,多了三成。 这点分量,救不了人,也害不死人。 但如果常年累月地用下去,足以让一个神魂本就受损的人,永远也醒不过来。 好精妙的手段。 苏-云将医案扔在桌上,拿起那枚“唯剑”玉佩。 张敬之用死,换他入局,让他接下这枚代表着“监督者”身份的玉佩。 女帝用地宫考验,试探他是不是一把趁手的刀。 现在,又有人用李沐雪的命,来给他上第三课。 告诉他,他身边的人,有多么脆弱。 告诉他,在这京城里,能杀人的,不止有刀。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墙上的皇城舆图上。 他的手指,从长乐宫,划到太医院,最后,停在了司礼监的位置。 这张网的中心,就在那里。 “先生。”徐耀祖在门外轻声敲门,“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看见苏云正在一张白纸上写着什么。 “去,查。”苏云将纸条递给他。 徐耀-祖接过来,借着烛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查清宫中御药房,近半年来,所有‘龙涎香’的来源、出入和用药记录。尤其是司礼监那边的用量。” 徐耀祖心头一跳,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先生,这……” 苏云抬起头,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这京城里,有些药,不是用来救人的。” “是用来杀人的。” 第58章 这把钥匙,藏得够深 三天后,徐耀祖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书房,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先生!查清楚了!御药房那边的账目,天衣无缝!” 苏云正临摹着一幅前朝的山水帖,闻言,笔锋没有丝毫停顿,直到画完最后一笔,才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 “天衣无缝,才是最大的问题。” 徐耀祖愣了一下,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先生的意思是……” “御药房的‘龙涎香’,每个月的出入都对得上账。司礼监那边领走的份例,一钱不多,一钱不少。”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干净得就像有人提前帮他们打扫过战场。” 徐耀祖的脸色白了几分。“那,那王公公……” “一个能在宫里屹立几十年的老太监,要是连这点手脚都做不干净,坟头的草都该三尺高了。”苏云放下茶杯,声音很平淡,“这条线,断了。” 徐耀-祖急了。“那李姑娘的毒……” “毒是引子,不是根子。”苏云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皇城舆图前,“想要下毒,首先得能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地宫,那些守卫,都不是摆设。” 他看着舆图上长乐宫的位置,眼神幽深。 “那场爆炸,伤得太巧了。李沐雪的伤,也来得太准了。这说明,动手的人,对地宫,对她,都了如指掌。” 徐耀-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那张图上盘根错节的线条,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他们,正站在蛛网的中心。 “先生,那我们……” “明着查,查不出东西。那就换个法子。”苏云转身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开始研墨。“我去见个人。” 夜里,沈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首辅府的偏厅。 “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天策府的眼睛,在宫里看得清楚吗?” “难。”沈策的声音没有起伏,“宫里是陛下的,也是各位娘娘的。皇后和几位老贵妃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的人,很难插到核心去。尤其长乐宫,现在围得跟铁桶一样。” 苏云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就只能把这铁桶,从外面撬开。” 沈策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下文。 “我要查的不是人,是路。”苏云看着沈策的眼睛,“一条能绕开所有人眼睛,通往长乐宫,甚至通往天库的路。” 沈策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大人是说……地底下?” “除了地底下,还有哪里能藏得住这么多鬼。”苏云淡淡道。 第二天早朝,苏云出班上奏。 他没提任何宫闱之事,只说北境一战,燕王残部引爆天库,动摇皇城根基。为防后患,他恳请陛下准许,由工部牵头,对自己这位内阁首辅负责,全面勘察皇城地下的水利暗渠系统,绘制新图,以保宫城万年安稳。 此言一出,百官无人反对。 这理由太正当了,谁敢说一个不字? 龙椅上的女帝,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准奏。 但她也加了一条,命宗人府派出两位宗正,全程监察,以示公允。 “臣,遵旨。”苏云躬身领命,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勘察的队伍很快就组建起来,由工部的匠人们主导。苏云每日都会亲临现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常服,和匠人们一起看图纸,下坑道。 宗人府那两位宗正,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得了地下的阴冷潮湿,跟了两天,便只派两个小吏跟着,自己躲回府里喝茶去了。 这正合苏云的心意。 这天,队伍勘察到一处连接宫城内外的旧排水渠。 苏云正对着一张破损的旧图纸皱眉,一个满身泥污的老匠人走了过来。 “苏大人,这块儿的图,是前朝的了,好多地方都对不上。” 苏云抬起头,看清来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陈工。” 那被称为陈工的老匠人,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大人还认得小老儿。” “当年在破庙外,要不是你那一碗热粥,我可能就冻死在那个冬天了。”苏云放下图纸,语气随意地像在聊家常。 陈工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摆了摆手。“陈年烂谷子的事了,不值一提。” 苏云指着图纸上的一处。“这地方,图上标的是死路,怎么下面好像还有水流声?” 陈工凑过去,眯着眼看了半天。“嗨,这宫里的管子,跟人的肠子一样,九曲十八弯的。有些老管子,图上没画,可它就一直在那儿。还有些新修的,用的不是咱们匠作局的手艺,图上自然更不会有。” 他说着,用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划了一下。 “大人您看,这儿,像不像个老鼠洞?老鼠多了,自然就要打新洞。” 苏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通气井标记。 他点了点头。“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陈工,你经验老,这几日,辛苦你多带人看看,把那些没在图上的‘老鼠洞’,都给我找出来。” “好嘞!”陈工应了一声,转身吆喝着人干活去了。 临走时,他袖子里掉出来一个油布包,正好落在苏云脚边。 苏-云弯腰捡起,陈工已经走远了。他不动声色地将油布包揣进怀里。 回到首辅府,苏云立刻关上书房的门。 他展开那个油布包,里面是一张用羊皮绘制的图纸,比工部那些官方图纸要详细百倍。 图上,用朱砂标记出了几条蜿蜒曲折的红线。 这些红线,代表着一条条从未记录在案的“暗渠”。 图纸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陈工歪歪扭扭的字迹:“近三年修,非宫中物,似军中所用。” 苏云的手指,顺着其中一条最粗的红线移动。 它的起点,在皇城外一处废弃的军械所。 它蜿蜒潜入宫城,其中一个隐秘的通气口,就在长乐宫后院的一口枯井里。 而它的终点,竟然绕过了天库的层层防御,直抵天库那扇青铜巨门的地基之下。 苏云猛地收回手,只觉得指尖一片冰凉。 这不是什么暗渠。 这是一条精心构建的地下走廊,一条可以绕开所有耳目,直达皇权心脏的毒蛇。 爆炸,李沐雪,天库……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张地图串联了起来。 宫里,藏着另一股力量。 一股独立于女帝、独立于朝臣,甚至可能连天策府都不知道的力量。 这股力量,能动用军方的技术和资源,在天子脚下挖出这样的通道。 他们能在天库爆炸的混乱中,精准地“谋杀”掉李沐雪的记忆。 苏-云靠在椅背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原以为对手是朝堂上的文臣,是深宫里的宦官。 现在看来,那些人,最多只是棋子。 真正下棋的人,藏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他拿起那张羊皮地图,烛火下,那几条红色的暗渠,像一道道流着血的伤口。 “这把钥匙,”苏云看着地图,轻声自语,“原来藏在这里。” 第59章 这陷阱,是请君入瓮 书房里,烛火跳动。 苏云将那张从工匠陈工手里得来的羊皮地图,平铺在书案上。然后,他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了那个从天库得来的黑漆木盒。 打开盒子,里面那张绘制着皇城宫殿地下布局的图纸,静静躺着。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官方的、代表着皇权的地下图纸,覆盖在了那张民间的、用朱砂标记着暗道的羊皮图之上。 两张图纸重叠的瞬间,苏云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羊皮图上的朱砂红线,像一条条蜿蜒的毒蛇,完美避开了官方图纸上所有的防御枢纽和岗哨位置。它们穿过被人遗忘的废弃管道,利用着山体结构形成的天然空洞,最终,精准地连接了几个让他脊背发凉的地方。 一头,是关着李沐雪的长乐宫。 一头,是女帝日夜处理政务的御书房。 还有一处,竟然通往已经几十年无人问津的冷宫。 苏云的手指顺着其中一条最粗的红线缓缓移动。 “这不是暗渠……”他轻声自语,“这是在皇宫底下,又建了一座看不见的皇宫。” 这座影子皇宫,能悄无声息地监控君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后妃寝宫,甚至能在一夜之间,让皇宫的主人换个姓氏。 “先生!”徐耀祖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沓刚整理好的卷宗。 他看到苏云面前那两张诡异的地图,愣了一下。 苏云没有抬头,指着地图,声音有些沙哑:“耀祖,你看这像什么?” 徐耀祖凑过去,看了半天,只觉得头皮发麻。“先生,这……这是造反的路线图啊!” “不。”苏云摇头,“造反,用的是刀兵。这张图,用的是人心。它比刀子,狠多了。” 他收起地图,重新坐回书案后。 “去,帮我查几样东西。” “先生您吩咐。” “去翻宫里近五十年的修缮档案,尤其是所有关于地宫、水道、宫墙加固的记录。”苏云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不要你看修了什么,花了多少钱。我要你把所有参与过的工匠、督造的官员、还有最后验收签字的人,把他们的名字,全都抄下来。”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这……这得是几百上千个名字,跟大海捞针一样。” “那就把海给我抽干了捞。”苏云看着他,“我给你三天时间。” “是!”徐耀祖不敢再多问,领了命令,转身就往外跑。 三天后,徐耀祖拖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是撞进了书房。他把一沓厚厚的纸张拍在桌上,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先生……查到了。” 苏-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那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人名。 “说。” “五十年来,所有跟地下工程有关的记录,工匠换了几百人,督造的官员换了几十人。但……”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有一个姓氏,出现的次数太不寻常了。” “姓张?” 徐耀祖猛地抬头,满眼都是震惊。“先生您怎么知道?” “说下去。” “是!那些档案里,很多关键卷宗的督造官员那一栏,名字都被虫蛀或者水浸,模糊不清。但卑职发现,他们的名字里,总有一个‘敬’字,特别清晰。”徐耀祖指着纸上的一个名字,“卑职翻了最早的一份,光和元年的档案,上面有一个完整的名字,叫……张辅仁。他是……是张敬之大学士的曾祖父。” 书房里,一片死寂。 苏云看着那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张敬之在内阁大库里,衣衫褴褛、浑身尘土的模样。 浮现出他递过来那枚“唯剑”玉佩时,平静的眼神。 还有那张字条——“天下既定,吾往矣。” 原来,那个“往”字,是回到这条黑暗的地下通道里,用自己的死,来点亮这最后的棋局。 这个张家,几代人,耗费百年光阴,在皇宫底下,挖出了这么一个足以颠覆天下的秘密。他们不是为了谋反,而是成了悬在历代皇权头顶的,一把最锋利的剑。 他们,是这个王朝真正的守夜人。 而现在,张敬之用他的死,把这把剑的剑柄,交到了自己手上。 “耀祖。”苏云缓缓开口。 “卑职在。” “从今天起,忘了你查到的一切,这些纸,烧了。” 徐耀祖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将那沓纸投入火盆。 看着跳动的火光,苏云站起身,对徐耀祖说:“备车,进宫。” 御书房。 苏云将一份关于加固皇城地下防御的奏疏,呈给女帝。 “陛下,臣在勘察地下水道时发现,宫城之下,多有前朝废弃的暗渠,四通八达,若被贼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为保陛下与宫城安危,臣恳请,立即对地下关键区域,加装防卫机关。” 女帝接过奏疏,仔细看了看,上面图文并茂,将所有危险地段都标记了出来。 “准奏。”女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此事,就由你全权负责。天策府,禁卫军,皆听你调遣。” “臣,遵旨。” 深夜,皇宫一处偏僻的角落。 苏云和一身黑衣的沈策,并肩站在阴影里。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所有机关都已装好。”沈策的声音像是从石头里挤出来的。 “很好。”苏云递给他一张新的图纸,“这才是你们天策府今晚,真正的巡防路线图。” 沈策接过图纸,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看了一眼。他发现,图纸上,有三个地方被画了红圈,标注着“禁区”。而这三个地方,在白天刚刚装好的防御图上,却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 “大人,这是……” “白天装的机关,是给贼人看的。”苏云的声音很冷,“晚上这三个地方,我不要有一个你的人。我要让它看起来,像个无人看管的狗洞。” 沈策立刻明白了。“大人是想,引蛇出洞?” “不。”苏云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长乐宫,“他们不是蛇,是老鼠。一群习惯了在黑暗里打洞,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老鼠。” “他们给李沐雪下毒,让她昏迷,就是怕她说出地宫里不该说的秘密。现在我大张旗鼓地要‘修补’他们的老鼠洞,他们一定会坐不住。” 苏-云转过头,看着沈策。 “他们会派人来,看看自己的路,是不是还通畅。或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乱去长乐宫,让李沐雪永远闭嘴。” 他拍了拍沈策的肩膀。 “今晚,咱们不抓贼。” “咱们钓鱼。” 第60章 这鱼,该上钩了 苏云回到首辅府,没有立刻休息。 他将那两张一大一小的地图,并排铺在书房最显眼的长案上。 一张是皇权浩荡的官方图纸,另一张是血色朱砂勾勒的鬼蜮暗道。 他看着图纸上,那条连接着首辅府与长乐宫的隐秘暗渠,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这条路,既然能从外面通往长乐宫,自然也能从长乐宫,通往他这里。 “与其等着他们去长乐宫灭口,不如,请他们来我这里做客。”苏云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自语。 他要将自己,变成那个最香的鱼饵。 “沈策。”他对着门口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从门外的廊柱阴影里分离出来,无声无息地走进书房。 “大人。” “从今天起,首辅府的护卫,增加一倍。”苏云指着官方那张地图,“所有的明哨暗哨,都按照这张图上的枢纽位置来布防。我要让一只苍蝇飞进来,都能被人看见。” 沈策看着那张图,没有动。 “大人,这无异于告诉贼人,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路。” “我就是要告诉他们。”苏云笑了笑,又指着那张羊皮图纸,“但是,你的人,晚上巡逻的时候,要‘不经意’地忽略掉这几条新挖出来的老鼠洞。尤其是连接我书房和长乐宫的这一条。” “我要让他们觉得,我苏云虽然警惕,但不过是个只会照本宣科的书呆子,眼睛只看得到图上画出来的东西。” 沈策瞬间明白了。 “属下明白,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苏云摇摇头,“这是明着告诉他,我把门锁了。但又悄悄跟他说,我家的窗户没关严。” 沈策躬身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黑暗。 第二天,徐耀祖被叫进了书房。 “耀祖,放个消息出去。”苏云递给他一杯茶。 “先生您吩咐。” “就说,我在平凉查抄燕王府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份燕王私藏的密卷。”苏云的语速很慢,“这份密卷,关系到京城里某个大人物的身家性命,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徐耀祖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先生,这……这会不会太……” “你接着说。”苏云示意他继续听,“就说我苏云,得了这份东西如获至宝,连日来把自己关在书房,废寝忘食地研究。想从里面找出那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 徐耀祖的脸色有些发白。“先生,您这是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火不够旺,鱼怎么会咬钩?”苏云看着他,“我还要你告诉外面的人,我苏云操劳过度,心力交瘁,晚上批阅公文时,常常独自一人待到深夜,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只有一盏灯。” “我要让京城所有人都觉得,我苏云,捏着别人的生死簿,自己却坐在一个纸糊的房子里。” 徐耀祖听得冷汗直流,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流言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官场。 所有人都知道,新任的首辅大人,手里攥着一个能炸翻京城的惊天大雷。 而苏云,却像是对外界的风雨一无所知。 他每天依旧处理公文,下衙后,雷打不动地去长乐宫。 李沐雪依旧安静地躺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像。 宫里的药味更浓了。 苏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 他发现,她有时会在昏睡中,嘴唇轻微翕动,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呓语。 他凑近了些,才勉强听清一个模糊的音节。 “……花……” 苏云的心头动了一下。 花?什么花? 他没有追问,只是从袖中拿出那本从家里带来的《心经》,放在她的枕边。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他没有感情地念着,声音不高不低,像窗外拂过的晚风。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但他发现,当他诵读经文时,李沐雪那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开了一点点。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若非他一直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仿佛在他的声音里,她那漂泊在无边黑暗中的神魂,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岸。 离开前,苏云抚平了她枕边经书的折角。 他弯下腰,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我好像,找到燕王和宫里那个东西的联系了。证据就藏在一份很旧的卷宗里,字迹都模糊了。” “今晚,我得在书房好好整理一下,把关键的证据抄录出来,明天呈给陛下。” 他说完,直起身子,静静地看了她片刻。 李沐雪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呼吸依旧平稳。 苏云转身,离开了长乐宫。 他知道,这番话,或许李沐雪听不见。 但藏在长乐宫阴影里的某些“耳朵”,一定听得清清楚楚。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如流言中一样,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烛火。 苏云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沓空白的宣纸和几份无关紧要的旧公文。 他看似在专心批阅,实则耳朵捕捉着书房外的一切声响。 风声,虫鸣,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他在书房的几个角落,都做了一些微小的布置。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连接着门栓和一个铜铃。 窗台下,撒了一层薄薄的香灰。 他的袖子里,藏着一柄三寸长的短刃,冰冷的触感贴着他的手腕。 时间一点点流逝。 亥时,子时…… 就在子时的梆子声刚刚落下,夜最深,人最困倦的时候。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皇城的寂静,尖锐,凄厉,带着绝望。 声音的来源,正是长乐宫的方向! 苏云猛地站起身,手肘碰倒了砚台,墨汁泼洒在宣纸上,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 他快步冲向门口,似乎要去查看情况。 他做足了所有惊慌失措下该有的反应。 就在他转身背对窗户的瞬间。 吱呀—— 书房的窗户,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摩擦声。 一道黑影,贴着地面,如鬼魅般掠过。 苏云感觉脖子后面汗毛都立了起来。 那道冰冷的杀气,并非来自长乐宫,而是直扑他书案上那份摊开的“机密”! 第61章 谁的棋子,谁的刀 长乐宫的尖叫声像一根针,刺破夜幕。 苏云猛地站起,手肘“恰好”撞翻了桌上的砚台。 墨汁泼洒而出,瞬间染黑了他面前那份“机密要卷”。 他脸上露出惊慌,脚步踉跄地冲向房门,似乎急着要去查看。 就在他转身背对窗户的那一刻。 “吱呀。” 一声极轻的机括摩擦声响起。 窗户被推开一道缝,一道黑影贴着地面滑了进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道影子快得像一道错觉,目标明确,直扑书案上那摊被墨汁污染的纸张。 苏云后颈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股冰冷的杀意擦着他的后背掠过。 黑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纸张。 可他看见那片狼藉的墨迹时,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没有再试图去抢救那份已经看不清字迹的“证据”,也没有转头攻击近在咫尺的苏云。 黑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件,在书案上那片未干的墨迹中,重重一按。 做完这个动作,他没有丝毫停留,身形如鬼魅般向后一弹,又从那道窗缝里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个呼吸。 没有打斗,没有言语。 像一场无声的宣告。 “大人!” 沈策带着一队护卫撞开房门冲了进来,兵刃出鞘,神情紧张。 他们只看到苏云背对着他们,站在书案前,一动不动。 “人呢?”沈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问。 苏-云没有回头,只是指了指桌上。 “走了。” 沈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片泼洒的墨迹中心,一个清晰的印记赫然在目。 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八片花瓣,线条繁复而优雅。 沈策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绕着书房检查了一圈,最后回到苏云身边,摇了摇头。 “窗户的插销是特制的,从里面被机括打开。地上没有脚印,除了您留下的香灰,没有任何痕迹。” “他很熟悉这里的路。”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他看着那个莲花印记,仿佛在看一张嘲讽的脸。 “他不是来杀我的。”苏云说,“他是来告诉我,他能随时进来杀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云就递了牌子,入宫求见。 御书房里,暖炉烧得很旺。 女帝坐在龙椅后,看着苏云呈上来的那张染着墨迹和莲花印的宣纸,脸上没什么表情。 “昨夜子时,长乐宫方向传来尖叫,臣以为有变,正欲出门查看。” 苏云躬身站着,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臣转身的瞬间,有刺客从窗外潜入,目标并非臣的性命,而是臣书案上的这份公文。” “刺客毁掉公文后,留下了这个印记。” 女帝的目光从那朵莲花上移开,落在苏云脸上。 “你觉得,是谁?” 苏云抬起头,迎着女帝的目光。 “臣不知。”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臣只知,臣在平凉查抄燕王府时,发现燕王与京中某股势力有密信往来,意图动摇国本。臣连日追查,或已触及某些人的痛处。” “至于这朵莲花,臣才疏学浅,只依稀记得,似乎与皇后娘娘的母族有关。” 苏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矛头引向皇后,却又留下一句“似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他们这是想借皇后娘娘的威势,恐吓臣,让臣知难而退。” 女帝听完,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像一口古井。 良久,她才开口。 “天策府。” 一直站在角落阴影里的沈策,上前一步。 “臣在。” “彻查此事。”女帝的语气很淡,“首辅府的安全,由你亲自负责。苏卿需要什么,一律满足。” “臣,遵旨。”苏云躬身。 “臣,遵旨。”沈策也躬身。 苏云退出御书房,沿着宫墙下的白玉石路往外走。 刚走到宫门附近,一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提着一盏灯笼,从侧面的小路走了过来,像是在专门等他。 “首辅大人,留步。” 苏-云停下脚步,认出这是常在女帝身边伺候的王公公。 “公公有何指教?” 王公公佝偻着背,凑到苏云身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像砂纸在摩擦。 “大人是聪明人,也是陛下的利刃。”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苏云,又迅速垂下。 “只是这宫里的水,深得很,淹死过真龙。莲花看着是好看,可根子底下,全是烂泥。” 王公公说完,嘿嘿笑了两声,那笑声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咱家多句嘴,大人这把刀,别磨得太快,小心还没砍到别人,先割了自己的手。” 说完,他也不等苏云回话,提着灯笼,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旁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苏云站在原地,北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冷。 王公公的话,像一把冰锥,捅破了他所有的猜想。 皇后? 皇后不过是摆在台面上,那朵看着好看的莲花。 真正的根,那片烂泥,是那位久居深宫,看似与世无争的……太后。 回到首辅府,苏云一头扎进了书房。 “耀祖!”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先生!” “去查!”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要知道关于皇后母族的一切,他们的家徽,他们的历史,他们家族里每一个人的动向。” 他盯着徐耀-祖,一字一顿地补充道:“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他们和太后那边,所有的关系,哪怕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送过一次礼,说过一句话,都给我查出来!” 徐耀祖心头一凛,重重点头,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大人,昨夜刺客的痕迹,查过了。太干净了,就像有人提前为他打扫好了战场。” “我知道。”苏云摆了摆手,“你派人,给我盯紧了宫里所有和莲花沾边的人。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在主子面前不怎么说话,上了年纪的宫女和太监。” 沈策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走到墙边的舆图前,目光落在长乐宫的位置。 他想起了李沐雪苍白的脸,想起了她昏迷中无意识的呓语。 “……花……” 原来是这朵莲花。 苏云的手指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已经不只是朝堂上的博弈,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他从怀中,同时取出了那枚刻着“天”字的令牌,和那枚刻着“唯剑”的玉佩。 两样东西并排放在掌心,一个冰冷,一个温润。 张敬之用死,把他推上棋盘。 女帝用地宫,把他磨成利刃。 而那位他从未见过的太后,则用李沐雪的命,给他上了最狠的一课。 他再次拿出那张陈工给的羊皮地图,用朱砂笔,将那几条连接着长乐宫、御书房和冷宫的暗道,重重地描了一遍。 红色的线条在图纸上,像一道道流着血的伤口。 “这不是暗渠……”苏云看着地图,轻声自语。 “这是命脉。” 是那位老太太,掌控着这座皇宫的命脉。 第62章 这把刀,该换个切法了 苏云回到首辅府,书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天明。 他没有睡,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那张印着莲花的宣纸。 天亮时,徐耀祖推门进来,眼圈发黑。 “先生,都安排下去了。” 苏云嗯了一声,将那张纸折好,放入一个木盒。 “从今天起,换个玩法。”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之前我们是查案,现在,我们是查账。” 他站起身,走到徐耀祖面前。 “你带人,去查皇后母族在外面的所有生意。茶庄、布行、当铺,一个都不要放过。” 徐耀祖心头一跳:“先生,这可是……这没有由头啊。” “由头?”苏云笑了,“我刚当上首辅,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整顿京城商税,为陛下分忧,杜绝前朝外戚干政的乱象,这个由头,够不够大?” 徐耀-祖立刻明白了。 这是举着皇家的旗,去抄皇后的家底。 “够!太够了!”徐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这就去安排!” “不急。”苏云叫住他,“做得干净点,我们是查账,不是抄家。每一笔都给我记清楚,我要让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徐耀祖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沈策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大人。” “昨晚那个莲花印,眼熟吗?”苏云问。 沈策摇头:“天策府的卷宗里,没有这个记号。” “那就去查。”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宫里有个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叫王公公。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收了什么东西。” 沈策领命,身影消失在门口。 苏-云披上官袍,再次进了宫。 长乐宫里,药味比昨天更浓了。 李沐雪依旧躺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苏云坐在床边,就这么看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李沐雪的嘴唇忽然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像是梦呓。 “花……火……” 苏云猛地凑近,耳朵几乎贴到她的唇边。 “……老头……祭祀……血……” 最后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苏云的耳朵里。 花,是莲花。 火,是天库的爆炸。 老头,是张敬之。 那祭祀和血,又是什么?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联想到了地宫里那些诡异的氛围,联想到了燕王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遗诏的疯狂。 这背后,藏着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秘密。 “来人。”苏云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苏大人。” “去,把李姑娘的医案,还有御药房近一年的所有药材采买记录,全都给我送到首辅府。”苏云盯着他,“我怀疑,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小太监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跑了出去。 苏云还没回到首辅府,半路上,一顶小轿拦住了他的去路。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堆满褶子的笑脸。 正是昨天才见过面的王公公。 “首辅大人,真是巧啊。”王公公从轿子里下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咱家奉太后懿旨,听说李姑娘身体抱恙,特地送来一株千年雪莲,给姑娘补补身子。” 他把锦盒递到苏云面前。 “太后娘娘说了,苏大人是国之栋梁,要保重身体,别为了一些小事,伤了神。” 话里话外的警告,毫不掩饰。 苏云面无表情地接过锦盒。 “有劳公公,也请公公代我,谢过太后娘娘的恩典。”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闲来无事写的一幅字,不成敬意,还望公公转呈太后,聊表心意。” 王公公接过画轴,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瘦金体大字。 戒奢。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首辅大人的字,真是风骨过人呐。”他将画轴收好,“咱家一定送到。” 看着王公公的轿子远去,苏云的眼神变得更冷。 回到首辅府,徐耀祖已经等在了门口,神色焦急。 “先生!查到了!” 一进书房,徐耀祖就摊开一沓账本。 “皇后母族的铺子,账目都做得滴水不漏。但是,”他指着其中一行,“我发现他们通过内务府的关系,在过去半年,高价采买了一批药材。” “什么药材?” “乌头草,曼陀罗。” 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两种,都是民间常见的毒草,少量能致幻,使人昏沉。大量,则能伤人神魂,甚至致命。 李沐雪的昏迷,根本不是爆炸所致! 是有人在她重伤之后,又给她下了毒! 一股怒火从苏云心底烧起,烧得他四肢百骸都觉得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火压了下去。 “立刻去查。”苏-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要太医院和御药房,所有跟这两种药材有关的记录。谁开的方子,谁领的药,最后送到了哪里!” 徐耀祖看着苏云的脸色,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云站在书房中央,看着窗外。 这盘棋,对手的手段,比他想象的更脏,更狠。 他们不仅要李沐雪的命,还要用她的命来警告自己。 苏云慢慢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写了一份奏疏。 写完,他吹干墨迹,再次入宫。 御书房。 女帝看着苏云的奏疏,眉头微皱。 “你要修缮长乐宫的枯井?” “是。”苏云躬身回答,“臣听宫人说,那口井荒废已久,恐有鼠患。李姑娘正在静养,怕被惊扰,也怕污秽之气,影响她康复。”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女帝看了他半晌,才缓缓点头。 “准了。” “此事,仍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旨。” 苏云退出御书房,没有直接出宫,而是绕到了长乐宫的后院。 后院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口被荒草覆盖的枯井。井口用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积满了落叶和尘土。 苏云站在井边,目光仿佛能穿透石板,看到下面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里,就是那张羊皮地图上,通往长乐宫的其中一个入口。 也是那群老鼠,进出的通道。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枯井,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的路,到头了。” 第63章 这口井,是钓鱼台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几道盖着工部和禁卫军大印的公文,就从宫里送到了京城各处相关的衙门口。 首辅苏云,以“长乐宫后院枯井年久失修,恐有鼠患,秽气滋生,不利于李姑娘静养”为由,奏请陛下,即刻对该井进行勘察修缮。 陛下准奏。 旨意一下,整个京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工部的官员带着几十名最好的工匠,抬着测量的工具和沉重的青石、木料,浩浩荡荡地开进了皇城。禁卫军更是出动了两个百人队,将长乐宫后院那片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角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一时间,京城官场议论纷纷。 谁都看得出来,这阵仗,哪里是修一口井,分明是要挖地三尺。 长乐宫住着谁?李沐雪。 李沐雪是谁?是苏云的软肋。 苏云是谁?是陛下新提拔起来,磨得最快最利的那把刀。 这口井,修的不是井,是苏云的态度。他要告诉所有人,谁敢动他的人,他就能把皇宫给掀了。 首辅府。 书房里,徐耀祖看着外面一队队开拔的禁军,听着街面上隐约传来的喧嚣,只觉得心惊肉跳。 “先生,这……这是不是太张扬了?”徐耀祖小声问道,“咱们这是明着告诉他们,我们发现那口井有问题了。” 苏云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闻言,放下茶杯,看了他一眼。 “张扬?我要的就是张扬。”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方宫城的方向。“如果只是想修井,我派几个工匠,悄无声息地就办了。为什么要搞得满城风雨?” “因为这口井,是修给别人看的。”苏云的声音很平静,“这是一座钓鱼台。鱼饵已经放出去了,就看鱼什么时候来咬钩。” 徐耀祖还是有些不解。 苏云转过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递给他。 “这是皇后母族,陈家,在京城所有产业的清单。” 徐耀祖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从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到不起眼的小当铺,足有十几家。 “先生的意思是?” “鱼在水里,是不会轻易上钩的。但如果,我们搅浑了这塘水呢?”苏云的手指在“锦绣阁”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从今天起,你带人,以‘整顿京城商税,清查偷漏’的名义,去查账。”苏云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别的铺子,走个过场就行。这家锦绣阁,给我往死里查。” “不用怕得罪人,你是我苏云的人,奉的是我的命令,查的是陛下的税。谁敢拦你,就是跟我和陛下过不去。” 徐耀祖瞬间明白了。 明面上,先生在宫里大张旗鼓地修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暗地里,却在经济上,给了皇后母族致命一击。 这叫声东击西。 “先生放心,耀祖明白!”徐耀祖的眼睛亮了起来,揣着卷宗,像打了鸡血一样跑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京城上演了一出热闹非凡的大戏。 长乐宫后院,工匠们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禁卫军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苏云每天都会亲自到场监工,一待就是半天,对着图纸指指点点,一副势要将此事办得尽善尽美的架势。 但所有人都觉得,这位首辅大人,似乎并不擅长工程。 他布置的防卫,看似严密,却总在一些关键的时刻,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疏漏。 比如,午时换防的时候,南墙根总会有那么一炷香的空当,只有一个老兵靠在那打盹。又比如,到了晚上,巡逻的禁卫军,会很有默契地绕开枯井后方那片假山。 这些破绽,不大,但对于有心人来说,足够了。 与此同时,锦绣阁却像是被扔进了油锅。 徐耀祖带着户部的官吏,几乎是住在了锦绣阁的账房里。他们一笔一笔地核对账目,从一匹布的进价,到一个绣娘的工钱,查得比头发丝还细。 锦绣阁的掌柜,陈家的一个远房侄子,叫陈福,急得满嘴起泡。他一边要应付徐耀祖的盘查,一边还要面对家族里越来越大的压力。 因为查账,锦绣阁的生意一落千丈,资金周转也开始出现问题。更要命的是,徐耀祖的人,似乎总能找到一些陈年旧账的破绽,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累积起来,足以让陈家伤筋动骨。 第三天,夜里。 长乐宫后院,一片寂静。 苏云白天布置的那些“破绽”依旧存在着。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从南墙翻了进来。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熟练地利用假山的阴影,潜行到了枯井附近。 他没有靠近,只是躲在暗处,观察着井口周围的情况。工匠们似乎只是加固了井壁,并没有更深入的动作。 黑影似乎松了口气,正准备原路退回。 就在这时。 “谁!”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四周的火把瞬间亮起,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几十名手持强弓硬弩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将黑影团团围住。 为首的,正是天策府主事,沈策。 黑影见状,脸色大变,自知无法脱身,竟是直接拔出短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但沈策的速度比他更快。 一道寒光闪过,黑影手腕一麻,短刀脱手落地。几名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带走!”沈策冷冷地挥了挥手。 一场看似惊心动魄的抓捕,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首辅府。 苏云听着下人的回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 “鱼饵,被吃了。”他轻声自语,“但上钩的,是条小鱼。” 他知道,今晚抓到的这个探子,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送死的弃子。对方的目的,就是用这个探子的命,来试探他的虚实,让他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成功。 真正的杀招,在别处。 他静静地等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里。 是沈策。 “大人。”沈策的声音有些沙哑。 “审出来了?”苏云问。 “是个死士,什么都没问出来。”沈策摇头。 苏云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沈策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递了过去,“我们的人,在另一边,有收获。” 苏云接过卷宗,打开。 上面记录的,不是长乐宫的抓捕,而是在京城一处偏僻的茶楼里,发生的一场会面。 会面的一方,是锦绣阁的掌柜,陈福。 而另一方,赫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 卷宗里详细记录了他们的对话。陈福因为账目被查,资金链断裂,走投无路,只能向王公公求救。他希望王公公能通过宫里的关系,向苏云施压,或者,干脆借他一笔钱,渡过难关。 王公公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说,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苏-云看着卷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声东击西。 明面上,他在宫里修井抓人,闹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以为他的目标是那条地下暗道。 实际上,他真正的刀,是砍向了皇后母族的钱袋子。 他知道,像陈家这样的外戚,最怕的不是丢官,而是断了财路。一旦财路断了,他们内部就会自乱阵脚。而这个陈福,就是他逼出来的第一个破绽。 “做得很好。”苏云将卷宗收好。 “大人,”沈策看着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陈福在离开茶楼前,没有向王公公求助。而是给了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苏云抬起头。 沈策的脸色有些凝重。 “一份名单。” “名单上,全是宫里的人。但……都不是什么大人物。” 沈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有御膳房的火头工,有西苑花圃的杂役,还有……守在冷宫门口的两个老太监。” 第64章 这张网,该收紧了 书房里的烛火,轻轻跳动了一下。 苏云看着沈策,没有立刻说话。 一份名单。 上面没有朝堂大员,没有后宫嫔妃,只有一群最不起眼,最容易被人忽略的小人物。 火头工,能决定菜肴的口味,也能在饭菜里加点别的东西。 花圃杂役,能培育最美的花,也能在花粉里混入无色无味的毒。 守着冷宫的老太监,更是能看到、听到许多不该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这张网,织得比他想象的更深,更密。 “莲花教的根,果然是烂在泥里的。”苏云轻声说道。他将那份记录着会面的卷宗,和这份名单,并排放在桌上。 “大人,我们现在就动手吗?”沈策问道,“只要按着名单抓人,顺藤摸瓜,一定能挖出更多东西。” “不。”苏云摇了摇头。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他指着那份名单,“这些人,只是网上的一个个节点。我们抓了他们,背后的人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网络,他们会立刻切断所有的联系,躲进更深的黑暗里。” “那我们该怎么做?”沈策有些不解。 “这张网,暂时不能动。”苏云的目光落在锦绣阁掌柜陈福的名字上,“但我们可以让织网的人,自己把网收紧。” 他看着沈策,缓缓说道:“我要让陈福,彻底走投无路。” 沈策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属下明白。天亮之后,户部会查封锦绣阁的所有库房,冻结他们所有的银钱往来。” “做得彻底一点。”苏云补充道,“我要让陈家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锦绣阁完了,陈福也完了。谁沾上他,谁就倒霉。” 沈策躬身领命,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天亮之后,新一轮的风暴,以比之前更猛烈的方式,席卷了京城。 户部的官差,在徐耀祖的带领下,直接用封条封了锦绣阁的大门。所有库房里的绸缎布匹,全部贴上了官府的封条,账房里的一箱箱银子,也全部被清点造册,暂时收归户部。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商界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苏首辅这次是动了真格的,他不是要查税,他是要活活掐死锦-绣阁。 陈家彻底乱了。 族里的长辈们,连夜召开了会议。他们咒骂着陈福的无能,也恐惧着苏云的狠辣。最终,他们做出了一个决定——弃车保帅。 陈家对外宣布,陈福私自行事,中饱私囊,其所有行为,与陈家无关。他们甚至派人去官府,主动揭发陈福的种种“罪行”,试图与他划清界限。 一时间,陈福成了丧家之犬。 他被家族抛弃,被官府通缉,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云,却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下衙,然后去长乐宫。 长乐宫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苏云坐在床边,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沐雪。 今天,他带来了一样东西。 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也不是什么珍奇古玩,只是一朵从路边花圃里,随手摘下的,不知名的小黄花。 花很普通,甚至有些蔫了。 苏云将那朵小黄花,轻轻放在李沐雪的枕边。 “今天天气不错。”他自顾自地说着,声音不高不低,“户部的账查得差不多了,抓了几个贪官,抄了不少银子。我让徐耀祖拿出一部分,给城外的‘以工代赈’衙门送去了,这个冬天,那些民夫应该能过得好一点。” “宫里修井的事,也停了。抓了个探子,但没什么用,是个死士。” “不过,也算敲山震虎了。最近,应该会消停一阵子。” 他就像在和一个老朋友聊天,说的都是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日常。 李沐雪依旧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 苏云也不在意,他说完,就静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发现,李沐雪那一直紧闭的眼睫,似乎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细微,若非他一直盯着,根本无法察觉。 然后,她的头,极其缓慢地,朝着枕边那朵小黄花的方向,偏了那么一丝丝。 苏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没有动,甚至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李沐雪的鼻翼,轻轻翕动,仿佛在嗅那朵小黄花的味道。 虽然她依旧没有醒来,但这微小的变化,却像一道光,照进了苏云那片冰冷深沉的心湖里。 她有反应了。 她的神智,正在一点一点地,从那片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回来。 苏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和。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怕惊扰了她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从殿外传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困惑。 “先生,出事了!” 苏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殿外,压低了声音:“什么事,如此慌张?” “陈福……陈福跑了!”徐耀祖喘着粗气说道。 “跑了?”苏云的眼神一凝。 “是!”徐耀祖点头,“我们的人今天去他藏身的院子抓人,发现已经人去楼空。他应该是昨天夜里跑的。” “一个被家族抛弃,被官府通缉的人,他能跑到哪里去?”苏云的声音很冷。 “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苏云,“这是我们的人,在他房间的桌子底下发现的。上面有烧过的痕迹,只剩下了一半。” 苏云接过纸条。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信纸,上面用暗语写着一些东西,大部分都已经被烧毁,无法辨认。 但在纸条的末尾,有一个名字,清晰可见。 不是司礼监的王公公。 也不是皇后宫里的什么人。 而是一个苏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名字。 当朝太傅,王允。 那个在朝堂上,一直以中立的儒臣形象示人,甚至在燕王谋逆案中,还帮过他一把的老臣。 陈福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联系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苏云看着那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这盘棋,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65章 这颗棋,是双面刃 夜,深沉如墨。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苏云独自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那张只剩下半截的纸条。 王允。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扎在他的思绪里。 为什么是王允? 一个被皇后母族和司礼监同时抛弃的丧家之犬,为什么会去找一个看似与世无争,八竿子打不着的太傅? 徐耀-祖和沈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能感觉到,苏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压力。 “你们怎么看?”苏云终于开口,打破了寂静。 沈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王太傅,也是‘莲花’的人,而且地位很高,是陈福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可能。”苏云直接否定了,“我查过王允,他为官几十年,清廉自守,门生故旧遍布天下,但从不结党。他更像是一个……政治上的不倒翁。这种人,最懂得明哲保身,绝不会轻易把自己绑在哪一艘船上,尤其是‘莲花’这种烂泥船。”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沈策接着说,“陈福,想找一个新的靠山。” 苏云的眼睛亮了一下。 “说下去。” “陈福现在被我们和‘莲花’两边追杀,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他手里,一定捏着‘莲花’的某些把柄,比如那份名单的完整版,或者更核心的秘密。”沈策的分析越来越清晰,“他想用这份把柄,去和王太傅做交易。” “他为什么会选王太傅?”徐耀祖忍不住问道。 “因为王太傅看起来最‘安全’。”苏云替沈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是三皇子的人,不是四皇子的人,更不是我们的人。在陈福看来,王太傅是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有可能,在陛下和太后之间,为他找到一条活路的人。” “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投机者。”苏云给王允下了定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徐耀-祖问,“要不要派人去盯住太傅府?” “不必。”苏云摆了摆手,“王允这种人,比狐狸还精。我们的人还没到,他早就知道了。贸然上门,只会让他更加警惕。”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踱了踱步。 “既然他想当这个中间人,那我就给他这个机会。” 苏云停下脚步,看着徐耀-祖:“备车。” “先生,您要去哪?” “太傅府。” 徐耀祖和沈策的脸色同时一变。 “大人,不可!”沈策立刻劝阻,“现在去,无异于打草惊蛇。而且,我们没有任何证据,王太傅完全可以不认。” “谁说我是去问罪的?”苏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我是去……请教的。” 半个时辰后,苏云的马车,停在了太傅府的门前。 没有带护卫,没有亮明身份,就像一个普通的晚辈,来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 王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府门大开,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 书房里,檀香袅袅。 王允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正在灯下看书。看到苏云进来,他放下书卷,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苏首辅,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王允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的风雨。 苏云也不客气,直接坐下。 他没有提陈福,没有提锦绣阁,更没有提那张纸条。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为王允倒了一杯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晚辈近日在读史书,心中有些困惑,特来向太傅请教。”苏云开口说道。 “哦?”王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晚辈在看前朝末年的历史。当时,外戚专权,宦官乱政,朝堂之上,党同伐异,乌烟瘴气。最终,导致天下大乱,王朝覆灭。”苏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晚辈不解的是,当时朝中,亦有不少饱学鸿儒,忠臣良将。他们为何眼睁睁看着王朝走向深渊,却无动于衷?” 王允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没有说话。 苏云继续说道:“后来,晚辈想明白了。因为他们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在等待时机。他们在等,等旧的势力倒下,等新的格局出现。他们想做那个收拾残局,开创新朝的从龙之臣。” “只可惜,”苏-云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允终于开口。 “船沉的时候,无论你站在船的哪一边,最终,都会一起被卷入漩涡。”苏云看着王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一个真正聪明的人,应该在船身开始倾斜的时候,就选择跳船。而不是幻想着,能在那艘注定要沉没的破船上,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新甲板。” 书房里,一片死寂。 王允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内心所有的算计和权衡。 良久,他才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苏首辅的史学,果然精湛。”王允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知道,苏云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试图在这场风波中,左右逢源,渔翁得利。 “老夫,受教了。”王允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苏云。 “陈福,一个时辰前,来过我这里。”王允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留下这个东西,想换一条活路。” 苏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些东西。 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单,也不是什么谋逆的证据。 而是一份份账目。 一份份,从京城,流向一个地方的,物资和金钱的账目。 那个地方,是皇宫里,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冷宫。 苏云看着那份账目,瞳孔猛地收缩。 这些年来,“莲花”通过遍布京城的产业,敛聚了大量的财富。这些财富,并没有用来挥霍,也没有用来收买朝臣。 而是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那座死气沉沉的冷宫。 “太傅可知,这冷宫里,藏着什么?”苏云抬起头,问道。 王允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恐惧。 “老夫不知。老夫只知道,那里面藏着一个能让这大周,天翻地覆的秘密。” 他看着苏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苏首辅,你以为,那冷宫里是空的吗?” “不。” “那里,住着一个人。” “一个……在所有人的认知里,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 第66章 这冷宫,住着活死人 从太傅府出来,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云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账册的小盒子。 一个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还活着。 并且,一直被秘密地养在冷宫里。 “莲花”这个庞大的组织,耗费无数金钱和人力,不是为了夺权,不是为了敛财,而是为了供养一个“死人”。 这个死人,到底是谁? 她和太后,和“莲花”,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苏云笼罩。 回到首辅府,沈策和徐耀祖还在等着。 看到苏云凝重的脸色,他们就知道,事情比想象的更严重。 “沈策。”苏云将那个小盒子,递给沈策。 沈策打开一看,脸色也瞬间变了。 “大人,这……” “去查。”苏云的声音很冷,“我要知道,二十年前,宫里发生过什么大事。所有非正常死亡的嫔妃,皇子,公主,甚至是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要放过。” “尤其是,和当今太后,有过节的人。” “是!”沈策领命,立刻转身离去。 “耀祖。”苏云又看向徐耀-祖。 “先生!” “陈福呢?” “按照您的吩咐,王太傅已经把他秘密送出城了。” “嗯。”苏云点了点头,“这个人,暂时还有用。让他躲好了,别死了。” “是!” 安排完一切,苏云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那副巨大的皇城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东北角,那片被标记为“冷宫”的区域。 这里,像皇宫里的一块死皮,被所有人遗忘。 但现在,苏云知道,这里才是整个风暴的中心。 第二天,苏云以“巡查宫城防卫”为由,再次进了宫。 他没有去任何要害部门,而是带着几个禁卫,径直走向了冷宫。 冷宫的宫门,紧紧锁着,一把巨大的铜锁上,落满了灰尘和蛛网,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打开过了。 宫墙很高,墙头长满了杂草,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萧索。 “苏大人,这里面……晦气重。”一个禁卫小声提醒道。 苏云没有理会,他只是绕着冷宫的宫墙,慢慢地走着。 他注意到,冷宫虽然破败,但四周的防卫,却异常森严。 明面上,只有两个年迈的老太监,坐在门口打盹。 但苏云能感觉到,在暗处,至少有十几道目光,在监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不属于禁卫军,也不属于天策府。 他们,是“莲花”的人。是太后的人。 苏云绕到冷宫的后墙,这里更加荒凉,杂草长得有一人多高。 他拨开草丛,看到墙根底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像是狗洞,被几块碎砖头堵着。 洞口很小,成年人根本钻不进去。 但苏云知道,这个洞,不是给人钻的。 是用来……送东西的。 王允给他的那本账册上,记录的所有物资,就是通过这个洞,送进了冷宫。 苏云蹲下身,仔细检查着洞口周围的痕迹。 他发现,这里的泥土,有被人反复踩踏的痕迹。而且,在泥土里,他发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黑色的粉末。 他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焦糊的味道,钻入鼻腔。 是药渣。 这个被囚禁在冷宫里的人,常年都在服药。 苏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没有再做停留,转身离开了。 回到首辅府,天已经黑了。 沈策早已等候多时,他的脸色,比苏云离开时,更加凝重。 “大人,查到了。” 一进书房,沈策就将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在了苏云的桌上。 “二十年前,光和十五年,秋。宫中确实发生过一件大事。”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当时,深受先帝宠爱的宸妃,在生下皇子后,突然血崩而亡。刚出生的皇子,也跟着夭折了。” “宸妃?”苏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沈策点头,“宸妃,闺名林婉,出身江南林家,是当时唯一能与当今太后(当时还是皇后)分庭抗礼的宠妃。她才貌双全,深得先帝喜爱。据说,先帝甚至一度有过,废后立宸妃为后的念头。”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后来呢?” “宸妃死后,先帝大恸,下令彻查。但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宸妃产后体虚,血气亏败,属于正常死亡。”沈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林家因为失去了靠山,也迅速在朝中失势,没过几年,就举家迁回了江南,从此一蹶不振。” “宸妃林婉……”苏-云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变得清晰。 “大人,还有一件事。”沈策补充道,“宸妃的家族,江南林家,世代行医,是当时大周最有名的医药世家。宸妃本人,也精通药理。” 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了李沐雪的伤,想起了那些让她昏迷不醒的毒药。 想起了王允那句“冷宫里住着一个活死人”。 一个精通药理的宠妃,一个在权力斗争中“被死亡”的女人。 一个被秘密囚禁了二十年的“活死人”。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冷宫里的那个人,就是宸妃林婉! 是太后,在二十年前,用卑劣的手段,害死了她的孩子,伪造了她的死亡,然后,将她囚禁在这座活死人墓里,整整二十年。 而“莲花”这个组织,或许根本就不是太后建立的。 它很可能,是宸妃的旧部,是林家残存的势力,在暗中建立起来,为了保护她,供养她,甚至,是为了等待一个复仇的机会。 那个莲花印记,或许根本不是太后的标志。 而是宸妃林婉家族的徽记! 所以,那个潜入他书房的刺客,在毁掉“证据”后,留下莲花印记,不是在恐吓,而是在……表明身份! 他们不是敌人! 苏云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差一点,就走错了方向,把真正的盟友,当成了敌人。 “大人,您怎么了?”沈策看到苏云的脸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苏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策,你现在,立刻派人去江南。”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查林家!我要知道,林家这二十年来,所有的一切!还有,去查宸妃的生平,她有什么喜好,有什么习惯,和宫里哪些人交好……” “最重要的是,”苏-云看着沈策,一字一顿地说道,“去查一查,宸妃家族的家徽,是什么样子的!” 沈策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里,又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凭着记忆,画下了那个在墨迹中看到的,莲花印记。 八片花瓣,线条繁复而优雅。 他看着那朵莲花,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在深宫的黑暗里,隐忍了二十年的,血海深仇。 “原来,是这样……”他轻声自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徐耀-祖的声音。 “先生,宫里来人了。” 苏云抬起头,看到一个眼生的小太监,站在门口,神色恭敬。 “苏大人,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入宫。” “陛下说,”小太监顿了顿,才接着说,“长乐宫的李姑娘,醒了。” 第67章 这往事,比血还腥 长乐宫。 苏云推开殿门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殿内,灯火通明。 几名御医和宫女围在床边,神色紧张。 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站在不远处,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表情。 苏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张床上。 李沐雪,醒了。 她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有些茫然,像一个刚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惊醒的孩子,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沐雪。”苏云轻声唤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殿内,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他。 李沐雪的目光,也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纯粹的,野兽般的警惕和戒备。 仿佛,她不认识他。 “你是谁?”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苏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是我,苏云。”他一步步,慢慢地,朝着床边走去。 “别过来!” 李沐雪突然激动起来,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却因为身体虚弱,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快!按住她!”御医急忙上前。 “都退下!” 苏-云一声冷喝,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 他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目光紧紧地锁着李沐雪。 “我不过去。”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是在哄一个受惊的孩子,“你别动,会牵动伤口。” 李沐雪喘着粗气,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只受伤的母狼,护着自己最后的领地。 女帝终于转过身,她看着苏云,又看了看床上的李沐雪,眉头微皱。 “她醒来后,就是这样。不认得任何人,也不让任何人靠近。”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伤了神魂,记忆错乱了。”一旁的御医小声解释道。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李沐雪。 他看到,在她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他熟悉的,倔强和不屈。 她没有完全忘记。 她的身体,她的本能,还记得。 “你还记得吗?”苏云缓缓开口,“在荥阳城外的破庙,你给了我一袋银子。” 李沐雪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你还记得吗?在去京城的路上,你替我挡了一箭。” 李沐雪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一些。 “你还记得吗?在首辅府,你说,我的身后,你帮我看着。” 苏-云一步一步,用他们共同的记忆,搭建起一座通往她内心的桥梁。 李沐雪的眼神,从戒备,到迷茫,再到痛苦。 无数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在她脑海里闪现。 破庙,银子,黑衣人,箭矢,官袍,火光,地宫,爆炸…… “啊——!” 她突然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别说了!别说了!” “陛下,李姑娘情绪激动,不宜再受刺激。”御医急忙上前,想要施针让她镇定下来。 “滚开!” 苏云猛地转身,一把推开了那个御医。 他的眼神,冰冷得像刀。 “谁敢再碰她一下,我让他全家陪葬。”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苏云身上爆发出的那股凛冽的杀气,震慑住了。 女帝的瞳孔,也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云。 这不是那把听话的,锋利的刀。 这是一头被触碰了逆鳞的,暴怒的龙。 苏云不再理会任何人,他重新转向李沐雪,一步步走到床边,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看着我。”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沐雪抬起头,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嘴唇颤抖着。 “疼……”她像个孩子一样,吐出一个字。 苏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我知道。” “很快,就不疼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本《心经》,放在她的枕边。 “我念给你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他的声音,像一股清泉,缓缓流入李沐雪那片混乱而痛苦的识海。 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那双紧锁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 最终,在苏云低沉的诵经声中,她带着满脸的泪痕,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云为她掖好被角,站起身。 他转身,看向女帝,躬身行了一礼。 “陛下,臣,失仪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女帝看着他,眼神复杂。 “你留下吧。”她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长乐宫。 大殿里,很快只剩下苏云,和沉睡的李沐雪。 苏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这么静静地守着。 他知道,李沐雪的记忆,正在一点点复苏。 而那些被她遗忘的,关于地宫,关于爆炸,关于“莲花”的秘密,也终将浮出水面。 深夜,沈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长乐宫。 他将一份加急的密报,递给苏云。 “大人,江南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打开密报,只看了一眼,他的呼吸,就停住了。 密报上,只有一张图。 一张从江南林家族谱上,拓印下来的,家族徽记的图样。 那是一朵盛开的,八瓣莲花。 和那个印在他书案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沈策的密报里,还有一段话。 “林家在江南,并非一蹶不振。他们暗中资助了江南大半的船运和盐铁生意,财力雄厚,远胜当年。而且,林家族中,每隔十年,都会有一批最优秀的子弟,神秘失踪。” “另外,我们查到,当年宸妃入宫时,带了一个陪嫁的侍女,名叫‘青莲’。宸妃死后,这个侍女,也跟着‘殉主’了。” “但我们的人,在江南林家的祖祠里,发现了一个牌位。” “牌位上,刻着一个名字。” “林青莲。” 苏云看着那份密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莲花”这个组织,根本不是什么太后的党羽。 它就是林家! 是宸妃林婉的娘家,在蛰伏了二十年后,布下的一张复仇大网! 那个潜入他书房的刺客,是林家的人。 那个给李沐雪下毒,让她无法说出秘密的人,也是林家的人。 他们不是要杀李沐雪,他们是在保护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地宫,关于宸妃,甚至关于……先帝的秘密。 苏云想起了李沐雪昏迷中,断断续续的呓语。 “花……火……老头……祭祀……血……” 花,是莲花。 火,是爆炸。 老头,是张敬之。 那祭祀和血,又是什么? 地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云感觉自己,正无限地,接近一个被尘封了二十年的,血腥的真相。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原来,这京城里,不止一朵莲花。” “一朵在明,长在烂泥里,靠着太后这棵大树,作威作福。” “一朵在暗,扎根在江南,隐忍了二十年,只为复仇。” “而我,就站在这两朵莲花中间。” 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有意思。” 第68章 这药方,是催命符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长乐宫。 苏云守了一夜,直到天亮,李沐雪的呼吸依旧平稳,只是眉头偶尔会因为梦魇而蹙起。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出了大殿。 徐耀祖早已在殿外等候,眼圈通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先生。” “去,把御医院所有关于李沐雪的医案,全部调出来。”苏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还有,御药房,所有给她开过的方子,用过的药,哪怕是一片甘草,都给我查清楚。” “先生,您是怀疑……”徐耀-祖心头一凛。 “李沐雪的昏迷,不是意外。”苏云的眼神冷得像冰,“有人在她重伤之后,又给她下了毒。” “是‘莲花’的人?” “是,也不是。”苏云看着远方,目光深邃,“去查吧,我要知道,是谁开的方子,是谁送的药。” 徐耀祖不敢多问,立刻领命而去。 苏云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 女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已经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在等他。 “她怎么样了?”女帝开口问道。 “暂时稳住了。”苏云躬身回答,“但神智未清,记忆错乱。” “御医说,是爆炸时,伤了神魂。” “陛下也信吗?”苏云抬起头,直视着女帝的眼睛。 女帝沉默了。 “臣怀疑,有人在李姑娘的药里,动了手脚。”苏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呈了上去,“这是臣昨夜,凭记忆写下的,李姑娘昏迷时,所用汤药的几种主药。” 女帝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着“龙涎香”、“乌头”、“曼陀罗”等几味药材。 “这些药,单独来看,都是安神定魂的良药。”苏-云缓缓说道,“但如果,按照特定的比例,和特定的手法,熬制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能损伤神魂,让人陷入长久昏迷的毒药。” “这种手法,极为隐秘,出自江南一个古老的医药世家。” “林家。” 女帝握着纸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想请陛下降旨,彻查此事。”苏云躬身,语气坚定,“李沐雪是为臣挡伤,才陷入险境。如今,又遭人毒手。臣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更何况,”苏-云话锋一转,“能在宫中,在御医和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人下毒。这股势力,已经不只是心腹之患,而是悬在陛下头顶的利剑!” “这把剑,今日能指向李沐雪,明日,就能指向宫里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陛下您。”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女帝看着苏云,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有欣赏,有忌惮,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准奏。” “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天策府,禁卫军,大理寺,皆听你调遣。” “朕要的,不是一个交代。” “朕要的,是把这把剑,连根拔起。” “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苏云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是在刀尖上跳舞。 他把林家这把暗处的剑,摆到了女帝的面前。 他是在逼女帝表态,也是在向女帝,递上自己的投名状。 他要让女帝相信,他苏云,和林家,不是一伙的。 他的目的,是查清真相,而不是为谁复仇。 回到首辅府,徐耀-祖已经带着一沓厚厚的卷宗,等在了门口。 “先生!查到了!” 一进书房,徐耀祖就将卷宗摊开。 “给李姑娘开方子的,是御医院的院判,张御医。方子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徐耀-祖指着其中一份医案,“但是,在熬药的环节,出了问题。” “说下去。” “负责给李姑娘熬药的,是长乐宫的一个小宫女。我们的人去查的时候,发现这个小宫女,三天前,就已经‘失足’落入太液池,淹死了。” 苏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线索,断了。 “不过,”徐耀-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们在这个小宫女的床铺夹层里,发现了这个。” 苏云接过纸,那是一张当票。 当的是一支金步摇,当了五十两银子。 “一个普通的小宫女,哪来这么名贵的金步摇?”徐耀-祖说道,“我派人去当铺查了,当东西的人,不是这个小宫女,而是另一个人。” “谁?”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身边的一个小火者。” 王公公。 又是他。 这个看似处处示好,实则阴险毒辣的老太监。 “看来,这朵长在烂泥里的‘明莲’,和那朵藏在暗处的‘暗莲’,也并非全无关系。”苏云冷笑一声。 太后,宸妃。 皇后,林家。 王公公,神秘刺客。 所有的人和事,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 “先生,我们现在是查王公公,还是继续查林家?”徐耀-祖问道。 “都不是。”苏云摇了摇头。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铺开那张皇城宫殿的地下布局图,和那张从工匠陈工手里得来的,标着暗道的羊皮图。 他的手指,在两张图上,来回移动。 “无论是明莲,还是暗莲,他们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靠的,都是这张网。”苏云指着那张羊皮图上,密如蛛网的暗道。 “我要做的,不是去扯断某根线。” “而是要把这张网,彻底撕碎。” 苏云的目光,最终停在了图上一个点。 那个连接着冷宫后墙狗洞的,其中一个出口。 那个出口,通往宫外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 京城,静心茶舍。 他与李沐雪,曾经在那里,接过头。 苏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耀祖。” “先生!” “去,帮我约个人。” “约谁?” “静心茶舍的掌柜。”苏云看着徐耀祖,一字一顿地说道,“告诉他,我想跟他,谈一笔关于‘茶叶’的生意。” “茶叶?”徐耀祖一愣。 “对。”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告诉他,我手里,有一批上好的‘陈年普洱’。问他,有没有兴趣。” 徐耀祖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去办了。 他知道,先生口中的“茶叶”,绝不是普通的茶叶。 那批“陈年普洱”,恐怕,是足以让京城,天翻地覆的,催命符。 第69章 这条线,该扯断了 静心茶舍,依旧是那副清幽淡雅的模样。 后院的雅间里,苏云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面前的茶,已经凉了。 他没有动。 他在等。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正是茶舍的掌柜。 掌柜走进来,对着苏云,深深一揖。 “草民,见过首辅大人。”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完全不像一个普通的茶商。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掌柜依言坐下,却只是坐了半个屁股,身子挺得笔直。 “大人说,有上好的‘陈年普洱’,不知……”掌柜开口问道,目光灼灼地看着苏云。 苏云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枚小巧的,用上好和田玉雕琢而成的,莲花玉佩。 八片花瓣,栩栩如生。 正是他凭着记忆,让人仿制的,那个莲花印记。 掌柜看到玉佩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戒备。 “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苏云笑了笑,将玉佩推到他面前,“只是觉得,这玉佩的样式,很是别致。想请掌柜的,帮忙掌掌眼。” 掌柜看着那枚玉佩,沉默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把一切都挑明了。 “这玉佩,是江南林家的家徽。”良久,掌柜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哦?”苏云故作惊讶,“原来是林家的东西。我与林家,素无往来,不知这玉佩,为何会出现在我的书房里。”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大人说笑了。” “我从不说笑。”苏-云收起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只知道,有人潜入我的书房,留下了这个。我的人,在长乐宫,也差点因为某些‘安神’的汤药,一命呜呼。” “我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苏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掌柜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此事,草民无法回答。”他站起身,对着苏云,再次深深一揖,“但草民可以向大人保证,我们对大人,并无恶意。” “至于李姑娘的事,是个误会。是我们的人,下手重了。我们愿意补偿。” “补偿?”苏云冷笑一声,“她的命,你们拿什么来补偿?” 掌柜沉默了。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苏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我不管你们和太后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们想报什么血海深仇。” “但你们动了我的人。” “这条线,我扯定了。” 苏云的语气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的杀意。 “从今天起,我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我要知道,给李沐雪下毒的人是谁,主谋是谁。” “否则,”苏-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我就把你们这张藏了二十年的网,一根线一根线地,从这京城的地下,全都给它揪出来,晾在太阳底下晒。” “到时候,鱼死,还是网破,就各安天命了。”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看着苏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身上会有如此可怕的气势。 “话,我带到。”掌柜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云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在赌。 他在赌,林家这二十年的隐忍,不会因为一个李沐雪,就轻易和他这个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彻底撕破脸。 他们需要时间,需要一个能扳倒太后的,万无一失的机会。 而他,苏云,就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他们不敢赌。 回到首辅府,苏云立刻召见了沈策。 “大人。” “从现在起,天策府所有人,给我盯死了宫里那条线。”苏云指着地图上,连接着冷宫和宫外的那条暗道。 “我要知道,这三天,有谁,从这条线进出。” “是!” “另外,”苏-云又指了指司礼监的位置,“王公公那边,也可以收网了。” 沈策的眼睛一亮。 “大人有计策了?” “算不上计策。”苏云笑了笑,“只是想请他,喝杯茶。” 当天下午,一份来自首辅府的请柬,送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公公的手上。 请柬很简单,只有一句话。 “闻公公雅好龙井,云新得雨前龙井二两,特邀公公过府一叙,共品香茗。” 王公公看着那张请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终于要对他动手了。 他笑了笑,那笑声,像夜枭一样难听。 “回话。告诉苏首辅,咱家,一定到。” 傍晚时分,王公公的轿子,准时停在了首辅府的门前。 苏云亲自在门口迎接,态度恭敬得体,仿佛真的是在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 书房里,茶香四溢。 苏云亲自为王公公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公公,请。” 王公公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果然是雨前龙井,入口甘醇,回味无穷。” “公公喜欢就好。”苏云笑了笑,也端起茶杯。 两人就这么喝着茶,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谁也没有先开口提正事。 气氛,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终于,一杯茶喝完,王公公放下了茶杯。 “苏首辅,今日请咱家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品茶吧?”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苏云也放下了茶杯。 “确实有件事,想向公公请教。” 他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当票。 正是从那个淹死的小宫女床下,搜出来的那张。 王公公看到当票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是从长乐宫一个宫女的遗物里,找到的。”苏云的声音,很平静,“据说,当东西的人,是公公身边的小火者。” “咱家……不知此事。”王公公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公公自然是不知道的。”苏云笑了笑,“想必,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背着公公,做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王公公,继续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好奇,那宫女,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她哪来的金步摇,值得公公身边的人,亲自去跑一趟当铺?” “而且,还特意选在,李姑娘昏迷之后。” 苏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重重地,敲在王公公的心上。 王公公的脸色,已经从僵硬,变成了惨白。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掉进了这个年轻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苏首辅……您……您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苏云看着他,笑了。 那笑容,在王公公看来,比魔鬼还可怕。 “我不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告诉公公。” “这条线,它断了。” 第70章 这场戏,得请君入瓮 王公公是被人扶着,离开首辅府的。 他来的时候,精神矍铄,走的时候,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他知道,苏云已经掌握了他的把柄。 虽然那个把柄,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他在太后面前,失去所有的信任。 一个失去了主子信任的奴才,下场,比死还惨。 书房里,徐耀-祖看着王公公狼狈离去的背影,兴奋地搓了搓手。 “先生,这老狐狸,总算栽了!” “这只是开始。”苏云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扳倒一个王公公,对于整个“明莲”势力来说,不过是拔掉了一根无关紧要的汗毛。 真正的根,还在慈宁宫里,在那位久居深宫的太后身上。 而那朵藏在暗处的“暗莲”,林家,也还没有给他答复。 时间,只剩下两天。 苏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两朵莲花,一网打尽的机会。 他走到舆图前,目光在皇宫的地图上,来回逡巡。 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冷宫的位置。 冷宫,宸妃。 这是所有秘密的核心。 也是,所有人的死穴。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滋长。 “耀祖。” “先生!” “去,帮我办件事。”苏云转过身,看着他,眼神里闪烁着一丝疯狂的光芒。 “去城里,找几个最会说书,最会编故事的先生。” “然后,让他们在京城各大茶楼酒肆,给我讲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徐耀-祖好奇地问道。 “就讲……”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光和十五年,宸妃娘娘,冤死宫中,阴魂不散,夜夜在冷宫啼哭的故事。” 徐耀祖听得头皮发麻。 “先生,这……这可是妄议宫闱,要杀头的啊!” “你只管去办。”苏云的声音,不容置疑,“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出了事,我苏云担着。” 徐耀祖不敢再多问,只能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第二天,一场诡异的“鬼故事”风潮,席卷了整个京城。 各大茶楼里,说书先生们,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宸妃的冤情。 什么“一尸两命,血染宫闱”,什么“阴魂不散,夜半索命”,什么“冷宫鬼火,夜夜啼哭”。 故事传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 一时间,京城百姓,人心惶惶。 就连宫里,也开始流传起各种各样的鬼故事。 有宫女说,晚上路过冷宫时,听到了女人的哭声。 有太监说,看到冷宫的墙头上,有白色的鬼影飘过。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诡异而恐怖的氛围中。 慈宁宫。 “啪!”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太后坐在凤座上,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查!给哀家查!”她尖声叫道,“到底是谁!是谁在背后搞鬼!” 下面跪着的一众宫女太监,噤若寒蝉。 王公公跪在最前面,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苏云的手笔。 那个年轻人,在逼宫。 他不仅要逼自己,还要逼太后。 “太后息怒。”一个穿着华贵宫装的中年女人,走上前,轻声劝慰道。 正是当朝皇后,太后的亲侄女。 “息怒?哀家怎么息怒!”太后指着外面,怒道,“现在满城都在传哀家当年害死了宸妃那个贱人!这让哀家的脸,往哪里搁!让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搁!” “姑母,”皇后压低了声音,“当务之急,不是追查流言的源头。而是……要让流言,自己消失。” 太后的眼神,闪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 “只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冷宫里,什么都没有。那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皇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 “或者,”她顿了顿,才接着说,“让那个不该活着的人,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太后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侄女,眼神复杂。 良久,她才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挥了挥手。 “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办得干净点。” “是,姑母。”皇后躬身退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酷的笑容。 深夜,首辅府。 苏云收到了沈策的密报。 “太后,动了。” 苏云看着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知道,太后一定会坐不住。 她要么,会选择将宸妃转移出冷宫,要么,会选择,杀人灭口。 无论哪一种,她都必须行动。 而只要她一行动,就会落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盯死了冷宫的所有出口。”沈策说道,“只要她们一出来,我们就能人赃并获。” “不。”苏云摇了摇头。 “我们不抓人。” 沈策一愣。 “不抓人?” “对。”苏云走到舆-图前,指着那条连接着冷宫的地下暗道,“我要的,不是抓几个小喽啰。” “我要的,是让她们,把宸妃,‘顺顺利利’地,带出来。” “然后,”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另一个被他用朱砂笔圈起来的地方,“请她们,去那里做客。” 那个地方,是皇宫里,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 听雨轩。 那里,地处偏僻,四面环水,只有一座桥与外界相连。 是真正的,插翅难飞之地。 “大人是想,请君入瓮?”沈策瞬间明白了苏云的计策。 “是。”苏云笑了笑。 “这场戏,唱了这么久,也该请主角登场了。” “只是不知道,”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今晚来的,会是哪一尊神。” 子时。 三长两短的更夫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冷宫的后墙下,那个被碎砖堵住的狗洞,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抬着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形的东西,从洞里钻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速,悄无声息,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 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钻进了旁边的假山,进入了那条错综复杂的地下暗道。 暗道里,天策府的探子,早已在暗中等候。 他们没有动手,只是远远地,追着。 就像一群耐心的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走向自己布下的陷阱。 那几个黑影,在地下穿行了近半个时辰,最终,从一个隐蔽的出口,钻了出来。 出口的位置,正是废弃的听雨轩。 他们似乎松了口气,将那个黑布包裹的东西,抬进了听雨轩的大殿。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 “几位,既然来了,何不喝杯茶再走?”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大殿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几个黑影,脸色大变。 他们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正从阴影里,缓缓走出。 正是苏云。 而在他的身后,无数手持火把和强弓硬弩的禁卫军,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将整个听雨轩,围得水泄不通。 那几个黑影,自知插翅难飞,互相对视一眼,竟是同时拔刀,准备自尽。 “我劝你们,最好别动。”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因为,你们死了,你们的主子,会死得更惨。” 他走到那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前,伸出手,一把,扯下了上面的黑布。 黑布之下,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素色宫装,双眼紧闭,面容憔悴,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绝代风华的女人。 宸妃,林婉。 就在这时。 “苏首辅,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冰冷而高傲的声音,从听雨轩的门口,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皇后穿着一身华丽的凤袍,在几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本宫的人,你也敢动?” 第71章 这把火,烧向慈宁宫 听雨轩内,火光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明暗暗。 皇后的出现,让原本已经尘埃落定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禁卫军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手中的兵刃,不由得放低了几分。 一边是手握重权的当朝首辅,一边是母仪天下的国母皇后。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苏云看着皇后,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原来是皇后娘娘。”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语气不卑不亢,“臣在此奉旨办案,不知娘娘深夜到此,有何指教?” “奉旨办案?”皇后冷笑一声,走上前,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宸妃,又看了看那几个被围住的黑衣人。 “苏首辅的‘案’,办得可真是别致。深更半夜,带着兵马,闯入后宫禁地,还抓了本宫的人。” 她转过头,看着苏云,眼神凌厉如刀。 “苏云,你可知罪?” “臣不知。”苏云直起身,迎着皇后的目光,寸步不让。 “臣只知,有人在宫中,行巫蛊之事,意图不轨。臣奉陛下之命,彻查此事,人赃并获。” 他指着地上那几个黑衣人,“这几位,就是从冷宫之中,鬼鬼祟祟抬着‘不祥之物’出来的贼人。” 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宸妃,“而这位,就是他们行巫蛊之术所用的‘人偶’。” “胡说八道!”皇后厉声喝道,“苏云,你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搜一搜便知。” 苏云一挥手,沈策立刻上前,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搜出了几包黄色的符纸,和一些用来施法的银针。 这些,都是苏云提前让人准备好的“证据”。 “皇后娘娘请看。”苏云指着那些东西,“人证物证俱在,娘娘还有何话可说?” 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她没想到,苏云竟然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给她扣上一个“行巫蛊之术”的罪名。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别说她这个皇后,就是她背后的整个陈家,都要跟着万劫不复。 “苏云,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娘娘不必动怒。”苏-云笑了笑,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温度,“臣知道,此事,定然与娘娘无关。想必,是下面的人,狗胆包天,背着娘娘,做了这些大逆不道之事。” “臣已经派人去请陛下了。等陛下来了,自有圣断。” 苏-云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她扣上了罪名,又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他要的,不是皇后的命。 他要的,是皇后背后的那个人。 皇后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彻底栽了。 她不仅没能杀人灭口,反而把自己,也拖下了水。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帝还没来,哀家倒想先听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太后在王公公等一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光。 “姑母!”皇后看到太后,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了过去,跪倒在地,哭诉道,“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苏云他……他诬陷臣妾!” 太后没有理会她,只是径直走到苏云面前。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宸妃,眼神闪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苏首-辅。”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说皇后行巫蛊之术,可有真凭实据?” “回太后。”苏云躬身回答,“人证物证俱在,就在眼前。” “是吗?”太后冷笑一声,“哀家怎么看着,倒像是苏首辅你,在这里,自导自演,栽赃陷害呢?” 她转过头,看着苏云,一字一顿地说道:“苏云,你可知,诬陷中宫,是何等大罪?” “臣自然知晓。”苏云的表情,依旧平静。 “但臣也知,包庇罪犯,与罪犯同罪。” 他抬起头,直视着太后的眼睛。 “太后娘娘,您说,是吗?” 整个听雨轩,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苏云这句胆大包天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竟然,敢当面顶撞太后! 太后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没想到,这个她一直以为,只是皇帝手中一把刀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 “好,好一个苏云。”太后怒极反笑,“看来,是哀家小看你了。” “来人!”她厉声喝道,“苏云藐视宫规,构陷中宫,给哀家拿下!” 她身后的几个太监,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 沈策拔出腰间的佩刀,横在苏云身前,天策府的卫士,也纷纷亮出了兵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放肆!”王公公尖声叫道,“沈策,你想造反吗!” “我等只奉陛下与首辅之命!”沈策的声音,冷硬如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都给朕住手!” 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一众禁卫军的护卫下,大步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目光如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陛下!” “陛下圣安!”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除了苏云。 他只是躬着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女帝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人,她径直走到苏云面前。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宸妃,扫过那些所谓的“证物”,最终,落在了苏云的脸上。 “苏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抬起头,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向女帝“禀报”了一遍。 当然,在他的说辞里,宸妃,只是一个用来行巫蛊之术的,不知名的“人偶”。 女帝听完,没有立刻表态。 她走到太后面前,微微躬身。 “母后,此事,您怎么看?” 太后看着女帝,她知道,今天,自己已经输了。 苏云布下的这个局,太狠,太绝。 她如果承认认识宸妃,那就等于承认了二十年前的旧案。 她如果否认,那苏云给她扣上的“巫蛊”之罪,就无法洗脱。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哀家……哀家乏了。”太后疲惫地闭上眼睛,“此事,就由皇帝,全权处置吧。” 她说完,在王公公的搀扶下,转身,向外走去。 她的背影,在火光下,显得无比萧索和苍老。 仿佛在这一瞬间,她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女帝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座皇宫里,那座压在她头顶二十年的大山,终于要倒了。 她转过身,看向跪在地上的皇后。 “皇后陈氏,德行有亏,言行不检,即日起,迁居长信宫,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外出。” 皇后的身体,猛地一颤,瘫软在地。 她知道,她完了。 长信宫,是另一座冷宫。 女帝又看向那几个黑衣人。 “拖下去,严刑拷问,务必查出所有同党。” “是!” 最后,女-帝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宸妃身上。 她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沉默了良久。 “此人,面目不清,身份不明,暂交由大理寺看管,待查明身份后,再做处置。” 她顿了顿,才看向苏云。 “苏卿,护驾有功,查案得力,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此事,到此为止。” “臣,遵旨。”苏云躬身领命。 他知道,女帝这是在保全皇家的颜面。 她不能承认宸妃的身份,至少,现在不能。 但他也知道,这把烧向慈宁宫的火,已经点起来了。 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处理完一切,女帝转身离去。 听雨轩里,很快只剩下苏-云和沈策,以及一队天策府的卫士。 “大人,接下来……”沈策上前问道。 苏云看了一眼,那个被禁卫军抬走的,依旧昏迷不醒的宸妃。 “派我们的人,去‘保护’好她。”苏云的声音,很轻。 “另外,”他转过头,看着沈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去告诉静心茶舍的掌柜。” “我等的那份‘茶叶’,该送来了。” 第72章 这盘棋,终局将至 听雨轩的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京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滔天巨浪。 皇后被废,迁居长信宫。 太后称病,不再临朝。 慈宁宫门可罗雀,往日里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如今都避之唯恐不及。 整个朝堂的格局,在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苏云,却像是完全置身事外。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朝,下衙,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公文,仿佛听雨轩那一夜的剑拔弩张,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梦。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已经用最凌厉,最酷烈的手段,向整个京城,宣告了他的存在。 他不再仅仅是陛下的刀。 他,已经成为这盘棋局中,一个举足轻重的棋手。 首辅府。 书房里,苏云正在看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 密报是静心茶舍的掌柜,也就是林家在京城的负责人,派人送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了当年给李沐雪下毒的,所有相关人员的名单和罪证。 从熬药的小宫女,到传话的太监,再到背后指使的,皇后宫中的一个管事嬷嬷。 线索清晰,证据确凿。 林家,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们用这些人的命,来换取苏云的暂时休战。 “先生,这些人,怎么处置?”徐耀祖在一旁问道。 “把名单,交给大理寺。”苏云将密报递给他,“告诉他们,按律法办。” “是。” “还有,”苏-云补充道,“让静心茶舍的掌柜,来见我。” 徐耀祖领命而去。 当天下午,林家掌柜再次来到了首辅府。 这一次,他的态度,比上次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苏大人。” “坐。”苏云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我让你送的‘茶叶’,你送来了。我很满意。”苏云开门见山地说道。 “大人满意就好。”掌柜连忙说道。 “但是,”苏-云话锋一-转,“这只是利息。” 掌柜的心,猛地一沉。 “大人……还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苏云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只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地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草民……” “你可以不说。”苏-云打断了他,“但是,你要想清楚。现在,宸妃娘娘,在我的手上。” 掌柜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 “我能把她从冷宫里‘请’出来,就能决定,她是继续‘病’下去,还是,‘好’起来。”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 “我也可以,把她交给陛下。到时候,她是生是死,是继续被当成一个不能见光的‘鬼’,还是能重见天日,恢复身份。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掌柜看着苏云,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苏云说的,都是事实。 宸妃的命,现在,就攥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 “我给你们林家,两个选择。”苏-云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们合作。你们告诉我所有的真相,我帮你们,达成你们的目的。扳倒太后,为宸妃,为林家,洗雪沉冤。” “第二,我们继续做敌人。我会把宸妃,当成一份‘大礼’,送给陛下。到时候,你们林家这二十年的隐忍和谋划,会变成什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我,没有时间等太久。”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留给掌柜一个背影。 “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答案。” 掌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首-辅府。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需要立刻,将苏云的话,传回江南。 这个决定,已经不是他能做的了。 需要林家的家主,亲自定夺。 而此时,皇宫深处,御书房。 女帝也在看着一份密报。 密报是沈策呈上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苏云和林家掌柜的两次会面。 “合作?” 女帝看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苏云啊苏云,你这把刀,真是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了。” 她将密报,扔进了一旁的火盆里。 火光跳动,瞬间将纸张吞噬。 “沈策。” “臣在。” “你说,朕是该相信他,还是,该防着他?”女帝问道。 沈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陛下用人,如掌中之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但剑,终究是双刃的。” “用得好,能开疆拓土,定国安邦。” “用得不好,也可能会,伤及自身。” 女帝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火盆里,那即将熄灭的火光。 良久,她才开口。 “传朕旨意。” “晋内阁首辅苏云,为太子太傅,兼领吏部尚书。” “赐,紫金鱼袋,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 沈策的瞳孔,猛地收缩。 太子太傅,兼领吏部尚书。 这是何等的荣宠!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 苏云兼领吏部尚书,就等于,将整个大周的官帽子,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陛下这是……要将苏云,彻底捧上权力的顶峰。 “陛下,这……”沈策有些迟疑。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女帝打断了他,“朕就是要让他,站得更高一点。” “站得高了,风才大。” “朕也想看看,他这把剑,到底能有多锋利。” “也想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牛鬼蛇神,会因为他的这阵风,而现出原形。” 女帝的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 “去吧。” “朕累了。” 沈策躬身退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这盘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苏云,林家,太后,陛下。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就位。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终局对决。 而苏云,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也愣住了。 他看着前来宣旨的老太监,看着那身代表着无上荣宠的紫金鱼袋,心中,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这是女帝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他。 她将他捧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会越惨。 她给了他无上的权力,也是给了他,一把悬在头顶的,最锋利的刀。 他接过圣旨,谢了恩。 转身,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血色。 他知道,这京城的天,要彻底变了。 就在这时,徐耀祖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先生!静心茶舍的掌柜,又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人。” 苏云回过头。 “谁?” 徐耀-祖咽了口唾沫,压低了声音。 “一个女人。” “一个,自称是宸妃贴身侍女,名叫‘青莲’的女人。” 第73章 一诺二十载 首辅府的书房,烛火跳动。 徐耀祖领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那女人一身素衣,身形清瘦,容貌竟与卷宗上宸妃的画像,有三分相似。她气质沉静,一双眼睛却像藏着二十年的寒潭,深不见底。 苏云坐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那枚紫金鱼袋,并未起身。他抬眼,打量着来人。 女人走到书房中央,站定,对着苏云微微福身,动作标准,却无半分卑微。 “林家长孙女,林青莲。家主让我来,回答苏大人的问题。”她的声音,像古井里的水,听不出波澜。 “青莲?”苏云放下鱼袋,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宸妃身边的那个贴身侍女,不是二十年前就殉主了吗?” 林青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苏大人觉得,一个已经死了二十年的人,会派我来见您吗?” 苏云停下敲击的手指。“那我就换个问法。李沐雪中的毒,还有我书案上的莲花印记,是你林家的手笔?” “是,也不是。” “讲。”苏云的语气简单干脆。 “毒,是林家一些急于复仇的族人擅自所为,此为林家之过。家主已严惩。印记,是我留下的。”林青莲直视着苏云,“目的,是想看看,陛下新选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现在看清楚了?” “超乎想象。”林青莲坦然承认,“所以,我今天带来了诚意。” 她缓缓抬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并非什么侍女。宸妃林婉,是我的孪生姐姐。” 徐耀祖在旁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 苏云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意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青莲,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当年,先帝南巡,于江南见我,误以为是民间遗珠,欲纳我入宫。姐姐为保全我,顶替我的身份,主动走进了那座牢笼。”林青莲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一丝裂痕,是压抑了二十年的恨与痛。 “所以,你们林家蛰伏二十年,不是为了扶持哪位皇子登基,也不是为了给宸妃报仇那么简单。”苏云接过了话头,“你们,想要拿回一件东西。” 林青莲的瞳孔微微收缩。“苏大人如何得知?” “一个能让太后不惜囚禁宠妃二十年,也要得到的东西,绝非权势二字可以概括。”苏云靠在椅背上,“说吧,那是什么。” 林青莲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终,她开口反问:“苏大人可知,天库之中,除却那些机密卷宗,真正守护的,是什么?” 不等苏云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太祖皇帝当年亲手绘制的,一幅‘镇国龙脉图’。” “那幅图,关乎大周国运兴衰,更指向了太祖皇帝留下的,一处真正的宝藏。图纸的下落,只有历代林家家主知晓。姐姐入宫,太后便以为掌控了林家命脉。” “她与先帝合谋,制造姐姐产后血崩的假象,将其囚禁于冷宫,就是为了逼问出龙脉图的下落。” 苏云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终于明白,这盘棋的棋盘,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地宫爆炸,又是怎么回事?”苏云追问。 “下毒是林家之过,但爆炸,与我们无关。”林青莲的语气十分肯定,“那是第三方势力。” 她回忆道:“就在爆炸之前,我的人曾看到一个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他的武功路数,不属于京城任何一方势力,但他对天库的机关,却了如指掌。我们的人,甚至没能看清他是如何避开那些机环的。” 玄铁面具…… 苏云的脑海中,闪过李沐雪断断续续的呓语。 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明白了。”苏云站起身,走到林青莲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现在,我给你们林家一个机会。” “合作。” 林青莲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帮你姐姐,恢复身份,洗雪沉冤。我甚至可以帮你们,拿回那幅龙脉图。” 苏云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 “但作为交换,你们林家,必须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替我清除所有障碍的刀。” “从今往后,我指哪,你们,就必须打哪。” “第一个要清除的,就是太后盘踞在宫中二十年的所有势力。我要你们,把她的根,给我一根一根地,全都拔出来!”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久,林青莲才缓缓开口。 “好。” 她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好的名单,双手递给苏云。 “这是太后安插在宫中和朝堂,所有‘明莲’的名单。其中几位,还是看似中立的老臣。” 苏云接过名单,展开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好。” “家姐的安危,便拜托苏大人了。”林青莲再次福身行礼,“另外,家主让我转告大人。” “明日,请您,看一场好戏。” 说完,她转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径直走出了书房。 苏云看着手中的名单,又看了看桌上那代表着吏部尚书权力的紫金鱼袋。 刀,已经磨好。 持刀的人,也已就位。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先生!宫里……宫里来消息了!” 苏云抬起头,眉头微皱。“何事惊慌?” 徐耀祖喘着粗气,急声道:“太后……太后以京城近来妖风不止,需正视听为由,下令钦天监与大理寺官员……”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明日午时,亲赴冷宫,开棺验尸!以证宸妃早已亡故,破除宫中流言!” “砰!” 徐耀祖话音刚落,苏云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开棺验尸? 冷宫里的棺材,现在可是空的。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场戏,越来越有趣了。 第74章 这棺材,是送你的 “砰!” 苏云手中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茶水溅出,在他的指间留下温热的触感。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先生,这……这可如何是好?那冷宫里的棺材是空的啊!”徐耀祖急得在原地打转,声音都在发颤,“明日午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棺,要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太后和那些人,一定会说您监守自盗,与前朝余孽勾结!” “空的好。”苏云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慌乱,他抬起眼,看着满脸焦急的徐耀祖,“她们不是要验尸,她们是要给我送一份大礼。” 徐耀祖愣住了,完全跟不上苏云的思路。 “你现在,立刻去办两件事。”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着某种节拍。 “先生请讲!” “第一,把我书房里那本记录着所有‘雅集润笔’的账册,誊抄一份,做得天衣无缝。”苏云的语气平静,“第二,你亲自去一趟户部,告诉尚书大人,让他底下的人都准备好。明天午时之后,我需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查封内务府下辖所有皇商的账目。” “查……查内务府?”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内务府,那是皇后的钱袋子,更是太后经营了二十年的根基。 “去吧。”苏云挥了挥手,“记住,要快。” 徐耀祖虽然满心疑惑,但出于对苏云的绝对信任,他还是重重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那轮悬在夜空中的残月。 这盘棋,该收官了。 夜色更深。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女帝批阅着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 “陛下,苏首辅求见。”老太监在门口轻声通报。 “宣。” 苏云一袭青衫,从殿外走了进来,步履沉稳。 “臣,参见陛下。” “平身。”女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苏卿深夜入宫,所为何事?” “为明日冷宫开棺一事而来。”苏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女帝的凤眼微微眯起,殿内的气氛,瞬间凝重了几分。 “苏卿,可是怕了?” “臣不怕。”苏云迎着女帝的目光,摇了摇头,“臣有一计,或可将计就计。” 他将自己的计划,简明扼要地向女帝禀报了一遍。 女帝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眼,静静地看着他。 她在评估,在权衡。 评估苏云这个计划的风险,权衡她对这个年轻人的信任,究竟有多重。 “臣恳请陛下,明日无论在冷宫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更不要动怒。”苏云躬身一拜,“只需在最后,准臣一个请求。”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女帝才缓缓开口。 “朕,信你一次。” 次日午时,冷宫。 这里从未像今天这般“热闹”过。 宫墙内外,围满了人。 太后乘坐着凤辇,在王公公的搀扶下,坐于高位。 已被废黜的皇后,面色苍白地陪侍在侧,眼神里藏着快意的怨毒。 大理寺卿、宗人府宗正、钦天监监正,三司主官,悉数到场。 文武百官,列于两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苏云一身绯色官袍,站在人群的最前方,面色平静,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吉时已到!” 钦天监监正看了一眼日头,高声唱喏。 “奉太后懿旨!”王公公展开黄娟,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传达着太后的意志,“为破除宫中妖言,以正视听,特开棺验明宸妃正身!” “开棺!” 几个身强力壮的禁卫军上前,合力推动沉重的棺盖。 “嘎吱——”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棺木,被打开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朝棺内望去。 预想中空无一物的景象,并未出现。 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但那尸体,并非女尸,而是一具早已僵硬的男尸! 更让人震惊的是,男尸身上,穿着的竟是前朝的服饰! “这……这是怎么回事!” “宸妃的棺材里,怎么会是个男人?”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王公公快步上前,假意在棺材里翻找了一下,随即,高高举起一封信。 “大家看!”他尖声叫道,“这逆贼怀里,还有一封写给苏大人的密信!” 他展开信纸,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念了起来。 信的内容,极其恶毒,字字句句,都指向苏云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在宫中寻找前朝宝藏,复辟前朝,行“窃国”之举! “苏云!” 王公公念完信,猛地指向苏云,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 “你好大的胆子!名为查案,实为偷天换日!” “你与前朝逆党勾结,将宸妃尸身藏匿,换上这逆贼的尸首,栽赃宫闱,意图不轨!你可知罪!”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钉在了苏云身上。 群臣哗然。 形势,急转直下。 废后陈氏的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太后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得色。 这是绝杀之局。 人证物证俱在,苏云,百口莫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苏云会惊慌失措,会跪地求饶的时候。 他却动了。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对着太后所在的方向,深深一躬。 “多谢太后娘娘,为臣找出这内奸。”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传遍了整个冷宫。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王公公,包括太后。 “苏云,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王公公指着他,气急败坏地叫道。 苏云缓缓直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此人,正是我安插在前朝逆党中的眼线。今日臣本欲收网,不曾想,竟劳烦太后娘娘亲自出手,帮臣将这人赃并获。”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了另一份卷宗,高高举起。 “此乃逆党与内务府部分官员勾结,私吞皇银,豢养私兵的账目,请陛下过目!” 这一下,轮到太后和王公公的脸色变了。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而是转身,面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帝,再次躬身下拜,朗声道: “陛下!逆党猖獗,内务府竟有人与其同流合污,罪不容诛!” “臣请旨,即刻彻查内务府,封禁所有涉案皇商,清点账目,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整个冷宫,死一般的寂静。 太后的脸色,瞬间煞白。 王公公更是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他们终于明白。 他们费尽心机,送进这棺材里的,根本不是一把构陷苏云的刀。 而是一柄,递到苏云手上,足以将他们连根拔起的铡刀! 女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如死灰的太后,又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废后。 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一身风骨,立于风暴中心的年轻人身上。 她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准奏。” 第75章 一刀断钱龙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冷宫中炸开。 瘫坐在地上的王公公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太后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沈策动了。 他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对着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两名身着黑甲的天策卫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公公身后,一人一边,铁钳般的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肩膀。 “啊!” 王公公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剧痛让他浑身抽搐。 “太后!太后救我!救我!” 他扭动着身体,像一条离了水的鱼,看向高位上的太后,眼中满是乞求和恐惧。 太后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扶着凤辇的扶手,挣扎着想要站起,身体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最终无力地坐了回去。 与此同时,户部的官员也冲了上去,将那几个早已吓得腿软的皇商,死死按在地上。 “苏云!你这个奸臣!你不得好死!” 废后陈氏披头散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尖利,划破长空。 苏云,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投过去。 他转身,面向阶下百官。 从怀中,他缓缓取出一块金牌,高高举起。 金牌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奉陛下特旨,彻查内务府一案!” 苏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凡涉内务府账目者,官降三级,抄没家产!” “凡涉豢养私兵者,按谋逆论处,斩立决!”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与内务府、与慈宁宫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苏云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苏云身后迈出。 是徐耀祖。 他今天,穿上了一身崭新的户部官袍,青色的袍子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昂扬。 “户部清吏司,奉首辅大人令,即刻查封内务府,清点所有皇商账目!” 徐耀祖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箭,对着身后早已集结待命的户部官吏们,用力一挥。 “出发!” 一声令下,上百名户部官员如猛虎下山,气势汹汹地冲出冷宫,直奔内务府方向而去。 整个京城,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半日之内,京城最大的几家皇商,被户部贴上了封条。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店铺,此刻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官兵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 一箱箱的金银,一车车的绸缎,一匣匣的珠宝,从那些富丽堂皇的府邸和库房中被运出,在京城百姓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运往国库。 百姓们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纷纷涌上街头,议论纷纷。 而苏云,并未就此罢手。 他命人直接在“以工代赈”的工地旁,搭起一座高台。 当着数万民夫的面,他命徐耀祖将一箱箱查抄来的银锭,直接摆在了高台之上。 “诸位!” 苏云站在高台上,声音通过内力,传遍了整个工地。 “这些,都是从那些国之蛀虫的嘴里,挖出来的民脂民膏!” “陛下有旨,自今日起,内务府所有贪墨款项,尽数用于民生!”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朗声道: “即刻起,所有参与‘以工代赈’的民夫,工钱翻倍!”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苏青天!” “苏大人万岁!” 无数人激动地跪倒在地,对着高台上的那道身影,用力地磕头。 他们或许不懂朝堂上的权谋争斗,但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让他们吃饱了饭,拿到了能养活家人的钱。 这就够了。 慈宁宫。 一名小宫女连滚带爬地冲进内殿,声音都变了调。 “太后娘娘……不好了……内务府……内务府被抄了!城里最大的几家皇商,全都被封了!” 刚刚被扶上凤榻,正准备歇息的太后,身子猛地一僵。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名小宫女,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钱……钱全被拉去国库了……苏大人说……说要拿来给那些泥腿子发工钱……” “噗——” 太后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溅在明黄色的锦被上,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红梅。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后!” “快传御医!” 宫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悠悠转醒。 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废后陈氏跪在榻边,低声啜泣。 太后睁着眼,空洞地望着床顶的流苏。 她经营了二十年的钱袋子,她掌控朝臣、豢养势力的根基,就在这短短半日之内,被那个年轻人,用最决绝、最凌厉的方式,一刀斩断。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都输了。” 她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废后陈氏听到这话,哭声一顿,随即,哭得更加凄厉。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先生!这次抄出来的银子,堆满了三个大库!户部的老官吏说,这笔钱,足以支撑北境三年的军费!” 徐耀祖的脸上,满是亢奋的红光。 “那些账目,简直是……是……”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苏云似乎根本没在听。 苏云坐在书案后,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令牌。 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种金属打造,入手冰凉。 这是在查抄内务府时,从总管太监密室的夹层里,搜出来的。 令牌的一面,是他们已经很熟悉的,八瓣莲花图样。 而另一面,却是一个让苏云指尖都感到寒意的雕刻。 那是一张面具。 一张,狰狞而冰冷的,玄铁面具。 地宫爆炸前,林青莲口中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第三方势力。 他们,竟然和太后、和内务府,也有联系?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 就在苏云沉思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沈策走了进来,步履无声,脸上带着一贯的肃然。 他没有行礼,也没有多余的废话。 “苏大人。” 苏云抬起头,目光如电。 沈策迎着他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 “大理寺地牢,宸妃,醒了。”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沈策顿了顿,继续说道: “她点名,要见一个人。” “太子太傅,苏云。” 第76章 这秘密,得用心看 大理寺天牢,最深处。 空气里没有寻常牢房的霉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沈策在门口停下脚步,对着苏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像一尊石像,守在了门外。 苏云推门而入。 牢房里陈设简单,一张木床,一张桌子。 一个穿着干净素衣的女人坐在床沿,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 她的面容憔悴,却难掩曾经的风华。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清亮得惊人,看不出半分疯癫之态,只有沉淀了二十年的死寂。 她就是宸妃,林婉。 “坐。”林婉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平静。 苏云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林婉也在打量他,片刻后,她开口了,第一句话就让苏云的后背绷紧。 “你身上,有‘唯剑’的气息。”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了怀中那枚张敬之留下的玉佩上。 “看来张老头,选了你。”林婉的嘴角,牵起一抹说不清是悲是讽的笑意,“也好,这担子,终于有人能接过去了。” 苏云沉声问:“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林婉重复了一遍,眼神飘向了牢房那扇小小的窗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墙,“你以为,是皇后善妒,残害宠妃的戏码吗?” 她转回头,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问:“你真觉得,先帝是那个被美色迷惑,偏爱宠妃,连皇后都敢顶撞的庸碌之主?” 苏云的瞳孔收缩。 林婉惨然一笑,笑声在空荡的牢房里回响,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不是庸主,他是我大周开国以来,野心最大的枭雄。” “他假意南巡,在江南选中我,不是因为什么一见钟情。他看中的,是我林家世代守护的一个秘密。” “镇国龙脉图。” 苏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长生。”林婉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他想借龙脉图,行那逆天改命之术,成为这片土地上,永恒的帝王。” “太后……当时的皇后,不过是他手中最顺手的一颗棋子。” “一个负责唱红脸,表现出嫉妒与狠毒,逼得他不得不将‘宠妃’藏起来的棋子。一个帮他演了二十年‘金屋藏娇’,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撬开我的嘴,拿到龙脉图下落的棋子。” 苏云感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原来,这二十年的宫闱争斗,太后的专权跋扈,废后的怨毒不甘,全都是一场戏。 一场,由那个已经死了的先帝,亲手导演的戏。 “张敬之,又是什么角色?”苏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张敬之?”林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敬意,“他才是这盘棋上,唯一一个想让棋局回归正轨的人。他是当代的‘唯剑’。” “唯剑?” “天库的守门人。”林婉解释道,“‘唯剑’一脉,自太祖皇帝起,便世代守护天库,守护着大周的命脉。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位皇帝,只效忠于天下苍生。” “张老头的死,不是意外,更不是被燕王逼迫。” “他是以身为饵,以自己的死,做了一场豪赌。他赌这满朝文武,总有一个人,能看穿这棋局的真相。他用自己的命,将天库的两把钥匙,交到了他选中的下一任‘执剑人’手中。” 林婉的目光,牢牢锁在苏云身上。 “那枚‘天’字令牌,还有你怀里的‘唯剑’玉佩。” 苏云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他终于明白,张敬之为何要在燕王案中帮他,又为何在最后,留下那枚玉佩和一句“唯剑可通”。 那位固执的老学士,不是在托付,而是在传承。 “地宫的爆炸,还有李沐雪……”苏云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 “那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林家的人。”林婉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是一股第三方势力。一群戴着玄铁面具的黑衣人。” 玄铁面具。 苏云桌上那枚令牌背后的雕刻,瞬间浮现在脑海。 “他们似乎也在寻找龙脉图,但目的很奇怪。不像是为了个人权欲,更像是在执行某个古老的使命。”林婉回忆道,“他们对天库机关的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林家的人。” “爆炸发生时,是他们救了李姑娘。”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但是,”林婉话锋一转,“他们也在李姑娘身上,下了一种秘药。封住了她一部分神魂,让她无法记起地宫里发生的一切。” 苏云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你,想要什么?”他抬起头,直视着林婉。 林婉看着他,看了很久,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水光。 “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摇了摇头,“我只想让这场持续了二十年的荒唐闹剧,划上句号。” “我只想让我林家,从守护龙脉图这道无形的枷fling里,解脱出来。让我的族人,能像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安稳度日,而不是每代人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耗尽心血。” “我愿意,将龙脉图的秘密,告诉你。” 苏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解决此事,保林家周全。” 林婉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从枕下,取出一方早已泛黄的丝帛,递给苏云。 苏云展开,上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山川河流图样,而是一段段晦涩的古文。 “龙脉图,不在天下任何一处,也不在任何一张纸上。”林婉看着那方丝帛,轻声说道。 “它藏于‘执剑人’的心中。” “唯有身负天命,心怀苍生之人,方能以这‘唯剑’心法,观想己身,照见天地,在心中,看到那幅真正的镇国龙脉图。” 苏云收起丝帛,郑重地放入怀中。 他站起身,对着林婉,深深一躬。 “多谢。” 他转身,拉开牢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眯了眯眼,脑子里还在消化着刚刚得到的一切。 先帝、太后、唯剑、执剑人、龙脉图、玄铁面具……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横跨了数十年的巨大棋盘,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完整的样貌。 就在这时。 “先生!”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张,从远处传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苏云面前,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里紧紧攥着一封盖着吏部火漆的急报。 “先生,北境……北境出事了!” 苏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徐耀祖喘着粗气,声音都在发颤。 “赵信大元帅……在平凉城,被弹劾了!” 第77章 一纸动北境 苏云的目光落在急报上。弹劾信由平凉副将王莽联名数十位北境将领所上,罗列的罪名有两条:克扣军饷,治军不严。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王莽……”苏云的手指在急报的署名上轻轻点了点。 这不就是当初在平凉总督府,那个叫嚣着只认兵符不认官袍的副将吗? “先生,这摆明了是冲着您来的!”徐耀祖急得满头大汗,“您前脚刚清理了燕王在北地的产业,他们后脚就拿赵大元帅开刀!这是报复!是燕王那些没死干净的余孽在反扑!” “不止是燕王余孽。”苏云的语气很平静,“还有北地的那些地方豪强。我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自然要给我找点麻烦。” “那……那可如何是好?”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赵大元帅远在平凉,鞭长莫及。您派去北地整顿吏治的那些小吏,个个都是寒门出身,无权无势,怕是要遭了他们的毒手!先生,要不……我们先把人召回来?” “召回?”苏云抬起眼,看着他,“召回,就等于认输。我苏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 “不但不召回,我还要再派人去。” 徐耀祖愣住了。 苏云提起朱笔,蘸饱了墨。他现在,是太子太傅,更是总领百官升迁调度的吏部尚书。 这支笔,比刀剑更有用。 “传我吏部尚书令。”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不带半点情绪。 “第一,平凉副将王莽,治军不力,御下无方,即刻平调至南境瘴疠之地,任屯田校尉,无诏,终生不得回京。” 徐耀祖的眼睛猛地瞪大。从手握兵权的北境副将,直接贬到鸟不拉屎的南方边陲去种地,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二,提拔原平凉城校尉李德,接替副将之职。”苏云笔锋一转,写下第二道调令。 “李德?”徐耀祖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悔过坡之战中,身中三箭还死战不退的寒门校尉?” “对,就是他。” “第三,”苏云放下朱笔,拿起一方吏部尚书的大印,重重盖在两份调令上,“命御史台都给事中张柬,以巡查北境军纪为名,即刻启程,赶赴平凉。给他三百禁军,凡有不从者,可先斩后奏。” “张柬?那个号称‘铁面阎王’,连皇亲国戚都敢参的张柬?”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三道调令,一道比一道狠。 一道贬斥,一道提拔,一道巡查。 苏云甚至没有提弹劾之事一个字,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了北境乃至整个大周官场的所有人。 动他的人,是什么下场。 “去吧。”苏云将三份盖了印的调令递给徐耀祖,“让吏部的人,用最快的速度,发往北境。” 当天下午,三道调令从京城发出,整个朝野为之震动。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是在杀鸡儆猴。他不动一兵一卒,仅凭手中一方官印,就将一场足以撼动北境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远在千里之外的平凉城,副将王莽正在自己的府邸中与几位心腹将领饮酒作乐,庆祝自己的“妙计”。就在这时,京城的调令到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王莽展开调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拿着那纸轻飘飘的公文,手却抖得如同筛糠,酒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不敢不从。 处理完北境的事务,苏云换下官袍,径直往长乐宫而去。 李沐雪已经能在宫女的搀扶下,在院子里慢慢行走。只是她依旧沉默寡言,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带着一丝戒备。 苏云挥退了宫女,自己扶着她,在石凳上坐下。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 “这是我让徐耀祖寻来的《北境风物志》,上面画着北地的山川景色。”苏云的声音很轻,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就是平凉城,赵大元帅现在就在这儿。”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图册上,没有什么反应。 苏云又翻了一页。 “这里,是悔过坡。燕王的十万大军,就是在这里被彻底击溃的。” 他继续翻着,轻声讲述着,“你看这片,画得黑乎乎的,就是‘黑泥沼泽’。燕王的主力,当初就陷在了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李沐雪,身体突然僵住了。 她那双原本空洞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极度的恐惧。 “面具……火……” 她的嘴唇哆嗦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 “还有……星辰……” 苏云的心,猛地一跳。他立刻握住她的手,追问道:“星辰?星辰是什么?” “啊——!” 李沐雪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猛地甩开他的手,抱着头,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 苏云立刻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过了许久,李沐雪才在他怀中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了那种混沌的沉睡中。 苏云将她抱回寝殿,盖好被子,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首辅府,他关上书房的门,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字。 星辰。 他想起来了。 在从荥阳郡入京的途中,遭遇截杀之时,那支从暗中射出,救了他一命的冷箭。那支箭的箭羽上,就刻着繁复而神秘的星图纹样。 那支箭,天策府说不是他们的。燕王府也没有这种制式。 原来,是他们。 那群戴着玄铁面具的第三方势力。 是他们,在地下天库引爆了爆炸。 是他们,给李沐雪下了封印神魂的秘药。 也是他们,在自己最危险的时候,出手相救。 这群人,究竟是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苏云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比先帝布局还要庞大、还要古老的网。 夜,深了。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沈策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贯的肃然。 “苏大人。” 苏云从沉思中抬起头。 沈策看着他,声音低沉而清晰。 “陛下有旨。” “命你,即刻前往天牢,秘审燕王。” 第78章 一言决生死 天牢最深处,隔绝了所有光与声。 这里没有寻常牢狱的潮湿霉味,反而干净得有些过分,空气里只有冰冷的石头味道。 沈策将苏云领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便停下脚步,如同雕塑般守在了一旁。 苏云推开门,走了进去。 铁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沉闷声响,是这间囚室里唯一的动静。 燕王,曾经的北境之主,此刻穿着一身素白囚服,盘腿坐在草席上。 他头发有些散乱,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那股属于亲王的傲气,并未因阶下囚的身份而消散半分。 他抬起眼皮,看着走进来的苏云,嘴角扯出一个冷漠的弧度。 “成王败寇,本王无话可说。”他的声音沙哑,却很平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从本王口中问出什么东西,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苏云没有说话。 他径直走到燕王对面的矮桌旁,提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 然后,他将其中一杯,轻轻推到燕王面前。 酒液在昏暗的烛光下,晃动着幽幽的光。 燕王看着那杯酒,眉头皱起。 苏云端起自己的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王爷可知,平凉副将王莽,如今在何处?”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石室中。 燕王眼皮跳了一下,没作声。 “南境屯田校尉。”苏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圣旨下的第三天,他就已经到了瘴气弥漫的屯田所。陛下体恤,说北人畏暑,特意给他挑了个好去处,让他去南边种种地,养养性子。” 燕王的呼吸,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王爷或许还想知道,接替他位置的人是谁。”苏云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常,“李德,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校尉。哦,就是在悔过坡,你那些亲卫冲阵时,他带着百十号人,死战不退,身中三箭还站着的那位。” “你……”燕王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震动。 “我什么都没做。”苏云摇了摇头,“我只是以吏部尚书的身份,提拔了一个该被提拔的人,贬斥了一个该被贬斥的人。” 他看着燕王,目光平静得可怕。 “对了,还有一件事。御史台的都给事中张柬,前几日也到平凉了。他那个人,王爷或许听过,人称‘铁面阎王’,最喜欢查军纪风闻。你留在北境的那些旧部,最近怕是睡不安稳了。” 苏云每说一句,燕王脸上的血色,就少一分。 这些事,他身在天牢,一概不知。 苏云所说的每一个名字,每一道调令,都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入他经营多年的布局中,将那些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根基,一一挑断。 “至于王爷在北地的那些私产,盐矿、铁场、还有通往草原的商路……”苏云顿了顿,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都充了军饷。赵大元帅说,北境的将士们很感激王爷,这个冬天的棉衣和犒赏,都有着落了。” “你留下的那些人脉,我提拔的那些小吏,正在挨个拜访。”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最后六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燕王的心口。 他那张强装镇定的脸,终于彻底垮了下去。 他引以为傲的北境基业,他暗中布下的后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被这个年轻人,用最快、最彻底的方式,连根拔起。 燕王死死盯着苏云,眼中布满血丝,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可他很快又泄了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自嘲。 “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太子太傅!本王,输得不冤。” 苏云将酒杯放下,看着他。 “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审你,是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燕王抬起头,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交易?我现在还有什么,能与你交易?” “有。”苏云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在悔过坡合围你之前,除了赵信的大军,是否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活动?” 燕王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们的信物,”苏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来自地狱的低语,“是否与‘星辰’有关?” 燕王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死死地盯着苏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石室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许久,燕王那压抑的、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笑声,再次响起。 “原来……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本王一直以为,那只黄雀是你的主子。” “没想到,黄雀之后,还有猎人。” 他转过头,看着苏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恍然,更有彻底的认命。 “不错。确有一伙人,找过本王。” “他们戴着玄铁面具,神出鬼没。他们说,可以助本王拿下京城,颠覆这女人的天下。” “他们自称,‘观星者’。” 苏云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们说,”燕王惨然一笑,“他们是守护‘历史正统’的隐秘组织。认为女子为帝,是乱了纲常,逆了天道。” “他们的信物,是一枚刻着星图的令牌。” 一切,都对上了。 从荥阳路上的那支冷箭,到地宫的爆炸,再到李沐雪口中的那句“星辰”。 这个名为“观星者”的组织,如同一张笼罩在暗处的巨网,其目的,远比皇子争位、藩王谋逆,要来得更加庞大和恐怖。 燕王说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了下去。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恨意,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本王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现在,你可以给本王一个痛快了。” 苏云站起身。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桌上那杯未动的酒,和一把不知何时放在桌角的匕首,同时推到了燕王面前。 匕首的鞘,是黑色的,在烛光下没有一点反光。 “陛下有旨。”苏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赐王爷……自决。” 他说完,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铁门,没有再回头。 燕王看着面前的一杯酒,一把刀,怔了许久。 他最终,拿起了那杯酒。 苏云走出天牢,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十足的恭敬,在旁边响起。 是那个一直等在门口的老太监。 “苏大人,您辛苦了。” 苏云没有理会,径直往前走。 老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忽然快走两步,凑到苏云身侧,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急切。 “苏大人,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入宫。” 苏云的脚步一顿。 老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划破了午后的宁静。 “长乐宫……走水了。” 第79章 一院锁春深 苏云的脚步停在长乐宫院外。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水汽和草木的灰烬。 昔日精致的宫殿,此刻只剩下漆黑的骨架,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射出狰狞的影子。 几名太监宫女的尸体盖着白布,被整齐地摆放在院子一侧,地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沈策快步迎上,脸色凝重。 “人呢?”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不见了。”沈策低声道,“清点过所有尸首,没有李姑娘,也没有贴身伺候她的那两名宫女。”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苏云的拳头,在袖中缓缓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没有再问,只是迈步走进废墟,目光扫过每一寸烧焦的土地。 他走到那张幸免于难的石桌旁,那里,曾经摆放着他送来的《北境风物志》。 此刻,桌上空无一物。 “陛下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喏,女帝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她看着眼前的惨状,凤眼中满是怒火。 “苏云。”女帝走到他身边,沉声道,“朕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云摇了摇头,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女帝。 “臣不要交代。” “臣,要自己找回来。” 女帝的呼吸一滞,她从苏云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决绝。 “准奏。”女帝几乎没有犹豫,“皇城九门,即刻封锁。禁军、天策府,三日之内,皆由你调遣。” “谢陛下。”苏云躬身行礼,直起身时,眼中的情绪已尽数敛去,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他转身对沈策下令。 “勘察现场,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半个时辰后,首辅府书房。 沈策将几样东西,放在了苏云面前的桌案上。 “火是从寝殿内部点燃的,用了西域火油,手法很专业,目的是制造混乱,而非单纯杀人。” 苏云的目光,落在一块被烧得焦黑的金属碎片上。 那上面,还残留着几道星辰轨迹的刻痕。 “观星者。”苏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还有这个。”沈策指向桌案的另一边,“在李姑娘的床榻底下,发现了一条秘道。” “这条秘道,不在我们之前掌握的任何一张地图上。” 苏云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立刻走到墙边,取下那副皇城宫殿地下布局图,铺在桌上。 沈策指着地图上长乐宫的位置:“入口就在这里,但它的走向,是往北,通往皇城最偏僻的角落。” 这代表,宫里还有一张他不知道的网。 一张,比太后、比林家,藏得更深的网。 “他们带走沐雪,一是为了报复和示威。”苏云的声音很冷,“二来,沐雪的记忆正在恢复,她的脑子里,有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他抬起头,看向沈策,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宫里,除了宸妃,还有谁被囚禁了二十年?” 沈策的动作很快。 一炷香后,他拿着一卷落满灰尘的宗卷,再次回到书房。 “找到了。”他展开宗卷,指着其中一段记载,“光和九年,先帝胞弟,靖王赵泓,因‘言行疯癫,意图谋逆’,被圈禁于皇城北角的‘静心苑’,对外宣称暴毙。” “从那以后,再无人见过他。” “静心苑。”苏云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皇城北角的那个小院,那里,正是新发现的秘道最终指向的地方。 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那群“观星者”,他们的老巢,或者说,他们守护的某个人,就在静心苑。 “先生,我们现在就带人冲进去吗?”徐耀祖在一旁急切地问。 “不。”苏云摇了摇头,“硬闯,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带走沐雪,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贸然闯入,沐雪会有危险。”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徐耀祖。” “在!” “去,在京城里,给我散布一个消息。”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说,长乐宫纵火案,本官已经查明,乃是二十年前被圈禁的靖王余孽所为。” 徐耀祖愣了一下。 苏云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本官还查到,他们此举,是为了夺取藏于宫中的‘镇国龙脉图’。” “告诉所有人,本官不日将请出龙脉图为证,将所有靖王余孽,按谋逆罪论处,诛其九族。” 徐耀祖的眼睛猛地亮了。 这是先生最擅长的手段,攻心为上。 用一个他们无法辨别真假的诱饵,逼他们自己乱了阵脚。 “先生高明!”徐耀祖领命,转身就要走。 “等等。”苏云叫住他。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两个字。 “靖王。” 他将纸递给徐耀祖。 “把这个,贴在静心苑的大门上。” 徐耀祖接过纸,只觉得那两个墨迹未干的字,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他重重点头,快步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沈策。 “沈策。” “属下在。” “你带人,把静心苑给我围起来。记住,围而不攻,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是。”沈策的身影,融入了夜色。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苏云就坐在书案后,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面前,铺着那张地下布局图。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地图上,那个名为“静心苑”的院落。 他在等。 等鱼上钩。 天色微亮。 消息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长乐宫的火,是靖王的鬼魂放的!” “什么鬼魂,是靖王还没死!他要出来夺皇位了!” “苏首辅已经查清了,还要用什么龙脉图,把他们一网打尽呢!”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飞进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也飞进了皇宫的深处。 首辅府的大门,依旧紧闭。 苏云坐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就在第三个时辰即将过去的时候。 府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首辅府的护卫快步冲进书房,单膝跪地。 “大人!门外来了一个老太监,跌跌撞撞的,说是有天大的机密,要立刻见您!” 苏云放下茶杯,眼皮都未抬一下。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内侍监服饰的老太监,几乎是被人架着拖进了书房。 他一见到苏云,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 “苏……苏大人救命!救命啊!” 老太监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苏云看着他,淡淡地问:“你是何人?” “奴才……奴才是司礼监的管事太监,张德。” 司礼监。 苏云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 “你有何机密,要向本官禀报?” 老太监张德抬起头,脸上满是惊恐,他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说道: “大人,您要查的靖王……他……他根本不在静心苑!” “那晚从长乐宫带走李姑娘的,也不是靖王的人!” 苏云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 “那是谁?” 张德的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个让苏云都感到意外的名字。 “是……是咱们司礼监的……王公公!” 第80章 这子,落在天元 书房里,空气凝滞。那个叫张德的老太监跪在地上,身体抖成一团,汗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苏云端坐不动,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王公公?”苏云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你的意思是,长乐宫的火,是他放的?” 老太监猛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大人明鉴!王公公他……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只是个传话的!” “奉谁的命?” 老太监身体一僵,抬起的脸上满是血与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似乎在恐惧什么,那恐惧远超苏云带给他的压力。 “看来,你的主子,不止王公公一个。”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轻微的响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太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哭喊起来:“大人饶命!奴才……奴才叫小春子,是王公公的干儿子……奴才什么都说!只求大人,给王公公留一条活路!” 苏云的目光,没有半点变化。 小春子看着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爬到苏云脚边,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 “宫里真正的主子,不是太后,也不是王公公……是……是靖王爷。” 苏云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靖王没死。”小春子的声音颤抖,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他……他才是‘观星者’的‘老祖宗’。王公公,还有司礼监的一众老人,全是他的人。” “说下去。” “王爷当年……当年根本没有疯。”小春子吞了口唾沫,继续道,“他发现了先帝爷想要寻长生、改天命的秘密,想要阻止。先帝爷震怒,可又顾念兄弟情分,就把他……把他囚禁了起来,对外宣称暴毙。” “这些年,王爷就在静心苑,暗中培养势力,创建了‘观星者’。他说,他要守护‘历史的正统’,不能让女人乱了祖宗的江山,更不能容忍您这样的‘酷吏’,毁了大周的根基。” 原来如此。 所谓的“守护正统”,不过是“取而代之”的另一套说辞。 “他们为什么要动李沐雪?”苏云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因为李姑娘在天库地宫,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小春子从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一张折叠的羊皮纸,高高举过头顶,“这是‘观星者’在京城的真正巢穴,不是静心苑,而是一处早已废弃的前朝宗庙。李姑娘……就被关在那里。” “王爷说,您的软肋就是李姑娘。只要她在我们手上,您就不敢轻举妄动。” “奴才求大人开恩,王公公他……他只是个可怜人,伺候了先帝爷一辈子,又被靖王爷拿捏了一辈子……” 苏云没有去看那张地图,也没有回答小春子。他站起身,径直走向门口。 “沈策。” 黑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在。” “天策府,城防军,目标,城西废弃宗庙。”苏云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刻钟内,我要看到人集结完毕。” “是。”沈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苏云这才回过身,从地上捡起那张羊皮地图,看都未看,便塞入怀中。他迈步而出,再没有看地上痛哭流涕的小春子一眼。 城西,前朝宗庙。 月光洒在破败的殿宇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里看上去荒废已久,连野狗都不愿光顾。 可当苏云带着人马如神兵天降般包围这里时,黑暗中,瞬间亮起无数寒光。 “放箭!” 箭矢如雨,破空而来。 苏-“盾!” 城防军的重盾,在瞬间组成一道钢铁城墙,将箭雨尽数挡下。 “冲!” 苏云没有多余的废话,拔出腰间长剑,第一个冲了出去。他身侧,沈策如影随形。 宗庙内的守卫,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招式狠辣,悍不畏死。可他们在苏云和沈策面前,却如同纸糊的一般。 剑光闪过,人影倒下。 苏云的目标很明确,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倒下的守卫一眼,径直朝着宗庙深处的主殿冲去。 主殿的佛像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阴森秘道。 苏云毫不犹豫,提剑而入。 秘道里机关重重,可在沈策这位天策府主事面前,形同虚设。两人一前一后,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阻碍一一破去。 地宫最深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四根粗大的铁链,从石壁中延伸出来,牢牢锁住了一个女子的四肢。她穿着一身白衣,头发散乱,静静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是李沐雪。 苏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手中长剑挥出,清亮的剑鸣声中,四根碗口粗的铁链应声而断。 他伸手,将失去支撑而软倒的李沐雪,稳稳地抱在怀里。 她的身体很冷,呼吸微弱,像是陷入了沉睡。 “沐雪。”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一声声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沐雪,醒醒。” 怀里的人儿,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一片迷茫,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她看着眼前的苏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困惑。 苏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可下一刻,她却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苏云胸前的衣角。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抓住了唯一的一点光亮。 苏云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石室里,很安静。 主座上,靖王并未在此。空荡荡的座位上,只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三个字。 “苏云启。” 沈策上前,取下信,递给苏云。 苏云一手抱着李沐雪,一手展开信纸。 信上的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苏首辅,这盘棋,下了二十年,也该有个了断了。” “三日后,太庙之巅,你我二人,一人一剑,一局定生死。”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届时,自见分晓。” 落款,赵泓。 苏云将信纸揉成一团,抱着李沐雪,转身走出地宫。 首辅府。 李沐雪被安置在最安静的内院,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 苏云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 夜深了,最后一位为李沐雪诊脉的老御医走了出来,苏云立刻跟了上去。 “情况如何?” 老御医躬身行礼,脸上却带着一丝古怪和疑惑。 “回首辅大人,李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有些亏虚。” “她中的,是什么药?”苏云追问。 老御医皱着眉头,沉吟了许久,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 “回大人,李姑娘中的,并非寻常迷药。” 他抬起头,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此物名为‘引魂香’,霸道至极,其效用……是唤醒一个人,所有被封印或遗忘的记忆。” 第81章 一梦忆前尘 “引魂香?” 苏云重复着这三个字,看向老御医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老御医躬身,声音压得很低:“此香极为罕见,传闻源自前朝宫廷,以秘法炼制。其效用并非毒药,而是强行唤醒一个人深埋在脑海中的所有记忆,无论是遗忘的,还是被封印的。” “对身体无害?” “回大人,药理上无害,但……但这个过程极为痛苦,如同将一个人的魂魄撕碎了再重组。若是意志不坚者,很可能就此疯癫,或是永远沉睡。” 苏云没再说话,他转身回到内院,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李沐雪。 他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沐雪。” 床榻上的人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再无一丝之前的迷茫与困惑,清亮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夜空。 她看着苏云,看了很久,然后,扯动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最终没有成功。 “我想起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落在了苏云的心上。 苏云没有催促,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手很凉。 李沐雪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开,望向帐顶,眼神变得悠远。 “地宫的爆炸,不是燕王的人,也不是靖王的人。” “是张敬之。” 苏云握着她的手,紧了一下。 “他不是守门人吗?” “他是最后的‘执剑人’。”李沐雪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天库里的东西,太过骇人,无论是先帝遗诏,还是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图纸,都不该再存于世上。” “张敬之以死入局,引你破局,本是想将‘执剑人’的责任交给你。” “可他发现,棋局失控了。燕王、观星者、还有你……太多的人知道了天库的存在。他觉得,天库里的东西,对你而言,是助力,也是催命符。” “所以,他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 “他启动了天库最后的机关,那是太祖皇帝留下的,一旦开启,整个地宫都会崩塌,彻底埋葬一切秘密,谁也别想得到。” 苏-“那你……” 李沐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爆炸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是……是‘观星者’的人救了我。” “但救我的人,不是靖王的手下。”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苏云,眼中含着泪光。 “是我的……父亲。” “李镇远。”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镇远镖局总镖头,那个从一开始就活在别人口中的名字。 “他才是‘观星者’上一代的首领。”李沐雪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守护的,从来都不是靖王,而是先帝的遗命。” “那靖王……” “靖王,只是被他们推到台前的一颗棋子。一个象征,一个用来号令旧部、凝聚人心的旗帜。” 李沐雪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从枕头下,摸出一件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然后摊开,送到苏云面前。 那是一块残破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用阳刻的手法,雕刻着一只浴火的凤凰。 玉佩的断口,很不规则。 苏云几乎是下意识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女帝赐予的,“天”字令牌。 他将令牌,轻轻地,与那块凤凰玉佩的断口对上。 严丝合缝。 两件东西,原本就是一体。 “天”字为阳,凤纹为阴。 “我不是李镇远的亲生女儿。” 李沐雪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二十年前,先帝驾崩,宫中大乱。靖王不忍兄长的血脉断绝,冒险从冷宫里,救出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 “那个女婴,就是我。” “我的母亲,是宸妃林婉。” 苏云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止。 他看着李沐雪,看着她眼中的哀伤与决绝,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我父亲为了保护我,带着我脱离了‘观星者’,隐姓埋名,回到了他的老本行,开了镇远镖局。他想让我像个普通江湖儿女一样长大,远离京城的腥风血雨。” “可他,终究没能放下。” 苏云想起了在荥阳城外,那支救了他性命的,刻着星图的箭羽。 “入京路上,救你的那支箭,是他射的。”李沐雪的声音,肯定了苏云的猜测。 “靖王抓我,不是想害我。他是从王公公那里,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他想用我这张牌,作为他和你,在太庙对决的最后筹码。” “用一个真正的皇女,来证明他‘拨乱反正’的正统性。” 苏云终于明白,靖王约他太庙决战的底气,到底是什么。 那不是武力,也不是阴谋。 而是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大周法统的,活生生的证据。 “我爹……他为了救我,暴露了行踪。”李沐雪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被靖王的人,围杀在了城西的废弃宗庙。” “靖王,杀了我爹。” 她的眼中,再没有一滴眼泪,只剩下燃烧的,如同实质的火焰。 她用另一只手,覆在苏云的手背上,那只手上,正拿着合二为一的令牌与玉佩。 “这块玉佩,是我娘留下的。我爹告诉我,只有它和‘天’字令牌合在一起,才是开启‘龙脉图’真正的钥匙。” “苏云。”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带我一起去。” “我要亲手,为我爹报仇。” 苏-“好。” 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那块完整的令牌,牢牢地攥在两人中间。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徐耀祖。 他甚至忘了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和凝重。 “先生!” 苏云皱了皱眉。 徐耀祖看到床榻上已经清醒的李沐雪,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躬身禀报。 “先生,宫里来人了。” “陛下的銮驾,已经停在了府门外。”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了一眼。 片刻后,一个尖细的声音,穿透了院墙,清晰地传了进来。 “陛下有旨。” “宣太子太傅、皇女殿下,即刻入宫。” 第82章 一殿话天下 首辅府的灯火,映着宫里来的銮驾仪仗,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苏云扶着李沐雪,登上了那辆专为接她而来的马车。车厢宽大,铺着厚厚的软垫,可两人坐进去,却觉得空间逼仄得厉害。 一路无话。 苏云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和微不可察的颤抖。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任何言语在刚刚揭开的二十年血海深仇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沐雪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阴影,不知是在平复心绪,还是在消化那汹涌而来的记忆。 马车穿过宫门,最终停在了御书房外。 “苏大人,殿下,陛下在里面等候。”老太监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恭敬中透着几分小心。 苏云率先下车,转身,向车内的李沐雪伸出手。 李沐雪睁开眼,看着他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搭了上来。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都压不住那股凝滞的空气。 女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没有批阅奏折,只是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个人。她的目光先是落在李沐雪身上,审视,探究,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臣苏云,参见陛下。” 苏云躬身行礼。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没有跪,只是沉默地看着龙椅上那个与自己有着血脉相连的女人。 女帝的目光,最终移到了苏云身上。 “苏卿,此事,你作何解释?”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君王特有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含站直了身体,迎着女帝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 “陛下,臣要说的,都在这里了。” 他从怀中,将那枚刻着“天”字的令牌,和那块雕着凤凰的残破玉佩,一并取出。 他走上前,没有直接递给女帝,而是当着她的面,将两件东西的断口,轻轻合在了一起。 天凤合一,严丝合缝。 他将这块完整的令牌,轻轻地,放在了御案之上。 “光和九年,先帝胞弟靖王,窥破先帝寻长生、改天命之秘,欲行劝谏,反被圈禁。” “二十年前,宸妃林婉诞下皇女,先帝驾崩,宫中大乱。靖王旧部‘观星者’为存血脉,将其救出,交由总镖头李镇远抚养。” “靖王,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用以号令旧部、颠覆朝纲的一面旗帜。” 苏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将二十年的阴谋与血泪,浓缩成短短几句话,清晰地铺陈在女帝面前。 “李镇远为救李沐雪,已被靖王所杀。” “如今,靖王约臣三日后,于太庙之巅,一人一剑,一局定生死。他手上的筹码,便是李沐雪的皇女身份。” 苏云说完,退后一步,与李沐雪并肩而立。 他将所有底牌,都摊了出来,再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陛下,这天下,该如何走下去,选择权,在您手上。” 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女帝的目光,落在御案上那块完整的令牌上,久久没有移开。 就在这时,李沐雪忽然上前一步。 她没有学苏云那样躬身,也没有行宫里的跪拜大礼,而是对着女帝,干脆利落地抱了抱拳。 一个江湖儿女的礼节。 “我叫李沐雪。”她的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我爹是李镇远。” “我无意于皇位,也不想做什么皇女。”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我只想为我爹,报仇。”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良久,女帝看着案上的令牌,肩膀微微松弛,一声轻笑从喉间溢出,回荡在空旷的御书房内。 “你以为,朕不知道她的身份吗?” 女帝抬起头,看向苏云,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又有一丝戏谑。 “从你将宸妃从冷宫带出来的那一刻,朕就猜到了。” “朕之所以不动,就是在等。” “等靖王,也等你,把所有藏着的底牌,都给朕亮出来。” 苏云的心神,猛地一震。 女帝站起身,缓缓从御案后走出,一步一步,走到苏云面前。 她的身上,没有了方才的帝王威压,反而多了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苏云,朕要的,不是一个只知听命的臣子,而是一个能与朕并肩,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盛世的‘同道’。”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个只会跪在朕脚下的奴才,撑不起朕想要的天下。” 说完,她又转向李沐雪。 “你的父亲李镇远,忠肝义胆,朕,记着他。” “朕可以帮你报仇,让你亲手手刃仇人。” 女帝的话锋,陡然一转。 “但事成之后,朕要你,成为我大周的第一位女将军,替朕,也替你父亲,镇守北境,护我万民。” 李沐雪看着她,眼中闪过惊讶,但随即,那份惊讶就变成了决然。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女帝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她走回御案,拿起那块完整的天凤令牌,又走回到苏云面前,亲手,将令牌塞进了他的手里。 “这块令牌,你拿着。” “从现在起,朕授你‘代天行罚’之权,京城之内,城防军、禁卫军、天策府,所有兵马,皆由你调遣。” 女-“三日后,太庙之巅。” 女帝的眼中,重新燃起帝王的光芒。 “朕要你,为这大周,为这天下,做个了断。” “臣,遵旨。”苏云握紧了手中的令牌,那温润的玉石,此刻却重如山岳。 走出御书房,月已中天。 清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泛着一层白霜。 苏云和李沐雪并肩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心中的那份沉重,已经化为了某种坚定的力量。 宫门外,沈策的身影,如一杆标枪,矗立在夜色中。 看到两人出来,他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没有半分完成任务的轻松,反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递给苏云。 “大人。” 苏云接过卷宗,打开。 借着宫门灯笼的光,他看清了卷宗封皮上的几个字。 “太傅王允,在府中,自尽了。” 沈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是他的遗书。” 第83章 一死谏苍生 宫门外的风,带着夜的凉意,吹起苏云的衣角。 他接过沈策递来的卷宗,入手很沉。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目光也落在那份卷宗上,眉头紧锁。 苏云展开卷宗,里面不是公文,而是一封信。 信上的字迹,是王允太傅那独有的馆阁体,工整,克制,一如其人。 “苏首辅亲启。” 信的开头很平静。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老夫已赴黄泉。不必哀恸,此乃老夫自己的选择。” “老夫,亦是‘观星者’。” 看到这一句,苏云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李沐雪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但老夫所守之道,与靖王不同。靖王欲复辟旧制,重回宗室天下,此乃逆流。而老夫与身后一众同僚,所求者,乃‘文官治国,祖宗成法’之延续。” 信中继续写道:“陛下之才,旷古烁今。首辅之能,经天纬地。然二位行事,如烈火烹油,雷霆万钧,改制过速,恐动摇国本。我等老臣,心怀忧惧,日夜难安。” “故而,靖王振臂一呼,便有从者。非为谋逆,实为自保,为心中之道统耳。”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为劝谏靖王,让他看清,他所行之路,不过是为人利用,终将万劫不复。” “其二,是为告诫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时之念,被人当了枪使,沦为谋逆之棋子,断送身家性命,亦毁了这大周的根基。” 信的末尾,字迹似乎有些颤抖。 “老夫观首辅之行,虽酷烈,却心怀万民。‘以工代赈’,泽被苍生,此乃圣君贤相之举。老夫信你,亦信陛下。这天下的未来,托付于你,老夫,放心。” “王允,绝笔。” 苏云合上信,久久没有说话。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李沐雪轻声说。 苏云点了点头,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入怀中。 “回府。” …… 第二日,金銮殿。 天还未亮透,百官就已齐聚。 与往日不同,今日的朝堂,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女帝高坐龙椅,面沉如水。 靖王谋逆之事尚未了结,太傅王允又于昨夜自尽,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云之下。 朝会开始,礼部尚书刚走完流程。 御史大夫张柬,领着身后十几名老臣,齐齐从队列中走出,跪倒在地。 “臣等,有本奏。”张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 女帝的目光扫过他们,没有开口。 张柬叩首,朗声道:“太傅王允,无故自戕,京城人心惶惶。究其根本,在于国本未定!储君之位悬空,方给靖王此等逆贼,以‘清君侧’为名,行谋逆之事的借口!” 他身后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跟着附和:“臣附议!自古以来,女子主政,阴阳颠倒,非国家之福。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从宗室之中,择一贤德子弟,册立为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议!” 十几名文官,齐声呐喊,声震殿宇。 他们的矛头,直指龙椅上的女帝。 其余的官员,有的低头不语,有的交换着眼色,整个朝堂,暗流汹涌。 就在这时,苏云从百官之首的位置,缓缓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那些跪着的老臣,只是径直走到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没说一句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王允的遗书,交给了身旁的内侍太监。 “念。”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内侍太监躬身接过,展开信纸,用他那独特的尖细嗓音,一字一句地开始宣读。 “苏首辅亲启……” “……老夫,亦是‘观星者’。” 当这一句念出来时,跪在地上的张柬等人,身体明显一震,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当听到王允阐明,自己代表的是“文官治国,祖宗成法”的保守势力时,那些老臣的头,埋得更低了。 内侍的声音继续在殿内回响。 “……老夫今日,以死明志。其一,是为劝谏靖王……其二,是为告诫朝中同僚,莫要因一时之念,被人当了枪使,沦为谋逆之棋子……” 字字句句,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那些发难官员的心上。 张柬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所敬重的文官领袖王允,竟会留下这样一封信。 最后,当内侍念到那句“这天下的未来,托付于你,老夫,放心”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那些跪着的老臣,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慷慨激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羞愧与难堪。 他们感觉,王太傅的这一封信,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内侍念完,将信恭敬地呈还给苏云。 苏云接过信,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一众官员。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金銮殿。 “王太傅,以身殉国,以死明志,其心可昭日月。” “臣请旨,追谥王太傅为‘文正’,配享太庙,以彰其忠烈。” “文正”,这是文臣死后,所能得到的最高谥号。 跪着的老臣们,闻言身体又是一震。 苏云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至于靖王谋逆一案,臣,亦会彻查到底。凡与逆贼有染者,绝不姑息!” “但……”他的话锋一转,“念王太傅拳拳报国之心,此案,首恶必究,胁从不问!” 恩威并施。 一句“胁从不问”,瞬间击溃了那些官员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们明白,这是苏云,也是陛下,给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臣……谢陛下天恩,谢首辅大人!” 张柬带头,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 龙椅上,女帝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此刻,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准。” 退朝后,苏云没有回首辅府。 他独自一人,登上了皇城东南角的角楼。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京城的轮廓。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还有远处市井的烟火气,尽收眼底。 风吹起他的官袍,猎猎作响。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苏云没有回头。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远方。 她将一物递了过来。 那是一把剑,连鞘的古剑。剑鞘是鲨鱼皮所制,古朴无华,但剑柄处的吞口,却被擦拭得锃亮,在日光下泛着寒光。 “擦好了。”她说。 苏云伸手,接过那把剑。 剑入手,很重。 李沐雪看着他,开口道:“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苏云握着剑柄,看着远处连绵的屋脊,点了点头。 …… 次日,晨。 太庙。 大雾弥漫,笼罩着这座庄严肃穆的皇家宗祠。 高高的台阶之上,靖王一袭白衣,负手而立,早已等候多时。他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神情淡漠,仿佛不是来赴一场生死之战,而是在等待一位故人。 雾气中,两个身影,拾级而上。 一青,一黑。 靖王的目光,落在为首的苏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来了。” 他的声音,穿透晨雾,清晰地传了下来。 紧接着,他的目光越过苏云,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身黑衣,手持长剑的李沐雪身上。 靖王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解。 “但你身后,为何还跟着一人?” 第84章 你的正统,值几个钱? 苏云没有回答。 李沐雪握着剑,上前一步,与苏云并肩而立。 她的声音,比这清晨的雾气还要冷。 “靖王,赵泓。” 靖王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长辈看待晚辈的痛惜。 “皇侄女,你流着皇室最高贵的血脉。” “如今,竟要与一个外人联手,对付你的亲叔叔吗?” 李沐雪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 “亲叔叔?” 她反问。 “你派人围杀我爹李镇远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皇侄女’?” “你用他的死来逼我就范的时候,可曾念过半分亲情?” 靖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 他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李沐雪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封,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苏云在此刻,也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他走到两人中间,从怀中,取出了那块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 他没有看靖王,只是将令牌举起,让初升的日光,照在上面。 凤凰的纹路与“天”字的笔画,在晨光中交相辉映。 “靖王。” 苏云开口了。 “你所谓的‘正统’,从先帝为了自己的长生梦,将宸妃骗入宫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他亲手玷污了。” “你穷尽一生去守护的,不过是一个早已腐朽的空壳。” 靖王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云,眼中充满了血丝。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太庙之巅,激起阵阵回响。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他赵家一姓的天下!” “它是万万千千,在这片土地上耕作、劳碌、哭着、笑着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天下!” “这,才是我要守护的‘正统’!” “天下人之天下!” 这七个字,如同七道惊雷,狠狠劈在靖王的心头。 他一生所坚守的信念,那个支撑着他在幽暗囚禁中活了二十年的唯一支柱,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妖言惑众!” 靖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他猛地从背后拔出一把软剑,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刺苏云的咽喉。 他要撕碎这个用言语摧毁他整个世界的人。 “锵!”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李沐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苏云面前。 她手中的长剑,精准地架住了靖王的夺命一击。 “你的对手,是我。” 李沐雪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长剑荡开靖王的软剑,剑尖反撩,如毒蛇出洞,直取靖王胸前大穴。 靖王的武功,本是当世顶尖。 他一剑被挡,不惊反退,软剑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绕着李沐雪的长剑游走,攻势连绵不绝。 一时间,太庙之巅,剑气纵横。 李沐雪的剑法,大开大合,带着李镇远那种在沙场和江湖中磨砺出的悍勇之气。 但细看之下,她的招式变幻之间,又隐隐带着一丝宫廷武学的灵动与精巧。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在她手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靖王空有一身通玄的武功,但心神已乱。 苏云那几句话,像是一根根毒刺,扎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每一剑递出,都带着迟疑和混乱。 此消彼长之下,他竟被李沐雪压制得步步后退。 苏云没有加入战局。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激斗的两人。 他的手,握着那块天凤令牌,闭上了眼睛。 体内的“唯剑”心法,缓缓流转。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他握着令牌的手心,蔓延至全身。 他仿佛能感觉到,脚下这座皇城的脉搏,能听到,远处街巷市井的喧嚣,能看到,田间地头,农人挥汗如雨的景象。 这就是,龙脉图。 它不是一张图,而是这片土地,这天下万民的气运汇集。 “嗡——” 靖王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哀鸣。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山岳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碾压而来。 他抬头看去,晨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太庙上空,天光大亮,隐约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由气运汇聚而成的巨龙,盘踞在九天之上,正用一双漠然的金色眼眸,俯瞰着他。 他,不过是这天下大势面前,一只螳臂当车的蝼蚁。 “噗!” 心神俱裂的一瞬间,李沐雪的剑,抓住了他露出的破绽。 冰冷的剑锋,穿透了他的右肩。 靖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倒在地。 手中的软剑,也“当啷”一声,掉落在石阶上。 也就在这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身穿黑甲的天策府卫士,手持强弓硬弩的禁卫军,如同潮水一般,将整座太庙,围得水泄不通。 沈策一身戎装,按着刀柄,沉默地站在台阶之下。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靖王靠着身后的石栏,看着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的苏云,脸上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如死灰般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惨然。 “天下人……的天下……”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滋味。 “好一个……天下人的天下……” 他看了一眼肩上的伤口,又看了一眼站在苏云身边的李沐雪。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你赢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猛地捡起身旁的软剑,反手一抹。 一道血线,在他的脖颈间绽开。 靖王赵泓,这个搅动了大周二十年风云的亲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风,吹过太庙。 苏云走到李沐雪身边,伸手,握住了她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握着剑的手。 远处,一轮红日,从京城连绵的屋脊尽头,喷薄而出。 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座城池。 …… 半月后。 首辅府,书房。 京城的风波,已经彻底平息。 苏云坐在案后,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报。 李沐雪,已被女帝册封为“镇北将军”,三日后,便将启程,赶赴北境,接管赵信大元帅留下的兵马。 一阵敲门声响起。 “进来。” 徐耀祖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贯的恭敬。 他将一份烫金的请柬,双手奉上。 “先生,苏家派人送来的。” 苏云放下奏报,接过请柬。 上面只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苏家宴。 第85章 这顿饭,不好吃 苏云将那份烫金的请柬,随手丢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先生,这苏家……” 徐耀祖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愤懑。 “当初把您往死里打,赶出家门。现在看您成了首辅,又眼巴巴地凑上来,这脸皮,真是比京城的城墙还厚。” 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 “去。” 徐耀祖愣住了。 “先生,您真要去?” “去。” 苏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 “有些事,总要有个了断。他们不来找我,我早晚也要去找他们。” 他放下茶杯。 “我不是去认亲,是去给那段过去,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徐耀祖看着苏云平静的侧脸,明白了什么,躬身应道。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 三日后,便是李沐雪启程北上的日子。 傍晚时分,苏云处理完手头的公务,走到院子里。 李沐雪正在练剑,黑衣如墨,剑光如雪。 她没有用内力,只是最基础的劈、刺、撩、挂,一招一式,都带着一股沉凝的力量。 看到苏云过来,她收了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听徐耀祖说,你要去赴苏家的宴?” 苏云点了点头。 李沐雪用袖口擦了擦汗。 “我陪你。” “不用。” 苏云走到她面前,伸手,很自然地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这是我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有你的事。镇北将军,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北境那些骄兵悍将,比京城里的文官,难对付多了。” 李沐雪没有再坚持。 她知道,有些坎,只能自己过。 “那你小心。” “放心。” 苏云笑了笑。 “如今的京城,没人敢在一场宴席上,对我做什么。” 苏家府邸,张灯结彩。 门口的下人,比往日里多了三倍不止,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车帘掀开,苏云一身青色便服,走了下来。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苏振,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搓着手,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云儿!哎呀,我的云儿,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外面风大,快进屋!” 他那副谄媚的样子,与当初在正堂里怒斥“逆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云没有理他,径直迈过了那道门槛。 那道他曾经发誓,除非苏家跪地相求,否则永不踏入的门槛。 他今天,跨进来了。 正堂之内,酒宴早已备好,山珍海味,琳琅满目。 母亲柳氏看见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快步上前,想去拉他的手。 “云儿,娘……娘对不起你……” 苏云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她的触碰。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父亲苏振,母亲柳氏,还有站在一旁,脸色发白,眼神躲闪的弟弟,苏文。 “苏老爷,苏夫人,不必如此。” 他的称呼,像一盆冰水,浇在苏振和柳氏心头。 “我今日来,只是赴一场宴。吃完,便走。” 苏云走到主位,却没有坐下,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一桌子菜。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忙打圆场。 “对对,吃饭,吃饭!云儿,快坐,这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盘糖醋鱼上。 “我五岁之后,就再没吃过这道菜。苏老爷,你记错了。” 一句话,让整个正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苏文端着酒杯,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哥,我……我敬你一杯……” 苏云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他身上。 “翰林院的差事,还习惯吗?” 苏文手一抖,酒洒出来大半。 “习……习惯……” 苏云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苏振脸上。 “说吧。费这么大周折,请我来,到底想做什么。” 苏的谎言和客套,在苏云冰冷的注视下,再也维持不住。 他“噗通”一声,竟然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直接跪了下来。 “云儿!爹错了!爹当年是猪油蒙了心!” 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耳光。 “爹不是人!求你看在苏家血脉的份上,你就回来吧!只要你点个头,从今往后,你就是苏家的家主!这苏家上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柳氏也跟着跪了下来,哭得泣不成声。 苏文犹豫了一下,也咬着牙,屈辱地跪在了地上。 苏云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家主?” 他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两个字。 “我记得,当初我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苏老爷好像说过,除非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永远别想再踏进苏家大门一步。” 苏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今天,跨进来了。” 苏云的目光,扫过苏振,扫过柳氏,最后,停留在苏文身上。 “不是来认亲,是来告诉你们。” 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 “苏家的那个苏云,早在二十年前,被你们打得半死,丢进柴房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大周的内阁首辅,苏云。”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从今往后,你们是你们,我是我。” “阴阳两隔,再无瓜葛。”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正堂,走出了这座府邸。 身后,是苏振绝望的哭嚎,和瓷器摔碎的声音。 走出苏府的大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凉意。 徐耀祖快步跟上,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先生……” “走吧。” 苏云淡淡地说道,仿佛刚才只是去赴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席。 他正要登上马车。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地出现在马车旁。 是沈策。 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沉稳,反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急切。 “大人。” 沈策的声音,有些沙哑。 苏云看着他。 “出什么事了?” 沈策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苏云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话。 “宫里刚传出的消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在御书房,晕倒了。” 第86章 这龙椅,坐不稳了 马车在深夜的青石板路上疾驰,车轮碾过石缝,发出颠簸的闷响。 车厢内,苏云的面色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笼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 沈策坐在他对面,声音压得很低,将每一个字都送进苏云的耳朵里。 “太医署的刘院使已经去瞧过了,初步诊断,是陛下连日操劳,心力交瘁,气血攻心所致。” 苏云端坐不动,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没有说话。 沈策顿了顿,继续说道:“但卑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整个太医署,从院使到下面的御医,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像是被人拿刀架在了脖子上。宫里的气氛,很诡异。” 马车猛地一停,已经到了宫门外。 苏云掀开车帘,率先跳了下去,夜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没有半分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策立刻躬身听令。 “即刻起,以天策府之名,接管皇城九门防务。所有进出宫门之人,无论官阶,一律登记在册,严密盘查。御书房、长信宫、慈宁宫三处,百步之内,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违令者,先斩后奏。” “是!”沈策领命。 恰在此时,徐耀祖带着几名府上下人,气喘吁吁地从另一条街跑了过来。 “先生!” 苏云看也未看他,继续下令:“耀祖,你立刻去办一件事。连夜通知《荥阳日报》京城分社,放出消息,就说陛下偶感风寒,并无大碍,明日早朝暂停。再让城里的说书先生和茶馆里的伙计们把话传出去,务必在天亮之前,让整个京城都知道,陛下只是小恙,龙体安康。” 徐耀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重重点头:“学生明白!” “去吧。”苏云挥了挥手,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向宫内走去。 沈策紧随其后。 两人一路疾行,直奔女帝寝宫。 还未靠近,就看到一群太监和宫女,被羽林卫拦在殿外,正中央,一个身着华贵凤袍,保养得宜的妇人,正对着领头的禁军将领厉声呵斥。 正是太后。 “放肆!哀家要见陛下,你们也敢拦?” 那将领手按刀柄,寸步不让:“太后娘娘恕罪,首辅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惊扰陛下圣驾!” 太后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眼角余光瞥见了快步走来的苏云。 她冷哼一声,将矛头直指苏云:“苏首辅,你好大的官威啊!陛下病重,国之将倾,你一个外臣,竟敢封锁宫门,禁绝内外,是何居心?” 她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审判的意味:“哀家看你是想趁机谋逆!” 苏云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微微躬身:“太后娘“娘言重了。” 他直起身子,目光平静地与太后对视。 “陛下只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太后娘娘此时兴师动众而来,高声喧哗,万一惊扰了陛下,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太后被他一句反问噎住,随即怒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既然病重无法理政,哀家身为大周太后,理应召集宗亲重臣,商议国本大事,以安天下!” 好一个“商议国本大事”。 苏云心中冷笑。 他不再多言,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块,是女帝御赐,刻着“代天行罚”的玄铁令牌。 另一块,是与李沐雪那块凤凰玉佩合二为一,象征着皇权与龙脉的“天凤令牌”。 “太后娘娘。”苏云的声音,依旧平静。“陛下龙体初恙,曾有口谕,一切朝政,皆由我与内阁代为处置。这是陛下亲赐的信物。” 他将两块令牌,举到太后面前。 “现在,臣以首辅之名,代陛下请太后娘娘回慈宁宫静养,不要在此,扰了陛下的清净。” 太后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块令牌上,尤其是那块“天凤令牌”。 她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搐。 她知道,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代表着女帝毫无保留的信任,代表着苏云可以节制京城一切兵马的无上权力。 再纠缠下去,就是公然与皇权为敌。 “好……好一个苏云!”太后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拂袖转身,“哀家倒要看看,你能护她到几时!” 看着太后带着人悻悻离去,苏云的脸上,没有丝毫得胜的喜悦。 他转头对沈策吩咐道:“看好这里。” 说完,他便要推门入殿。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留下。” 苏云回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李沐雪。 她不知何时来的,一身黑衣,静静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仿佛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她本该三日后启程去北境。 苏云看着她:“北境……” “不差这几天。”李沐雪走了过来,眼神锐利如刀,“宫里比北境的战场,更危险。陛下身边,需要一把干净的刀。” 她看着苏云:“你的身后,也需要一双没有被污泥沾染的眼睛。” 两人对视了片刻。 苏云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废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压低了声音,“从现在起,长信宫内外,所有宫女、太监、御医,甚至是每一份餐食,每一味药材,都给我盯死了。无论身份,无论地位,只要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不必上报,直接拿下。” 李沐雪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明白。” 苏云这才转身,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殿内,药味很浓。 御医和宫女都被遣到了外间,只有刘院使一人,低眉顺眼地守在龙床不远处。 苏云没有先去看女帝,而是径直走向了御书房。 他需要知道,女帝晕倒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书房里,一切都保持着原样。 女帝看了一半的奏折还摊在桌上,朱笔搁在砚台边,甚至连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都没有动过。 苏云关上门,开始仔细勘察。 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他用指腹,缓缓划过朱红的御案边缘,检查着有无新的划痕。 他俯下身,看向桌案之下,每一处雕花的缝隙。 他又走到香炉边,捻起一点香灰,放在鼻尖轻嗅。 是女帝惯用的安神香,没有问题。 整个书房,仿佛一个凝固了的时间切片,安静得可怕,也干净得可怕。 太干净了。 苏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御桌上。 他伸出手,沿着桌子的边缘,一寸一寸地向下方摸去。 当他的指尖,划过桌案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触感微微一顿。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眯着眼睛仔细看去。 在桌案底部的横梁与桌腿的夹角处,挂着一个极小的东西。 小到如果不是这样地毯式的搜寻,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他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那东西捏了下来。 那是一个香囊。 一个用淡雅的蓝色锦缎缝制的香囊,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苏云将香囊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其清淡,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钻入鼻孔。 这味道,他从未在宫里闻到过。 这不是女帝用的东西。 第87章 这香囊,有问题 苏云从御书房里走出来,轻轻带上门,动作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沈策如同雕塑一般守在门外,看到他出来,眼神动了一下。 苏云走到他面前,摊开手掌。 那个淡蓝色、绣着梅花的微小香囊,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查。”苏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殿内的沉睡。“这个东西,从哪里来的,用什么料子,什么绣法,还有这股味道,宫里谁在用。” 他将香囊放进沈策手里,手指收拢,将沈策的手也握了一下。 “不要惊动任何人,我只要结果。” 沈策感觉到了那香囊的微小,也感觉到了苏云手上传来的力度。 他点了点头,将香囊贴身收好,转身没入了黑暗中。 次日,早朝。 大殿之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龙椅空着。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从队列中走出,是御史大夫张柬。 他手持玉笏,对着空着的龙椅深深一拜,随即转身,面向苏云。 “苏首辅。”张柬的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审判的味道。“陛下龙体抱恙,至今未醒,而首辅大人却封锁宫门,禁绝内外,一手遮天。臣敢问,大人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他身后立刻站出来数名老臣,齐声附和。 “陛下安危,乃国之根本!我等请求面见圣上,以安臣心!” “首辅大人如此行事,与幽禁何异?莫非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云站在百官之首,绯色的官袍在金殿的烛火下,显得格外醒目。 他没有看那些叫嚷的臣子,只是看着张柬。 “张大人。”苏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陛下只是劳累过度,需要静养。诸位大人此时在此喧哗,是想让陛下永远都醒不过来吗?” 张柬冷笑一声:“巧言令色!陛下病重,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宗亲皆在封地,路途遥远,依祖制,当由太后娘娘垂帘,召集宗室重臣,共商监国之事,以安天下!” “监国?”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张大人的意思是,现在就让远在封地的亲王们班师回朝,争一个监国的位置?是怕京城不够乱,还是怕陛下的病,好得太快?” 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那几个附和的老臣。 “还是说,诸位大人,已经为太后娘娘,选好了新的皇帝?”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整个朝堂一片死寂。 张柬脸色煞白,指着苏云,手指都在发抖:“你……你血口喷人!苏云,你擅权乱政,我等今日,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清君侧,保我大周江山!” “清君侧?”苏云笑了。“就凭你们?” 他不再多言,只是转过身,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缓缓跪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只见苏云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明黄绸缎包裹的卷轴,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有旨!” 四个字,掷地有声。 一名站在丹陛之下的老太监,快步上前,从苏云手中接过卷轴,展开。 大殿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太监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独特的,尖细而又充满穿透力的声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躬有恙,天下事繁。着内阁首辅、太子太傅苏云,代朕监国,总领军政,一应国事,皆由其决断。凡有不从者,以谋逆论处!钦此!” 诏书念完,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张柬和那几名老臣,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代朕监国! 总领军政! 以谋逆论处! 这三句话,就像三座大山,狠狠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苏云缓缓站起身,转过头,看着面无人色的张柬。 “张大人,现在,你还要清君侧吗?” 张柬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云的目光,扫过全场。 “退朝。” 他扔下两个字,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金銮殿。 长信宫。 苏云回到女帝寝宫时,李沐雪正站在殿外的廊下,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槐树。 她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解决了?” “暂时。”苏云走到她身边。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了苏云的脸上,声音压得很低:“我查了御医给陛下开的方子。” 苏云看着她,没有说话。 “方子本身,没有问题。都是些温补的药材。”李沐雪继续说。“但我发现,里面有几味药,甘草、白芍、茯苓,看似寻常,可如果长期与一种特殊的香料一同使用,药效就会变质。不会致命,但会一点一点,侵蚀人的心脉,让人精神萎靡,嗜睡不醒。”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块。 “和陛下的症状,一模一样。” 苏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李沐雪接着说:“我查了负责给陛下煎药的小宫女。她最近,和一个从慈宁宫调过来的老嬷嬷,走得很近。” 慈宁宫。 太后。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院门口。 他快步走到苏云面前,递上了一份极薄的密报。 “大人,查到了。”沈策的声音同样压得很低。“那个香囊,绣法是江南的双面绣,料子是宫里才有的云锦。最关键的是那股梅花香,出自宫外一家叫‘冷香斋’的铺子。” 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那家铺子,近三年来,只做一桩生意。” “只为慈宁宫,特供香料。” 两份情报,两条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慈宁宫。 苏云的脸色,没有半点变化。 他只是沉默地,转身走进了女帝的寝殿。 殿内药味依旧。 刘院使和几名御医正围在床边,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都出去。”苏云的声音,没有起伏。 御医们如蒙大赦,躬身行礼,鱼贯而出。 苏云走到龙床边。 女帝躺在那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苏云的目光,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而是在床榻的周围,一寸一寸地扫过。 枕头,被褥,床沿的雕花…… 忽然,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床榻内侧,靠近墙壁的那个角落。 一个东西,半掩在明黄色的锦被之下,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角,闪着一点金属的光泽。 他伸出手,轻轻将被子掀开一角。 那是一根簪子。 一根通体由白玉雕琢而成,簪头是一朵盛开的梅花,花蕊处镶嵌着细碎红宝石的簪子。 簪子从中间断裂,只剩下了半截。 苏云将那半截断簪,小心翼翼地捏了起来。 他将簪子,凑到鼻尖。 一股和那个香囊里一模一样,清淡而又独特的梅花香气,钻入鼻孔。 苏云握着那半截断簪,转头,看向殿外守着的李沐雪。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簪子举了起来。 李沐雪看着那根断簪,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寝殿里响起,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去侍疾的宫女,会戴这么贵重的簪子吗?” 第88章 这把刀,借你用用 李沐雪看着那半截断簪,眉头皱了起来。 “宫女的份例里,没有这种品级的首饰。”她走上前,接过那截断簪,“除非,是有人赏赐。” 苏云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女帝苍白的脸上。 “赏赐,或是栽赃。”他的声音很轻,“这根簪子,太刻意了。” 李沐雪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 “我去慈宁宫走一趟。”苏云说道。 李沐雪的眼神瞬间警惕起来。 “现在?” “对,就现在。”苏云转身向殿外走去,“你去盯着煎药的流程,还有那个从慈宁宫调来的老嬷嬷。我需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李沐雪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你小心。” 慈宁宫外,夜色深沉。 苏云的身影,像一滴墨,融进了宫墙的影子里。 沈策带着两名天策府的亲信,早已等候在暗处。 “大人。” “照计划行事。”苏云压低了声音,“我进去一刻钟,不管里面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许动。” 沈策躬身领命。 苏云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慈宁宫后方,那里有一排下人住的倒座房和浣衣局。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落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没有去搜查太后的寝殿,而是径直摸向了浣衣局旁边的杂物房。 那里堆放着宫里裁衣剩下的边角料和废弃的绣线。 借着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月光,苏云在一堆杂乱的布料里翻找着。 很快,他的手指触到了一块熟悉的料子。 云锦。 他将那块巴掌大的蓝色云锦碎料拿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小竹篮,里面扔着几卷用剩下,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银色丝线。 苏云捻起一根,放在眼前。 双面绣的走线痕迹。 他将碎料放回原处,没有带走任何东西,转身循着原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慈宁宫。 次日,天还未亮。 御史大夫张柬的府邸,管家慌慌张张地将他从睡梦中叫醒。 “老爷,首辅……首辅大人在花厅等您。” 张柬心里一个咯噔,睡意全无。 苏云这个时辰来找他,绝没有好事。 他匆匆穿上官服,来到花厅,苏云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山水画前。 “苏首辅,不知夤夜到访,有何要事?”张柬拱了拱手,语气里带着戒备。 苏云转过身,没有半分客套。 “张大人,你想不想当一个名垂青史的御史大夫?” 张柬愣住了,随即冷哼一声。 “苏首辅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苏云走到桌边,将一份卷宗丢在桌上。 “陛下,是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张柬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快步上前,拿起卷宗,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上面记录着御药房近半年的药材出入,几味药材的采买记录被人用朱笔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与某种梅花熏香同用,会损伤心脉。 “这……”张柬的手都开始抖了。 苏云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证据,都指向慈宁宫。” 张柬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苏首辅!此事干系重大,你……你为何要告诉老夫?” “因为我是监国首辅。”苏云吹了吹茶水,“我若是动了慈宁宫,史书上只会写四个字——权臣篡位。朝局必将动荡,天下不宁。” 他抬起眼,看着张柬。 “但你不一样。你是御史大夫,风闻奏事,纠察百官,是你的天职。你查,叫‘为国尽忠’。” 张柬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让他去查太后?那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 苏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陛下现在昏迷不醒。张大人,你若是不查,将来陛下若是……有个万一,新君继位,彻查此事。史官的笔,会怎么写你这位御史大夫?” “他会写,御史大夫张柬,明知陛下被害,却因畏惧太后权势,明哲保身,坐视不理,致使君王蒙难。张大人,你担得起这个‘不忠’的骂名吗?” 张柬的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苏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会让你直接去查太后。”他压低了声音,“卷宗上写得很清楚,负责采买熏香,和御药房交接的,是慈宁宫的一个小太监,叫小卓子。你从他身上查起,只要撬开他的嘴,后面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他这是把刀递到了张柬手上,还指明了该从哪里下手。 张柬看着桌上那份卷宗,像看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老夫……知道了。” 苏云从张府出来,天已经蒙蒙亮。 徐耀祖早已在马车旁等候。 “先生。” “按计划行事。”苏云上了马车,“把消息放出去,就说陛下并非偶感风寒,而是被奸人所害,中了奇毒。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是,学生明白。” 傍晚时分,苏云刚回到首辅府,李沐雪便从长信宫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凝重。 “我查了那个老嬷嬷。”李沐雪开门见山,“她姓孙,在废后入主中宫时,就是废后身边的心腹。皇后被废后,按理她应该被遣散出宫,但她却留在了长信宫,负责洒扫。” 苏海外的目光动了一下。 “还有呢?” “我找人悄悄搜了她的房间,什么都没发现。”李沐雪顿了顿,“但她身上,确实有一股很淡的梅花香气。和你在御书房找到的那个香囊,味道很像。” 废后的人? 事情,似乎比想象的更复杂。 是太后嫁祸废后,还是废后的人,反过来嫁祸太后? 或者,她们本就是一伙的? 就在苏云思索之际,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的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 “大人,出事了。” 苏云抬起头。 沈策快步走进来,递上一份紧急密报。 “就在半个时辰前,负责给陛下煎药的小宫女,在回寝宫的路上,遭人袭击,被人打晕了。” 苏云接过密报,打开。 “人死了?” “没有,只是晕过去了。”沈策继续汇报道,“凶手在她身边,留下了一样东西。”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密报附带的那张图纸上。 上面画着一块玉佩。 一块雕刻着梅花纹样的玉佩。 沈策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 “我们的人在玉佩的夹层里,还发现了一封信。” 苏云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图纸下方,那里抄录着信上的内容。 只有八个字。 “休怪无情,自尽谢罪。” 苏云看着那八个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密报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看向窗外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色。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鱼儿,开始咬钩了。” 第89章 这梅花,开在暗处 苏云将那份抄录着“休怪无情,自尽谢罪”的密报,轻轻放在桌案上。 李沐雪的目光从图纸上的玉佩移开,看向苏云。 “这是栽赃。”她说道。 苏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点。 “是栽赃,也是警告。他们不仅要嫁祸给某个人,还要我们清清楚楚地看到,这是个圈套。”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走了两步。 “他们想看我怎么选。是顺着他们给的路,把刀砍向他们指定的人,还是……另辟蹊径。” 就在此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人,长信宫那边,那个小宫女醒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快步走出书房。 偏殿里,药味混杂着一股血腥气。 那个被打晕的小宫女,脸色惨白如纸,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她一看到苏云,便重重地磕下头去,声音带着哭腔。 “是奴婢!是奴婢自己不小心,错拿了药材,才惊扰了陛下!求首辅大人责罚!此事与任何人无关!”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很快就红肿起来。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 小宫女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头埋得更低,不敢抬头。 苏云忽然蹲下身,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张嘴。” 小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嘴唇紧紧闭着。 苏云手上微微用力,小宫女吃痛,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他看了一眼,便松开了手,站起身。 “刘院使。” 一直候在旁边的太医院院使,赶忙上前。 “首辅大人有何吩咐?” “你来看看她的舌头。” 刘院使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上前,借着烛光,仔细看了看小宫女的口腔。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中了‘锁喉散’的迹象!舌根发黑,舌苔乌紫,这种毒虽不致命,但会让人喉头发紧,言语不清,三日之内若无解药,便会声带损毁,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宫女听到这话,整个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苏云看着她,声音平静。 “有人想让你当替罪羊,却连让你在公堂之上开口辩解的机会,都不想给。” 他转头看向沈策。 “把她带下去,严加看管,请最好的医官为她解毒。” 沈策领命,立刻叫人将已经吓傻的小宫女带了下去。 就在此时,徐耀祖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先生!御史台那边,有消息了!” 苏云看向他。 “张柬动手了?” “动了!”徐耀祖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就在一个时辰前,张大人以‘稽查宫中用度’为名,突击了慈宁宫的内务房。太后的人想拦,可张大人拿着您给的卷宗,底气足得很,谁也拦不住!” “结果如何?” “虽然没能直接查到太后娘娘本人,但他们从太后跟前最得宠的小太监小卓子的住处,搜出了与宫外‘冷香斋’往来的账本,还有……还有他与长信宫那个孙嬷嬷,近两个月频繁接触的记录!” 苏云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慈宁宫的管事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指着苏云的鼻子便是一通呵斥。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御史台的人,去搜查慈宁宫!太后娘娘说了,你这是妖言惑众,蛊惑大臣,意图诬陷中宫,构陷太后!你安的是什么心!” 苏云看着那太监,像是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安的是什么心,就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我只知道,陛下的龙体安危,重于一切。” 他向前一步,目光逼视着那名太监。 “既然现在慈宁宫,长信宫,都有了嫌疑。那为了还太后娘娘和废后一个清白,也为了尽快找出真凶,本官决定,会审!” “即刻起,将小卓子,孙嬷嬷,一并押送大理寺,由御史台、宗人府、天策府三方会审!” 那太监没想到苏云不但不退,反而进了一步,一时竟愣住了。 苏云不再理他,转身对沈策下令。 “执行。” 他随即拉过李沐雪,走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 “那个孙嬷嬷,我要你亲自去问。在她被送到大理寺之前。” 李沐雪的眼神,锐利如刀。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的一切。”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尤其是,留意她身上,或者言语中,有没有提到过任何与‘观星者’,或者……与张敬之老学士相关的东西。” “这根簪子,这块玉佩,太刻意,太像一个署名。我总觉得,这背后的人,我们以前见过。” 李沐雪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天策府,地牢。 孙嬷嬷被绑在刑架上,头发散乱,但眼神却异常狠厉。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李沐雪站在她面前,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巧的瓷瓶。 “我不会杀你。”她打开瓶塞,一股奇异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我只是想请你,说实话。” 她身形一晃,快如鬼魅,不等孙嬷嬷反应,便已捏开她的嘴,将一粒黑色的药丸,弹了进去。 孙嬷嬷剧烈地挣扎起来,眼中充满了恐惧。 但很快,她的身体开始僵硬,眼神也变得涣散。 李沐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来自地狱的审判。 “给你下毒的人是谁?” 孙嬷嬷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在与某种力量对抗。 “……不……不是太后……” “那是谁?” “是……是‘园丁’……我们都叫他‘园丁’……”孙嬷嬷的声音,断断续续。 “园丁?”李沐雪皱眉,“那个打晕小宫女,留下玉佩嫁祸的人,也是你们?” “是……是命令……‘园丁’的命令……他说……要让慈宁宫和首辅府……斗起来……他要的……是让花……慢慢地……枯萎……” 李沐雪眼神一凛,上前一步,伸手 第90章 这园丁,藏在土里 孙嬷嬷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李沐雪收回手里的瓷瓶,转身看着站在阴影里的苏云。 “园丁。” 苏云重复着这个词,手指在袖子里轻轻摩挲。 一个种花的园丁,却希望花慢慢枯萎。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画着梅花玉佩的图纸,放在孙嬷嬷身旁的地上。 “一个要栽赃的人,却用这种方式留下自己的署名。一个要下毒的人,却只求一个‘枯萎’的结果。”苏云的声音很轻,“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演戏。” 李沐雪的目光落在孙嬷嬷脸上。 “这出戏,观众是谁?” “是整个京城。”苏云收回图纸,转身向地牢外走去,“也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长信宫,女帝寝殿。 药味比昨日更浓了。 刘院使和几名太医跪在殿外,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云径直走到龙床边,李沐雪守在床榻的另一侧,手始终按着剑柄。 苏云没有看那些御医,而是将一摞卷宗,轻轻放在了女帝的枕边。 有御史台从慈宁宫搜出的账本,有小卓子画押的供状,有小宫女中毒的验伤文书,还有李沐雪刚刚从孙嬷嬷嘴里问出的那份,关于“园丁”的记录。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女帝,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浑浊,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 “苏……爱卿……”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云立刻跪了下去。 “臣,在。” 女帝的目光,从苏云的脸上,移到了枕边那堆卷宗上。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拿,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陛下,龙体为重。”苏云低声说,“这些,都是臣该做的。” 女帝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看着苏云,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挣扎。 “太后……她……她毕竟是朕的母后……你……不要让她……太难堪……” 苏云叩首。 “臣,遵旨。” 他站起身,将所有卷宗收好,转身对殿外的刘院使说道:“陛下已醒,只是体虚,尔等好生照料,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刘院使等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苏云走出寝殿,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他对等候在廊下的沈策和徐耀祖说:“传我口谕。” 两人神色一凛。 “御史大夫张柬,忠心可嘉,然年事已高,不宜操劳。着,升任南京吏部尚书,即日赴任。” “礼部侍郎王大人,勤勉有加,近日京城流言纷纷,礼部难辞其咎。着,外放沧州,任知州,安抚地方。” 苏云一口气,点了五六个名字。 每一个,都是昨日在朝堂上附和张柬,力主请太后垂帘听政的老臣。 每一个官职,听起来都是平调,甚至是升迁。 但每一个,都意味着要立刻离开京城这个权力的中心。 “理由,就用陛下体恤老臣,恩赏功臣。”苏云看向徐耀祖,“把这些人的功绩,都写得好看些,贴到告示上,让全京城的百姓都看看,陛下是如何的仁德。” 徐耀祖的眼睛亮了。 “学生明白!这叫明升暗降,釜底抽薪!” 苏云没理会他的兴奋,转头看向沈策。 “办得干净些,让他们走得‘心甘情愿’。” 沈策躬身领命,转身消失在晨光里。 徐耀祖搓着手,一脸兴奋地跟在苏云身后。 “先生,下一步呢?我们是不是该直接去查慈宁宫了?” “不急。”苏云说,“水还不够浑。” 他停下脚步,看着徐耀祖。 “京城里,关于陛下病重的流言,该换个说法了。” “怎么换?” “就说,陛下并非病重,而是被奸人下了奇毒。这毒阴狠无比,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陛下仁慈,不愿大动干戈,恐伤及无辜,所以只能暗中查访,以致病情拖延。” 徐耀照听得一愣一愣的。 “先生,这么说,百姓岂不是会觉得陛下软弱?” “不。”苏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只会觉得,这背后下毒的人,势力滔天,连皇帝都得忌惮三分。他们会愤怒,会恐惧,会想知道,到底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要让这盆水,从底下烧开。让所有人都盯着那几个被摆在明面上的灶台。” 夜。 首辅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苏云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奏疏,徐耀祖在一旁汇报着京城的最新动向。 “先生,您这招太高了!现在茶馆酒楼里,说的都是‘太后毒害女帝,意图扶持外戚篡位’的段子。还有人编成了评书,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百姓听得义愤填膺。” 苏云头也没抬。 “民心可用,不可尽用。”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是李沐雪。 她的衣服上,沾着些许尘土和蛛网,神色却异常凝重。 苏云放下手中的笔。 “有发现?” 李沐雪没有说话,她走到书桌前,从怀里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 她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古老卷轴。 她将卷轴,在苏云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一份地图。 笔法古拙,绘制的却不是山川河流,而是一条条如同人体经脉般,遍布各处的线路图。 “这是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了过来。 苏云的瞳孔,却猛地收缩。 他一眼就认出,这地图的风格,与他从“天库”中带出的那份皇城地下布局图,如出一辙。 “你在哪找到的?” “冷宫。”李沐雪的声音很低,“那个孙嬷嬷说,‘园丁’喜欢安静,喜欢去被人遗忘的地方。我去了冷宫最深处的一间废弃库房,在墙壁的夹层里,发现了这条暗道。” 她的手指,点在地图的一角。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这东西,就在密室的祭坛上放着。” 苏云的目光,落在地图的背面。 那里,用一种极淡的墨迹,刻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由无数星辰组成的,玄奥的星图。 观星者。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他拿起那份地图残片,凑到烛火下。 他忽然发现,地图的边缘,有一些极细微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浸润过的痕迹。 他将地图放到鼻尖,轻轻一嗅。 没有味道。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 “那间密室里,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李沐雪摇了摇头。 “很干净。只有一个石质的祭坛,和墙上的星图。” 苏云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份地图残片上。 太后,废后,园丁,观星者…… 这盘棋,越来越大了。 慈宁宫是明面上的棋子,而真正的棋手,是“观星者”。 他们毒害女帝,制造混乱,就是为了……这幅图? 不对。 苏云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的边缘。 这个“园丁”,行事滴水不漏,却又处处留下线索,像是在故意引导着什么。 他不是在下棋。 他是在指路。 苏云猛地站起身,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看着桌上的地图残片,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要演戏给京城看。” 徐耀祖和李沐雪都看向他。 苏云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是在演戏,给我看。”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李沐雪。 “我们都想错了。那个园丁,他要的不是让花枯萎。” 苏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是想借我的手,把这花园里所有碍事的杂草,都拔干净。然后,等花园里只剩下他想要的那一株植物时……”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个时候,园丁就会亲自扛着锄头,走进园子里。 第91章 这花园,该换主人了 徐耀祖没听懂,还想再问。 李沐雪的瞳孔却缩了一下,她看着桌上那份从冷宫夹层里取出的古地图,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苏云走到桌前,手指在那份泛黄的卷轴上轻轻滑过。 “他知道我对付太后,知道我会动摇废后的根基。他甚至可能知道,我会发现这条暗道,拿到这份地图。” 他停顿了一下,将地图拿起来,对着烛火。 卷轴的背面,那片由无数星辰组成的星图,在火光下显得幽深莫测。 苏云闭上眼,握着地图的手指微微收紧。 体内的“唯剑”心法,如同一条条细微的溪流,缓缓流转。 他将一股微弱的气息,探入那卷轴之中。 刹那间,卷轴上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 那些原本静止的星辰,开始在他脑海中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运转,与他怀中那块天凤令牌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李沐雪察觉到苏云气息的变化,手按上了剑柄,警惕地看着四周。 苏云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地图的夹层里,还有东西。” 他将卷轴平铺在桌上,用指甲小心地在边缘一处不起眼的折痕上划开。 卷轴的背面,竟然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丝帛。 丝帛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不是功法,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是一部典籍,或者说,是一个组织的内部教义。 典籍的开篇,写着四个古字。 “观星正统。” 徐耀祖凑过来看,低声念道:“天道有常,周而复始。皇室血脉,盛极而衰。当紫微黯淡,帝星蒙尘,便是天道轮转,唤醒天选之人之时……” 他越读,声音越低,脸色也越发苍白。 “先生……这……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苏云的目光,落在典籍中关于“天库”和“执剑人”的记载上。 典籍上说,“天库”是国运的具象,而“执剑人”则是守护国运的枷锁。 “观星者”的使命,就是要打破这层枷锁,在皇权最衰弱的时候,找到并辅佐真正的“天选之人”,重建天道秩序。 “他们不是要谋反。” 苏云将那卷丝帛收拢,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是要,换天。” 就在这时,一名天策府的校尉匆匆从门外进来,单膝跪地。 “首辅大人,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陛下醒了。” 苏云和李沐雪对视一眼,立刻动身。 寝宫里,药味依旧浓重。 女帝斜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眼神涣散,看到苏云进来,忽然身体一颤,整个人缩进了锦被里,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惊呼。 “梅花……血……别过来……别过来!” 守在旁边的刘院使一脸惶恐。 “首辅大人,陛下醒来后,便……便一直是这样,谁也不认,嘴里一直念叨着胡话。” 苏云走到床边,看着女帝惊恐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是“园丁”的第二步。 下毒不成,便种心魔。 “传我命令。” 苏云转过身,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寝殿。 “陛下龙体已渐康复,只是受奸人惊吓,神思恍惚,需静养。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擅入寝宫,违者,以惊扰圣驾论处。” 他又看向徐耀祖。 “去告诉外面那些人,就说陛下神智时好时坏,已无法处理朝政。” 徐耀祖愣了一下。“先生,这岂不是正好给了那些人借口?” “我要的就是这个借口。” 苏云的目光扫过殿外那些探头探脑的宫人。 “去吧。” 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仅仅半天,慈宁宫那边就有了动静。 太后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再次召集宗亲和几位老臣,商议“监国”之事,言语间,已经开始物色听话的宗室子弟。 太后以为,这是她翻盘的最好机会。 她不知道,苏云等的,就是她这按捺不住的欢喜。 “先生,太后那边已经开始联络几位亲王了。” 徐耀祖从外面跑进来,压低了声音。 “让他们联络。” 苏云正在写着什么,头也没抬。 “你去把另一个消息放出去。” “什么消息?” “就说,陛下中的毒,已经查明,与慈宁宫所用的梅花熏香有关。毒害陛下的,正是太后。” 徐耀照倒吸一口凉气。 “先生,这……这是要直接撕破脸了?” “还不够。” 苏云放下笔,将一张名单递给他。 “这是昨天在朝堂上,附和张柬,力主请太后垂帘听政的几位老臣。你再把一个消息放出去,就说这些人,早已被太后收买,是太后安插在朝中的党羽,毒害陛下,他们都是同谋。” 徐耀祖接过名单,手都有些抖。 他看着苏云,这位年轻的首辅大人,此刻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一步一步,将猎物引入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让沈策动手吧。”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把他手里的那些‘认罪书’,送到该去的地方。” 是夜。 月黑风高。 慈宁宫里,灯火通明。 太后正与几位心腹太监,商议着明日早朝,该如何逼迫苏云交出监国大权。 她心情很好,甚至多用了半盏燕窝。 就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太后娘娘!不……不好了!” “慌什么!”太后斥道。 “禁……禁军……禁军把慈宁宫给围了!” 太后脸色一变,手里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快步走到殿外,只见火把通明,身着黑甲的禁军,如同一道钢铁洪流,将整个慈宁宫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人,黑衣佩剑,正是李沐雪。 “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吗?”太后厉声喝问。 李沐雪面无表情。“末将奉首辅大人令,护卫慈宁宫,以防奸人惊扰太后。” 几乎在同一时间,慈宁宫的侧门,沈策带着几名天策府的校尉,押着几个被堵住嘴,捆得结结实实的官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们将那些官员,如扔死狗一般,扔在慈宁宫的院子里。 然后,将一封封签着名,按着手印的“认罪书”,贴在了那些官员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沈策对着宫殿深处,躬身一揖,随即带人退入黑暗。 院子里,一片死寂。 慈宁宫寝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云穿着一身绯色的官袍,独自一人,踏着月光,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两样东西。 太后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解。 “苏云!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云没有回答。 他走到太后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了桌上。 第一样,是一摞供状和认罪书。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她最信任的党羽。 每一个手印,都鲜红刺眼。 “你伪造供状!”太后指着他,身体因愤怒而颤抖。 苏云没有理会她的咆哮。 他拿起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卷泛黄的卷轴。 他当着太后的面,缓缓展开。 卷轴上,古老的舆图,和那片诡异的星辰,在烛火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太后看到那份地图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苏云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宫殿中炸响。 “这幅图,是您准备交给观星者的投名状吗?” 第92章 这戏,该落幕了 太后看着那张摊开在面前的古地图,脸上所有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她不是不认识这东西。 恰恰相反,她太认识了。 那是她与“观星者”之间,最深的秘密。 “伪造的!” 太后的声音尖利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指着苏云,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伪造前朝舆图,还敢拿来污蔑哀家!你这是谋逆!” 苏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女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轻轻抬了抬手。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沈策,上前一步,将两枚用丝帕包裹的东西,放在了地图的旁边。 丝帕揭开,是两枚一模一样的梅花玉佩。 玉质温润,雕工精美,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苏云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其中一枚。 “这一枚,是从行刺我的‘园丁’身上搜出来的。” 他的手指,又移到另一枚上。 “这一枚,是从给陛下下毒,后来又‘被自尽’的小宫女身上找到的。” 苏云抬起眼,目光落在太后发髻上那根同样款式的梅花金簪上。 “太后娘娘,您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太后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死死地盯着那两枚玉佩,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的符咒。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带着一种癫狂的绝望。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天子门生!” 她止住笑,怨毒地看着苏云。 “没错!是哀家做的!又如何?” 她往前一步,逼近苏云,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威胁。 “哀家承认,哀家是想让皇帝‘病’着!可你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吗?” “皇室蒙羞,天下震动!皇帝的亲生母亲,要毒死自己的女儿!这种丑闻传出去,你这首辅的位子,还坐得稳吗?大周的江山,还坐得稳吗?” 太后挺直了腰杆,仿佛又找回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苏云,哀家输了。但哀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以为,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底牌。 然而,苏云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太后娘娘,您是不是觉得,您是在跟臣斗?” 苏云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封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密信。 他没有打开,只是将那封信,放在了桌上那堆供状的最上面。 锦缎上的五爪金龙,刺痛了太后的眼睛。 “陛下,从来就没有真的中过毒。”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太后的心口。 “您以为,您在算计陛下。您不知道,您从一开始,就是陛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这出戏,是陛下让臣陪您演的。” 太后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指着那封信。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她……她明明……” “她明明神智不清,胡言乱语,对吗?”苏云替她说了下去。 他拿起那封信,当着太后的面,展开了一角。 上面,是女帝那熟悉的,带着锋锐之气的字迹。 “朕,从未信过她一日。” 寥寥数字,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太后只看了一眼,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不是输给了苏云。 她是输给了那个她从小看到大,以为自己能随意拿捏的女儿。 她以为自己在第三层,却不知道,别人,站在第五层,冷冷地看着她表演。 苏云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将所有东西,包括那封女帝的密信,重新收好,转身对李沐雪和沈策下令。 “即刻起,封锁慈宁宫。太后凤体违和,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将这些,连同供状、舆图、典籍,秘密送呈陛下。” “是!” “所有涉案人员,继续审。尤其是‘观星者’这条线,我要知道,他们在朝中,还有多少人。” “是!” 沈策领命,带着人和物,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走出慈宁宫的大殿,外面的冷风一吹,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这场持续了数月的暗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至少,明面上的,是落幕了。 李沐雪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铁盒。 “方才清查侧殿,一名老太监想把这个扔进火盆里,被我拦下了。” 苏云接过铁盒。 很轻,里面似乎是纸张一类的东西。 他打开已经烧坏的锁扣,里面是几封信。 大部分已经被烧成了灰烬,只有最下面一封,还算完整。 苏云抽出那封信,展开。 信上的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当时非常匆忙。 “……北境已生异动,赵信恐难压制。王莽之死,乃是警示……”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王莽,那个当初在平凉城,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副将。 他继续往下看。 “……林家余孽似有察觉,江南船运暗中易手,恐对‘大计’不利……” 李沐雪看着苏云的脸色,低声问:“怎么了?” 苏云没有回答。 他将信纸翻过来,背面只有一个用朱砂画的,潦草的星图标记。 观星者。 苏云将信纸缓缓捏紧。 林家。 北境。 观星者。 江南。 天库。 龙脉图。 一个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此刻,像一条条线,在他的脑海中,迅速地串联、交织,最终构成了一张他之前从未想象过的,巨大而恐怖的网。 他终于明白了。 太后、废后、三皇子、四皇子、燕王…… 所有这些他曾经以为的对手,所有这些京城里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都只是这盘大棋上,最外围的,用来迷惑对手,消耗时间的弃子。 从始至终,观星者的目标,就不是那把龙椅。 他们想要的,是掀翻整个棋盘。 他们想要的,是“换天”。 苏云抬头,看向京城北方那片沉沉的夜空。 他忽然觉得,这京城的冷,似乎,才刚刚开始。 第93章 这天,该换个颜色了 苏云捏紧了那封烧得残缺的信纸。 纸上的朱砂星图,像一个烙印,烫在他的手心。 北境,江南,观星者。 他抬头,看着慈宁宫外沉沉的夜色,对身旁的李沐雪和沈策说:“我们一直都在别人的棋盘上。” 李沐雪握紧了剑柄。 沈策的眉眼在火把的光影下,看不真切。 “回府。”苏云转身,将那封信纸小心地收进怀里,“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策,天策府的重心,该换了。” 沈策躬身。“请大人示下。” “从现在起,停止审问慈宁宫所有的人。”苏云的脚步没有停,“我要你把天策府所有的眼睛,都放到两个地方去。” “北境,还有江南。” “查清楚赵信大元帅在北境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个叫王莽的副将,死得到底有多蹊明。还有,我要知道林家在江南的每一艘船,运的每一匹布,都流向了哪里。” 沈策的身形一滞,随即应道:“遵命。” 首辅府。 书房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透,宫里的太监就到了府门口。 “首辅大人,陛下醒了,宣您即刻入宫。” 寝宫里,药味散去了大半。 女帝半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她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下,寝殿里只剩下她和苏云,还有守在门口的李沐雪。 “昨晚的戏,演得不错。”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很有力。 苏云躬身。“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陛下见笑了。” “手段无所谓高低,有用就行。”女帝看着他,“太后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臣已封锁慈宁宫,只待陛下降旨。” 女帝点了点头,忽然咳嗽了几声。 苏云上前一步。“陛下龙体……” “死不了。”女帝打断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毒,是真的。”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若非朕也修习过一些‘唯剑’心法的皮毛,对异常气息有些感应,加上你动得快,恐怕现在,你见的就不是朕,而是一道追封你为摄政王的遗诏了。” 女帝的话很平静,却让苏云感到一阵后怕。 他一直以为,这是君臣二人联手设下的一个局。 却没想到,女帝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苏云从怀中,取出那封烧了一半的信,连同那卷从冷宫暗道里找到的舆图和丝帛,一并呈了上去。 “陛下,京城的戏唱完了。可这天下的戏,恐怕才刚刚开锣。” 女帝接过东西,一目十行。 当她看到那卷写着“观星正统”的丝帛教义时,她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怒火。 “换天?”她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 她将所有东西放在一边,看着苏云。“看来,这朝堂,确实该好好洗一洗了。” 女帝沉吟片刻,直接下令:“拟旨。” 苏云立刻走到一旁的桌案前,铺开黄绫,亲自执笔。 “太后年老体衰,于慈宁宫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是软禁。 “废后陈氏,德不配位,着,迁入长信宫,终身不得出。” 这是彻底废黜。 女帝的语速不快,但每一道旨意,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割向旧势力的要害。 清洗完后宫,女帝话锋一转。 “册封李沐雪为镇国公主,赐皇姓,入宗室玉牒。许,参赞军机,佩剑上朝。” 苏云握笔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女帝。 女帝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门口那道持剑而立的黑色身影。 “朕这一生,无子。大周的江山,总要有人来守。” 女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寝殿里。 “即日起,立镇国公主李沐雪,为皇太女。” 苏云的心,重重一跳。 皇太女。 这三个字,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从未出现过。 这是要彻底打破祖宗成法,挑战天下所有士族门阀的底线。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女帝看着他,“要打破一个腐朽的棋局,就要用一套全新的规矩。” “苏云,你是朕的刀,那她,就是朕的盾。一内一外,朕才坐得稳这龙椅。” 苏un的心绪,迅速平复。 他明白了女帝的决心。 与其在旧有的规则里和那些宗室、权臣慢慢耗,不如直接掀了桌子,用最决绝的方式,建立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新秩序。 他提笔,将那石破天惊的旨意,用瘦金体,一字一字,写在了黄绫之上。 写完旨意,苏云准备告退。 “等等。”女帝叫住他。 她从枕下,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递给苏云。 “这个园子里的杂草,不止一拨。”女帝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朕想知道,他是想拔草,还是想种刺。”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沈策。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走出寝宫,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 苏云将那张写着沈策名字的纸条,收进袖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天策府。 地下的密室里,沈策似乎早已在等他。 桌上,还温着一壶茶。 苏云走进去,将那张纸条,放在了桌上,推到沈策面前。 “陛下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了观星者的人。” 沈策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拿起茶壶,给苏云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年前。”他端起茶杯,声音平静,“他们找到了我。许诺,将来由我接替您的位置。”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策继续说道:“我从未答应,但也并未拒绝。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他放下茶杯,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放在桌上。 “这是我这一年,和他们通过死信联络,收集到的所有情报。他们的组织,比我们想象的,要严密得多,也庞大得多。” 沈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丝凝重。 “我从未见过‘园丁’,甚至不知道他们核心的成员是谁。我只知道,他们的触手,已经伸到了朝堂的每一个角落。” 他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包括,天策府。” 苏云沉默地拿起那个册子。 他一直以为,天策府是只属于皇帝的眼睛,是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暗刀。 他从没想过,这把刀的刀柄,早已经被人悄悄动了手脚。 他打开册子,里面是用密文写成的情报。 北境的军粮调动,江南的盐铁走私,甚至还有几位封疆大吏的秘密动向。 观星者。 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要大太多了。 他以为自己清除了京城的烂泥,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一片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土地上,挖了一条小小的排水沟。 苏云合上册子,看着沈策。 “从今天起,你喂给他们的消息,由我来定。” 沈策躬身。“属下明白。” 苏云站起身,走到密室门口,忽然又停下脚步。 “沈策。” “属下在。” “你觉得,陛下,信你吗?” 沈策沉默了。 许久,他才低声回答:“陛下信的,不是我。是首辅大人您。” 第94章 这把剑,你拿好 苏云回到首辅府,天色已经大亮。 徐耀祖一夜没睡,眼下全是青影,看到苏云回来,立刻迎了上去。 “先生,都办妥了。”他递上一份名单,“按照沈主事的供述,连夜抓了十七个。都是各部司里不起眼的小吏,还有宫里的几个小太监。” 苏云接过名单,扫了一眼,随手递给旁边的李沐雪。 “你此去北境,路上不会太平。把这些人,交给天策府的暗桩,让他们沿途‘清扫’一下。” 李沐雪接过名单,点了点头,一个字都没多问。 “先生,林家那边,也通过天策府递话了。”徐耀祖压低了声音,“他们说,愿意为陛下效力,恳请先生救宸妃娘娘出来,为林家洗刷冤屈。” 苏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了几个字,吹干墨迹。 “告诉他们,可以。”他将纸条递给徐耀祖,“但我要林家这些年,与‘观星者’来往的所有信件、据点、人名。少一个,宸妃娘娘就在大理寺多待一天。” 徐耀祖接过纸条,看着上面“人、钱、船,我全都要”七个字,手抖了一下,赶紧揣进怀里跑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李沐雪。 苏云从怀里拿出那块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递过去。 “这个,你拿着。” 李沐雪没有接。 “这是陛下给你的。” “你此去北境,是以镇国公主,皇太女的身份去的。没有这个,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苏云把令牌塞进她手里。 他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手背,凉。 “到了北境,万事小心。‘唯剑’心法,不仅能练剑,也能让你感知危险,尤其是对‘观星者’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我省得。”李沐雪握紧令牌,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京城,你也小心。” 说完,那道黑色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晨光里。 苏云站在原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站了很久。 李沐雪走后第三天,册封皇太女的圣旨昭告天下,朝野震动。 苏云没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一头扎进了翰林院的藏书阁。 他凭借首辅和太子太傅的身份,进入了寻常学士根本没资格踏足的第七层秘阁。 这里的卷宗,都用特制的楠木盒装着,记录着大周开国以来最核心的秘闻。 他在一排排书架间穿行,最终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刻着“北伐录”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卷用兽皮制成的地图,和几册泛黄的秘史。 苏云展开那份秘史,上面记载的,是大周太祖皇帝当年平定北境的战事。 与官方史书不同,这份秘史的记录,更加血腥和真实。 苏云的目光,在兽皮卷的末尾,被一行用朱砂批注的小字吸引了。 “……帝星晦暗,龙脉将移。臣以观星之术,为陛下卜天下,定北疆。此役之后,臣当归隐,为天下,守此正统……” 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画的星图标记。 观星者。 原来,从大周建国之初,他们就存在了。 太祖皇帝的谋士。 苏云的手指,轻轻拂过那行朱砂小字。 他忽然明白,“观星者”想要的“换天”,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他们自认为是“历史正统”的守护者,当他们认为皇权偏离了他们所谓的“正统”时,他们就要出手,拨乱反正。 女帝,皇太女,在他们眼中,就是最大的“非正统”。 苏云合上秘史,将一切原样放回。 他刚走出藏书阁,徐耀祖就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 “先生!北境八百里加急!” 徐耀祖的声音都在发颤。 “镇国公主……不,皇太女殿下,在北境……遇到麻烦了!” 首辅府,书房。 北境的军报,摊在桌上。 李沐雪抵达平凉城后,召集北境诸将,宣读圣旨。 赵信手下几名副将,以“自古未有女子为帅”为由,当众顶撞,拒绝交出兵权。 其中一个叫周通的副将,更是仗着自己是赵信的姻亲,言语极为不敬。 李沐雪当场拔剑,一剑斩了周通的帅案一角,镇住了场面。 但那几名副将,只是表面臣服,私下里串联,阳奉阴违,整个北境大军,如今形同一盘散沙。 徐耀祖气得脸都红了。 “这群丘八!真是反了天了!殿下就该一剑把他们全砍了!” 苏云看着军报,神色平静。 “砍了他们,北境三十万大军,立刻哗变。到时候,不等草原的部落打过来,自己就先乱了。” “那……那怎么办?” 苏云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 就在这时,宫里的小太监来了。 “首辅大人,陛下宣您入宫。” 御书房。 女帝也在看同样的军报。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很平静。 “这道坎,是她必须要过的。”女帝放下军报,看向苏云,“朕把她放在那个位置上,就是要让她去面对这些。朕想看看,朕的刀,和朕的盾,加在一起,能不能给朕一个惊喜。” 女帝的目光,带着一种考验。 “苏云,若是你,你当如何?” 苏云躬身。 “陛下,北境之患,不在将,在兵。兵之患,不在战,在食。” 他走到那副北境舆图前,手指点在平凉城。 “北境苦寒,土地贫瘠。将士们当兵,不过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养家糊口。那些骄兵悍将之所以能拥兵自重,无非是抓住了将士们的粮袋子。” 女帝点了点头。 “你想说什么?” “臣在京城推行‘以工代赈’,让流民有饭吃,有活干,京城便安稳了。此法,或可用于北境。” 苏云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北境不安,根源在于边境的那些草原部族,时常南下劫掠。朝廷的兵马,只能被动防守,疲于奔命。钱粮耗费无数,却收效甚微。” 他看向女帝,一字一句。 “堵,是堵不住的。” 女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你想,疏?” 苏.云的手指,从平凉城,划向了西边那片广袤的草原。 “北境那盘棋,要下,就得连着草原上的部落、山里的豪强,一起下。” 他拿起朱笔,在舆图上,平凉城的西边,那片广袤的、被标注为“蛮荒”的草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臣,请旨,开北境互市。” 第95章 这棋盘,画的是天下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苏云的声音不响,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开北境互市。 这六个字,让在场所有老臣的脸色都变了。 “荒唐!” 御史大夫张柬第一个站了出来,胡子气得发抖。 “首辅大人,祖宗之法,不可擅改!北境蛮夷,狼子野心,与他们互市,无异于开门揖盗,资敌自弱!” “张大人说得对!”户部尚书跟着附和,“每年北征的军费已是天量,若再开互市,让他们用几张羊皮就换走我大周的铁器、食盐,不出三年,北境必将养出一头喂不饱的白眼狼!” 一时间,附和之声四起。 苏云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 等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才抬起眼,看向张柬。 “张大人,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北境的蛮夷,杀得完吗?” 张柬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我大周将士用命,早晚……” “杀不完。”苏云直接打断他,“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杀了一批,草原深处又会冒出新的一批。” “第二个问题,朝廷的兵,耗得起吗?” 苏云的目光扫过户部尚书。 “北境三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就是一座金山。年年打,月月防,国库还能撑几年?” 户部尚书的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为什么年年南下劫掠?” 他没等任何人回答,自己给出了答案。 “因为他们缺衣,缺粮,缺铁锅,缺所有能让他们活下去的东西。我们把他们当畜生,他们就只能用畜生的法子,来抢一口吃的。” “所以,堵,是堵不住的。” 苏云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敲在平凉城以北的草原上。 “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我来定规矩。” “他们要盐,可以,拿战马换。一匹上好的草原马,换五斤盐。” “他们要铁锅,可以,拿牛羊换。十头羊,换一口锅。” “他们要布匹,要茶叶,都可以。但所有交易,必须在平凉城外,由官府设立的市集进行。所有蛮夷部落,必须登记在册,才能获得交易资格。” 苏云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群臣。 “诸位大人,这不是资敌。这是用他们的贪欲,作我大周的笼子。用他们的牛羊,来养我大周的兵。用他们的互相攀比,来探知他们的虚实。” “这,就叫‘以商制夷’。” 大殿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一次,却无人反驳。 “首辅所言,甚合朕意。” 一直沉默的女帝,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事,便定名为‘北境新政’。除互市外,北境屯田、兵制改革,一并推行。” 她看向苏云。 “苏卿,由你全权督办。朕,给你一道密旨,北境军政,你可先斩后奏。” 苏云躬身:“臣,遵旨。” 退朝后,苏云回到首辅府。 徐耀祖早已等得焦急,一见他进门,立刻迎了上来。 “先生,林家的人送东西来了。” 徐耀祖压低声音,递过来一个厚厚的油布包。 苏云接过,走进书房,解开布包。 里面是一本册子,和一叠写满了人名、地址的信纸。 册子详细记录了“观星者”这些年在京城乃至大周各地的秘密据点,联络方式,甚至还有一些成员的名单。 苏云翻得很快,册子的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园丁,从不远离老树。” 苏云的指尖,在那句话上停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沈策便从门外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大人,北境密报。” 密报来自李沐雪。 信上说,她已用雷霆手段镇住了几个不服的副将,暂时稳住了局面。 但军中暗流涌动,总有人在暗中散布“女子掌兵,天理不容”的流言。 更诡异的是,有两批送往前线的粮草,一批在路上“意外”受潮,另一批则被山匪劫了。 手法干净利落,像是对北境的运粮路线了如指掌。 李沐雪在信的最后写道:“这不像是军中将领的手段。倒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故意搅乱北境。” 苏云将李沐雪的密信,和林家送来的册子,并排放在桌上。 一条条线索,一个个名字,在他脑中飞速串联。 他一直以为,观星者是藏在京城阴影里的一条毒蛇。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不是一条蛇。 这是一张网。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周朝堂,甚至延伸到边境的巨网。 “先生,宫里来人了,陛下急召。” 徐耀祖的声音,打断了苏云的思绪。 御书房。 女帝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站在一副巨大的沙盘前。 那沙盘做得极为精细,大周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看到苏云进来,女帝没有废话,直接指了指沙盘的两个角落。 “半个时辰前,西域传来急报,龟兹国突然集结三千骑兵,犯我玉门关。” “一刻钟前,东海急报,数百倭寇乘船,在泉州登陆,劫掠了三个村镇。”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刚刚被插上黑色小旗的地方。 西域。东海。 再加上本就麻烦不断的北境。 三面边境,同时起火。 这绝不是巧合。 这是在试探。 试探大周的兵力,试探朝廷的反应,试探这艘刚刚经历过内乱的大船,到底还剩下几分底气。 苏云看着沙盘,久久没有说话。 京城里的党争,朝堂上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终于明白。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打扫干净了自家的院子。 而院子外面,早已是山雨欲来。 女帝看着他,眼神锐利。 “苏云,这盘棋,你打算怎么下?” 苏云没有回答。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那枚由“天”字令和凤凰玉佩合二为一的天凤令牌。 令牌入手冰凉,质地沉重。 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 在女帝和所有内侍的注视下,他伸出手,将那枚代表着无上权力的令牌,轻轻地,放在了沙盘最中心的位置。 大周的都城,京城。 令牌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仿佛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这个动作,已经回答了一切。 这天下是一盘棋。 从今天起,执棋的人,是他。 第96章 这衙门,是阎王殿 苏云将天凤令牌放在沙盘京城的位置上,整个御书房落针可闻。 女帝看着那个动作,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她要的,不是一个只会听命的臣子,而是一个能与她并肩,甚至替她执棋的人。 “好。”女帝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朕,准了。” 她转身,对身边的老太监道:“传朕旨意,即日起,于内阁之下,增设经略司。凡三边军政、钱粮、吏治,皆由经略司统筹。首辅苏云,兼领经略司事,总督天下兵马钱粮。”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这已经不是授权,这是将半个大周的权柄,都交到了苏云手上。 御史大夫张柬等人还想再谏,却被女帝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国难当头,谁再敢以门户之见、祖宗之法内耗,休怪朕的剑不认人!” 女帝的话,彻底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苏云领旨谢恩,没有半分得意,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知道,这经略司,不是什么荣耀,而是一个火山口。坐在这个位置上,下面是滚滚的岩浆,随时可能将他吞噬。 回到首P辅府,苏云立刻召集了徐耀祖和沈策。 “经略司的牌子,今天就要挂出去。衙门,就设在原先的‘以工代赈’督办司。”苏云的语速极快,不带一丝感情,“徐耀祖,你去户部,告诉户部尚书,我要经略司未来三个月的用度,五十万两。一文都不能少。” 徐耀祖一惊:“先生,五十万两?户部尚书那个老狐狸,怕是不会给啊!” “他会的。”苏云冷笑一声,“你告诉他,这五十万两,是用来打仗的。他要是不给,我就把他的名字写在奏疏上,请旨让他去玉门关督战。” 徐耀祖脖子一缩,赶紧领命去了。 苏云又看向沈策。 “天策府的人,我要一半。” 沈策没有犹豫:“大人要用,随时可以调动。” “我不要他们去查案,我要他们去送信,去监军。”苏云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从今天起,北境、西域、东海三地所有军报,必须由天策府的人直送经略司,绕开兵部。各地将领,若有异动,天策府可先行处置。” 这是在夺兵部的权。 沈策心头一凛,沉声应道:“属下明白。” 安排完一切,苏云独自坐在书房,看着墙上那副巨大的大周舆图。 三面起火,看似凶险,但在他看来,这恰恰是一个机会。 一个彻底打破旧有格局,将所有权力重新洗牌的机会。 正如女帝所说,要打破一个腐朽的棋局,就要用一套全新的规矩。 而他,就是那个制定规矩的人。 第二天,经略司的牌子,就在无数官员复杂的目光中,正式挂了起来。 衙门口,没有鞭炮,没有庆贺,只有两队披甲执锐的羽林卫,神色冷峻,杀气腾腾。 京城的官场都在传,这新开的衙门,不是官府,是阎王殿。 户部尚书果然来哭穷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国库空虚,最后咬着牙只肯给十万两。 苏云连面都没见,只让徐耀祖传了一句话。 “尚书大人若觉得国库空虚,不如将自家府邸的地契房契先捐给国库,以充军资。本官定当上奏陛下,为尚书大人请功。” 户部尚书吓得魂飞魄散,当天下午,五十万两银子就乖乖地送到了经略司的库房。 钱和人都有了,苏云开始着手处理“北境新政”的第一步:互市。 盐、铁、布匹,这些都是北境草原部落最急需的物资。 苏云直接动用经略司的权力,从官仓调拨。 可第一批物资准备妥当,新的麻烦就来了。 徐耀祖一脸晦气地跑了回来。 “先生,出事了。京城里所有大的商号、车马行,全都说没有多余的车马,运不了咱们这批货去北境。” 苏云正在看各地送来的卷宗,头也没抬。 “是他们没有,还是不想有?” “我打听了。”徐耀祖愤愤不平,“是那些老牌的士族门阀在背后搞鬼!京城的运输行当,十家有八家是他们的产业。他们这是想卡住咱们的脖子,让咱们的货烂在京城!” 断了漕运,是断了四皇子的财路。 如今,苏云要开互市,自己做买卖,这又动了那些盘踞在京城,靠着垄断各行各业吸血的士族门阀的蛋糕。 他们自然要反击。 “意料之中。”苏云放下笔,站起身,“他们以为,没了他们的车马,我的货就出不了京城?”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街道上那些为了“以工代赈”而忙碌的民夫。 “徐耀祖。” “先生,我在。” “去贴榜安民。”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告诉全城的百姓,经略司要往北境运送军资,凡是有车有马的,皆可来应募。运费,比市价高三成。沿途所有食宿,官府全包。” “另外,告诉他们,这不仅仅是运货。这是为国效力。凡参与者,其子弟未来参与科考、从军,皆可优先录用。” 徐耀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一招,太狠了。 这不仅仅是用钱来吸引人,更是用普通人最渴望的“出路”来作诱饵。 那些士族门阀能垄断车马行,但他们能垄断全城百姓的人心吗? “我这就去办!”徐耀祖兴奋地跑了出去。 苏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那些盘根错节的士族,不会这么轻易就认输。 果然,不出三天,徐耀祖又一脸怒容地冲了进来。 “先生!那些天杀的!他们竟然在出城的官道上,用石头和马车把路给堵了!还纠集了一帮地痞流氓,说咱们的车队冲撞了他们的货物,不赔钱不让走!” “官府呢?” “京兆府尹说,这是民事纠纷,不好插手……” “好一个民事纠纷。”苏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拿起桌上的经略司总督大印,和那枚天凤令牌,递给一旁的亲卫。 “去,把城防营的王副将给我叫来。” 半个时辰后,城防营副将王冲,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寒门将领,一身戎装,快步走进了书房。 “末将王冲,参见首辅大人!” 苏云看着他。 “王副将,我问你,你的兵,是用来做什么的?” 王冲一愣,朗声道:“保家卫国,护卫京城安宁!” “好。”苏云点了点头,“现在,有人在京城官道上,聚众滋事,阻碍军资运输。你告诉我,这算不算危害京城安宁?” 王冲的呼吸一滞。 军资。 这两个字的分量,他比谁都清楚。 “算!”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该当何罪?” “按大周律,阻碍军资者,形同谋逆,可当场格杀!” “很好。”苏云站起身,将天凤令牌拍在他手里。 “我现在,以经略司总督之名,命你即刻调动城防营五百人,前往东城门官道。” “凡阻路者,警告一次。再敢放肆,不必再报,就地拿下,打入天牢。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王冲握着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牌,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这些年,受够了那些世家子弟的气,今日,终于能扬眉吐气一次! “末将,遵命!” 王冲领命而去。 苏云站在窗前,看着远方。 他知道,京城的天,要见血了。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的阴影里。 “大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有起伏。 “有消息了?” “是。”沈策递上一张纸条,“‘园丁’的身份,有眉目了。” 苏-策递上一张纸条,“‘园丁’的身份,有眉目了。” 苏云接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翰林院编修,顾炎武。 一个年近七十,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清廉自守,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中声望极高的老学究。 第97章 这园丁,是真是假 苏云看着纸条上的名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顾炎武。 这个名字,他听过。 不仅仅是在翰林院,在整个大周的士林,这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此人是三朝元老,学问深不可测,为人更是刚正不阿,曾多次当面顶撞先帝,却因其声望太高,连先帝都奈何他不得。 这样一个几乎可以被当做“文人风骨”牌坊立起来的人物,会是那个在背后搅动风云,手段阴狠的“园丁”? 这太不合常理了。 就像你告诉我,一个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私底下其实是杀人如麻的魔头。 “消息可靠吗?”苏云问沈策。 “是属下安插在‘观星者’内部的暗桩,冒死传出来的。”沈策的声音很低,“他说,‘园丁’极少露面,所有指令都通过几位核心成员传达。但他有一次,无意中听到核心成员对话,提到了‘顾老’和‘翰林院’。” “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所有疑点,都指向了这个顾炎武。”沈策补充道,“他看似不与任何党派往来,但他的许多学生,如今都在朝中担任要职,遍布六部。而且,二十年前,宸妃入宫,就是他以大学士的身份,做的担保人。” 线索,似乎都对上了。 但苏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容易了。 一个隐藏了这么多年,连天策府都难以触及的庞大组织的首领,身份会这么轻易地暴露? 这更像是一个被精心准备好的答案,就等着他去拿。 “园丁,从不远离老树。” 苏云想起了林家送来的那句话。 翰林院,是大周文脉的根,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称之为“老树”,毫不为过。 一个在翰林院待了一辈子的老编修,也确实符合“不远离老树”的描述。 可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呢? 如果这个顾炎武,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一个用来吸引他注意力的靶子? 苏云沉吟片刻,对沈策道:“不要动他。继续监视,但要拉开距离。我要知道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是吃了什么饭。但绝不能让他察觉。” “明白。” “另外,派人去查查,这个顾炎武,和宫里,尤其是和先帝时期的一些老人,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他有一种直觉,这个局,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他决定,陪他们玩下去。 第二天,苏云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前往翰林院“视察”。 他在藏书阁待了一上午,然后“顺路”走到了翰林院后院一处僻静的院落。 这里,就是顾炎武的住处。 院子里种满了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须发皆白,身穿洗得发白的儒衫的老者,正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一盆兰花。 看到苏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并没有起身行礼,仿佛来者只是一个普通的后辈。 “苏首辅,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老朽的院子?”顾炎武的声音,苍老而平淡。 “晚辈在藏书阁看书,有些关于前朝的典故不解,想来请教顾老。”苏云的态度很谦恭,完全是一个后辈见前辈的礼数。 顾炎武放下剪刀,颤巍巍地站起身,引着苏云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说吧,什么问题,能难住我们大周朝最年轻的首辅大人?” 两人就着一壶清茶,聊了起来。 从前朝的兴衰,聊到本朝的吏治。 顾炎武的学识确实渊博得可怕,无论苏云抛出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信手拈来,引经据典,甚至还能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他的言谈之间,充满了对时局的担忧,对百姓的怜悯,以及对女帝和苏云推行新政的一些不认同。 “苏首辅,老朽知道,你是个有大才干的人。但治国,如烹小鲜,不能操之过急。”顾炎武语重心长地说道,“祖宗之法,传承数百年,自有其道理。如今这般大刀阔斧,根基不稳,恐有倾覆之危啊。” 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并不反驳。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一直从院子外某个隐蔽的角落,落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这是一场考试。 “观星者”在通过顾炎武的口,试探他的想法,他的野心。 一个时辰后,苏云起身告辞。 “多谢顾老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顾炎武摆了摆手,重新拿起剪刀,去侍弄他的花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云走出小院,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才缓缓消失。 他回到首辅府,立刻叫来了沈策。 “派人,去查顾炎武所有的学生。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背景,派系,以及他们之间,有没有一个秘密的联络网。” “是。” “还有,那个监视我的人,查到是谁了吗?” 沈策摇了摇头:“对方很警惕,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只知道,是从宫里出来的。” 宫里。 苏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这盘棋,比他想的还要热闹。 就在这时,徐耀祖满面愁容地跑了进来。 “先生,又出事了!” “说。” “我们送往北境的第二批粮草,在半路上,被人换了!”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哭腔,“整整十车粮食,全被换成了掺了沙子的劣等米!押运的官兵到了地方才发现!” 苏云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第一批物资,他们堵路。 现在,直接在粮草上动手脚。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倾轧,这是在动摇军心,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负责押运的官员是谁?” “是……是户部粮储清吏司郎中,郑谦。”徐耀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是……是吏部尚书王允之的门生。” 王允之。 那个在朝堂上一直保持中立,甚至在扳倒燕王时还帮过他的老臣。 苏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立刻封锁消息!”苏云当机立断,“派人去把郑谦给我‘请’到经略司来。记住,是请。不要惊动任何人。” “先生,这……” “去办!” 徐耀祖不敢再问,立刻跑了出去。 苏云看着墙上的舆图,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本想慢慢跟这些人玩,一点一点地收网。 但现在,他们既然敢把手伸到军粮上,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当天深夜,经略司的大牢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负责审讯的天策府校尉,走出来,对等在门口的苏云躬身道:“大人,他招了。” 苏云走进阴暗潮湿的牢房。 户部郎中郑谦,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浑身是血。 看到苏云进来,他挣扎着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是王尚书……是他让我这么做的……”郑谦的声音,断断续续,“他说……他说北境新政,有违祖制……皇太女一个女子,更不配掌兵……他要给……给北境提个醒……” 苏云蹲下身,看着他。 “他一个人,换不了十车粮食。帮你的人,还有谁?” 郑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还……还有……京城粮商总会的会长,李……李德全……” 苏云站起身,转身就走。 “处理干净。”他对门口的校尉说。 “是。” 走出大牢,外面的夜风,带着一股血腥味。 苏云对等候在一旁的徐耀祖下令。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吏部尚书王允之,和京城粮商总会会长李德全,出现在经略司的大堂上。” “还有,把那十车沙子,给我原封不动地拉到午门外,堆在那里。” “告诉全京城的百姓,这就是某些大人,给前线将士们吃的军粮!” 第98章 这朝堂,该洗牌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整个京城就被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引爆了。 当朝首辅、经略司总督苏云,竟然连夜将吏部尚书王允之和京城粮商总会的会长李德全,两位在京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给抓进了经略司的大牢! 罪名是:贪墨军粮,意图谋反! 更劲爆的是,那十车掺满了沙子的劣等军粮,被原封不动地堆在了午门外的广场上。 成千上万的百姓围在那里,看着那小山一样的沙土,群情激奋。 “天杀的!前线的将士们在为我们卖命,这些当官的竟然让他们吃沙子!” “王允之?那不是素有清名的王尚书吗?没想到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抄他家!灭他族!” 民怨,如同沸腾的开水,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早朝之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御史大夫张柬,率领着一群老臣,跪在殿中,声泪俱下地弹劾苏云。 “陛下!苏云身为首辅,不经三司会审,不经陛下允准,擅自抓捕朝廷二品大员,此乃藐视国法,目无君上!请陛下降旨,严惩苏云,以正朝纲!” “请陛下降旨!” 几十名官员,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这些人,大多是王允之的门生故旧,或是与那些士族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知道,苏云的刀,已经砍过来了。如果今天扳不倒苏云,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跪着的一片人。 “张爱卿的意思是,朕的将士们在前面流血,你们在后面吃沙子,反倒是朕的错了?” 女帝的声音很冷,让大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张柬的身体一僵,连忙叩首:“臣不敢!臣只是认为,凡事须讲国法规矩,王尚书是否有罪,应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之后,再做定夺!苏首辅此举,实乃越俎代庖,开了恶例啊!” “规矩?”女帝冷笑一声,“朕的规矩,就是谁敢动朕的军粮,朕就要谁的命!” 她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 “来人!将人证物证,带上来!” 话音刚落,徐耀祖便带着两个被堵住了嘴,浑身发抖的人,走上了大殿。 正是户部郎中郑谦,和粮商会长李德全。 徐耀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读了两人的供词。 从如何偷换粮草,到如何分赃,再到背后主使就是王允之,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物证,就是那堆在午门外的沙子。 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 跪在地上的张柬等人,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爱卿,你现在,还觉得苏首辅做错了吗?”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柬的身体,筛糠一样抖了起来。 “臣……臣有罪……” “你们不是有罪,你们是瞎了眼!”女帝的声音,如同寒冰,“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你们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所谓栋梁,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从今日起,凡贪墨军粮一案,涉案官员,一律革职查办,抄没家产!主犯王允之、李德全,午时三刻,于午门外,当众斩首!以儆效尤!” “陛下……饶命啊!” 王允之和李德全被拖出去的时候,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大殿上的官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位女帝,和苏云一样,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 跟他们讲规矩,就是找死。 处理完王允之,女帝的目光,落在了苏云身上。 “苏卿,此事你办得很好。” “但,只杀一个王允之,够吗?” 苏云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不够。” “这朝堂上下,盘根错节,如同腐烂的树根。只砍掉一根,很快就会有新的长出来。若想根治,必须连根拔起。” 苏云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高举起。 “这是臣连夜整理出的,与王允之过从甚密,参与此次军粮案,或是平日里就尸位素餐,结党营私的官员名单。共计三十七人,遍布六部三司。” “臣请旨,将这三十七人,全部革职!永不叙用!”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再次炸开了锅。 三十七人! 这几乎是朝廷中层官员的五分之一! 如果全部革职,整个朝堂的运转,都会陷入瘫痪。 “不可!”张柬再次跳了出来,“苏首辅!你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动摇国本?”苏云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张大人,你所谓的国本,就是这些只知贪墨享受,不顾国家安危的蛀虫吗?” “那我告诉你,这样的国本,不要也罢!” “你!”张柬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陛下!”苏云再次面向女帝,声音铿锵有力,“臣知道,一次性罢免如此多的官员,朝廷运转必将受到影响。但,长痛不如短痛!” “臣早已在‘以工代赈’的流民中,挑选出数百名识文断字,踏实肯干的寒门子弟,加以培训。这些人,虽然没有资历,没有背景,但他们有一颗为国效力的心!” “臣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填补这些空缺。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不出三月,朝廷必将焕然一新!” 大殿之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苏云这石破天惊的计划,给震住了。 用流民,来代替朝廷命官?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言疯语! 但女帝,看着苏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奏。” 她看着下面那些面如死灰的老臣,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今日,便要让天下人都看看。” “这大周的官,不是只有你们这些士族门阀,才做得!” 散朝之后,苏云回到经略司。 他刚坐下,沈策就走了进来。 “大人,顾炎武那边,有动静了。” “说。” “王允之被抓之后,他派人给宫里送了一封信。是送往……冷宫的。” 苏云的眉梢,挑了一下。 “冷宫?送给谁?” “一个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沈策递上一张拓印下来的信纸,“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苏-策递上一张拓印下来的信纸,“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苏云接过,看着上面的字。 “鱼,已上钩。” 第99章 这诱饵,是真是假 苏云看着信纸上那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鱼,已上钩。 谁是鱼? 是他苏云,还是被当众斩首的王允之? 亦或是,整个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京城朝局? “这个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什么来头?”苏云问。 “查过了,叫常德,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一直负责冷宫的杂务,无儿无女,性格孤僻,几乎不与人来往。”沈策回答道,“唯一的异常是,他每隔半个月,都会去御药房领一些治疗风湿的药草。” “冷宫阴冷潮湿,得风湿很正常。”苏云摇了摇头,“这条线索没什么用。” 他将那张信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看来,这个顾炎武,比我想象的,要沉得住气。”苏云自言自语道。 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杀人,又是罢官,几乎把京城的士族阶层得罪了个遍。 按理说,作为“观星者”的首领,顾炎武应该有所反应才对。 可他非但没有,反而像是看戏一样,只轻飘飘地送了四个字进宫。 这说明,眼前的一切,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甚至,就是他希望看到的。 “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要不要把这个老太监抓起来审问?”沈策问。 “不。”苏云摆了摆手,“动了他,就等于告诉顾炎武,我们已经盯上他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继续盯着。我要知道,这封信到了冷宫之后,又会传到哪里去。” 苏云有一种预感,冷宫,这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或许才是“观-星者”在皇宫里真正的核心。 “是。”沈策领命退下。 徐耀祖这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加了火漆的密信。 “先生,北境来的。是皇太女殿下的亲笔信。” 苏云心中一动,立刻拆开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短。 李沐雪告诉他,京城斩杀王允之、罢免三十七名官员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境。 那些原本阳奉阴违的副将们,一夜之间,全都老实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来的皇太女殿下,背后站着的,是两个杀伐果断,不讲任何情面的狠人。 再敢炸刺,王允之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李沐雪趁机收拢了兵权,并且按照苏云的指示,开始在军中推行“屯田令”。 她将一部分士兵划为屯田兵,在平凉城外开垦荒地,承诺收成的三成归士兵自己所有。 这个命令,立刻得到了底层士兵的热烈拥护。 对他们来说,与其在边境线上跟那些神出鬼没的草原骑兵拼命,远不如踏踏实实地种地来得安稳。至少,能让家里的妻儿,多一口饱饭吃。 军心,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被稳住了。 “殿下还说,”徐耀祖补充道,“上次那批被劫的粮草,她派人追查,发现那些山匪,根本不是普通的匪徒,训练有素,进退有据,更像是……军队里的人。” “而且,她在其中一个匪首的身上,发现了一枚令牌。” 徐耀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图案。 一个星图。 但和苏云之前见过的“观星者”令牌不同,这个星图的旁边,多了一把剑的标记。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观星者,内部,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 “持剑的观星者……”苏云低声念道。 这代表着什么?是更激进的一派?还是负责武力行动的分支? 他将那张图纸,和之前得到的“观星者”据点名册,放在一起。 线索越来越多,但迷雾,却越来越浓。 他决定,先将北境的事情放一放。 李沐雪的能力,他信得过。只要军心稳住,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京城。 是这个自称“园丁”的顾炎武。 “先生,那个顾炎武,今天下午,又出门了。”徐耀祖说道,“他去了城南的济世堂药铺,抓了几副药,然后就回去了。” “药铺?”苏云的眉梢一挑,“他去看病?” “不像,他精神好得很。我派人问了药铺的伙计,他说顾老是那里的常客,每个月都会去抓几副安神的药。” 苏云的手指,在桌上停住了。 不对劲。 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精神矍铄,却常年服用安神药? 这本身就很矛盾。 “查!”苏云当机立断,“把济世堂药铺的底细,给我查个底朝天!老板是谁,伙计是谁,药材从哪里进,都卖给了谁!尤其是顾炎武的药方,想办法给我弄一份来!” 徐耀祖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一份抄录的药方,就摆在了苏云的桌上。 苏云自己也懂些粗浅的药理,但看不出什么名堂。都是些常见的安神、补气的药材。 他把药方交给沈策。 “让天策府里懂药的人看看,这方子,有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沈策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 “大人,药方本身,没有问题。” “但是,”沈策顿了顿,“如果将其中两味药,‘远志’和‘茯神’的用量,增加三倍,再配上一种非常罕见的香料‘九里香’一起煎服……” “会怎么样?” “会产生一种慢性毒药。长期服用,会让人在睡梦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外表看起来,和自然死亡,一模一样。” 苏云的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立刻想到了女帝中的毒。 何其相似的手法! “这个顾炎武,不是在给自己治病。他是在……制毒!” “或者说,他是在帮别人,拿药。” 苏云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 冷宫。 那个需要常年服用风湿药的老太监。 安神药。 慢性毒药。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可能。 “观星者”内部,发生了分歧。 有人,想杀掉冷宫里的某个人! 而顾炎武,这个所谓的“园丁”,似乎是在阻止这一切。 他送进宫的信,“鱼,已上钩”,或许根本不是给同伙的信号。 而是在向冷宫里的某个人,发出警告! 这个局,越来越有意思了。 苏云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天策府的校尉,浑身是血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冷宫……冷宫走水了!” 第100章 这把火,烧的是谁 “什么?!” 苏云和沈策的脸色,同时一变。 好端端的,冷宫怎么会走水? “什么时候的事?”苏云的声音,冷得像冰。 “就在半个时辰前!”那名校尉喘着粗气,“火势很大,禁军正在全力扑救。我们的人想进去查探,被禁军拦住了,说……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 陛下的旨意? 苏云的脑子飞速转动。 女帝刚刚清醒,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除非…… “不好!”苏云当机立断,“沈策,立刻带上天策府所有精锐,跟我进宫!” “徐耀祖,你马上出城,去西山大营,调一千羽林卫,封锁皇城九门!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是!” 两人领命,飞速离去。 苏云换上一身官服,拿着天凤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皇宫。 远远地,就能看到冷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等他赶到时,火势已经被基本控制住,但整个冷宫,几乎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一群太监和宫女,正在清理着火场。 女帝披着一件大氅,站在废墟前,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沉。 她的身边,站着御史大夫张柬,和几位内阁重臣。 看到苏云过来,女帝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首辅,你来了。” 苏云上前行礼:“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 “与你无关。”女帝摆了摆手,“是朕大意了。” “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云问道。 没等女帝回答,一旁的张柬便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有人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苏云。 苏云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攻击自己的机会。 “张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云面无表情地问,“难不成,这火,还是本官放的不成?” “本官可没这么说。”张柬抚了抚胡须,“只是,这冷宫里,关着谁,想必首辅大人比我们这些老臣,要清楚得多吧?宸妃娘娘的案子,至今还未了结。如今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死无对证。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这番话,说得诛心至极。 宸妃的案子,是苏云一手掀出来的。如今人“死”了,他自然有最大的嫌疑。 “巧合?”苏云冷笑一声,“张大人,你是不是忘了?宸妃娘娘,如今可是在大理寺的天牢里,并非在这冷宫之中。” 张柬的脸色一僵。 他只想着攻击苏云,却忘了这个最关键的细节。 “那……那也定是与你有关!”张柬梗着脖子,强行辩解,“你前几日刚刚清洗了朝堂,得罪了满朝文武,今日冷宫就走水,定是你的政敌,想要借此报复!” 苏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张大人,你的意思是,本官的政敌,为了报复本官,就跑去烧了皇家的冷宫?这个逻辑,你自己信吗?” “你!”张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够了!”女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她看向负责勘察火场的禁军统领。 “查出什么了?” 禁军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沉重:“回陛下,火是从冷宫最深处的一间柴房烧起来的。我们在柴房里,发现了大量的火油和硫磺。是有人,蓄意纵火。” “伤亡呢?” “冷宫内,原有宫人太监一十三人。经查,全部……全部遇难。无一生还。” 禁军统领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在废墟中,找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从他身上残存的衣物和令牌来看,应该是……是负责打扫冷宫的老太监,常德。”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死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常德的尸体,在何处发现的?”苏云立刻追问。 “就在……就在柴房门口。”禁军统领回答,“看样子,他似乎是想冲进去救火,结果被困在了里面。” 苏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在宫里待了四十多年的老油条,看到那么大的火,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冲进去救火? 这不合常理。 除非,那里面,有比他的命,更重要的东西。 “陛下,”苏云上前一步,“臣怀疑,纵火之人,另有目的。恳请陛下,允许臣彻查此事!” “准。”女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眼神里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悲哀。 “苏云,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朕要看到一个结果。” “臣,遵旨。” 苏云领命,立刻带着沈策和天策府的人,进入了火场。 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苏云还是凭借着过人的观察力,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里的脚印很杂乱。”苏云指着一处还算完整的地面,“至少有五个人。而且,他们的步法沉稳,下盘有力,是练家子。” “大人请看这里。”沈策指着一处倒塌的墙角,“墙上有攀爬的痕迹。他们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翻墙而入。” 苏云走到那具被烧成焦炭的尸体旁,蹲下身。 虽然尸体已经无法辨认,但苏云还是在他的手中,发现了一点异常。 那只手,至死都紧紧地攥着,仿佛在保护着什么东西。 苏云让仵作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只手。 手心里,是一块被烧得只剩下一角的,残破的丝帛。 丝帛上,用血,写着一个字。 “井”。 第101章 这口井,通向地狱 “井?” 苏云看着那块残破的丝帛,陷入了沉思。 一个“井”字,能代表什么? 是地名?是人名?还是某种暗号? 冷宫里,有井吗? “沈策,去查冷宫的布局图。我要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井。” “是。” 沈策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图纸。 “大人,冷宫之内,并无水井。但,在冷宫后院的墙外,约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口枯井。” “枯井?” “是。据记载,这口井,在前朝时就因为水源枯竭而被废弃了。本朝建立后,就一直荒废在那里,无人问津。” 苏-云走到那口枯井旁。 井口不大,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着,上面长满了青苔和杂草。 几个天策府的校尉,合力才将石板挪开。 一股阴冷、潮湿,还带着一丝腐败的气味,从井下扑面而来。 苏-云探头往下看,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派人下去看看。” 一名校尉系上绳索,手持火把,缓缓地被放了下去。 过了许久,井下的绳子,被拽了拽。 “拉上来。” 校尉很快被拉了上来,脸色有些发白。 “大人,下面……下面是一条暗道。” 苏云的眼睛,亮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让人拿来绳索和火把。 “我亲自下去。” “大人,不可!”沈策立刻阻止,“下面情况不明,太过危险!” “正因为危险,我才要亲自下去。”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这真的是‘观星者’的据点,只有我下去,才能发现他们留下的痕迹。” 他看着沈策:“你在上面守着。记住,一个时辰后,如果我还没上来,就立刻封死这口井,然后去向陛下复命。” 说完,他便抓着绳索,滑入了黑暗之中。 井下的暗道,并不宽敞,仅容一人通行。 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苏云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面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石室,出现在他面前。 石室的中间,是一个祭坛。 祭坛上,摆放着一些奇怪的器物,还有一些已经干涸的血迹。 墙壁上,刻满了各种看不懂的星图和符文。 这里,就是“观星者”的巢穴。 苏云的目光,在石室里快速扫过。 他发现,石室的一角,堆放着一些被烧毁的文书和卷宗。 看来,昨晚那场大火,不仅仅是为了杀人灭口。 更是为了销毁这里的证据。 苏-云走过去,小心地翻找着那些灰烬。 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拨开灰烬,那是一个小巧的,用玄铁打造的盒子。 盒子没有被烧坏,但上面的锁,已经锈迹斑斑。 苏云用随身携带的匕首,撬开了锁。 盒子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也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而是一本名册。 一本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的名册。 苏云翻开第一页,瞳孔便猛地一缩。 吏部尚书,王允之。 户部尚书,钱峰。 御史大夫,张柬。 ……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本名册上记录的,竟然全都是当朝二品以上的大员! 苏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一直以为,“观-星者”只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秘密组织。 现在看来,他错了。 这张网,已经将整个大周的朝堂,都笼罩了进去。 他继续往下翻。 名册的最后,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翰林院编修,顾炎武。 但他的名字后面,却用朱砂,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然后,在旁边,写了另外两个字。 “弃子”。 苏云瞬间明白了。 顾炎武,果然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弃子。 昨晚那场大火,要杀的,不仅仅是那个老太监。 更是要将顾炎武这个“知情者”,彻底抹去。 他将名册小心地收进怀里。 这本名册,就是一把刀。 一把足以将整个大周朝堂,都掀个底朝天的刀。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祭坛后面的石壁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用火把一照。 那是一幅地图。 一幅皇城的地下布局图。 和他在天库里看到的那张,几乎一模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张地图上,用红色的线条,标注出了一条全新的,从未被记录过的秘密通道。 这条通道,连接着三个地方。 冷宫。 御书房。 以及…… 皇陵。 苏云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终于明白,“观星者”的真正目的了。 他们不是要刺杀皇帝,也不是要颠覆朝堂。 他们要的,是龙脉。 是那个传说中,足以决定大周国运的,镇国龙脉图! 而那张图,就藏在皇陵之中! 他们引诱自己查案,搅乱京城,甚至不惜牺牲掉顾炎武这样的重磅人物,都是为了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他们真正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皇陵! “不好!” 苏云脸色大变,立刻转身,朝着来路飞奔而去。 他必须马上将这个消息,告诉女帝! 然而,当他跑到暗道入口时,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给堵死了。 头顶的井口,也传来了一阵轰隆声。 有人,在封井! 苏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中计了。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绝杀之局。 对方将他引到这里,然后堵死所有的出口,是想将他,活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就在这时,石室的另一端,一扇隐藏的石门,缓缓打开。 一个身穿黑袍,戴着青铜面具的人,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光昏暗,照不清他的脸,但苏-云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苏首辅,我们,又见面了。” 那声音,沙哑而苍老。 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声音,他认得。 “顾炎武?” 第102章 这棋局,该换人了 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昏暗的灯光下,露出的,果然是翰林院编修,顾炎武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与苍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鹰隼般的锐利,和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苏首辅,好眼力。”顾炎武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中气十足,“老朽这出金蝉脱壳之计,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穿了。” 苏云的心,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看着顾炎武,或者说,是看着这位真正的“园丁”。 “我该叫你顾老,还是该叫你,园丁?” “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顾炎武走到祭坛前,将手中的灯,放在上面。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带着一丝欣赏,也带着一丝惋GAME。 “苏云,你确实是老朽这百年来,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只可惜,你站错了队。” “站错了队?”苏云冷笑,“何为对?何为错?在顾老眼中,凡是不顺从你们‘观星者’的,都是错的,对吗?” “非也。”顾炎武摇了摇头,“我‘观星者’一脉,自太祖皇帝起,便立下祖训,为大周守护正统,延续国祚。如今,女帝当政,牝鸡司晨,更有甚者,立一黄毛丫头为皇太女。此乃动摇国本,颠覆人伦之举。我等拨乱反正,何错之有?” “好一个拨乱反正。”苏云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所以,你们就可以草菅人命,视百姓为刍狗?就可以结党营私,视国法为无物?就可以为了你们所谓的‘正统’,不惜引三边战火,让天下生灵涂炭?”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顾炎武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些许牺牲,在所难免。待我‘观星者’扶持新君上位,拨乱反正,天下自然会重归清明。” 苏云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一个沉浸在自己所谓的“伟大理想”中,无可救药的疯子。 “新君?”苏云的目光,落在那本被他收进怀里的名册上,“是这上面的哪一位?张柬?还是钱峰?” 顾炎武笑了。 “他们?不过是些贪图权位的蠢货罢了。用来搅乱朝局,消耗你的精力,正好合适。” 他走到那副刻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点在了皇陵的位置。 “大周的天下,终究是赵家的天下。能坐上那个位子的,自然也只能是太祖皇帝的血脉。” 苏云的心中,一个被他忽略了许久的名字,浮了上来。 那个二十年前,就应该“死”了的,靖王,赵泓。 “看来,你都知道了。”顾炎武转过身,看着苏云的反应,并不意外。 “苏云,老朽真的很欣赏你。你的才华,你的手段,都远超常人。若是你肯为我‘观星者’效力,将来这内阁首辅的位子,依然是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快哉?” “听起来,确实很诱人。”苏云点了点头,话锋一转,“但,我这个人,有个毛病。” “哦?” “我不喜欢,给别人当狗。” 顾炎武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敬酒不吃,吃罚酒。苏云,你太自负了。” 他拍了拍手。 石室的阴影里,走出了四个同样身穿黑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 每一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浓烈的杀气。 “你以为,老朽今天请你来,是来跟你喝茶聊天的吗?”顾炎武的声音,冷了下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杀了你,再拿走你身上的天凤令牌。到时候,群龙无首,皇城大乱。我‘观星者’便可趁势而起,迎新君入京,大事可定。” 苏云看着那四个黑衣人,脸上,却没有任何惧色。 他只是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天凤令牌,也不是什么武器。 而是一块小小的,刻着“唯剑”二字的玉佩。 那是张敬之留给他的东西。 看到那块玉佩,顾炎武的瞳孔,猛地一缩。 “‘唯剑’令?怎么会在你手上?张敬之那个老匹夫,他……” “他死了。”苏云平静地说道,“他用自己的命,跟我做了个交易。” “他告诉我,天库之下,唯剑可通。也告诉我,‘观星者’的命门,在哪里。” 苏云举起那块玉佩,对着石壁上那副地图的某个位置,照了过去。 玉佩在火光的映照下,投射出一个淡淡的光斑,正好落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节点上。 那个节点,是皇城地下水网的一个泄洪口。 一个连接着整条护城河的,总枢纽。 “你!”顾炎武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终于明白,张敬之那个老东西,在临死前,到底做了什么。 他不是在传承什么“执剑人”的身份。 他是在给整个“观星者”的地下王国,埋下了一颗足以致命的炸弹! 苏云看着他,笑了。 “顾老,你是不是觉得,你已经赢了?” “你以为,把我困在这里,我就必死无疑了?” 他将“唯剑”玉佩,放回怀里。 然后,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巧的信号烟花。 他当着顾炎武的面,拉开了引线。 嗤—— 一声轻响。 一缕彩色的烟雾,从烟花中冒出,顺着暗道的通风口,飘了出去。 “你!”顾炎武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杀了他!” 四个黑衣人,同时扑了上来。 苏云却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顾炎武,脸上带着一丝怜悯。 “顾老,你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甚至不惜牺牲掉满朝文武,来当你的棋子。” “但你有没有想过……” “从你把我当成‘鱼’的那一刻起,你,也成了我的‘饵’。” 话音未落。 整个地下石室,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头顶,传来一阵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紧接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倒灌而入! 是沈策! 他在外面,引爆了早已埋好的炸药,炸开了护城河的堤坝! “不!” 顾炎武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怎么也想不到,苏云竟然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石室。 那四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靠近苏云,就被巨大的水流,冲得东倒西歪。 苏云深吸一口气,在水流将他完全吞没之前,朝着石壁上那副地图的另一个方向,游了过去。 张敬之告诉过他。 天库,有生门,自然,也有死门。 而这整个地下王国,同样,也留着一条,只有“执剑人”,才知道的,逃生之路。 第一卷 第103章 这浑水,才刚刚开始 冰冷刺骨的河水,疯狂地涌入地下石室。 苏云在水中憋着气,凭借着记忆,奋力向石壁地图上标注的那个逃生出口游去。 水流湍急,暗流涌动,裹挟着碎石和木块,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 顾炎武和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影,早已被浑浊的洪水吞没,不知所踪。 苏云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知道,像顾炎武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 终于,他触摸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壁。 他用尽全身力气,按照“唯剑”心法中记载的特殊法门,将内力灌入那块石头。 咔嚓—— 一声轻响,石壁上,一扇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条向上延伸的,干燥的阶梯。 苏云爬进暗门,身后的石门,又缓缓地合上了。 他瘫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休息了片刻,他才举着早已熄灭的火折子,摸索着重新点燃,然后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阶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苏云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墨香和旧书卷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里是…… 翰林院的藏书阁。 而且,是第七层的秘阁。 苏云瞬间明白了。 张敬之,这位前任的“执剑人”,早就为他铺好了一切的后路。 他不仅是天库的守护者,更是整个皇城地下秘密的掌控者。 苏云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阁。 当他回到首辅府时,天已经快亮了。 徐耀祖和沈策,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苏云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两人大惊失色。 “先生!” “大人!” “我没事。”苏云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事情,都办妥了?” “回大人,”沈策立刻回答,“护城河的决口已经堵上,对外宣称是年久失修,意外崩塌。京兆府已经派人去处理了。” “羽林卫呢?” “已经撤回西山大营,徐主事亲自去安抚的。” “很好。”苏云点了点头,走进书房。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喝了一杯热茶,才感觉活了过来。 “徐耀祖。” “先生,我在。” “立刻拟一份奏疏。”苏云的眼中,闪着冰冷的光,“就说,冷宫走水,系‘观星者’余孽蓄意纵火,意图不轨。经天策府连夜追查,已查明其在京城的秘密据点。” “然后,把这本名册上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写上去。” 苏云将那本从地下石室里带出来的名册,扔在了桌上。 “罪名,就是勾结前朝余孽,结党营私,意图颠覆大周!” 徐耀祖拿起那本名册,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起来。 这上面,几乎囊括了朝中一半以上的高官! 如果这份名单交上去,整个大周的朝堂,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先生……这……” “照我说的做。”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天,亮了。这朝堂,也该扫扫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把顾炎武的名字,也写在第一个。” “就说他,畏罪自焚,死在了冷宫的大火里。” 徐耀祖心头一凛,不敢再多问,立刻退下去拟写奏疏。 苏云又看向沈策。 “顾炎武,死了吗?” 沈策摇了摇头:“决堤之后,我们在下游找到了四具黑衣人的尸体。但,没有发现顾炎武。” “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苏云冷笑一声,“他肯定还有别的逃生通道。” “派人,去查所有与皇陵有关的工程记录,尤其是前朝的。我要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密道。” “是。” “另外,”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那本名册,是假的。” 沈策一愣。 “假的?” “至少,不全是-真的。”苏云解释道,“顾炎武那种人,怎么会把真正的核心名单,随随便便地放在一个据点里?这本名册,是他故意留给我的。” “目的,就是借我的手,替他清除掉那些不听话的,或者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外围成员’。” “同时,也把水搅浑,让他自己,能更好地藏在水下。” 沈策的后背,也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些玩弄人心权术的,果然一个比一个阴。 “那我们……” “将计就计。”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想让我杀人,我就杀给他看。他想把水搅浑,我就把这潭水,搅得更浑!” “你派人,暗中放出消息。就说,顾炎武临死前,交给了我一本真正的‘观星者’核心名册。上面,记录着一些谁也想不到的名字。” 沈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一招,叫无中生有,敲山震虎。 如此一来,朝堂上那些真正的“观星者”核心成员,必然会人人自危,坐立不安。 他们一旦乱了,就一定会露出马脚。 “属下明白!” 安排完一切,苏云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去休息,而是直接进了宫。 御书房。 女帝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龙椅上,批阅着奏折。 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到苏云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 “回来了?” “是,陛下。” “东西呢?” 苏云将那本名册,和自己刚刚拟好的奏疏,一并呈了上去。 女帝看都没看那本名册,直接拿起了苏云的奏疏。 看完之后,她将奏疏扔在一旁,拿起朱笔,在上面批了两个字。 “准奏。” 然后,她将奏疏,扔回给苏云。 “去办吧。” “朕,只要一个结果。” 苏云躬身,接过奏疏,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女帝又叫住了他。 她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下面,抽出了一份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看看吧。” 苏云接过军报,打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军报是李沐雪写的。 信上说,就在昨夜,北境长城外,突然出现了数万草原部落的联军。 为首的,是一个自称“天可汗”的神秘人。 他们一夜之间,攻破了长城的三座烽火台,前锋,已经逼近平凉城下。 而赵信大元帅,在得到消息后,非但没有立刻组织兵力反击,反而以“兵力不足,需固守待援”为由,龟缩在军营里,按兵不动。 李沐雪持天凤令牌,前去质问。 却被赵信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给挡了回来。 整个北境的局势,岌岌可危。 苏云握着军报的手,青筋暴起。 好一个赵信!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京城这边刚刚动手,北境就立刻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这要是巧合,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第一卷 第104章 这兵权,该换人了 苏云拿着北境的军报,一言不发。 御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女帝看着他,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卿,朕的这位大元帅,似乎,不太听话啊。” 苏云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军报,重新放回桌上。 “陛下,赵信不是不听话。他是,有了别的心思。” “哦?” “北境,是他的根基。他在那里经营了二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军中。如今,陛下派皇太女殿下前去节制军政,又在京城大肆清洗,这在他看来,就是陛下要对他动手了。” 苏云的分析,一针见血。 “再加上,草原部落在这个时候,恰好大军压境。一个自称‘天可汗’的神秘人……”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一切,都太巧了。” “臣怀疑,这背后,依然有‘观星者’的影子。他们是在逼赵信,站队。” 女帝点了点头。 “那你认为,他会站到哪边去?” “不好说。”苏云摇了摇头,“赵信此人,忠心或许有,但更看重自身的利益。如今,他按兵不动,坐看皇太女殿下被围困,此举,既是在向我们示威,也是在向‘观星者’,卖好。” “他在等。” “等我们双方,谁能给他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女帝冷笑一声。 “朕的江山,岂容他一个武夫,来讨价还价?” 她看着苏云,眼神锐利如刀。 “苏云,朕现在,再给你一道旨意。” “朕命你,即刻以钦差大臣,兼经略司总督的身份,赶赴北境。” “朕,要你收回兵权。朕的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 苏云的心,猛地一跳。 让他去北境? 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信在北境,就是土皇帝。他一个文官,孤身前往,无异于羊入虎口。 “陛下,臣若去了北境,京城这边……” “京城有朕。”女帝打断他,“朕倒要看看,没了你苏云,这京城的天,会不会塌下来。” 苏-云瞬间明白了女帝的用意。 这既是一次考验,也是一次敲打。 考验他,是否有能力,解决这北境之患。 敲打他,让他明白,他苏云虽然权倾朝野,但这天下,终究是她女帝的天下。 离了他,地球照样转。 “臣,遵旨。” 苏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君心难测。 伴君如伴虎。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从皇宫出来,苏云没有回首辅府,而是直接去了经-略司。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京城的事情,然后动身前往北境。 经略司衙门里,早已是人仰马翻。 徐耀祖正指挥着新上任的几十名小吏,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人,都是苏云从“以工代赈”的流民中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 他们虽然对业务不熟,但一个个都干劲十足,眼中放光。 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看到苏云进来,所有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躬身行礼。 “参见大人!”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苏云点了点头,将徐耀祖叫到一旁。 “我要去北境一趟。短则一月,长则三月。” 徐耀祖大惊:“先生,您要亲自去?那京城这边怎么办?” “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不在的时候,经略司的规矩,一个字都不能改。” “户部要钱,就让他们拿东西来换。工部要人,就让他们自己去招。谁敢倚老卖老,推诿扯皮,你就把这块牌子,拍在他脸上。” 苏云将自己的总督腰牌,解下来,递给徐耀祖。 “告诉他们,见此牌,如见我亲临。” 徐耀祖握着那块沉甸甸的腰牌,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先生,我……我怕我干不好……” “你行的。”苏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信任,“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该学的,都学得差不多了。记住,不要怕得罪人。你得罪的人越多,你的位子,就坐得越稳。” 安抚好徐耀祖,苏云又叫来了沈策。 “我走之后,天策府,全力配合徐耀祖。同时,继续追查‘观星者’和顾炎武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到北境给我。” “是。”沈策顿了顿,问道,“大人,您此去北境,准备带多少人?” 苏云摇了摇头。 “我一个人都不带。” 沈策的脸色,变了。 “大人,这万万不可!赵信在北境,就是一头猛虎,您孤身前往,他……” “我若带着兵马去,那不叫钦差,那叫开战。”苏云打断他,“到时候,不等草原部落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内讧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云的眼中,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光芒。 他当然不会傻到一个人去闯龙潭虎穴。 他手里,还有一张王牌。 一张足以让赵信,不敢轻举妄动的王牌。 入夜,苏云悄悄地来到了大理寺的天牢。 在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他见到了那个被囚禁了许久的人。 前宸妃,林婉。 二十年的囚禁生涯,并没有磨去她的风华。 她穿着一身素色的囚服,静静地坐在草席上,神态安然,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看到苏云进来,她只是缓缓地抬起眼。 “你来了。” “我来了。”苏云在她对面坐下,“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林婉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 “我一个阶下囚,还有什么,是值得你苏首辅,亲自来交易的?” “有。”苏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命。” “还有,你们林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命。” 林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云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扔到她面前。 那是林家这些年,与“观星者”暗中来往的所有信件和证据。 “这些东西,足够让你们林家,再被灭门一次。” 林婉的脸色,终于白了。 她看着苏-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苏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要你,跟我去一趟北境。” “我要你,当着赵信,和北境三十万大军的面,去做一件事。” 第一卷 第105章 这张牌,是催命符 林婉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解。 “去北境?做什么?” “去做一个见证。”苏云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去见证一下,大周的军魂,到底还在不在。” 林婉沉默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立刻就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赵信,这位北境的大元帅,曾经是先帝最信任的武将,也是当年追求过她的人之一。 更是二十年前,那场宫廷政变的亲历者。 苏云带她去北境,就是要把她这张牌,摆在赵信的面前。 让她去揭开二十年前的伤疤,去动摇赵信的内心。 这是一步险棋。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我凭什么相信你?”林婉抬起头,直视着苏云,“我跟你去了北境,若是赵信翻脸不认人,或是你借刀杀人,我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没有选择。”苏云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你留在这里,等京城的案子了结,你和你的林家,一样是死。跟我去,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苏云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不是一直想为你的姐姐,为你们林家,洗刷冤屈吗?赵信,是唯一知道当年所有真相的人。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林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苏云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 复仇。 洗冤。 这是支撑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许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跟你去。” 苏云笑了。 他知道,他赌赢了。 第二天一早,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悄地驶出了京城。 车里,坐着苏云和换上了一身寻常妇人装束的林婉。 车外,只有一个负责驾车的,天策府的校尉。 没有仪仗,没有护卫,就像是出京探亲的普通人家。 没有人知道,这辆马车里,坐着当朝首辅,和一个足以颠覆北境格局的前朝妃子。 马车一路向北,晓行夜宿。 苏云没有急着赶路,反而像是在游山玩水。 每到一处州府,他都会停下来,换上便装,去当地的茶馆、酒肆,听听当地的民声。 他发现,自从他推行“以工代赈”和清洗朝堂之后,各地的风气,确实好了不少。 百姓们虽然依旧清苦,但至少有了盼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茶馆里,说书先生们,更是将他的故事,编成了各种各样的评书。 从“苏状元一字惊龙榜”,到“首辅大人智斗奸臣”,说得是神乎其神,引来阵阵喝彩。 苏云听着,只是淡淡一笑。 他知道,民心,是最容易被引导的,也是最靠不住的。 他要的,不是这些虚名。 他要的,是一个真正长治久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天下。 这一日,马车行至一处名为“雁门关”的雄关。 这里,是进入北境的最后一道屏障。 过了雁门关,就是平凉城,就是赵信的地盘。 守关的将领,验过苏云的钦差文书,不敢怠慢,立刻放行。 但苏云能感觉到,那些士兵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排斥和敌意。 仿佛他是一个闯入他们领地的外来者。 苏-云心中冷笑。 看来,赵信早就收到消息,给他准备好了“欢迎仪式”。 马车驶入关内,在驿站休整。 林婉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苏云则独自一人,登上了雁门关的城楼。 放眼望去,关外是一望无际的苍茫草原,天地间,一片萧索。 夕阳如血,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一片悲壮的红色。 “苏大人,好雅兴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云回头,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身披重甲的中年将领,正大步向他走来。 那人国字脸,络腮胡,一双眼睛,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正是北境大元帅,赵信。 “赵大元帅。”苏云拱了拱手,神色平静。 “苏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赵信的脸上,带着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末将本该在平凉城恭候大人,只是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还望大人恕罪。” “大元帅言重了。”苏云淡淡道,“国事为重,本官理会得。” 两人站在城楼上,相对无言。 凛冽的北风,吹得两人的衣袍,猎猎作响。 许久,赵信才缓缓开口。 “苏大人,北境,不比京城。这里,风大,沙子也大,容易迷了眼。”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京城里的那些规矩,到了这里,怕是不太好用。” 这是在下马威。 也是在告诉苏-云,这里,是他赵信的地盘。 是龙,你得盘着。 是虎,你得卧着。 苏云笑了。 “多谢大元帅提醒。” 他转过身,看着赵信的眼睛。 “不过,本官这次来,不是来跟大元帅讲规矩的。” “本官,是来定规矩的。” 赵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白面书生,竟然敢当着他的面,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苏大人,好大的口气。”赵信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可知,我这北境三十万将士,只认我赵某人的将令,不认你那小小的钦差文书?” “是吗?”苏云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拍了拍手。 驿站的二楼,一扇窗户,被缓缓推开。 林婉的身影,出现在窗前。 她虽然换了一身素服,但那股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却无法掩盖。 当赵信看清那张脸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张脸,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二十年来,午夜梦回,都无法忘却的容颜。 虽然岁月在上面留下了痕-迹,但那眉,那眼,他绝不会认错。 “婉……婉儿?” 赵信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苏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缓缓开口。 “赵大元帅,现在,你觉得,本官有资格,跟你定规矩了吗?” 第一卷 第106章 这杯酒,敬的是故人 赵信死死地盯着窗边的那个身影,仿佛要将她刻进自己的骨头里。 他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二十年了。 他以为,她早就香消玉殒,化作了冷宫里的一抔黄土。 却没想到,她还活着。 而且,被苏云,这个他最忌惮的政敌,带到了他的面前。 “你……你们……”赵信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苏云没有理会他的失态,只是淡淡地说道:“大元帅,夜深了,风大。不如,到驿站里,喝杯热茶,我们,慢慢聊?” 赵信的目光,从林婉的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苏云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震惊,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 他知道,从苏云将林婉带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林婉,就是苏云捏在他手里的一张王牌。 一张足以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许久,赵信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 驿站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赵信和苏云,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一壶热酒,两只酒杯。 林婉,并没有在场。 赵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他的喉咙。 “苏云,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放下酒杯,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想怎么样。”苏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却没有喝,“我只是想提醒大元帅,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有些人,忘了,就让她忘了。” “你做梦!”赵信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二十年了!你知道我这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吗?我镇守北境,为大周流尽了血,汗!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就是家破人亡,我心爱的女人,被囚禁在冷宫里,生死不知!” “现在,你把她带到我面前,却让我忘了她?苏云,你欺人太甚!” 苏云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等他说完,苏云才缓缓开口。 “赵大元帅,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你心爱的女人?据我所知,宸妃娘娘,当年,是先帝的女人。你一个外臣,如此称呼,是不是,有些不妥?” 赵信的身体,猛地一僵。 苏云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是啊。 他有什么资格?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一个单相思的可怜虫罢了。 赵信颓然地坐了回去,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苏云,你赢了。”他惨笑一声,“说吧,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苏云将杯中的酒,举了起来。 “第一,交出兵权。从今天起,北境三十万大军,只听两个人号令。一个是陛下,另一个,是皇太女殿下。” 赵信的拳头,猛地攥紧。 兵权,是他的命根子。 交出兵权,就等于拔了他的牙,断了他的爪。 “第二,”苏云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配合皇太女殿下,推行‘北境新政’。无论是开互市,还是行屯田,你赵大元帅,必须全力支持,不得有误。” “第三,”苏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告诉我,那个所谓的‘天可汗’,到底是什么人?你和他之间,又有什么交易?” 赵信抬起头,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 前两个条件,虽然苛刻,但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但第三个…… 一旦说出口,就等于彻底和“观星者”撕破了脸。 以“观星者”的手段,他,和他身后的家族,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苏大人,你这是在逼我。”赵信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是在救你。”苏云放下酒杯,站起身。 “赵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清眼前的局势。‘观星者’,不过是想拿你当枪使。事成之后,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下一个拥兵自重,功高震主的武将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苏-云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我给你一夜的时间考虑。” “明天一早,我要看到你的答案。” “是选择继续抱着你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观星者’一起,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是选择,弃暗投明,戴罪立功,保全你赵家的富贵荣华。” “你自己,选。” 说完,苏云便推门而出,留下赵信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房间里。 那一夜,赵信彻夜未眠。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找到了苏云。 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 “我选第二条路。” 苏云看着他,并不意外。 “想通了?” “想通了。”赵信苦笑一声,“你说得对,我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如今,棋子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很好。”苏云点了点头,“那么,可以告诉我,那个‘天可汗’的底细了吗?” 赵信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不是草原人。” “他和你我一样,是大周人。” “而且,他的身份,说出来,你绝对想不到。” 赵信看着苏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是燕王,赵构的,亲弟弟。” “镇北王,赵括。” 第一卷 第107章 这天下,是生意 镇北王,赵括。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苏云的脑海中炸响。 燕王赵构,谋逆失败,已被女帝赐死。 他怎么会还有一个亲弟弟?而且还成了草原部落的“天可汗”? “这不可能。”苏云立刻反驳,“宗室玉牒上,明确记载,燕王一脉,单传。赵构,并无兄弟。” “玉牒,是可以改的。”赵信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尤其是在皇家。” 他缓缓道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当年,先帝还在世时,燕王一族,势力极大,隐隐有功高震主之势。 先帝为了制衡燕王,暗中扶持了另一位藩王,也就是后来的靖王。 同时,他用了一招釜底抽薪之计。 他秘密下旨,命人修改了宗室玉牒,将燕王刚刚出生的次子赵括,从玉牒上抹去,并对外宣称,次子夭折。 然后,他将这个婴儿,秘密送到了草原,交由一个与大周交好的部落抚养。 先帝的算盘,打得极精。 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孙,就像一把悬在燕王头顶的剑。 若是燕王安分守己,这个秘密,就将永远被埋藏。 若是燕王有不臣之心,他就可以立刻将赵括接回,以“正统”之名,废掉赵构,另立新君。 如此一来,燕王一脉,便会陷入内斗,再也无力威胁皇权。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赵信叹了口气,“先帝还没来得及用上这步棋,就驾崩了。而这个秘密,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其中,就包括‘观星者’。” 苏云瞬间明白了。 “观星者”找到了赵括,将他扶持为草原部落的“天可汗”。 然后,他们利用赵括对大周皇室的仇恨,以及他手中掌握的草原兵力,来作为他们“换天”计划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燕王赵构谋反,或许,都只是他们为了给赵括的登场,铺路而已。 好大的一盘棋! 苏云只觉得,后背发凉。 “观星者”的布局,从二十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 环环相扣,步步为营。 若不是自己这个变数,横空出世,恐怕现在,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了。 “赵括手下,有多少兵力?”苏云立刻问道。 “不下十万。”赵信的脸色,凝重起来,“他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统一了草原上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那些草原人,将他奉若神明。他的弯刀,所指之处,无人敢不从。” “而且,”赵信补充道,“他手下,还有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名为‘苍狼卫’。这些人,都是由‘观星者’从小培养的死士,武功高强,悍不畏死。是赵括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十万大军,三千死士。 再加上一个对大周了如指掌的“天可汗”。 这股力量,足以颠覆整个北境。 “你和他,有什么交易?”苏云盯着赵信。 赵信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愧。 “他们找到了我。许诺,事成之后,让我裂土封王,世袭罔替。并且……并且把她,还给我。” 苏云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林婉。 “所以,你就按兵不动,坐视平凉被围?” 赵信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算是默认了。 “愚蠢!”苏云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以为,他们会兑现承诺?你不过是他们用来消耗大周国力的一颗弃子!等他们利用你,攻破了平凉,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赵信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他被仇恨和执念,蒙蔽了双眼。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赵信颓然道,“赵括的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平凉城内,守军不过五万,而且军心不稳。不出三日,城必破。” “谁说,城一定会破?”苏云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冷笑。 “赵括是‘天可汗’,受草原人敬仰,对吗?” “是。” “那如果,这位‘天可汗’,一夜之间,从神,变成了狗。你觉得,那些草原人,还会听他的吗?” 赵信一愣。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云走到窗边,看着关外那片苍茫的草原。 “打仗,不一定非要用刀枪。” “有时候,生意,比刀枪,更好用。”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赵信。 “赵大元帅,你这北境的军粮,还够吃几天?” 赵信虽然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省着点吃,还能撑半个月。” “半个月?”苏云摇了摇头,“太久了。” “三天。” “三天之内,我要你把军营里所有的粮食,都给我集中起来。” “然后,打开平凉城门。” “开仓,放粮。” 赵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苏云!你疯了!” 第一卷 第108章 这人心,是杆秤 “开城门?开仓放粮?” 赵信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苏云,像在看一个怪物。 “苏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城外,是十万草原联军!我们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这座平凉城!你打开城门,无异于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谁告诉你,这粮食,是放给他们吃的?”苏云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手指,点在了平凉城外,那片广袤的草原上。 “赵大元帅,你以为,这十万联军,是铁板一块吗?” 赵信一愣。 “草原部落,大大小小,几十个。他们之所以能被赵括捏合在一起,无非是两个原因。” “第一,赵括给他们画了一张大饼。攻破平凉,抢钱,抢粮,抢女人。”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现在是深秋,草原上,已经找不到吃的了。他们不南下,就得饿死。” 苏云转过身,看着赵信。 “所以,他们名为联军,实为一群被饥饿驱赶的野狼。他们之间,充满了猜忌和不信任。谁都想在攻破城池后,多分一杯羹。”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杯羹,提前摆在他们面前。” “然后,告诉他们,这杯羹,只有一部分人,能吃到。” 赵信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似乎,有些明白苏云的意图了。 “赵大元帅,你立刻派人,去城外喊话。”苏云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就说,大周皇帝有好生之德,不忍看草原子民受冻挨饿。特命钦差大臣苏云,于平凉城外,开设互市,以市场价,收购牛羊,换取粮食、食盐和布匹。” “但是,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而且,只有那些愿意向大周称臣,登记在册的‘顺民’部落,才有交易的资格。” 赵信的眼睛,越瞪越大。 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苏云的毒计。 这一招,简直是釜底抽薪,阴损到了极点! 在绝对的生存诱惑面前,什么“天可汗”,什么联军盟约,都将变得不堪一击。 那些小部落,为了能换到一口吃的,一定会不顾赵括的禁令,偷偷地跑来交易。 而那些大部落,看到小部落得了好处,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甘心吗?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 到时候,根本不用大周的军队动手,这所谓的十万联军,自己就会从内部分崩离析。 “高……实在是高……”赵信看着苏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敬佩。 他戎马一生,自认深谙兵法。 但和苏云这种杀人不见血的阳谋比起来,他那些行军布阵的本事,简直就像是小孩子的把戏。 “可是,”赵信又提出了新的疑问,“就算他们愿意来交易,我们哪有那么多粮食?” “谁说,我们要给他们粮食了?”苏云笑了。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沓纸。 那是他在京城,就已经让户部印好的,“大周宝钞”。 “粮食,我们当然有。但不是现在给。”苏云将那些宝钞,拍在桌上。 “告诉他们,所有交易,都用宝钞结算。他们可以用宝钞,在互市里,购买任何他们需要的东西。” “而且,这宝钞,是我大周朝廷发行的,信誉担保。他们随时可以,在任何一个大周的州府,兑换成等价的铜钱和金银。” 赵信看着那些印制精美的宝钞,彻底傻眼了。 用纸,去换牛羊? 这……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他们……会信吗?” “他们会的。”苏云的语气,无比笃定。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而且,为了让他们相信,第一批交易,我们可以用真正的粮食。做出一个姿态,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苏云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这不仅仅是在瓦解草原联军。 他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他要通过这次互市,将大周的货币,大周的经济体系,像一根根钉子,狠狠地楔进这片蛮荒的草原。 从今往后,草原的经济命脉,将彻底被大周掌控。 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我明白了。”赵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苏云,深深地一揖。 “苏大人,末将,心服口服。” “从今天起,北境三十万大军,任凭大人调遣!” 计划,立刻开始实施。 平凉城那紧闭了数日的城门,缓缓打开。 一车车的粮食,被运到城外,堆积如山。 大周的士兵,在城外,用木栅栏,围出了一片巨大的交易市场。 然后,开始向城外的草原联军,喊话。 消息传开,整个联军大营,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大周人要跟我们做买卖?” “用牛羊换粮食?真的假的?” “天可汗不是说,要我们攻破城池,里面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吗?” 联军大营的中军帐里。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俊,却带着一丝阴鸷之气的年轻男子,听着手下的汇报,脸色铁青。 他,就是镇北王,赵括。 “苏云……”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怎么也想不到,苏云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破他的局。 “传我将令!”赵括猛地站起身,“任何人,不许出营!不许与大周人交易!违令者,斩!” 命令,很快传了下去。 但是,在饥饿面前,军令,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当天晚上,就有几个小部落的首领,偷偷地派人,赶着几十头羊,溜出了大营,跑到了平凉城外的互市。 他们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大周的官员。 当他们真的用那几十头干瘦的羊,换回了几大袋沉甸甸的粮食和几块盐砖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传回了联军大营。 这一下,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凭什么他们能换粮食,我们就得在这里挨饿? 第二天,更多的小部落,开始偷偷地与平凉城交易。 第三天,就连一些中等规模的部落,也加入了进来。 赵括的禁令,成了一纸空文。 他气得连杀了十几个部落的首领,却依然无法阻止那股暗流。 军心,散了。 第一卷 第109章 这棋盘,我说了算 平凉城外,互市的生意,异常火爆。 成千上万的草原牧民,赶着牛羊,排着长队,等待交易。 他们手中的牛羊,换成了一张张崭新的“大周宝钞”。 然后,他们拿着这些“纸”,涌入市场,兴奋地购买着他们梦寐以求的食盐、茶叶、布匹和铁锅。 整个市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完全看不出这里是两军对垒的前线。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十几里外的草原联军大营。 大营里,一片愁云惨淡。 越来越多的部落,加入了交易的行列。 还坚守在赵括身边的,只剩下那些与他关系最铁杆的大部落。 但即便是他们,此刻也军心浮动,怨声载道。 “天可汗!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下去,人都要跑光了!”一个满脸虬髯的部落首领,焦急地对赵括说道。 “是啊!天可汗!大周人太阴险了!他们这是要瓦解我们啊!” “不如,我们现在就下令攻城吧!趁着他们城门大开,我们一鼓作气,杀进去!” 中军帐里,吵成了一片。 赵括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攻城? 说得轻巧。 现在军心已散,人心思动,拿什么去攻? 更何况,那个苏云,既然敢打开城门,就一定在城里,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去钻。 他不能上这个当。 “都给我闭嘴!”赵括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 大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传我命令!”赵括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今晚子时,苍狼卫,全体出动!” “目标,平凉互市!”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烧,杀,抢!总之,天亮之前,我要让那个地方,变成一片火海!我要让那些背叛我的部落,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他要用最血腥,最残忍的方式,来震慑所有人。 他要告诉他们,背叛他“天可汗”的下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他的一举一动,都早已在苏云的预料之中。 平凉城,总督府。 苏云正和赵信,对着一副沙盘,推演着战局。 一名天策府的探子,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大人,赵括动了。” “苍狼卫,三千人,正向互市的方向,摸了过来。” 赵信的脸上,露出一丝紧张。 “苏大人,苍狼卫是赵括的精锐死士,战力极强。互市里,虽然有我们的人,但大多是负责维持秩序的文吏和辅兵,恐怕……” “放心。”苏云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紧张。 他拿起一枚黑色的小旗,插在了沙盘上,互市与联军大营之间的一处峡谷。 “赵大元帅,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赵信凑过去一看,那处峡谷,名为“一线天”。 两侧是悬崖峭壁,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是联军大营前往互市的必经之路。 “此地,是绝佳的伏击地点!”赵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没错。”苏云笑了笑,“我已经让皇太女殿下,带着她手下的五百亲卫,和您麾下最精锐的三千铁骑,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赵信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太女,李沐雪。 他虽然没见过,但早已听闻,这位殿下,武功深不可测,曾一人一剑,逼退数百叛军。 再加上赵信自己最精锐的三千铁骑,以逸待劳,埋伏在“一线天”这样的绝地。 那三千苍狼卫,简直就是去送死。 “苏大人,您……您是如何知道,赵括一定会派苍狼卫,夜袭互市的?”赵信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选择。”苏云淡淡道,“他已经失去了人心,唯一的依仗,就是他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刀。他必须用这把刀,来重新树立他的威信。” “只可惜,他不知道,他引以为傲的刀,马上就要,断了。” 子时。 夜色如墨。 三千名身穿黑色劲装,脸上涂着油彩的苍狼卫,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草原上。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 他,就是苍狼卫的统领,“鬼面”。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一线天”峡谷。 “鬼面”一挥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峡谷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而过。 “有埋伏。”“鬼面”的声音,沙哑而警惕。 他身边的副统领,有些不解。 “统领,这里静悄悄的,哪有埋伏?” “太安静了。”“鬼面”冷冷道,“连一声虫鸣都没有。事出反常必为妖。” “传我命令,分出一千人,从两侧的悬崖,攀爬上去,探查情况。其余人,原地待命。” 不得不说,“鬼面”的警惕性,极高。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 就在他的命令刚刚下达时。 峡谷的两侧,突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紧接着,无数的巨石和滚木,如同雨点一般,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向了峡谷中的苍狼卫。 “不好!中计了!快撤!” “鬼面”脸色大变,立刻下令撤退。 但是,已经晚了。 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也出现了无数的火把。 震天的喊杀声,从峡谷的两端,同时响起。 李沐雪一身黑衣,手持长剑,如同暗夜的女武神,第一个从山崖上,一跃而下,杀入了敌阵。 她手中的剑,快如闪电,每一次挥出,都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紧随其后的,是三千名身披重甲的大周铁骑。 他们如同钢铁洪流,狠狠地撞进了苍狼卫那脆弱的阵型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苍狼卫虽然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但在这种狭窄的地形下,面对着重甲骑兵的冲击,他们的弯刀和皮甲,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鬼面”目眦欲裂,他挥舞着手中的巨刃,疯狂地砍杀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李沐雪。 “你的对手,是我。”李沐雪的声音,冷若冰霜。 “找死!” “鬼面”怒吼一声,手中的巨刃,带着万钧之势,当头劈下。 李沐雪不闪不避,手中的长剑,轻轻一抖。 叮! 一声脆响。 剑尖,精准地点在了巨刃的刀身上。 “鬼面”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一麻,手中的巨刃,差点脱手而出。 他心中大骇。 这个女人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 他不敢再有丝毫轻视,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李沐雪,战在了一起。 两人刀来剑往,快如鬼魅。 一时间,竟然斗得旗鼓相当。 而另一边,战局,已经接近了尾声。 三千苍狼卫,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死伤殆尽。 只剩下寥寥数十人,还在负隅顽抗。 赵括,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第一卷 第110章 这天下,谁说了算 “一线天”的屠杀,进行到后半夜,才渐渐平息。 三千苍狼卫,全军覆没。 统领“鬼面”,被李沐雪一剑穿心,钉死在了崖壁上。 当这个消息,传回草原联军大营时,整个大营,彻底炸了。 赵括最精锐的底牌,被打断了。 他,已经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那些原本还对他心存幻想的部落首领,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天亮时分,十几个大部落的首领,联袂而来,冲进了赵括的中军帐。 “赵括!你这个骗子!你把我们害惨了!” “什么狗屁天可汗!你就是大周派来的奸细!” “兄弟们!杀了他!拿他的头,去平凉城,领赏!” 群情激奋的部落首领们,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赵括看着这些昨天还对他俯首帖耳,今天就要取他性命的“忠心下属”,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知道,他完了。 …… 平凉城,总督府。 苏云听着赵信的汇报,脸上,古井无波。 “赵括呢?死了吗?” “没有。”赵信摇了摇头,“他被几个亲信,拼死救了出去,带着残余的几百人,往草原深处逃了。” “逃了?”苏云的眉梢,挑了一下。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了草原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那里,标注着一个名字。 “观星台”。 “赵大元帅,派一队精锐,去这里看看。”苏云淡淡道,“我猜,我们的‘天可汗’殿下,应该会去那里,找他的主子,哭鼻子。” 赵信领命而去。 苏云又看向徐耀祖。 “京城那边,怎么样了?” 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叠密信。 “先生,您走了之后,京城里,可是热闹得很。” 苏云接过密信,一封一封地看了起来。 第一封,是关于朝堂的。 他离开后,女帝以雷霆之势,将那份名单上的三十七名官员,全部下了大狱。 然后,力排众议,将那几百名从“以工代赈”中提拔上来的寒门子弟,安排到了各个重要的位置上。 整个大周的朝堂,一夜之间,换了一半的血。 那些残存的士族官员,人人自危,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动。 第二封,是关于沈策的。 沈策按照苏云的吩咐,散布出“苏云掌握了观星者核心名册”的假消息。 效果,立竿见影。 朝中,立刻有几位不起眼的小官,选择了自尽。 还有几位,则开始悄悄地变卖家产,准备跑路。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第三封,是关于林家的。 林家在得到苏云的承诺后,果然交出了他们掌握的所有关于“观-星者”的秘密。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线索,直指江南。 林家在信中说,“观星者”在江南,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基地。 他们利用江南发达的漕运,常年往那个基地里,输送着大量的物资和金钱。 而那个基地的位置,就在…… “太湖。” 苏云看着信纸上的那两个字,眼神,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想起,当初扳倒四皇子时,查获的漕运私盐案。 现在想来,那些私盐,恐怕,最终都流向了这个所谓的“太湖基地”。 “观星者”在江南,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云将所有的信件,都收了起来。 他知道,北境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但,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渐渐亮起的天空。 “传我命令。” “明日,班师回朝。” 半个月后。 苏云的銮驾,缓缓驶入了京城。 这一次,迎接他的,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也没有了暗流涌动。 百官出城十里相迎,百姓夹道欢迎。 “首辅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苏云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声音,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 他知道,这些欢呼,有多么廉价。 今天,他们可以捧你上天。 明天,他们就可以踩你入地。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回到首辅府,他连口茶都没喝,就直接进了宫。 御书房。 女帝看着风尘仆仆的苏云,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苏卿,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北境之事,你办得很好。”女帝赞许道,“不费一兵一卒,瓦解十万大军。此等功绩,足以名留青史。” “朕,该如何赏你?” 苏云躬身。 “陛下,臣不要任何赏赐。” “臣,只想请陛下一道圣旨。” “哦?”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来听听。” 苏云抬起头,目光灼灼。 “臣请旨,彻查江南!” 第一卷 第111章 这江南,比北境更冷 彻查江南。 这四个字,从苏云的口中说出,让御书房的空气,都为之一凝。 女帝看着苏云,没有立刻回答。 她当然知道,苏云指的,是什么。 是林家密信中提到的,“观星者”在太湖的秘密基地。 是那些通过漕运,源源不断流入江南的,不知所踪的财富。 江南,是大周的钱袋子。 鱼米之乡,商贾云集,士族林立。 其复杂程度,比之北境,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境之患,是看得见的刀枪。 而江南之患,是看不见的毒瘤。 这颗毒瘤,已经深深地扎根在大周的肌体里,与无数的士族门阀,利益集团,勾连在一起。 想要动它,无异于在自己身上,割肉。 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弹,甚至,动摇国本。 “苏卿,你可想好了?”女帝的声音,很严肃,“江南,牵一发而动全身。朕虽然清洗了朝堂,但那些士族门阀的根,还在。你这一刀下去,怕是会捅了马蜂窝。” “陛下,正因为是马蜂窝,才更要捅。”苏云的语气,无比坚定。 “‘观星者’,就是这马蜂窝里的蜂王。不把它揪出来,大周,永无宁日。” “臣在北境,只是斩断了它的一只爪牙。但它的心脏,还在江南,还在跳动。” “若不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其捣毁。等它缓过气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女帝沉默了。 她看着苏云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也知道,苏云说的,是对的。 “好。”许久,女帝才缓缓开口,“朕,准了。” 她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苏云面前。 亲手,将一枚代表着皇权至高的,纯金打造的令牌,交到了苏云的手里。 令牌上,刻着四个字。 “如朕亲临”。 “苏云,朕将江南,交给你了。”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期许。 “朕,不要过程,只要结果。” “臣,领旨。” 苏云双手接过那枚沉甸甸的金牌,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从皇宫出来,苏云立刻回到了经略司。 他将徐耀祖和沈策,叫到了密室。 “我要去江南。” 这个消息,让徐耀祖和沈策,都吃了一惊。 “先生,您才刚从北境回来……” “没时间休息了。”苏云打断他,“‘观星者’不会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他将那枚“如朕亲临”的金牌,放在桌上。 “我走之后,京城,就交给你们了。” “徐耀祖,你继续执掌经略司,推行新政。记住,手腕要硬,不要怕得罪人。有这块金牌在,谁敢不服,先斩后奏。” “沈策,你继续用天策府的眼睛,盯紧朝堂内外。我需要你,帮我把京城这张网,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些自尽和准备跑路的小官,顺着他们的线索,往下挖。看看能挖出什么大鱼。” “还有,”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帮我,送一封信,给一个人。” “谁?” “大理寺天牢,林婉。” 苏云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沈策。 “告诉她,我答应她的事,会办到。让她,安心等着。” 安排完一切,苏云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 这一次,他依旧是轻车简从。 但与去北境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李沐雪。 在苏云回京的第三天,她也从北境,赶了回来。 北境的局势,已经彻底稳定。 赵信交出了兵权,全力配合新政。 那些草原部落,为了能继续在互市做买卖,纷纷向大周称臣纳贡。 李沐雪这个皇太女的位子,算是彻底坐稳了。 女帝本想让她留在京城,学习处理政务。 但她却坚持,要跟着苏云,一起去江南。 用她的话说:“京城,有你看。天下,有我看。但你的身后,必须有我看。” 女帝,最终还是同意了。 马车,行驶在南下的官道上。 窗外的景色,也从北方的萧瑟,渐渐变得秀丽起来。 “江南,我没去过。”李沐雪看着窗外,难得地开口说道。 “是个好地方。”苏云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温柔乡,英雄冢。再锋利的刀,到了那里,也会被泡软。” “你的刀,会软吗?”李沐雪转过头,看着他。 苏云睁开眼,笑了笑。 “我的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欣赏风景的。” 半个月后,马车,抵达了江南的中心。 苏州府。 刚一进城,苏云就感受到了,与京城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里的繁华,不是京城那种带着威严和秩序的繁华。 而是一种慵懒的,精致的,甚至带着一丝靡靡之音的繁华。 小桥流水,粉墙黛瓦。 画舫穿行,丝竹悦耳。 街上的行人,衣着光鲜,神态悠闲。 仿佛北境的战火,朝堂的更迭,都与这里,隔着一个世界。 “先生,我们现在去哪?”负责驾车的徐耀祖,问道。 他这次,也跟着一起来了。用他的话说,江南的账,比京城的复杂,他得亲自来,才放心。 “不急。”苏云掀开车帘,看着外面,“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然后,去听听曲儿,喝喝茶,看看这江南的风景,到底有多美。” 徐耀祖一愣。 “先生,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查案,也要先吃饭。”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更何况,这江南的‘案子’,就藏在这些风景里。” “不把它看透,你怎么查?” 第一卷 第112章 这茶楼,是修罗场 苏云一行人,在苏州城里,最繁华的地段,租下了一座三进的院子。 院子很雅致,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俱全。 安顿下来的第一天,苏云没有做任何事。 他真的就像一个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带着李沐雪和徐耀祖,逛遍了苏州城里所有有名的园林和景点。 第二天,他包下了一艘画舫,在太湖上,泛舟听曲,饮酒作乐,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第三天,他去了苏州城里最大的茶楼,“得月楼”。 得月楼,是整个江南最负盛名的销金窟。 在这里,一杯最普通的茶,也要一两银子。 能来这里喝茶的,非富即贵。 苏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最贵的“碧螺春”,然后,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周围茶客们的谈天说地。 徐耀祖有些坐不住了。 “先生,我们到底在等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等鱼上钩。”苏云呷了一口茶,淡淡道。 “鱼?” “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到苏州,你以为,这里的主人,会不知道吗?”苏云的目光,扫过茶楼里那些看似在喝茶聊天,实则眼角余光一直往这边瞟的茶客。 “他们现在,一定在揣摩我们的来意。是在试探,也是在观察。”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更有耐心。” 苏云的话音刚落。 一个身穿锦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便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得很啊。是第一次来我们苏州?” 苏云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是啊。听闻苏州风景甲天下,特来见识见识。” “那公子可来对地方了。”那管家笑得更殷勤了,“我们家老爷,最是喜欢结交天下才俊。不知公子,可否赏光,到楼上雅间一叙?我们家老爷,已经备好了薄酒,想与公子,交个朋友。” 徐耀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套路,怎么这么熟悉? 当初在京城,三皇子也是这么派管家来请的。 “你家老爷,是哪位?”苏云问道。 “我们家老爷,姓沈,单名一个‘万’字。”那管家一脸自豪地说道,“是这江南织造局的总办,也是皇商。” 江南织造,沈万。 这个名字,苏云在来之前,就已经在卷宗上看到过。 此人,是江南最大的丝绸商人,富可敌国。 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后,站着无数的江南士族。 可以说是江南商界,乃至整个士族集团的代言人。 “原来是沈总办。”苏云笑了笑,“久仰大名。” “只是,我与沈总办,素不相识,他为何要请我喝酒?” “这个……”那管家一时语塞。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苏云放下茶杯,声音,陡然变冷。 “就说,他的酒,我喝不起。” “想见我,让他自己,滚下来。” 那管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身后的几个护院,脸色也沉了下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整个茶楼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茶客们,也都停下了交谈,纷纷向这边看来,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地人,是怎么死的。 在苏州,敢这么跟沈万的人说话,简直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管家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听不懂人话吗?”苏云瞥了他一眼,“要我再说一遍?” “你找死!” 一个护院,终于忍不住了,怒吼一声,拔出刀,就向苏云砍了过来。 徐耀祖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就要挡在苏云面前。 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比他更快。 是李沐雪。 她甚至都没有拔剑。 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夹。 那势大力沉的刀,就被她,稳稳地夹在了指间,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那个护院,涨红了脸,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将刀,抽回分毫。 李沐雪的手指,微微一错。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柄精钢打造的佩刀,竟然被她,硬生生地,用两根手指,给折断了! 整个茶楼,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见了鬼一样。 那管家,更是吓得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现在,我可以见你家老爷了吗?”苏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就在这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阁下好大的威风。不知,是京城的哪位贵人,大驾光临啊?” 随着声音,一个身穿暗红色寿字袍,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就是沈万。 沈万走到苏云的桌前,看了一眼地上那截断刀,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沐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老夫沈万,见过阁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苏云没有回答他。 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那枚,刻着“如朕亲临”的,纯金令牌。 当沈万看清那块令牌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第一卷 第113章 这金牌,是催命符 得月楼二楼的雅座,沈万一走下来,楼里一下子就没了声儿。 刚才还吵吵嚷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茶楼,这会儿,死寂死寂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钉在那张普普通通的梨花木桌上。 桌上,一枚纯金令牌在午后阳光下,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和热度,灼得人眼睛疼,心口也跟着发烫。 “如朕亲临”。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一下子压了下来。 沈万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看清令牌后,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白得吓人。 他那双在商场里泡了几十年,什么风浪都见过的浑浊老眼,这会儿,只剩下藏不住的惊恐。 他想说话,可喉咙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后的管家和那帮护院,更是早就吓破了胆。 特别是刚才拔刀,又被李沐雪两根指头折断了刀的那个护院,两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瘫跪在地上。 裤裆那块儿,迅速湿了一片,一股骚臭味散开来。 “扑通!” 沈万,这个在江南跺跺脚,整个商界都得抖三抖的老家伙,终于撑不住了。 双膝重重地跪在冰凉的地上,脑门死死贴着地砖。 他这一跪,就像个信号。 “扑通!扑通!扑通!” 他身后那群平日里在苏州城横着走的护院、管家,一个不落,全都跪了。 紧接着,是整个茶楼里所有的茶客。 那些刚才还看热闹,等着看苏云这个外地人怎么死的本地富商、士族子弟,这会儿一个个抢着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们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再看那块金牌一眼,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响彻了整个得月楼。 可苏云,却跟没事人一样。 他看都没看跪了一地的人,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把那块“如朕亲临”金牌揣回怀里。 那动作,从容得很,好像只是收了个普通玩意儿。 然后,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就凉透的碧螺春,又喝了一口,微微皱了下眉。 “茶凉了,味道差了许多。” 他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跪在地上的人,觉得每一秒都熬得人受不了。 冷汗,早就湿透了衣服。 尤其是带头的沈万,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快蹦出嗓子眼了。 他不知道这位手持金牌的钦差大人,接下来要干什么。 是把他们全拖出去砍了?还是抄了他沈家百年的家底? 未知的,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这种等着宣判的煎熬,比直接给他一刀还难受。 过了好久,好久。 就在沈万觉得膝盖快碎了的时候,苏云那不咸不淡的声音,终于又响了。 “沈总办,这茶,还喝得下吗?” 沈万身子猛地一抖,连忙磕头,声音因为太害怕,又尖又哑: “罪臣……罪臣不知钦差大人驾到,冲撞了大人,罪臣死罪!死罪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脑门,一下一下地,重重磕着地,发出“咚咚”的闷响。 “死罪?” 苏云轻轻一笑,这笑声在沈万听来,比阎王爷催命还吓人。 “本官是奉旨来江南游山玩水的,可不是来杀人的。” 他站起来,慢慢走到沈万面前,低头看着这个趴在自己脚下的江南巨富。 “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冷得掉冰渣子,跟北边的寒风似的。 “国库空虚,北境的将士们,缺衣少食,浴血奋战,马革裹尸。” “而你们江南,却在这里歌舞升平,一掷千金,奢靡享乐。” “本官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苏云的脚尖,轻轻踢了踢沈万抖个不停的肩膀,动作很轻,却带着天大的羞辱。 “本官听说,沈总办你,富可敌国?” 这话跟晴天霹雳似的,在沈万脑子里炸开了。 他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连连磕头,脑门很快就磕出了血印子。 “罪臣不敢!罪臣不敢!罪臣所有的一切,都是托了皇家的福,都是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啊!” “哦?为陛下分忧?”苏云的嘴角,勾起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 “说得好。既然这样,那现在,就到了你为陛下分忧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缓缓说出了一个让沈万眼前发黑的数字。 “本官奉旨督办北境新政,如今军费还有缺口。就由你沈总办,联合江南各大商号,为北境将士们,‘捐献’一些军资吧。” “不多。” 苏云伸出一根手指。 “就……一千万两白银。” “一个月内,凑齐,送到经略司。” 一千万两! 沈万听到这个数,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天旋地转,差点当场栽倒过去。 一千万两白银! 这哪是捐献?这分明是抢劫! 这几乎是要了他沈家,乃至整个江南八大家族的半条命! 苏云却没理他那张死人脸,好像只是说了件芝麻大的小事。 他丢下一句冰冷的话。 “本官在府上,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他就带着面无表情的李沐雪和早就看傻了的徐耀祖,在全场死一般的目光中,踱着步子,悠哉悠哉地走下了得月楼。 只留下跪在地上,浑身冰冷,脸色跟死人一样的沈万。 那块金牌,不是护身符。 是催命符! 第一卷 第114章 这饭局,是鸿门宴 回到临时租的府邸,徐耀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那股子惊魂未定的劲儿还没过去。 他小心翼翼地给苏云沏上一壶热茶,张了好几次嘴,话又咽了回去。 “先生,这……这一千万两,是不是太多了?” 最终,他还是没忍住,担心地问。 “这简直是要他们的命啊!他们……他们怎么可能拿得出来?这不等于是,逼他们造反吗?” 在徐耀祖朴素的观念里,凡事都得有个度。 苏云今天在得月楼干的事,无疑是彻底撕破脸了,一点后路都没留。 这在他看来,实在太冒险了。 “造反?”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至少,现在不敢。” 他喝了口茶,眼神飘向窗外,悠悠地说: “我就是要逼他们。他们越是抱团,越是反抗,就越会露出马脚。” “这一千万两,我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乖乖拿出来。” 徐耀祖更糊涂了:“那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苏云放下茶杯,耐心地解释道: “我的目的,从来就不是钱。我要的,是人,是势,是整个江南的掌控权。” “我故意狮子大开口,就是要打草惊蛇。蛇被惊动了,才会从洞里钻出来。我才能看清楚,这条蛇,究竟有多长,有多毒,它的七寸,又在哪里。” “通过这件事,我能看清楚江南士族内部,谁是真正的主事人,谁是墙头草,谁又是可以拉拢的。我还能看清楚,他们的钱,平日里都藏在哪里,又是如何流动的。” 苏云的目光,落在徐耀祖身上,带着点考教的意思。 “耀祖,你要记住。对付这些盘根错节的老狐狸,直接动刀子,是下下策。因为你不知道,你一刀下去,砍断的是树枝,还是会捅到马蜂窝。” “最高明的手段,是攻心,是伐谋。是让他们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你为他们设好的局里。” 徐耀超听得半懂不懂,但看先生那稳操胜券的样子,他心里的担忧,也放下了一些。 他知道,先生走的每一步,肯定都有深意。 一旁的李沐雪,一直没说话。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用一块软绸,一遍遍地,仔细擦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长剑。 剑身寒光一闪,映出她冰冷的眼睛。 直到苏云说完,她才抬起头,轻声说了一句: “他们若敢动手,我会让他们,开不了口。” 简单,直接,这话却让人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苏云听了,笑了。 有李沐雪在身边,他确实可以更放开手脚。 果不其然。 傍晚时分,沈万的管家,又来了。 这一次,他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腰弯得都快贴到地上了。 他双手捧着一张烫金的请柬,呈了上来。 “苏大人,我家老爷,联合了江南其他七大家族的家主,在苏州第一名园‘拙政园’设下薄宴,为今天的鲁莽,向大人您赔罪。” “还望大人您,能够赏光。” 鸿门宴。 苏云接过请柬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说是赔罪,其实是试探。 白天被那块金牌吓破了胆,晚上回过神来,这些老狐狸,终究还是不甘心就这么任人宰割。 他们这是想探一探自己的底,看自己究竟是条过江龙,还是只纸老虎。 “好啊。” 苏云把请柬随手递给徐耀祖,痛快地答应了。 “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本官,一定准时到。” 那管家跟得了皇恩大赦似的,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先生,这明显是鸿门宴,您……”徐耀祖拿着请柬,手心里全是汗。 “鸿门宴,也得去。”苏云淡淡地说,“我不去,他们怎么唱接下来的戏?” 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袍。 “耀祖,你随我同去。” “沐雪,你隐于暗处,见机行事。” 入夜,拙政园内,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园子的主人,正是江南八大家族之一的王家。 今夜,这里成了江南权势的中心。 以织造总办沈万为首,顾、陆、朱、张、王、徐、周,江南八大家族的家主,全到了。 这些人,每一个,都是跺跺脚,就能让一方震动的大人物。 他们掌控着江南的丝绸、茶叶、盐铁、漕运,几乎所有能赚钱的行当。 苏云只带着徐耀祖一人,踏入了这座美轮美奂,却处处透着杀机的园林。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看着热烈,其实桌上气氛不对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沈万终于放下了酒杯,长叹一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满脸愁容,哭起了穷。 声称江南虽然富裕,但都是小本经营,看着风光,其实处处都要打点,年年都要上供,早就外强中干了。 那一千万两的“捐献”,实在是……拿不出来。 其他几个家主,也纷纷附和,一个个说得声泪俱下,好像苏云再逼他们,他们明天就得上街要饭了。 苏云只是静静听着,脸上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也不说话。 就在气氛僵持的时候。 一个年轻人,慢慢站了起来。 他大概二十五六岁,长得那叫一个俊,白面书生,眼睛亮得很,一身月白色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风度翩翩。 正是八大家族中,最年轻的顾家家主,顾炎之。 “苏大人。”顾炎之举起酒杯,对着苏云,微微一笑,话说得很恳切。 “沈总办他们年事已高,思虑难免保守。为国分忧,乃我等商贾本分。下官不才,愿带头,为北境捐献白银一百万两。” 这话一出,一桌子人都愣了。 沈万等人,都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他。 然而,顾炎之话锋一转。 “只是,我等也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苏大人能向朝廷美言几句,减免我江南三成的商税,并……开放盐引,让我等,也能参与其中。”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讨价还价。 用一百万两,来换取更大的,长久的利益。 好算计! 苏云心里冷笑,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杯底和桌面一碰,发出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减税,可以。” 苏云笑着说。 “开放盐引,也可以。” 顾炎之和沈万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色。 然而,苏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但,不是跟你们谈。” “是跟所有江南的商人谈。” 苏云站起身,看着满座脸色各异的家主,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砸在人心里。 “本官决定,在苏州,成立一个‘江南总商会’。” “凡是在江南经商者,无论大小,皆可入会。” “以后,江南的税率几何,盐引如何分配,就由这总商会,共同商议决定。” “诸位,以为如何?” 这话一出,一桌子人,屁都不敢放一个。 沈万和顾炎之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他们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来要钱的。 他是要……釜底抽薪! 他是要砸了他们八大家族,赖以生存了上百年的饭碗! 第一卷 第115章 这商会,是刮骨刀 拙政园的鸿门宴,最后不欢而散。 当苏云抛出“江南总商会”这个想法时,那八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主,一个个脸色都难看得很。 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过江龙,而是要把他们刮骨抽筋啊。 他不是要钱,他是要命! “此人,绝不可留!” 宴席散后,顾炎之站在回廊下,看着苏云远去的背影,眼神冰冷,对身旁的沈万沉声说。 “他看似鲁莽,招招大开大合,其实每一步,都踩在我们的命门上。” “成立总商会,就是要瓦解我们百年的根基,把那些泥腿子商人扶起来,跟我们对着干。一旦让他得逞,我们在江南,就再也没法待了!” 沈万的老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活了七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到这个份上。 “那依顾家主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他想唱戏,我们就把他的戏台子,给拆了!”顾炎之眼里闪过一股狠劲儿。 “他想拉拢那些中小商户,我们就让他们,不敢,也不能,靠过去!” 另一边,苏云回到府邸,心情却格外舒畅。 徐耀祖跟在后面,还心有余悸:“先生,您今晚,可是把他们全都得罪死了。我瞧那顾炎之的眼神,像是要吃了您一样。” “得罪?我来江南,本就不是来跟他们交朋友的。” 苏云脱下外袍,随手扔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们越是愤怒,越是反抗,就越会出错。我要让他们自己,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 他转头,对徐耀祖下令:“明天开始,我们的‘生意’,正式开张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州府衙门口的告示墙前,就已经围满了人。 一张由经略司总督兼钦差大臣苏云亲笔签发的告示,被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告示的内容,跟扔了个炸弹似的,在苏州城,乃至整个江南商界,炸开了锅。 “江南总商会”,正式成立! 告示上,详细列了入会的规矩和好处,每一条,都精准地戳中了那些被八大家族压榨了多年的中小商户的痛点。 “凡入会者,皆有机会,获得‘皇商’认证,承接宫廷采办!” 这一条,让无数商人,看得眼睛都红了。 皇商,那是多大的荣耀和机会!以前,这种资格,都被沈万那些人牢牢抓在手里,别人连想都不敢想。 “凡入会者,皆可从新设之‘大周皇家钱庄’,获得年息仅一分的低息贷款,用于扩大经营!” 这一条,更是让无数缺钱的商人,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年息一分! 这简直是听都没听说过! 要知道,市面上那些钱庄票号的利息,动不动就是三分、五分,甚至更高。八大家族更是利用钱多,对他们进行盘剥,利滚利,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苏大人这,简直是在做善事啊! 告示一出,整个苏州城都传疯了。 无数被八大家族欺负、盘剥、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中小商人,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们蜂拥而至,涌向设在府衙门口的报名点,一时间,人山人海,挤得不行。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八大家族的耳朵里。 “反了!反了!这些泥腿子,真是反了天了!” 沈万气得在府里,把他最心爱的一只前朝官窑青花瓷瓶,摔得粉碎。 顾炎之的反应,则要冷静得多。 他立刻召集了其他几位家主,商量对策。 很快,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就在江南商界,铺开了。 八大家族,利用他们百年来经营的人脉和势力,立刻做出了强硬的反击。 他们联合发布通告,威胁旗下所有关联的商铺、作坊、船行: “胆敢加入苏云那个‘总商会’者,立刻断绝所有生意往来!停止一切原料供应!收回所有借贷款项!” 这一招,釜底抽薪,够狠,够绝。 许多刚刚动了心思,甚至已经报了名的中小商户,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边是苏云画的大饼,一边是八大家族实实在在的威胁。 尤其是那些做丝绸生意的,更是叫苦不迭。 因为织造总办沈万,利用他手里的权力,直接卡住了所有中小丝绸商的生丝供应。 没有生丝,他们的织机,就只能变成一堆废铁。 一时间,总商会报名点前,报名的人一下子就没了。 许多已经报了名的商人,也开始动摇,甚至有人偷偷跑来,想要撤回申请。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徐耀祖急得满头大汗。 “意料之中。” 苏云却还是一点不急,好像早就料到了。 他对徐耀祖说:“再发一张告示。” “就说,凡加入总商会者,若遭遇原料断供,‘皇家钱庄’,将提供专项贷款,用于从外地,甚至是海外,采购原料。” “并且,所有采购运输,将由……天策府派兵护送,确保一路安全!” 当这张新告示贴出去后,沈万等人,直接看傻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苏云竟然连军队都用上了! 用朝廷的兵马,来为一个商会,保驾护航?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太荒唐了! 他们气得咬牙切齿,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原本已经动摇的中小商户,再次坚定了信心,义无反顾地,站到了苏云的那一边。 就在苏云和八大家族,在明面上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 暗地里,李沐雪,也有了新的发现。 她按照苏云的吩咐,一直暗中监视着顾炎之的动向。 就在昨晚,她发现,顾炎之曾秘密离开府邸,在城外一处僻静的道观里,会见了一个神秘人。 那人,一身黑袍,脸上,戴着一张诡异的青铜面具。 李沐雪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苏云。 苏云听完,嘴角慢慢翘起一个冷笑。 “青铜面具……” 他低声自语,眼里精光一闪。 “‘观星者’的鱼,终于忍不住,要浮出水面了。” “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在这江南,唱一出什么样的大戏。” 第一卷 第116章 这钱庄,是吞金兽 三天后,苏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一家叫“大周皇家钱庄”的铺子,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正式开业了。 店铺的门面,装修得气派非凡,两尊威武的石狮子镇守门口,门楣上挂着由苏云亲笔题写的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而,跟这气派门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门口那冷清的景象。 开业当天,除了苏云自己请来的舞狮队,几乎没一个客人上门。 街上的行人,只是远远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大家都知道,这是钦差大人开的钱庄,是用来跟江南八大家族打擂台的。 谁要是敢第一个进去,那就是明摆着跟八大家族作对,以后在苏州城,别想有好日子过。 钱庄里,徐耀祖看着空荡荡的大堂,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先生,这……这可怎么办?一个人都没有啊!” “别急。” 苏云却还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悠闲地品着茶。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噱头。没人来,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们来。” 他放下茶杯,对徐耀祖附耳低语了几句。 徐耀祖听完,眼睛越瞪越大,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先生,这……这能行吗?我们岂不是要亏死?” “按我说的做。”苏云不容置疑地说道。 徐耀祖虽然满心怀疑,但还是立刻照办了。 很快,几张长桌被搬到了钱庄门口,上面铺上红布,摆好了笔墨纸砚。 徐耀初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人群,大声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炸了锅的消息。 “奉钦差大人令!我大周皇家钱庄,为回馈江南百姓,今日起,特推出‘定期存款’业务!” “凡将银钱存入我钱庄者,不仅不收任何保管费用,钱庄,还将支付高额利息!”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存钱还给利息?没听错吧?” “是啊,往日里去钱庄存钱,他们不收你保管费就不错了,哪有倒找钱的道理?” “怕不是骗人的吧?” 徐耀祖没理会众人的议论,继续高声喊道: “存活期者,随存随取,年利半成!” “存定期一年者,年利……一成!” 年利一成!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扔进了平静的湖面,人群里跟炸了锅一样。 这个时代的百姓,哪见过这种好事? 一成的利息,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存一百两银子进去,一年之后,什么都不用干,就能白拿十两银子! 这简直比抢钱还快! “是真的吗?不会是骗我们吧?”一个胆大的汉子,挤出人群,高声问道。 “皇家钱庄,钦差大人督办,岂会诓骗你们?”徐耀祖拍着胸脯保证,“白纸黑字,当场立据,盖有经略司总督大印!谁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人群骚动起来,但还是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有些落魄的小商人,咬了咬牙,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正是前几天,第一批加入总商会的丝绸作坊主之一,因为被沈家断了生丝供应,正愁得焦头烂额。 他心一横,反正已经得罪了八大家族,不如就信苏大人一次! “我来!” 他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他全部的身家,一百二十三两碎银。 “我存一年!” 徐耀祖大喜,立刻亲自为他办理了手续。 很快,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存单,和一张价值十二两三钱的“利息票”,便交到了他的手上。 “凭此存单,一年后,可来钱庄,取回本金一百二十三两。这张利息票,你现在,就可以去隔壁柜台,兑换成现银!” 那小商人将信将疑地拿着利息票,走到隔壁临时设的兑换窗口。 当那十二两多白花花的银子,实实在在地放在他手上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疼! 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给钱了!” 他举着手里的银子,激动地对外面的人群大喊。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当众人亲眼看到,真的有人当场就拿到了利息,心里的那点疑虑和害怕,一下子全没了。 剩下的,就只有贪心和疯狂了。 “快!快回家取钱!” “别挤!让我先存!” 人群,疯了。 他们跟潮水似的往钱庄里涌。 原本冷冷清清的皇家钱庄门口,瞬间排起了几百米的长队。 城里的百姓,听到消息,也纷纷从家里,拿出他们藏在床底下、墙缝里,那些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与此同时,苏云还让徐耀祖,宣布了钱庄的第二项业务。 “异地汇兑”。 凡在皇家钱庄,办理汇款业务,无论金额大小,手续费,只收千分之五。 并且,凭借汇票,可以在京城、北境、江南三地任何一家皇家钱庄的网点,实时兑付。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商人们来说,又是天大的好消息。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票号,不仅手续费高,而且兑付麻烦,风险极高。 皇家钱监的出现,无疑是给了他们一个更安全,更便捷,也更便宜的选择。 得月楼上。 沈万和顾炎之,凭栏而望,看着对面皇家钱庄那人山人海的热闹景象,脸上全是瞧不起。 “哗众取宠。”沈万冷哼一声,“用一成的利息来吸纳存款,这苏云,怕不是个傻子?他拿什么来付这利息?这根本就是无本的买卖,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 “沈总办说的是。”顾炎之摇着折扇,嘴角,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 “这是自寻死路。民间资本,逐利而动,最是无情。今天能因为高息而来,明天,就能因为挤兑而去。”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看着他,怎么把自己的信誉,一步步玩崩。到时候,都不用我们出手,那些拿不回钱的百姓,就能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他们这些旧时代的商人,根本无法理解苏云这背后,所蕴含的现代金融逻辑。 他们不知道,苏云吸纳来的这些巨额存款,转手,就以一分五,甚至两分的利息,贷给了那些被他们打压,急需资金来采购原料、扩大生产的中小商人。 这一进一出,苏云轻轻松松,就赚取了数倍的利差。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存款、贷款和汇兑业务,苏云的面前,仿佛铺开了一张巨大的数据网络。 整个江南地区的资金流向,谁有多少钱,钱存在哪里,又花在了哪里,都变得一清二楚。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夜深人静。 钱庄的账房里,灯火通明。 徐耀祖看着眼前那一本本厚厚的账册,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仅仅一天时间,皇家钱庄吸纳的存款,就突破了三百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还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持续增长。 “先生……先生……” 他拿着账册,冲进了苏云的书房,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这哪里是钱庄啊!这……这简直就是一个无底的吞金兽啊!” 苏云从堆积如山的卷宗中抬起头,接过账册,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 “这才只是开始。”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眼神深不见底。 “等他们的钱,都进了我的口袋。” “他们的命,也就攥在我手里了。” 第一卷 第117章 这丝绸,是杀人刀 皇家钱庄的火爆,让苏云在与江南士族的金融战中,占尽了先机。 沈万和顾炎之,眼睁睁地看着民间的海量资本,如潮水般涌入苏云的口袋,而他们自己旗下的钱庄票号,则门可罗雀,甚至出现了储户挤兑的苗头。 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苏云。 这个年轻人,玩的根本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一套。 “不能再让他这么搞下去了!” 沈万的府邸,八大家族的家主再次聚在一起,气氛凝重。 “金融上,我们已经输了先手。再不想办法,等他彻底掌控了江南的钱袋子,我们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了!”沈万捶着桌子,气急败坏地说道。 “沈总办稍安勿躁。” 顾炎之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轻轻摇着折扇。 “钱庄的生意,我们一时半会,插不上手。但,我们可以在他最得意的地方,给他致命一击。”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 “他不是成立了总商会,拉拢那些泥腿子吗?他不是给他们提供贷款,让他们去外地采购原料吗?” “那我们就让他,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顾炎之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尤其是丝绸。这可是我们江南的根本。只要我们掐死了丝绸,他那个总商会,就垮了一半!” 沈万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顾炎之的意思。 他是江南织造总办,整个江南的丝绸行业,都归他管。 很快,一道命令,从织造局发出。 以“整顿行业,严查劣品”为由,江南地区所有的生丝交易,暂停半个月。 同时,沈万利用自己的人脉,向周边所有产丝的地区施压,禁止他们向任何与“江南总商会”有关的商人,出售一根蚕丝。 这一招,釜底抽薪,又快又狠。 消息一出,总商会内部,立刻炸开了锅。 尤其是那些刚刚从皇家钱庄贷了款,准备大干一场的丝绸作坊主们,一下子被逼上了绝路。 没有生丝,他们的织机就得停工。 织机一停,他们就没了收入。 没了收入,他们拿什么去还钱庄的贷款? 一时间,无数作坊主,涌到苏云的府邸门前,哭天抢地,请求苏大人为他们做主。 总商会内部,人心惶惶,出现了严重的动摇。 “先生,沈万这招太毒了!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徐耀祖急得嘴上都起了泡。 “慌什么。” 苏云正在院子里,悠闲地喂着鱼,听到徐耀祖的报告,只是淡淡一笑。 “鱼儿饿了,自然要喂食。他们饿了,也一样。” 他将手里的鱼食,全部撒入池中,看着锦鲤争抢,转身对徐耀祖说道: “去,再发一张告示。” 徐耀祖一愣:“还发告示?” “对。”苏云的眼里闪着算计的光,“就说,半个月后,经略司,将在苏州,举办首届‘大周皇家织造大会’。” “大会,将面向全天下的丝绸商人,重新评选‘皇商’资格。” “凡在大会上,拔得头筹者,不但能拿到未来三年,所有宫廷贡品的订单,还将获得皇家钱庄,一百万两的无息贷款!” 徐耀祖听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现在大家连生丝都买不到了,还开什么织造大会?拿什么去比? 仿佛看穿了徐耀祖的疑惑,苏云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卷用锦布包裹的东西,递给了他。 “把这个,作为样品,挂在告示旁边,供人观赏。” 徐耀祖将信将疑地打开锦布。 刹那间,一抹流光,从布中溢出,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是一匹丝绸。 一匹他从未见过的,好看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丝绸。 它的质地,轻薄如雾,柔滑如水,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用手摸上去,那感觉,竟比刚出生的婴儿的皮肤,还要细腻,还要温润。 “这……这是什么料子?”徐耀祖的声音都抖了。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 苏云的嘴角,微微上扬。 “雪肌缎。” 这匹“雪肌缎”,正是苏云来到江南后,利用他脑海中,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现代纺织知识,指导手下的工匠,对织机、缫丝、染色等一系列工艺,进行颠覆性改良后,制造出的第一件成品。 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手锏。 当“皇家织造大会”的告示,连同那匹惊世骇俗的“雪肌缎”样品,一同出现在苏州府衙门口时,整个江南的丝绸行业,彻底炸了。 所有的丝绸商人,无论大小,无论敌我,全都疯了。 他们围在告示墙前,看着那匹仿佛不属于人间的“雪肌缎”,眼睛都看直了,又贪又羡慕。 他们做了一辈子丝绸,从未想过,布料,竟然可以做到这么精美。 这哪里是布? 这分明是天上的云霞,是水中的月光! 沈万和顾炎之,得到消息后,也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 当沈万这位在丝绸行业泡了一辈子的宗师级人物,亲眼看到,亲手摸到那匹“雪肌缎”时,他的脸一下子白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工艺,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引以为傲了半辈子的“云锦”,在这匹“雪肌缎”面前,就是一堆不值钱的垃圾。 这意味着,他赖以生存的商业帝国,根基都让他给撬动了。 “偷!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它的织造技术,给我偷出来!” 顾炎之的反应,则更直接,也更狠。 他立刻派出了顾家豢养的顶尖高手,潜入苏云的府邸,试图盗取“雪肌缎”的核心工艺图纸。 然而,苏云对此,早有防备。 存放核心技术资料的工坊,由李沐雪,亲自带着天策府的精锐,二十四小时看守,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跟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派去的人,有去无回。 无奈之下,沈万和顾炎之,只能选择另一条路。 “既然偷不到,那就参加他的织造大会!”沈万咬着牙说道,“我就不信,我沈家百年传承的云锦工艺,和我经营了一辈子的人脉,会输给一个黄口小儿的投机取巧!” 他决定,要在苏云最得意的舞台上,正面击败他。 苏云府邸。 徐耀祖兴奋地对苏云说:“先生,您这招太高了!这下,沈万他们是骑虎难下了!” 苏云只是淡淡一笑。 “技术壁垒,才是最坚固的护城河。” “沈万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织造大会的前一夜。 苏州城,月黑风高。 一道黑色的身影,跟鬼影子似的,避开了层层守卫,潜入了苏云的府邸。 他的目标,不是守卫森严的核心工坊。 而是苏云的书房。 他得到的命令是,如果偷不到技术,那就……杀了那个创造技术的人! 黑衣刺客,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书房的窗户。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熟睡的苏云。 而是一道,快得吓人的剑光,冷冰冰的。 “等你,很久了。” 李沐雪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第一卷 第118章 这大会,是断头台 书房里的打斗,结束得很快。 那名黑衣刺客,虽然身手不错,但在李沐雪这位顶尖剑客面前,还是不够看。 不出十招,他就被李沐雪一剑封喉,剑尖抵在他咽喉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谁派你来的?”李沐雪的声音,比剑锋更冷。 刺客咬紧牙关,眼神凶狠,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就在这时,书房的内室,亮起了灯火。 苏云披着一件外衣,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不必问了。”他看了一眼那刺客的眼神,便知道问不出什么。 “顾炎之的人。” 他走到刺客面前,蹲下身,从刺客的腰间,解下了一块不起眼的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个“顾”字。 “果然是他。” 苏云将玉佩在手中把玩着,脸上笑得很有意思。 “先生,如何处置?”李沐雪问道。 所有人都以为,苏云会下令将此人秘密处决,或者送交官府。 然而,苏云的决定,谁都没想到。 “放了他。” “什么?”李沐雪和徐耀祖,都愣住了。 “放他走。”苏云重复了一遍,然后,将那块玉佩,重新塞回了刺客的怀里。 他对那名同样一脸错愕的刺客,笑了笑,说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顾炎之。” “就说,游戏,才刚刚开始。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李沐雪放人。 刺客带着满心的惊疑和屈辱,在夜色中,夹着尾巴跑了。 第二天,大周皇家织造大会,在万众瞩目中,如期举行。 举办的地点,就设在苏州城中心最大的广场上。 广场周围,人山人海,江南各地的名流、富商、士族,全到了。 八大家族的家主们,也坐在最前排的贵宾席上,一个个面色凝重,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大会开始。 作为上一届的皇商,也是江南丝绸业的泰山北斗,沈万,第一个登场。 他昂首挺胸,脸上,带着十足的自信。 他相信,凭借他沈家传承百年的云锦工艺,绝对能艳压群芳。 他让下人,将一匹织造了三个月之久的五彩云锦,缓缓展开。 那云锦,图案繁复,色彩绚丽,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宛如天边最美的晚霞。 “好!” “不愧是沈家的云锦!巧夺天工啊!” 台下,立刻响起了一片经久不息的喝彩声。 沈万抚着胡须,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台下的苏云。 然而,苏云的脸上,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终于,轮到苏云登台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大家都想看看,他那传说中的“雪肌缎”,究竟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然而,苏云上台后,却并没有立刻展示自己的作品。 他走到了那匹五彩云锦前,拿起一角,端详了片刻。 然后,他开口了。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这布,有毒。” “什么?!” 全场哗然。 沈万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气得指着苏云吼道:“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一试便知。” 苏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他转身,对台下的众人,朗声说道: “诸位,沈家的云锦,工艺虽精,但为了追求色彩的艳丽,其所用的染料中,含有大量的铅、汞等重金属毒素。” “这种布料,要是贴身穿着,天长日久,毒素便会通过皮肤,渗入体内,轻则引发皮疹、溃烂,重则,会损伤肝肾,甚至,影响子嗣!” 这话跟炸雷一样,把所有人都炸蒙了。 尤其是那些曾经花大价钱,买过云锦的贵妇人们,更是吓得脸都白了,纷纷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 “一派胡言!”沈万气得浑身发抖,“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很简单。” 苏云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又让徐耀祖,端上来一碗清澈的药水。 这是他根据现代化学知识,自己配制的简易试剂。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银针,在云锦上,用力地摩擦了几下。 然后,将银针,浸入了那碗药水中。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银白色的银针,在接触到药水的瞬间,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 全场响起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知道,银针变黑,意味着什么。 有毒! 沈万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知道,这是丝绸染织行业内,一个公开的秘密。 为了让颜色更加牢固鲜艳,使用一些有毒的矿物染料,是常有的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秘密,竟然会被苏云,用如此直观,如此震撼的方式,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给揭穿了! 完了。 他沈家百年经营的声誉,在这一刻,一下子全毁了。 然而,苏云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在彻底摧毁了对手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让下人,将他的“雪肌缎”,展示了出来。 当那匹轻薄如雾,光华流转的丝绸,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已经不需要任何言语了。 它本身,就是最完美的艺术品。 “我的雪肌缎,不仅工艺领先。”苏云的声音,再次响起。 “更重要的是,它所用的染料,全部提取自纯天然的植物,对人体,绝无任何伤害。” “而且……” 苏云顿了顿,抛出了最狠的一刀。 “由于采用了全新的流水线生产模式,它的生产成本,只有云锦的……三分之一。” 三分之一!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八大家族所有人的心上。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赖以生存的高端丝绸市场,将被彻底冲垮。 他们引以为傲的利润空间,将被彻底压缩,甚至,荡然无存。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苏云环视着台下那些面如死灰的士族家主,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摇摇欲坠的沈万身上。 他当众宣布: “从今日起,我经略司,将向所有‘江南总商会’的成员,全面开放‘雪肌缎’的生产技术授权,并提供低价的原料供应!” “我苏云,要让这精美的丝绸,不再是达官贵人的专属。要让天底下每一个普通的百姓,都能穿得起!” 话音落下。 台下,那些被八大家族压迫了多年的中小商人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他们“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苏大人,仁义!” “我等,愿为苏大人,效犬马之劳!” 看着这众叛亲离,人心倒戈的场面。 沈万只觉得,喉咙一甜。 “噗——” 一口血喷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他双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当场昏死。 贵宾席上。 顾炎之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那张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着刀子一样的寒光。 他知道,商业上的手段,已经彻底失败了。 对付苏云这样的人,只能用……非常规的手段。 他悄然起身,在混乱的人群中,逆流而行,消失在了广场的尽头。 他要去,启动他最后的计划。 这江南的棋局,该结束了。 第一卷 第119章 这暗流,来自京城 沈万的倒台,像推倒了第一块骨牌,在江南士族集团内部,一下子引起了连锁反应。 这位曾经的江南商界领袖,在一口老血喷出之后,虽然被家人救了回去,却也彻底中风,瘫倒在床,口不能言,跟活死人差不多。 沈家,群龙无首,立刻陷入了内乱。 他那几个平日里只知争风吃醋、提笼遛鸟的儿子,为了争夺家产,斗得不可开交,将偌大的家业,搅得乌烟瘴气。 苏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他立刻让徐耀祖,以“大周皇家钱庄”的名义介入,打着“保护债权人利益”的旗号,以极低的价格,收购、吞并了沈家旗下大量的优质产业,包括那些最赚钱的丝绸作坊和商铺。 其余七大家族,眼见沈家大势已去,也怕引火烧身,竟没一个敢伸出援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家这棵百年大树,轰然倒塌。 经此一役,“江南总商会”,彻底取代了八大家族的地位,成为了江南商界新的主宰。 而苏云,也凭借着“雪肌缎”这项跨时代的技术,和皇家钱庄这个强大的金融工具,将江南的经济命脉,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他的“新政”,在江南,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全面铺开。 整个江南,呈现出一片好光景。 然而,苏云的心中,却始终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威胁,还没有解除。 那个在鸿门宴上,言辞恳切,却暗藏机锋的顾炎之。 那个在织造大会上,眼睁睁看着沈万倒台,却能悄然离去的年轻人。 那个,与“观星者”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江南八大家族的新一代领袖。 他,才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给我盯紧顾家。” 府邸的书房里,苏云对李沐雪下令。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我要知道他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甚至,吃的每一顿饭。” “是。”李沐雪领命而去。 苏云有一种预感,顾炎之,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他要做的,就是在对方的阴谋得逞之前,将这张网,彻底撕碎。 然而,就在苏云准备收网,对顾炎之动手的时候。 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从京城,传了过来。 沈策派天策府的校尉,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当苏云拆开信封,看到信上的内容时,即便是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出事了。 京城,出大事了。 信中说,就在三天前,早朝之上。 御史大夫张柬,突然发难。 他联合了朝中过半的文官,包括六部中的数位侍郎,以及翰林院、国子监的诸多清流,一同上了一道长达万字的血书。 弹劾内阁首辅、经略司总督、太子太傅,苏云。 弹劾的罪名,共有三条,每一条,都足以致命。 其一,结党营私,乱政害民。 奏疏中称,苏云在江南,私设“总商会”,名为商会,实为党羽。又设“皇家钱庄”,以高息为饵,吸纳民间资本,扰乱大周金融秩序,与民争利,致使江南民怨沸腾。 其二,打压士族,动摇国本。 奏疏中痛斥苏云,无故打压沈万等江南百年士族,扶持无知商贾,颠倒尊卑,破坏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的社会根基,是为动摇国本。 其三,手握重权,意图不轨。 奏疏中言辞最为激烈地指出,苏云身为臣子,竟手持“如朕亲临”金牌,在江南形同藩王,节制军政,把控财权,已然有了不臣之心,其心可诛! 这三条罪名,层层递进,刀刀见血。 尤其是最后一条,直接将苏云,打上了“意图谋反”的标签。 信中还说,女帝在收到这封万言血书之后,龙颜大怒。 但她既没有将奏疏留中不发,也没有为苏云辩解。 而是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她下令,将这份奏疏,原封不动地,发往江南。 让苏云,自行辩解。 这个举动,瞬间让整个京城的朝局,一下子变得谁也看不懂了,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猜测,女帝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是依旧信任苏云,给他自辩的机会? 还是,已经对这位权势日重的首辅,动了杀心,想借此机会,敲打他,甚至,废掉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徐耀祖看完信,气得直哆嗦,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个张柬,忘恩负义!当初在京城,若不是先生您力保他,他早就被太后和那些外戚,给活活弄死了!如今,他竟然反咬一口!” “还有那些文官,一个个自诩圣人门徒,却黑白不分,助纣为虐!他们根本不知道,先生您在江南,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好事!” 与徐耀祖的激动不同,苏云,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拿起那封密信,凑到烛火前,看着它,一点一点,烧成了灰。 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眸子,明明灭灭的。 “看来,顾炎之的后手,在京城。” 他冷笑一声,缓缓说道。 “先生,您的意思是,这背后,是顾炎之和‘观星者’在搞鬼?”李沐雪问道。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苏云分析道:“张柬此人,虽然迂腐,但为人,还算刚正。若无人煽动,他绝不会无中生有,如此构陷于我。” “他背后,一定有‘观星者’的人。而且,此人在文官集团中,必然有着极高的声望,才能够说动张柬,联合如此多的清流,一同向我发难。”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招借刀杀人。” 顾炎之这一步棋,走得,确实漂亮。 他知道在江南,已经无法与苏云抗衡。 便将战火,直接烧到了京城,烧到了朝堂之上,试图从政治上,将苏云彻底打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立刻回京,向陛下面陈一切吗?”徐耀祖焦急地问道。 “不。” 苏云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道狠光。 “现在回京,就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他们既然想在江南看戏,那我就在江南,给他们,也送一份‘大礼’过去。”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苏州城那璀璨的万家灯火,声音,又冷又硬。 “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天高皇帝远。” “在江南这块地盘上,我苏云,说了算!” 第一卷 第120章 这份礼,是江南税 京城的弹劾风波,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流,迅速传遍了整个江南。 一时间,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那些刚刚被苏云打压下去的士族门阀,仿佛看到了希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而那些刚刚加入总商会,将身家性命都押在苏云身上的中小商户们,则变得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害怕,一旦苏云这位靠山倒了,他们将要面对的,会是八大家族,更加疯狂和残忍的报复。 就在这风雨欲来之际,苏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傻眼的决定。 他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选择了最强硬,最直接的方式,进行回击。 他召集了“江南总商会”的所有核心成员,在经略司的府衙大堂,召开了一场公开的会议。 会上,他将京城弹劾他的那份万言血书,原原本本地,当众宣读了出来。 当听到奏疏中那些颠倒黑白,极尽污蔑之词的罪名时,在场的商人们一下子就炸了。 “胡说八道!苏大人一心为民,何来与民争利?” “我等加入商会,全凭自愿,何来结党营私?” “那些士族,才是真正的国之蛀虫!苏大人打压他们,是为民除害!” 苏云抬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 他看着台下那一双双或愤怒,或担忧的眼睛,朗声说道: “诸位,安静。” “本官今日,将这份奏疏公之于众,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为了辩解什么。” “我苏云行事,俯仰无愧于天地,更无愧于江南的百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现在,正面临着旧势力的疯狂反扑。他们想把我赶出江南,想让这江南,回到过去那种被他们肆意盘剥、鱼肉的黑暗时代!” “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台下,吼声震天。 “好!” 苏云重重一拍惊堂木,声音,又响又硬。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做出反击!” “为应对危机,也为让江南的财富,真正地用之于江南,用之于民。” “本官今日,以钦差大臣,兼经略司总督之名,在此宣布:” “自即日起,在江南全境,推行‘税制一体化’改革!”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苏云的下文。 “改革的核心内容,有三条!” 苏云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自今日起,所有江南商户的税收,将不再分别上缴户部、地方府库。而是统一,缴入‘大周皇家钱庄’,新设立的‘江南发展基金’账户!所有税款,由我经略司,统一管理,统一调配!” 这一条,等于直接将江南的财权,从户部和地方官府的手中,硬生生地夺了过来! 彻底架空了那些远在京城,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 “第二,税率,不再搞‘一刀切’。而是根据商户在总商会的信用评级,以及每年的实际营收,实行‘阶梯式税率’。多赚多缴,少赚少缴!对于那些刚刚起步,年营收不足一千两的小微商户,经略司,将予以免税扶持!” 这一条,更是精准地打中了中小商户的心坎里,瞬间赢得了他们最热烈的拥护。 “第三!”苏云的声音,再次拔高。 “所有税款,将全部用于江南本地的建设!包括但不限于:修缮水利,铺设官道,兴办学堂,以及,为总商会成员,提供更多的扶持和保障!” 三条改革措施,一条比一条震撼。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简直是在江南,建立一个独立于朝廷之外的,自给自足的经济王国! 而他苏云,就是这个王国的,王! 在宣布完税制改革后,苏云又抛出了一个更让百姓们疯狂的决定。 他下令,将从沈家查抄所得的三成资产,以“新政红利”的名义,直接分发给苏州城内,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 每户人家,无论贫富,皆可凭户籍,到官府设立的粮点,领取十斤大米,三尺“雪肌缎”! 消息一出,整个苏州城,彻底沸腾了。 到处都在传,高兴得直哭。 他们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当官的,不从他们身上刮钱,反而,给他们发钱! 一时间,“苏大人万岁”、“苏青天”的呼声,响彻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 无数百姓,自发地组织起来,手持棍棒,日夜巡逻,维护新政的推行,声讨京城那些“诬告忠良”的腐儒。 民心,彻底归附。 顾炎之的府邸。 他静静地站在书房的窗前,听着外面那隐约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那张俊朗的脸上,脸都气青了。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精心策划的京城弹劾,非但没有打倒苏云,反而,成了苏云借力打力,收拢民心和财权的绝佳借口。 他终于意识到,苏云,已经凭借着他那超越时代的手段和魄力,在江南,建立起了一个独立的“山头”。 京城那些常规的政治手段,对他,已经彻底无效了。 想要扳倒他,只能用……非常规的,毁灭性的手段。 夜,深了。 顾炎之换上一身黑衣,走进了府中最深处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袍人,早已等候多时。 “计划,失败了。”顾炎之的声音,又嘶又干。 “苏云,已经成了气候。常规的手段,对他无用。我们必须,用非常手段了。” 那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随即,发出一阵笑声,又沙又难听。 “呵呵……也好。” “既然江南这盘棋,已经下烂了。” “那就连同这个棋盘一起,烧掉吧。” 他缓缓吐出了四个字: “启动,‘天火’。” 苏云的府邸。 一只信鸽,从夜空中落下。 李沐雪截获了它。 鸽子的腿上,绑着一个极小的竹筒。 竹筒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被卷起来的,极薄的丝帛。 丝帛上,也只有一个图案。 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第一卷 第121章 这天火,是人祸 “天火?” 书房里,苏云看着那张丝帛上,用血红色丝线绣出的火焰图案,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图案,他并不陌生。 当初在北境,燕王谋逆,那支神秘的第三方势力,“观星者”,就曾使用过类似的标记。 每一次这个标记的出现,都伴随着惊天的阴谋和血腥的杀戮。 而他们最擅长的手段,就是……火药。 苏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边,将那副巨大的江南堪舆图,扯了下来,平铺在书桌上。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在地图上,飞快地扫视着。 江南,水网密布,河道纵横。 “观星者”在江南的秘密基地,在太湖。 林家的密信中,曾提到过这一点。 他们利用江南发达的漕运,常年往太湖的某个秘密据点,输送着大量的物资和财富。 苏云之前一直以为,那个基地,只是一个用来藏匿财富,或者走私军火的中转站。 但现在,当“天火”这个词,和“火药”联系在一起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不对……不对……” 苏云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太湖”那片广阔的水域上。 “如果,那个基地,根本不是什么财富中转站呢?” “如果,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火药库呢?!” 这个念头,让他脑子里一下子就清楚了。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林家掌控的漕运,常年运送的,恐怕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制造火药所需的硫磺、硝石! 顾炎之所谓的“天火”计划,其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引爆这个巨大的火药库! 可是在湖心引爆火药,又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苏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太湖周边的地形。 太湖……堤坝! 他瞳孔猛地一缩。 他终于明白了“观-星者”那条真正的,釜底抽薪的毒计! 他们要做的,不是在湖心引爆。 而是要将大量的火药,预先埋设在太湖周围,那些维系着整个江南水系平衡的,关键堤坝之下! 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机,同时引爆!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堪舆图角落里,关于时节的标注上。 时值六月,江南,正值梅雨季节。 连日暴雨,太湖的水位,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持续上涨。 一旦此时,堤坝决口…… 苏云的后背,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那副跟天塌下来一样的景象。 汹涌的太湖之水,将如同脱缰的野兽,咆哮着,倒灌入地势低洼的江南平原。 首当其冲的,就是苏州府! 这座繁华了千年的“人间天堂”,连同它周边的数十个县城,数百万的百姓,将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被滔天的洪水,彻底吞噬,变成一片汪洋泽国! 天灾? 不,这是人祸! 一场彻头彻尾的,丧心病狂的人为灾难! 而这场灾难,所有的罪责,都将被轻而易举地,扣在谁的头上? 毫无疑问,是他苏云! 是他,推行新政,打压士族,“激起民变”,才导致了“观星者”的“玉石俱焚”。 届时,京城的那些政敌,会借此机会,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下的人,也会认为,是女帝任用酷吏,倒行逆施,才引来了“天谴”。 女帝的新政,将因此,彻底破产。 女帝本人,甚至,连皇位都坐不稳了! 好一招毒计! 好一个“天火”计划!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了。 这是要用数百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来作为他们颠覆大周的祭品! “先生……先生……” 徐耀祖看着苏云那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听完他的分析,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牙齿都在打战。 “那……那我们必须,立刻疏散百姓!快!” “不行!” 苏云断然否定。 他震惊过后,脑子反而更清醒了。 “现在疏散,只会引起全城恐慌,造成巨大的混乱和踩踏。更重要的是,会立刻打草惊蛇。” “顾炎之他们一旦发现计划败露,只会提前引爆,或者,用更极端的方式,来毁灭证据。到时候,我们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那……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徐耀祖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不。” 苏云的眼里全是杀气。 “我们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那个火药库,找到那些被埋设的炸药。” “然后,将计就计。” 他立刻转头,对李沐雪下令: “传我命令,召集天策府在江南的所有暗桩,以及我们能动用的所有力量。” “让他们,立刻伪装成渔民、船夫、货商,以太湖为中心,秘密排查所有可疑的岛屿、沿岸的庄园、以及水下的据点。” “我要在三天之内,知道那个火药库,确切的位置!” 李沐雪的神情,也变得无比凝重。 她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严重和紧急。 “我亲自带人去。” 她主动请缨。 “‘观星者’的人,行事诡秘,善于隐藏。只有最顶尖的斥候,才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找到他们的踪迹。” 苏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代表着天策府最高指挥权的令牌,交到了她的手上。 “记住。”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的任务,只是找到位置,摸清情况,绝不可动手。” “我要亲手,把这个所谓的‘天火’,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们。” “我要让这场他们精心准备的祭品,变成他们自己的……葬礼!” 第一卷 第122章 这湖心,是龙潭 太湖浩渺无垠,烟波荡漾。 湖中,岛屿星罗棋布,足有七十二峰之多。 想要在这数千平方公里的广阔水域中,找到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秘密基地,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李沐雪,并非凡人。 她带领着十名天策府最精锐的斥候,扮作普通渔民,驾着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驶入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域。 他们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闯。 而是根据苏云提供的,从经略司水利衙门调取来的,最详细的太湖水文资料,进行精准的排查。 苏云告诉她,“观星者”的基地,规模必然极大,物资进出频繁,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种痕迹,最有可能体现在……水流上。 果然,在排查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李沐雪和她的手下,在太湖中心偏西的一片水域,发现了异常。 这片区域的水流,比其他地方,要湍急和混乱得多,并且,隐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当地的渔民,将这片水域,称为“鬼愁渊”。 传说,任何船只,一旦靠近这片水域,都会被湖底的水鬼,拖入深渊,船毁人亡。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片生命的禁区。 “就是这里了。” 李沐雪站在船头,看着远处那片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水域,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所谓的“水鬼”,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 这异常的水流,必然是水下有某种大型的机关或者建筑,在影响着湖水的流向。 她当即下令,船只,小心翼翼地,向着“鬼愁渊”的中心,靠了过去。 越是靠近,湖面的雾气,就越是浓重。 能见度,不足三米。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探查水下的天策府斥候突然打了个手势。 “水下有铁链和暗桩!” 船,立刻停了下来。 李沐雪换上一身紧身夜行衣,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猛子悄无声息扎入冰冷的湖水之中。 水下的景象,让她,也不由得心里凉了半截。 只见湖底,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型铁索,铁索上,长满了水草和青苔,显然已经布置了多年。 铁索之间,还插着无数削尖了的木桩和锋利的铁蒺藜。 这构成了一个巨大的,致命的水下迷宫。 任何不熟悉路径的船只,一旦闯入,船底,立刻就会被刺穿,然后被铁链缠住,拖入湖底。 然而,这些对于李沐雪来说,并非无法逾越的障碍。 她在水下穿梭自如,很快,就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通往中心区域的路径。 在浓雾和漩涡的中心,她终于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禁忌之岛。 岛屿不大,看起来,平平无奇,岛上,长满了茂密的植被。 但李沐雪的直觉告诉她,危险,就藏在这片平静之下。 她悄无声息地,从岛屿一侧的悬崖下,攀爬了上去。 岛上的防御,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森严。 几乎每隔十步,就有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哨卡。 树上,草丛里,布满了各种精巧的机关陷阱。 但这些,都被李沐雪那超越常人的感知,一一识破,并用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拔除。 她所到之处,只留下冰冷的尸体。 在解决了外围的十几个暗哨之后,她终于潜入到了岛屿的腹地。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这座名为“鬼愁岛”的岛屿,其内部,竟然几乎被完全挖空了! 形成了一个大得吓人的,地下的军事要塞! 要塞之内,灯火通明,无数的工匠和苦力,正在忙碌地穿梭。 一桶又一桶黑色的火药,被分装在特制的防水木桶中,通过四通八达的地下密道,运往岛屿的四周,再通过水下的通道,送往太湖周边的各个预设地点。 而在要塞的最深处,是一个更加巨大的,如同祭坛般的圆形空间。 空间的中央,顾炎之,身穿着一袭绣着星辰图案的黑色长袍,正与几名同样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袍人,一起,调试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齿轮和杠杆组成的机械装置。 李沐雪隐蔽在黑暗的角落里,屏住呼吸,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她终于知道了,这个装置,就是“天火”法阵的,总起爆器! 一旦启动,它将通过预先铺设好的引线,在同一时间,引爆埋设在太湖各大关键堤坝下的,数百个火药桶! “都准备好了吗?”顾炎之的声音,带着一股不正常的兴奋。 “回禀大人,一切准备就绪。”一名青铜面具人回答道,“所有火药,均已部署到位。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好!很好!” 顾炎之仰天长笑,笑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不休,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传我命令!” “三日后,六月十五,子时!” “月圆之夜,潮水最高之时,启动法阵!” “我要让这繁华的江南,变成一片泽国!我要让苏云,和那数百万的蝼蚁,一起,为我们的宏图霸业,献祭!” 李沐雪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里的防卫力量,远超想象。 单凭她和带来的十个人,根本不可能攻进去。 强攻,只会打草惊蛇,让对方提前引爆。 她悄悄地,将整个岛屿的防御布局,以及那个起爆器的确切位置,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然后,她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这座龙潭虎穴。 当她浑身湿透地,回到苏州,将所有情报告知苏云时,她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里的防卫,太严密了。到处都是机关和高手。” “我们的人,根本攻不进去。” 然而,苏云听完她的汇报,脸上一点紧张的意思都没有。 他反而,笑了。 笑得很有深意。 “谁说,我们要攻进去了?” 他走到李沐雪的面前,替她,擦去脸颊上的一滴水珠,轻声说道: “炸弹,有时候,得从里面引爆,才更有意思。” 第一卷 第123章 这棋子,是双面刃 “从里面引爆?” 李沐雪不解地看着苏云,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鬼愁岛,那地方守得跟铁桶一样。 他们连外围都难以突破,又如何能深入到其核心,从内部,引爆它? 苏云没有直接回答她。 他转身从书案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张拓印下来的图案拓本。 那图案,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还记得他吗?”苏云将拓本递给李沐雪。 李沐雪眼神微微一凝。 她当然记得。 这个莲花印记是当初在京城潜入首辅府书房的刺客留下的。 而那个刺客,后来被证实,是江南林家的人。 “是时候,让他还这份人情了。”苏云的嘴角一勾,全是算计。 当初,在织造大会前夜,那个潜入府邸,试图行刺他的顾家刺客, 而更早之前,在京城,这个隶属于林家的莲花刺客,同样,也 苏云从不滥杀。 他放走的每一个人,在未来的某一天,都可能成为他棋盘上,一颗意想不到的棋子。 现在,就是这颗棋子,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通过天策府在江南的秘密渠道,苏云很快找到了那名被他放走的林家刺客。 此人名叫林影,是林家旁支子弟,一身武艺尽得林家真传。 当初奉命潜入首辅府,任务失败后,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苏云竟会放他一条生路。 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更重要的是,他对那个所谓的“观星者”组织,并无半点忠诚可言。 林家与“观星者”的合作,本就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 当苏云的人,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处酒馆里,借酒消愁。 苏云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帮他,办一件事。将一份“假情报”,传递给顾炎之。事成之后,林家在江南的所有生意,苏云,既往不咎,甚至,可以给予扶持。 二,现在就死。 林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当天夜里,他便通过林家与“观星者”之间的秘密联络渠道,秘密返回了鬼愁岛。 他见到了顾炎之,向他“告密”。 他声称,自己利用林家的情报网,查明了苏云的下一步动向。 苏云,已经通过某种未知的方式,查明了鬼愁岛的确切位置。 并且,已经秘密集结了苏州城防营的三千兵马,准备在三天之后,也就是六月十五的子时,对鬼愁岛,发动强攻! 顾炎之生性多疑,起初,并不相信。 但林影,是他曾经亲自派去试探苏云的。 而且,他所说的情报细节,包括兵力、时间,都说得头头是道,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 最关键的是,这个时间点,与他准备启动“天火”计划的时间,完全吻合。 这让他,不得不信了七分。 “哼,苏云啊苏云,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顾炎之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这鬼愁岛,是你想攻,就能攻进来的吗?” 为了确保“天火”计划,万无一失。 他决定,将计就计。 他立刻下令,将岛上绝大部分的守卫力量,包括那些最精锐的黑衣杀手,以及所有的机关陷阱,全部,都调动部署到了岛屿的外围。 他要在苏云的“大军”,登岛的那一刻,就给他们,来一个迎头痛击,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自信地认为,只要能挡住苏云的第一波攻击,他就有足够的时间,从容地,启动祭坛上的法阵。 到时候,无论是苏云的军队,还是他自己的人,都将,葬身在太湖的万顷碧波之下。 也正因为如此,鬼愁岛内部的防御,尤其是存放着核心起爆器的那个祭坛周围,变得,前所未有的空虚。 而苏云这边,却根本没有调动一兵一卒。 他只是让徐耀祖,以经略司的名义,在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贴出了一份,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告示。 告示上说: 为庆祝江南新政顺利推行,与民同乐。 经略司,将于六月十五,月圆之夜,在太湖之上,为全城百姓,举办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的“烟花大会”! 届时,欢迎所有百姓,乘船前往太湖观赏。 这个消息,再次让苏州的百姓们,欢呼雀跃。 他们早就听闻,京城的元宵节,有盛大的烟花表演,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没想到,苏大人,竟然将这等盛景,搬到了江南。 一时间,城里的百姓,纷纷开始准备,租船的租船,备酒的备酒,准备到那一日,一睹为快。 顾炎之在鬼愁岛上,得知这个消息后,则是不屑地,轻蔑冷笑。 “烟花大会?”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苏云,这,是你最后的哀鸣吗?” 他完全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六月十五。 月圆之夜。 太湖之上,万船齐聚,灯火如龙,将整个湖面,照得亮如白昼。 苏云,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 他与同样一身黑衣的李沐雪并肩站在湖边一艘不起眼的小小扁舟之上。 他遥遥望着远处那在万千灯火映衬下依旧显得阴森诡异的鬼愁岛方向。 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好戏,开场了。” 第一卷 第124章 这烟花,为你而放 六月十五,子时。 太湖之上,到处都是人,热闹得不行。 数千艘载满了百姓的观光船,按照经略司划定的区域,聚集在太湖的外围。 人们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传说中,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这喧嚣的,充满了烟火气的景象,成了苏云和李沐雪最好的掩护。 他们乘坐的那一叶扁舟,如同一片不起眼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与湖光之中,向着那座死亡之岛,鬼愁岛,划去。 顾炎之的“将计就计”,使得鬼愁岛外围的防御,变得前所未有的森严。 无数的暗哨和机关,在等待着苏云那“三千大军”的到来。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只有苏云和李沐雪,两个人。 两人,完全没有从常规的码头登岛。 而是凭借着李沐雪白天探明的水下路径,从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藤蔓覆盖的悬崖峭壁,悄无声息地,攀了上去。 顾炎之将所有精锐,都调往了外围。 这使得岛屿内部的防御,出现了致命的漏洞。 苏云和李沐雪,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两人跟逛自家后院似的,轻松地绕过了所有的明哨暗卡,直插地下要塞的核心。 地下要塞,最深处的祭坛。 顾炎之身穿黑色的祭祀长袍,站在那台巨大而复杂的起爆器前。 他的脸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晕,看着就疯疯癫癫的。 他看了一眼身旁巨大的水漏,时间,马上就要到子时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太湖决堤,洪水滔天,将那繁华的苏州城,彻底淹没的“盛景”。 他也仿佛已经听到了,苏云在绝望中,无能狂怒的嘶吼。 “苏云啊苏云,你终究,还是输了。” “这天下,终究,是我们‘观星者’的!” 他伸出手,颤抖着,带着无尽的期待,向那根决定着数百万人生死的,总启动杆,抓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启动杆的瞬间。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悠然响起。 “顾家主,这么美的烟花,一个人独享,是不是太自私了点?” 这声音跟鬼叫似的,让顾炎之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脸上的疯劲儿和得意一下子没了,剩下的全是吓傻了的表情。 他猛地回头。 只见,苏云,正和那个黑衣如墨的绝美女子,好整以暇地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们,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你……你们……怎么可能进来!” 顾炎之的眼珠子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一样。 他身旁的几名负责护卫的青铜面具人,反应极快,立刻怒吼着,拔刀扑了上来。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李沐雪。 李沐雪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只是手腕一抖。 一道快得看不清的剑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噗!噗!噗! 三声轻响。 那三名在“观星者”中,也算得上是顶尖高手的青铜面具人,便捂着自己的喉咙,难以置信地,缓缓倒了下去。 他们的脖子上,都只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一剑,封喉。 顾炎之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他看着闲庭信步般,走到那台复杂起爆器前的苏云,嘴上硬气,其实心里已经怕了,冲着苏云吼道: “苏云!你就算杀了我,也阻止不了!‘天火’,马上就要启动了!我们,同归于尽吧!” 他疯狂地,再次伸手,想要去按下那个最终的按钮。 然而,苏云,只是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起爆器上,一个毫不起眼的齿轮上。 咔哒。 一声轻响。 整个巨大的机械装置,瞬间,停止了运转。 顾炎之,整个人都傻那儿了。 他看着苏云,那眼神,比看到李沐雪一剑杀了三个人,还要惊骇。 “你……你……” 苏云没有理会他,而是像一个最专业的工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凝聚了“观星者”数代人心血的“杰作”。 他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不错,不错。这套联动装置,设计得确实精巧。” “利用水力驱动,通过杠杆和齿轮组,实现多点同时引爆。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苏云的手指,在那些复杂的线路和齿轮上,轻轻拂过。 “只可惜啊……”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惋惜的表情。 “你对杠杆原理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对延时引信的计算,也出现了致命的误差。” “这么简单的串联和并联,都能搞错。” “你们的‘天机术’,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在顾炎之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快要吓死的眼神里。 苏云,竟然伸出手,在那台复杂的起爆器上,熟练无比地调整了几个齿轮的位置,又将几根颜色不同的引线,重新连接。 整个过程,那动作,熟练得不行,一气呵成。 仿佛,这台机器,本就是他设计的一样。 “你……你怎么会懂这些?!” 顾炎之彻底崩溃了。 他引以为傲了半辈子,被“观星者”奉为神术的“天机之学”,在苏云的面前,竟然,如同三岁孩童的玩具一般,可笑,而又幼稚。 这,才是对他,最沉重的打击。 “略懂,略懂。” 苏云笑了笑,然后,当着他的面,轻轻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最终的启动按钮。 嗡—— 整个祭坛,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但是,引爆的目标,已经不再是太湖周边的那些堤坝。 而是……这座巨大的,地下要塞自身,所有储存着火药的,仓库! “不——!” 顾炎之,发出了绝望的,不甘的嘶吼。 “好了,我们该走了。” 苏云拉起李沐雪的手,通过她来时探明的,那条最隐蔽的密道,迅速撤离。 在离开祭坛的最后一刻,他回头,对着那已经瘫倒在地,脸色跟死人一样的顾炎之,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漫天的烟花,是我送你的。” “好好欣赏吧。” 轰——! 轰隆隆——! 巨大的,震得人耳朵都快聋了的爆炸声,从湖心,猛地传来。 整座鬼愁岛,在瞬间,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从内部,撕成了碎片。 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太湖的夜空,都照得亮如白昼。 一朵巨大而绚烂的“蘑菇云”,在湖心,冉冉升起。 那些在湖边,等待着烟花大会的苏州百姓,看到这好看得不得了的景象,都爆发出了一生中最热烈的欢呼。 “天呐!太美了!” “这……这是什么烟花?竟然如此壮观!” “苏大人万岁!” 他们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一场足以毁灭他们所有人的滔天灾难,就这么给化解了。 他们也不知道,那绚烂的“烟花”之下,埋葬的,是一个经营了数百年的,邪恶组织的,野心和尸骨。 “观星者”在江南最大的据点,连同他们的负责人顾炎之,以及数千名核心成员。 就此,覆灭。 第一卷 第125章 这江南,姓苏了 湖面上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和焦木的味道,吹得人脸上发烫。 远处的苏州百姓,还沉浸在那场史无前例的“烟花盛会”带来的震撼与狂欢之中,欢呼声隔着数里湖面,依旧清晰可闻。 苏云站在一叶扁舟的船头,衣衫被湖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湖心那团渐渐熄灭的余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那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天爆炸,对他而言,不过是饭后燃放的一串鞭炮。 李沐雪站在他的身后,同样沉默。 她的剑已经归鞘,但身上那股凌厉的剑意,却比之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 许久,苏云才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李沐雪,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告诉徐耀祖。”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江南剩下那七家的家主,跪在我府门口。” 次日,天还未亮透。 苏州府衙,也就是如今的经略司临时府邸门前,已经是一片死寂。 以顾家新任家主,顾炎之的堂弟顾明远为首的江南七大家主,一个个面如死灰,身穿素衣,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长跪不起。 他们身后,是各家的核心子弟,同样跪了一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府衙大门紧闭。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得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跪多久,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命运。 鬼愁岛那场“烟花”,彻底炸碎了他们的胆子,也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直到日上三竿。 “吱呀”一声。 府衙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走出来的,不是苏云,而是徐耀祖。 徐耀祖今日,挺直了腰杆,手里捏着苏云亲手写好的那张纸,手心全是汗。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底下跪着的这群人,这些人,在不久前,还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现在,他们的生死,却只在自己手中这张薄薄的纸上。 “奉钦差大臣、经略司总督苏大人令!” 徐耀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 “着江南顾、陆、朱、张、王、徐、周七家,即日起,将家族半数资产,注入‘江南发展基金’,用于江南民生建设。” “并将家族名下所有核心生意,全部并入‘江南总商会’,由经略司派员统一监管,统一调配!” 此言一出,底下跪着的七位家主,齐齐发出一声哀嚎。 交出一半家产,还要被监管所有生意。 这,不是要他们的钱。 这是要他们的命! “苏大人饶命啊!” “我等愿献上家产,求苏大人开恩!” “苏大人,我们知道错了!” 七个加起来好几百岁的老头子,哭天抢地,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徐耀祖有些不知所措,正要开口。 一个淡漠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吵什么?” 苏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一出现,所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七位家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死死地将头埋在地上,连看苏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苏云缓步走下台阶,踱到众人面前,目光冰冷地一一扫过他们。 “钱,我收下。” “但你们的命,暂且寄存在我这里。” 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跪在最前面的顾明远。 “以后,你们,就是‘江南总商会’的董事了。” “好好替我做事,把江南的生意做好。做得好了,有你们的赏。” “做得不好……” 苏云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那未尽之意,却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让这七位家主,感到刺骨的寒冷。 “至于‘董事长’嘛……” 苏云笑了笑。 “只能是我。” 这番话,彻底将江南的财权,牢牢地,握在了他一个人的手里。 七大家族,从今天起,不过是他苏云的钱袋子和高级管事。 这江南,从此,姓苏了。 打发了七大家主,苏云回到书房。 他刚坐下,李沐雪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有发现。”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 “天策府的人,在清理鬼愁岛的时候,于地下要塞的最深处,炸开了一个密室。” “说。” “密室里,没有观星者的标记。但是,墙壁上,有利刃劈砍的痕迹,很旧。从痕迹上看,用剑之人的修为,不在我之下。” 苏云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李沐雪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在石壁的夹缝里,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掌。 一枚锈迹斑斑,通体由玄铁打造的令牌,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令牌的正面,是一个模糊的,看不清的图腾。 而背面,则刻着四个古朴的篆字。 前朝,禁卫。 “一个比‘观星者’,更古老的势力。” 苏云拿起那枚令牌,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这大周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观星者”,或许,只是被推到明面上来的,另一颗棋子。 就在他思索之际。 徐耀祖,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 “大人!林家那边,传来一个奇怪的消息!” “说吧。” “说……说天牢里的那个宸妃林婉,疯了!” 徐耀祖擦了擦额头的汗。 “听说了鬼愁岛被炸平的事,她……她就跟失心疯一样,一直在墙上撞头,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什么话?”苏云追问。 徐耀祖压低了声音,模仿着传话人的语气。 “‘他们回来了……地下的……回来了……’” 地下的……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手中那枚,刻着“前朝禁卫”的令牌。 一个可怕的,但又似乎无比合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然而,不等他将这些线索,彻底串联起来。 府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天策府的校尉,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单膝跪地。 “大人!京城,八百里加急!” 话音刚落。 一名脸上有褶子,看着就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一队气息彪悍的羽林卫护送下,快步走了进来。 这老太监,苏云认得。 是女帝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内侍之一,李公公。 李公公看都没看一旁的徐耀祖和李沐雪,径直走到苏云面前,从怀中,取出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苏大人,接旨吧。” 他的声音尖细且不带任何感情。 苏云整理了一下衣袍,躬身行礼。 “臣,苏云,接旨。” 李公公缓缓展开圣旨,那尖细的嗓音,响彻了整个书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钦差大臣苏云,于江南,平定叛逆,推行新政,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前面,是一长串的褒奖之词。 苏云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李公公话锋一转。 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陡然变得又快又重。 “着钦差大臣苏云,即刻,班师回朝!” “钦此!” 第一卷 第126章 这圣旨,是紧箍咒 李公公合上圣旨,尖细的嗓音在书房里落下最后一个尾音。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云,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是欣喜?是不甘?还是惶恐? 然而,什么都没有。 苏云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躬身。 “臣,遵旨。” 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三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没有溅起水花,只留下深不见底的涟漪。 李公公眼皮跳了跳,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假笑,也显得有些僵硬。 他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当夜,经略司府衙灯火通明。 新任的“江南总商会”七位董事,也就是前不久还跪在门口磕头的七大家主,再次被连夜召见。 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站在大堂中央,连头都不敢抬。 苏云坐在主位上,没有看他们,只是对身旁的徐耀祖下达命令。 “我走之后,你,就是‘江南经略司代总管’,此地一切事务,由你全权处置。” 徐耀祖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谦虚的话。 苏云抬手,打断了他。 “我任命你,不是因为你多有才华,而是因为,你听话。” 这句话,让徐耀祖瞬间冷静下来,背脊挺得笔直。 “是,大人!” 苏云的目光,这才转向底下那七个抖得跟筛糠一样的家主。 “顾家的丝绸,陆家的茶叶,朱家的瓷器,张家的船运……从明日起,所有生意,都由代总管统一调配。你们各自负责一块,但谁的原料,要卖给谁,谁的货,要走哪条船,都由商会说了算。” 他顿了顿,语气里不带丝毫温度。 “你们之间,可以互相监督,互相举报。谁的业绩最好,年底的分红就最多。谁敢阳奉阴违,或者暗中勾结……我就让他,去太湖底,陪顾炎之喝茶。” 七位家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称不敢。 这道命令,让他们彻底成了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仅断了他们东山再起的念想,还逼着他们,互相撕咬,互相提防。 这手段,狠毒得让他们从骨子里发冷。 临行前夜。 苏云的书房,只有他和李沐雪两个人。 他将那枚从鬼愁岛密室中找到的,锈迹斑斑的玄铁令牌,放在了桌上。 “前朝,禁卫。” 李沐雪拿起令牌,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冷气息和岁月痕迹。 “我留在江南。”她开口,声音清冷,却无比坚定。 苏云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说的。 京城那潭水,太浑了。 他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刀,替他守住江南这块来之不易的根基,也替他,在暗中,挖出更深的东西。 “让林家的人查。”苏云低声嘱咐,“动用他们所有的力量,我要知道,这东西背后,藏着什么人,什么事。” “此事,不必上报陛下。” “明白。”李沐雪将令牌贴身收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 苏云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 整个苏州城,却像是被提前唤醒了一般。 当经略司府衙的大门打开,苏云的马车缓缓驶出时,随行的李公公和那队羽林卫,看到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从府衙到城门,十里长街,空无一人。 不对,是长街之上,跪满了人。 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 男女老少,贩夫走卒,全都自发地,跪伏在街道两旁。 他们的手里,没有武器,只有最朴素的瓜果、香烛,甚至是刚出笼的炊饼。 当苏云的马车出现时,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 “恭送苏大人——!” 下一刻,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天而起。 “恭送苏青天!” “苏青天万岁——!” “万岁!万岁!”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连天边的云彩,似乎都被冲散了。 李公公坐在马车里,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攥着膝上的拂尘,指节都发白了。 他身边的几名京官,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比外面的家主们还厉害。 这……这是何等的民心? 帝王出巡,怕也不过如此! 不,甚至,犹有过之! 这已经不是民心了,这简直,近乎于……封神! 李公公偷偷掀起车帘一角,看了一眼身旁安坐的苏云。 苏云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呼喊。 许久,李公公才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开口。 “苏大人……真是深得民心啊。” “咱家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景象。” 苏云闻言,伸手,亲自掀开了车窗的帘子。 他看着窗外那一张张朴实而狂热的面孔,看着那些高高举起的手,和磕在地上的头。 他的眼神,古井无波。 “公公说笑了。” 他淡淡地回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李公公的耳朵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百姓敬的,不是苏某。是能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的,安稳日子。” 李公公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这句话,听起来,谦卑到了极点。 但细细品味,却又比任何狂妄的言语,都更让人心惊胆战。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车队缓缓穿过人潮。 直到驶出城门百里之外,官道两旁,依旧能看到遥遥叩拜的百姓身影。 苏云这才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马车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这道催他回京的圣旨,不是嘉奖令,更不是信任状。 这是一道紧箍咒。 眼看着他在江南的声望,一日高过一日,甚至,已经到了一个臣子所能达到的顶峰。 女帝,坐不住了。 今日这万民相送的场面,是百姓对他的爱戴,更是他递到女帝眼前的一把,最锋利的刀。 逼着她,不得不把他,立刻,马上,从江南这片沃土上,连根拔起。 这道箍,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车队一路疾驰,不敢有片刻耽搁。 半月后,进入京城地界。 前方的官道驿站,早有兵部派出的官员,在此等候多时。 他们送来的,不是迎接的仪仗,而是一份最新的,加急邸报。 苏云接过邸报,展开。 上面的内容,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就在他任命徐耀祖为江南代总管的第二天。 御史台,以张柬为首的数十名御史,便联名上奏。 洋洋洒洒,数千言。 弹劾徐耀祖,“出身商贾,骤登高位,言行鄙俗,德不配位,不合祖制。” 矛头,直指苏云在江南的布局。 人还没到京城,刀子,就已经递过来了。 苏云看完,脸上没有任何怒意,反而,笑了。 他随手,将那份足以让任何官员心惊胆战的邸报,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 橘红色的火苗,瞬间,将其吞噬。 他对着随行的心腹校尉,轻声吩咐道。 “传令下去,加快脚程。” “回京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 苏云的眼中,闪过一抹冷冽的光。 “就是去御史台,拜访一下我的老朋友,张柬大人。” 第一卷 第127章 这朝堂,不欢迎神 马车驶入京城地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城门外,百官出城十里相迎,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恭迎苏大人回京!” “苏大人一路辛苦!” 山呼海啸般的恭维声,与江南百姓那发自肺腑的嘶吼,听起来,竟有几分相似。 苏云坐在车内,没有掀开车帘。 他只是通过车窗的缝隙,看着外面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还是那些人,还是那些笑脸。 但他们躬下的腰,弧度比从前更大了。 他们眼中的敬畏,却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疏离,一种审视,一种藏在笑意深处的戒备。 这京城,确实变天了。 苏云的马车,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缓驶入首辅府。 李公公在府门口下了车,对着苏云行了个礼,那张堆满褶子的脸上,笑容可掬。 “苏大人,陛下说了,您舟车劳顿,准您休沐三日,三日后再上朝。” “有劳公公。”苏云客气地点头。 “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叨扰了。”李公公转身离去,步履匆匆。 苏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这三天的“休沐”,不是恩典。 是给他时间,去消化这京城的新气象。 也是给京城的这满朝文武,三天时间,来磨快他们的刀。 三日后。 金銮殿。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苏云身着一品首辅的紫金麒麟朝服,站在百官之首,闭目养神。 他回京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这三天,首辅府门庭若市,拜帖堆积如山。 他一份未看,一人未见。 “宣,苏云,觐见——”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唱,苏云睁开眼,缓步走入殿中。 他刚站定,还未开口。 一个声音,便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臣,御史大夫张柬,有本奏!” 张柬从队列中走出,手持象牙笏板,对着龙椅上的女帝,重重一拜。 他抬起头,目光却像两把淬了火的锥子,直直地刺向苏云。 “臣,弹劾太子太傅、经略司总督苏云!” 张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不休。 “其一,苏云在江南,擅设‘大周皇家钱庄’,以高息揽储,名为为国聚财,实为将江南财富,尽收于一人之手!此乃与民争利,乱我大周百年金融之根基!” “其二,苏云在江南,私组‘江南总商会’,以雷霆手段,强令江南商户入会,名为整合商路,实为结党营私,自成一体!此乃割据一方,动我大周士族之国本!” “其三,苏云在江南,名为推行新政,实则以小恩小惠,收拢民心!离京之日,万民跪送,高呼‘万岁’!此乃僭越之举,其心可诛!” 张柬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 说到最后,他猛地转身,用笏板,直指苏云。 “苏云手握江南财权、民心,俨然已是江南之王!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 数十名御史台的官员,齐齐出列,跪倒在地。 “请陛下,严惩苏云!” “请陛下,为天下正视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云的身上。 他们等着看他辩解,看他暴怒,看他惊慌失措。 然而,苏云,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仿佛张柬弹劾的,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 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平息下去。 他才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脸色涨红,兀自喘着粗气的张柬。 然后,他转向龙椅,躬身一拜。 “臣,有本奏。”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他,不辩解吗? 只见,苏云缓缓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账册。 他双手将账册高高举过头顶。 “臣离京两月,奉陛下之命,督办江南事务。” “此行,幸不辱命。” 苏云的声音,陡然拔高。 “江南织造总办沈万,联合江南八大家族,勾结‘观星者’余孽,私吞税款,走私违禁,意图谋反。现已尽数伏法。” “臣,从其家族库房之中,查抄没收,田产、商铺、古玩、字画,折合白银,共计两千三百万两!” 轰!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两千三百万两! 户部一年的税收,才多少? 满朝文武,全都懵了。 张柬那张涨红的脸,瞬间,变得有些发白。 苏云没有停。 他继续说道。 “臣,整合江南商路,成立‘江南总商会’,推行新税制。据户部派驻江南官员初步估算,新税制推行之后,仅江南一地每年可为国库增收八百万两白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的官员。 “这笔钱足以支撑北境三十万大军三年用度,绰绰有余。”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那些跪地弹劾的御史们,一个个,都傻了。 他们准备了满肚子的仁义道德,祖宗规矩。 却被苏云,用这串冰冷、但又无比实在的数字,砸得,晕头转向。 苏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张柬的身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 “臣,不知何为江南王。” “只知,为陛下守财,为大周续命。” 他看着张柬,一字一顿地问道。 “不知张大人,为大周,做了什么?” “噗——” 张柬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 他指着苏云,身体摇摇欲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云不再看他。 他捧着账册,再次,面向龙椅。 “臣,请陛下,御览。”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 女帝,沉默着。 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双凤眸,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身姿笔挺的年轻人。 许久。 久到殿中的官员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女帝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苏爱卿,平定江南,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群臣,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功过相抵了。 然而,女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她话锋一转。 “经略司,为国操劳日久,苏爱卿,也该歇歇了。” “朕意,晋苏云为太子太傅,加少师衔,位列一品,辅佐皇太女学业。即日起,不必再兼理经略司事务。”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太子太傅! 这是何等尊贵的官职! 可同时,也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闲职! 没有任何实权! 这是,明升暗降! 苏云在江南,一手建立起来的,那个权力滔天的“经略司”,就这么,被轻飘飘的一句话,给收回去了。 苏云的心中,一片雪亮。 他知道,万民跪送的场面,那两千多万两的白银,不是他的护身符。 是催他交出权力的,催命符。 这朝堂,欢迎功臣,欢迎能臣。 但它,不欢迎神。 他慢慢地,跪了下去。 将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砖之上。 “臣,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 当他抬起头时,正好,迎上了龙椅上,女帝投来的目光。 那是一种,既满意,又带着一丝警惕和疏离的,复杂目光。 第一卷 第128章 这杯茶,比药还苦 金銮殿的钟声散去,百官鱼贯而出。 苏云走下丹陛,身后那些曾经紧紧跟随的官员,此刻都默契地隔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他没有直接回首辅府,而是拐了个弯,走向那个曾经全京城权力最集中的衙门,经略司。 昔日车水马龙,递送文书的官吏跑得脚不沾地的衙门口,此刻冷清得能听见风吹过旗杆的声音。 推开大门,里面的书吏、主事们见了苏云,都尴尬地站起身,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脸上写满了局促。 “大人……”徐耀祖红着眼睛迎了上来,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火气。“他们这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苏云摆了摆手,径直走向自己那间处理公务的书房。 书案上,他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几本书,一方他自己用惯了的砚台,还有几支秃了半边毛的笔。 他拿起一本书,用袖子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不急不缓。 “驴还在,磨也没卸。”苏云头也不抬地说道,“只是换了个地方拉磨而已。” “可……可这经略司是您的心血啊!”徐耀祖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心口堵得难受。 “是陛下的心血。”苏云将书放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小木箱里,“我只是个监工。” 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平静,就像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被夺走的,不是那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权柄。 徐耀祖看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就在苏云合上木箱盖子的那一刻,门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 “哟,苏太傅,您可让咱家好找。” 女帝身边最得宠的李公公,捏着拂尘,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 “陛下口谕。”李公公清了清嗓子,“请苏太傅往御书房叙话。” 那一声“苏太傅”,咬得格外清晰。 “有劳公公带路。”苏云将木箱交给徐耀祖,整理了一下衣袍,仿佛早已料到。 御书房内,没有想象中的君臣大礼。 暖炉烧得很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和茶香。 女帝身着一袭常服,坐在棋盘的一侧,手里捏着一枚白子,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 “苏爱卿,坐。”女帝没有抬头,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李公公亲自搬来一个锦墩,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厚重的殿门。 御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和棋盘上黑白分明的厮杀。 女帝提起小小的紫砂壶,亲自给苏云斟了一杯茶。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尝尝,今年的新茶。” 苏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涩,回味甘甜。 可这气氛,却比金銮殿上,数十名御史的唾沫星子,还要让人窒息。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嗒,嗒,嗒。 许久,女帝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放在棋盘的天元之位,目光却没有看棋盘,而是落在了苏云的脸上。 “爱卿觉得,这盘棋,朕该如何走?”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随意闲聊。 苏云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棋盘。 黑子大龙,已经被白子重重围困,看似已是死局。 “陛下是执棋人。”苏云缓缓开口,“棋子如何走,全凭陛下心意。” 女帝闻言,嘴角弯了弯,笑意却没到眼底。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点了点那条被围困的黑龙,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可若有棋子,比执棋人更懂棋局,甚至……想自己成为执棋人,又该如何?” 这句话,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御书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僵住了。 苏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御书房的中央,对着龙椅的方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然后,在女帝那审视的,带着一丝冰冷杀意的目光中,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代表经略司总督无上权力的,玄铁腰牌。 另一样,是能够调动天策府所有力量的,那枚刻着“天”字的令牌。 他双手将这两样足以让天下任何一个臣子疯狂的东西,高高奉上,躬身,低头。 “陛下。”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无比清晰。 “臣,只是您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刀的锋芒,只为斩尽您的敌人。” “如今敌人暂退,刀,自当入鞘,静候君令。” 没有辩解,没有表功,更没有丝毫委屈。 只有最彻底的,最坦然的,臣服。 女帝看着他手中的那两块令牌,看着他深深低下,看不到任何表情的头。 她眼中的锐利和杀意,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意外,有审视,最终,化为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她沉默了许久。 久到苏云举着令牌的手臂,都感到了一丝酸麻。 她终究,没有伸手去接。 “罢了。” 女帝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一股疲惫。 “这两样东西,你先留着。” “朕乏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 苏云将两块令牌,重新收入怀中,躬身后退,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当那扇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时,他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才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瞬。 迎面,一个穿着崭新吏部尚书官袍的官员,带着两名下属,正要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是张柬的门生,王旭。 王旭看到苏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哟,这不是苏……太傅吗?” 他故意将“太傅”二字,拖得长长的,其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苏云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寸。 他就那么,目不斜视地,与那张得意的笑脸,擦肩而过。 仿佛,那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一只吠叫的野狗。 回到空荡荡的首辅府,苏云遣散了所有人。 他独自一人,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是整个大周的疆域图。 在江南、在北境、在京城,都插着代表不同势力的小旗。 苏云走到沙盘前,伸手,将那枚代表着他自己的,通体漆黑的帅旗,从“经略司”那个中枢位置,拔了出来。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空,缓缓移动。 最终,将那枚黑色的棋子,插在了京城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代表着翰林院的角落里。 他看着那枚被自己亲手放逐到角落的棋子,许久,才低声自语。 “也好。” “站得高,风大,看不清脚下的路。” “藏在暗处,才能把那些躲在水里的鬼,看得更清楚。” 第一卷 第129章 这闲职,是保护色 苏云成了苏太傅。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吹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每日清晨,他不再去那个曾经搅动天下风云的经略司,而是乘坐一顶青布小轿,晃晃悠悠地进入东宫。 皇太女李沐雪,如今已经换上了象征储君身份的明黄色宫装。她不再是那个跟在苏云身后,满眼只有剑的黑衣少女,而是大周未来的主人。 苏云的工作,就是每天陪她半个时辰。 “太傅,今天还讲《山海经》吗?那个长着九个脑袋的怪蛇,后来怎么样了?”皇太女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手里还捏着一块桂花糕。 “今天不讲怪蛇。”苏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今天,我们讲讲从咱们脚下的京城,到最西边的玉门关,一路上会看到什么样的人,吃到什么样的东西。” 他讲的不是帝王心术,也不是四书五经。 他讲山川河流,讲风土人情,讲北境的牧民如何追逐水草,讲江南的女子如何采莲织布。 皇太女听得入了迷,手里的桂花糕都忘了吃。 半个时辰后,苏云离开东宫,便一头扎进翰林院最深处的藏书阁。 这里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故纸堆,除了几个负责整理的老学究,平日里几乎无人问津。 苏云就像一条鱼,重新回到了水里。他一本一本地翻阅着那些无人问津的郡县志、水利考、甚至是前朝的野史杂闻。 他看书看得很快,手指拂过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与世无争,沉浸在学问里的老学究。 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天下午,苏云正在藏书阁的角落里,就着窗户透进来的光,看一本前朝的《两京水道图》。 不远处,几个新晋的御史台言官,正围在一起,高声阔论。 “听说了吗?咱们这位苏太傅,如今可是清闲得很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御史,故意拔高了嗓门,眼神还不住地往苏云这边瞟。 “何止是清闲,”另一个胖些的接话道,“我看是无所事事,尸位素餐!想当初,在经略司何等威风,如今还不是只能躲在这里看些没用的闲书?” “嘘,小声点,人家好歹也是太傅。” “太傅又如何?一个没了牙的老虎,还能咬人不成?依我看,陛下圣明,早就看穿了他那点收拢民心、割据一方的心思!如今这般,才是朝廷幸事,天下幸事!” 讥讽的笑声,在安静的藏书阁里,显得格外刺耳。 苏云头也没抬,手指翻过一页书。 那几个言官见他没反应,胆子更大了,说话也越发不堪。 直到一刻钟后,苏云才缓缓合上了手中的书。 他站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然后,迈开步子,朝着那几名言官走了过去。 那几人见他过来,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几分警惕。 “苏……苏太傅。”为首的那个尖嘴猴腮的御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几位大人,聊得很开心啊。”苏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些话,他一句也没听见。 “没……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朝中趣闻。” “哦?”苏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言官的身上,“方才听这位大人说,本官如今尸位素餐,是朝廷幸事?” 那言官脸色一白,没想到苏云会当面点破,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大人说的是。”苏云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本官如今确实清闲,身无长物,唯一还算熟悉的,也就是江南经略司那些乱七八糟的账目了。” 他话锋一转,看着那言官,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听闻大人在御史台,专司核查钱粮账目,乃是国朝有名的算学大家。本官这里,倒有个不情之请。” 那言官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如,由本官向陛下上道折子,举荐大人出任‘江南经略司账目特派核查使’,将江南新政以来的所有账目,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如何?” “轰”的一声,那言官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 去查江南的账? 去查苏云亲手建立起来的那个,如同铁桶一般的账目体系? 那不是去查账,那是去送死! 苏云仿佛没看到他煞白的脸色,继续微笑着补充道。 “大人放心,此事由本官一力举荐。若能从那两千多万两的查抄款,和后续数百万两的税款里,查出半分差池……”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本官,甘愿与大人,同罪。” “扑通!” 那名言官,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他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敢……下官不敢……”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胡言乱语,还请苏太傅恕罪!” 另外几名言官,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躬身作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云笑了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那本《两京水道图》,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此事之后,翰林院里,再无人敢当面议论苏云的是非。 他这个“太傅”的身份,仿佛成了一层最好的保护色,隔绝了所有明面上的纷扰。 而这,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和便利。 他利用太傅可以自由出入宫禁的身份,让沈策手下的天策府暗桩,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重新绘制了一份皇城最新的地下水利和密道分布图。 这一次,他特别标注了所有通往前朝旧址,尤其是冷宫周边的路线。 一个深夜,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徐耀祖行色匆匆地从侧门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人,江南那边,都按您的吩咐办妥了。” 苏云点了点头,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递了过去。 “这是新提拔上来的那些人的名单。” 徐耀祖接过,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江南新上任的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 “告诉他们,安心做事,不必理会京城的风雨。”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们的乌纱帽,只要差事办得好,就没人摘得掉。” “是!” “另外,”苏云敲了敲桌子,“让皇家钱庄,开始悄悄吸纳北境和西域的游资。不用多,先从那些往来的皮货商、药材商入手。记住,只吸纳,不外放。” 徐耀祖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这是要将那只看不见的金融之手,伸向更远的地方。 送走徐耀祖,苏云重新在书房里,摊开了那张新的皇宫地图。 他又取出一张纸,上面,是那枚从鬼愁岛密室中找到的,“前朝禁卫”令牌的拓本。 他的手指,蘸着墨,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最终,用笔,在地图的三个位置,重重地画上了圈。 皇陵。 天库旧址。 还有一个早已被彻底废弃,甚至在许多地图上都已经被抹去的前朝“观星台”遗址。 这三点,连成一线,仿佛指向一个被尘封了数百年的秘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猫头鹰叫声。 是天策府的紧急密信。 苏云推开窗,一只信鸽落在他手臂上。 他解下鸽腿上的小竹筒,倒出一卷细细的丝帛。 信,是李沐雪从江南寄来的。 上面,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寥寥一句话。 “林婉疯了。” “她总说,井下有龙。” 第一卷 第130章 这口井,又出事了 苏云将那张细细的丝帛,在指尖捻了又捻。 “井下有龙。” 四个字,从遥远的江南传来,带着李沐雪特有的笔锋,冷冽,直接。 书房里,沈策站在一旁,看着苏云的脸色。 “她不是在说疯话。”苏云终于开口,将那张丝帛放在烛火上,看着它蜷曲,化为灰烬。 “疯子说话,是混乱的,是颠三倒四的。” “而这四个字,太准了。” 沈策的眉心拧了起来:“冷宫那口枯井……顾炎武他们,不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吗?您不是说,那条线,已经断了?” “我以为我把池塘里的水抽干了。”苏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现在看来,我只是捞了几条浮在水面上的小鱼。” “真正盘踞在水底的东西,根本没动。” 沈策的神情变得严肃:“你想再查?” “可你现在是太傅,无诏,连禁军都调动不了一兵一卒。怎么查?” 苏云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谁说我要调兵了?” “我可是太傅,大周未来的储君,都得听我讲故事。” 第二天,东宫。 苏云没再讲山川地理,也没讲风土人情。 他给皇太女讲了一个前朝的宫闱秘闻。 “话说前朝末年,那位皇帝为求长生,听信方士之言,说皇城底下,乃是龙脉所在,镇压着一条沉睡的地龙。” “那方士说,若能引龙气入体,便可得长生不死。” 苏云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说书人的神秘感。 “于是,那皇帝便在宫中阴气最盛之处,挖了一口深井,名为‘锁龙井’,想要把那龙气锁在井中,供他一人吸取。” “可龙气是何等之物?岂是凡人可以觊觎的?” “没过几年,那口井就干了,龙气没吸到,反而惊扰了地龙。于是乎,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没过二十年,那偌大的王朝,就土崩瓦解了。” 给皇太女伴读的一个小太监,听得入了迷,吓得小脸都白了。 苏云讲完,喝了口茶,像是无意般地说道:“不过是些野史杂谈,当不得真。倒是提醒了我,宫中风水,事关国祚,那些废弃的枯井,年久失修,积攒阴气,总归是不太好。” 那小太监把苏云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当晚,女帝身边的李公公,便出现在了首辅府。 御书房的灯火,比往日更亮。 “太傅今天给皇太女讲的故事,朕听说了。”女帝坐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看不出喜怒。 “臣不敢。”苏云躬身,“不过是些野史杂闻,怕污了陛下圣听。” “野史?”女帝放下玉佩,抬起眼帘,目光如炬,“朕怎么听说,太傅的故事里,有我大周的龙脉?” 苏和缓地抬起头,直视着女帝的眼睛。 “陛下,天象异动,地气不稳。臣近日翻阅古籍,见前朝确有因宫中风水不协,而致国运动荡的记载。” “臣以为,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没有提任何案件,也没有提任何阴谋,只谈风水,只谈国运。 这是帝王最在意,也最无法反驳的理由。 女帝沉默了许久。 “那依太傅之见,该当如何?” “此事不宜声张。”苏云不疾不徐地回道,“可由宗人府牵头,以‘祭祀祖先,安抚龙脉’为由,将宫中所有废弃井口,勘察修缮一番。” “一来,安抚人心。二来,亦可防微杜渐。” “至于臣,”苏云再次躬身,“不过一介书生,可从旁协助,查阅典籍,以作参考。”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既给了宗人府这些皇亲国戚面子,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女帝那双深邃的凤眸,盯着苏云看了许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准了。” “此事,交由宗人府去办。你,跟着看看便是。” 三日后,冷宫。 宗人府的几位王爷、郡公,捏着鼻子,站在那口早已被巨石封住的枯井旁,一脸嫌弃。 “这等污秽之地,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弄完,本王还要回去听曲儿呢!”一个脑满肠肥的王爷,不耐烦地挥着手。 苏云仿佛没听见,只是静静地看着几名工匠,用撬棍,费力地将那块沉重的青石板,一点点移开。 石板挪开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的腥气、常年不见天日的腐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呸!什么鬼味道!”那王爷连退三步,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 苏云却向前一步,借着沈策递过来的火把,朝井下看去。 井壁之上,布满了青黑色的苔藓。 可在苔藓之间,竟布满了无数道细密的划痕。 那划痕,不像是刀砍,也不像是斧凿,层层叠叠,交错纵横,在火光下,竟反射出幽幽的微光,像极了某种巨兽的鳞片。 “这……这是什么?”一个宗人府的官员,也发现了异样,声音都有些发颤。 “怕是以前掉下去的野猫野狗,挣扎时抓的吧。”一个工匠头子,故作镇定地说道。 他拍了拍胸脯,对着宗人府的官员打包票:“王爷放心,小人下过的井,比您吃过的盐都多!待我下去看看,究竟有什么古怪!” 说罢,他将粗大的麻绳在腰间系好,另外几名工匠,开始缓缓将他放下去。 绳索,一点点地,消失在黑暗的井口。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根不断向下延伸的绳子。 突然,井下传来一声凄厉到变了调的惨叫。 那声音,不似人声,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从胸腔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紧接着。 “啪!” 一声脆响。 那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竟从中间,被瞬间绷断! 断裂的绳头,如同一条受惊的蛇,猛地从井口弹了上来,重重地甩在青石板上。 众人大惊失色,一窝蜂地涌到井口。 沈策将火把伸到最长,拼命朝下照去。 井下,除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股越来越浓的腥臭味,什么都没有。 那个刚才还信誓旦旦的工匠,连同他下坠的身体,就像一滴水,落进了漆黑的大海,连个回声都没留下。 “鬼!有鬼啊!”一个年轻的郡公,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宗人府的官员们,乱作一团。 只有苏云,依旧站在井边,死死地盯着那片深渊般的黑暗。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这不是鬼。 他冲着人群后的沈策,几不可见地,打了个手势。 沈策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阴影之中。 片刻之后,一只信鸽,从皇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冲天而起,径直,飞向了江南的方向。 鸽腿的竹筒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字。 “请林家,最好的‘下墓人’,来京。” 第一卷 第131章 这墓里,不止是鬼 “鬼!有鬼啊!” 随着那个年轻郡公的一声尖叫,整个冷宫后院彻底乱了套。 几个脑满肠肥的宗人府王爷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嘴里嚷嚷着“妖邪作祟”,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封起来!快!把这口井给本王用石头彻底封死!”为首的王爷躲在侍卫身后,指着井口,声音都在发抖。 工匠们早就吓破了胆,七手八脚地推着那块巨大的青石板,重新将井口堵得严严实实。 “回宫!本王要回宫!此事……此事就这么定了!”那王爷一刻也不想多待,“上报陛下,就说冷宫枯井,阴气汇聚,滋生妖邪,不宜再动!” 一群人丢下工具,如同躲避瘟疫一般,仓皇逃离了冷宫。 苏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 沈策走上前来,低声道:“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苏云的目光落在被重新封死的井口上,“正好,省得我再费口舌赶人。” 他转头看向沈策,眼神平静。 “把整个冷宫,用天策卫的人,给我围起来。” “对外宣称,奉陛下口谕,为防妖邪外泄,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去。” 沈策立刻点头,转身隐入黑暗。 三日后,夜。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徐耀祖领着三个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 他身材干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眶上,是一道从额头斜劈到嘴角的恐怖刀疤。 他身后跟着两个中年人,同样沉默寡言,手上提着几个看起来十分古怪的,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箱子。 “苏大人。”徐耀祖躬身行礼。 苏云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落在了那个独眼老者身上。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独眼,上下打量着苏云,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 “这位是林家的林三爷。”徐耀祖介绍道。 “有劳三爷,千里迢迢,来京一趟。”苏云客气地点了点头。 林三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林家的规矩。” 他将带来的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而是一排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青铜工具。有探杆,有小锤,有样式古怪的铲子,甚至还有一卷细如牛毛的钢丝。 “东西带来了。”林三爷言简意赅,“地方在哪?” “冷宫。”苏云同样直接。 子时,冷宫。 苏云带着林三爷三人,在沈策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禁区。 站在那口被封死的枯井前,林三爷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井口边缘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他又用那只独眼,凑近石板的缝隙,看了许久。 “苏大人。”林三爷站起身,神情变得凝重,“这不是井。” “这是个墓道口子。” 他顿了顿,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下面……有活物。” 苏云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和林婉说的一样。 “三爷可有把握?”他问道。 “没下去过,就没把握。”林三-爷摇了摇头,“不过,林家的人,还没怕过墓里的东西。” 他看向苏云:“苏大人在上面等着便可。” “不。”苏云拒绝了,“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林三爷那只独眼,猛地一缩,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没再劝阻。 几名天策卫合力,再次将沉重的青石板挪开。 林三爷从箱子里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铜球,上面刻满了符文,用细长的锁链拴着,缓缓垂入井中。 铜球下到十丈左右,上面的几个小铃铛,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 “安全。”林三爷吐出两个字。 他第一个将绳索系在腰间,身手矫健得不像一个六旬老者,转眼便消失在井口。 苏云紧随其后。 井下,比想象的还要深。 通道潮湿而压抑,墙壁上,那些鳞片状的划痕,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看得人头皮发麻。 越往下,那股混合着腐烂和血腥的臭气就越浓。 终于,脚踩到了实地。 这是一间宽阔的圆形石室,约莫有半个金銮殿那么大。 火把光芒所及之处,他们看到了那名失踪工匠的残骸。 他的身体,已经不成形状,像个被撕烂的布娃娃,散落一地。 而在残骸的旁边,有一滩巨大的,还在微微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绿色粘液。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哗啦……哗啦……” 就在这时,石室最深处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锁链拖动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中猛地扑了出来! 那东西,至少有两丈高,浑身覆盖着巴掌大小的青黑色鳞片,看不清头脸,只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凶光。 “动手!”林三爷爆喝一声。 他身后的两名手下反应极快,瞬间将几张用牛筋编织的大网,朝那黑影罩了过去。 可那黑影力大无穷,只是随手一挥,牛筋大网便被撕得粉碎。 林三爷甩出一把淬了毒的铁蒺藜,打在那黑影身上,只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连它一层鳞片都没能刮下来。 “退!”林三爷脸色大变。 可已经晚了。 那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同小山一般,横冲直撞而来。 一名林家的高手布下的绊索机关,瞬间被它踩得粉碎。 另一人挥刀去砍它的腿,长刀砍在鳞片上,竟被直接震断,整个人吐血倒飞出去。 “是铁甲尸!百年不腐,刀枪不入!”林三爷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惊骇。 危机! 就在那黑影即将扑到苏云面前的瞬间。 苏云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脑中,猛地闪过张敬之留下的那本残破的《唯剑》心法。 上面除了剑招,还记载着一些关于五行八卦的奇门阵图。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脚下的地砖。 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地砖,在火光的晃动下,排列的方式,竟与心法中记载的某个阵图,有七分相似! 生门!一定有生门! 苏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电光火石之间,他朝着已经陷入苦战的林三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兑位!三步!” 林三爷正在抵挡黑影的猛攻,闻言一愣,但出于对苏云的信任,他几乎是本能地,脚下猛地一踏,朝着苏云所指的方向,连跨三步。 “轰隆——” 整个石室,猛地一震。 就在他们身侧的墙壁上,一道厚重的石门,竟然缓缓向上升起! “走!”苏云大吼一声,拉起身边受伤的天策卫,率先冲了进去。 林三爷断后,几人连滚带爬地逃入石门。 在石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刻,那巨大的黑影,也追了过来,用它庞大的身躯,疯狂地撞击着缓缓下落的石门。 “哐当!” 石门,重重落下。 将那恐怖的怪物,彻底阻隔在外。 门外,传来那怪物不甘的咆哮和一下下撼动山岳的撞击声。 石门之内,众人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劫后余生。 苏云扶着墙壁站起身,举起火把,朝石门后的世界看去。 眼前,是一条蜿蜒向下的,更深,更长的石阶。 石阶两侧的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 苏云将火把凑近。 壁画上,描绘着一群穿着古老前朝服饰的人,他们跪在地上,神情虔诚,似乎在祭拜着什么。 而在他们祭拜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祭坛上,用无数条粗大的锁链,捆绑着一个形似巨蜥,却又长着一颗狰狞龙首的生物。 苏云的目光,顺着壁画,缓缓向上移动。 在祭坛的最上方,那片用朱砂描绘的天空中。 赫然,画着一颗闪耀的,散发着诡异光芒的星辰。 第一卷 第132章 这星辰,非彼星辰 “哐!哐!哐!” 沉重的石门,随着外面那怪物的撞击,剧烈地颤抖着。 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砸在众人肩头。 林三爷那位断了手臂的手下,靠着墙,嘴里不断涌出鲜血,脸色惨白如纸。 “三爷,这门……撑不了多久。”幸存的另一名林家汉子,声音发颤,紧紧握着手中断了半截的刀。 林三爷的独眼,死死盯着那扇不断震动的石门,他从怀里摸出几枚黑色的铁丸,声音沙哑:“准备拼命。” “不用。” 苏云的声音,在压抑的通道里,显得异常平静。 他扶着墙壁站直了身体,将火把举得更高,目光却完全没看那扇随时可能被撞开的石门,而是落在了身侧的石壁上。 “看这里。” 众人顺着他的火把光芒看去,这才发现,这条石阶两侧的墙壁,竟刻满了连绵不绝的壁画。 “都什么时候了,还看这些画!”那林家汉子急道。 “闭嘴。”林三爷呵斥了一声,他的独眼也转向了壁画。 苏云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地举着火把,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像是走在自家的书房里。 “这是一段故事。” 他的声音,有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前朝末年,有个皇帝想长生不老。” 火光照亮了第一幅壁画。 画上,一个头戴帝冠的人,正指挥着无数工匠,在挖掘着什么。 “他抓到了一头异兽。” 苏云走到第二幅壁画前。 画中,一个形似巨蜥、头生龙角的怪物,被无数粗大的铁链锁在一个巨大的地下祭坛上。 它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祭祀用的旗幡和刀剑,鲜血染红了整个祭坛。 “他想偷走这头异兽的寿元。” 苏云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 第三幅壁画上,一群穿着绣有星辰图案黑袍的方士,正围绕着祭坛,手舞足蹈,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仪式。 皇帝高坐于祭坛之上,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从那怪物身上蒸腾而起的血气。 “星辰之力……血祭……”苏云喃喃自语,壁画上的内容,与他之前的所有猜测,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等等。” 一直沉默的林三爷突然开口,他走到一幅壁画的角落,那里的石壁,被人为地凿去了一小块。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在那片凹陷中,仔细地摩挲着。 “这里有字。” 他的独眼凑了上去,辨认了许久。 “是我们林家的密语。” 苏云和沈策都看了过去。 林三爷用手指,在那片石壁上,一笔一划地临摹着。 “双……星……悬……空……” “一……正……一……邪……” “皆……为……囚……徒……” 他念完,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里,全是震惊。 “这是我们林家一位擅长堪舆风水的老祖宗留下的!他……他竟然来过这里!” 苏云的目光,却没有看那行小字。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壁画的中心。 在那群星辰袍方士祭祀的祭坛正上方,用最鲜艳的朱砂,画着一颗硕大无比的,闪耀着诡异红光的星辰。 “皆为囚徒……”苏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三爷,你这位老祖宗,看到的恐怕不止这些。” 林三爷不解地看向他。 苏云伸出手指,点向那颗朱砂绘成的星辰。 “你看。” “这不是天上的星。” 林三爷愣住了:“这不是星,是什么?” “是地图。”苏云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举着火把,沿着壁画,继续向前走。 “你看这颗星辰散发出的光芒,每一道光,都连接着壁画上一个不同的祭坛。” “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入口。” “那头铁甲尸守着的石室,是第一个祭坛。” “而那头所谓的‘地龙’,不过是这整座巨大陵寝里,最大的一个祭品而已。” 他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飞速运转。 《唯剑》心法中记载的那些奇门阵图,此刻,都化作了最清晰的坐标,与壁画上的图案,一一对应。 “观星者,观星者……” “他们看的,从来都不是天上的星星。” “他们看的,是这张刻在皇城地下的,巨大棋盘!” 林三爷彻底呆住了。 他活了六十多年,下过的凶墓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 把一座皇陵,当成一张地图来用? 这是何等疯狂的手段! “跟着我。”苏云没有再解释。 他根据脑中推演出的路线,举着火把,绕过一条岔路,向着通道更深处走去。 隐约间,他们似乎能听到,从那条被绕开的岔路深处,传来如同闷雷般的低沉咆哮,和铁链拖动的声音。 那是真正的“地龙”所在的囚禁区。 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比之前更古老、更空旷的密室,出现在众人面前。 密室里,空无一物。 只有在最中央,立着一个早已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石台。 沈策上前,仔细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机关。 苏云走上石台,将火把凑近。 石台的表面,用利器,刻着两行字。 字迹虬劲,入石三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天道已死,人道当立。” “守正辟邪,以待天时。” 而在落款处,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图案。 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莲花。 轰! 苏云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所有凌乱的线索,在这一刻,被瞬间串联了起来。 顾炎武的“观星者”,那些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袍人,他们追求颠覆,追求“换天”,他们是“邪”! 而在鬼愁岛密室中找到的那枚“前朝禁卫”令牌,还有眼前这燃烧的莲花印记,则是属于另一派! 他们自诩“守正”,蛰伏于黑暗中,等待着某个所谓的“天时”! 京城那两朵莲花,一朵属于太后,一朵属于林家。 而这地底下的两颗“星辰”,一颗属于顾炎武,一颗属于眼前这群神秘的“守正”派。 这盘棋,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我明白了……”苏云低声自语,“顾炎武不是真正的‘园丁’,他只是被推出来,搅乱棋局的棋子……” “真正的棋手,从一开始,就藏在这里。” “哗啦啦……”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碎石滚动声,从密室的另一端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握紧了兵器。 只见对面那看似完整的石壁,竟然,缓缓地,向上升起。 一道新的石门,正在开启。 门后,是更加深邃的黑暗。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面容枯槁得如同树皮的老者。 他的手里,提着一盏几乎快要熄灭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他仿佛没有看到林三爷等人手中的兵器,那双浑浊的眼睛,穿过所有人,径直落在了苏云的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如同干枯树叶摩擦般的沙哑声音。 “执剑人。” 老者说。 “我家主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第一卷 第133章 这故人,不是友人 门外的撞击声一下接着一下,整条通道都在嗡嗡作响。 那个提着油灯的老者,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转身,向着石室深处的黑暗走去。 “这边走。” 他的声音,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风。 “三爷?”幸存的林家汉子看向林三爷,握着断刀的手还在发抖。 林三爷的独眼扫过苏云,又看了一眼那扇摇摇欲坠的石门。 “跟着他。”苏云率先迈开步子。 几人跟在老者身后,那盏昏黄的油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通道再次变得狭窄,绕过几处坍塌的石壁,门外的撞击声渐渐被抛在身后。 “你守在这里六十年了?”苏云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老者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从我记事起,就在这里。”他继续向前走,“我是守陵人。” “守谁的陵?”沈策追问。 老者没有回答。 他停在一面看起来与周围别无二致的石壁前,用那只皮包骨头的手,在墙上摸索着,按下了某个不起眼的凸起。 “吱嘎——” 石壁无声地向内开启,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 入口之后,是一间不大的密室。 密室里没有壁画,没有祭坛,只有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和几卷散落在地的竹简。 石床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同样洗得发白的囚服,手脚上都锁着粗重的玄铁镣铐。 他形容枯槁,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吓人。 “主人。”守陵人躬身退到一旁,油灯放在石桌上,火苗轻轻跳动。 林三爷看到那人的瞬间,独眼猛地瞪圆,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僵在原地。 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人脸上的轮廓。 那张脸,即便被岁月和苦难侵蚀,依然能看出几分与当今女帝相似的影子。 “前朝废太子,赵恒。”苏云缓缓开口,说出了那个本应在二十年前就已从史书上消失的名字。 石床上的人,赵恒,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苏云。 “你比张敬之,更聪明。”他的声音,比守陵人还要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他死了,你还活着。”苏云回道。 赵恒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悲。 “地龙,是前朝的气运所化。”他没有理会苏云的讥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那愚蠢的父皇,妄图窃取它的力量求得长生,结果只是加速了王朝的覆灭。” “观星者,本是守护龙脉的组织。可人心,是会变的。” “顾炎武那些人,看到了龙脉的力量,他们不想再做守护者,他们想做掌控者。他们要放出地龙,让天下大乱,他们好从中渔利,扶持新的傀儡,谓之‘换天’。” 赵恒的目光转向苏云,带着一种审视。 “而我们这一脉,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 “镇压地龙,守护天下安定。”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光。 “所以,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理由?”苏云问。 “不错。”赵恒点点头,“你我联手,你手中有天凤令牌,是执剑人,能引动龙脉。我掌握着这里的每一条密道,每一个机关。” “我们联手,彻底铲除顾炎武那些藏在阴沟里的余孽,将地龙的封印,重新加固。” 他顿了顿,枯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事成之后,我助你登临九五,重现汉唐盛世,如何?” 赵恒的眼睛,死死盯着苏云。 “我那位皇姐,终究是女子。她立的那个皇太女,更是血脉不明。这天下,在她们手里,迟早还要再乱一次。” “你不一样。你是张敬之选的人,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这天下,理应是你的。” 密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林三爷和沈策,都屏住了呼吸。 苏云看着眼前这个画大饼的废太子,突然笑了。 他摇了摇头。 “殿下,你错了。” 赵恒的眉头,皱了起来。 “错在哪里?” “天下,从来就不是一人一姓的天下。”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它,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上前一步,直视着赵恒那双锐利的眼睛。 “你名为守正,不过是看着顾炎武他们快要掀翻桌子,怕砸了自己的碗,所以想借我的手,替你扫清障碍。” “等障碍没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坐在这里,看着天下风云,待价而沽。” “你的‘正统’,和顾炎武的‘换天’,闻起来,都是一个味道。”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自己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换来的却是如此刻薄的评价。 “你!” “合作,可以。”苏云打断了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但条件,我来定。” 赵恒眯起眼睛,没说话。 “第一,地龙,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苏云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把你手里‘守正派’的名单,所有在朝堂、在地方、在军中的人,一字不差地,交给我。” 赵恒的呼吸,变得粗重。 苏云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第三,告诉我,张敬之的死,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密室里一片死寂。 那盏油灯的火苗,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微弱不堪,随时都会熄灭。 赵恒死死地盯着苏云,那双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忌惮。 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他不是一把刀,他是一头想吞掉整张棋盘的狼。 良久。 赵恒那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靠回冰冷的石壁,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前两个条件,我答应你。”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苏云的目光,依然锁定着他。 “那第三个呢?” 赵恒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竟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困惑。 “张敬之的死,是一个我们都解不开的谜。” “他就像……自己走进了那场大火里。” “但他临死前,来见过我。” 赵恒看着苏云,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他说,小心,你背后的影子。” 第一卷 第134章 这影子,就在身边 “哐当!” 身后的石门重重落下,将废太子赵恒,连同他那些关于天下归属的野心,一并锁回了无尽的黑暗。 通道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三爷。” 幸存的那个林家汉子,扶着断臂的同伴,看向林三爷,眼神里全是后怕。 林三爷的独眼,从那紧闭的石门上移开,落在了苏云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苏云,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云侧身避开。 “三爷言重了。”他声音平静,“能活着出来,是各凭本事。” 他转头看向沈策。 “这里,处理干净。” “冷宫后院这口井,用巨石封死,百年之内,不许再开。” “林三爷他们,你亲自派人,护送回江南,酬金,从我府上支取,翻三倍。” 沈策躬身领命,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属下明白。” 他安排天策卫,用早就备好的绳索,将受伤的林家汉子送出井口,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仿佛刚才地下的生死搏杀,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演练。 苏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火光,在沈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摇曳的阴影。 赵恒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 “小心,你背后的影子。” 影子…… 谁是影子? 从地宫遇袭,到南门兵变,再到江南平乱,乃至今天下井探秘。 沈策,似乎永远都在。 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带来最恰到好处的情报。 他总能用天策府的力量,为自己的计划,铺平最后一段路。 就连这口通往地狱的枯井,最初的线索,也是沈策查到的。 这一切,是巧合吗? 苏云的目光,深不见底。 回到首辅府,天色已近黎明。 苏云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书房里,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什么都没做,就像往常一样,去东宫教导皇太女,去翰林院翻阅古籍。 直到第三天夜里。 他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他写的,不是奏疏,也不是诗文。 而是一份伪造的公文。 公文的内容,是他准备联合江南林家,利用漕运的便利,将一批“关键物资”,秘密运往北境,用以支持皇太女李沐雪的军队。 所谓的“关键物资”,他用了几个模糊的词代替,但任何一个懂行的人,都能看出,那指的是硫磺、硝石一类的火药原料。 这是一份足以让任何一方势力都坐不住的诱饵。 写完,他将公文随意地压在一叠旧奏疏下面,只露出一个边角。 他唤来徐耀祖。 “耀祖,你去账房,把上个月江南商会的账目,给我搬过来。” “是,大人。” “就在书房门口的廊下看,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苏云吩咐道,“今晚,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徐耀祖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他抱着厚厚的账册,坐在了书房外的灯下,眼角的余光,却能将整个书房门口的动静,尽收眼底。 子时,沈策来了。 他像往常一样,一身黑甲,步履沉稳。 “大人,冷宫那边,已经全部处理妥当。” “嗯。”苏云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继续在沙盘上推演着什么。 “这是天策府新近截获的一些江湖消息,您过目。”沈策将一份密报放在桌上。 苏云起身,绕过书案,去给他倒茶。 “辛苦了。” 就在苏云转身的瞬间。 沈策的目光,如同鹰隼,精准地落在了那叠旧奏疏下,露出的那个公文边角上。 他的眼神,只停留了不到一息的时间。 随即,他像是被桌角绊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伸出手去扶桌子,指尖“不小心”沾到了苏云刚刚倒茶时溅出的一点茶水。 他将手收回,在桌沿上,看似随意地,轻轻敲击了几下。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却又极有节奏的指法。 外人看来,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但苏云的耳朵,却捕捉到了那细微的,如同密码般的敲击声。 “大人,夜深了,您早些休息。” 沈策喝完茶,起身告辞。 苏云没有留他。 “嗯。” 沈策走后,徐耀祖抱着账册,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大人,他……” “看到了?”苏云问。 徐耀祖用力点头,压低了声音,学着刚才沈策的样子,在桌上比划了一下。 “他用的是天策府最机密的‘雀语’指法,我只在……只在死去的张敬之大人手上见过一次!” 苏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知道了。” “回去睡吧。” 次日,天策府,密室。 这里比首辅府的密室,更加阴冷,也更加坚固。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 苏云坐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面前的桌上,只放着一盏孤灯。 沈策被带了进来。 他看到苏云,似乎并不意外。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卷宗,丢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卷宗散开,上面用朱笔写着几个大字。 “关于首辅苏云勾结江南林家,意图私运军械至北境谋反案”。 内容,正是苏云昨夜伪造的那份公文。 “沈统领。”苏云的声音,在密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天策府的效率,真是越来越高了。” “连我首辅府的机密,都能这么快,就变成呈到我案头的罪证。” 沈策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云,脸色苍白。 但他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 他只是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属下,有罪。” 密室里一片死寂。 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变形。 许久。 苏云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是谁的人?” “女帝?还是地底下那个废太子?” “或者,你是张敬之留下的,那枚最深的棋子?” 沈策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云盯着他,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你是谁?” 沈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锐利而沉稳的眼睛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愧疚。 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决然。 他从怀中,慢慢地,掏出了一枚玉佩。 那玉佩的样式十分古朴,上面用阳刻,雕着一个“沈”字。 他将玉佩翻了过来。 背面,不是常见的龙凤麒麟。 而是一副,繁复而诡异的星图。 “我谁的人,也不是。” 沈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磨了满嘴的沙子。 “我只为……” “偿还沈家,欠了二百年的债。” 他看着苏云,那双眼睛里,是苏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痛苦。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 “顾炎武,是我堂叔。” “而我的先祖,是前朝,最后一任‘观星者’大祭司。” 第一卷 第135章 这棋子,皆是弃子 天策府的密室,灯火昏黄,将沈策脸上那副星图玉佩的纹路,映照得诡异而清晰。 “顾炎武,是你堂叔?”苏云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 沈策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抵着手背,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是。”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二百年前,我沈家先祖,乃是前朝观星者大祭司。他窥破天机,却未能阻止末帝窃取龙脉,以致国祚断绝,天下易主。” 沈策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泛白。 “侥幸逃生的前朝皇室,也就是‘守正派’,将亡国之罪,尽数归于我沈家。他们诅咒沈家血脉,生生世世,皆为乱世之棋,不得善终。” “我父亲为了洗刷这百年的污名,将我送入天策府,成了陛下手中的一把刀。又让我认贼作父,拜在顾炎武门下,成了他安插在京城的一颗钉子。” 密室里,只有沈策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 “他要我监视你,监视陛下,监视每一个可能影响他‘换天’大业的人。而我,则将他的一举一动,通过密信,传给我父亲。” 苏云静静地听着,像是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你为何,现在要告诉我?” 沈策猛地抬起头,双眼血红。 “因为他不再信我了。” “地下石室被淹,顾炎武逃出生天后,便开始怀疑身边每一个人。他给了我最后一个任务,一个我无法拒绝,也无法完成的任务。” “什么任务?” 沈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脸上满是绝望。 “他要我,刺杀地底下的那位废太子。然后,将所有罪证,都指向你,首辅大人。” “嫁祸于你,挑起你和‘守正派’的死斗,他好坐收渔利。” 沈策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没得选。要么死,要么成为他手中那把最脏的刀。可我见过大人您在北境做的事,在江南做的事……我不想让这天下,再回到他们那些人手里。” 苏云看着他,目光深邃。 “所以,你既是顾炎武安插在陛下身边的钉子,也是你父亲安插在顾炎武身边的钉子。”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玩味。 “同时,也是陛下,用来监视我的眼睛?” 一句话,戳破了所有的伪装。 沈策的身体重重地垮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低下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在他们眼中,我或许……连棋子都算不上。” “只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苏云沉默了。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沈策的面前,低头俯视着这个跪在地上,被命运和家族仇恨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很好。” 密室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沈策愕然抬头。 苏云的脸上,没有任何同情,也没有任何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从现在起,你这枚弃子,归我了。” 沈策愣住了。 苏云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 “你现在就回去,告诉顾炎武,你有了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沈策下意识地问。 “就说,我苏云,已经和你地底下的那位‘盟友’,废太子赵恒,达成了协议。”苏云勾了勾嘴角,“我们要联手,清扫他这颗前朝的毒瘤。” 沈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会信吗?” “他会的。”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因为他多疑,而一个多疑的人,总会选择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然后呢?” “然后,你告诉他,你愿意接下那个任务。替他,除了废太子这个心腹大患。” 苏云蹲下身,直视着沈策的眼睛。 “你敢不敢,陪我演这出戏?” 沈策看着苏云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在谋划一个比顾炎武的“换天”还要疯狂的棋局。 而自己,就是这棋局上,最危险,也最关键的一步。 他咬了咬牙,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属下,万死不辞。” 再次来到地底,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依旧让人不适。 废太子赵恒,盘坐在石床上,玄铁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想好了?”他看着去而复返的苏云,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审视。 “想好了。”苏云开门见山,“顾炎武要杀你。” 赵恒的身体,猛地绷紧。 “他的人,就是我身边最信任的统领,沈策。”苏云继续说道,“他要沈策动手,然后,嫁祸给我。” 赵恒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盯着苏云,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你想怎么样?”赵恒沉声问。 “我想请殿下,死一次。”苏云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恒眯起了眼睛,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枯槁的身体里散发出来。 “你再说一遍?” “顾炎武想让你死,想让我身败名裂。那我们就让他得偿所愿。”苏云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只不过,这出戏的唱法,得由我们来定。” “我会让沈策,带着顾炎武的人,来‘刺杀’你。” “你‘死’了,顾炎武最深的钉子就会暴露,他藏在京城里的力量,也会为了庆祝而浮出水面。到那时,我们正好一网打尽。” 苏云抬眼,看向赵恒。 “殿下觉得,这笔买卖,划算吗?” 赵恒沉默了。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苏云这个计划里的凶险和机遇。 这是在刀尖上跳舞。 可一旦成功,就能将顾炎武这个心腹大患,连根拔起。 “我凭什么信你?”良久,赵恒开口。 “凭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苏云站起身,“也凭殿下,现在没得选。” 赵恒盯着苏云看了许久,最终,那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靠回石壁,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 从地底出来,夜色正浓。 苏云站在首辅府的庭院里,看着沈策换上一身夜行衣,背影决绝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步棋,已经落下。 是生是死,是输是赢,都只能交给时间。 他刚准备回书房,一名宫里的小太监,提着灯笼,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苏……苏太傅!” 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快!您快进宫吧!” 苏云的心,猛地一沉。 “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话都说不囫囵。 “皇太女殿下……她……她在北境,出事了!” 第一卷 第136章 这毒药,专攻人心 苏云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攥紧了拳头。 “是皇太女?” 他问出口,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种北境可能发生的变故。 “不是!”小太监拼命摇头,涕泪横流,“是……是陛下!陛下在御书房,又……又晕倒了!” 又? 苏云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他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大步流星,直接向府外冲去。 皇宫,女帝寝宫。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又混杂的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几名太医院的白发御医围在龙床边,一个个面如土色,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女帝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颊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锁,嘴里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最诡异的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腕上,竟出现了一片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斑点。 “怎么样了?”苏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为首的张御医浑身一颤,连忙转身,躬身回话,声音发颤。 “回……回苏太傅,陛下脉象紊乱,气血逆行,这……这症状,像是……像是中了南疆某种罕见的奇毒。” “奇毒?”苏云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女帝的状况,眉头皱起。 他俯下身,仔细检查着女帝身上的红斑,又轻轻掰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什么奇毒,会让太医院束手无策?” 张御医擦了擦汗,嗫嚅道:“此毒闻所未闻,臣等翻遍医典,也……也找不到解法,只能先用金针度穴,暂缓毒性蔓延。” 苏云没再理会他们。 他站起身,目光如电,开始审视寝宫内的每一个角落。 从熏香的铜炉,到桌上的茶水,再到床头的摆设,他都一一查看。 最终,他的目光停留在了窗台边一盆不起眼的兰花上。 这盆兰花开得正好,叶片翠绿。 苏云走过去,伸出手指,在那湿润的泥土边缘,轻轻捻起了一撮几乎与泥土混为一色的,白色粉末。 他将粉末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极淡的,类似杏仁的苦涩味道。 他又看了看那盆兰花。 “这是‘七星海棠’吧?”苏云回头问。 张御医愣了一下,点头道:“是,此花能静心安神,陛下近来心力交瘁,便让人摆了一盆。” 苏云笑了。 那笑容在寝宫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 “陛下宽心,诸位大人也宽心。” 他转过身,对着一众忧心忡忡的官员和太医,声音平静。 “殿下中的,不是毒。”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张御医忍不住开口:“苏太傅,这……这脉象,这红斑,分明是中毒之兆啊!” “是像中毒,但不是毒。”苏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冷茶。 “七星海棠,本身无毒,其花粉,气味清雅。” “方才我闻到的那种白色粉末,是一种叫‘白石散’的东西,产自西域,单独服用,也只是让人略感困乏。” 苏云端着茶杯,看向张御医。 “可若是将白石散的粉末,混入七星海棠的土壤里。七星海棠的花粉,便会沾染上白石散的气味,吸入人体后,两者在血液里一结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便会产生幻觉,神志迷乱,身上起红斑,脉象紊乱如中毒。” “这……这……”张御医听得目瞪口呆,这些知识,是他行医一辈子都未曾听过的领域。 “这……这该如何解?” 苏云将茶杯放下,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取一碗陈醋,一撮灶下热灰,搅匀了,温服即可。”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陈醋?灶下灰? 这两种民间最常见的东西,能解这种让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奇毒”? “酸能解其性,灰能吸其根。”苏云没有过多解释,“去办吧。” 半个时辰后。 躺在床上胡言乱语的女帝,眼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眼神里的迷茫和混乱褪去,逐渐恢复了清明。 “苏云?”她看到床边站着的人,声音还有些虚弱。 “臣在。” 寝宫内,所有人都看傻了。 那些太医们看着苏云的眼神,已经不是敬畏,而是像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神仙。 “能如此精准地利用植物相生相克的特性,不动声色地对陛下下此毒手。”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宫里响起。 “此人,绝非普通宫人。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明,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他转向女帝,躬身一拜。 “为保陛下安危,为揪出幕后黑手,臣,请旨彻查东宫,以及所有涉事人员!” 女帝看着他,点了点头。 “准奏。” 有了女帝的授权,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苏云甚至不用天策府,只让徐耀祖带着几个机灵的内侍去查。 顺藤摸瓜,很快就从负责打理那盆七星海棠的小宫女身上,查到了线索。 那小宫女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最近却和一个在宫外采买的太监走得很近。 而那个太监,每个月都会去城南一家不起眼的药铺支取银钱。 药铺的东家,是吏部尚书张柬的小舅子。 所有线索,最终都清晰地指向了那位在朝堂上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御史大夫,张柬。 当晚,苏云将一叠厚厚的卷宗,呈到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看着卷宗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脸色铁青,抓着扶手的手,骨节泛白。 “张柬……好一个为国尽忠的张柬!” 她的声音里,带着被背叛的愤怒。 “传朕旨意,将张柬……” “陛下,不可。”苏云却出声打断了她。 女帝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为何?” “张柬,不过是又一颗被推到明面上的弃子罢了。”苏云声音平静。 “从燕王谋逆,到江南‘天火’,再到今日的宫中毒案,您不觉得,对方的手法,如出一辙吗?” “每一次,都会有一个看似合理的罪魁祸首被推出来顶罪,然后,线索就此中断。” “我们抓一个张柬,他们明天就能再推一个李柬,王柬出来。这颗毒瘤的根,不在这里。” 女帝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思索。 “那依你之见?” “不动他。”苏云说道,“让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让他继续为背后的人传递消息,做出动作。” “蛇,只有在捕食的时候,才会彻底暴露自己的七寸。” 女帝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 “朕,都听你的。”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来报信的小太监,再一次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封用火漆封死的,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苏……苏太傅……” 小太监跪在地上,将军报高高举过头顶。 “北……北境,急报!” 苏云接过军报,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正是李沐雪的亲笔。 他拆开火漆,抽出信纸。 只看了第一行,他的瞳孔,便骤然收缩。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如惊雷贯耳。 “赵括未死。” “已联络西域三十六国,组建联军,号称五十万。” “大军,已陈兵玉门关外。” 第一卷 第137章 这天下,处处起火 御书房内,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女帝,在听完苏云念出的军报后,撑着龙椅扶手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五十万?”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又像冰棱一样锐利。 苏云将那张薄薄的信纸折好,放回信封。 “西域三十六国,国小民弱,合兵一处,也不过十余万。五十万之数,多是夸大,意在动摇我军心民心。”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赵括死而复生,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整合西域诸国,绝非巧合。” 苏云的目光,落在了窗台那盆已经被移走的七星海棠的原位上。 “宫中刚出事,北境便起狼烟。这是内外联动,要将陛下,将大周,一举拖垮。” 女帝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朕,知道了。” 她没有再说别的,只是挥了挥手。 “你先回去吧,让朕,静一静。” “臣,告退。” 苏云躬身退出御书房。 他刚走到宫门,一名内侍便提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苏太傅!” “何事?” “吏部尚书张柬大人,联合了数十位老臣,在宫门外,长跪不起!” 内侍的声音带着哭腔,学着外面的叫喊。 “他们说……说‘牝鸡司晨,天道不容’,是皇太女殿下女子为帅,才招致北境再生祸端!” “他们请陛下,撤换皇太女,另择宗室为帅!” 苏云抬头,看向那厚重宫门的方向,夜色深沉,仿佛能吞噬一切。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知道了。” 他没有去宫门,而是径直回了首辅府。 他只对徐耀祖说了一句话。 “告诉厨房,备些姜汤。今晚,怕是有不少大人,要受寒了。” 这一夜,京城无眠。 北境五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每一个王公贵胄的府邸。 而吏部尚书张柬,率领着几十名白发苍苍的老臣,在宫门外跪了一整夜。 他们引经据典,痛陈“女子干政”的危害,声泪俱下,仿佛大周的江山,下一刻就要在李沐雪这个“祸水”手中倾覆。 次日,早朝。 金銮殿内,气氛肃杀得能拧出水来。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却无人交头接耳,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站在文臣前列的苏云。 而苏云,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像一尊石雕。 女帝身着龙袍,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臣,有本奏!” 张柬第一个出列,他跪了一夜,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亢奋,透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光。 “陛下!北境危急,皆因皇太女殿下女子为帅,名不正言不顺,以致天道不容,兵祸再起!” 他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臣恳请陛下,顺应天意,收回皇太女监国之权,另择宗室贤能为帅,方能稳我大周江山!” “臣,附议!” “臣等,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跪下了一大片。 甚至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哭嚎着冲上前,一头撞在殿前的盘龙金柱上。 “砰!” 一声闷响,老臣额头鲜血直流,瘫软在地,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哭喊。 “陛下!为江山社稷,请清君侧啊!” 整个大殿,瞬间被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气氛笼罩。 所有压力,如同山崩海啸,全部压向了龙椅上那个孤单的身影。 女帝握着扶手的手,越收越紧。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下面跪着的每一张脸,那些平日里恭顺的臣子,此刻却像是择人而噬的恶狼。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苏云,动了。 他缓步出列,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深深一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张柬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他以为苏云也要顺应“大势”。 “苏太傅有何话说?”女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云直起身,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同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臣不懂军事。” 满场愕然。 不懂军事?你这个凭一己之力平定北境之乱的人,说你不懂军事? 苏云没有理会众人的表情,继续说道。 “臣,只知算账。” 他转向张柬,语气平淡。 “敢问张尚书,可知我北境三十万大军,一月钱粮消耗,几何?” 张柬一愣,下意识地答道:“约……约莫百万两。” “没错,百万两。” 苏云点了点头,又看向户部尚书。 “敢问钱尚书,如今国库,能支撑几月?” 户部尚书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至……至多,一月。” 苏云笑了。 他重新转向龙椅上的女帝,朗声说道。 “陛下。北境大军每月消耗钱粮百万,如今,皆由江南经略司,与大周皇家钱庄一力支撑。” “而此二处,皆由皇太女殿下,亲自授权设立。江南数十万商户,只认殿下的金牌,只认皇家钱庄的宝钞。”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张柬那张已经开始变色的脸。 “若易帅。” “江南商户,人心浮动,钱庄或将停转。” “北境粮草,恐难为继。” 他说完,再次对着女帝,深深一躬。 “请陛下,圣裁。” 金銮殿内,一瞬间,落针可闻。 死寂。 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已经不是在商议,不是在辩论。 这是威胁。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用整个江南的钱袋子,来保李沐雪帅位的阳谋! 张柬气得浑身发抖,他伸手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慷慨陈词,所有的忠君爱国,在这冰冷的“百万两”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龙椅上,女帝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欣赏,有忌惮,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威严不减。 “国库空虚,军需为重。” “张尚书等人所请,朕,不准。” “另,着户部,即刻起,全力配合皇家钱庄,保障北境供给,若有延误,朕,唯你们是问!” “退朝!” 一场滔天的逼宫风波,就这么被一个“钱”字,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御书房。 苏云独自站立,女帝坐在案后,两人相对无言。 房间里,只剩下檀香燃烧的轻烟,袅袅升起。 许久,女帝才打破了沉默。 她的声音,比金銮殿上时,还要冷上几分。 “你今日,是在威胁朕吗?” 苏云抬起头,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 “臣只是在告诉陛下。” “有些刀,入了鞘,依然是刀。” “您需要它的时候,它随时可以出鞘。” 女帝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盯着苏云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龙案最深处的一个暗格里,取出了一份用火漆封死的密报,推到了苏云面前。 苏云伸手拿起,看到密报上没有字,只有一个用朱砂画出的,无比熟悉的,星辰标记。 “赵括的背后,还是他们。” 女帝的声音,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朕现在,需要你这把刀。” “告诉朕,该怎么用。” 第一卷 第138章 这棋局,我来执黑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灼。 “西域联军五十万,号称要踏平玉门关!这……这怎么打?” “赵括此獠,居然没死!还得了‘观星者’的全力支持,北境危矣!” “最要命的是宫里!陛下刚刚中毒,朝中便有人借机生事,这分明是里应外合,要我大周万劫不复啊!” 户部尚书钱峰,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的汗。 “打仗就是打钱!国库里那点银子,撑一个月都勉强!西域再开战端,拿什么填?拿土吗?” 兵部尚书是个武将,脾气火爆,一拳砸在桌上。 “钱大人此言差矣!如今是火烧眉毛,还管什么钱不钱的!必须立刻从西山大营调兵,增援玉门关!” “调兵?说得轻巧!京城防务不要了?万一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京城一空,那些内鬼再作乱,怎么办?” 争吵声,辩论声,此起彼伏。 每个人都有一肚子道理,每个人都提了一堆问题。 可没有一个人,能拿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凤目,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苏云就站在殿中,双手拢在袖中,一动不动。 他像一个局外人,静静地听着,看着,仿佛这场关乎国运的危局,与他无关。 直到所有人都吵累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御书房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女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苏云身上。 “苏太傅,你觉得呢?”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全部聚焦过来。 苏云这才缓缓抬起头,环视了一圈焦头烂额的重臣们。 他没有回答女帝的问题,而是迈步,走到了御书房中央那巨大的沙盘前。 大周的万里江山,尽在其中。 他伸手,从旁边的棋盒里,拿起三枚黑色的棋子。 “啪!” 第一枚棋子,被他重重按在了沙盘最西面的玉门关外。 “啪!” 第二枚棋子,落在了北境,平凉城与草原的交界处。 “啪!” 第三枚棋子,落在了沙盘的正中央,京城的位置。 三枚黑子,如同三颗致命的钉子,将大周的版图,钉得触目惊心。 “三面起火,看似危局。”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洗去了满室的嘈杂。 “实则,是毕其功于一役的良机。” 满场皆静。 连女帝,都微微挺直了身子。 苏云的手指,点在了西域那颗黑子上。 “其一,西域。” “赵括能联络西域三十六国,靠的是什么?不是威望,不是血统,是利诱。” “他能给的,无非是破关之后,烧杀抢掠的承诺。” 一位军机大臣忍不住开口:“可利字当头,最是动人,如何可破?” “他能给利,我们,就能给更大的利。” 苏云的手指,沿着沙盘上的丝绸之路,缓缓划过。 “立刻派遣使臣,带上我大周的丝绸、茶叶、瓷器,绕过赵括,直接去见那三十六国里,实力最强的三到五个国王。” “告诉他们,谁能第一个,在背后捅赵括一刀,谁就能得到丝绸之路未来十年,七成的独家贸易权。” “其余附从者,也可分得一杯羹。” “用赵括的脑袋,换取他们子孙后代享用不尽的财富。诸位大人觉得,他们会怎么选?” 户部尚书钱峰眼睛一亮,可随即又暗淡下去。 “可……可这需要钱啊!国库……” “不需要国库一分钱。”苏云打断他,“皇家钱庄,会为他们提供第一批货物。我们,是在用他们未来的钱,买他们今天的命。” 御书房内,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用看不见的生意,去瓦解一支看得见的五十万大军? 这手笔,闻所未闻。 苏云的手指,又移到了北境那颗黑子上。 “其二,北境。” “北境之患,不在军力,在人心。” “皇太女殿下的军报里说,赵括的残部中,混杂了大量的‘观星者’。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兵部尚书皱眉:“那依太傅之见,是战是和?” “不战,不和。” 苏云的回答,出人意料。 “传令皇太女殿下,大军压上,围而不打。” “同时,在阵前筑起高台,昭告所有草原部落。就说,大周天子仁德,不忍再生杀戮。凡愿意归顺者,无论之前犯下何等罪过,皆可赦免。” “放下武器的士兵,可就地转为屯田军户,分发田地农具。” “有战功的百夫长、千夫长,可按我大周军制,授予相应官职,甚至封妻荫子。” “用我大周的官职和土地,去换他们手中那把随时可能背叛的刀。让他们自己,从内部,瓦解开来。” 苏-云的语气,始终平静。 可听在众人耳中,却比千军万马的冲杀,还要惊心动魄。 最后,他的手指,落回了京城。 那颗位于心脏位置的黑子。 他的声音,也随之冷了下来。 “攘外,必先安内。”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众人,直视着龙椅上的女帝。 那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西域之策,见效需时日。北境之策,亦非一朝一夕。”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而张柬这些人,就像我们身体里的疽虫,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他们会不停地,在朝堂上攻讦,在民间散布谣言,动摇我们的国本,消耗我们的心力。” “等到西域和北境的火真正烧起来,我们内部,早已千疮百孔。” 苏云收回目光,对着女帝,深深一躬。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杀伐之气。 “所以,臣请陛下,赐臣金牌。” “今夜,臣要让这京城,流一次血。” “用他们的血,来祭我们出征的旗!” “轰!” 所有大臣的脑子里,都像是炸开了一个惊雷。 疯了! 这个苏云,疯了! 他要在京城里,对那些功勋卓著的朝廷重臣,举起屠刀? 女帝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死死抓着龙椅的扶手,看着殿下那个清瘦却挺拔的身影。 那双眼睛里,没有疯狂,没有嗜血。 只有一片冰湖般的冷静,和一种洞悉全局之后,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看到了,苏云是在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为她,为整个大周,争取那一口喘息的时间。 许久,许久。 女帝深吸一口气,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她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下九层台阶。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亲手打开了龙案最深处的那个暗格,取出了一面通体赤金,刻着“代天行罚”四个古篆的令牌。 她走到苏云面前,将那面代表着生杀予夺最高权力的金牌,递到了他的手中。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朕的天下,今夜,便交给你了。” 苏云双手接过金牌,入手冰凉。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躬身一拜,然后转身,大步向御书房外走去。 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 门外,冰冷的月光下,沈策一身玄甲,早已静候多时。 在他的身后,是三百名天策卫精锐。 甲胄鲜明,长刀在握,目光如狼。 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第一卷 第139章 这京城,该洗牌了 苏云踏出御书房的门槛。 冰冷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策一身玄甲,带着身后三百天策卫,齐刷刷单膝跪地。 “大人。” 苏云将那面刻着“代天行罚”的金牌举起。 金牌在月色下反射出森然的光。 “封锁京城九门,许进不许出。”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包围名单上所有府邸,天亮之前,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来。” 沈策接过苏云递来的一卷名册,重重点头。 “若有反抗?” 苏云的目光扫过远处沉睡的皇城轮廓。 “格杀勿论。” “喏!” 沈策起身,一挥手。 三百道黑色的影子瞬间融入夜色,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之中。 整个京城,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子时,吏部尚书府。 府邸大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数十名天策卫如鬼魅般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手持出鞘的横刀,刀锋映着月光,寒气逼人。 “咚!咚!咚!” 一名校尉上前,重重砸响了门环。 门内传来一阵骚动,片刻后,大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探出头来,一脸警惕。 “夜闯尚书府,尔等是何人?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校尉没有理他,只是侧身让开。 苏云一身青衫,缓缓从阴影中走出。 管家看到苏云,瞳孔一缩,但随即挺直了腰杆,色厉内荏地呵斥。 “原来是苏太傅!太傅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我家老爷已经歇下了!” “让他起来。”苏云淡淡道。 “太傅说笑了,老爷年事已高,岂是您说见就见的?” 就在这时,一个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苏云,你好大的胆子!” 张柬身披一件外袍,大步走到门前,怒视着苏云。 “无陛下旨意,擅自带兵围困朝廷一品大员府邸,你是要谋反吗?” 苏云看着他,笑了。 他从袖中,缓缓掏出那面“代天行罚”金牌。 “张尚书,看清楚。” “这是什么。” 金牌上那四个字,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 张柬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 “不……不可能……陛下她……” “开门。”苏云打断他。 张柬强作镇定,厉声道:“苏云,你这是矫诏!老夫明日定要在金銮殿上,参你一本!” 苏云没了耐心。 他对着身后的天策卫,只说了一个字。 “撞。” “喏!” 几名身材魁梧的天策卫,扛起一根巨大的攻城木,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 “砰!” 一声巨响,朱红色的厚重府门剧烈震颤。 “反了!反了!”张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云大骂,“你们这是要造反!” “砰!” 又是一声巨响,门板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砰!” 大门轰然倒塌。 “冲进去!” 沈策拔刀前指,天策卫如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府邸。 府中家丁护院挥舞着棍棒扑上来,试图阻拦。 回答他们的,是冰冷的刀锋。 刀光闪过,惨叫声此起彼伏,转瞬即逝。 鲜血,染红了尚书府门前的青石板。 苏云跨过倒塌的门板,径直走向呆立在院中的张柬。 “张尚书,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张柬面如死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苏云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书房。 他推开门,目光在书房内扫了一圈,最终停留在东面墙上的一副猛虎下山图上。 他走过去,伸出手指,在那猛虎的左眼上,轻轻按了一下。 “咔嚓。” 墙壁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整面墙向内打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混杂着尘土和金银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沈策举着火把跟进来,照亮了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堆满了金条银锭,各色珠宝玉器在火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苏云的目光,却越过这些财宝,落在了角落里的一口上了锁的紫檀木箱子上。 他走过去,一脚踹开箱锁。 箱盖弹开。 里面,一件用明黄色绸缎制成的,绣着五爪金龙的袍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龙袍旁边,还放着一枚用上好和田玉雕刻而成的,盘龙玉玺。 “张尚书。” 苏云拿起那件龙袍,转身走出密室。 他将龙袍,扔在了瘫倒在地的张柬面前。 “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柬看着那件龙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与此同时,京城各处,一场场同样的抄家行动正在上演。 徐耀祖带着户部的官员,从兵部尚书钱峰的府邸地窖里,挖出了数个大箱子。 里面没有金银,全是账本。 一本本,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们如何将送往北境的军粮换成沙土,又如何将倒卖的军械卖给草原部落。 证据,铁一样硬。 天,蒙蒙亮。 京城的百姓被一阵阵嘈杂声惊醒,他们推开窗户,惊恐地看到,一队队身着玄甲的士兵,正押解着一个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向午门方向走去。 午门广场,此刻已经变成了审判台。 苏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面无表情。 他的脚下,跪着以张柬、钱峰为首的数十名朝廷大员。 他们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罪证账册,以及那件刺目的龙袍。 闻讯赶来的百官,站在广场外围,看着眼前这骇人的一幕,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奉陛下旨意,彻查逆党!” 苏云高高举起那件龙袍,和一本记录着通敌罪证的账册。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寒风中,传遍了整个广场。 “吏部尚书张柬,私制龙袍,意图谋逆!” “兵部尚书钱峰,贪墨军饷,通敌卖国!” “凡与此二人勾结,图谋不轨,动摇国本者……” 苏云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一律,满门抄斩!” 他将龙袍和账册狠狠摔在地上,从身旁刽子手的刀架上,抽出一枚行刑令箭。 “斩!” 令箭落下。 刽子手口中喷出一口烈酒,高高举起鬼头刀。 寒光闪过。 数十颗人头,滚落在地。 鲜血,瞬间染红了午门前的白玉地砖。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刺得人眼睛发酸。 整个京城官场,为之失声。 苏云站在台阶上,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盘棋,洗干净了。 他转身,准备入宫向女帝复命。 就在这时,沈策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极为古怪的神色。 “大人。” “何事?” “我们在张柬府邸后院的暗牢里……”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斟酌用词,“还发现了一个人。” 苏云眉头微皱。 “谁?” 沈策看了他一眼,艰难地开口。 “他说……他认识您。” “他叫……苏振。” 第一卷 第140章 这颗棋子,我捡了 苏振。 苏云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缓缓转身,看向沈策,目光里没有半分波澜。 “带路。” 张柬府邸的后院,有一口枯井。 井下别有洞天,是一间潮湿、阴暗的土牢。 沈策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火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摇曳,将人的影子扭曲得不成形状。 苏云跟在后面,脚步声很轻。 牢门打开,一股混杂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火光照亮了牢房的角落。 一个人蜷缩在那里,身上穿着还算体面的绸衫,却早已脏污不堪,头发散乱,脸上沾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 他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瑟缩了一下。 当他看清来人是苏云时,那张布满惊惶的脸上,瞬间涌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羞愧,有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云……云儿?” 苏振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 苏云没有应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从苏振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他不自觉蜷缩起来的手指,和他那件绸衫下摆被撕裂的口子上。 苏振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往后腰位置摸了一下。 一个很细微的动作。 苏云的眼角,动了动。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云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问一个陌生人。 “我……我……”苏振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我本是来拜访张尚书,商议一些家事……谁知他……他突然翻脸,将我囚禁于此,说……说要拿我来威胁你……” 他说得颠三倒四,逻辑不通。 苏云就那么看着他,也不打断,任由他编造谎言。 “云儿,你信我!”苏振见苏云不说话,急了,膝行着向前两步,想要抓住苏云的衣角,“我们是父子啊!血浓于水!张柬是外人,我怎么可能帮他害你!” 苏云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父子?”苏云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嘴角扯了扯,却没有笑意,“苏老爷,这话你自己信吗?” 苏振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转过身,对沈策说:“带走。” 沈策一愣:“大人,是押往天牢,还是……” “回首辅府。” 这句话一出,不只是沈策,连刚刚从外面跟进来的徐耀祖都惊呆了。 “大人!”徐耀祖一步抢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和不解,“带他回府?他可是……他可是苏家的人啊!当年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吗?” 在徐耀祖心里,苏家,就是苏云身上一道永远不该被触碰的伤疤。 如今,苏云却要把这道伤疤的源头,带回自己家里? “是啊,云儿!”苏振连滚带爬地跟上来,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狂喜,“爹……爹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我们回家!回家就好!” 他那一声“爹”,喊得亲热又自然。 苏云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看了徐耀祖一眼。 “耀祖,格局打开。” 徐耀祖张了张嘴,没听懂。 “一块绊脚石,你踹开它,它还在那里。”苏云的声音很轻,“可你把它捡起来,它就能变成一块垫脚石,或者……一块磨刀石。” “留着他,比杀了他有用。” 说完,他不再理会身后两人各异的表情,径直向甬道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 首辅府,西跨院。 这里原本是招待贵客的地方,院里种着几竿翠竹,还有一座小小的假山,环境清幽。 此刻,院子的前后门,廊下的每一个转角,甚至院墙外的阴影里,都站着至少两名天策卫的精锐。 苏振被带到这里,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有侍女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和汤药。 他捧着饭碗,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十天半月。 沈策一身玄甲,像一尊铁塔,站在门外。 苏云交代过,好吃好喝地供着,但不许他踏出这个院子半步,不许他跟任何人交谈,所有送进去的东西,都要经过三道检查。 这哪里是奉养,分明是最高规格的软禁。 苏振吃饱喝足,胆子也大了起来。 他走到门口,对着沈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 “这位将军,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我想给我家里,送个信报个平安。” 沈策目不斜视,像没听见。 “或者,你帮我给苏大人……给我儿带个话也行。”苏振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悄悄递过去,“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沈策终于有了反应。 他伸出手,拿过那块玉佩。 然后在苏振期待的目光中,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咔嚓。” 玉佩,碎成了几块。 沈策松开手,玉石的碎块掉在地上。 “苏老爷,请回吧。”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苏振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悻悻地退回屋里,关上门。 在关门的一刹那,他脸上的谄媚和讨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和怨毒。 他走到桌边,将刚才故意剩下的一点饭粒,在桌面上,摆出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然后,他用袖子,看似不经意地,将那些饭粒扫到了地上。 他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不知道,房梁上,一双眼睛,将他所有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书房。 苏云独自坐在灯下。 徐耀祖和沈策站在他面前,汇报着京城一夜的战果。 查抄家产三千余万两,粮草布匹无数,各类罪证堆满了好几个房间。 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等他们汇报完,苏云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剩下的事情,明日早朝再说。” “是。” 两人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一个人。 他没有去看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也没有去想明日朝堂上的风波。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一张空白的宣纸上。 许久,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张柬。 观星者。 赵括。 然后,他画了一个圈,将这三个名字圈在了一起。 最后,他从这个圈里,引出一条线,在线的末端,写下了另一个名字。 苏振。 他看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深邃。 他这个所谓的“父亲”,为什么会出现在张柬的府里? 真的是巧合? 不。 一个被家族放弃的落魄商人,有什么资格,去和当朝一品大员“商议家事”? 唯一的解释是,苏振的背后,有人。 这个“人”,通过苏振,搭上了张柬这条线。 而张柬的背后,是“观星者”,是赵括。 所以,这条线,最终指向的,还是那个远在西域,试图卷土重来的赵括。 苏振,就是他们安插在京城,一颗不起眼的棋子。 一颗用来传递情报,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用来当做人质,攻击自己心神的棋子。 苏云笑了。 他拿起笔,在那条线的旁边,又写了一行小字。 “此人,是我大周子民,无端被逆党胁迫,今蒙拯救,理应回归家庭,安享天年。” 他看着这行字,自言自语。 “一个完美的,可以被各方接受的理由。” 他放下笔,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赵括啊赵括,你费尽心机布下的棋子……” “现在,归我了。” 第一卷 第141章 这戏,得演全套 午门前的血,在清晨的阳光下,很快凝固成了暗红色。 风一吹,那股浓重的腥气便飘向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金銮殿上,剩下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脚下的金砖能开出花来。 没人敢抬头去看龙椅上的女帝,更没人敢去看那个站在文臣首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青衫身影。 一朝血洗,三十七名朝廷大员人头落地。 昨夜的京城,是苏云的屠宰场。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死寂。 往日里总要争执不休的朝堂,此刻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苏云迈步出列。 他一动,所有人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陛下。”苏云躬身,“逆党已尽数伏法,查抄家产共计白银三千一百万两,田产、商铺无数,账册在此。” 徐耀祖抱着厚厚一摞账册,吃力地跟上前,将东西呈给内侍。 三千一百万两。 这个数字,让户部尚书的腿肚子都开始抽筋。 这相当于大周三年的国库收入。 “另外。”苏云直起身,声音平淡地补充了一句,“臣在吏部尚书张柬府上的地牢里,还发现了一个人。” 女帝凤目微抬,看着他,不说话。 “此人名苏振,是臣……血缘上的父亲。” 苏云吐字清晰,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他自称是被张柬胁迫囚禁,以图乱臣心神。臣已将其带回府上,派人看护。”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女帝。 “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这才是真正的试探。 他将苏振这颗棋子的存在,直接摊开在女帝面前,看她如何落子。 御书房内,只剩下女帝与苏云二人。 李公公早已带着所有宫人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女帝没有坐,她绕过龙案,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一片被血色清洗过的天空。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振之事,是你家事。”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苏云脸上。 “朕乏了,卿自行处置便可。” 苏云躬身:“臣,遵旨。”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苏云心中再无顾虑。 这场戏,可以正式开演了。 次日,早朝。 气氛依旧凝重。 苏云再次出列,这次,他手里没有账册,只有一份奏疏。 “陛下,逆党虽除,但朝中尚有三十七个重要职位空缺,六部运转多有滞涩。” “国难当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 “为免政务延误,臣恳请陛下授予臣人事举荐之权,由臣择贤能之士,先行补上空缺,事后再由吏部追补文书。” 这话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云。 这是要做什么? 一个人,要兼管吏部的任免大权? 张柬的头才刚落地,他苏云就要做第二个张柬吗?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颤颤巍巍地走出来,跪倒在地。 “陛下,万万不可啊!吏治乃国之根本,人事任免,岂可一人独断!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啊!” “臣附议!” “请陛下三思!” 稀稀拉拉跪下了一小片,但比起昨日张柬振臂一呼的盛况,已然是天壤之别。 苏云看着他们,一言不发,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神情,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龙椅上,女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看着苏云,眼神锐利。 “苏爱卿。”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你平定北境,清洗朝堂,皆有大功。但功是功,过是过。” “人事大权,关乎国本,确实不容一人独断。” 她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 “你之所请,朕,不准!” “昨日赐你的‘代天行罚’金牌,暂由朕收回。你经略司总督之职,也过于劳心,便先卸下吧。” “你既为皇太女太傅,往后,便专心教导太女,为国储才。其余朝政,自有六部诸公。”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卸职?收权? 这是……飞鸟尽,良弓藏? 所有人都懵了,他们看向苏云,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苏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缓缓抬头,看着龙椅上那个面沉如水的女人,眼神里流露出一抹错愕,一抹不甘,最终,都化为了一片深沉的死寂。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衣袍,跪了下去。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无比沉重。 “臣……遵旨。” 三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散朝后,苏云没有回府。 他一个人去了曾经门庭若市,如今却冷冷清清的经省司衙门。 徐耀祖跟在他身后,眼圈通红,一脸的愤愤不平。 “大人,陛下她……她怎么能这样!您为大周流过血,立过功,这才刚把那些蛀虫清干净,她就……” “住口。” 苏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将总督大印从盒中取出,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 “传令下去,所有卷宗、账目,封存盘点,三日内,移交户部和兵部。” “大人!”徐耀祖急了,“那江南的商会,北境的互市,还有皇家钱庄……” “那是皇太女殿下的产业。”苏云淡淡道,“与我无关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再没看那方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大印一眼。 首辅府。 苏云一回来,就钻进了书房,谁也不见。 晚饭时,徐耀祖端着饭菜进去,却被他挥手赶了出来。 “拿走,没胃口。” 屋里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脆响。 徐耀祖站在门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急得直跺脚。 西跨院里,苏振正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踱步。 他听见了主院方向传来的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一个被他安插在首辅府厨房当杂役的远房亲戚,趁着送饭的功夫,已经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他了。 被夺权了? 活该! 苏振心里痛快极了。 他正得意,忽然听见书房那边又传来了苏云压抑着怒火的咆哮。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好一个女皇帝!好一个过河拆桥!” “不过才杀了几个乱臣贼子,就急着收我的兵权,夺我的差事!” “她以为没了屠刀,我苏云就只是一介书生吗?!”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 院墙隔得虽远,但苏云的声音里夹着内力,一字一句,都清晰地传到了苏振的耳朵里。 苏振的眼睛,瞬间亮了。 君臣失和!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跑回屋里,反锁上门。 他确认窗外无人,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床板的夹缝里,摸出了一小截被磨尖了的木炭。 他脱下鞋子,从鞋底的夹层里,撕下一块巴掌大的,用油纸包着的三层薄麻布。 他趴在地上,借着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微光,就着粗糙的地面,将刚刚听到的那几句话,用歪歪扭扭的字,一字不差地写了上去。 写完,他将麻布仔细叠好,重新塞回鞋底,又把木炭藏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贪婪而得意的笑容。 情报到手了。 现在,只需要等着一个机会,把它送出去。 送给,它真正的主人。 第一卷 第142章 这情报,是诱饵 夜,深了。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徐耀祖站在苏云面前,脸上的愤懑还没消散,像个生闷气的孩子。 “大人,您说这都是演戏,可这戏也太真了。现在外面都传您失了圣心,成了没牙的老虎,连走路的狗都敢冲您叫两声了。” 苏云正在摆弄一副新的茶具,紫砂小壶,白玉小杯,动作不紧不慢。 “老虎拔了牙,才会让猎物放松警惕。”他头也不抬,“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经略司的差事说没就没,‘代天行罚’的金牌说收就收,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把咱们这首辅府给收了?”徐耀祖的声音里全是火气。 苏云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下。 “耀祖,我问你,是站在太阳底下被所有人盯着舒服,还是躲在阴影里看别人在太阳底下跑来跑去舒服?” 徐耀祖一愣,下意识道:“那当然是躲在阴影里。” “这不就结了。”苏云将泡好的茶,一杯推给徐耀祖,一杯推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策。 “现在,我就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人。而有些人,很快就要被我从他们的洞里,赶到太阳底下来了。” 他说着,起身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 “沈策。” “属下在。” “你觉得,京城九门,哪一处的城防,看起来最薄弱?”苏云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划过。 沈策思索片刻,指向北面的德胜门。 “德胜门守军多为新募之兵,操练不足,且靠近皇城根,平日里巡查最为松懈。” “好。”苏云点点头,手指又移到另一处,“那漕运的粮草,从通州运往京城,哪条水道最偏僻,看守最少?” “西便门的护城河支流,夜间只有两艘巡船,且船上多为老弱。”沈策对答如流。 苏云笑了。 “很好。” 他转身,看着徐耀祖和沈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似乎能穿过墙壁,传到很远的地方。 “从明日起,德胜门的守军,再裁撤一百人。西便门水道的巡船,减为一艘。” “大人!”徐耀祖大惊失色,“这不就是洞门大开,引狼入室吗?” “就是要引狼。”苏云的目光扫过书房的屏风,勾了勾嘴角,“有些狼,你不给它指条路,它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口。” 他看着沈策:“这件事,要做得像那么回事。明面上调兵的文书要全,户部支取粮草的凭证也要有。但暗地里,把天策府最精锐的人手,给我像钉子一样,死死钉在这两个地方。” “另外,”苏云补充道,“让你的人放出风去,就说我苏云被夺了权,心灰意冷,终日饮酒,连府里的护卫都遣散了大半。” 沈策的眼神动了动,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大人是想……用自己做诱饵?” “高端的猎人,往往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苏云说了一句让沈策和徐耀祖都听不太懂的话。 他挥挥手:“去办吧。” 西跨院。 苏振正焦躁地在屋里踱步。 一个负责给他送饭的厨房杂役,趁着收碗的功夫,又一次凑到他耳边,飞快地耳语了几句。 “老爷,小的刚才听见,苏大人在书房大发雷霆,好像在跟沈策将军商议什么裁撤兵力,缩减巡防的事。” 苏振的眼睛猛地亮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赏了那杂役一小块碎银子,将人打发走。 待房门关上,他脸上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 裁撤兵力? 这苏云,是真的被打击得失心疯了?还是说,这是君臣二人演的一出苦肉计,实则另有图谋? 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天大的情报! 他走到床边,躺下装睡。 过了许久,确认院外巡逻的天策卫已经走远,他才悄悄起身。 他没有用上次的麻布,那种方法太原始,容易暴露。 他张开嘴,用舌头顶了顶自己左边倒数第二颗臼齿。那颗牙齿微微松动,他用指甲小心地将其抠了出来。 这是一颗假牙,中空。 他从牙洞里,倒出了一卷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蜡丸。 他将蜡丸在油灯上小心烤软,摊开里面包裹的极薄的油纸,用一根磨尖的银簪,蘸着混了烟灰的茶水,将刚刚听到的情报,用一种极其微小的密文写了上去。 做完这一切,他将油纸重新卷好,封入蜡丸,塞回假牙,再把假牙安回原位。 天衣无缝。 “来人啊!”他捂着脸,在床上打滚,发出痛苦的呻吟,“哎哟……我的牙……疼死我了!” 守在门外的天策卫听到动静,推门进来。 “苏老爷,怎么了?” “牙……牙疼!快!快去给我请个大夫!城西回春堂的王大夫!我信得过他!”苏振喊道。 半个时辰后。 一辆挂着“回春堂”灯笼的马车,停在了首辅府的侧门。 天策卫的校尉仔细盘查了王大夫的药箱,确认没有问题后,才放他进去。 阴影里,沈策看着这一切,眼神平静。 王大夫很快就出来了,一脸的晦气,嘴里嘟囔着“小题大做”。 马车启动,吱吱呀呀地拐进了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 就在马车拐过巷口的瞬间,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像是没看路,直直撞了上来。 “哎哟!” 货郎的担子翻了,扁豆和青菜洒了一地。 车夫怒骂着跳下车,一把揪住货郎的领子:“你瞎了眼啊!” 货郎连连道歉,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菜。 就在两人拉扯的混乱中,货郎的手,看似无意地在车夫的袖口上拂过。 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滚滚滚!算你倒霉!”车夫骂骂咧咧地上了车,赶着马车走了。 货郎也挑起担子,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 他没走两步,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大哥,饶命,我……” 话没说完,一块布堵住了他的嘴。 首辅府,书房。 沈策将一枚蜡丸,放在了苏云面前的桌上。 “大人,鱼咬钩了。” 苏云捏开蜡丸,展开那张小小的油纸,看着上面鬼画符一样的密文,笑了。 “这字,可比他的人要丑多了。” 他将油纸放到灯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就这点东西,还不够分量。”苏云拿起笔,在另一张一模一样的油纸上,开始书写。 他模仿着苏振的笔迹和密文格式,除了原有的情报,他又添上了一句。 “女帝意和,欲割让云州、朔州、并州三城以求苟安,密使已离京。” 沈策瞳孔一缩。 “大人,此言一出,无异于叛国!若是让赵括信了,他必然会倾尽全力,挥师南下!” “要的就是他倾尽全力。”苏云吹干墨迹,将油纸仔细叠好,封入新的蜡丸。 “赵括生性多疑,但也极度自负。京城空虚,粮道暴露,他或许会怀疑是陷阱。可一个女皇帝,被内外夹攻,吓破了胆,要割地求和,在他看来,这才是最合情理的。” “他会觉得,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苏云将蜡丸递给沈策。 “送回去。让那个货郎,安安稳稳地把这份‘大礼’,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是。” 沈策退下后,苏云重新走回沙盘前。 他的目光,落在西域通往京城的漫长路线上,最终,停留在一处名为“鬼愁涧”的险恶峡谷。 他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轻轻放在了那里。 “赵括,你的五十万大军,千里迢迢而来。” “总不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啊。” 第一卷 第143章 这梗,玩得挺溜 早朝散了。 京城像是被一场暴雨冲刷过,地面干净了,空气里却还残留着血的铁锈味和泥土的潮气。 苏云回到首辅府,没有了经略司的繁杂公务,府里一下清净了许多。 他坐在书房,面前堆着的不再是军国大事的紧急奏报,而是一些各地呈上来的,无关痛痒的请安折子。 徐耀祖站在一旁,看着苏云悠闲地翻阅那些东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您就不急?现在外面的人都说您是纸老虎,连御史台那帮人今天看您的眼神都不对了。” 苏云拿起一份奏折,封面是洒金的,做得比内容要好。 他打开扫了一眼,通篇都是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从女帝夸到天气,洋洋洒洒三千言,没一句有用的话。 他提起朱笔,在奏折的末尾,想了想,写下了一行批注。 “纯纯的答辩文学,建议回炉重造。” 徐耀祖凑过来看,看得一头雾水。 “大人,这‘答辩’是何意?是说他辩驳得……很好?” 苏云头也不抬,将奏折扔到一边。 “就是一堆废话,狗屁不通的意思。”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里更愁了。 大人这都是被气出什么毛病了,开始说胡话了。 “大人,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您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江南的商会,北境的钱庄,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谁说让人了?”苏云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些东西,现在挂在皇太女殿下名下,谁敢动?” “可……” “别可了。”苏云打断他,“你看我,像很闲的样子吗?” 徐耀祖看着苏云面前那堆废纸一样的请安折子,没敢说话。 正在这时,沈策一身便服,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人。” “说。”苏云示意他坐。 “您让我放出去的消息,德胜门裁兵,西便门减船,已经办妥了。城防营的王副将还特意闹了一场,说兵力不足,没法防卫,文书都递到兵部去了。” “做得好。”苏云点点头,“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觉得,京城的布防,像个筛子。” 沈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带着一丝疑虑。 “大人,属下不解。赵括生性多疑,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地示弱,他会不会怀疑其中有诈?” 苏云放下茶杯,笑了。 “他当然会怀疑。一个打了败仗,被部下背叛,像狗一样逃回草原的人,他现在看谁都像是要害他。” “但他更自负。”苏云走到沙盘前,拿起代表赵括势力的那枚黑色狼头棋子,“他会觉得,京城里我的倒台,女帝的惊慌,都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他会认为,连老天都在帮他。” “他会派人来查,反复地查。当他查到的所有情报,都指向同一个结果——京城空虚,君臣失和。他就会从怀疑,变成确信。” 沈策看着苏云在沙盘上的推演,似乎明白了什么。 苏云的手指,在德胜门和西便门两个位置点了点。 “这波啊,这波是预判了他的预判。” 沈策:“……预判?” 徐耀祖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问:“大人,这又是什么兵法?” 苏云摆了摆手,没解释。 有些词,说给懂的人听,是默契。 说给不懂的人听,那就是天书。 他就是要让身边的人,习惯他这种说话方式。 久而久之,这些奇特的词汇,就会成为他们这个小圈子内部,独一无二的暗号。 “大人,”沈策接着汇报,“西跨院那位,今天派人去请回春堂的王大夫了。” “哦?”苏云来了兴致,“又怎么了?” “说是牙疼。” “牙疼?”苏云笑了,“去回春堂,是想让大夫给他带点‘家乡的土特产’吧。” 沈策从袖中取出一枚蜡丸。 “按您的吩咐,东西已经换过了。这是从那个‘货郎’身上搜出来的原件。” 苏云捏开蜡丸,看了一眼,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盆。 “还是那些陈词滥调,没新意。” 苏云踱步走到窗边,看着西跨院的方向,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烦躁和焦虑。 “北境!又是北境!赵信这个老匹夫,到底在干什么吃的!皇太女一个女流之辈,能镇得住那帮骄兵悍将吗?” 他一脚踹在旁边的花架上,一个上好的青瓷花盆“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兵权!兵权!没了兵权,我苏云就是个屁!” “赵括要是真的打过来,我拿什么守?拿这些奏折去砸吗?!” 他的咆哮声,在安静的府邸里传出很远。 徐耀祖和沈策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忍俊不禁的笑意。 大人的演技,是越来越浮夸了。 西跨院。 苏振正躺在摇椅上,假寐。 主院传来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动静,让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果然,还是个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没了皇帝的恩宠,就什么都不是了。 到了晚上,一个负责倒夜香的老仆,推着车子,慢悠悠地经过西跨院的后门。 院门开了一条缝。 苏振将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悄悄塞进了老仆的袖子里。 老仆点点头,推着车,消失在夜色中。 苏振关上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他这次送出去的情报是:“苏云已无力回天,终日惶恐,正谋划南逃,欲自保。” 这个情报,足以让赵括,彻底放下最后一丝疑心。 苏云,你的死期,到了。 然而,苏振不知道的是,那个老仆推着车刚拐过街角,就被两个黑影架进了暗处。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沈策再次出现在苏云的书房。 他将一个新的蜡丸,放在了桌上。 苏云甚至没打开看。 “送出去吧。原样送。” “是。” 沈策退下后,苏云重新拿起一份空白的奏折,开始写字。 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仿佛在描摹一幅画。 写的是给女帝的请罪折。 罪名是:教导皇太女无方,致使其在北境举措失当,军心不稳。 徐耀祖看着那份奏折,满脸不解。 “大人,您这是……” 苏云抬起头,冲他一笑。 “戏,得演全套。我不但要告诉赵括,我失势了。我还要告诉他,连我最大的靠山,皇太女殿下,也快倒了。”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环扣一环的,简直是要把赵括往死路上逼。 就在这时,一名天策卫校尉脚步匆匆地从外面闯了进来,单膝跪地,神色凝重。 “大人!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双手呈上一份用火漆密封的军报。 书房里的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苏云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他接过军报,撕开封口。 他只看了一眼,便将信纸递给了旁边的沈策。 沈策接过,目光迅速扫过。 “赵括……动了。” 徐耀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往哪儿去了?” 苏云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走到沙盘前,拿起那枚代表赵括的黑色狼头棋子,将它向前,稳稳地移动了一大步。 棋子的落点,正对着一个险峻的峡谷。 鬼愁涧。 第一卷 第144章 这饵,够香吗? “大人,鬼愁涧那边……” 书房里,徐耀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看着沙盘上那枚代表着赵括五十万大军的黑色狼头,正稳稳地停在鬼愁涧的入口,喉咙有些发干。 那不是沙盘,那是一张能吞噬五十万条人命的巨口。 “他停下了。”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他正用一把小小的银镊子,从一盒精美的茶叶里,夹出几片完整的嫩芽,放进紫砂壶里。 动作专注,仿佛那五十万大军,还不如他手里的几片茶叶重要。 “他不敢进来。”沈策站在一旁,惜字如金地补充了一句。 “他当然不敢。”苏云笑了,用滚水冲洗着茶具,“换做是你,前面有个口袋,上面写着‘请君入瓮’,你进不进?” “属下不进。”沈策答得干脆。 “所以赵括也不会。”苏云将第一泡茶水倒掉,重新注入热水,“他会停下来,派出无数的探子,像一群闻到腥味的苍蝇,把这附近每一寸土地都舔一遍。直到确认,这里真的只有腐肉,没有陷阱。” “那我们的布置……”徐耀祖更急了。 “我们的布置,就是为了让他查的。”苏云将两杯茶分别推给二人,“这波啊,叫千里送人头,礼重情意更重。人家大老远来了,总得让他看清楚,我们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他死。” 徐耀祖没听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大人,您之前让散布的消息,说朝廷要派使者去和谈,会不会……” “不够。”苏云打断他,“光说没用,得做。”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明天早朝,我要在金銮殿上,亲自把这位和谈的使者,给‘请’出来。” 次日,金銮殿。 气氛比前几日还要诡异。 如果说前几天是忌惮和恐惧,那今天,空气里就多了一丝蠢蠢欲动的味道。 苏云失势,被陛下当朝夺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京城官场。 许多原本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臣,今天看苏云的眼神,已经不像在看一头猛虎,而像在看一只被拔了牙的老猫。 “陛下,西域战事紧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增兵玉门关,与叛军决一死战,扬我大周国威!”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出列,声如洪钟。 他是三朝元老,兵部左侍郎李刚,出了名的鹰派主战人物。 “李将军所言极是!区区五十万乌合之众,何足挂齿!臣请战!” 立刻有几名武将出列附和,一时间,金銮殿上战意高昂。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衫身影。 苏云感受到了那道目光,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陛下。”他躬了躬身,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臣,有不同看法。” 李刚冷哼一声:“苏太傅乃文官之首,莫非也懂兵法?” 这话里的讥讽,毫不掩饰。 “兵法,臣不懂。”苏云抬起头,一脸“诚恳”地看着李刚,“臣只懂算账。” “算账?”李刚眉头一皱。 “李将军可知,增兵二十万,人吃马嚼,军械粮草,一日耗费几何?”苏云问道。 “这……”李刚被问住了。 “户部尚书,你来告诉他。”苏云看向户部尚书钱峰。 钱峰擦了擦额头的汗,哆哆嗦嗦地报出一个数字,那个数字让在场所有主战派的武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打仗,是要花钱的。”苏云摊了摊手,一脸的无奈,“国库如今什么情况,诸位比我清楚。把京城所有官员的家都抄一遍,大概能凑够半年的军费。不知哪位大人,愿意先为国分忧啊?” 他环视一圈,刚才还叫嚣着请战的武将们,纷纷低下了头。 李刚气得脸色涨红:“你……你这是怯战!是动摇军心!” “臣只是实话实说。”苏云叹了口气,“打不起了。再打下去,不等赵括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饿死了。” “与其耗费国力,不如……议和吧。” 议和。 这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 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 那个曾经在北境谈笑间令十万联军灰飞烟灭的苏云,那个在午门前杀得人头滚滚的苏云,竟然说要议和? “苏云!你这个奸贼!你这是卖国!”李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云的鼻子破口大骂。 “臣是为了大周的江山社稷,为了陛下的万世基业。”苏云一脸的悲天悯人,“只要能换来和平,别说割让几座城池,就是要臣的项上人头,臣也心甘情愿。” 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让李刚都气笑了。 “陛下!”李刚转向龙椅,悲愤道,“臣请陛下,斩了苏云这个乱国奸贼,以正朝纲!” “够了!” 龙椅上,女帝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她脸色铁青,目光在苏云和李刚之间来回扫视,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被气得不轻。 “议和之事,休要再提!” 她说完,顿了顿,语气却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 “但……苏太傅所言,亦非全无道理。国库空虚,是事实。战事……能免则免吧。”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闭上眼,挥了挥手。 “此事,容朕……再想想。退朝。” 说完,她便在李公公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銮殿,留下了一殿茫然无措的臣子。 首辅府,西跨院。 苏振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听着厨房那个杂役亲戚添油加醋地讲述着今天朝堂上的“精彩”大戏,舒坦得差点哼出声来。 议和? 苏云这小子,是真的怕了! 他激动得手都有些抖,连忙打发走杂役,跑回屋里。 他再次拿出那颗中空的假牙,用那根银簪,将最新的情报,用密文写在了油纸上。 这次的情报,极其详细: “苏云朝堂力主议和,女帝意动。李刚等主战派受打压。君臣离心,朝局将乱。” 写完,他将蜡丸塞回假牙,然后捂着肚子,开始在地上打滚。 “来人啊!肚子疼!快……快去请回春堂的王大夫!老毛病又犯了!” 熟悉的流程,熟悉的配方。 半个时辰后,回春堂的马车再次出现在首辅府的侧门。 暗处,沈策看着那辆马车,嘴角微微动了动。 又一个时辰后。 苏云的书房里。 沈策将一枚崭新的蜡丸,放在了苏云面前。 “大人,今天的鱼,胃口不错。” 苏云甚至没看那蜡丸,直接将其扔进了炭盆。 “光有鱼饵还不够,得让他看到鱼钩。” 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圣旨上,写下了一行字。 “着礼部侍郎王启年为议和正使,户部主事李茂为副使,三日后启程,前往西域,与赵括……商议和谈事宜。” 写完,他将圣旨递给沈策。 “找人,模仿陛下的笔迹,誊写一份。然后,把这份‘圣旨’的内容,想办法,让咱们西跨院那位‘苏老爷’,‘不小心’听到。” “是。” 沈策拿着圣旨退下。 徐耀祖看着那份伪造的圣旨,忧心忡忡。 “大人,王启年可是李刚将军的门生,出了名的犟骨头,让他去议和,这不等于送羊入虎口吗?” “不送个真的去,赵括怎么会信?”苏云淡淡道,“放心,死不了。”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鬼愁涧的方向。 “现在,饵也下了,钩也亮了。” 苏-云的目光,变得深邃。 “就看赵括,有没有胆子,来吃这顿断头饭了。” 第一卷 第145章 这杀招,我接了 夜色如墨,泼满了整个京城。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苏云没看那些请安的折子,他正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画着什么奇怪的符号。 徐耀祖在一旁磨墨,磨得手都快酸了,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大人,那议和的使者王启年,今天在鸿胪寺跟李刚将军的人打起来了,说李将军是国贼,不懂陛下与您的深谋远虑。” 苏云笔尖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呢?” “然后……然后两人都被陛下各打了二十大板,现在都关在府里养伤呢。”徐耀祖一脸的憋屈,“大人,这戏演得也太真了,我看着都疼。” “不真,鱼怎么会上钩?”苏云笑了笑,继续在纸上涂画,“这波叫极限拉扯,他们越是闹得凶,赵括那边就越是信以为真。” “极限拉扯?”徐耀祖又听到了一个新词,满脸问号。 “就是反复横跳,让他摸不着头脑,CPU都给他干烧了。” 徐耀祖彻底放弃了理解自家大人的奇特用语,只能闷头继续磨墨。 就在这时,沈策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大人。” “说。” “您让我盯着的东西,有动静了。”沈策递上一张被熏烤得有些发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是用特殊药水显现出来的。 纸条上只有一句话:“亥时动手,取其首级,封苏国公。”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苏国公?他们这是……要让苏振那老家伙动手?” “看来赵括的耐心,终于被磨光了。”苏云将纸条扔进炭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他不敢全信我们送过去的情报,他需要一个无法伪造的‘事实’来让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苏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苏云的人头,就是他最想要的那个‘事实’。” “大人,这太危险了!”徐耀祖急道,“苏振那老家伙就是个疯子,万一……” “没有万一。”苏云打断他,“一个好的猎手,要懂得什么时候该把自己伪装成最肥美的那块肉。” 他看向沈策:“都安排好了?” “按您的吩咐,亥时三刻,西跨院的守卫会去茅房。从那里到书房,有半柱香的空档,足够他潜进来。”沈策回答。 “很好。”苏云点点头,“告诉下面的人,戏既然开了腔,就要唱得漂亮。动静可以大一点,但别真的伤到人。” 他顿了顿,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我倒想看看,这老家伙,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今晚,就等他这个老六,来给我送波大的了。” 亥时。 西跨院里一片寂静。 苏振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黑暗里。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兴奋和贪婪。 苏国公! 只要杀了苏云那个逆子,他就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国公!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样式古朴的匕首,匕首的握柄处,刻着一个扭曲的星辰图案。 这是“观星者”赐予他的信物,也是一把吹毛断发的神兵。 他又从另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这是“观-星-者”给他的最后底牌——“狂血丹”。 据说服下后,能在一个时辰内功力大增,刀枪不入,但事后会耗尽精血而亡。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用。 他侧耳倾听,院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机会来了! 他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翻出院墙,贴着墙根的阴影,迅速朝着主院的书房潜去。 一路畅通无阻。 苏振心中冷笑,苏云这逆子,果然是众叛亲离,连府里的护卫都懈怠至此。 书房的窗户,虚掩着。 他从缝隙中向里望去。 苏云正背对着他,坐在书案前,似乎在看一本书,看得十分入神。 机会! 苏振不再犹豫,从背后抽出匕首,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从窗口撞了进去! “逆子,纳命来!” 他嘶吼着,手中的匕首,带着破空之声,直刺苏云的心口!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交击声。 苏振只觉得手腕一震,那把无坚不摧的匕首,竟被苏云用一支小小的毛笔给挡住了。 苏云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带着一丝戏谑。 “等了你半天了,动作这么慢。” 苏振瞳孔猛缩,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他想也不想,抽身后退,就要再次扑上。 但苏云的动作比他更快。 只见苏云手腕一抖,那支沾满墨汁的毛笔,如同活了一般,在他手腕上连点三下。 苏振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护驾!有刺客!” 徐耀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书房的门被撞开,沈策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天策卫冲了进来。 火把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书房。 苏振看着门口的阵仗,看着苏云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彻底明白了。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啊——!” 绝望和羞辱,让他彻底疯狂。 他不再犹豫,一把抓起地上的那颗“狂血丹”,塞进了嘴里。 “苏云!我要你死!” 他嘶吼着,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起。 一股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炸开。 他竟挣脱了半边身子的麻痹,如同野兽一般,赤手空拳地扑向苏云。 “大人小心!”徐耀祖惊呼。 沈策正要上前,却被苏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都别动。” 苏云看着扑来的苏振,不退反进。 他侧身躲过苏振抓向他面门的一爪,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快如闪电,点在了苏振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苏振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眼中的血色迅速褪去,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整个人不停地抽搐着。 全场一片死寂。 沈策走上前,捡起地上的那把匕首,呈给苏云。 “大人,匕首上有‘观星者’的印记。” 苏云接过匕首,看了一眼,随手扔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眼神涣散的苏振,淡淡开口。 “来人,找个大夫,给他吊着命。” 他走到书案前,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新的油纸上,模仿着苏振的笔迹和密文,写下了四个字。 “苏云已死。” 写完,他吹干墨迹,将油纸封入蜡丸,递给沈策。 “让那个回春堂的王大夫,把这份‘讣告’,亲自送到赵括的手里。” “是。”沈策领命退下。 苏云脱下被苏振抓破了一道口子的外袍,扔在一旁。 徐耀祖连忙上前,一脸紧张地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苏云拍了拍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语气平静。 “耀祖,备车。” “去哪儿?” “进宫。”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为父不尊,子之过。我要去向陛下,请罪。” 第一卷 第146章 这锅,得甩出去 书房里的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里那股子紧绷的味儿。 徐耀祖来回踱着步,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他每走一步,心就跟着颤一下。 “大人,赵括的主力全进了鬼愁涧……这……这就跟咱们预料的一样,可……可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他搓着手,看着沙盘上那枚黑色的狼头棋子,感觉那不是棋子,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五十万大军,咱们在涧口只埋伏了不到五万人,这……这真的行吗?” 苏云没理他。 他正低着头,用一把小巧的银剪,仔细修剪着一盆文竹的枯枝。 动作不急不缓,仿佛那盆文竹才是天下大事。 旁边的沈策倒是开了口,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井水。 “兵不在多,在精。更何况,这次的主角,不是兵。” “不是兵是什么?”徐耀祖下意识地问。 “是地利。”苏云剪下最后一根枯枝,将银剪放在一边,拍了拍手,“鬼愁涧,一线天,长三十里,最窄处仅容三马并行。五十万大军进去,就像把一条肥硕的蚯蚓,硬塞进一个细颈瓶子里。”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 “它伸不直,也退不出。你打它的头,它的尾巴不知道。你砍它的尾,它的头也救不了。” 苏云用竹竿轻轻敲了敲狼头棋子的位置。 “所以,我们要打的不是五十万人,我们只需要打垮他最前面的那一万人,再截断他最后面的那一万人。剩下的四十八万人,就会自己把自己挤死,饿死,踩死。”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徐耀祖听得却是一身冷汗。 纸上谈兵,谈笑间,就是数十万人的生死。 “大人,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苏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拿起桌上一支小小的令箭,递给沈策。 “传令给李沐雪,告诉她,头汤已经炖上了,让她准备好家伙,准备开席。” 他又转向另一个一直垂手立在暗处的黑衣校尉。 “传令鬼愁涧,一号计划,启动。” “是!” 黑衣校尉领命,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这一次,连徐耀祖也不踱步了,他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竖着耳朵,想听清一丝一毫来自城外的动静。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一阵极轻微,却又极沉闷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桌上的茶杯,发出了轻微的嗡鸣。 “来了。”苏云轻声说。 …… 鬼愁涧。 赵括骑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上,眉头紧锁。 大军已经进入峡谷一个时辰了,队伍拉得太长,前后消息不通,这让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烦躁。 他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来回探了三遍,都说前方五十里内空无一人。 他甚至抓了几个本地的山民,用刀架在脖子上问,也都说这鬼愁涧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商道,除了险峻些,没什么特别。 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苏云失势,女帝惊慌,京城空虚……一切都太顺利了。 顺利得像一个编排好的剧本。 “报——” 一名传令兵从前方飞驰而来,声音里带着惊恐。 “大帅!不好了!前锋营被……被山给埋了!” “什么?!”赵括脸色一变。 传令兵话音未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峡谷的尽头传来。 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剧烈震动! 无数士兵被晃得东倒西歪,战马发出惊恐的嘶鸣。 赵括猛地回头,只见峡谷的入口方向,同样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无数磨盘大小的巨石,裹挟着砍伐好的巨木,如同天塌了一般,从两侧的山崖上倾泻而下! “轰隆隆——” 只在眨眼之间,他们来时的路,就被彻底堵死! “陷阱!是陷阱!” “我们中计了!”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狭长的队伍里瞬间蔓延开来。 前方的道路被堵,后方的退路被截。 五十万大军,被死死地困在了这个天然的囚笼里。 “稳住!都给本帅稳住!违令者,斩!”赵括拔出佩刀,厉声嘶吼。 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山崖两侧传来的密集破空声中。 “咻咻咻——” 箭矢如蝗,从天而降! 那些占据了制高点的天策卫,甚至不需要瞄准,只需要将箭矢朝着下面那片拥挤的人群抛射下去。 每一支箭,都能带走一条性命,或者换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中军的士兵想往前冲,却被前锋营崩溃逃回来的人潮堵住。 后军的士兵想往后退,却发现退路已绝。 人挤人,人踩人。 命令无法传达,阵型乱成一团。 赵括引以为傲的五十万大军,此刻变成了一群无头苍蝇,在绝望的峡谷里,接受着来自头顶的死亡洗礼。 …… 首辅府,书房。 一名又一名天策卫校尉,如同流水般进进出出,将最新的战报,送到苏云的案头。 “禀大人!敌军前锋营已溃!我军已占据鬼愁涧中断‘鹰愁崖’,开始对敌中军进行第二波箭雨覆盖!” “禀大人!敌军后卫发生内乱,为争抢后退空间自相残杀,我军尚未接战,敌后军已伤亡过千!” “禀大人!赵括亲卫‘苍狼卫’正试图组织攀岩,强攻我军侧翼阵地!” 徐耀祖听得是热血沸腾,拳头捏得死死的。 “太好了!打!就这么打!把他们全歼在鬼愁涧!” 苏云却摇了摇头,他走到沙盘前,拿起一面红色的小旗,插在了鬼愁涧的出口处。 “传令,让李沐雪动吧。” “现在?”徐耀祖一愣,“大人,不再等等?等他们再乱一点?” “不用了。”苏云看着沙盘,目光深邃,“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五十万被逼入绝境的狼。现在,要给他们一个宣泄口,让他们看到一丝‘希望’。” 沈策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让他们把所有的力量,都朝着一个方向突围。” “没错。”苏云的手指,点在了那面红色小旗上,“把他们,往我们准备好的屠宰场里赶。” 半个时辰后。 鬼愁涧外,平原之上。 早已蓄势待发的北境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发起了震天的冲锋。 皇太女李沐雪一身银甲,手持长枪,一马当先,如同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直插赵括大军混乱的尾部! 被困在峡谷里,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西域联军,在看到大周主力出现的那一刻,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大周的主力!是李沐雪!” “我们被包围了!快跑啊!” 整个大军,彻底炸了营。 赵括看着眼前这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目眦欲裂。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苏云……”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观星者!观星者的人呢!死哪儿去了!”他对着天空疯狂地咆哮。 他怀里那枚可以紧急联系“观星者”的星辰玉佩,此刻冰凉一片,毫无反应。 “大帅!顶不住了!我们快突围吧!”一名亲卫浑身是血地冲到他面前。 “突围?”赵括惨笑一声,“往哪儿突?” 就在这时,一名眼尖的斥候指着西侧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大喊道:“大帅!看那边!那边的箭雨停了!我们可以从那里冲出去!” 赵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片山崖上的火光和箭矢,都变得稀疏起来。 仿佛一个被人遗忘的缺口。 那是……唯一的生路! “传我命令!全军……朝西侧突围!”赵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残存的军队,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溺水者,疯了一般,朝着那个“缺口”涌去。 首辅府书房内。 最后的战报传来。 “禀大人!赵括已率残部,全部进入西侧三号预设战场——乱石坡。” “很好。” 苏云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走到书房最里面的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黑色木盒。 他打开木盒,里面只有一枚孤零零的,用狼牙雕刻而成的令牌。 他将令牌递给沈策。 “让‘他们’动手吧。” 沈策接过令牌,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他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徐耀祖看着那枚奇特的狼牙令牌,好奇地问: “大人,这是……哪路伏兵?” 苏云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慢悠悠地说道: “北境,赵信,麾下最神秘的一支斥候营,三千人,从不正面作战,只负责在草原上,猎杀那些最狡猾的头狼。” “他们有个名字,叫‘饿狼’。” 第一卷 第147章 这群狼,不吃素 乱石坡。 夜风刮过,带不起半点声音。 赵括和他手下仅存的几千残兵,喘着粗气,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他们从地狱般的鬼愁涧冲了出来,可这里,比鬼愁涧还要安静。 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连一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派人……再去前面探探!”赵括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 没人动。 所有人都累得像条死狗。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他们四周的乱石堆里响起。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三千个身影,缓缓从石头后面的阴影中站了起来。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脸上用狼血涂抹着狰狞的图腾,眼神空洞,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他们就像一群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包围。 赵括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认得这身打扮。 北境传说中,那支专为杀戮而生的魔鬼,赵信藏得最深的刀——饿狼营! “我……我是天可汗!我也是大周的皇室血脉!”赵括挣扎着站起来,强作镇定,“你们想要什么?金银财宝?还是封官许愿?只要你们放我走,我什么都……” 为首的那人,身材并不高大,脸上有一道从眼角划到嘴角的刀疤。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赵括,像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死肉。 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横切咽喉的动作。 然后,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单子已接,概不退货。” 话音落。 杀戮开始。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兵器的碰撞。 只有刀锋切开皮肉的闷响,和骨头被折断的脆响。 饿狼营的动作,根本不是战场上的搏杀术,而是最高效的猎杀。 抹喉,刺心,扭断脖颈。 一击毙命,绝无多余。 数千西域残兵,在这三千头真正的饿狼面前,连像样的反抗都组织不起来,就成了一地待宰的羔羊。 首辅府,书房。 沈策面无表情地站在苏云面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实时转述着乱石坡的战况。 “饿狼营左翼三百人,耗时三十息,清理敌军八百四十二人,自身无伤亡。” “右翼开始收缩包围圈,采用三段式推进,预计一炷香内,可将敌军压缩至中心五十步范围。” 苏云端着茶杯,一边听,一边轻轻吹着热气。 徐耀祖在旁边听得手心冒汗,脸色发白。 苏云呷了一口茶,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感慨。 “这哪是打仗,简直是暴力美学的现场直播,可惜没法刷个游艇什么的。” “游……游艇?”徐耀祖一脸茫然,“大人,那是什么船?比楼船还大吗?” 苏云瞥了他一眼,没解释,只是悠悠道:“一种很贵,很没用,但很有排面的东西。” 乱石坡。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赵括站在尸山血海的中央,浑身发抖。 他身边的亲卫,已经全部倒下了。 他成了孤家寡人。 “噗通”一声。 这位不可一世的“天可汗”,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先帝的儿子!我身上流着赵家的血!”他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地求饶。 饿狼首领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东西,扔在了赵括的脚下。 那是一枚用木头仓促雕刻的令箭,上面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苏”。 赵括看着那个字,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明白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是你……” 饿狼首领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刀光一闪。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首领弯下腰,从赵括的尸体上,搜出了那块已经失去光泽的星辰玉佩。 他熟练地取出一个特制的木盒,将赵括的人头和玉佩一同放了进去,盖好。 像是在打包一份送给客人的回礼。 鬼愁涧。 当赵括授首的消息传来,持续了整整一夜的厮杀,终于画上了句号。 李沐雪站在鹰愁崖上,看着下方尸横遍野的峡谷,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一名亲卫将一枚令牌,双手呈了上来。 那是苏云派人送来的,一枚用狼牙雕刻的令牌。 她拿起令牌,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明白,从苏云拿出这枚令牌的那一刻起,这场战争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苏云赢下的,不只是一场战争。 他还用一场战争,兵不血刃地接管了北境最锋利,也最不受控制的一把暗刃。 首辅府,书房。 苏云将最后一份与饿狼营联络的密信,扔进了炭盆。 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对旁边的徐耀祖说:“行了,这趟快递算是查收了。不过好评就免了,省得传出去,陛下看了眼红。” 徐耀祖擦了擦额头的汗,还是忧心忡忡。 “大人,饿狼营……那可都是一群只认军令不认人的疯子,万一将来不受控制……” 苏云笑了。 “耀祖啊,狼这种东西,很简单。” “谁给的肉多,肉肥,它就听谁的。” 他指了指皇宫的方向:“现在的朝廷,国库空虚,连给将士们发足饷银都费劲,他们给不起那份肉。”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但我,给得起。”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沈策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比平时还要凝重几分。 “大人,宫里来消息了。” “说。” “陛下得知西域大捷,赵括授首,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旨嘉奖。” 沈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立刻召集了内阁六部所有尚书,以及宗人府的几位老王爷,在御书房……密议了整整三个时辰。”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刚才还轻松的气氛,荡然无存。 苏云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敛去。 他端起茶杯,却没喝,只是将杯子,重重地顿在了桌上。 “当”的一声。 他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水,眼神玩味。 “看来,咱们这位陛下,是准备给我这个‘大功臣’,亲自下厨,炖一锅热气腾腾的‘断头饭’了。” 第一卷 第148章 这捧杀,太低端 捷报传回京城那天,整座城市都疯了。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放着鞭炮,那阵仗比过年还热闹。 酒楼茶肆里,说书先生的嗓子都快喊哑了,每一个版本的故事里,苏云都被描绘成了文曲星下凡,武财神转世。 更有甚者,一群城南的士绅商贾,已经凑了银子,准备在德胜门外,给苏云立一座生祠。 首辅府里,徐耀祖跑得满头大汗,冲进书房,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大人!大人!您听说了吗?外面……外面都在传,要给您立生祠!活人的祠堂啊!这可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苏云正坐在棋盘前,慢条斯理地用两根手指,拈起一枚白子。 他没抬头,只是盯着棋盘,淡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徐耀祖被问得一愣,“所以您现在就是大周的活圣人!这声望,简直……简直了!” 苏云落下棋子,打断了一片黑子的气。 “声望这东西,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银子花?” 徐耀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接。 “百姓的爱戴,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他们能把你捧上神坛,明天就能把你踩进泥里。”苏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跑出去告诉他们,我准备加税,你看他们还给不给我立祠堂。” 徐耀祖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啪!” 一声脆响。 女帝最喜欢的那方暖玉如意,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李公公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大气都不敢出。 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生祠……好一个生祠!”女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李公公的身体抖了一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晴朗的天空。 “他灭了赵括,朕可以赏他。他平了西域,朕可以封他。可这民心,朕要怎么赏?朕拿什么封?” 李公公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息怒,苏大人他……他或许并无此意。” “他有没有意,不重要。”女帝转过身,目光冷得像冰,“重要的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觉得他该有这个意。” 她坐回龙椅,揉了揉眉心,脸上是深深的疲惫。 “这头猛虎,已经大到连朕的笼子,都快关不住了。” 李公公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陛下,杀,是杀不得的。天下人看着呢,这一刀下去,寒的是天下读书人的心。” “那你说,该怎么办?” 李公公压低了声音,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陛下,杀人,何须用刀?捧,也能杀人。把他捧得高高的,高到天上去。那样,他摔下来的时候,才能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女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苏云称病了。 在捷报传回京城的第三天,他便以“心力交瘁,旧疾复发”为由,谢绝了一切访客,连早朝都不去了。 徐耀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大人,这节骨眼上,您怎么能称病呢?外面那些言官正愁抓不到您的把柄,您这不是把机会送到他们手上吗?” 苏云正悠闲地给一盆兰花浇水,闻言笑道:“我不给他们递个枕头,他们晚上睡得着觉吗?” 他放下水壶,对旁边的沈策吩咐道:“去,找几个嘴巴不严的,往外透点风声。” 沈策垂首:“大人请吩咐。” “就说,苏太傅此次西征,劳苦功高,但陛下赏赐迟迟未下,心中颇有怨言。在府里喝多了,摔了几个杯子,还说……说陛下赏的那些金银绸缎,不够他塞牙缝的。” “啊?”徐耀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大人,这……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吗?” “这就叫‘自污’。”苏云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我把自己弄得一身泥点子,别人才不会觉得我干净得晃眼。我不给自己身上添点人间的烟火气,咱们那位陛下,怎么好意思对我这个‘完人’下手?”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这叫什么?这叫我主动给她递个台阶下。不然,她站那么高,多尴尬啊。”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大人的操作,实在是太高端,他有点跟不上。 果然,风声放出去的第二天,宫里就来了口谕。 李公公亲自带人来的,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陛下口谕,苏太傅劳苦功高,佑我大周,特于三日后,在太和殿设庆功大宴,届时百官同贺,陛下将当众宣读封赏。苏太傅务必按时出席,不可再托病推辞了。” 口谕念完,李公公又凑上来,压低声音道:“苏大人,恭喜了,贺喜了。咱家提前给您透个底,陛下这次,可是准备了天大的恩赏呢。” 送走李公公,徐耀祖拿着那份明黄的口谕,激动得手都在抖。 “大人!太和殿庆功宴!当众封赏!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彼时,苏云正在吃火锅。 他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毛肚,在香油蒜泥里滚了一圈,塞进嘴里,嚼得嘎嘣脆。 “庆功宴?”他哈出一口白气,又夹起一块黄喉,“这分明是鸿门宴。这块肉啊,看着肥,吃下去,怕是不好消化。” 京城里的流言,也随着庆功宴的消息,愈演愈烈。 有说女帝要恢复丞相之位,让苏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 更有甚者,说女帝感念苏云再造江山之功,要破例封他一个异姓王。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听闻此事,连夜回家写折子,洋洋洒洒数千言,准备在宴会上死谏,唾沫星子都备好了,主题就一个:祖宗之法不可变,异姓绝不能封王! 庆功宴前夜。 首辅府书房,灯火亮到半夜。 苏云在见沈策。 “退路都安排好了?”苏云指着桌上摊开的京城舆图。 那上面,不仅有城防卫所,还详细标注了每一条运河的走向和官道的驿站。 “按您的吩咐,扬州、苏州、泉州三地的皇家钱庄,都已经准备好了三百万两的现银,随时可以调用。林家的船队,也已经停在通州码头待命。”沈策回答。 苏云的手指,顺着大运河的路线,一路滑到江南。 “很好。”他笑了笑,“万一这官真的不好当了,咱们就南下,去当大周最大的‘包工头’,修桥铺路,也算是为国为民了。” 沈策的嘴角,难得地动了动。 送走沈策,苏云回到卧房,让下人取来了明天赴宴要穿的官服。 他没选那件新做的麒麟补子朝服,而是挑了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 他特意在镜子前比了比,这件袍子稍微有些宽大,穿在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清瘦了不少。 再配上他这几天故意没休息好,熬出来的黑眼圈,活脱脱一个为国事操劳过度,都快累脱形的憔悴功臣。 苏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自言自语。 “论这演戏的本事,便是戏班里的头牌名角,怕也比不上我这两下子。” 他理了理衣领,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表情。 “明天这场戏,排场这么大,可得走心点。” “哭,得哭得惨一点,谢恩,也得谢得真诚一点。” 第一卷 第149章 这王爷,我不当 太和殿,大周朝权力的顶峰。 今夜,这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鎏金的宫灯将每一根盘龙巨柱都照得纤毫毕现,地上铺着的大红波斯地毯,软得能陷进脚踝。 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宫女们如同穿花的蝴蝶,端着玉盘珍馐,在百官之间穿行。 当苏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乐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突兀地停了一瞬。 满朝文武,无论新贵还是旧臣,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青色官袍,袍子有些宽大,衬得他本就清瘦的身形更加单薄。 脸色是那种久病初愈的苍白,眼下带着两圈淡淡的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为国操劳到快要油尽灯枯的脆弱感。 他缓步走入殿中,在离龙椅还有十数步的地方停下,还很应景地用手帕捂着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臣,苏云,参见陛下。” 龙椅之上,女帝凤目含威,看着底下演得惟妙惟肖的苏云,心里冷笑,面上却全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苏爱卿快快平身,你为国征战,耗费心神,身子还未大好,何须行此大礼。” 她甚至对旁边的李公公使了个眼色,“来人,给苏太傅赐座。” “轰”的一声,底下百官的脑子都炸了。 太和殿赐座,这可是亲王才有的待遇! 苏云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连连摆手,声音都带着哭腔。 “陛下,万万不可!折煞臣了!臣站着便好,站着便好!” 这副惶恐不安的模样,让不少准备发难的老臣都暂时按下了心思。 女帝见状,也不再坚持,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罢了,随你。今日是为你庆功,爱卿不必拘谨。” 宴席重新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歌舞升平的气氛中,女帝缓缓站起了身。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知道,正戏,要开场了。 女帝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苏云身上,声音清朗,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苏爱卿,平西域,定北境,有再造社稷之功,其功绩,彪炳史册,朕,心甚慰。” “朕思虑良久,金银绸缎,不足以彰其功。高官厚禄,亦难酬其劳。”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的心上。 “朕今日,欲效仿太祖开国之制,封苏云为——靖西王!” “食邑三州,并赐‘饿狼’营为王府亲卫,世袭罔替!” “嗡!” 整个太和殿,如同一个被狠狠敲响的铜钟,嗡鸣不断。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封王? 异姓王? 大周立国二百年,祖宗铁律“非赵氏不得封王”,今天就要被打破了? 坐在前排的几位宗室老王爷,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两眼一翻,直接往后倒去,被身边的太监手忙脚乱地掐着人中。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袖子都撸起来了,看那架势,随时准备找根柱子一头撞死,来一出现场版的死谏。 一瞬间,所有或嫉妒,或忌惮,或仇视的目光,如同一万支利箭,齐刷刷地锁定在了苏云身上。 苏云心里疯狂吐槽:好家伙,这哪是封王,这是给我发了一张全服通缉令啊。 他脸上的表情,从苍白到煞白,最后变成死灰。 “噗通”一声,他双膝重重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骨和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万万不可啊!” 他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瞬间红了一片,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臣……臣本布衣,躬……躬耕于南阳……不对……” 苏云像是吓傻了,连词都说错了,他急忙改口:“臣出身微末,幸蒙陛下不弃,才有了今日。封王之事,万万不可!这是将臣放在火上烤,是折煞微臣啊!臣宁死,不敢受此封赏!” 女帝看着他这副“真情流露”的惊恐模样,嘴角微微一挑。 “爱卿不必过谦,你的功劳,足以封王。”她说着,对李公公道,“传朕旨意,取镇国玉玺来!” 这是要当场盖印,把事情定死! 苏云一看这架势,知道该上第二套方案了。 他猛地摘下头上的官帽,双手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放在地上。 “陛下!”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悲腔,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两行清泪说来就来,顺着脸颊滑落。 “臣德薄才浅,寸功未立!西域大捷,乃陛下天威,将士用命!臣不过是恰逢其会,拾人牙慧!” “若臣今日斗胆受封,必遭天谴,更会令宗室不安,朝纲动荡!届时,臣便成了大周的罪人,万死莫赎啊!” 这一番痛哭流涕的表演,把在场的大臣都给看愣了。 刚才还准备死谏的御史大夫,这会儿张着嘴,已经酝酿好的台词全卡在了喉咙里。 这……这剧本不对啊? 不应该是权臣挟功逼宫,忠臣泣血死谏吗? 怎么他自己先哭上了?还哭得这么惨? 女帝面沉如水,依旧不松口:“朕意已决。” 苏云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女帝,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陛下若定要赏臣,臣不敢再推辞。” 众人心头一紧,以为他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诱惑。 “但臣不求王爵,不求封地。” 苏云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说道:“臣只求陛下,能给臣一个为陛下分忧,为大周尽力的机会。” “臣斗胆,恳请陛下将那最为朝廷头疼的……漕运与盐铁之事,交由臣来处置!” “什么?” 这次,轮到女帝的瞳孔猛地一缩了。 漕运!盐铁! 那是江南士族的命根子!是“观星者”盘踞了上百年的钱袋子! 这些年,多少能臣干吏折在这上面,轻则罢官流放,重则家破人亡。 这根本不是什么肥差,这是一个能把人活活吞掉的血盆大口! 苏云,竟然主动往里跳? 他这是……自寻死路? 满朝文武,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苏云。 放着安安稳稳的异姓王不当,要去碰那个谁碰谁死的烂摊子? 苏云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的目光,他依旧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为陛下分忧,为万民谋利,方是为臣本分。王爵虚名,于臣如浮云。” 女帝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她失败了。 苏-云的眼神,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坦荡。 许久,女帝终于缓缓坐下,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意。 “好,好一个‘于臣如浮云’。” 她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既然苏爱卿心意已决,朕便成全你的忠心。” “封王之事,就此作罢。” 听到这句,宗室王爷们和御史大夫齐齐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朕命,苏云为‘两淮巡盐御史,兼领漕运总督’,总领江南盐铁、漕运诸般事宜!” “赐,尚方宝剑!凡涉盐铁漕运贪墨案,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 “着,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李公公尖着嗓子,将圣旨宣读完毕。 苏云重重叩首,声音洪亮。 “臣,领旨谢恩!” 当他抬起头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又赢了一局。 而那些刚刚松了口气的江南籍官员,此刻的心,却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着那个从地上缓缓站起的青衫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煞星,又要回江南了。 第一卷 第150章 这密旨,是把刀 宴会散了,人也走了。 苏云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宫道上,晚风吹起他那件宽大的青色官袍,背影在宫灯的拉扯下,显得格外萧瑟落寞。 几个远远跟着的小太监,都忍不住小声议论。 “苏大人真是可怜,天大的功劳,就换了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是啊,那靖西王的名头多威风,怎么就想不开呢?” 刚一钻进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苏云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的悲戚和憔悴。 他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在宴会上顺手牵羊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演戏真累,饿死我了。” 一旁候着的徐耀祖,看着自家大人这副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大人,您……您这是?” “怎么,你还真以为我哭得那么惨,是舍不得那个王位?”苏云又灌了一口茶水,把糕点顺下去。 徐耀祖挠了挠头,一脸的不解。 “大人,那可是王爷啊!开国以来第一个异姓王!您怎么就……就换了个什么巡盐御史?这不是从天上掉到泥坑里了吗?” 苏云瞥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王爷?”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声音里带着几分嘲弄。 “那是催命符。一个没有兵权,根基尚浅的异姓王,就是一头养肥了等着过年被宰的猪。” “今天陛下能封我,明天就能找一百个理由杀我。到时候满朝文武,没一个会替我说话,只会拍手称快。” 徐耀祖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可这盐铁漕运,历来就是个烂摊子,多少能臣干吏都折在上面了,您这……” “烂摊子,才好啊。”苏云靠在车壁上,眼神深邃,“烂,说明油水多,说明牵扯大。这才是大周朝真正的经济命脉。”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掌握了钱袋子,就等于捏住了朝廷的七寸。到时候,我这把刀想砍谁,陛下都得捏着鼻子认。” “当个虚名王爷,哪有当财神爷来得实在?” 马车回到首辅府,天已经彻底黑了。 沈策一身黑衣,如同雕像般,早已等候在廊下。 “大人。” “进来说。” 书房里,苏云脱下那身演戏用的官袍,换了身舒服的常服,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女帝最后单独赐下的那卷明黄丝帛,随手在桌上展开。 上面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便宜行事,除恶务尽。”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八个字,就是一道空白的圣旨,一道可以先斩后奏的催命符。 苏云却像是看一张普通的地契,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拿起那卷丝帛,在手指上绕了绕,对着沈策和徐耀祖晃了晃。 “看明白了吗?这八个字,翻译过来就是:你去咬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咬死了,算朕的功劳。你要是被他们反过来咬死了,那就算你活该。” 他将密旨随手扔在一旁,就像扔一块擦桌布。 “这是把咱们当刀使,还是那种用完就可能扔的消耗品。” 沈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澜,只是静静地问。 “那我们怎么做?” “做?当然是接着做。”苏云笑了起来,“陛下给了我尚方宝剑,又给了我乱砍的许可,要是不趁机多砍几刀,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苦心’?” 他走到沙盘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那片富庶的土地上。 “先砍‘观星者’的钱袋子,再挖那些百年世家的根!我要让这江南,换个活法!” 他转身看向沈策,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传令下去,天策府所有暗桩,即刻转变任务重心。从今天起,军事情报暂时放一放,给我全力调查商业情报。” “两淮所有的盐商,漕运各地的堂口,背后是谁,资金流向哪里,平日里跟哪些官员来往……我要一份详细到他们家厨子今天买了什么菜的名单。” “是。”沈策领命,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与此同时。 京城里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府邸,却是一片弹冠相庆,杯盏交错。 尤其是那些江南籍的官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那苏云当真是个傻子!放着泼天的王爵不要,居然一头扎进了盐务那个粪坑里!” “可不是嘛!盐务漕运,那是历任官员的坟场!他一个没根没底的毛头小子,去了还不是被那些地头蛇吃得骨头都不剩?” “等着吧,不出三个月,他要么灰溜溜地滚回来,要么就得横着被人抬回来!” 顾家老宅里,虽然顾炎武已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顾家新任的家主,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正提笔给江南的盐商总会会长写着密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 “那个不知死活的苏云要来了,不用我们动手,按老规矩,给他点颜色看看。” 首辅府的书房里,苏云对外界的嘲讽浑然不觉。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让徐耀祖取来了京城所有官盐分销商的卷宗,铺了满地。 他翻了半天,最后手指落在一个名字上。 “四海商行。” 他提笔蘸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这四个字。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小声道:“大人,这四海商行是京城最大的官盐分销商,口碑不错,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啊。” 苏云没说话,只是在“四海商行”下面,又写了一个名字。 “王德发。” “这是?” “四海商行的幕后老板。”苏云的笔尖顿了顿,又在王德发的名字旁边,添了一行注解,“户部左侍郎,王大人的……亲小舅子。” 徐耀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户部左侍郎,那可是从二品的大员,王家的姻亲,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大人,这……这第一刀,就砍皇亲国戚的亲戚?是不是……太狠了点?” 苏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不狠,怎么立威?” 他拿起朱砂笔,在“王德发”那个名字上,画了一个大大的,血红的叉。 “这叫‘杀鸡给猴看’。” 他放下笔,吹了吹纸上的墨迹,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这只鸡,稍微肥了点。” 第一卷 第151章 这抑郁,装得像 书房里,徐耀祖兴奋地搓着手,两眼放光,像一头准备扑食的狼。 “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我这就去京兆府衙门,把那个王德发给你提过来!” 他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 苏云刚在“王德发”的名字上画下一个血红的叉,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没说话,只是把毛笔放回笔架上,端起旁边已经凉了的茶,慢悠悠地吹了吹。 “急什么?” “能不急吗!”徐耀祖的嗓门都高了八度,“这可是皇亲国戚!第一刀就砍他,整个京城都得抖三抖!这威,立得稳!” 苏云放下茶杯,嗤笑一声。 “你现在提着刀冲过去,是个人都知道我要拿盐务开刀了。这不叫立威,这叫打草惊蛇。”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了一个圈。 “江南那帮老狐狸,盘根错节上百年,你以为他们是傻子?你这边刚亮刀,他们那边就能把所有线索都藏起来,把所有账本都烧干净。到时候,你砍谁去?” 徐耀祖愣住了,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褪去大半。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苏云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杀鸡,也要讲究个火候。这只鸡,得让他自己洗干净了,伸长脖子,送到咱们的刀口下来。” 他看着徐耀祖,意味深长地笑了。 “从明天起,本官病了。” “病了?”徐耀祖一头雾水。 “对,病了。”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孤零零的桂花树,“心病,叫‘郁症’。” 第二天,内阁首辅、新任两淮巡盐御史苏云,上了一道折子,告假半月。 理由很简单:西征归来,又逢大起大落,心力交瘁,旧疾复发,患上了郁症,需在家中静养。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都炸了锅。 起初没人信,都觉得这是苏云的什么新计谋。 可几天过去,首辅府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渐渐地,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京城的街头巷尾疯传。 “听说了吗?苏大人完了,整天在府里喝酒,人跟傻了似的。” “可不是嘛!听说还写诗,写的都是什么‘人生长恨水长东’,丧气得不行!” “唉,到底还是太年轻,受了这么大个挫折,一下就垮了。可惜了,曾经的麒麟才子,现在成酒鬼了。” 一时间,朝堂上下,看笑话的,幸灾乐祸的,假意惋惜的,不一而足。 不少跟苏云有过节的政敌,更是派人往首辅府送东西。 送的不是什么名贵药材,而是一坛坛劣质的烧刀子,美其名曰“慰问”,实则就是往伤口上撒盐,看他笑话。 徐耀祖气得差点跟送酒的人打起来,却被苏云拦下了。 “收,照单全收。人家一番‘好意’,怎么能拒之门外呢?” 苏云看着满院子堆着的廉价酒坛,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传话出去,就说苏某感谢各位同僚的厚爱,为表谢意,三日后,在府中设下‘品酒会’,邀请京中名流,共品佳酿。” 三日后,首辅府。 宴无好宴,来的宾客大多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他们看到的苏云,也确实没让他们“失望”。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旧袍子,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满身酒气,眼神都是涣散的。 宴席上,他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些劣质酒水,醉态可掬。 酒过三巡,他忽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庭院中央,指着天上的月亮,放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哈哈哈……高处不胜寒啊……” 他一脚踢翻了身边的酒坛,酒水洒了一地。 然后,他像是彻底崩溃了,抱着柱子,嚎啕大哭,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悲戚的模样,闻者伤心,见者“窃喜”。 这一幕,很快就通过无数双眼睛,传到了京城各个角落。 皇宫,御书房。 李公公绘声绘色地描述完首辅府的“惨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帝的脸色。 女帝批着奏折,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到底是年轻人,受不得挫折。这把刀,还没怎么用,就钝了。” 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和轻蔑。 与此同时,首辅府,后院深处的书房。 苏云哪里有半分醉态。 他正悠闲地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神清气爽,眼神清明得可怕。 地上,徐耀祖正指挥着下人,将那些送来的“劣酒”,一坛一坛地倒进院子角落的下水道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 沈策一身黑衣,如同影子般立在苏云身侧。 “大人,都信了。” “信了就好。”苏云放下茶杯,“他们以为我在第一层,琢磨着我怎么这么容易就垮了。其实我已经飞到第五层,在看他们什么时候摔死。” 他看着徐耀祖忙碌的背影,笑了笑。 “让他们笑吧。现在笑得越开心,将来哭得越有节奏。”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戴上斗笠,压低了帽檐。 “走吧,戏看完了,该干点正事了。” “大人,我们去哪?”徐耀祖凑过来问。 “去个热闹地方。” 京城,东城黑市。 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 苏云像个落魄书生,身边跟着一个身材高挑、同样戴着斗笠、扮作随从的“男人”。 那“男人”正是从北境秘密回京述职,尚未公开露面的皇太女,李沐雪。 他们没有目的,只是在拥挤的人群里慢慢走着,听着。 “官盐又涨价了!五百文一斤,还掺了沙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嘘!小声点!你想被抓走吗?去那边看看吧,黑市的私盐,三百文一斤,雪白雪白的,就是得偷偷摸摸买。”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跟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贩交易,换来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盐。 李沐雪看着这一幕,斗笠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苏云察觉到了,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别急。”他的声音很低,“现在动手,是打草惊蛇。咱们是来找路的,不是来杀人的。” 李沐雪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 “这些人,太可恶了!” “可恶的人多了,杀不完的。”苏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数铜板的小贩身上,“我们要做的,是把他们的根,给刨出来。” 他带着李沐雪,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个小贩身后。 穿过几条肮脏的窄巷,小贩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 很快,他又推着一辆装满杂物的板车出来,朝着运河码头的方向走去。 在码头一个偏僻的角落,几个穿着短褂,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卸货。 那些汉子手臂上,都纹着一个相同的图案——一个在波浪上翻滚的龙头。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拉着李沐雪,退回到暗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找到了。” “这是什么人?”李沐雪问。 “京杭大运河上,靠水吃饭的一窝‘水耗子’。”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他们有个名号,叫‘漕帮’。” 他整了整头上的斗笠,转身离开码头。 “好了,鱼饵已经找到了。” “接下来,就该让咱们这位‘抑郁症’患者,去运河上,吹吹风,散散心了。” 第一卷 第152章 这私盐,有点咸 装了半个月的抑郁症患者,苏云感觉自己快拿小金人了。 当他宣布自己“病愈”,准备去新衙门上任时,徐耀祖比谁都激动。 “大人!您终于想通了!咱们这就去盐铁司,把那些蛀虫一个个都揪出来!” 苏云正在穿一身崭新的官袍,闻言动作慢了下来,斜了徐耀祖一眼。 “穿这么新干什么?咱们是去上任,不是去奔丧。” 他挑了件半旧的青色常服换上,袍子洗得有些发白。 徐耀祖看着他,满脸不解。 “可您是钦差,是总督,第一天总得有点威风吧?” “威风是打出来的,不是穿出来的。” 苏云整理了一下衣领,带着徐耀祖和沈策,坐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着户部衙门去了。 盐铁司,隶属户部,在衙门最偏僻的角落,院子里的杂草都快长到一人高了。 苏云踏进公堂时,里面正是一派热闹景象。 几个书吏围在一起斗蛐蛐,另一个靠窗的官员,正旁若无人地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 见到苏云三人进来,连个抬眼皮的都没有。 一个穿着锦缎袍子,体型圆得像个球的胖子,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挪了挪身子,算是打了招呼。 “呦,这不是苏大人吗?下官盐铁司司丞赵德柱,有礼了。” 他嘴上说着有礼,屁股却没离开椅子半分。 徐耀祖的火气“噌”一下就上来了,刚要发作,被苏云一个眼神按了回去。 苏云脸上挂着和煦的笑,自己找了张满是灰尘的椅子,用袖子擦了擦,坐了下来。 “赵司丞客气了。本官初来乍到,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各位。” 赵德柱,也就是赵胖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苏大人客气。咱们盐铁司就是个清水衙门,平日里算算账,喝喝茶,一天就过去了。可没您在北境杀得人头滚滚那么威风。” 他这话,阴阳怪气,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几个小官吏吃吃地笑了起来,看苏云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苏云也不生气,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赵大人说得对,我是个粗人,不懂算账。所以今天来,就是想跟各位学习学习。”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堆积如山的陈旧账册上。 “听说,咱们司的账目……很有趣?” 赵胖子一听这话,以为苏云是想拿账本刁难他,心里乐开了花。 他冲旁边的小吏使了个眼色。 “苏大人想学,我们自然倾囊相授!来人,把库里近五年的账本,都给苏大人搬过来!让苏大人好好瞧瞧!” 很快,十几口大箱子被抬了进来,打开后,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那些账册堆在一起,比苏云的人都高。 赵胖子挺着肚子,得意洋洋地说:“苏大人,您慢慢看,别着急。这些账,您看个三年五载,都看不完。下官就不打扰您学习了。” 说完,他便端起茶杯,准备继续看戏。 在他看来,苏云这种文人,想用查账这种最笨的法子来找茬,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些陈年烂账,环环相扣,没个几年功夫,谁能理得清? 苏云看着那堆小山似的账册,笑了。 “用不了三年五载。” 他站起身,走到账册山前,随手抽出一本。 “两个时辰,足矣。” 他把账册扔到堂中最空旷的一张桌子上,对徐耀祖和沈策说。 “开工。” 徐耀祖早就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精神一振。 沈策则默默地搬来三把算盘,摆在桌上。 公堂之上,瞬间响起了密集的算盘声。 噼里啪啦,清脆急促,像战场上的急雨,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云翻阅账册的速度快得惊人,几乎是一目十行。 他一只手翻着账本,另一只手提笔在白纸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嘴里还不停地报出一连串数字。 徐耀祖负责复核,沈策则负责将数据归类。 三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 堂上嗑瓜子的不嗑了,斗蛐蛐的也停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那三个埋首于故纸堆中的身影,脸上的嘲讽,渐渐变成了惊愕。 赵胖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虽然不懂苏云在干什么,但那股子雷厉风行的架势,让他心里莫名地开始发慌。 两个时辰后。 “啪!” 苏云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随手扔在桌上。 那震耳欲聋的算盘声,也戛然而止。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赵胖子看着他,强装镇定地问:“苏……苏大人,看完了?可有什么心得?” 苏云拿起桌上写满数字和图表的几张大纸,缓步走到赵胖子面前。 他没说话,只是把其中一张纸,直接拍在了赵胖子的脸上。 “赵大人,本官帮你做了一下去年盐务的年终总结,你可以看看。” 赵胖子颤抖着手,拿下脸上的纸。 那上面,用朱砂和墨笔,画着各种他看不懂的线条和方框,旁边标注着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 这玩意儿,清晰得让他头皮发麻。 “光是去年一年,京城官盐入库一千二百万斤,出库七百万斤,各地损耗报备一百万斤。”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公堂。 “账面上,应该结余四百万斤。可我刚刚查了府库的存盐记录,只有一百万斤。”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赵胖子眼前晃了晃。 “赵大人,你来告诉我,那凭空消失的三百万斤盐,去哪了?” “是长了腿,自己跑到黑市去了?还是……被你一个人,当饭给吃了?” “轰!” 赵胖子的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眼前一阵发黑。 他嘴唇哆嗦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那……那是损耗!是火耗!是雨淋!盐这东西,最怕潮了……很……很正常的!” 苏云笑了,笑声里全是冰冷的意味。 他指着纸上的一个柱状图,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循循善诱。 “我帮你算了一下,按照你报的损耗率,三百万斤盐,得下一场淹了京城的暴雨,还得连着下三个月,才能淋得完。” 他凑近赵胖子,压低了声音。 “赵大人,你告诉我,你们家仓库是露天的,还是直接建在龙王爷的卧室里?” “我……” 赵胖子彻底慌了,他猛地站起身,色厉内荏地吼道。 “苏云!你别欺人太甚!做官要讲规矩,做人要留一线!我告诉你,我表舅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 苏云已经转过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拿下。” 沈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赵胖子身后。 没等赵胖子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沈策一记手刀,精准地砍在他的下巴上。 赵胖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两眼一翻,软软地瘫了下去,下巴被卸了。 整个盐铁司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所有官吏都吓得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苏云走回主位,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 他看了一眼地上像死狗一样的赵胖子,又扫了一眼堂下跪着的众人。 “我这人,有点洁癖。” “见不得账上有灰,也见不得衙门里有垃圾。” 他端起赵胖子刚才喝过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缓缓地浇在了地上那堆瓜子皮上。 “从今天起,盐铁司,我说了算。” “谁赞成?谁反对?” 第一卷 第153章 这码头,水很深 盐铁司的公堂里,死一样安静。 之前还在斗蛐蛐、嗑瓜子的官吏们,此刻全都跟鹌鹑似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苏云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 他没看地上昏死过去的赵胖子,也没看那群抖作一团的小吏。 “耀祖。” “在!大人!” 徐耀祖应声而出,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 “把这些年的烂账,都给本官封存起来,贴上封条,一把火烧了。” 徐耀祖一愣。“大人,这……这可都是罪证啊!” 苏云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 “证据?我要的证据,不是写在纸上的。”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重新透进来的阳光。 “走,带你们去个地方,钓鱼。” 通州码头。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水陆中转之地,运河之上,千帆竞渡,码头上,万商云集。 人声、马嘶声、船工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汗水、牲畜和江水的腥气。 只是,这繁华喧闹的表象下,却涌动着一股浑浊的暗流。 码头上,随处可见一些光着膀子,手臂上纹着龙头的汉子。 他们三五成群,在码头上横着走,但凡有商船靠岸,他们便会围上去。 “船不错啊,老板,发财了?” “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商人们脸上堆着笑,乖乖递上一串铜钱或者几两碎银子。 “懂事。” 纹身汉子掂了掂手里的钱,这才满意地挥挥手,放行。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码头不远处。 车帘掀开,走下来三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富商,穿着一身亮紫色的蜀锦长袍,腰间挂着块硕大的羊脂白玉,手里捏着一串油光锃亮的小叶紫檀手串,手指上还戴着个鸽子蛋大的翡翠扳指。 那张脸上写满了“人傻钱多”四个大字。 正是乔装改扮的苏云,他今天的人设,是来自蜀中的丝绸巨贾,苏大强。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保镖,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像一尊会移动的铁塔。 旁边还站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一脸精明,却总感觉眉宇间憋着一股火气,正是徐耀祖。 “老爷,这地儿人多眼杂,您小心点。” 徐耀祖压低了声音,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怕什么?”苏云,或者说苏大强,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故意提高了嗓门。 “想我苏大强走南闯北,什么阵仗没见过?把心放回肚子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当着来来往往的人,慢悠悠地数了起来。 “一万两、两万两……唉,这次出门带的现钱还是少了点,不知道够不够买下那批货。” 他这番骚操作,成功吸引了码头上所有人的目光。 就像一块肥肉掉进了狼窝。 很快,几个纹着龙头的漕帮弟子,叼着草根,晃晃悠悠地围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黑瘦的汉子,三角眼,脸上有一道疤,人称“黑皮”。 “呦,这位老板面生得很啊,来我们通州码头做什么大生意啊?” 黑皮斜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苏云,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羊。 苏云像是被吓到了,手里的银票都差点没拿稳。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那叠银票里抽出最上面的一张,递了过去。 “几位好汉,小……小弟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这是一点茶水钱,还请几位好汉行个方便。” 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黑皮接过银票,在手里弹了弹,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他没接话,而是绕着苏云走了两圈,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艘挂着“苏”字旗号的空船上。 “老板,船上的货不错啊。兄弟们最近手头紧,想借老板的货用用,不知老板方不方便?” 徐耀祖一听这话,肺都快气炸了。 那船是他们临时租来的空船,哪来的货?这分明就是明抢! 他刚要上前理论,却被苏云一个眼神拦住了。 苏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搓着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汉,这……这船上的货,是小人全部的身家性命啊!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黑皮见他这副模样,更加得意了。 “少废话!今天这货,爷扣定了!” 苏云见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咬牙,凑到黑皮身边,压低了声音。 “好汉,实不相瞒,小人这次来,是想做一笔大买卖。这明面上的生意,都是幌子。” 黑皮一愣。“什么大买卖?” “盐。”苏云神神秘秘地吐出一个字。 他晃了晃手里那叠厚厚的银票。 “钱,我有的是。就是不知道,这通州码头,谁能吃得下我这批‘货’?” 黑皮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私盐!这可是比抢劫来钱快得多的买卖! 他看了看苏云手里的银票,又看了看苏云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想做盐的买卖,你找我就对了!”他拍着胸脯,得意洋洋地说,“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们堂主,龙爷!” 漕帮在码头的分堂,是一座临河的三层小楼。 楼里,檀香袅袅,一个穿着丝绸短褂,身材壮硕的中年人,正闭着眼睛,听着小曲儿。 他就是这通州码头分舵的舵主,人称“过江龙”。 黑皮带着苏云三人进来的时候,过江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苏云将一万两的银票,轻飘飘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丝竹声停了。 过江龙睁开了眼,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贪婪。 “朋友,哪条道上的?”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苏云拉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我只做生意。”他指了指桌上的银票,“我想从龙爷这儿,借条道,运点盐进来。” 过江龙看着苏云,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多少年了,没见过你这么直接的愣头青了!” 他拿起那张银票,放在眼前照了照,然后随手扔给旁边的手下。 “在通州这地界,就没我龙爷运不进来的东西!”他靠在椅背上,傲慢地说道,“不过,这过路费嘛……” “钱,不是问题。”苏云淡定地喝了口茶,打断了他的话。 “问题是,我听说最近京城新来了个管盐的苏总督,查得挺严。龙爷,你这业务,保熟吗?” “呸!”过江龙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个姓苏的?老子听说了,一个被陛下当众削了王爵的丧家之犬!一个被吓出郁症的软蛋!他懂个屁的水路!他敢来通州,老子让他连人带船,一起沉到这运河底下喂王八!”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 “我告诉你,在这码头上,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子盘着!他算个什么东西!” 苏云静静地听着,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等过江龙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点了点头。 “有龙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过江龙得意地咧嘴一笑。“那是自然!说吧,什么时候要货?” 苏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冷。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好办了。” 过江龙一愣。“什么意思?” 苏云没回答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动手。” 话音未落,一直站在苏云身后,身形如铁塔的沈策动了。 他的身影快得让人看不清。 屋子里的十几个漕帮打手,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便一个个软倒在地,人事不省。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个呼吸。 满屋子的人,只剩下过江龙和黑皮还站着,两人都吓傻了,呆若木鸡。 苏云缓步走到过江龙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 他将本子在过江龙眼前晃了晃,上面用一种奇怪的符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 “过江龙,本名张大海,三十二岁,通州人士,漕帮白龙堂堂主。五年间,经你手走私的私盐,共计七十八万斤,获利三十万两白银,打伤朝廷缉私队员十三人,致死两人……” 苏云每念一句,过江龙的脸色就白一分。 念到最后,过江龙已经面无人色,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 苏云合上本子,脸上重新挂起和煦的笑容。 他弯下腰,拍了拍过江龙的脸,用一种极其温柔的语气说道: “忘了自我介绍,在下苏云,就是你嘴里那个……不懂水路的软蛋。” 他看着对方那张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刚才那些话,我都记下来了,这可是呈堂证供哦亲。” 第一卷 第154章 这帮主,是个托 分堂里,过江龙瘫在地上,像一滩被抽了骨头的烂泥。 他看着苏云脸上那人畜无害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手脚冰凉。 “大人,您……您这是?” 徐耀祖凑了上来,看着满屋子东倒西歪的漕帮弟子,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苏云没理会地上的过江龙,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端起过江龙刚才用过的茶杯,吹了吹。 “耀祖,愣着干什么?查封码头仓库,把咱们这位龙爷私藏的‘货’,都给本官亮出来,让通州的老百姓都开开眼。” “是!” 徐耀祖领命,带着几个天策卫,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苏云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过江龙。 “龙爷,你说,是本官亲自扶你起来,还是你自己体面点,爬起来?” 过江龙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云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 “坐。” 过江龙哪敢坐,腿肚子都在打颤。 “大人面前,小人……小人站着就好。” “我让你坐。” 苏云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股不容置喙的意味,让过江龙两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通州码头很快就炸了锅。 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苏大人,竟以雷霆之势,端掉了漕帮在通州的分舵。 一袋袋雪白的私盐从秘密仓库里被抬了出来,在码头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消息像长了翅膀,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运河沿线。 漕帮总舵。 一个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普通麻衣,正在河边悠闲垂钓的老者,听完手下的禀报,捏着鱼竿的手纹丝不动。 他就是漕帮的总帮主,在运河上呼风唤雨近三十年的“翻江蜃”,陈通。 “有点意思。” 陈通提了提鱼竿,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被甩了上来。 他将鱼扔进鱼篓,慢悠悠地站起身。 “备一份厚礼,我去会会这位苏大人。” 傍晚时分,苏云临时办公的院子里,来了一位“客人”。 陈通脸上堆满了和善的笑容,身后跟着的几个手下,抬着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 “苏大人,老朽陈通,有礼了。” 他一拱手,姿态放得极低,活像一个邻家老翁。 苏云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正在吃一碗阳春面。 他抬头瞥了一眼陈通,又继续低头吸溜面条。 “有事?” 陈通也不生气,挥了挥手,手下立刻将箱子打开。 霎时间,满院珠光宝气。 金条、珠宝、古玩字画,甚至还有两个身段妖娆,容貌绝美的异域女子。 “苏大人,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 陈通指着那些礼物,满脸诚恳。 “通州那些不成器的东西,背着老朽私藏了点货物,都是他们不懂事,我这就清理门户,给大人一个交代!” 徐耀祖站在一旁,看着那两箱金银珠宝,眼睛都直了。 苏云总算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拿起毛巾擦了擦嘴。 他站起身,走到箱子前,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又捏了捏其中一个美女的脸蛋,啧啧称奇。 “帮主好大的手笔。这金子是真金,这人……摸着也挺有弹性。” 陈通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大人喜欢就好,这些不成敬意,只是老朽的一点心意。” 苏云随手将金条扔回箱子里,拍了拍手。 “不过,本官这人胃口怪,不喜欢吃软饭。” 他盯着陈通,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喜欢吃……硬骨头。” 院子里的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陈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云回到石桌旁坐下,伸出三根手指。 “三天。把漕帮这些年所有私盐贩运的账本,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原封不动地交到我手上。” “否则,我不介意亲自去总舵,帮你把漕帮这块百年招牌,拆了当柴烧。” 陈通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刚一走出院门,他脸上的和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狠。 “给脸不要脸。” 他对着身边的亲信,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既然他想死,就成全他。” “去,把‘水鬼堂’的人都叫来,今晚,我要让这位苏大人,连人带船,一起沉到运河底喂鱼!” 入夜,运河上一片寂静。 一艘不起眼的官船,静静地停泊在河心。 船舱里,苏云正百无聊赖地跟沈策下着五子棋。 “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来啊?这蚊子都快把我抬走了。” 苏云打了个哈欠。 沈策落下一子,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来了。” 船身,传来一阵轻微的,如同牙酸般的“咯吱”声。 那是有人在凿船底。 苏云笑了笑,将手里的棋子扔进棋盒。 “走吧,换个地方看戏。”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船舱,上了岸边一艘早已备好的小舟,隐入黑暗中。 官船下沉的速度很快。 黑暗的河面上,浮出十几个黑影,他们是漕帮最精锐的刺客,“水鬼”。 看着缓缓沉没的官船,为首的水鬼脸上露出得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艘正在下沉的官船,从内部猛地炸开! 火光冲天,将整个河面照得如同白昼。 巨大的气浪,将那十几个水鬼掀飞出去,一个个被炸得七荤八素。 他们刚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还没来得及呼吸,就感觉眼睛一阵刺痛。 无数白色的粉末从天而降,洒满了河面。 是石灰! “啊!我的眼睛!” 惨叫声此起彼伏。 水鬼们在河里扑腾着,彻底乱了阵脚。 “咻!咻!咻!” 岸边,早已埋伏多时的天策卫弓箭手同时放箭。 箭如雨下,精准地射向河里那些活靶子。 不一会儿,河面上便漂浮起一具具插满箭矢的尸体。 岸边的高坡上,苏云手里拿着一个用铁皮卷成的简易喇叭,对着河面喊话。 “各位,大晚上的出来洗澡,兴致不错啊!” “这纯天然无添加的石灰浴,外加免费的针灸服务,够劲不?” “主打的就是一个宾至如归!” 陈通站在远处的一座酒楼上,亲眼目睹了这地狱般的一幕。 他手里的酒杯,“啪”地一声,被捏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惹上的,根本不是什么不懂事的愣头青。 而是一个精通各种阴损招数,比他还像江湖人的……魔鬼! 小舟上,徐耀祖看着河面上的一片狼藉,崇拜地看着苏云。 “大人,您这招‘空城计’加‘连环计’,简直是神了!” 苏云放下喇叭,吹了吹上面的灰。 “江湖人最讲义气?那是故事书里骗小孩的。” “他们最怕的,是死,是穷,是没了前途。” 他看着远处酒楼上那个气急败坏的身影,笑了笑。 “明天,咱们这位陈帮主,就会哭着喊着,来当我们的‘污点证人’了。” “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专业的‘托’。” 第一卷 第155章 这亲戚,来吸血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漕帮总帮主陈通,就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亲自登门了。 他身后再没跟着抬箱子的手下,脸上也没了昨日的虚伪和善,只剩下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认命。 “苏大人。” 陈通对着院子里正在打拳的苏云,深深一躬,腰弯成了九十度。 苏云收了拳,擦了擦额头的汗,看都没看他一眼。 “想通了?” 陈通苦笑一声,从怀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两本厚厚的,已经泛黄的账册,还有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名册。 “漕帮上下,近十年所有见不得光的账,都在这里了。还请苏大人……高抬贵手,给运河上数万讨生活的兄弟,留一条活路。” 苏云接过账册,随手扔给旁边的徐耀祖。 “放心,我这人恩怨分明。你们是被人当枪使,我不为难你们。” 他看着陈通,嘴角微微上扬。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天起,漕帮解散,成立‘大周疏运司’,你,就是第一任总理事。” “疏运司?”陈通一愣。 “对,拿朝廷的俸禄,吃官家的饭。以后你们负责运河的疏通、维护,以及官盐的正规运输。”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是自己人了。” 陈通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自己带着人来杀他,他非但没把自己砍了,还给了个官当? 这是什么操作?精神控制新玩法? 苏云看着他那副呆滞的模样,笑了。 “陈帮主,哦不,陈理事,这天下的生意,得换个做法了。你把心放回肚子里,跟着我干,保你比贩私盐赚得多,睡得也安稳。”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陈通,徐耀祖兴奋地搓着手。 “大人!您真是神了!兵不血刃就收服了整个漕帮!这下江南的漕运盐务,彻底攥在我们手里了!” 苏云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这才哪到哪。这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主菜,还没上呢。” 话音刚落,一名天策卫神色慌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一大群人,在衙门口闹事!” “闹事?”徐耀祖眉头一皱,“谁这么大胆子?” “是……是一群自称是您亲戚的人!”天策卫看着苏云,面色古怪。 苏云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他还没开口,院外就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声,那嗓门,像是要把房顶给掀了。 “天杀的啊!我苦命的儿啊!你当了大官就不要娘了啊!” “大家快来看啊!当朝一品大员,巡盐御史苏云,六亲不认,不忠不孝啊!” 苏云和徐耀祖走到衙门口,只见外面被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粗布衣衫,头发散乱的中年妇人,正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得涕泪横流。 正是苏云的亲娘,柳氏。 她旁边,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趾高气昂地叉着腰,对着周围的百姓唾沫横飞地控诉着。 那是苏云的二叔,苏茂。 “各位乡亲父老评评理!我们苏家含辛茹苦把他养大,结果呢?他攀上高枝了,当了大官了,就把我们这些穷亲戚一脚踹开!连亲爹亲娘都不认了!这种不孝的东西,怎么配当官?!” 苏茂身后,还跟着十几个男男女女,一个个都面带菜色,眼神里却透着贪婪,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就是!我们听说他当了管盐的官,那可是天下最肥的差事,手指头缝里漏一点,都够我们吃一辈子了!” “我们也不求多,给我们兄弟几个一人安排个官当当,不过分吧?” 围观的百姓不明真相,听他们这么一说,看苏云的眼神都变了。 “唉,这读书人,怎么当了官就变了呢?” “是啊,连爹娘都不认,这可是大不孝啊!” “亏我还以为他是什么苏青天,原来也是个白眼狼!” 徐耀祖看着这群人的无耻嘴脸,听着周围的指指点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他娘的!一群吸血的玩意儿!”他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大人,我这就去把他们的嘴撕烂!” “站住。”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冰冷。 他拦住徐耀祖,缓步走到人群前。 苏茂一看到苏云出来,腰杆挺得更直了,用鼻孔看着他。 “逆子!见到长辈,还不快跪下!”他伸出手,颐指气使地说道,“别废话!赶紧给我们安排几个管盐的差事!不然,我明天就上京城敲登闻鼓,告你一个忤逆不孝之罪!” 苏云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理会苏茂,而是转向周围的百姓,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乡亲,家丑不可外扬。但今日之事,已关乎朝廷体面,本官不得不在此,与各位说个分明。”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压过了所有的哭嚎和议论。 “既然是家事,那就得按家法办。” 他转头对身后的沈策道:“来人,去我书房,请族谱,和那份文书。” 片刻之后,沈策拿着一本厚厚的族谱和一份发黄的卷宗走了出来。 苏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展开那份文书,朗声念道: “立约人苏云,因不堪苏氏虐待,数次濒死,今自请出族。从此,恩断义绝,生死祸福,再无瓜葛!此据!” 他将文书高高举起,上面不仅有苏家家主的画押,还有当初乡邻的十几个手印。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我苏云,早在三年前,就不是你们苏家的人了!” 柳氏的哭声戛然而止。 苏茂的脸色也变了。 苏云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目光扫过那群贪婪的亲戚。 “想要差事?行啊。” 他点了点头,竟然笑了。 “我这人,向来不挑。不过呢,你们也别挑。” 他指着自己的二叔苏茂。 “我听说,城南的公厕,缺个掏粪的。二叔你年纪大了,身子骨看着还行,这活儿清闲,适合你养老。” 他又看向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堂兄。 “你,去码头扛大包吧。我看你身强力壮,一天扛个三百趟,不成问题。管饭,还锻炼身体。” “还有三舅,你不是说自己脑子活吗?去,跟着巡街的衙役,帮忙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正需要你这样的大嗓门。” 这番话,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人。 “你……你个小畜生!你敢羞辱我们!”苏茂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来。 “锵!” 一道森寒的刀光闪过。 沈策不知何时已经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就架在苏茂的脖子上。 一股刺骨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所有人。 苏茂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裤裆里传来一阵湿热的骚味。 苏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这里是朝廷官署。冲击官署,按我大周律法,视同谋逆,当斩。” 他看着那群被吓傻的苏家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还有,你们记清楚了。” “我苏云,是大周的官,食的是君俸,效的是君命,护的是天下百姓!” “不是你们苏家的狗!” “谁以后再敢拿‘孝道’这两个字来绑架我,我就让他亲身体会一下,什么叫‘大义灭亲’!” 话音一落,围观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原来是这样!这家人也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自己把人赶出家门,现在看人家发达了又想来占便宜!不要脸!” “打他们!把这群无赖打出去!” 不知是谁第一个动的手,一个烂菜叶精准地砸在了苏茂的脸上。 紧接着,鸡蛋、石子、泥块……如同雨点般朝着苏家人飞去。 “哎呦!谁打我!” “别打了!别打了!” 苏家一行人抱头鼠窜,在百姓的唾骂和追打中,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看着他们灰溜溜的背影,徐耀祖解气地吐了口唾沫。 “活该!一群好吃懒做的无赖!” 苏云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看着徐耀祖,淡淡地说道:“道德绑架?” “只要我没有道德,他们就绑架不了我。” 徐耀祖愣了一下,随即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人,高!实在是高!” 苏云转过身,看着远处的街道,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这群蠢货,只是被人当枪使了而已。” “那个躲在背后,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恶心我的人,也该收网了。” 第一卷 第156章 这张网,收得紧 衙门口,看热闹的百姓渐渐散去,空气里还残留着烂菜叶子的酸腐味。 徐耀祖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解气地朝着苏家人逃走的方向啐了一口。 “大人,您那句‘只要我没有道德,他们就绑架不了我’,简直是至理名言!属下听了,醍醐灌顶!” 苏云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没接他的话茬。 “一群被人当枪使的蠢货,清理完了。”他转身往府里走,声音不大,“也该去会会那个躲在背后,想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恶心我的人了。” 书房内。 苏云将那两本从漕帮总帮主陈通手上得来的,泛黄的私盐账册,扔在桌上。 “看看吧。” 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翻开一本。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私盐的来路、去向、以及分赃的银两。 顺着那些金钱的流向,一个个名字浮现出来,最终,所有的线索都像溪流入海,汇集到了八个显赫的商号名字上。 “沈记盐铺、德隆号、广源行……”徐耀祖念着,眉头越皱越紧,“大人,这不就是京城最有名的‘八大盐号’吗?他们几乎垄断了京城七成的盐业生意!” “垄断?”苏云嗤笑一声,“他们垄断的可不止是盐。” 他用手指点了点账册上“八大盐号”背后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他们用贩卖私盐的暴利,供养着一张遍布大周的情报网,豢养着一群见不得光的死士。盐,只是他们敛财的工具,真正的目的,是拿这些钱,去办掉脑袋的大事。”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观星者?” “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么大的手笔。”苏云靠在椅背上,“这八大盐号,就是‘观星者’的钱袋子。这次,我要把他们的钱袋子,连根拔起。” 徐耀祖的血一下子就热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大人!您下令吧!我这就带天策卫,把这八家黑店全给他们抄了!人赃并获,我看他们还怎么狡辩!” “抄?”苏云瞥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没头脑的莽夫,“你现在去抄,最多抓几个掌柜,查封几间铺子。他们背后的账本早就烧了,银子也转移了。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还要我教你?” 徐耀祖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那……那怎么办?” “你那是热武器时代的治安战打法,效率太低。”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咱们现在,要玩点高级的,搞‘降维打击’。” “降……降维打击?”徐耀祖又听到了一个新鲜词。 “简单说,就是不跟他们在同一个层面上玩。”苏云放下茶杯,眼中闪着精光,“他们不是靠卖盐赚钱吗?我就让他们在盐上,亏得底裤都不剩。” 他站起身,走到一张空白的宣纸前,提笔画了几个简单的流程图。 “第一步,产品升级。我们手上不是有从漕帮那缴获的大量粗盐吗?把它们提纯,做成他们从未见过的雪花精盐。品质,要碾压他们。” “第二步,价格战。他们现在市面上的私盐,三百文一斤,还掺沙子。我们的精盐,只卖一百五十文。我要让京城的老百姓,都吃上比他们好一倍,还便宜一半的盐。” “第三步,釜底抽薪。”苏云的笔尖在纸上重重一点,“等他们的盐卖不出去了,资金开始紧张了,就让沈策动手,把他们从外地运盐的渠道,全部掐断。” 徐耀祖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着苏云,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咱们这么亏本卖,国库……国库撑得住吗?” “谁说要用国库的钱了?”苏云笑了,“抄家得来的银子,就是咱们的弹药。我不仅要让他们破产,还要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逼他们自己露出獠牙,然后,一次性收网。” 他看着徐耀祖那副震惊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对付商人,最好的武器,永远不是刀,是钱。” 三天后。 京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上,一夜之间冒出了十几家挂着“大周皇家盐铺”牌匾的新店。 开业当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百姓们围在门口,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 “官盐?算了吧,以前的官盐又贵又难吃,跟石头面儿似的。” “就是,别是又来坑咱们老百姓的钱吧?” 就在这时,一个店伙计端着一个大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堆积如山的,白得晃眼的盐。 “各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新任巡盐御史苏大人体恤民情,特推出皇家特供‘雪花盐’!盐白如雪,绝无杂质!” 伙计抓起一把盐,高高扬起,那盐在阳光下,竟闪着晶莹的光。 “关键是价钱!这么好的盐,一斤!只要一百五十文!” 人群瞬间炸了锅。 “什么?一百五?我没听错吧?黑市的私盐都卖三百文呢!” “真的假的啊?不会是骗人的吧?” 一个胆大的老妇人挤上前,将信将疑地捏了一小撮盐放进嘴里。 下一秒,她眼睛瞪得溜圆。 “天爷!是咸的!纯纯的咸味!一点苦味和沙子都没有!比我过年吃的盐还好!”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人群彻底疯狂了。 “给我来五斤!” “我全家一年的都买了!给我十斤!”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 皇家盐铺门口排起了长龙,队伍甩出去几百米远。 与此同时,“八大盐号”之一,德隆号的后院。 钱掌柜听着手下的汇报,气得把手里的紫砂壶都摔了。 “姓苏的,他这是疯了!一百五十文?他这是在割自己的肉放血,想跟我们打价格战?” 一个账房先生忧心忡忡地说道:“掌柜的,咱们怎么办?今天一天,咱们的铺子一个客人都没。再这样下去,库里的盐都要发霉了。” 钱掌柜在屋里来回踱步,一咬牙,脸上露出一丝狠色。 “他想玩,老子就陪他玩!他不是有国库撑腰吗?我背后是整个江南的世家!传我命令,所有盐号,立刻降价!一百四十文!我倒要看看,谁先撑不住!”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京城打响。 八大盐号仗着财大气粗,疯狂降价,甚至一度降到了一百文一斤的血本价。 然而,皇家盐铺的价格,永远比他们低十文钱。 几天下来,八大盐号的库房空了,账面上的亏损数字,看得人心惊肉跳。 德隆号,密室。 钱掌柜和其余七家盐号的掌柜聚在一起,一个个愁眉苦脸,像是死了爹娘。 “不行了,撑不住了,再亏下去咱们就得关门要饭了!” “姓苏的到底有多少盐?怎么跟卖不完似的?” 钱掌柜脸色铁青,一拳砸在桌子上。 “他一个京官,哪来这么多盐?问题出在运货的路上!” 就在这时,一个手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掌柜的!不好了!我们从淮南调来的十船盐,在运河上……被一伙自称‘饿狼营’的土匪给劫了!” “什么?!”钱掌柜猛地站起身。 “他们……他们不要钱,也不要货……”手下颤抖着说,“他们把我们的盐……全都倒进运河里了!”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 断货了。 他们被釜底抽薪了。 那个姓苏的,不仅要用价格战拖垮他们,还要彻底断了他们的生路。 “欺人太甚!”钱掌柜气得浑身发抖,眼中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他环视着众人,声音嘶哑而疯狂。 “他不是想让我们死吗?那咱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今晚,召集所有人手,去烧了他们的官仓!把他的盐全都烧光!” “没有了盐,京城大乱,我看他这个巡盐御史,怎么跟陛下交代!” 深夜,苏云府邸。 沈策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 “大人,鱼儿们聚在一起了。他们商量着,今晚子时,去烧东郊的官盐仓库。” 苏云正就着烛火,看一份江南的水文图,闻言头也没抬。 他用笔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画了一个圈。 “我还以为他们能多憋几天呢。” 他放下笔,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嘴角微扬。 “告诉皇太女殿下,戏台搭好了。” “让她带人,去收门票吧。” 第一卷 第157章 这场火,是送你的 子时。 京城东郊,一团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将半个夜空染成了橘红色。 滚滚的黑烟夹杂着火星,像一条狰狞的恶龙,张牙舞爪地扑向天际。 距离火场数里外的一座酒楼顶层,雅间内灯火通明。 “钱掌柜,您看那火!烧得真旺啊!” 一个满面红光的盐商,指着窗外的冲天火光,激动地满饮了一杯酒。 钱掌柜端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脸上是运筹帷幄的得意。 “烧吧,烧得越旺越好。”他慢悠悠地说,“把那个姓苏的根基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说的是!一个黄口小儿,仗着懂点算学就想跟咱们斗?他懂什么叫生意吗?” “今晚过后,他那什么皇家盐铺,就是个空壳子!京城百万百姓没了盐吃,我看他怎么跟陛下交代!” “哈哈哈,到时候别说巡盐御史,他连命都保不住!” 雅间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众人推杯换盏,提前庆祝着胜利,仿佛苏云已经是个死人。 “来!我们敬钱掌柜一杯!此番全赖钱掌柜神机妙算,一招釜底抽薪,便让他万劫不复!” 钱掌柜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各位客气了。他断咱们的财路,咱们就断他的命路。这很公平。” …… 与此同时,苏云府邸。 书房里,一灯如豆。 徐耀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 “大人!东郊官仓火光冲天啊!咱们真不去救火吗?那里面可是咱们全部的家底啊!” 苏云正悠闲地坐在桌案后,手里端着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轻轻吹着气。 “急什么。” “可……可是……”徐耀祖指着窗外映出的红光,都快哭了,“再不去,就真烧没了!” 苏云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他。 “耀祖,别慌。让子弹……哦不,让火再飞一会儿。” 徐耀祖一愣,没听懂。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是沈策。 “大人。”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简练,“火起来了。” 苏云点点头,像是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鱼呢?都入网了吗?” “三十六人,一个不少,全部拿下。”沈策回答。 徐耀祖的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什么情况? 火场那边,李沐雪一身黑色劲装,站在暗处,看着那群纵火后企图趁乱从暗道溜走的黑衣人,嘴角泛着冷意。 “收网。” 她话音刚落,数百名手持劲弩的天策卫从四面八方涌出,将那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黑衣人们大惊失色,拔刀想反抗。 “放箭!” 密集的箭雨覆盖而下,瞬间便倒下一片。 剩下的死士还想负隅顽抗,李沐雪已经动了。 她的身影快如闪电,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头目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战斗结束。 “殿下,如何处置?”一名校尉上前请示。 “按苏大人的吩咐,全部打晕,堵上嘴,秘密押回天策府大牢。”李沐雪收剑入鞘,“对外宣称,贼人顽抗,已全部葬身火海,无一活口。” “是!” …… 苏云听完沈策的汇报,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东边那片依旧燃烧的夜空。 “耀祖,传我命令。” “在!”徐耀祖立刻站直了身体。 “命沈策即刻持我手令,调动天策卫,接管京城四方城门。今夜起,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 徐耀祖大惑不解。 “大人,戒严?为何?” 苏云转过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 “官仓被烧,这是多大的事?这是有逆党在京城腹地公然作乱,意图动摇国本!为了追查逆党,防止贼人外逃,戒严,不是很合理吗?” 徐耀祖明白了。 大人这是要关起门来,打狗啊! “高!实在是高!”徐耀祖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苏云没理会他的吹捧,转身走到衣架旁,脱下身上干净的常服,换上了一件有些破旧,沾着些许灰尘的官袍。 他看了一眼铜镜里那个精神抖擞的自己,皱了皱眉。 “不行,太精神了,不像死了家当的样子。” 说着,他走到烛台边,伸出手指在灯罩上蹭了蹭,然后在自己脸上随意抹了两道黑灰。 他又抓了抓头发,把原本整齐的发髻弄得有些散乱。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看向铜镜。 镜子里,一个面带惊惶,衣衫不整,脸上还挂着黑灰的狼狈官员,正看着他。 这下像了。 “好了,妆画完了,该登台唱戏了。” 苏云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冲出书房,整个人的气场瞬间从一个冷静的棋手,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倒霉蛋。 他一边往外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 “来人啊!快来人啊!” “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 他踉踉跄跄地冲到院子里,一把抓住一个被他喊声惊醒,正睡眼惺忪的家丁。 “快!备马!备我那匹最快的马!” “我要进宫!我要立刻面见陛下!” 家丁被他这副模样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问:“大……大人,出……出什么事了?” 苏云一把推开他,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恐和绝望,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官仓……官仓被烧了啊!” “全完了!全完了!” 他捶胸顿足,演得情真意切,眼看就要哭出来。 府里的下人们全被惊动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那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心骨,此刻竟像个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徐耀祖和沈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苏云飙戏。 徐耀祖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沈……沈策,大人他……他这是要干嘛?” 沈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云绝尘而去的背影。 “不知道。” “他只说,这是大型沉浸式实景剧本杀,他是非玩家角色,也是主持人。” 第一卷 第158章 这演技,该拿奖 御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守门的太监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苏云像一阵风冲了进去,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头上的官帽歪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官袍满是褶皱,脸上两道黑灰,像是刚从火场里滚出来。 “陛下!” 苏云一开口,声音就带着哭腔,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地板上,砰的一声。 “臣,罪该万死啊!” 女帝正坐在龙案后批阅奏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污了奏疏。 她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苏云,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笑意。 这小子,演得还真像。 “苏爱卿,何事如此惊慌?”女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陛下!”苏云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和痛苦,“东郊……东郊官盐仓库……被逆党一把火给烧了!” 他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天可怜见,我这才刚接手,全部家当就没了!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巡盐御史啊!” 这番内心独白自然无人听见,他只是用一种世界末日般的哭腔继续喊道:“完了!全完了!臣费尽心力,从漕帮缴获的百万斤官盐,还有准备用来稳定盐价的精盐……全都没了!” “京城百万百姓的口粮,毁于一旦!臣……臣有负圣恩!罪该万死!”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活像个死了儿子的老农。 女帝看着他这浮夸的演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茶雾挡住自己快要绷不住的笑意。 “砰!” 她重重将茶杯摔在龙案上。 “放肆!” 女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响彻整个御书房。 “逆党竟敢如此猖獗!在京城腹地,纵火烧毁官仓!这是在挑衅朕!这是在动摇我大周的国本!” 苏云被这声怒喝“吓”得一个哆嗦,整个人伏得更低了。 “是臣无能!是臣监管不力!请陛下降罪!” 女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满是“怒意”。 “降罪?现在降你的罪,能把盐变回来吗?能让京城百姓不闹事吗?” 她走到苏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朕现在不要你的项上人头!朕要你,给朕一个交代!” 她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苏云,你听着。朕再信你一次,命你戴罪立功!三日之内,必须给朕稳住京城的盐市!否则,休怪朕无情!” 苏云闻言,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重重磕头。 “臣……遵旨!臣纵然粉身碎骨,也必定完成圣命!” 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御书房,背影看上去萧瑟又充满了悲壮。 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女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身边的李公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只是心里默默给苏云的演技打了个高分。 这演技,不封个影帝都屈才了。 …… 第二天,早朝。 东郊官仓被烧,京城百万斤官盐付之一炬的消息,像一颗炸雷,引爆了整个金銮殿。 苏云穿着一身半旧的官袍,面色憔悴,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低着头站在百官队列中,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他这副模样,更是坐实了传言。 户部尚书钱峰第一个站了出来,义愤填膺。 “陛下!臣弹劾巡盐御史苏云!其接管盐务不过一月,便致使官仓被毁,国库损失惨重!此乃天大的失职!” 京兆府尹紧随其后。 “陛下!如今京城盐价飞涨,民怨沸腾,长此以往,恐生大乱!皆因苏云无能所致!”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御史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苏云的鼻子破口大骂。 “苏云!你这个黄口小儿!仗着些许小聪明,便敢接手国之重器!如今酿成大祸,你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老臣恳请陛下,立刻将其革职查办,以谢天下!”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弹劾之声四起,无数道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齐刷刷地射向苏云。 换作往常,苏云早就一张嘴怼得他们哑口无言了。 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 面对群臣的口诛笔伐,他只是默默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 “臣……有罪。”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和挫败。 “诸位大人所言极是,皆是臣一人之过。臣……有负圣恩,无能误国,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他不再辩解,不再反驳,只是垂着头,一副彻底被击垮,心灰意冷的模样。 这一下,反倒让那些准备了满肚子弹劾词的官员们,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屈。 但看到苏云这副惨状,他们心中更多的是快意。 这个凭空冒出来,搅得整个京城天翻地覆的家伙,终于要倒台了! 女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跟明镜似的。 她重重一拍龙椅扶手。 “够了!” “如今大敌当前,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朕已命苏云戴罪立功,三日为限,此事,休要再议!” 女帝强行压下了弹劾,宣布退朝。 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走出金銮殿,看向苏云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看着吧,三天?神仙也稳不住盐价!他死定了!” “可不是,听说他昨天在陛下面前哭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真是丢尽了我们文官的脸!” 苏云像是没听见这些议论,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宫门。 退朝之后,京城的“盐荒”,正式爆发了。 德隆号、广源行这些仅存的盐铺门口,人满为患。 “掌柜的!盐怎么卖?” “一千文一斤!爱买不买!”一个伙计趾高气昂地叉着腰。 “什么?昨天不还一百文吗?你们怎么不去抢!” “抢?告诉你,今天是一千文,明天可能就是两千文!全京城的官盐都没了,就我们这有!再啰嗦,一粒都别想买!”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着牙,拿出积攒了许久的铜板,去换取那比金子还贵的盐。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整个京城蔓延。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里,徐耀祖气得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大人!这群天杀的奸商!他们这是在喝老百姓的血啊!您就这么看着?” 苏云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脸上丝毫没有朝堂上的颓丧。 他淡淡地开口:“别急,让他们再飞一会儿。” “飞?”徐耀祖不解,“再飞下去,京城就要乱了!” 苏云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不乱,怎么让那些藏在背后的人,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 “耀祖,你说,当全城的百姓,都把买不起盐的这笔账,算到八大盐号头上时,会发生什么?” 第一卷 第159章 这人心,比盐咸 京城,彻底乱了。 德隆号盐铺门口,长队从街头甩到街尾,乌压压的人头像蚂蚁一样攒动。 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把一小袋铜钱死死攥在手里,踮着脚朝里喊:“掌柜的!还有盐吗?我排了一天一夜了!” 铺子里的伙计,挺着肚子,拿眼角瞥了他一下。“有!一千二百文一斤!先给钱,后拿货!” “什么?”汉子眼睛瞪得像铜铃,“昨天不还一千文吗?你们怎么又涨价了!” 伙计不耐烦地挥挥手。“爱买不买!后面多的是人等着!告诉你,明儿个,就是一千五百文!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咒骂声、叹息声混成一片。 可骂归骂,没人离开。 没了盐,人就没力气,菜就没味道。 一家老小,都指着这点活命的咸味。 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穿着锦衣的胖管家,趾高气昂地带着几个家丁,直接从后门进了一家盐铺。 片刻之后,几个家丁扛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出来,扬长而去。 排队的百姓看得眼红,有人不忿地喊:“凭什么他们不排队!” 守门的护院抽出腰刀,刀背拍在门框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那是户部王侍郎府上的!有本事,你也让你家老爷当个侍郎啊!”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敢怒不敢言的沉默。 …… 首辅府,书房。 与外面的喧嚣混乱截然不同,这里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 徐耀祖在屋里来回兜着圈子,脸上满是焦急。 “大人!您听听!外面都快翻天了!”他指着窗外,声音都有些发颤,“那群天杀的奸商!他们这是在喝老百姓的血啊!还有那些当官的,趁机大发国难财!您就这么看着?” 苏云坐在桌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情报,看得十分专注,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然呢?”他头也没抬,淡淡地反问。 “咱们……咱们不能再放点盐出去平抑一下盐价吗?”徐耀祖试探着问,“咱们烧的不是假仓库吗?真的那个……” “然后呢?”苏云放下情报,抬眼看着他,“等盐价一平,他们立刻把囤的盐藏起来,等风头过了继续卖?治标不治本。” “可……可老百姓快撑不住了!” 苏云笑了笑,拿起朱砂笔,在一份名单上,轻轻勾了一个名字。 “耀祖,你以为这是天灾人祸?”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不,你错了。这叫以势试人,也叫择人以精。” “什……什么意思?”徐耀祖又听到了新鲜词。 “我成立的那个‘民情监察司’,不是吃干饭的。”苏云指了指桌上厚厚一沓纸,“这几天,京城里谁在囤积居奇,谁在勾结官府,谁在煽动民意,谁家的小妾多买了两斤盐,都记在这上面。” 他把那份名单推到徐耀祖面前。 “这便是详尽的民情实录。有了这个,我们才知道,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是真敌人,哪些是……可除的蛀虫。” 徐耀祖看着名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从商贾到官员,密密麻麻,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这是把整个京城都当成他的沙盘在推演啊! 就在这时,沈策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大人。” “说。” “八大盐号的资金链,查清了。”沈策递上一张图谱,“他们亏空的银子,正通过京城几家地下钱庄,从江南的几个布商和粮商手里补回来。数额巨大。” 苏云接过图谱,目光落在“江南”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布商?粮商?”他嗤笑一声,“挂羊头卖狗肉罢了。都是老熟人。”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那几个商号的名字,正是当初在江南和他们作对,后来被苏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几个家族。 “他们居然还敢!”徐耀祖气得一拍大腿。 “狗改不了吃屎。”苏云的语气很平淡,“看来上次在江南,还是下手太轻了,没把他们打疼。” 沈策继续汇报:“另外,德隆号的钱掌柜,今天下午,秘密拜会了御史大夫张柬。两人在密室谈了半个时辰。” “哦?”苏云的眉毛挑了一下,“这么快就坐不住,想找朝堂上的人来给我定罪了?”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代表京城各方势力的棋子。 “他们以为,烧了官仓,抬高盐价,逼得民怨沸腾,再让张柬在朝堂上给我致命一击,这盘棋他们就赢定了。”苏云拿起代表自己的那枚黑子,轻轻敲了敲代表“八大盐号”的白子。 “可惜啊,他们不懂我这是以力破局,釜底抽薪之法。” “耀祖。” “属下在!” “你拿着这份名单,去告诉那些被我记录在案,趁火打劫的官员。”苏云将那份“大数据”名单递给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告诉他们,苏某人虽然倒了霉,但手里的刀,还没扔。想活命,就在明天天亮之前,把他们高价卖出去的盐,十倍地吐出来,送到城外几个粥棚,施舍给那些买不起盐的穷人。” “啊?”徐耀祖愣住了,“大人,这不是便宜他们了?” “便宜?”苏云笑了,“这叫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不但要他们的钱,还要用他们的手,去平息一部分民怨。这出戏,他们也得是演员。”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领命去了。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沈策。 苏云看着那份资金流向图,用朱砂笔将江南那几个商号的名字,重重圈了起来。 他想起金銮殿上,那些官员们幸灾乐祸的嘴脸,想起街头百姓们绝望无助的眼神。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身后的沈策说:“都说人性经不起考验。” 沈策静静地听着。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脸上浮出冷峭的笑意。 “不,是我压根就没想考验他们。” 他将那份圈着江南商号的图谱,递给沈策。 “人心,有时候比我们提纯的精盐,还要咸,还要苦。” 苏云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里的黑暗,仿佛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鬼魅。 “张柬那条线,先不动。让他蹦跶,跳得越高,摔得越惨。” 他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沈策,用天策府的最高密级渠道,传信给皇太女殿下。” 沈策躬身。 “告诉她,江南那边,可以按名单抓人了。” 苏云的指尖,在地图上,从江南划过,最终点在了京城的位置。 “顺便……”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把这几条往京城输血的线,也给我……掐断。” 第一卷 第160章 这盆脏水,我泼了 盐荒进入第三日,京城的天,像是被一口巨大的铁锅罩住,闷得人喘不过气。 民怨积累到了顶点,只差一根火柴,就能引爆。 这根火柴,在早朝时,被人点燃了。 金銮殿上,气氛异常凝重。 户部尚书钱峰哭丧着脸,第一个出列,奏报了盐价飞涨、百姓无盐可食的惨状,将矛头隐晦地指向了新任的巡盐御史。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御史便站了出来。 此人是御史大夫张柬的得意门生,刘承。 “陛下!”刘承的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子咄咄逼人的气势,“臣,弹劾巡盐御史苏云!”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队列中那个低着头、身影萧索的苏云身上。 “臣有确凿证据,证明东郊官盐仓库的大火,并非意外,也非逆党所为!”刘承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而是苏云,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轰!” 整个金銮殿,像被扔进了一块巨石的池塘,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 “监守自盗?” 官员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 苏云贪钱?这可是天大的笑话。谁不知道他连封王都拒了,偏要了个吃力不讨好的盐铁差事。 刘承仿佛早就料到众人的反应,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高高举起。 “诸位请想,苏云上任盐铁司,账目至今未曾呈报户部,已是违制!此其一!” “火灾当晚,身为总司,他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奔赴火场救火,反而下令天策卫封锁京城,严禁出入!若非做贼心虚,企图毁灭证据,又作何解释?此其二!” “最为关键的是,火起之后,京城盐价飞涨,唯有八大盐号尚有存盐。而据臣查证,这八大盐号,早在苏云整顿漕帮之时,便已暗中与其有过来往!这分明是他们串通一气,上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垄断京城盐市,中饱私囊!” 刘承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逻辑环环相扣。 原本还心存疑虑的官员们,此刻也开始动摇了。 是啊,这一切都太巧了。 漕帮刚倒,官仓就着火,然后八大盐号就成了唯一的货源。 这背后要是没点猫腻,鬼都不信。 一时间,无数道质疑、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苏云身上。 可苏云,却像是睡着了。 他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颓废模样,看得一些老臣直摇头。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 她看着下方慷慨陈词的刘承,又瞥了一眼“生无可恋”的苏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刘承见状,以为女帝也被他说动,心中更是得意,声音也更大了几分。 “陛下!苏云此举,上欺君父,下虐万民,罪大恶极!臣恳请陛下,立刻将其打入天牢,彻查其罪!” “臣附议!”户部尚书钱峰立刻跟上。 “请陛下降旨,严查苏云!” 朝堂之上,风向彻底逆转。 弹劾之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云,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眼下一片青黑,像是三天三夜没合过眼。 他看着刘承,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刘御史,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说我监守自盗,证据呢?” 刘承冷笑一声。 “苏大人,事到如今还想狡辩?人证物证,我早已备齐!” 他猛地一拍手。 “带人证!” 殿外,两名禁军押着一个身穿盐仓守卫服饰,浑身发抖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男人一进大殿,就被这阵仗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堂下何人,还不速速招来!”刘承厉声喝道。 那守卫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苏云,又飞快地低下,声音抖得像筛糠。 “小……小人是东郊官仓的守卫,名叫王二。” “王二,本官问你,官仓大火,究竟是何人所为!” 王二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猛地抬起头,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了苏云。 “是……是他!是苏大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王二像是豁出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喊道:“火灾当晚,是苏大人的心腹,沈策沈统领,找到了小的。他……他给了小的一千两银票,让小的在柴房里,泼上火油……点火……” “他还说,事成之后,苏大人会保我全家富贵!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才……才犯下这等大错!陛下明察啊!小人也是被逼的!” 说完,他便趴在地上,砰砰磕头,哭得涕泗横流。 这一下,再无人怀疑。 天策府统领沈策,那是苏云的左膀右臂,整个京城谁不知道? 如果是沈策出面,那跟苏云亲自下令,又有什么区别? “岂有此理!” 一个白发苍苍的宗室老王爷气得浑身发抖,走出队列,指着苏云的鼻子大骂。 “苏云!你这个国之蛀虫!枉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你竟敢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陛下!此等奸臣,国法不容!请立刻将其下狱!明正典刑!以谢天下!”老王爷跪地恳求。 “请陛下下旨!” “请陛下下旨!” 宗室王爷们、朝中重臣们,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声势浩大,大有逼宫的架势。 钱峰和几个盐商,伪装成随从,混在旁听席里,看到这一幕,脸上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云,这次你死定了! 整个金銮殿,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两个人异常安静。 一个是跪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苏云。 另一个,就是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 她冷眼看着下方群魔乱舞,看着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又看了看苏云那副“我是咸鱼,别来沾边”的模样,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她重重一拍龙椅,发出一声巨响。 “肃静!” 威严的声音,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女帝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苏云的身上。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在思考。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许久,女帝沉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苏云,你还有何话可说?” 第一卷 第161章 这反转,你接住 女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没有温度,像一块冰。 “苏云,你还有何话可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上,等着看他最后的挣扎。 钱峰的嘴角已经忍不住要扬起来了。 刘承的眼中,也全是快意。 苏云缓缓地、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憔悴不堪的脸上,没有绝望,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愤怒。 他只是很轻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动作在死寂的金銮殿上,显得格外突兀,格外刺耳。 “啊——”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 然后,在满朝文武、宗室王爷和女帝本人错愕的注视下,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折。 那份奏折被他捏在手里,他甚至还弹了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回陛下。” 苏云的声音,不再沙哑,不再疲惫,而是恢复了往常的清朗,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刚睡醒的慵懒。 “臣,确实有罪。” 他这话一出,刘承和钱峰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可苏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臣的罪,在于……没能提前通知各位大人。”苏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大殿里那些精彩纷呈的脸,笑了。 “咱们今天看的,其实是现场直播。” 现场直播? 这是什么词? 满朝文武,一脸茫然。 苏云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大殿里回荡。 紧接着,殿外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踏,踏,踏——” 那声音,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众人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只见金銮殿那高大的门槛外,一道身影逆光而来。 来人身着一身银色戎装,身姿挺拔,眉目如画,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正是皇太女,李沐雪。 她身后,跟着一队天策卫,押着七八个被五花大绑、堵着嘴巴的黑衣人。 李沐雪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她一挥手,天策卫将那些黑衣人往地上一推。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供词,连同一个钱袋,一起扔在了那个名叫“王二”的假人证面前。 “哗啦——” 供词散落一地,钱袋里的银锭滚了出来,叮当作响。 “纵火逆贼,在此!” 李沐雪的声音很冷,像北境的寒风。 这一瞬间,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户部尚书钱峰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御史刘承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那个刚刚还在哭天抢地的“人证”王二,此刻像见了鬼一样,瘫在地上,连抖都不会了。 苏云从地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满是褶皱的官袍。 他走到刘承面前,弯下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 “刘御史,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刘承猛地一哆嗦,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 苏云没再看他,直起身子,踱步到钱峰面前。 “钱尚书,你找的这个‘人证’,演技是真不错。”苏云笑呵呵地拍了拍钱峰的肩膀,“可惜啊,剧本拿错了。下次记得,找个专业点的。” 钱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云不再理会这些已经吓破胆的跳梁小丑。 他转身,重新面向龙椅上的女帝,躬身行礼。 “陛下,请恕臣欺君之罪。” 女帝看着他,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但声音依旧平稳:“讲。” “启禀陛下,东郊官仓,确实被烧了。”苏-云朗声说道,“但被烧的,并非臣从漕帮缴获的百万斤精盐。” “那是什么?”女帝配合地问。 “是臣命人提前从城外采买的百十车草料,以及……从盐铁司库房里,翻出来的那些存放了五年以上,已经发黄发黑,连猪都不吃的劣质粗盐。” 苏云的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真正的百万斤雪花盐,早在三天前,就已经被臣秘密转移至城中另一处绝密仓库,由天策卫和羽林卫共同看守,万无一失。” 他这一番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那些刚才还在弹劾他的官员,一个个面如土色,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他们终于明白,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苏云戏台上的小丑。 他们以为自己在布局,在围猎。 殊不知,他们自己才是那只被引诱进陷阱的猎物。 苏云没有停下,他要给这些人,送上最后一击。 “至于京城的盐荒……” 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像是要向全天下宣告。 “臣在此宣布,即刻起,京城东、西、南、北四城,所有挂着‘大周皇家盐铺’招牌的十几家店铺,将同时开业!” “无限量供应,上等雪花精盐!” “价格,依旧是一百五十文一斤!” “轰!” 如果说之前是雷劈,那现在,就是整座山都塌了下来。 那些囤积居奇的盐商,那些勾结官府的蛀虫,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彻底完了。 他们花高价囤积的盐,瞬间就会变成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 他们为了补上窟窿,从地下钱庄借来的巨额银两,将成为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旁听席上,德隆号的钱掌柜,两眼一翻,身体一软,直挺挺地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口中喷出一股白沫。 而金銮殿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王爷,指着苏云,嘴唇颤抖了半天,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就两眼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幸好被身后的宗亲扶住,才没当场摔个头破血流。 整个金銮殿,一片狼藉。 苏云看着这一幕,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他转向龙椅,再次躬身。 “陛下,纵火逆贼,人证物证俱在。指使他们作伪证的,也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瘫在地上的刘承,以及脸色灰败的户部尚书钱峰。 “至于那些妄图通过操控盐价,动摇国本,发国难财的奸商、蛀虫,以及……站在他们身后的某些人。” 苏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队列中,一直沉默不语,此刻脸色也有些难看的御史大夫张柬身上。 “臣以为,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第一卷 第162章 这名单,是生死簿 金銮殿上,死一样的安静。 只有那个昏死过去的老王爷,被几个宗亲手忙脚乱地掐着人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户部尚书钱峰瘫在地上,面如金纸,裤裆里散发出一股骚臭。 御史刘承则彻底傻了,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看着被天策卫扔在地上的供词和银锭,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苏云没再多看这些失败者一眼。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然后,他转身,再次面向龙椅上的女帝,深深一躬。 “陛下,臣,还有一本要奏。” 这一句话,让刚刚缓过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庆幸的百官,心脏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 玩呢? 今天这是不把朝堂掀个底朝天不算完是吧? 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纤手一抬。 “讲。” 苏云直起身,神色平静,声音却陡然提高,清清楚楚地传到大殿每一个角落。 “陛下,纵火逆贼虽已伏法,但国蠹未清!臣在京城盐荒期间,闲来无事,替陛下做了个……嗯,大数据统计。” 大数据统计? 这是什么官话?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就连龙椅上的女帝,都微微挑了挑眉,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苏云没解释,只是微微侧身。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徐耀祖,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巨大的卷轴。 那卷轴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看着就分量不轻。 徐耀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卷轴的一端,猛地一抖。 “哗啦——” 卷轴如同瀑布般展开,从徐耀祖手中一直滚到金銮殿的门口,铺满了长达数丈的御道。 卷轴之上,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而在每一个名字后面,都用刺眼的朱砂,画上了一个鲜红的圆圈。 阳光从殿外照进来,打在那一片朱红上,晃得人眼睛生疼,心里发慌。 这哪里是什么奏折,这分明就是一本阎王爷的生死簿! “陛下,此乃臣统计出的,在盐荒期间,囤积居奇,勾结盐商,哄抬盐价,牟取暴利的京官名单。” 苏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名单在此,请陛下御览。”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份长得吓人的名单,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知道,接下来,将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 苏云拿起名单的首端,开始念。 “吏部文选司主事,王珂。盐荒期间,通过其妻弟,从德隆号低价购入官盐三百斤,转手以十倍价格卖予通州富商,获利九百二十两。” 队列中,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官员,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噗通”一声,他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苏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念。 “兵部武库司郎中,李吉。以其子之名,开设‘吉庆’商铺,囤盐五百斤,盐价飞涨至一千文时,尽数抛售,获利四千三百两。” 又一个官员,面如死灰,瘫软在地。 苏云的声音就像一把冰冷的锤子,不急不缓,一下,又一下,敲击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队列中就有一个人倒下。 “宗人府理事,承恩侯第七子,赵瑞。封锁名下三处店铺,囤盐上千斤,坐地起价,扬言‘一粒盐,一粒金’……” “光禄寺少卿,钱峰之侄,钱明。仗其叔父之势,强买强卖,殴打百姓……” “……” 名单上的人,上至六部要员的亲属,下至不起眼的主事、笔帖式,甚至还牵扯到了好几个游手好闲的宗室子弟。 牵连之广,数量之多,令人心惊胆战。 半个时辰后,当苏云念完最后一个名字,整个金銮殿上,已经跪倒了黑压压的一片。 粗略看去,至少占了整个朝堂官员的三分之一。 哭喊声,求饶声,此起彼伏。 “陛下饶命啊!臣只是一时糊涂!” “陛下!臣是被猪油蒙了心啊!求陛下开恩!” “冤枉啊!陛下,那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我干的!” 整个金銮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菜市场。 苏云将那长长的卷轴重新卷起,双手捧着,再次面向女帝。 “陛下。” 他只说了两个字,所有哭喊声戛然而止。 那些跪着的官员,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惊恐地看着他。 苏云朗声道:“国难当头,此辈非但不思为国分忧,反而趁火打劫,吸食民脂民膏,与逆党何异?” “臣以为,国法如山,法不容情!” “恳请陛下下旨,将名单上所有官员,视其情节轻重——轻者,革职查办,永不叙用!重者,抄没家产,打入天牢!以儆效尤!” “嘶——” 大殿之上,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是要搞一场大清洗啊! 一次性处理掉朝廷三分之一的官员? 疯了!苏云绝对是疯了! 就连一些没有被牵连的官员,此刻也站不住了。 御史大夫张柬,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此刻终于出列,脸色难看地拱手道:“陛下,苏大人此举,恐怕不妥。” “哦?张爱卿有何高见?”女帝淡淡地问道。 “陛下,一次性罢免如此多的官员,必将引起朝局动荡,各部司衙运转不畅,于国不利啊!还请陛下三思,从轻发落!”张柬沉声道。 “请陛下三思!” 立刻有几个老臣跟着附和。 女帝闻言,也露出了为难之色。 她看向苏云,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他们都清楚,只要苏云稍微松口,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苏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嘴角微扬。 他向前一步,朗声道:“张大人多虑了。” “陛下,臣以为,此举非但不会动摇国本,反而能让我大周,刮骨疗毒,焕然一新!” 张柬眉头一皱:“苏云,你休要危言耸听!罢免了这么多人,空缺的职位,由谁来填补?难道要让各部司衙空转不成?” “谁说无人填补?”苏云反问。 他转向女帝,声音铿锵有力:“陛下可还记得,当初‘以工代赈’时,臣从流民之中,招募了数万青壮?” “那些人里,不乏识文断字、心怀抱负的寒门子弟。这几个月,臣早已让徐耀祖在工地上开设学堂,教他们律法,考他们时政。” “如今,从中择优录取数百人,足以填补这些空缺!” “至于经验不足……”苏云冷笑一声,“经验,可以慢慢学。但心要是坏了,可就再也治不好了!” “与其留着这些满脑子只想着自家利益的蛀虫,不如换上一批懂得感恩、知道珍惜的‘自己人’!” “陛下!臣请旨,今日,便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大周的官位,不只属于士族门阀!也属于那些愿意为国效力的,每一个普通人!” 这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张柬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龙椅之上,女帝沉默了。 许久,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跪倒的一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很清楚,这是风险,更是机会。 一个彻底打碎旧有利益格局,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机会。 “准奏!” 女帝的声音,回荡在金銮殿上。 这两个字,如同最终的审判,让所有跪着的官员,彻底瘫倒在地。 苏云嘴角上扬,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李沐雪。”女帝再次开口。 “臣在。”皇太女上前一步。 “着天策卫,即刻拿人!”女帝的声音冰冷,“按苏爱卿的名单,有一个,算一个。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臣,遵旨!” 李沐雪一挥手。 数十名身披重甲、手持利刃的天策卫,迈着整齐的步伐,直接踏入了这座代表大周最高权力的金銮殿。 冰冷的刀锋,映照着官员们绝望的脸。 “不!陛下饶命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抄家啊!” “苏云!你不得好死!!”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天策卫如狼似虎,拖着一个个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拽。 整个金銮殿,彻底乱了。 苏云站在一片混乱的中央,神色平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哭嚎的身影,最终,落在了队列前方,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跪下,也未曾多言的御史大夫张柬身上。 张柬也正看着他。 这位在朝堂上屹立三朝不倒的老臣,此刻脸上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火花,只有一片深邃的冰冷。 苏云忽然觉得,这场戏,或许才刚刚演到一半。 第一卷 第163章 这钱袋子,我收了 金銮殿上的闹剧,最终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收场。 天策卫冰冷的刀锋,终结了所有哭喊与咒骂。 当最后一个被拖出去的官员,那撕心裂肺的哀嚎消失在殿门外时,大殿里瞬间静得可怕。 剩下的官员,一个个低着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殿上那尊杀神。 苏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队列前方。 御史大夫张柬站在那里,身形笔直,犹如一杆老枪。 这位三朝元老看着苏云,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苏云看过来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随着人流,缓缓走出了大殿。 那背影,没有半分狼狈,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稳。 苏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微眯起。 “退朝。” 龙椅上,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畅快。 …… 三日后,户部,地下银库。 “我的天……我的亲娘啊……” 徐耀祖捧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看着眼前一座座由金锭、银锭堆砌而成的小山,看着那一箱箱被打开,闪烁着珠光宝气的珠宝玉器,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 “大人……这……这……咱们发了!不,是国库发了!” 徐耀祖激动得语无伦次,一张脸涨得通红。 “咱们查抄了三十七家,这还不算那些被革职的小官。光是户部尚书钱峰一家,抄出来的现银,就超过了三百万两!” “这加起来,少说也有两千万两!国库……国库十年都没这么满过!” 苏云站在一片金光闪闪中,神色却异常平静。 他随手拿起一块成色上佳的狗头金,在手里掂了掂,又扔了回去。 “瞧你那点出息。” 他瞥了一眼跟在屁股后面,兴奋得像个二百斤孩子的徐耀祖。 “这才哪到哪儿。” 苏云背着手,在金银堆成的小山间踱步。 “这叫不良资产处置。说白了,就是把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肥肉给割了下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徐耀祖。 “咱们现在,只是刚把烂肉割了,好肉,可还没长出来呢。” 徐耀祖一愣,满脸不解:“大人,这么多钱,还不够吗?” “钱?” 苏云笑了。 “钱是死的,得让它流动起来,变成能生钱的鸡,才有意义。不然,跟这些石头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便转身朝银库外走去。 “走吧,该去跟陛下,要一只会下金蛋的鸡了。” 御书房。 女帝看着苏云呈上来的奏疏,久久没有言语。 奏疏的内容很简单,却又石破天惊。 苏云请求,将此次从漕帮、八大盐号等逆产中查抄、接收的所有相关产业,包括盐井、船队、仓库、店铺,全部整合起来。 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大周皇家盐铁总公司。 “你想把盐铁,彻底从户部剥离出来?” 女帝放下奏疏,目光锐利。 “不止。” 苏云躬身道,“臣以为,此‘总公司’,不仅要剥离,更要独立。上,只对陛下您一人负责。下,总揽盐铁从生产、运输到销售的所有环节。” 他顿了顿,补充道:“形成一个,从头到尾,都攥在陛下您手心里的……商业闭环。” “商业闭环?” 女帝咀嚼着这个新鲜的词。 “你的意思是,让朕,亲自下场做生意?” “陛下是天下之主,做的不是生意,是国运。” 苏云抬起头,神色坦然。 “盐,国之血脉。铁,国之筋骨。这两样东西,必须,也只能掌握在陛下的手中。如此,国库才能充盈,军备才能强盛,天下才能安定。” 女帝沉默了。 她知道苏云说得对。 可她也知道,这其中的阻力,有多大。 “此事,恐怕朝中反对之声会不小。” “无妨。”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有些人,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正好,把位置腾出来,给那些想站着的人。” 女帝看着苏云,忽然笑了。 “你倒是想得明白。那这总公司的总办,你可有人选?” “臣,毛遂自荐。” 苏云毫不犹豫。 “至于副手,臣举荐经略司的徐耀祖。此人……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胜在听话,算盘也打得好。” 女帝闻言,笑得更开心了。 “准了。” 她拿起朱笔,在奏疏上写下两个字。 “另外,朕再给你一道密旨。总公司若有不长眼的敢伸手,可先斩后奏。” “谢陛下!” 苏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从御书房出来,回到如今已经有些冷清的首辅府,徐耀祖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大人!怎么样?陛下同意了吗?” “同意了。” 苏云将圣旨递给他。 徐耀祖展开一看,当看到“总办苏云,副总办徐耀祖”一行字时,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副……副总办?大人!我……我何德何能啊!” “行了,让你当你就当。” 苏云走进书房,示意他跟上。 “大人,那咱们下一步……是不是该大展拳脚了?有了这个总公司,看谁还敢跟我们作对!”徐耀祖摩拳擦掌,已经迫不及待了。 苏云在主位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着什么急。成立公司,只是第一步。” 他看着徐耀祖,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 “下一步,是建立生态。” “生态?”徐耀祖又懵了。 “盐铁总公司,是我们的产品和平台。皇家钱庄,是我们的支付工具和金融杠杆。江南总商会,是我们的供应链体系。” 苏云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三个圈,又用一条线将它们串联起来。 “三者结合,互为犄角,形成一个完整的商业闭环。以后,大周的钱怎么流,货怎么走,市场价格由谁定,就是我们说了算。” 他看着一脸迷茫的徐耀祖,笑了笑。 “这叫平台化运营。简单说,就是我们搭台子,让别人来唱戏。但谁能上台,唱什么戏,什么时候领盒饭,都得听我们的。懂了吗?”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懂。但听着,就感觉很厉害!” 苏云摇了摇头,懒得再跟他解释。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落在了江南那片富庶之地。 “京城这边的烂摊子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去看看江南那些老朋友了。” 他拿起一枚黑子,正准备落在地图上“苏州府”的位置。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沈策一身戎装,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快步走了进来。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眼熟的,插着红色翎羽的竹筒。 “大人,江南,八百里加急!” 沈策的声音,让书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苏云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他接过竹筒,从里面抽出一卷小小的丝帛。 展开。 上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寥寥数字,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 苏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大人,出什么事了?” 徐耀祖看着苏云的脸色,紧张地问道。 苏云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丝帛,递给了他。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七族联盟,断我漕运,粮船三日,不得入京!” 第一卷 第164章 这暗流,通着天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凝重了。 徐耀祖脸上的狂喜还没完全褪去,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七族……断漕运?粮船……三日不得入京?”他哆哆嗦嗦地重复着,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完了!”徐耀祖一拍大腿,整个人原地跳了起来,“大人!这下彻底完了!京城百万军民,三天没粮,那是要出天大的乱子啊!”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打转,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这帮天杀的江南佬,他们这是要造反啊!” 苏云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丝帛,那上面的字迹潦草而嚣张,仿佛能看到写信人那副得意的嘴脸。 他缓缓地将丝帛放在桌上,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大人!您倒是说句话啊!火都烧到眉毛了!”徐耀祖快哭了。 “吵什么。”苏云放下茶杯,声音很平,“天塌不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目光落在连接南北的大运河上,那条线,此刻像一根勒在京城脖子上的绳索。 “七族联盟?他们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脑子。”苏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地图上的“苏州府”。“他们刚被我扒了一层皮,现在就是一群惊弓之鸟,哪敢搞这么大的动静。” “那……那是谁?”徐耀祖停下脚步,一脸不解。 “是‘观星者’。”苏云的语气很肯定,“京城这场盐战,他们输了。输得不甘心,所以狗急跳墙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徐耀祖,笑了笑。 “这叫什么,这叫掀桌子。牌桌上玩不过,就干脆把桌子掀了,大家谁都别玩。” 苏云拿起一枚黑子,轻轻放在了代表“京城”的位置上。 “京城的盐,是他们的钱袋子。现在钱袋子被我收了,他们就想直接砸了我们的饭碗。这一手,够狠,也够直接。” “大人,那我们……” “进宫。”苏云打断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官袍,“这盘棋,对手已经不是江南那几个土财主了。得找真正的庄家聊聊。” 御书房。 女帝听完苏云的禀报,那张绝美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放肆!” 她猛地一拍龙案,上面的奏折都跟着跳了起来。 “一群乱臣贼子!朕待他们不薄,他们竟敢断绝京城粮道!这是在逼宫!” 女帝胸口起伏,眼中燃着怒火。 “传朕旨意!命羽林卫南下!再调动西山大营三万兵马!朕要将这江南七族,连根拔起!满门抄斩!” “陛下,息怒。”苏云躬身,声音平静。 “息怒?苏云,他们已经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了,你让朕如何息怒!”女帝的声音透着凌厉。 “陛下,派兵南下,正中敌人下怀。”苏云抬起头,直视着女帝的眼睛。 “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大军一到,必然激起民变,届时整个江南都会陷入战火。‘观星者’那些人,正好可以躲在暗处,坐收渔翁之利。” 苏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陛下,用刀杀人,下策也。用钱杀人,才是上策。” 女帝的怒火稍稍平息,她坐回龙椅,目光锐利地盯着苏云。 “用钱杀人?说来听听。” “敌人想让我们乱,我们就偏不能乱。”苏云走到沙盘前,指着京城的位置,“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徐耀祖动用皇家钱庄所有储备,在京城周边的冀州、青州等地,以高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无上限收购粮食。” “同时,在京城四门外,设立粥棚,赈济贫民。我们要让京城的百姓看到,朝廷有粮,心中不慌。” 女帝点点头:“此为守。攻呢?江南那边,又该如何?” “江南……”苏云的目光,再次落到地图上,“臣,要亲自再去一趟。” “你?”女帝眉头一蹙,“你才刚回来,京城这一摊子还没收拾利索。况且如今的江南,就是个龙潭虎穴,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陛下,正因为是龙潭虎穴,臣才必须去。”苏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们以为掐断了漕运,就能让京城陷入绝境。那臣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先耗死谁。” 苏云躬身,对着女帝深深一拜。 “请陛下准臣南下。臣向陛下保证,此去,不只为粮。臣要将‘观星者’在江南布下的这张网,连同他们的老巢,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让江南,从此以后,只听得到一个声音。那就是,陛下的声音!” 女帝看着苏云,看着他那双平静却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缓缓开口:“准了。朕给你便宜行事之权。只是……万事小心。” “臣,遵旨。” 深夜,首辅府。 书房里灯火通明。 苏云正在简单地收拾着行囊,他没带什么官服,只准备了几件方便行动的常服。 徐耀祖在一旁,拿着一本小册子,紧张地汇报着。 “大人,冀州、青州那边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了。皇家钱庄的银子,也已经准备妥当。只是……咱们这么高价收粮,会不会……” “不会。”苏云头也不抬,“现在不是算经济账的时候,是算政治账。只要京城稳住,花多少钱都值。” “是,是。那城外的粥棚……” “按最高规格办,不仅要有粥,还要有肉。让百姓知道,跟着朝廷,有肉吃。” “是!”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沈策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异样。 “大人。” “说。” “府外来了一个信使,说是您的‘故人’。他没说名字,只留下这个盒子,然后人就消失了。”沈策将一个半尺见方的黑木盒子,双手呈了上来。 盒子没有任何装饰,通体漆黑,透着一股幽冷。 苏云接过盒子,放在桌上。 他打量了片刻,伸手,缓缓打开。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书信兵刃。 只有一枚用上好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玉佩,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那莲花的样式,正是八瓣莲花。 苏云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拿起纸条,展开。 上面是用一种极为古朴的字体,写着两行字。 “地龙翻身,莲花现世。” “天机已至,君可愿执棋?” 苏云捏着纸条,久久没有言语。 “大人,这是……”沈策轻声问道。 苏云没有回答,他拿起那枚莲花玉佩,入手一片冰凉。 “呵。”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有点意思。” 他看着手中的玉佩,喃喃自语。 “‘观星者’想掀桌子,这帮藏在暗处的,又想拉我上牌桌。” 苏云抬起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嘴角微微一扬。 “行啊,这京城大舞台,有票你就来。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谁给谁唱戏。” 第一卷 第165章 这封信,是战书 书房里静得可怕。 苏云把那枚冰凉的莲花玉佩拿在手里,拇指摩挲着玉佩上温润的雕工。 “地龙翻身,莲花现世。” 他轻声念出纸条上的字,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天机已至,君可愿执棋?” 徐耀祖凑过来看了一眼,满脸都是问号。 “大人,这……又是哪路神仙?听着神神叨叨的,不会是卖大力丸的吧?” 苏云没理他,手指一撮,真气微吐,那张写着“天机”的纸条瞬间化为飞灰。 他随手把玉佩也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 上好的羊脂白玉在通红的炭火中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很快便染上了一层黑色。 “大人!这可是好东西啊!就这么烧了?”徐耀祖一脸肉痛。 “一个想拉我上牌桌的罢了。”苏云掸了掸手。 “他们以为我是棋子,想让我帮他们去将军。可惜了,我这个人,牌瘾不大,就喜欢掀桌子。” 他看着炭盆里渐渐被烧得裂开的玉佩。 “不管是‘观星者’,还是这朵‘莲花’,想拿我当枪使,都得先问问我这杆枪,愿不愿意响。”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听着就觉得很厉害。 苏云不再看那盆火,转身对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策开口。 “你,跟我来。” …… 首辅府的密室里,只有苏云和沈策两人。 “南下,你不用跟着去了。”苏云开门见山。 沈策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问,只是抱拳道:“属下听令。” “京城这边,徐耀祖能应付。我要你去个地方,办件事。” 苏云从怀里掏出一枚通体漆黑,雕工粗犷的狼牙令牌,放在桌上。 令牌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正是饿狼营的信物。 “这是……”沈策的瞳孔微微一缩。 “拿着它,去雁门关,找饿狼营的首领。告诉他,活儿来了。”苏云的声音很平。 他走到墙边的堪舆图前,手指越过中原,直接点在了西南角一个偏僻的位置。 “蜀中,唐家堡。” 沈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惊讶的神色。 “唐门?” “对。”苏云的手指在那个位置上点了点。 “我们之前都以为‘观星者’的老巢在北境,在江南。但根据林家和天策府的情报汇总,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地方。” “‘观星者’这些年所用的机巧暗器,精钢弩箭,甚至是火药配方,很多都和几十年前的唐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云回头看着沈策。 “他们以为我的眼睛只盯着江南的粮道,以为我在跟他们玩围点打援。那我们就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 “你带上饿狼营,不用多,五十个精锐就够。去蜀中,给我敲山震虎。” 苏云的语气很轻松。 “不用真的打进去,就在唐家堡外转悠,今天射封信进去,明天丢两个死人过去。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让他们知道,他们家的后院,也不是那么安稳。” 沈策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图。 这叫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所有人都以为苏云的目标是江南,他却把刀尖对准了千里之外的蜀中。 “大人放心。”沈策收起狼牙令牌,声音沉稳。 “属下,保证让他们睡不着觉。” “去吧。”苏云挥了挥手,“告诉饿狼营,这次的价钱,比杀赵括,再高三成。” 沈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密室的黑暗中。 次日清晨。 一艘不起眼的官船,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京城码头,汇入南下的大运河。 船舱内,苏云换了一身青色常服,正对着一盘残局出神。 李沐雪一身劲装,抱着剑,靠在窗边,警惕地观察着河道两岸的动静。 “怎么,担心了?”苏云头也没抬,落下一子。 “江南七族,不是善茬。”李沐雪的声音清冷,“他们敢断漕运,就是已经撕破脸了。” “撕破脸,也得有撕破脸的本钱。”苏云笑了笑。 “一群土财主,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我要是他们,现在就该想想,等我到了江南,是跪着体面,还是我帮他们体面。” 李沐雪不再说话,她相信苏云。 官船行至午后,河道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李沐雪的眉头忽然蹙起。 “有情况。” 苏云抬起头,也看向了窗外。 只见前方的河面上,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 随着官船驶近,那些黑点越来越大,竟然是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 上百艘巨大的商船,桅杆如林,风帆遮天蔽日,正逆流而上,朝着他们的方向浩浩荡荡地驶来。 每一艘船的船头,都悬挂着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 旗帜上,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林”。 “是林家的人。”李沐雪的语气有些惊讶。 苏云站起身,走到船头。 林家的船队主动让开一条水道,为首的一艘楼船缓缓靠了过来。 一个身穿锦袍,面容与宸妃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站在船头,对着苏云遥遥一拜。 “江南林家,林瑞,见过苏大人。”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正是宸妃林婉的亲哥哥,如今江南林家的家主。 “林家主客气了。”苏云淡淡道,“这么大的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为大人开道。”林瑞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如今运河下游,已被七族联盟的船队封锁。若无我林家船队护航,大人的官船,怕是寸步难行。” “哦?”苏云挑了挑眉,“看来,他们是算准了我要来。” “何止是算准了。”林瑞从身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用火漆封口的信封,双手呈了过来。 “他们还给大人,送来了一封信。” 苏云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血红色火漆烙印的图案。 那是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莲花。 “这是……” “七族联盟的‘战书’。”林瑞的声音压低了几分。 “他们知道大人您要来,特地在苏州的得月楼,为您备下了一场洗尘宴。” 林瑞顿了顿,看着苏云,一字一句道。 “他们请大人……去赴一场,鸿门宴。” 第一卷 第166章 这棋盘,得掀了 船头,风拂过苏云的衣角。 他从林瑞手中接过那个用血红色火漆封口的信封,入手很轻。 “鸿门宴的请柬,做得倒是别致。” 苏云掂了掂,手指在火漆烙印的燃烧莲花上轻轻一捻。 “啪”的一声,火漆应声而碎。 他抽出里面的东西,不是一张纸,而是一本装订精致的小册子。 封面是上好的锦缎,没有写一个字。 苏云翻开第一页。 上面没有威胁,没有叫嚣,而是一笔笔工整娟秀的小楷。 “光和二十二年,朝廷以‘整顿盐务’为名,强征江南三成盐税,苏州王家百年基业,一夜倾覆。” “光和二十五年,黄河决堤,江南士族捐银五百万两,粮草百万石,北上赈灾。同年秋,户部以‘账目不清’为由,罚没江南商号一百七十二家。” “永安三年,为修葺皇陵,强征江南织工三万户,十不存一……”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血泪。 这是一本账,一本记录了大周开国以来,皇室如何盘剥江南士族的血泪账。 李沐雪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神变了。 林瑞站在对面船上,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低声道:“七大家族,说这是他们的诚意。” 苏云面无表情地一页页翻下去,翻得很快。 最后一页,笔锋一转,不再是记录,而是一行狂放的字迹。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江南乃江南人之江南。” “苏大人若愿拨乱反正,共谋大事,江南富可敌国的财力,愿为大人开启帝王之路!” “帝王之路?” 苏云忽然笑了。 他合上册子,看着林瑞,笑声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 “他们也配?” 苏云抬手,将那本记录着百年血泪的册子,对着林瑞的面,一页,一页,撕得粉碎。 “唰——唰——” 纸片如雪,纷纷扬扬,落入浑浊的运河之中。 “想拉我上船?推翻我亲手扶起来的皇帝?” 苏云看着那些纸片被河水吞没,眼神里全是嘲弄。 “一群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蠢货,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船舷边,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对面船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告诉他们,我苏云,没兴趣给别人当皇帝。” “我对掀翻赵家的龙椅没兴趣,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 苏云顿了顿,嘴角一扬。 “……坐庄。” 林瑞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苏云,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林家主。”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林家想洗刷冤屈,重获新生,路只有一条。” “跟着我,把这盘棋下完。” “否则,就跟这本破账本一样,沉到河里,喂鱼。” 苏云的目光扫过林家那上百艘巨船,那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囊中之物。 “现在,我给你个机会。” “立刻调转船头,你这船队里所有能装货的船,全部给我装满粮食。” “然后,全速北上,驶向京城。” 林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调转船头,北上送粮? 这等于是在江南七族联盟的心口上,狠狠捅上一刀! 这是要林家,与整个江南士族,彻底决裂! 他看着苏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后那些林家的管事、护卫,也都露出了惊恐和愤怒的表情。 “怎么,不愿意?”苏云挑了挑眉,“那也行,我现在就送你们下去,陪那本账本做个伴。” 李沐雪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河风吹过,气氛肃杀。 林瑞看着苏云那双平静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商量,没有试探,只有不容抗拒的命令。 他忽然明白了。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来谈判的,他是来制定规则的。 要么上他的船,要么,死。 “噗通”一声。 林瑞双膝跪地,对着苏云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江南林家……愿奉大人号令,万死不辞!” 他身后,林家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也只能跟着跪了下去,一片哗然。 “很好。”苏云点了点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就,开始吧。” 林瑞从甲板上爬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变了。 他转身,对着身后庞大的船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传我号令!” “林家所有船只,立刻调头!” “满载粮食,驰援京师!” “违令者,斩!” 命令传遍了整个船队。 先是短暂的寂静,然后是巨大的骚动。 但很快,在林家督船的刀锋下,一艘艘巨船开始笨拙地转向。 桅杆缓缓转动,巨大的船帆重新鼓起风,朝着来时的方向。 运河之上,上演了无比壮观的一幕。 上百艘巨船组成的庞大舰队,在狭窄的河道上,完成了一次决绝的逆行。 这是刺向江南联盟心脏的第一刀。 是林家,递上的投名状。 苏云站在船头,看着那浩荡的船队从自己身边驶过,奔向北方。 他的官船,重新恢复了孤零零的一叶扁舟。 他望着南方的天空,眼神冰冷。 “江南七族联盟背后,站着的是‘观星者’里那帮自诩‘守正’的老顽固。” “蜀中唐门背后,是顾炎武那些想要‘换天’的疯子。” 苏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旁的李沐雪解释。 “他们一个想用我制衡女帝,一个想借我这条过江龙,搅浑江南的水。” “都想把我当棋子,争着抢着要和我下棋。” 李沐雪抱着剑,静静地听着,她问:“那我们怎么办?” 苏云转过头看着她,嘴角忽然扯出一抹近乎疯狂的笑。 “怎么办?” “他们这么喜欢下棋,我这个玩家,总得给他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那就……把棋盘给他们掀了,谁也别玩了!” 话音未落,苏云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竹筒。 他看都没看,拇指猛地一拉引线。 “咻——” 一道刺目的红色烟火,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利剑一般,直冲云霄! 在青天白日之下,炸开一朵妖异的血色莲花。 这是他给沈策,给饿狼营,下达的最高指令。 信号,只有一个意思。 “开战!” “斩首!” “一个,不留!” 第一卷 第167章 这场鸿门宴,主打一个松弛感 那朵血色莲花在空中炸开,妖冶刺目。 李沐雪握着剑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看着那朵烟花,又转头看着苏云。 “你疯了?” “蜀中唐门距离此地千里之遥,你现在下令,等于直接告诉他们,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老底。” 苏云负手而立,看着那朵烟花缓缓消散在风中,神色平静。 “就是要让他们知道。” 他转过头,看着李沐雪,笑了笑。 “牌桌上,当你发现对手可能要出老千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去抓他的手,而是直接告诉他,我知道你要出千了,你还敢出吗?” 李沐雪眉头紧锁。 “可江南这边……” “江南这边,是阳谋。”苏云的目光扫过运河两岸的风景,“他们摆开了阵势,请我入瓮。这是鸿门宴,不去,显得我怕了。去了,又正中他们下怀。” 他顿了顿,语气轻松。 “所以,我得换个玩法。” 他对李沐雪说:“你,不用跟着我去了。” “不行。”李沐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们敢断漕运,就是亡命之徒,你一个人去太危险。” “谁说我是一个人去?”苏云拍了拍自己怀里揣着的一叠厚厚的册子,“我带了千军万马。” 那是一叠账册,从盐铁司和漕帮抄来的账册。 “你留在这里,帮我办一件事。”苏云的表情严肃起来,“林家的船队北上,七大家族的人肯定会收到消息。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派人拦截。” “我要你,带着天策府的暗桩,潜伏在运河沿岸。谁敢动林家的船,你就动谁的脑袋。我要让林瑞的船队,安安稳稳地抵达京城。” 这等于将保护粮道的重任,交给了李沐雪。 李沐雪看着苏云,她知道,这是苏云的安排,也是对她的信任。 她点了点头,声音清冷:“好。你……小心。” 苏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船夫调转船头,朝着岸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渡口驶去。 他拒绝了李沐雪安排天策卫护送的提议,只带了一把折扇,和那叠厚厚的账册,独自一人,换乘了一叶扁舟,朝着灯火通明的苏州城深处,那座江南最负盛名的园林——狮子林,悠悠而去。 …… 狮子林门口,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两排身穿黑衣的精壮护卫,手持雪亮的佩刀,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影壁,壁垒森严。 他们见苏云的小舟靠岸,并没有上前盘问,而是齐齐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在空中交叉,搭起了一座寒光闪闪的“刀门”。 刀刃上反射着灯笼的光,杀气,扑面而来。 这是下马威。 苏云下了船,不紧不慢地走到那“刀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像个来游园的富家公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明晃晃的刀。 他甚至伸出手,用折扇的扇骨,轻轻敲了敲离他最近的一柄刀的刀身。 “铛。” 一声脆响。 “啧啧。”苏云摇了摇头,收回折扇。 “百炼钢,刀口还行,就是这刀柄的配重不对,握感太差。砍起人来,容易伤到自己手腕。” 他一脸惋惜地看着那群护卫,开口点评。 “这就是江南的待客之道?花里胡哨的,还得练。” 所有护卫的脸都黑了。 为首的一名独眼护卫统领,往前踏出一步,声音如同闷雷。 “苏大人,里面请。只是按规矩,得先搜身。” 他说着,蒲扇般的大手就要往苏云身上抓来。 苏云没动,只是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搜身?” 他用扇子指了指自己胸口,那里佩戴着一枚代表钦差身份的官印。 “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本官,奉天子之命,巡查江南。你搜我的身,是想造反,还是想试试九族消消乐?” “九族消消乐?”护卫统领愣住了,没听懂。 但他听懂了“造反”两个字。 那蒲扇般的大手停在半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脸色憋得通红。 苏云懒得再理他,大摇大摆地从那由刀剑组成的门下走了过去,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走过的地方,那些持刀的护卫,竟不由自主地将刀抬高了几分,生怕刀刃碰到他的衣角。 穿过前院,绕过假山。 正厅里,早已坐满了人。 江南七大家族,沈、顾、陆、朱、张、王、徐,除了已经瘫了的沈万,其余六家的家主,以及在座的各位族老、核心子弟,齐聚一堂。 当苏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厅内所有的声音,瞬间消失。 数十道目光,如同利剑一般,齐刷刷地射向苏云。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愤怒,有怨毒,更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苏云像是没感觉到一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或是惊慌失措,或是强作镇定。 他只是迈步走了进来,然后……开始四处打量。 他看看头顶的横梁,摇摇头。 又看看墙上挂的名家字画,撇撇嘴。 最后目光落在那一堂紫檀木的桌椅上,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装修,有点土啊。” “……”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坐在主位上的陆家家主,一个年过半百,面容儒雅的老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苏云!你放肆!” 苏云像是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走到大厅最末尾的一个空位上,施施然坐下。 那位置,通常是留给身份最低的子侄辈的。 他坐下后,甚至还嫌椅子有点硬,挪了挪屁股,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那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 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闷声发财”。 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对着满脸怒容的陆家主,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别急嘛,陆家主。” “今晚的夜还长着呢,这戏,才刚刚开场。” 苏云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咱们啊,要有松弛感。” 第一卷 第168章 这座位,你坐不起 苏云那句“咱们啊,要有松弛感”,像一根针,轻轻扎破了满屋子的剑拔弩张。 可针扎破了气球,只会让它炸得更响。 坐在主位旁边的陆家家主陆远山,一个年过半百、保养得宜的儒雅老者,脸色已经从涨红变成了铁青。 他重重哼了一声,没接苏云的话,反而对着门口的独眼护卫统领抬了抬下巴。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苏大人,去他的位子上?” 那护卫统领得了令,躬身走进来,对着苏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他引着苏云,绕过中间那几十张坐满了人的华贵宴席,一直走到了大厅最角落,靠近门口的位置。 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小几。 小几又矮又旧,上面还缺了一块漆。 桌上摆着一双竹筷,一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盛着半碗已经冷掉的米饭,饭粒都结成了块。 旁边还有一碟菜,几根蔫了吧唧的青菜叶子,孤零零地躺在盘底,上面泛着一层凝固的油光。 这哪是请客吃饭,这是打发下人。 陆远山的声音从大厅那头悠悠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 “苏大人一路车马劳顿,我等特意为您备了这清粥小菜,清心寡欲,败败火气。” 他身边的几位家主都发出了压抑的低笑声。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能有张桌子坐,就该感恩戴德了。”顾家的一个年轻子弟小声嘀咕,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满堂哄笑。 苏云站在那张小几前,没看那些人,目光只落在那碗冷饭上。 他伸出扇子,用扇骨轻轻拨了一下碗里的饭块,像是拨弄一块石头。 “啧。” 他摇了摇头。 “这饭,硬了。”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那些满脸嘲讽的江南士族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牙口不好,吃不了这个。” 说完,他转身就走。 陆远山等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以为这年轻人终于受不住羞辱,要拂袖而去了。 只要他敢踏出这个门,明天整个江南都会传遍,新来的巡盐御史,被七大家族吓得连鸿门宴的饭都不敢吃。 然而,苏云并没有走向大门。 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朝着大厅最上首,那七张主桌的正中央,走了过去。 那里,空着一个位置。 一张比七大家主坐的椅子更高、更气派、通体由金丝楠木打造的太师椅,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像个沉默的君王。 那是象征着“观星者”,象征着他们背后真正主人的位置。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站住!” “苏云,你想干什么?” “那是主位,岂是你能坐的!” 两旁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想要阻拦。 苏云看都没看他们,依旧往前走,仿佛面前空无一人。 他的步伐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心跳的鼓点上。 那些手持钢刀的护卫,竟被他这股无形的势头逼得连连后退,没人敢真的伸手去拦。 他就这样,在数十道震惊、愤怒、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了那张太师椅前。 他没立刻坐下。 他伸出手,在那光滑的扶手上弹了弹,像是检查有没有灰。 然后,他一转身,没去坐那张椅子,反而伸手抓住椅背,硬生生将那张沉重的太师椅,从主桌后面,拖了出来。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死寂。 他把椅子拖到自己身后,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姿势很随意,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七大家主,几十个族老,上百名护卫,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个坐在大厅中央,翘着二郎腿摇扇子的年轻人。 “这……” “他怎么敢!”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苏云慢悠悠地摇着扇子,扇面上“闷声发财”四个大字格外醒目。 他环视一圈,目光从陆远山,到顾炎之的堂兄,再到王家、朱家的家主,最后,嘴角一咧。 “不是我针对谁啊。”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疑惑的表情,继续说。 “我是说,在座的各位,如果比的是‘欠债’的本事……” “那都得坐小孩那桌。” 这句话一出,全场先是一愣,随即哗然。 “你说什么!” 陆远山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苏云,气得浑身发抖。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来人!给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苏云就打断了他。 苏云没起身,只是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正是他从漕帮缴获的那本账册。 他甚至没去看册子里的内容,只是随手翻开一页,然后抬眼看着陆远山,轻飘飘地念道。 “陆家家主,陆远山。” “于永安四年三月初七,以其名下,位于太湖东岸的三处盐田为抵押,向大周皇家钱庄,借贷白银,八十万两,用于周转。” 陆远山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苏云没理他,继续念着。 “但这三处盐田,早在一个月前,就因为涉及走私淮南私盐一案,被我盐铁司查封在册。” 苏云合上账册,用扇子轻轻敲了敲,看着脸色已经惨白的陆远山,笑了。 “陆家主,拿朝廷已经查封的资产,来找朝廷的钱庄借钱。” “这在我老家,叫骗贷。” “是要进去踩缝纫机的。” “轰!” 陆远山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面无人色。 整个大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满脸愤怒、叫嚣着要动手的各家家主和族老们,此刻全都闭上了嘴。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云手里的那本账册,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安。 谁也不知道,那本册子上,有没有记着自家的名字。 苏云把账册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端起一杯早就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又嫌弃地放下。 然后,他才重新靠回椅背,再次翘起二郎腿,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全场。 “现在。” “我觉得这个位置,我坐得,挺稳。”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谁赞成?” “谁,反对?” 第一卷 第169章 这数据,比刀子利 苏云的声音不响,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入死寂的湖面。 可这片羽毛,却砸出了滔天巨浪。 “谁赞成?谁反对?” 大厅里,无人应答。 反对? 陆远山就是前车之鉴。 他的脸色此刻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人才有的灰败。 他死死盯着苏云手边那本账册,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赞成? 赞成一个外人,一个京城来的过江龙,坐上象征着江南最高权力的位置?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整个狮子林正厅,几十位在江南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家主、族老,此刻全都成了哑巴。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连护卫们粗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苏大人,好手段。”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人从顾家的席位上缓缓站起。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月白长衫,面容俊朗,气质儒雅,正是顾家旁系新近崛起的才俊,顾炎之。 他也是今晚这场鸿门宴的实际策划者之一。 顾炎之对着苏云拱了拱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陆家主年事已高,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认罚便是。” 他一开口,就把陆远山给卖了。 陆远山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 “但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漕运、盐铁,关乎百万民生,不可儿戏。”顾炎之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自信。 “我等也并非要与朝廷作对,只是想为江南讨一个公道。” 他往前走了几步,站到大厅中央,与苏云遥遥相对。 “苏大人若真心为江南好,不如我们谈一谈。” “和谈?”苏云摇着扇子,眉毛一挑,来了兴趣。 “正是。”顾炎之的下巴微微扬起,“大人交出盐铁司的实权,再将皇家钱庄的铸币权归还户部。我等七大家族,保证三日内漕运恢复,粮价平抑。从此江南官商一体,岂不美哉?” 他这话一出,身后几位家主顿时挺直了腰杆,眼神又活泛起来。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底牌。 他们要的,是苏云的根。 苏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最后,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毫不掩饰其中的讥讽与轻蔑。 “年度最佳笑话,没你我不看。”苏云摇着头,收敛笑意,眼神却冷了下来。“你是在教我做事?” 他没等顾炎之回答,便对着门口的方向,轻轻拍了拍手。 “来人。” 门外,两名穿着普通仆役服饰,但眼神锐利如鹰的汉子走了进来。 他们手上,捧着一摞摞码放整齐的册子,足有半人高。 “苏大人赏脸赴宴,我等也备了薄礼。”顾炎之还以为是苏云准备了什么回礼,脸上笑意更浓。 “确实是礼。”苏云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那两个仆役吩咐道,“把我的见面礼,发下去。七大家族,一家一本,别发错了。” 那两人应了一声,捧着册子,走到七大家主的主桌前。 他们动作麻利,按照册子封面的姓氏,一本一本,精准地放在了各位家主、族老的面前。 “砰。”“砰。”“砰。” 每一本册子落桌的声音都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顾炎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着自己面前那本封面写着“顾”字的册子,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苏大人,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苏云也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本,封面是空白的,但明显更厚。 他慢条斯理地翻开,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墨宝。 “联络联络感情嘛。大家都是生意人,知根知底,以后才好合作。” 他目光一扫,落在了徐家家主身上。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胖子,此刻正紧张地擦着额头的汗。 苏云笑了笑,开口点名。 “徐家主,是吧?主营丝绸生意,不错,很有前途。” 徐家主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苏大人谬赞……” “前段时间,为了跟我的总商会抢生意,你花大价钱,囤积了苏州城外八成的生丝,导致原料价格飞涨,有没有这回事?” “这……这是正常的商业竞争……”徐家主的声音有些发虚。 “是吗?”苏云的语气很平淡,“可数据显示,你为了筹集这笔款子,私下里挪用了你们徐氏宗族祠堂祭田的公款,总计三十七万四千二百两。这事儿……你二叔知道吗?” “轰!” 徐家主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响,眼前一黑。 他身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是徐家二叔,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眼神像是要吃人。 “你……你血口喷人!这是污蔑!造谣!”徐家主猛地站起来,指着苏云,色厉内荏地吼道。 “哦?是吗?” 苏云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他甚至没低头看账本,直接报出了一连串数字。 “永安七年四月十三,酉时三刻。你在城南‘通达钱庄’,通过一个叫张三的账房,将款子转出。” “票号是‘甲字柒叁贰肆’。” “我需要继续说下去吗?比如,你用这笔钱,在城西给你养的外室买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地契上写的,还是那个外室丫鬟的名字?” “咣当!” 徐家主双腿一软,再也站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身后的徐家二叔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一口气没上来,竟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场面,瞬间大乱。 苏云却像是没看到一样。 他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合上了徐家的账册,目光再次扫过全场。 那些刚才还满脸看戏的家主们,此刻全都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一个个如坐针毡。 他们面前那本厚厚的册子,此刻仿佛成了催命的阎王簿。 苏云嘴角露出和善的微笑。 “别急,大家都有,一个一个来。” “千万别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这个人,开不起玩笑。” 他用扇子轻轻敲着桌案,发出的“笃笃”声,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得可怕。 “知道这叫什么吗?” “这叫‘大数据’。” 苏云看着众人惊恐不解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在数据面前,你们每个人,都跟没穿衣服一样。” “它的魅力就在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穿透力。 “比刀子捅进去,还利索。” 第一卷 第170章 这猪队友,带不动 苏云的话,像是一把没有温度的刀,精准地捅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要害。 大数据。 他们听不懂这个词。 但这不妨碍他们理解那种被剥光了放在众人面前的恐惧。 顾炎之站在大厅中央,脸上的和煦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骇与凝重的复杂神情。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博弈。 他手里有江南的民意和财力,有漕运这条大周的命脉,还有背后“观星者”的支持。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对方根本没打算跟他在一个棋盘上下棋。 他直接掀了棋盘,然后掏出了一本记录着所有玩家黑历史的账本。 这还怎么玩? “笃、笃、笃……” 苏云用扇骨敲击桌面的声音,不急不缓,成了这死寂大厅里唯一的声响。 他的目光,像是在菜市场挑白菜一样,懒洋洋地从一张张煞白的脸上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王家家主,王德全的身上。 王德全是江南八大家族里最低调的一个,主营茶叶生意,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呵呵与世无争的模样。 此刻,他正端着茶杯,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一半在桌上,都浑然不觉。 “王家主。” 苏云开口了。 王德全身体一僵,猛地抬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苏……苏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当。”苏云翻开了手里的那本总册,“就是随便聊聊,增进一下感情。” “王家主是做茶叶生意的,生意做得很大,连海外都有涉猎,佩服,佩服。” 王德全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小本经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是吗?”苏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我这里的数据显示,半个月前,为了应对我推行的新税制,王家主通过京城的‘四海通’地下钱庄,试图将家族名下三百万两白银,转移到海外的账户上。” “有没有这回事啊?” 王德全的脸色,瞬间变得和宣纸一样白。 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苏云说的,分毫不差。 大厅里其他家主看向王德全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有震惊,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原来你小子也背着我们搞小动作”的愤怒。 这就是苏云的目的。 他不仅要震慑,还要离间。 “胆子很大,想法很好。”苏云继续慢悠悠地说道,“可惜啊,脑子不太好。” “你找的那个中间人,叫什么……哦,李四狗,对吧?他拿了你的钱,压根就没去海外,直接带着钱跑路了。” “我没说错吧,王家主?” “你……” 王德全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喉咙里一股腥甜直往上涌。 这件事,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三百万两白银,那是王家几代人积攒下的家底,就这么打了水漂。 他为了稳住家族,一直死死瞒着,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没告诉。 可现在,却被苏云当着江南所有核心人物的面,轻描淡写地捅了出来。 完了。 全完了。 这不仅是钱没了,更是他王德全和整个王家的信誉,彻底破产了。 “噗——” 王德全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猛地喷了出来,溅红了面前的桌案。 他双眼一翻,指着苏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家主!” “快!快请大夫!” 王家的人顿时乱作一团。 整个大厅,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了一片混乱。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冷厉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从大厅深处的屏风后炸响。 “够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场面,瞬间为之一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袍,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的人,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装饰,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带来一股沉重的压迫感。 顾炎之看到他,瞳孔一缩,立刻低下头,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其余几位家主,也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观星者”的人! 苏云依旧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他只是停止了摇扇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新出场的角色。 青铜面具人走到大厅中央,停下脚步,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锁定了苏云。 “苏云,休要逞口舌之利!”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 “今日,你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杀气,毫不掩饰。 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然而,苏云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伸出扇子,朝着旁边乱成一团、正掐着王德全人中的王家人指了指。 “喂。” 他对着那青铜面具人,懒洋洋地开口。 “动手之前,先看看你的盟友。” 青铜面具人一愣。 “这种猪队友,你确定带得动?” 苏云用扇子点了点已经昏死过去的王德全,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疑惑。 “你的星盘算没算出来,他们早就资不抵债了?” “找死!” 青铜面具人彻底被激怒了。 他身上气势暴涨,猛地往前踏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化作利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风,直取苏云的咽喉。 当世顶尖高手! 顾炎之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然而,苏云依旧没动。 就在那利爪即将触碰到他脖颈的前一刹那。 他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红色的,圆筒状的东西。 他把那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用一根手指,压住了顶端的引线。 那是一枚信号弹。 青铜面具人的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距离苏云的脖子,只有不到三寸。 他的身体僵住了,面具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你可以试试。” 苏云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我只要一松手,虽然我可能会死,但这狮子林的地底下,提前埋好的三千斤火药,也会送在座的各位,一起上天看看风景。”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像是炸开了一样。 火药? 三千斤? 真的假的? “这波啊……”苏云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这波叫极限一换七。”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不,算上你们这些护卫家丁,应该叫极限一换一百七。” “很划算,不是吗?” 第一卷 第171章 这联盟,塑料做的 苏云的话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可这句“极限一换一百七”,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七大家主滚烫的野心上。 死? 他们还没活够。 陪葬? 他们自认高贵,眼前这个京城来的泥腿子,凭什么跟他们相提并论? 青铜面具人天玑的手停在半空,凌厉的劲风吹得苏云额前的发丝微微飘动。 他想杀人。 可他发现,自己被几股力量死死拽住了。 “天玑大人!不可!” “有话好说!别冲动!” 顾炎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死死抱住了天玑的一条胳膊。 其他几位家主也如梦初醒,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这位不可一世的“观星者”使者,牢牢地控制在了原地。 场面极其滑稽。 一群刚才还毕恭毕敬的世家之主,此刻像是拦着要动刀子的村夫,连拉带拽,体面全无。 “放开!”天玑怒吼,声震屋瓦。 他内力一震,想要挣脱。 可这些家主都是惜命的,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死死抱住,就是不松手。 “大人!火药!他说有火药!” “不能动手啊!会死人的!” “苏大人!苏大人您高抬贵手!咱们什么都可以谈!” 苏云依旧坐在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上,甚至还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端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啧。” 他咂咂嘴摇摇头,目光扫过那群乱作一团的人,眼神里带着看猴戏般的怜悯。 “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牢不可破的联盟。” 苏云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塑料做的,一掰就碎。” 他这句话,让顾炎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天玑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若非被死死抱住,恐怕真要不顾一切地扑上来。 “你看,这就很尴尬了。”苏云摊了摊手,“你的人,不听你的话。这队伍,不好带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了桌上那本厚厚的总册,像是翻看菜单一样,悠闲地翻动着。 大厅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苏云不急,他在等。 等这根紧绷的弦,自己断掉。 终于,一个声音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苏……苏大人,只要您不动那信号弹,什么都好商量。” 说话的是周家家主,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主营江南的木材生意,在七大家族里实力最末。 苏云的目光从册子上移开落在他身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周家主,是吧?” 周家主身体一抖,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小人周德才。” “别紧张。”苏云用扇子指了指他,“我看过你的账,你家的情况,不太乐观啊。” 周德才的脸色一白,冷汗冒了出来。 “木材生意,利润薄。前两年为了扩张,你还从陆家那里高价进了一批南洋硬木,结果砸在了手里,欠了一屁股债,对不对?” 苏云说得轻描淡写,周德才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些都是家族内部的机密,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本来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苏云话锋一转,“只要陆家把当初答应你的那笔五十万两的货款结了,你周家,怎么也能缓过这口气。” 这话一出,周德才猛地看向瘫坐在地上的陆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陆远山接触到他的目光,心虚地避开了。 “哦,对了。”苏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 “我差点忘了告诉你。陆家主他……压根就没打算还你这笔钱。” 苏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 “我这儿的数据显示,他昨天刚把他名下最后一家绸缎庄抵押给了钱庄,换了三十万两。这笔钱,他准备拿去填他那个宝贝私生子,在城西‘快活林’赌坊欠下的窟窿。” “至于你那五十万两……”苏云顿了顿,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 “黄了。” “轰!” 周德才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陆远山,干瘦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私生子? 赌坊? 拿我的救命钱去填赌债? “陆!远!山!” 周德才的喉咙里,挤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他猛地挣脱旁边人的拉扯,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朝着瘫软在地的陆远山就扑了过去。 “你个不得好死的狗东西!还我的钱来!” 陆远山本来就被苏云吓破了胆,此刻哪还有半点反抗之力。 他被周德才一把扑倒在地,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没有什么高手过招,没有什么风度体面。 就是最原始的抓、挠、踢、咬。 周德才一把揪住陆远山花白的头发,另一只手疯了一样地朝他脸上抓去。 陆远山也不甘示弱,张嘴就朝着周德才的胳膊咬了下去。 “我让你不还钱!” “你个老疯子!放开!” “还我血汗钱!” “啊——我的脸!” 一时间,正厅里,叫骂声,惨叫声,撕扯衣服的声音,混作一团。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主、族老,全都看傻了眼。 谁能想到,一场决定江南命运的鸿门宴,最后会演变成两个家主当众撒泼打滚的闹剧。 顾炎之的脸色铁青,他想上前拉架,却又觉得丢不起那个人。 而被众人死死抱住的天玑,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筹谋了这么久,设下了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局,结果……结果就这? 苏云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出活闹剧。 他甚至还拿起一块西瓜,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 直到那两人打得都快没力气了,他才慢悠悠地放下西瓜,擦了擦手。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人群落在气得浑身发抖的天玑身上,摊摊手露出无奈表情。 “你看,都不用我动手。” “他们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苏云用扇子指了指地上滚作一团的两人,对着天玑露出充满求知欲的表情。 “这就叫‘内卷’。” “懂吗?” 他顿了顿,看到天玑那茫然又愤怒的眼神,善解人意地补充了一句。 “不懂也没关系,反正……” “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第一卷 第172章 这消息,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玑的杀气如冰封般笼罩了狮子林正厅。 可这冰,只冻住了他自己。 苏云身后的周德才和陆远山,依旧像两条疯狗一样在地上撕咬翻滚,满嘴是血,满脸是抓痕。 “我的钱!你把我的救命钱还给我!” “疯子!你咬我!我杀了你!” 周围的家主和护卫,有的想拉,又怕被误伤,有的纯粹是看傻了,一时间手足无措。 顾炎之的脸涨成了酱紫色,他想呵斥,却又觉得无论呵斥谁,都像是在打自己的脸。 这联盟还没等敌人动手,自己就先咬起来了。 “肃静!” 天玑终于忍无可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怒吼。 他被几个家主死死抱住,动弹不得,只能用声音发泄着怒火。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地上扭打的两人充耳不闻,依旧在进行着最原始的肉搏。 苏云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折扇,对着扭打的两人扇了扇风,好像怕他们打得太热中暑了一样。 他扭头看向被众人“锁”在原地的天玑,脸上露出一个诚恳的求教表情。 “天玑大人,你看,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内部倾轧。” “自己人打自己人,不为别的,就为了抢那点已经不存在的利益,往死里卷。” “是不是很生动?很形象?” 天玑的面具下,传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堂堂“观星者”天玑使,掌控一方生杀大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被人当猴耍,还被现场教学? “苏云!你找死!” 天玑怒吼着,内力再次鼓荡。 抱住他的几个家主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纷纷向后跌退。 就在天玑即将挣脱束缚,再次扑向苏云的那一刻。 “报——!” 一个凄厉的嘶喊声,如同杜鹃啼血,从大厅门口传来。 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与绝望,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浑身沾满泥水,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河水,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因为太过急促,膝盖在青石板上磕出沉闷的响声。 “急报!” 信使跪在地上,身体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恐惧。 顾炎之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何事惊慌!慢慢说!” “林……林家……”信使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林家的船队……在运河上……突然调头了!” 调头? 什么意思? “他们……他们把船上所有的丝绸茶叶全都扔进了河里……然后……然后装满了从沿岸紧急征调的粮食……北上了!他们反水了!” 信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最后几个字。 “轰隆!” 这句话,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狠狠炸开。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地上扭打的周德才和陆远山,都停下了动作,满脸呆滞地抬头看向信使,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林家反水了? 满载粮食,北上京城? 这怎么可能! 林瑞不是已经被他们说服,加入了联盟吗?漕运封锁,林家是主力!断粮逼宫,林家是关键! 顾炎之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身旁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他的脸色比刚才被苏云揭穿老底的周德才还要难看。 完了。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林瑞……这个叛徒!这个两面三刀的狗东西!” 瘫坐在地上的陆远山最先反应过来,他用尽力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咒骂。 他想不通,林瑞为什么要背叛他们?他们明明许诺了那么多的好处!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云坐在那张太师椅上,一边鼓掌,一边摇头赞叹。 “聪明人,林家主真是个聪明人。” 他收起掌声,目光扫过一张张如同死灰的脸,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给一群蒙童讲道理。 “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这就叫押注两边。人家林家主把宝押在了两边,一边是你们这艘看起来很大,但实际上到处漏水的破船。” “另一边,是我这艘虽然小,但开得稳,而且明确知道航向能到岸的小舢板。” 苏云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当他发现你们这艘船不仅漏水,船上的水手还在互殴,马上就要沉了的时候,他当然要立刻跳船,游到我这边来。” “毕竟……”苏云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怜悯,“识时务者为俊杰嘛。” 这番话,像是一把把淬了盐水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七大家主的心窝里。 破船? 互殴的水手? 他们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周德才和陆远山,再看看彼此脸上那藏不住的猜忌和怨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天玑僵在原地,刚刚挣脱束缚积攒起来的气势,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林家反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手中最大的一张王牌——断粮,已经废了。 京城不会缺粮,民心就不会乱。 女帝的屠刀,随时可以毫无顾忌地落下来。 而他们,成了瓮中之鳖。 苏云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他缓步走到大厅中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失魂落魄的江南豪强,像是在看一群已经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 “现在,局势很清楚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京城,不会乱。” “乱的,是你们江南。” 他伸出扇子,依次点过顾炎之、陆远山,还有其他几个面如土色的家主。 “你们用来跟我谈判的筹码,现在……” 苏云的扇子在空中顿了顿,然后轻轻往下一划。 “归零了。” 他收回扇子,轻轻敲了敲桌上那枚一直被他手指压着的信号弹,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声。 “那么,现在我们来谈谈下一个问题。” 苏云看着众人,露出了一个灿烂甚至可以说是和善的笑容。 “是你们自己,体面地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我的刀。” “还是我亲自动手,帮你们体面?” 第一卷 第173章 这后院,起火了 苏云的话,像是一根无形的绞索,套在了狮子林正厅里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体面?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体面。 地上,周德才和陆远山已经打不动了。 两人衣衫褴褛,发髻散乱,脸上、胳膊上全是血痕和牙印,像两条斗败了的野狗,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绝望。 周围的家主们,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僵直。 他们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联盟?背叛? 这些词汇在林家反水的消息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天玑站在原地,青铜面具下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他周身鼓荡的内力,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正在一点点地泄掉。 他想不通。 他谋划了二十年,一步步将江南士族这张大网编织得天衣无缝。 他自认为掌控了一切,每一个人都是他棋盘上精准的棋子。 可为什么,这个叫苏云的年轻人一出现,整个棋盘都开始崩塌? “苏云!” 天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充满了不甘。 他往前踏出一步,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此时。 “报——!” 又一声凄厉的嘶喊,比刚才那个信使的声音更加尖锐,更加绝望,仿佛一把锥子,狠狠刺入众人的耳膜。 众人惊恐地回头。 只见第二个信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的左臂齐肩而断,伤口用破布胡乱包裹着,鲜血浸透了衣衫,在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痕。 他冲进来的瞬间,就因为失血过多而腿一软,直接扑倒在地,用仅剩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当场昏死过去。 “急……急报!” 信使的嘴唇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发白,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着厅内的天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 “蜀中……蜀中急报!” “唐……唐家堡……没了!” 顾炎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天玑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你说什么!”顾炎之失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 “唐家堡……遭……遭不明势力突袭……”信使的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流过他扭曲的脸,“堡内的火器工坊……还有……还有地下的火药总库……全……全都炸了!” “火光冲天!半个山头都被削平了!” “唐门……唐门向我们……求援……” 信使说完最后一句,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轰!” 如果说,林家反水的消息是一道惊雷。 那么,唐家堡被毁的消息,就是一颗直接砸在天灵盖上的陨石。 天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体撞在身后的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响。 青铜面具,都因为这一下撞击而歪斜了几分。 唐家堡…… 那是“观星者”组织最大的底牌,是他们敢于掀桌子的武力保障,是他们用来武装军队、制造混乱的兵工厂! 没了? 怎么会没了! “不……不可能……”天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唐家堡高手如云,机关遍地,谁能……谁能攻进去……” “哎呀。”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苏云摇着扇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唐门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一个兵工厂,安保工作不行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呆滞的天玑,故作好奇地问道。 “我听说啊,蜀中最近野狼特别多,成群结队的,专掏大户人家的后院。” “你说,唐家堡……该不会是出门没看黄历,被狼给掏了家吧?” 这话一出,顾炎之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饿狼营! 他瞬间想起了苏云在北境用的那支神秘的雇佣兵! 天玑也猛地抬起头,透过歪斜的面具,死死地盯着苏云。 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苏云的算计之中。 苏云在江南与他们周旋,看似被他们牵制,实则早已派出了另一支奇兵,直捣他们的黄龙! 声东击西! 好一招声东击西! “噗——” 天玑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从面具下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黑袍。 大厅里的其他家主,此刻已经彻底麻木了。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钱袋子空了。 刀把子断了。 他们就像一群被扒光了衣服,捆住了手脚的囚犯,只剩下引颈待戮的份。 苏云慢悠悠地走到天玑面前。 他伸出扇子,轻轻帮对方扶正了那张滑稽的青铜面具。 “你看,妆都花了。” 苏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惋惜。 “我帮你总结一下啊。” 他收回扇子,掰着手指头,像个教书先生一样,慢条斯理地说道。 “第一,你们的钱袋子,七大家族,现在是一屁股烂账,资不抵债,随时准备破产清算。” “第二,你们的粮道,江南漕运,被我的人接管了。哦对了,林家的船队,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城了。” “第三,你们的兵工厂,蜀中唐门,刚刚后院起火,被我养的狼给一锅端了。” 苏云每说一句,天玑的身体就颤抖一分。 说到最后,苏云收起所有玩笑的表情,眼神变得冰冷,如同腊月的寒冰。 “天玑大人,你现在告诉我。” “你的钱没了,你的人散了,你的刀断了。” “你还拿什么,跟我斗?” 苏云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就凭你这张……见不得光的脸吗?”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玑身体猛地一软,竟是顺着廊柱,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被这个年轻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摧枯拉朽般地,彻底摧毁。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看到自己的主心骨都倒了,在场的七大家主(算上地上躺着的两个)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噗通!” 顾炎之第一个跪了下来,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苏大人!饶命!苏大人饶命啊!” “噗通!噗通!噗通!” 紧接着,仿佛是会传染一般,剩下所有还站着的家主、族老,全都跪倒在地。 一时间,正厅里,哭喊声,求饶声,磕头声,响成一片。 “苏大人!我们都是被观星者蛊惑的!” “是顾炎之!都是他逼我们的!” “我们愿意献出所有家产!只求苏大人给我们一条活路!” 刚才还杀气腾腾,不可一世的江南豪强,此刻全都变成了摇尾乞怜的狗。 苏云站在他们中间,冷眼看着这幅众生相。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转身,走回到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前,重新坐下。 他拿起那枚一直被他压着的信号弹,在手里抛了抛。 大厅里的哭喊声,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用一种看救世主,又像看阎罗王的眼神,仰望着他。 苏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第一个跪下的顾炎之身上。 他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扶手。 “你,第一个说。” “你想怎么个体面法?” 第一卷 第174章 这降维打击,不懂吧 顾炎之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身子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 “苏……苏大人……求您……给条活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再没有半分江南士族领袖的风骨。 他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 “噗通!” 满堂的家主、族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求饶声,磕头声,哭喊声,混成一片。 整个狮子林正厅,从刚才的鸿门宴,瞬间变成了大型认罪现场。 瘫在地上的天玑看着这一幕,面具下的眼神黯淡到了极点。 他知道,大势已去。 苏云却像是没听见这些噪音,他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顾炎之面前。 “抬起头来。” 顾炎之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满脸是泪,额头已经磕出了血印。 “苏大人,别杀我们,我们愿意……我们愿意献出所有家产!” 苏云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发出一声轻笑。 “献家产?格局小了,兄弟。” 他环视一圈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哭喊。 “本官今天来,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抄家。” “本官是来跟各位,谈一笔生意的。” 生意? 众人全都愣住了,连哭都忘了,呆呆地看着苏云。 都到这份上了,还谈什么生意? 苏云看着他们茫然的表情,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踱步走回主位,重新坐下,二郎腿一翘。 “本官呢,打算对江南的产业,进行一次‘资产重组’。” 资产重组? 又是一个听不懂的词。 “很简单。”苏云用扇子点了点桌子,“从今天起,你们七大家族,所有跟盐、铁、丝绸、茶叶相关的核心产业,包括但不限于作坊、商铺、船队、原料产地,都必须将控股权,移交给朝廷新成立的‘皇家盐铁总公司’。” “轰!” 这话一出,比刚才唐家堡被炸了的消息还要震撼。 地上躺着的陆远山猛地挣扎起来,也顾不上跟周德才撕打了,他撑起半个身子,嘶吼道。 “你……你这是强取豪夺!这是要吞了我们几百年的祖业啊!” “这跟直接抄家有什么区别!” 其余家主也是脸色剧变,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绝望的疯狂。 这是要他们的命根子! “区别大了。”苏云摇了摇手指,脸上露出一个看土包子般的微笑,“别激动,听我说完。” “作为交换,你们欠皇家钱庄的所有债务,本官可以做主,给你们办理低息贷款,慢慢还。” “而且,你们也不是一无所有。交出控股权之后,你们会成为总公司的小股东。以后公司赚了钱,你们跟着吃分红。主打一个陪伴,懂不懂?” 陆远山气得浑身发抖:“我懂个屁!凭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几代人攒下的家业,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苏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陆远山,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家主,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这不叫‘给你’,这叫‘债转股’,一个很新的玩法,说了你也不懂。”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简单点说。你们现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资不抵债了。按照大周律例,本官现在就可以拿着这些账本去府衙,查封你们所有家产,然后把你们全家老小,打包流放去漠北种沙子。” “我给你们留条活路,让你们从快破产的老板,转型成旱涝保收的股东,这是本官心善。” “你管这叫,强取豪夺?” 苏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陆远山最后的幻想。 陆远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噗”的一声,又是一口老血喷出,彻底晕死过去。 苏云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对着剩下的人说道。 “当然了,这个重组的过程,会比较复杂。” “首先,我们要对你们名下的产业进行‘不良资产剥离’。” “然后,再由皇家钱庄牵头,进行一次小小的‘杠杆收购’。” “最后,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市场出清……” 苏云嘴里不停地冒出各种闻所未闻的词汇,什么“现金流”、“市盈率”、“对赌协议”,把跪在地上的一群江南土财主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一种源于认知层面的碾压。 苏云看着他们呆若木鸡的样子,摇了摇头,收起了折扇。 “哎,算了。” “跟你们说这些,纯属降维打击。我真的,会谢。” 他敲了敲桌子,做出总结。 “你们只需要明白一件事。要么,现在签了这份‘资产转让协议’,以后当个富家翁,每年躺着拿分红。” “要么,我现在就让你们全家整整齐齐,去北境为国防事业添砖加瓦。” “点头,还是摇头,选一个吧。” 这下,没人再有异议了。 顾炎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再次重重磕头。 “臣……草民……草民愿意!草民愿意签!” “我们也愿意!” “愿意愿意!” 剩下的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说晚了,连当富家翁的机会都没了。 “很好。”苏云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各位都是识时务的俊杰。” 他转头对一直站在门外的徐耀祖喊道:“耀祖,把契约拿进来,让他们签字画押。” “哎!来了!”徐耀祖抱着一大摞早就准备好的契约,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看着这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江南大鳄,此刻像小学生一样排着队,哆哆嗦嗦地在契约上按下一个个血手印,徐耀祖感觉像在做梦。 苏云办完这一切,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始至终,都瘫坐在角落廊柱下的天玑身上。 天玑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身旁的青铜面具,在烛火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苏云缓步走了过去。 大厅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 他们知道,解决了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现在,终于要对付那条真正的大鱼了。 苏云走到天玑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张青铜面具。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把面具,重新戴回了天玑的脸上,还细心地帮他扶正。 “你看,还是戴着吧。” 苏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毕竟,接下来的路,可能不太体面。遮着点脸,对大家都好。” 天玑的身体猛地一颤,他抬起头,透过面具的眼洞,死死地盯着苏云。 苏云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股东大会开完了,江南的生意也谈妥了。” “现在,轮到你了,天玑大人。” 苏云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是想被我送去跟唐家堡作伴呢,还是……也想入个股,给我讲讲你们‘观星者’的故事?” 第一卷 第175章 这投名状,得纳 徐耀祖抱着一摞厚厚的契约,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他脸上是那种混杂着崇拜、激动和一丝丝梦幻的表情。 这些契约,每一张都代表着江南一个百年世家的核心资产。 盐田、矿山、商铺、船队。 如今它们都将姓苏,或者说姓‘皇家’ “大人,都……都准备好了。”徐耀祖的声音带着颤抖。 苏云点点头,没说话。 他只是用扇子,对着那群还跪在地上的江南大鳄们,轻轻点了点。 顾炎之第一个爬了过去。 他拿起毛笔的手,抖得像筛糠,蘸了好几次墨,才在契约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然后,是沾上印泥,按下血红的手印。 这个动作,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瘫软在地,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蛇。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家主们,族老们,一个个像是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排着队,麻木地重复着顾炎之的动作。 签字,画押。 狮子林的正厅里,一时间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沉重粗粝的呼吸声。 没人说话,没人哭喊。 死寂笼罩着所有人,气氛诡异。 苏云靠在太师椅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耐烦。 他就那么看着,像一个手艺精湛的屠夫,在欣赏自己分割好的一块块上等好肉。 终于,最后一个人按下了手印。 徐耀祖抱着那摞沉甸甸的,仿佛能压垮一个王朝的契约,小心翼翼地退回到苏云身后,站得笔直。 苏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 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了一圈那些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股东”们。 “好了,生意谈完了。”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现在,我们来谈谈政治。” 政治? 跪在地上的众人茫然地抬起头。 他们不懂。 家产都给你了,还有什么政治可谈? 苏云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角落里那尊雕像般的“天玑”身上。 “此人,乃反贼‘观星者’匪首,潜入江南,蛊惑人心,意图谋反,罪大恶极。” 苏云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各位刚才都说,自己是被他蛊惑的。”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口说无凭。” “总得……拿出点诚意,纳个‘投名状’,给朝廷看看吧?” 投名状! 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苏云的意思。 这是要他们,亲手,彻底地,跟自己的过去,跟“观星者”,划清界限! 而且,是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 家主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犹豫。 让他们对付普通人,他们眼都不眨。 可眼前这位,是天玑啊! 是那个武功深不可测,谈笑间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观星者”使者! 虽然他现在虎落平阳,但那种积威之下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谁敢第一个动手? 大厅里再次陷入沉默,让人窒息。 苏云也不急,他踱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一个金黄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了起来。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的,如同杜鹃啼血般的嘶吼,打破了寂静。 是周德才! 那个因为陆远山而赔光了家底的周家家主。 他双眼血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他不在乎什么天玑,什么观星者了。 他只知道,是这些人,是这个局,毁了他的一切! “妖人!都是你!是你害了我们!” 周德才状若疯魔,他一把抄起身边案几上的青铜酒壶,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瘫坐在地上的天玑,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酒壶正中天玑的胸口。 天玑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晃了晃。 他似乎没想到,这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存在,竟然真的敢对他动手。 周德才的这一砸,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对!都是这妖人蛊惑我们!”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活!” “打死这个王八蛋!” 求生的欲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其余的家主、族老,也疯了。 他们红着眼睛,嘶吼着,扑了上去。 有的人抄起凳子,有的人拔下发簪,有的人甚至直接用牙咬。 他们不敢直接用刀,怕苏云怪罪他们私藏兵器。 但他们用上了所有能用的东西,拳头,脚,桌子腿,瓷盘碎片…… “啊!你们这群鼠目寸光之辈!你们敢!” 天玑终于反应过来,他怒吼着,运起内力,想要挣扎。 可他心神已乱,又被周德才那一下砸得气血翻涌,更何况,扑上来的是几十个疯子。 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是几十双手,几十只脚。 他刚把一个人踹飞,另一个人就抱住了他的腿。 他刚挣脱开,一根凳子腿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砰!” “咔嚓!” 曾经高高在上,视众人为棋子的天玑大人,此刻,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被一群疯狂的渔夫,用最原始、最羞辱的方式,围殴着。 青铜面具,在混乱中被撞飞,露出一张苍白而儒雅的中年人的脸。 可这张脸,此刻写满了惊愕、愤怒和屈辱。 “一群蝼蚁!你们会后悔的!啊——!” 他的怒吼,很快就被拳脚声和众人的咒骂声所淹没。 整个狮子林正厅,彻底沦为了一座人性的修罗场。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央。 苏云,正安逸地坐在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上。 他慢悠悠地剥着橘子,将一瓣晶莹的橘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 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 他眯了眯眼,一脸享受。 “嗯,真甜。” 他转头,看向身边已经看傻了的徐耀祖。 “耀祖啊。” “嗯?啊?大……大人……”徐耀祖结结巴巴地回应。 苏云指了指那团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笑道:“你看这画面,是不是,特别解压?” 徐耀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压? 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可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江南士族领袖啊! 此刻,却像一群市井泼皮,在围殴一个曾经的“盟友”。 苏云又掰下一瓣橘子,递给徐耀祖。 “尝尝,今天这橘子,不错。” 徐耀祖哪有心情吃橘子。 苏云也不在意,自己吃了,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粘腻。 他看着那混乱的场面,摇头晃脑地评价道:“这就叫,痛打落水狗。” “关键还要讲究一个‘众’字,大家一起上,才能把责任平摊嘛。法不责众,懂不懂?”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觉得,自己跟了苏云这么久,还是远远跟不上这位大人的思路。 这位大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跟他读过的所有圣贤书,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让他无比敬畏的东西。 就在此时,场中的殴打,终于渐渐停息了。 天玑,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他浑身是伤,衣袍破碎,嘴角淌着血沫,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而那些家主们,也个个气喘吁吁,衣衫不整,发髻散乱。 他们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天玑,又看看安然坐在主位上的苏云,眼神里,是发泄后的疲惫,和一种交了投名状之后的,心安理得。 苏云站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天玑身边,蹲下身子。 他伸出手,拍了拍天玑那张沾满灰尘和血污的脸。 “醒醒。” “别装死。” 天玑的眼皮,艰难地动了动,缓缓睁开。 他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愤怒和屈辱,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苏云看着他,笑了。 他凑到天玑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 “现在,天玑大人。” “你是想被我送去跟唐家堡作伴呢……” “还是想,入个股,给我……讲讲你们‘观星者’的故事?” 第一卷 第176章 这收场,要体面 天玑的眼珠艰难地转动,死死地盯着苏云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微笑的脸。 入股? 讲故事? 这是他这辈子听过最荒谬,也是最恶毒的羞辱。 他堂堂观星者天玑使,掌控江南二十载,视王侯将相为棋子,现在,居然要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去乞求一个“入股”的机会? “嗬嗬” 一股破风箱般的笑声从天玑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血沫。 他笑了。 笑得凄厉,笑得癫狂。 “苏云……你……很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下一秒,他眼中闪过决绝而疯狂的光芒。 “爆!” 一声低喝。 只见天玑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喷出,同时他身上仅存的内力轰然逆转,一股强横霸道的气浪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这不是伤人的招式,而是某种同归于尽,或者说断尾求生的秘法。 “砰!” 离他最近的几个家主被这股气浪冲得人仰马翻,东倒西歪。 整个大厅瞬间烟尘弥漫,混合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妖人要跑!” “快拦住他!” 众人惊呼,乱成一团。 可等烟尘稍微散去,哪里还有天玑的影子? 角落的廊柱下,只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和那张被踩得变了形的青铜面具。 “大人!贼人逃了!” 徐耀祖一个箭步冲到苏云身前,神情紧张地护住他。 门外,沈策也带着几名天策卫冲了进来,单膝跪地。 “属下失职,请大人降罪!” “降什么罪?” 苏云摆了摆手,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甚至没去看天玑消失的方向,只是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行了,都别紧张。” 他环视了一圈狼藉的大厅,还有那些惊魂未定,衣衫不整的“股东”们。 “要的就是这份淡定。”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让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重新聚焦在了他身上。 有恐惧和茫然,但更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彻头彻尾的顺从。 苏云看着地上躺着的陆远山,还有几个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误伤,正哼哼唧唧的族老,撇了撇嘴。 “看看,看看你们这狼狈样。” “刚才让你们体面,你们非不听,非要玩什么原始肉搏。” 他走到大厅中央,捡起地上那根断掉的凳子腿,掂了掂。 “现在好了,仇也报了,投名状也纳了,大家都累了。” “这收场,总得体面一点吧?” 顾炎之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跪到苏云面前,再次磕头。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我等……我等有罪!” “我等愿意听凭大人处置!” 其余的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下,姿态比刚才还要恭顺。 跑了一个天玑,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至少,不用再担心日后被这个煞星报复了。 “行了,别跪了,我看着也累。” 苏云把凳子腿扔到一边,重新走回那张金丝楠木太师椅,坐下。 他拿起桌上最后的一个橘子,慢悠悠地剥着。 “今天的饭局,不错。” 他一边剥,一边评价道。 “虽然菜没吃几口,但这戏,是真好看。” “跌宕起伏,反转不断,情节引人入胜,实在精彩。” 跪在地上的众人哪敢接话,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们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审判时刻。 苏云将一瓣橘肉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才继续说道:“各位的诚意,本官看到了。” “纳了投名状,就是自己人了。以后大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过去那些不愉快,就翻篇了。” 众人闻言,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 苏云话锋一转。 所有人的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这锅,是朝廷的锅。你们既然要入伙,就得守朝廷的规矩。” 他将手里的橘子皮扔在桌上,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光签字画押,那叫商业契约。光打人,那叫流氓斗殴。” “你们得拿出点实际行动,让朝廷,让陛下,也让天下百姓看看你们的诚意。” 顾炎之连忙抬头:“大人请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死就不用了,活着比较有用。” 苏云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三件事。” “第一,从今天起,你们七大家族,立刻以江南总商会的名义,联合起草一份文书,昭告整个江南。内容嘛,就写你们是如何被反贼‘观星者’蒙蔽,如今幡然醒悟,坚决拥护陛下新政,支持盐铁漕运各项改革。” “态度要诚恳,用词要卑微,要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这叫什么?这叫危机公关,重塑企业形象,懂吗?” 顾炎之虽然听不懂什么叫公关,但意思明白了,就是写一份认罪书,还得自己抽自己耳光给天下人看。 他连忙点头:“懂!草民懂!” “第二。”苏云伸出第二根手指,“光说不练假把式。京城不是断粮了吗?虽然林家的船队已经在路上了,但百姓之前受了苦,总得安抚一下。” “你们七家,凑一笔钱,就……三千万两白银吧,不算多。” “噗——” 好几个家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三千万两!还叫不多! 他们现在所有产业都被“债转股”了,现金流早就断了,去哪里凑这笔钱? 苏云看着他们的表情,笑了。 “怎么?有困难?” “不不不!没有困难!”顾炎之连忙抢着回答,他狠狠瞪了一眼那些面露难色的族人。 都到这份上了,还敢讨价还价? “没有困难就好。”苏云满意地点点头,“这笔钱,也不用你们出现银。你们名下不是还有很多宅子、田产、古董字画吗?这些东西,都可以作价,由皇家钱庄进行评估收购。” “这叫‘资产变现’,可以优化你们的资产负债表,一举两得。” “这笔钱,将全部用于赈济京城以及沿途受粮价波动影响的州县,给你们自己,积点阴德。” 众人心里在滴血,脸上却只能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草民……叩谢苏大人指点!” “谢苏大人给我们赎罪的机会!” 苏云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第三件事。” 他的目光,落在了这座极尽奢华的园林上。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奇石遍布。 “这座园子,修得不错。雕梁画栋的,花了不少钱吧?” 众人心里一咯噔,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 “这么好的地方,就你们几家人自己吃喝玩乐,太浪费了。”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木窗,看着外面的景色。 “从今天起,这座狮子林,本官征用了。” 他回头,看着众人。 “以后,这里就改个名字,叫‘悔过园’。” 悔过园! 这三个字,像三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所有江南士族的脸上。 “你们七家的家主,每个月,都要来这里住上三天。不用干别的,就在这园子里扫扫地,种种花,反思反思自己犯下的错。” “也给江南所有的商贾提个醒,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各位,没意见吧?” 谁敢有意见? 这是要把他们的脸面,放在地上,反复碾压。 “草民……遵命……” 顾炎之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很好。” 苏云拍了拍手,似乎对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行了,收场完毕。耀祖,剩下的事,你来盯着,务必让他们把这三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是!大人!”徐耀祖挺直了腰杆,大声应道。 苏云不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一眼,转身就朝大厅外走去。 当他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即将改名的园林。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跟在身后的顾炎之说道:“对了,这园子里的装修,太土了,一股子暴发户的酸腐气。” “回头找人重新设计一下,风格要简约,大气,要的是低调中透着奢华的风格。” “预算嘛……就从你们那三千万两里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屋子面如死灰,欲哭无泪的江南“富豪”。 走出狮子林,不,是悔过园的大门。 外面月朗星稀,空气清新。 苏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徐耀祖跟在身后,看着苏云的背影,崇拜得五体投地。 “大人,就……就这么放那天玑跑了?那可是个大祸害啊!” 苏云笑了笑,没有回头。 “一条被打断了腿,吓破了胆,还急着要回家的狗,不是祸害。” 他顿了顿,声音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是向导。” 徐耀祖一愣,还没明白过来。 苏云已经走远,只留下一句话,飘散在风里。 “让他跑。” “跑得越快,带我们找到老巢的速度,就越快。” 第一卷 第177章 这钱庄,是吸金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整个苏州城,还没从昨夜狮子林那场惊天变故的余波中彻底清醒过来。 首辅府邸,书房内。 徐耀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桌上那摞厚厚的还带着血手印的契约。 他一夜没睡。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场景,一会儿是苏云谈笑间指点江山,一会儿是那群家主们疯狗般互殴。 他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大戏,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这些契约,每一张都代表着江南一个传承百年的豪门。 现在,它们都姓“苏”了。 “大人……”徐耀祖的嗓子有些干哑,“这些……就这么……到手了?” 苏云正在窗边打一套看不出章法的拳,动作缓慢,像公园里晨练的老大爷。 他闻言收了拳,长舒一口气。 “不然呢?”苏云回头,瞥了他一眼,“难道还要三顾茅庐,八抬大轿去请他们签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徐耀祖挠了挠头,“我只是觉得,太快了,像做梦。” “快?”苏云走到桌边,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契约,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这叫效率。” 他把契约扔回桌上。 “行了,别梦游了,活儿来了。” 苏云走到书房的堪舆图前,拿起朱笔,在苏州城最繁华,也是七大家族府邸最集中的那片区域,画了一个圈。 “今天,就在这里,给我挂个牌子。” “挂什么牌子?”徐耀祖凑了过去。 苏云笔锋一转,在纸上写下七个大字。 “江南资产管理司。” 他点了点那几个字。 “专门处理这些‘不良资产’。”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当天上午,苏州城就炸了锅。 就在顾家那气派非凡的府邸旁边,一处原本属于王家的商铺,被几十个工匠叮叮当当地改造一新。 一块巨大的,由金丝楠木打造的牌匾,被高高挂起。 “江南资产管理司”。 百姓们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干啥的?又是苏大人的新衙门?” “你没听昨晚的风声?七大家族全栽了!听说昨晚在狮子林,家主们都快把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了!” “我听我那在陆家当差的远房表舅说,以后七大家族,都得给苏大人打工了!” “真的假的?那咱们以后买丝绸茶叶,是不是就便宜了?” 百姓的议论,很快就成了现实。 七大家族的产业,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与新成立的“皇家盐铁总公司”进行并轨。 而负责这一切的,就是这个“资产管理司”。 徐耀祖忙得脚不沾地。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哪怕只是账面上的数字。 他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账房先生、管事们,如今一个个对着他点头哈腰,恭敬地叫他“徐大人”,心里就一阵恍惚。 “大人。”傍晚时分,徐耀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府邸,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红晕,“七大家族的账目,初步核算完了。但是……我们之前答应给京城筹措的三千万两白银,还有重组这些产业需要的资金,这窟窿……太大了。”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苏云这一手“债转股”,看似漂亮,但后续需要海量的真金白银去填。 皇家钱庄的底子,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苏云正在院子里,悠闲地教一只鹦鹉说话。 “恭喜发财。” “发……发财……”鹦鹉学得有模有样。 “红包拿来。” “拿……拿来……” 徐耀祖看得哭笑不得:“大人,火烧眉毛了,您还有心思逗鸟。” 苏云转过头,笑道:“钱的事,是事儿吗?” 他拍了拍手,对徐耀祖招了招手。 “明天,让皇家钱庄贴个告示出去。” “就说,钱庄新推出一款理财产品,叫‘江南建设债券’。” 徐耀祖一愣:“债券?是何物?” “你就理解为,朝廷向百姓借钱,给利息。” “给利息?”徐耀祖的眼睛瞪大了,“大人,自古以来,百姓存钱进钱庄,都是要给保管费的。我们不收他们钱就罢了,还要倒给他们钱?” 这不合常理。 苏云笑了。 “所以才叫理财。年息五厘,童叟无欺。” “五厘!”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存一百两,一年就能拿五两银子的利息!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百姓……会信吗?” “会的。”苏云的语气很笃定,“人嘛,总是对能占到的便宜,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只需要让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真的尝到甜头就行。” 第二天,皇家钱庄门口的告示,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们围着告示,议论纷纷,但没人敢第一个尝试。 直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商人,咬着牙,将自己东拼西凑来的一百两银子,投进了这个“债券”里。 钱庄的伙计当场就给了他一张五两银子的利息票据,并且,当场兑换成了白花花的现银。 人群,瞬间就疯了。 “我的天!真的给钱!” “存一百两,一年就给五两!比我辛辛苦苦跑一趟买卖还赚!” “别拦着我!我要买!我把家里地窖的银子全取出来!” 原本还算有序的钱庄门口,瞬间变成了菜市场。 无数百姓挥舞着银票和银子,疯了一样往里挤。 那场面,比当初抢购雪花盐还要夸张十倍。 徐耀祖站在钱庄二楼,看着楼下堆积如山的银箱,手都在抖。 这才一天! 就吸纳了超过五百万两的存款! 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恐怖的速度增长。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又一次被苏云给刷新了。 晚上,徐耀祖捧着账本,冲进苏云的书房。 “大人!大人!”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结巴,“发……发了!我们发了!” 他指着账本,声音颤抖。 “大人,这钱来得……来得比抢还快啊!” 苏云正在看一封密信,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道:“抢?” “那是野蛮人干的事,技术含量太低。” 他放下密信,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我们这叫金融杠杆,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顺便还把钱给赚了。”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徐耀祖,笑了笑。 “说白了,就是画个大饼,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个饼能吃饱。只要信的人足够多,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这叫……生态化反,说了你也不懂。”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明白了一件事。 苏云不仅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解决了钱的问题,还顺手把整个江南的钱,都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一战,苏云不仅收缴了江南的财权,更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大数据和资本面前,所谓的百年世家,不过是一群待宰的肥羊。 就在徐耀祖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时。 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门口。 “大人。” 苏云放下茶杯,眼神平静。 “那条狗,有动静了?” 沈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 “天玑重伤逃离后,并未返回任何已知的‘观星者’据点。” “他一路向北,行迹诡秘,似乎在刻意躲避我们的追踪。” 徐耀祖心里一紧,难道跟丢了? 苏云却不意外,只是问道:“他现在在哪?” 沈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 “回大人,他进了……京城地界。” “而且,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是……” 沈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 “皇陵。” 第一卷 第178章 这唐门,只是开始 书房里的空气,随着沈策吐出的两个字骤然变冷。 皇陵。 徐耀祖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成了能塞进一个鸡蛋的形状。 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干响。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周朝的龙脉所在,是历代先帝安寝的禁地。 别说一个反贼,就是当朝一品大员,没有圣旨,靠近一步都是死罪。 “皇……皇陵?”徐耀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感觉舌头都在打结,“他……他怎么进去的?疯了吗?” 苏云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惊讶,反而像是听到一件意料之中的小事。 “老鼠被猫追急了,只要有洞,管它里面是粮仓还是茅房,都会一头扎进去。” 苏云拿起桌上的橘子,慢条斯理地剥开。 他瞥了眼还处在震惊中的徐耀祖,继续说道:“更何况,那地方,说不定本来就是他们的老窝之一。” 这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徐耀祖混乱的脑子。 他想起了冷宫枯井下的地宫,想起了废太子赵恒,想起了那些关于前朝的秘闻。 “大人您的意思是,观星者……和皇陵有关系?” “关系大了去了。”苏云把一瓣橘肉丢进嘴里,“你以为前朝皇帝求长生,炼丹药,搞出来的那些烂摊子,都干干净净埋进土里了?” 他拍了拍手,指了指堪舆图上京城的方向。 “那下面,可比咱们脚下这苏州城,热闹多了。” 徐耀祖听得后背发凉。 他感觉自己跟着苏云,正在揭开一个隐藏在王朝光鲜外表下的,巨大而腐烂的脓疮。 沈策依然单膝跪地,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他等苏云说完,才继续开口:“大人,天玑进入皇陵范围后,我们的人便无法再跟进。那里的禁军和暗哨,隶属宗人府直辖,非天策府所能渗透。” “不用跟了。”苏云摆摆手,“狗已经回窝了,咱们站在门口听动静就行。硬闯进去,那是莽夫干的事。” 他看着沈策:“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呢?” 沈策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幸不辱命。”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血腥气的汉子冲了进来,单膝跪倒在沈策身后。 看他肩头的狼头刺青,是饿狼营的人。 “启禀大人!”汉子声音嘶哑,却透着兴奋,“蜀中捷报!三日前,我等按计划突袭唐家堡外围,成功焚毁火药工坊三座,炸毁硝石库存两处!唐门护卫死伤过百!”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双手呈上。 “此乃按大人吩咐,留于唐家堡大门的信物。” 沈策接过,转呈给苏云。 苏云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被火焰熏黑的木牌。 木牌上,用刀锋刻着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透木牌的字。 “时代变了,大人。”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这熟悉的句式,这嚣张的语气,不是苏云的风格还能是谁? 他的脑袋“嗡”的一声,彻底宕机了。 “唐……唐家堡?”他结结巴巴地问,“大人,您……您什么时候……” 人在江南,运筹帷幄,弹指间就将七大家族玩弄于股掌。 这已经超出了徐耀祖的想象。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们搅动江南风云的同时,苏云的另一只手,竟然已经伸到了千里之外的蜀中,给了那个神秘的唐门一记重拳? 这……这已经不是人了。 这是什么? 八爪鱼吗? “这就叫多线程操作。”苏云把木牌丢在桌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以为我天天跟你在这儿掰扯江南这点破事,脑子里就没想别的了?” 他斜了徐耀祖一眼。 “格局,懂吗?要打开。” 徐耀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格局,可能只有针眼那么大。 “唐门损失如何?”苏云问那名饿狼营的汉子。 “回大人,唐门虽被烧了作坊,但根基未损。只是我们这一手,炸掉了他们至少半年的火药产量,也让他们明白了,所谓的堡垒,并非固若金汤。” 汉子顿了顿,补充道:“据我们安插在蜀中的眼线回报,唐门门主唐坤,收到信物后暴跳如雷,当场摔了三套前朝官窑的茶具。但他并未下令追查,而是把自己关进了密室,谁也不见。” “这就对了。”苏云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向徐耀祖:“你看,对付唐门这种靠技术吃饭的组织,喊打喊杀是最低级的手段。我派饿狼营去,不是为了灭他满门。” “那是为了什么?”徐耀祖下意识地问。 “为了告诉他,第一,你那个‘观星者’的靠山,罩不住你。第二,你引以为傲的技术壁垒,在我眼里,跟纸糊的没区别。”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 “敲打完了,就该给胡萝卜了。”他悠悠说道,“断了他的军火财路,再给他指一条‘转型升级’的阳关大道。比如,把那些研究火药的精力,用来改良一下农具,搞点民用机械什么的。你说,他一个生意人,会怎么选?” 徐耀祖茅塞顿开。 高!实在是高!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这是把人心和生意经,都算计到了骨子里。 苏云背着手,看着窗外初升的太阳,声音不大,却让书房里的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江湖,说白了也是一门生意。有卖命的,有卖武功的,有卖消息的。只要是生意,就能用钱来解决。” 他嘴角带着一丝玩味。 “唐门,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要用钱,把这整个江湖,都给它盘下来。” 就在这时,府外传来一阵喧哗。 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神色慌张中带着狂喜。 “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圣旨!是圣旨到了!” 徐耀祖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肯定是林家的粮船到了京城,陛下要嘉奖大人您了!” 苏云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锦袍,面白无须的太监,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前厅。 苏云带着徐耀祖和沈策,上前行礼。 “奴婢见过苏大人。”为首的太监脸上堆着笑,态度十分恭敬,“苏大人在江南力挽狂澜,为朝廷平定逆贼,陛下龙心大悦,特命奴婢前来宣旨。”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用尖细的嗓音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巡盐御史苏云,智勇双全,功在社稷。于江南整顿商纲,于危难之际保京师粮道,厥功至伟。朕心甚慰。” “兹加封苏云为太子太师,位列正一品。着其即刻交卸江南诸务,返回京师,用心辅佐东宫课业,钦此!” 念完圣旨,太监满脸笑容地将卷轴递给苏云。 “恭喜苏大人,贺喜苏大人!太子太师,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 徐耀祖在一旁激动得脸都红了。 太子太师! 这可是文臣的顶点了!苏大人这是要一步登天了! 苏云双手接过圣旨,脸上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缓缓站起身,手里捏着那卷似乎有千斤重的圣旨。 太子太师? 听着是无上荣光,可剥夺了他手上盐铁漕运的所有实权。 让他回去教一个不怎么需要他教的皇太女读书? 女帝这手“杯酒释兵权”,玩得是真溜啊。 “臣,苏云。” 他抬起头,对着传旨太监,露出一个客气而疏离的微笑。 “领旨谢恩。” 第一卷 第179章 这江湖,有钱能使鬼推磨 前厅里,传旨太监揣着苏云塞过来的厚实荷包,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苏大人,哦不,现在该叫苏太师了!您就放心吧,奴婢一定把您对陛下的忠心,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苏云拱了拱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 “有劳公公了。” 他亲自将人送到门口,看着那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远去,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收敛,恢复了平静。 徐耀祖跟在后面,整个人还飘在云端,嘴巴咧到了耳根。 “大人!太师!太子太师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荣耀!” 他激动得搓着手,来回踱步。 “陛下还是看重您的!这下回了京,看那些老家伙还敢不敢给您甩脸子!” 苏云转过身,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没好气地开口。 “出息。” 徐耀祖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人,您……您不高兴?” 苏云瞥了他一眼,抬脚就往书房走。 “高兴什么?一个虚职,拿走了我手上所有的实权,把我调回去关在东宫里当吉祥物,就差给我脖子上挂个铃铛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把徐耀祖从头浇到脚。 “啊?” 徐耀祖跟见了鬼一样,连忙追上去。 “不……不能吧?那可是太子太师,正一品!文臣之首啊!” 苏云走到书房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文臣之首,能调动一兵一卒吗?能批下一两银子吗?” 徐耀祖张着嘴,哑口无言。 “盐铁漕运,那是什么?那是朝廷的钱袋子,是命脉。现在这命脉,女帝收回去了。”苏云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这叫明升暗降,杯酒释兵权。你当官这么久,这点都看不明白?” 徐耀祖脸涨得通红,跟在后面进了书房,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只看到了荣光,却没看到荣光背后那把收回鞘里的刀。 “那……那我们怎么办?”徐耀祖急了,“您辛辛苦苦在江南打下的基业,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回了京城,没了实权,那帮人还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沈策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书房的阴影里,一言不发,像座石雕。 苏云走到主位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吹着热气。 “急什么。” 他呷了一口茶,才抬眼看向急得像热锅上蚂蚁的徐耀祖。 “兵权,财权,她能收回去。但有些东西,她是收不回去的。” 徐耀祖茫然地问:“什么东西?” “脑子。”苏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有,名声。” “陛下要我交卸江南诸务,我交。要我回京教书,我回。”苏云放下茶杯,“但走之前,总得给江南的各位‘老朋友’,再送一份大礼。” 他看向沈策。 “人,都安排好了吗?” 沈策躬身:“回大人,天策府与林家在江湖中的所有暗桩,均已待命。皇家钱庄在各大州府的分号,也已准备妥当。” 苏云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告示。 “把它,传遍大周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酒馆、茶楼、驿站,江湖人爱去的地方,给我贴满了。” 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看。 只见那张纸上,用苏云独创的瘦金体,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大周皇家钱庄江湖悬赏令”。 “悬赏令?”徐耀祖念了出来,更糊涂了,“大人,您要悬赏谁?反贼‘观星者’吗?可天玑已经跑了,咱们也不知道他们的老巢在哪啊。” “谁说我要悬赏人头了?” 苏云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徐耀祖看不懂的狡黠。 “我不杀人,我买消息。” 他指着告示上的小字,一字一句地念给徐耀祖听。 “凡提供‘观星者’组织相关线索者,一经核实,皆有重赏。” “提供外围据点位置、人员名单者,赏黄金百两。” “提供分舵香主级别以上头目行踪者,赏黄金千两。” “提供天罡三十六使级别核心情报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所有赏金,凭线索与信物,可在大周境内任何一家皇家钱庄兑付,见票即兑,概不拖欠!” 徐耀祖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万户侯!黄金万两! 这手笔,简直是疯了! “大人!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国库……不,咱们钱庄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徐耀祖心疼得直哆嗦。 “钱?”苏云嗤笑一声,“钱是王八蛋,花了还能赚。我问你,江湖是什么?” “是……是快意恩仇,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徐耀祖不确定地回答。 “狗屁。”苏云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江湖,就是一门生意。开镖局的是物流公司,开武馆的是培训机构,当杀手的是外包刺客。那些所谓的大侠,不过是个人品牌做得比较好的个体户。” “既然是生意,那就要讲投入产出,讲KPI。” 徐耀祖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词他一个也听不懂,但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观星者牛吧?神秘吧?把朝廷和江湖耍得团团转。”苏云站起身,踱到窗边,“他们靠什么?靠信息不对称。现在,我就要用钱,把这个信息壁垒,给我砸得稀巴烂!” “我让全天下的江湖人都变成我的眼线,我的狗仔队。让他们为了黄金,为了封侯,去挖,去扒,把观星者那帮见不得光的老鼠,一个个从洞里给我掏出来。” 苏云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徐耀祖,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叫……发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也叫,钞能力。” 当天,这封悬赏令,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了大周的四面八方。 起初,江湖上的人看到这告示,大多是嗤之以鼻。 “朝廷的鹰犬,当我们是什么人了?拿钱收买我们?笑话!” “黄金万两?万户侯?吹牛吧!官府的话,能信?” 然而,三天后。 一个在淮南道小县城里,名不见经传的破落门派“铁砂帮”,帮主领着几个弟子,拿着一张破地图和一块观星者的腰牌,忐忑不安地走进了皇家钱庄。 半个时辰后,他们推着一辆装满了黄金的独轮车,在无数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出了钱庄大门。 消息传开,整个江湖,炸了。 “我操!真的给钱啊!” “铁砂帮那几个废物,就提供了个废弃的联络点,就换了一百两黄金!” “还等什么?我知道城外那个义庄有古怪,兄弟们,抄家伙,跟我去看看!” “别跟我抢!那个米铺老板我早就怀疑了!他一个卖米的,手上老茧比我还厚!” 一时间,整个大周的江湖风气为之一变。 什么行侠仗义,什么江湖道义,统统被抛到了脑后。 无数的江湖客,化身成了最狂热的赏金猎人。他们三五成群,拿着罗盘,带着铁锹,上山下河,进城钻洞,把那些犄角旮旯翻了个底朝天。 甚至有几个积怨已久的小门派,为了抢一个“观星者”外围据点的首杀,直接爆发了火拼,还美其名曰“为国除害,清理门户”。 情报,像雪花一样,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天策府和各地的皇家钱庄。 苏州,首辅府邸。 徐耀祖捧着一叠厚厚的卷宗,手都在抖。 “大人,疯了,全疯了!” 他指着卷宗,声音里带着狂热。 “这才十天!我们收到的有效线索,比天策府过去十年查到的都多!观星者在各地的据点,被拔掉了十七个!虽然都是外围的,但这……这也太可怕了!” 苏云正在院子里,悠闲地修剪一盆君子兰。 他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说道:“所以说,不要跟钱过不去。什么江湖规矩,武林神话,在黄金面前,都得跪下叫爸爸。” 他剪掉一片黄叶,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天玑,有消息了吗?” 沈策从他身后的影子里走出。 “回大人,还没有。但根据各路情报汇总分析,皇陵内部,最近有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似乎……有人在进行某种大规模的祭祀。” 苏云手中的剪刀顿了顿。 “祭祀?” 他笑了笑。 “有意思。看来,老鼠窝里,要开大会了。” 与此同时。 京城,一处不知名的地宫深处。 一个身穿黑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苏云发布江湖悬赏令,致使我教外围损失惨重,数十个据点暴露,上百名教众被江湖草莽围杀……” “砰!” 一只名贵的汝窑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黑袍人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在地宫中回荡。 “斯文扫地!简直是斯文扫地!” “他……他把江湖,当成了什么?菜市场吗?!” “苏云!我必杀你!” 地宫的石壁,被他一掌拍出了蛛网般的裂纹。 第一卷 第180章 这盘棋,我在下 苏州,原首辅府邸,现江南经略司。 徐耀祖抱着一摞比他人还高的卷宗,跌跌撞撞地冲进书房,脸上的表情混杂着狂喜、疲惫和一丝惊恐。 “大人!大人!” 他将卷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灰尘四起。 “疯了,全疯了!整个江湖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上山下河,挖地三尺,就为了找‘观星者’那帮人的老鼠洞!” 徐耀祖喘着粗气,指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声音都在发颤。 “这才十几天!我们收到的有效线索,比天策府过去十年查到的加起来都多!‘观星者’在各地的外围据点,已经被那些江湖客拔掉了二十三个!虽然都是些小鱼小虾,但这……这也太吓人了!” 苏云正站在一张巨大的大周堪舆图前,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他闻言,只是侧过头,瞥了一眼激动到快要原地飞升的徐耀祖。 “咋咋呼呼的,像什么样子。” 他转回头,将手里的黑子从地图上代表淮南道的一处位置拔了下来,随手扔进旁边一个装满了同样黑子的竹篮里。 “这才哪到哪。”苏云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就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只要价钱给到位,人人都是朝阳群众。” “朝阳群众?”徐耀祖又听到了一个他无法理解的词汇,只能懵懂地挠了挠头。 苏云懒得解释,只是又拔下一枚代表川蜀之地的黑子。 “我只是给他们设置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关键绩效指标,再配上足够诱人的奖金池。一群连饭都快吃不上的江湖莽夫,你跟他们讲道义,他们跟你讲肚子。你给他们钱,他们能把‘观星者’祖坟刨了给你看。” 徐耀祖看着苏云云淡风轻地拔掉一枚又一枚代表罪恶势力的棋子,感觉自己这辈子的世界观都在被重塑。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小跑着进来,躬身道:“大人,陆家家主陆远山求见。” “让他进来。”苏云头也没回。 徐耀祖一听“陆远山”这名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屑。 他可没忘记,当初在狮子林,就是这个老家伙带头给大人下马威。 片刻后,陆远山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步履轻快,气色红润,和他当初在狮子林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如今穿着皇家特供的雪肌缎,腰间的玉佩也是价值不菲,哪里还有半点破产的样子。 “苏大人!哦不,苏太师!”陆远山一进门就躬身作揖,姿态低到了尘埃里,“下官给太师请安了!” 苏云依旧看着地图,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陆远山也不介意,搓着手上前,一脸谄媚地说道:“太师,下官今天来,是有一件天大的功劳,要献给朝廷!” “哦?”苏云终于有了点兴趣,转过身来。 陆远山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太师明鉴!下官忍辱负重,卧底多年,终于查清了!我陆家的一位远房执事,陆鸣,他……他就是‘观星者’安插在我江南商界的暗桩!” 徐耀祖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卧底多年?你当初跟人家称兄道弟的时候,怎么不说? “下官已经派人将那逆贼五花大绑,连同他私藏的密信账册,一并送往了经略司大牢!请太师明察!”陆远山说得义正辞严,好像自己真是忠心为国的纯臣。 苏云接过信,看都没看,直接扔给徐耀祖。 “知道了。” 陆远山见苏云反应平平,眼珠一转,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 “太师,那逆贼还招供了另一件事……他说,顾家……顾炎之那小子,最近好像也不太安分,似乎……似乎在偷偷变卖产业,想要金蝉脱壳……”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云的脸色。 苏云嘴角露出一丝玩味。 “知道了。这情报很有价值。” 陆远山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连忙顺杆爬:“太师,您看……咱们那个‘皇家丝绸联合公司’,不是还缺一个主管江南片区生产的副总办吗?下官觉得,下官还能为朝廷,再发光发热五百年……” “耀祖。”苏云打断了他,“陆家主为国锄奸,劳苦功高。那个副总办的位置,就给他了。另外,通知皇家钱庄,陆家申请的那笔扩大生产线的专项贷款,优先审批。” “是!大人!” 陆远山激动得老脸通红,差点当场给苏云跪下。 “谢太师!谢太师!下官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等陆远山千恩万谢地退下后,徐耀祖终于忍不住了,一脸鄙夷地啐了一口。 “呸!这老东西,变脸比翻书还快!为了个官位和贷款,连昔日的盟友都卖得一干二净,简直毫无底线!” 苏云慢悠悠地坐回太师椅,端起茶杯。 “底线?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他吹了吹茶沫,“你看,这就叫专业。当他们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都跟咱们这条船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比天策卫还恨船上的老鼠。” “这叫‘利益共同体’。他们现在不是单纯地给我打工,他们是给自己打工。我吃肉,他们就能喝汤。我要是翻船了,他们就得跟着一起淹死。” 苏云抿了口茶,看着还是一脸愤愤不平的徐耀祖,笑了笑。 “以前他们是我的对手盘,现在,他们是我最忠诚的狼犬。这就叫,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 徐耀祖似懂非懂,只觉得自家大人的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就在此时,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书房的阴影中。 “大人。” 苏云放下茶杯,眼神平静。“说。” “京城密令,新任的江南总督已经启程,三日后抵达苏州。陛下命您交接完所有事务,即刻返京。” 徐耀祖心头一紧:“这么快?” 苏云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副巨大的堪舆图前。 江南的版图上,原本密密麻麻的黑子,如今已经变得稀稀疏疏。 “江南这盘棋,下得差不多了。”他看着地图,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纸张,望向了遥远的北方,“是时候,回京去会一会,那条真正的大龙了。”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地图上“京城”的位置。 “耀祖,我走之后,江南这边,就交给你了。” 徐耀祖猛地一抬头,眼中满是惶恐和不舍:“大人!我……我不行啊!我……” “我说你行,你就行。”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是我建立的这套体系。皇家钱庄、盐铁总公司、江南总商会……只要这些机器还在运转,谁坐在这个位子上,都一样。”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沈策。 “我们那位‘向导’,最近怎么样了?” 沈策躬身:“回大人,天玑自进入皇陵范围后,便再无动静。不过,根据悬赏令传回的各路消息,那些在皇陵外围蹲守的江湖客,都说最近皇陵深处,夜夜都有金光冲天,还有隐约的龙吟之声传出。” “龙吟?”苏云笑了,“看来,那帮老鼠,是真的准备搞个大新闻了。” 他从竹篮里,拿起最后一枚黑色的棋子。 这枚棋子,比其他的都要大,上面还用朱砂描了一个诡异的星辰图案。 这是他当初用来标记‘观星者’京城总舵的棋子。 “沈策,传我命令。” 苏云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中,清晰无比。 “通知所有潜伏在京城的天策卫,以及饿狼营,收网。” 他走到堪舆图前,目光锁定在京城旁边,那片代表着皇家禁地的区域。 “告诉他们,不用再等了。” 苏云手指一弹,那枚刻着星辰的黑色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地图上“皇陵”两个字的正中央。 “啪”的一声轻响,仿佛是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博弈,落下了最终的判决。 “这盘棋,我来收官。” 第一卷 第181章 这归途,也是征途 书房内,烛火跳动了一夜。 徐耀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眼白里全是血丝。 他死死盯着那副堪舆图上,插在“皇陵”位置的黑色棋子,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大人……”他嗓音干哑,带着颤音,“您……您昨晚的命令……是认真的?真的要……要对皇陵动手?” 那可是大周的龙脉禁地,别说调兵,就是多看两眼都可能被当成图谋不轨。 沈策如影子般立在角落,气息平稳,但紧绷的肩线也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苏云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小银刀,削着一个苹果。 他头也没抬,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刀锋下的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的线。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手了?” 徐耀祖一愣:“可您说……收网。” “收网,就一定要把鱼都捅死吗?” 苏云吹了口气,苹果皮轻飘飘地断了。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徐耀祖。 “吃吧,压压惊。” 徐耀祖愣愣地接过,脑子还是没转过弯来。 苏云拿起另一只苹果,重新开始削。 “皇陵是什么地方?是前朝留下最大的一个脓包,也是本朝最敏感的一根神经。直接派兵冲进去,那不叫收网,那叫捅马蜂窝。” 他瞥了一眼徐耀祖。 “那叫莽夫,是最拙劣的操作,懂吗?” 徐耀祖更迷糊了:“什么?” “你不需要懂。”苏云收回目光,“你只需要知道,我让天策卫和饿狼营去,不是去攻坚的。是去织网。” 他用银刀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圈。 “把皇陵周边所有明里暗里的通道、驿站、眼线,全部给我盯死。一只耗子都不能放出去,一粒米也别想运进去。” “我要把那里,变成一个信息上的孤岛,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让他们在里面开会也好,祭祀也罢,都变成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沈策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大人是想……围而不攻,让他们自乱阵脚?” “对了一半。”苏云笑道,“他们现在肯定以为,我在江南大获全胜,下一步就要携雷霆之势,把他们连根拔起。”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要反着来。” 他把第二个削好的苹果放在桌上。 “陛下不是让我回京当太子太师,明升暗降,夺了我的实权吗?这出戏,简直是天作之合。” 苏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清晨的微风吹了进来,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润气息。 “你想想,一个刚刚立下不世之功,却被‘鸟尽弓藏’的权臣,失魂落魄地回到京城,被关进东宫当个教书先生。这画面,在他们眼里,会是什么样子?” 徐耀祖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了。 “他们会觉得……您失势了,是痛打落水狗的最好时机!” “这就对了。”苏云拍了拍手,“我就是要摆出一副‘我已躺平,任君宰割’的姿态。我越是‘废物’,他们就越会从那个乌龟壳里探出头来,想给我致命一击。” “而我,就等着他们探头的那一刻。” 苏云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的归途,就是他们的死路。这局棋,讲究的就是心理博弈,核心在于周旋试探。” “所以,收网的命令是真的。但拉紧绳子的手,不是沈策,不是饿狼营。” 他指了指自己。 “是我。” …… 三天后,苏州码头。 人山人海,却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和水流声。 无数百姓自发前来,默默地站在街道两旁,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了当初的恐惧,只有发自内心的敬重与不舍。 皇家盐铺的雪花盐,让他们告别了苦涩的粗盐。 江南总商会的成立,让无数小商人有了盼头。 皇家钱庄的债券,更是让许多人第一次尝到了“钱生钱”的甜头。 码头上,曾经不可一世的漕帮,如今已经挂上了“大周疏运司”的崭新旗帜。 帮主陈通亲自站在船头,对着即将离港的官船,深深地弯下了腰。 不远处的望江楼上,林家家主林瑞凭栏而立,看着那艘在万众瞩目中缓缓启动的官船,心中感慨万千。 “想当初,他单人独骑,一纸文书便敢闯我林家。赴那狮子林鸿门宴,更是视刀山火海如无物。” 林瑞端起酒杯,敬向远去的江面。 “谁能想到,这才过去多久。当初那个单薄的书生,如今,已是只手便能搅动江南风云的巨擘了。” 他身后的管家低声道:“老爷,他这一走,江南……” “江南,从此姓苏了。” 林瑞一饮而尽。 “不,或许从他走进苏州城的那一刻起,这里,就已经不姓顾,不姓陆了。” 官船之上,船舱内。 苏云靠在窗边,看着两岸飞速倒退的江南风景,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沐雪坐在他对面,用一块柔软的丝绸,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她那柄从不离身的剑。 剑身如秋水,映出她清冷的脸庞。 “这回京城,恐怕就没有这么轻松的‘鸿门宴’吃了。”苏云忽然开口。 李沐雪擦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不管是什么宴。”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只要你在,就是主场。” 苏云闻言,笑了起来。 他从怀中,慢慢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的残片,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顾”字,边缘还残留着被火焰燎过的痕迹。 他摩挲着玉佩粗糙的断口,目光越过窗外的风景,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顾炎武。”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你的钱袋子没了,你的兵工厂炸了,你在江南的盟友,现在成了我最忠诚的狗。” “你布了二十年的局,被我几个月就掀了桌子。现在,一定很气吧?” “没关系,别着急。” 苏云手指一弹,那枚玉佩残片在空中翻了个圈,又被他稳稳接住。 “这才只是开始。” “这局棋,我回来了。我陪你,好好走下去。” 第一卷 第182章 这京城,风向变了 官道尽头,京城巍峨的轮廓已然在望。 与离开时百官相送、万民瞩目的盛况不同,回程的队伍,只有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青篷马车,前后跟着几名充当护卫的天策卫,悄无声息。 车轮压过官道上的碎石,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徐耀祖掀开车帘一角,看着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门,手心紧张得冒汗。 “大人,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他回头看着闭目养神的苏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 苏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徐耀祖把帘子放下,坐立不安,屁股在软垫上挪来挪去。 “这帮人也太现实了!您在江南立下泼天大功,他们倒好,连个出来迎接的都没有!简直是人走茶凉!” “不然呢?” 苏云终于睁开眼,瞥了他一下,“难道还指望他们敲锣打鼓,放挂鞭炮,庆祝我又回来抢他们饭碗了?” 徐耀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洞,外面的喧嚣声顿时清晰起来。 “快看!那不是苏大人的马车吗?” “哪个苏大人?哦……是那个以前的苏首辅,现在的苏太师吧?” “嘘!小声点!听说他被陛下降罪了,夺了所有实权,赶回来教书了!” “真的假的?那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前几个月还威风八面,现在成了拔了牙的老虎了!” 各种议论声透过车窗,清晰地传进车厢。 徐耀祖气得脸都涨红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欺人太甚!” 他刚要起身理论,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苏云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坐下,急什么。” 他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折扇,“刷”地一下展开,对着车窗外招了招手。 “各位乡亲父老,别瞎猜了。” 他清朗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这不叫失势,这叫‘提前退休,享受生活’。” 围观的百姓们愣住了,没想到正主会突然开口,还说了句他们听不懂的话。 苏云摇着扇子,一脸惬意。 “本官劳苦功高,陛下体恤,特准我回来享清福。以后大家街上见了,不用行礼,叫我一声‘苏老师’就行。” 说完,他便放下车帘,不再理会外面那些错愕的目光。 徐耀祖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云,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还能……还能这么玩? 马车刚驶过城门,正要拐入主街。 “吁——”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嘶鸣着人立而起,险险停在马车前,挡住了去路。 车夫吓得脸色煞白,死死勒住缰绳。 马背上,一个衣着华贵,面带倨傲的年轻公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辆普通的马车,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大周的‘财神爷’,不,现在是‘教书匠’苏太师回来了啊。” 车厢内,徐耀祖脸色一沉。 “是齐王世子,赵泰。京城里有名的纨绔,仗着自己是宗室,横行霸道。” 沈策坐在车厢的另一角,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寒光一闪。 赵泰用马鞭指了指马车,笑得更加张狂。 “怎么?苏太师现在架子这么大,连车帘都不肯掀一下,见着本世子,也不下来行个礼吗?” “还是说,在江南作威作福惯了,忘了京城的规矩?”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退开,生怕被殃及池鱼。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故意来找茬的。 就在沈策即将拔刀的瞬间,苏云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跟小孩子置什么气。”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沈策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 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站在车辕上,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原来是齐王世子,失敬失敬。” 他对着赵泰拱了拱手,目光却落在了那匹神骏的汗血宝马上。 “世子这马,当真是神骏非凡啊。” 苏云啧啧称奇,一脸艳羡。 赵泰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怕了,脸上的得意更浓。 “那是自然。这可是西域进贡的宝马,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匹。你一个教书匠,怕是一辈子都买不起吧?” “确实买不起,买不起。” 苏云连连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笑眯眯地问道: “不过,本官倒是听说,这等宝马,在咱们‘德胜车行’也能买到。世子这匹,是在那儿办的分期吧?” “德胜车行”是皇家钱庄旗下的高端产业,专门面向权贵阶层,提供各种奢侈品的租赁和分期购买服务。 赵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你……你怎么知道?” 他确实因为手头紧,又想显摆,在德胜车行贷了一大笔钱才买下这匹马。这事儿他谁都没告诉,苏云一个刚从江南回来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苏云没回答他,只是继续慢悠悠地说道: “分期是好事,能解燃眉之急。不过啊……” 他顿了顿,看着赵泰已经开始变化的脸色,善意地提醒道: “世子可千万别逾期不还。不然上了咱们钱庄的征信黑名单,以后别说买马,就是想在皇家钱庄多贷一文钱周转,都难了。” “征信黑名单?” 赵泰嘴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苏云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却感觉像是在看一个能洞悉一切的魔鬼。 自己的那点秘密,怎么在他面前就跟脱光了衣服一样? “你……你……” 赵泰指着苏云,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后背发凉,那点纨绔子弟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浇得一干二净。 众目睽睽之下,他猛地一拽缰绳,调转马头,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落荒而逃。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冲突,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周围的百姓看得一头雾水,不明白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王府世子,怎么被苏大人几句话就给说跑了。 苏云转身回到车厢,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重新坐下。 徐耀祖张着嘴,半天都合不拢。 “大人……您……您怎么知道他欠了钱庄的钱?” 苏云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剥开。 “这叫‘大数据杀熟’。” “大……什么熟?”徐耀祖彻底懵了。 “皇家钱庄,早就不是一个简单的存钱罐了。” 苏云将一瓣橘肉放进嘴里。 “京城里,谁和钱庄有生意往来,谁贷了款,谁的资金流向了哪里……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 他看着徐耀祖,笑了笑。 “这些账目汇集起来,就是一张网。网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喜好,他们的软肋,都一目了然。” “所以,我人虽在江南,但这京城里谁的屁股不干净,我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徐耀祖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升起,他看着苏云,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 这是神仙手段。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声音。 又行过两条街,马车忽然再次停下。 徐耀祖警惕地掀开帘子,却见前方道路中央,也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通体由乌木打造,没有悬挂任何家族徽记,但拉车的四匹马,无一不是毛色纯正的北地良驹。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走到苏云的马车前,恭敬地躬身行礼。 “我家主人,在前面的茶楼备了薄茶。” 他抬起头,声音平稳。 “等候苏太师,大驾光临。” 第一卷 第183章 这太傅,专教“摸鱼” 雅间临街,窗子半开。 徐耀祖站在窗边,手心里全是汗,紧张地看着楼下那辆低调却贵气逼人的乌木马车。 “大人,这……这到底是谁啊?排场这么大,连个徽记都不挂,神神秘秘的。” 苏云端起面前的茶盏,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急什么,鱼不大,钩不响。” 徐耀祖回头,看着自家大人那副悠闲的样子,心里更没底了。 “可他把您堵在街上,硬请来喝茶,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啊!” “鸿门宴?”苏云轻笑一声,“那也得看是谁摆的,又是请的谁。”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被推开。 那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须发皆白、身穿素色锦袍的老者。 老者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却透着锐利的精光。他一进门,整个雅间的气氛都凝重了几分。 徐耀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呼吸一滞。 “顾家的老太爷,顾慎行。”苏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让徐耀祖心里咯噔一下。 顾家,江南八大家族之首,顾炎之的亲爷爷。 一个本该在苏州养老,颐养天年的老怪物,居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京城。 顾慎行挥了挥手,让管家退下。 他走到苏云对面坐下,亲自提起茶壶,给苏云面前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苏太师,少年英才,闻名不如见面。”他的声音很慢,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 “老太爷谬赞了。”苏云端起茶杯,以示回应,“倒是您老人家,不在苏州听评弹看景,跑到这风沙大的京城来,晚辈着实意外。” 顾慎行笑了笑,笑容里看不出喜怒。 “人老了,就念旧。京城,毕竟是老夫年轻时待过的地方。” 他看着苏云,慢悠悠地说道:“听说陛下恩典,让太师回京辅佐东宫。这是天大的荣宠,也是咱们大周的幸事。” “在其位,谋其政。东宫是国本,太师的担子,重啊。” 徐耀祖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苏云放下茶杯,也笑了。 “老太爷说的是。不过陛下体恤,我这太傅,主要就是陪太子读书,讲讲故事,喝喝茶,不管什么军国大事。说白了,就是个闲职,清闲得很。” “清闲好啊。”顾慎行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是好事。有时候,藏藏锋,养养神,路才能走得更长远。” 他顿了顿,拿起自己的茶杯。 “京城,不比江南。江南水多,灵秀。京城规矩多,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苏太师是聪明人,应该懂老夫的意思。”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敲打和警告了。 苏云脸上的笑意不变,他拿起桌上的折扇,“刷”地打开,扇面上还是那四个字——闷声发财。 “老太爷说得对。晚辈一定谨记教诲,在东宫好好教书,绝不逾矩,也绝不多问半句朝堂之事。” 他站起身,对着顾慎行拱了拱手。 “茶也喝了,话也听了。东宫那边还等着我上第一堂课,就不叨扰老太爷怀旧了。” 说完,他便带着徐耀祖,转身下楼。 顾慎行坐在原地,看着苏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 东宫,崇文殿。 十几个身穿翰林院学士袍服的老学究,正襟危坐,一个个板着脸,活像一群讨债的。 皇太女李沐雪一身常服,坐在上首,面前摆着一摞比她人还高的经史子集,眼神有些放空。 当苏云晃晃悠悠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参见太傅。”李沐雪站起身,行了个礼。 老学究们也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拱了拱手。 苏云摆了摆手,示意李沐雪坐下。 他环视一圈,没走向讲台,反而对着门口的太监招了招手。 “来,把我带来的那玩意儿搬进来。” 片刻后,两个小太监嘿咻嘿咻地抬着一张竹制的躺椅,放到了大殿中央。 满殿哗然。 为首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学究霍然起身,指着那躺椅,气得浑身发抖。 “荒唐!简直是荒唐。崇文殿乃殿下向学之地,庄严肃穆,你……你搬一张躺椅进来,成何体统!” 苏云掏了掏耳朵,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这位大人,稍安勿躁。”他走过去,拍了拍躺椅的扶手,“俗话说得好,身体乃治学之本。殿下每日苦读,太过劳累,有损圣体。本官这是为了殿下的健康着想。” “你……”老学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身为太傅,理应教导殿下圣贤之道,经世之学!而不是这些……这些歪理邪说!” “圣贤之道?”苏云笑了,“我且问你,你教了殿下十年,殿下会赚钱吗?会算账吗?” 老学究一愣:“殿下乃万金之躯,何须……” “那我再问你。”苏云打断他,“你教了殿下十年,殿下会治水吗?会修堤吗?会看堪舆图吗?” 老学究被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摊了摊手。 “既然都不会,那跟你们学十年,和学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他走到躺椅边,懒洋洋地躺了下去,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所以啊,不如先跟我学学怎么从容休憩。”苏云翘起二郎腿,对着目瞪口呆的李沐雪说道,“毕竟,只有休息好了,才有精力,去干真正该干的事。” “噗嗤。” 李沐雪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看着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一众老学究,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苏云,觉得这比读十年书都有意思。 她站起身,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到苏云旁边。 “太傅之言,深得孤心。” 她学着苏云的样子,也想躺下去,却发现只有一张躺椅。 苏云坐起身,把躺椅让给了她。 李沐雪有样学样地躺了上去,感受着竹椅的清凉和摇晃的惬意,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今日的课,孤很满意。” 这一下,那十几个老学究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们看着一个躺着,一个站着,师生二人完全无视他们的存在,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石,上不去也下不来。 为首的老学究颤抖着手指着苏云,你了半天,最终一甩袖子。 “朽木不可雕也!误人子弟!老夫……老夫要去向陛下参你一本!” 说完,便气冲冲地带着一群老头子,拂袖而去。 整个崇文殿,瞬间清净了。 苏云看着那群老学究的背影,撇了撇嘴。 “战斗力这么弱,连个辩论赛都打不赢。” 他走到李沐雪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了过去。 “殿下,今天的课后作业。” 李沐雪疑惑地坐起身,接过纸,展开。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标题是《关于吏部尚书张柬等三十七名官员家属消费习惯及资金流向的初步调研报告》。 上面详细记录了刚才带头那个老学究的孙子,昨天在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醉仙楼”一掷千金;记录了兵部侍郎的小妾,上个月在“德胜车行”分期买了三辆豪华马车;还记录了御史台某言官的儿子,沉迷赌博,在地下钱庄欠了五万两白银……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精确到时辰和银两。 李沐雪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殿下,咱们的第一课,不学四书五经。”苏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淡却带着一股寒意。 “咱们学认识人心。” 他指了指那张纸。 “这,叫‘亲眷底细查访’。” 第一卷 第184章 这饭局,是凡尔赛现场 崇文殿内,那群老学究卷起的风还没散尽,一个小太监就迈着碎步溜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烫金的请柬。 “启禀太傅,礼部王侍郎府上派人送来的,说是今晚在望月楼设宴,为您接风洗尘。” 李沐雪拿起那张写满官员劣迹的纸,指尖在“礼部侍郎王珂”的名字上点了点,眉头微蹙。 “王珂,以前是张柬的门生,张柬倒台后,他倒是第一个上书弹劾旧主,撇得干干净净。” 她看向苏云:“这宴无好宴。” 苏云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脆响。 “正好,讲了一下午课,肚子饿了。”他接过请柬,看都没看就扔到一旁,“去,回个话,说本官准时到。” …… 夜幕降临,望月楼灯火通明。 三楼最大的雅间里,暖气熏人,酒香四溢。 礼部侍郎王珂坐在主位,红光满面,身边围着七八个同僚,都是些在上次京城大清洗中侥幸逃过一劫的旧派官员。 “王兄,听说你上个月在城南又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宅子?真是大手笔啊!” “哪里哪里,不过是小打小闹。”王珂摆摆手,嘴角的得意藏不住,“主要是给犬子成婚用的,现在的年轻人,眼光高,没个像样的宅子,媳妇都娶不进门。” 旁边一个户部的官员晃着手里的酒杯,炫耀道:“我前儿也淘换了一方前朝的端砚,那石质,那雕工,啧啧,花了足足三千两,不过值!” “三千两算什么,我……” 一时间,雅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众人攀比着宅子、古玩、小妾,仿佛在进行一场财富竞赛。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苏云穿着一身半旧的常服,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满屋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云身上,眼神里混杂着审视、讥讽和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哎呀!苏太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王珂第一个站起来,脸上堆着笑,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睛里。 他指了指最角落的一个位置:“苏太师,您请上座。” 那位置不仅偏僻,桌上更是只摆了一副碗筷,连个酒杯都没有。 苏云也不在意,径直走过去坐下,拿起筷子就夹了口菜,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王珂干咳一声,重新坐下,对着苏云举了举杯。 “苏太师,看来这东宫的伙食不错啊,看您胃口这么好。”他话里有话,“也是,教书育人,总比在外面操心国事要清闲得多,不用担责任,自然心宽体胖。” 苏云咽下嘴里的菜,点了点头:“王大人说的是,确实清闲。” 一个御史台的言官阴阳怪气地接话:“想当初苏大人何等威风,在江南一句话,就能让那些百年世家俯首。如今……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哈哈哈,李御史慎言!”王珂假意呵斥,实则火上浇油,“苏太师如今是帝师,身份尊贵,岂是我等能非议的?来来来,咱们喝酒!不瞒各位,下官最近看中了城东一处园子,占地十亩,亭台楼阁,样样精致,准备过两天就盘下来,以后大家又多了个喝酒的好去处!” 满座又是一阵恭维吹捧。 王珂享受着众人的奉承,眼角余光瞥着埋头苦吃的苏云,见他毫无反应,心中越发不爽。 “苏太师?”他提高了音量,“您觉得下官说的那处园子如何啊?” 苏云终于放下了筷子,拿起帕子擦了擦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愁绪。 “唉,王大人,我真是羡慕你们啊。” 这一声叹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云皱着眉头,一脸苦恼:“你们还有心思琢磨买宅子,买园子……我最近,真是为了钱的事,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雅间里一片死寂,随即,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珂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苏太师莫不是在说笑?您还会为钱发愁?” “是真的愁。”苏云一脸认真,掰着指头算道,“就前几天,江南总商会那边,送来了今年的第一笔分红。不多,也就几百万两白银。” “皇家钱庄的伙计用十几辆大车才拉完,可问题来了,我那首辅府的库房,早就堆满了。这几百万两,愣是没地方放。” 他端起茶杯,忧心忡忡地喝了一口。 “我寻思着,要不在京郊随便买几座荒山吧,把银子堆在山洞里。可又怕山里潮气重,银子发了霉,那可就亏大了。你们说,这事儿烦不烦人?” 整个雅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苏云。 疯了。 这个苏云,被陛下夺了权,指定是受刺激过度,脑子坏掉了。 王珂脸上的肌肉抽动着,他觉得苏云是在用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羞辱在场的所有人。 他刚要拍案而起,雅间的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苏云身后,躬身低语。 “大人,例行汇报。” 他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雅间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按照您的吩咐,皇家钱庄今日已完成对城东朱雀大街‘静心园’的收购,全款八十万两白银已支付。原业主王侍郎家的管事已经办理完交接。” “轰!” 王珂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整个人都懵了。 静心园,正是他刚才吹嘘要盘下来的那处园子! 沈策仿佛没看到众人僵住的表情,继续汇报。 “另外,工程部那边来问,是否按照原计划,将园子改建成‘苏氏集团核心员工家属福利院’?他们说,如果王侍郎一家实在没地方住,看在大人的面子上,可以给他们留一间偏房。” 满座死寂。 刚才还在高谈阔论的官员们,一个个张着嘴,脸色煞白,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苏云站起身,走到已经完全石化的王珂身边,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人,你看,这不巧了吗。” 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你要是实在没地方住,我给你打个八折,租一间。毕竟是同僚嘛,咱们得讲究‘格局’,对不对?” 说完,他不再看王珂那张比哭还难看的脸,转身朝外走去。 “走了,沈策,回家。这楼的菜,味道一般。” 沈策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门口时,他脚步一顿,回头对苏云低声道。 “大人,皇陵那边,有动静了。” 第一卷 第185章 这煤炭,是黑金 苏云脚步没停,走下台阶,钻进等候的马车。 “祭祀?”他坐稳后,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是祭祀,还是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仪式,可就不好说了。” 沈策跟着上车,坐在他对面:“需要属下派人潜入探查吗?” “不必。”苏云摇了摇头,“皇陵是皇家禁地,防卫森严,更是那些老家伙的老巢。我们的人贸然进去,就是送死。这叫‘主动送人头’,不可取。” 他看着沈策:“他们既然敢搞出动静,就是不怕我们查,甚至,是故意想引我们去查。” 沈策眉头锁起:“陷阱?” “八九不离十。”苏云呷了口茶,哈出一口白气,“这帮人被我在江南搞得元气大伤,现在又在京城折了几个回合,狗急了知道跳墙。他们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我引到他们的主场,然后关门打狗。” 苏云放下茶杯,靠在软垫上。 “所以,我们偏不去。”他慢悠悠地说,“让他们唱独角戏。戏台子搭得再好,没人看,那多尴尬。” 沈策了然地点了点头:“属下明白,静观其变。” “对咯。”苏云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咱们现在是太傅,主要任务是教书育人,打打杀杀的事情,不专业。先让他们蹦跶几天,看看他们到底想唱哪一出。” 马车平稳地向首辅府驶去,车厢里恢复了安静。 次日,东宫,崇文殿。 天气愈发冷了,殿内虽门窗紧闭,依旧挡不住寒气从地砖缝里丝丝往上冒。 徐耀祖搓着手,不停地跺脚,嘴里哈出的白气几乎凝成了霜。 “大人,这……这也太冷了。这简直是物理魔法攻击啊。” 李沐雪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脸色也有些发白。 殿中央的铜盆里,几块黑乎乎的木炭正冒着浓烟,呛得人直咳嗽,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咳咳……”李沐雪被烟熏得别过头,“内务府送来的就是这种炭?这能用?”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一脸为难,躬着身子回话:“回殿下,好几日了,送来的都是这种烟熏火燎的劣质炭。奴才去问了,内务府的管事说,今年的银霜炭都被几家王爷国公府提前包圆了,宫里分例也紧张,只能先用这些……凑合凑合。” 徐耀祖气得跳脚:“凑合?这叫凑合?这是想把殿下和大人活活冻死在这儿!这帮人,简直欺人太甚!” 苏云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个暖手炉,倒是没喊冷。 他用扇子扇了扇面前的浓烟,冷笑一声。 “挺好,这叫‘精准打击’。知道咱们东宫没权没势,就从这些吃穿用度上动手脚,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他看向小太监:“银霜炭,现在市面上一斤多少钱?” 小太监连忙回答:“回太傅,前几日还是一百文一斤,这两日已经涨到三百文了,还到处都买不到。” “垄断经营,哄抬物价。”苏云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熟悉的笑容,“这是他们的传统艺能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盆劣质炭前,用火钳夹起一块,看了看。 “这玩意儿,也配叫燃料?”苏云一脸嫌弃地把炭扔回盆里,“技术太落后了,早就该被市场淘汰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徐耀祖说:“走,别在这儿吸二手烟了,跟我去书房。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徐耀祖一头雾水地跟着苏云进了内殿书房。 苏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地理图志,翻到京畿地区,手指在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上点了点。 “这儿,叫黑石山,看见没有?” 徐耀祖凑过去看了看:“看见了,上面标注是废弃矿山。” “没错。”苏云嘴角翘起,“以前的人不识货,管那些黑乎乎的石头叫‘臭石’,说它烧起来烟大味儿冲,狗都嫌。所以这山就一直荒着。” 他看着徐耀祖,像看着一个没开化的土著。 “老徐啊,格局要打开。那不是臭石,那是宝贝。在我老家,那玩意儿叫‘煤’,也叫‘黑金’。” “黑金?”徐耀祖更懵了。 “你别管叫什么。”苏云懒得解释,“你现在就去办两件事。第一,以东宫的名义,找京兆府把这座山的地契拿下来。就说殿下想修个别苑,图个清静。” 他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去找几个机灵的工匠,再招百十来个干活的苦力。我给你画个图纸,让他们照着图纸,给我做两样东西出来。一样叫‘蜂窝煤’,一样叫‘煤炉子’。” 苏云从笔筒里抽出毛笔,唰唰几下就在纸上画出了蜂窝煤的形状和简易煤炉的结构图。 “记住,这事要快,要保密。钱,直接从皇家钱庄的账上走。” 徐耀祖看着图纸上那奇怪的圆饼和炉子,虽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但出于对苏云的盲目信任,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属下这就去办!” 三天后,东宫的大门外,忽然变得热闹非凡。 两个小太监在门口支起了一个半人高的铁皮炉子,炉火烧得旺旺的,却没有半点黑烟冒出来。 炉子顶上,还放着一个铁网,上面烤着十几个黄澄澄的红薯,香甜的气味飘出老远。 苏云搬了张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烤好的红薯,吃得不亦乐乎。 路过的宫女太监、禁军侍卫,闻到这霸道的香味,一个个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口水直流。 “嘿,哥们儿,闻着没?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好像是东宫那边传来的,在烤东西呢!” “走走走,过去看看!” 很快,东宫门口就围了一大圈人。 一个胆子大的小太监凑上前,谄媚地笑道:“苏太傅,您这是……做什么好吃的呢?” 苏云咬了一大口红薯,含糊不清地说:“烤红薯啊,没吃过?” 他指了指旁边的炉子,又指了指炉子下面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黑色圆饼。 “看见没,最新科技。蜂窝煤配无烟炉,火力猛,耐烧,还干净。取暖做饭两不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他清了清嗓子,打起了广告。 “正所谓,没什么事是一顿烤红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苏太傅,您这炉子和煤,卖不卖啊?”人群里有人高声问道。 “卖!当然卖!”苏云一拍大腿,“明日起,‘东宫牌’蜂窝煤和配套炉具,在各大皇家钱庄网点同步发售!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一个炉子三百文,蜂窝煤十文钱三块,保证让你过个暖冬!” 这个价格一报出来,人群瞬间就炸了。 三百文的木炭只能烧小半天,还熏得人流眼泪。 而十文钱三块的蜂窝煤,听太傅这意思,能用上一整天! 这笔账,谁都会算!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京城。 第二天一早,各大皇家钱庄门口排起了长龙。 那些囤积了大量木炭,准备趁着冬天狠赚一笔的王公贵族和商人们,彻底傻眼了。 他们库房里堆积如山的木炭,一夜之间,从奇货可居的宝贝,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垃圾。 价格从三百文一斤,一路狂跌到三十文,都无人问津。 一时间,京城里哀嚎遍野。 崇文殿内,温暖如春。 新换上的煤炉正安静地散发着热量,徐耀祖眉飞色舞地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大人,您是没看见,那些个国公爷的管家,脸都绿了!听说礼部那个王侍郎,昨天刚花重金又吃进一批木炭,今天直接亏得当场晕了过去!” 苏云悠闲地喝着热茶,听着徐耀祖的汇报,脸上波澜不惊。 “这就叫‘产业升级’。”他淡淡地说道,“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他们的商业模式太落后了,被市场淘汰,是必然的结果。” 他放下茶杯,看向殿外飘落的雪花。 “告诉他们,天,冷了。也该让他们,破点财了。”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快步走进来,神情严肃。 “大人,”他躬身道,“皇陵那边,有新动静了。” “他们派人递了帖子,指名道姓,要见您。” 第一卷 第186章 这谣言,不仅止于智者 崇文殿内,煤炉烧得正旺。 苏云将那张来自皇陵的拜帖,随手扔进了炉火里。 帖子遇火,瞬间蜷曲,化为一缕黑灰。 “大人,这……” 沈策看着那缕青烟,眼神微动。 “一张请柬,就想让我钻进他们的老鼠洞?” 苏云拍了拍手,拿起一块徐耀祖刚烤好的红薯。 他吹了吹热气,咬了一大口。 “这叫‘引蛇出洞’,他们是蛇,我也是蛇,就看谁的洞更舒服了。”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去?” “去?为什么要去?” 苏云又咬了一口红薯,含糊不清地说道。 “他们辛辛苦苦搭好了戏台,等着我这个主角登场。我偏不去,让他们在台上干唱,你说他们急不急?” 他咽下嘴里的红薯,看向沈策。 “从今天起,给我往首辅府里送酒,越多越好,越烈的越好。” 苏云顿了顿,又补充道。 “再去找几个便宜的花瓶,搁在院子里,我听个响。” 沈策瞬间明白了什么,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徐耀祖彻底懵了:“大人,您这是……要借酒浇愁?” “愁什么?” 苏云把吃完的红薯皮扔进炉子。 “我这是给那些看戏的人,提供一点他们想看的素材。”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曾经权倾朝野的苏首辅,如今的苏太师,似乎是……垮了。 先是有人看到,成车成车的烈酒被运进首辅府,整整三天没停过。 紧接着,府里的下人传出消息,说苏太师整日闭门不出,只顾喝酒,夜里还时常听到他摔东西的声音。 “听说了吗?苏太师好像受不了打击,得了抑郁症了!” “可不是嘛!从天上掉到地下,谁受得了啊?听说天天在府里喝得烂醉如泥。” “可惜了,一代奇才,就这么废了。” 茶馆酒肆里,到处都是类似的议论。 那些在蜂窝煤生意里亏得血本无归的官员们,更是弹冠相庆。 礼部侍郎王珂的府上,几个御史正在密谋。 “时机到了!他苏云自甘堕落,德不配位,正是我们出手的时候!” “没错!明日早朝,我等联名上奏,弹劾他尸位素餐,有辱帝师之名!” “陛下最重体统,他这副样子,正好给了我们口实!” 而此时,流言蜚语的中心,首辅府的书房内。 苏云正趴在一张巨大的桌案上,周围散落着十几张图纸。 他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着个酒葫芦,时不时灌上一口。 他眼圈发黑,眼神却亮得惊人。 “不对,这个动线设计不合理,会造成人流拥堵,用户体验极差。” 苏云在图纸上画了个叉,喃喃自语。 “一楼必须是奢侈品和化妆品,把女人的钱先套牢。二楼餐饮,三楼娱乐,四楼影院……不对,这儿还没影院。” 他揉了揉太阳穴,又灌了口酒。 “得,先叫‘综合戏剧中心’好了。这叫什么来着……哦,对,商业闭环。” 徐耀祖端着一碗醒酒汤走进来,看着满地狼藉和苏云疯魔的样子,心疼得直咧嘴。 “大人,您……您好歹歇歇吧。” 苏云头也不抬,指着一张图纸问。 “老徐,你说,咱们把这个‘京城万象天地综合商业中心’建在朱雀大街,能不能把整条街的铺子都干死?” 徐耀祖看着图纸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和标注,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 “大……大人,咱们还是先想想明日早朝的事吧。外面都传疯了,说您……说您……” “说我废了,对吧?” 苏云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谣言不仅止于智者。有时候,它还能成为捅向敌人的刀子。” 他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 “走,睡觉。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唱。” 次日,金銮殿。 果然,早朝一开始,御史刘承便第一个站了出来。 “臣弹劾太子太师苏云!” 他义愤填膺,声音响彻大殿。 “苏云蒙受圣恩,位列帝师,本应恪尽职守,为殿下表率。然其却因权柄旁落而心生怨怼,自甘堕落,整日以酒为伴,不理公务,实乃有辱斯文,枉为人师!臣恳请陛下,罢其官职,以正朝纲!”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十几个御史齐刷刷跪倒在地,声势浩大。 龙椅上,女帝凤目微垂,看不出喜怒。 她沉默了片刻,淡淡地开口。 “传苏云,上殿。” 没过多久,苏云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常服,头发有些散乱,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黑青,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酒气。 整个人看起来,颓废又憔悴。 百官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都信了七八分。 “苏云,他们弹劾你,你可有话说?”女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苏云仿佛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才拱了拱手。 他没有反驳,反而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和无力。 “臣……臣有罪。”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刘承等御史脸上更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云没有理会他们,他抬起头,双眼泛红地看着女帝。 “陛下,臣并非心生怨怼,更非自甘堕落。臣……臣是心中有愧,夜不能寐啊!” 他捶着胸口,声泪俱下。 “想我大周,北拒强敌,南平安南,看似国泰民安。可国库之内,却空空如也!每念及此,臣便心如刀绞!” “臣恨自己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手无实权,眼看国库窘迫却无能为力,只能……只能借酒浇愁,以求片刻安宁!”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几个老臣甚至都开始抹起了眼泪。 女帝看着他,眼神复杂。 刘承却冷笑一声:“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若真心为国,为何不见半点实际行动?光会哭穷有什么用!” “谁说我没有行动!” 苏云猛地抬起头,像是被戳中了痛处。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高高举起。 “臣无能,不能开源节流。只能……只能变卖了些在江南的薄产和一些不值钱的旧物……” 他哽咽着说道。 “凑了……凑了二百万两。本想悄悄交给户部,充盈国库。既然刘御史逼问,臣,今日便当众献给陛下!” “这是臣的一点心意!请陛下,笑纳!” 二百万两! 金銮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呆呆地看着苏云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 那不是纸,那是二百万两白银! 跪在地上的刘承,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得意转为错愕,再到惊骇,最后一片死灰。 李公公小跑着下台阶,从苏云手里接过那张银票,呈给女帝。 女帝展开一看,确认是皇家钱庄最大面额的银票,龙颜大悦。 “好!好一个苏云!好一个为国分忧!” 她站起身,指着下面跪着的刘承等人,厉声斥责。 “你们看看!这就是你们口中‘自甘堕落’的苏太师!” “他为国库殚精竭虑,你们却在此搬弄是非,攻讦忠良!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来人!将刘承等人拖下去,廷杖二十,罚俸一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刘承等人哭喊着被禁军拖了出去。 女帝走下龙椅,亲自扶起苏云,脸上满是欣慰和赞许。 “爱卿辛苦了。是朕,错怪你了。” 她又转头对李公公说。 “传朕旨意,赏苏太师御酒十坛,黄金千两。让他好生歇息,莫要再为国事如此操劳了。” “臣……谢陛下隆恩!” 苏云“感激涕零”地叩首谢恩。 退朝后,苏云步履蹒跚地走出宫门,脸上还带着几分“虚弱”。 上了马车,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哪还有半分颓唐。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支炭笔,在手背上画了道黑线。 “演技还是差了点火候,刚才那滴眼泪,挤得有点慢。” 他对着一脸呆滞的徐耀祖,笑了笑。 “记住,当你的对手还在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直接用钱砸晕他。这,叫‘降维打击’。” 第一卷 第187章 这会员,你办不起 马车驶离宫门,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徐耀祖还沉浸在金銮殿那场反转大戏里,脸上的兴奋劲没褪去。 “大人,您这招‘卖惨式炫富’,简直是神来之笔!二百万两银票一掏出来,刘承那张脸,跟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苏云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随手从暗格里摸出一支炭笔,在自己手背上画了个圈。 “演砸了。”他懒洋洋地开口,“情绪酝酿不够,眼泪掉得慢了半拍。下次得用点生姜。” 徐耀祖一愣,随即苦笑。 “大人,您都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了,还在乎这个?” “当然在乎。”苏云睁开眼,眼神里哪有半分疲惫,清明得很,“人设要立住。一个为国库操碎了心,被夺权后只能借酒浇愁的忠臣,多让人同情。现在满朝文武都觉得我是个没牙的老虎,还是头散财虎,这叫什么?保护色。” 他把炭笔扔回暗格,拍了拍手。 “这帮人跟你讲道理,你就跟他们算账。他们跟你算账,你就直接用钱砸他们的脸。这叫市场规律,也叫降维打击。” 徐耀祖听得连连点头,自家大人的道理,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又直击要害。 “那咱们接下来?” “商业中心那个项目,摊子太大,得慢慢来。”苏云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图纸,比书房里那些简单得多,寥寥几笔,勾勒出一栋三层小楼的轮廓,“咱们先搞个小点儿的,来钱快,效果还好。” 徐耀祖凑过去看:“这是……酒楼?” “格局小了。”苏云用手指点了点图纸,“这叫会所,‘天上人间’。咱们不卖饭,不卖酒,咱们卖圈子,卖身份。”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徐耀祖,笑了笑。 “想进这个门,得先办卡。办卡,得有资格。什么人有资格,我说了算。懂了吗?” 半个月后,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东段,一栋原本属于某位获罪官员的府邸被推平,一座风格迥异的三层琉璃瓦小楼拔地而起。 小楼通体不用朱红明黄,而是用了低调的青黑色,窗户却镶嵌着从海外运来的巨大玻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口没有挂匾额,只在门楣上用瘦金体刻了四个小字——天上人间。 开业当天,没有任何宣传,更没有鞭炮齐鸣。只有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护卫,如同门神般杵在门口,为首的正是沈策。 这神秘的做派,反倒吊足了京城权贵们的胃口。 午后,一队人马簇拥着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嚣张地停在“天上人间”门口。 齐王世子赵泰翻身下马,摇着扇子,一脸傲慢地就要往里走。 “站住。”沈策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赵泰眉头一挑,认出了沈策。“本世子要进去,你敢拦我?” 沈策面无表情,指了指门口旁边立着的一块乌木牌子。 赵泰不耐烦地扫了一眼,上面刻着一行字。他念了出来:“智商……欠费者……与赵泰……不得入内?”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 周围的跟班们先是憋着,随即有人没忍住,发出了噗嗤的笑声。 赵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沈策,像是要喷出火来。 “放肆!你们竟敢如此羞辱本世子!” 沈策眼皮都没抬一下。“牌子上写的,不是我写的。世子若是不识字,可以请旁边的人代为讲解。” “你!”赵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策,“你信不信,我……” “信。”沈策打断他,“不过在动手之前,友情提醒世子一句。您在皇家钱庄分期购买这匹宝马的贷款,下个月五号就到期了。逾期一日,会上征信黑名单。到时候,别说买马,恐怕连进城吃碗面的钱,都贷不出来。” 赵泰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怒火瞬间熄灭,只剩下惊恐和屈辱。 他看着沈策那张毫无波动的脸,又看了看周围强忍笑意的同伴,最终一跺脚,愤恨地甩袖离去。 “我们走!” 三楼的雅间里,苏云端着一杯葡萄酒,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将楼下的闹剧尽收眼底。 徐耀祖站在一旁,手心有点冒汗。 “大人,这么得罪齐王世子,会不会……” “一个靠分期付款买马充门面的草包,有什么好怕的。”苏云晃了晃杯里的酒液,“他越是生气,越是进不来,就越会帮我们免费打广告。” 他放下酒杯,指了指楼下的大厅。 大厅里,摆放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各种闻所未闻的精美食物,客人们拿着盘子,想吃什么就夹什么。 角落里,有几张铺着绿色绒布的桌子,几个年轻官员正拿着木杆,兴致勃勃地撞击着桌上的彩球。 更远处的房间里,热气蒸腾,隐约能听到舒服的呻吟声。 “这……这叫‘自助餐’?”徐耀祖看着楼下新奇的景象,感觉脑子不够用。 “对。”苏云拿起一块小蛋糕,“还有那个,叫‘台球’。那个冒烟的屋子,叫‘桑拿’。都是些能让人放松,又显得有格调的小玩意儿。” 徐耀祖看着那些被邀请来的官员们一个个满脸新奇、乐在其中的样子,终于明白了。 “大人,您这是在用这些新东西,把京城的权贵,重新洗牌分组啊!” “孺子可教。”苏云赞许地点了点头。 正如苏云所料,“天上人间”一夜之间火遍京城。 能进入“天上人间”,拥有一张会员卡,成了京城上流圈子最新的身份象征。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旧派官员和纨绔子弟,在聚会时都感觉抬不起头。 赵泰更是成了圈子里的笑柄。 他忍了三天,终于受不了这种被排挤的滋味,托了心腹,偷偷摸摸地找到了徐耀祖,想走个后门。 “大人,那赵泰派人来了。”徐耀祖走进书房,神色古怪,“说是……无论如何都想办张卡,多少钱都行。” 苏云正看着账本,闻言抬起头,笑了。 “你看,鱼咬钩了。”他放下账本,“去,告诉来人。看在齐王的面子上,可以破例给世子办一张‘至尊黑金卡’。” 徐耀祖眼睛一亮:“那……价钱?” 苏云伸出一根手指。 “一万两?” 苏云摇了摇头。 “十万两。”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告诉他,这只是办卡的钱,进去吃喝玩乐,费用另算。” “十……十万两?!”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大人,这……这不是抢钱吗?他会给吗?” “他会的。”苏云重新拿起账本,嘴角勾起。 “对他来说,十万两买的不是吃喝,是面子。这叫‘奢侈品营销’,收的就是智商税,专坑他这种冤大头。” 徐耀祖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对着苏云的背影深深一拜。 “大人高见!” 他转身正要出去,苏云的声音又从后面传来。 “对了,告诉他,为了彰显他至尊黑金会员的身份,以后他来,门口那块牌子可以暂时收起来。” 徐耀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差点笑出声。 这何止是收智商税,这简直是把人卖了,还得让对方感恩戴德地帮你数钱啊! 就在徐耀祖准备出门传话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色与往日不同,多了一丝凝重。 “大人。”他快步走到苏云面前,递上一份烫金的信函。 “皇陵那边,派人送来了一份……会员申请。” 第一卷 第188章 这投资,是杀猪盘 沈策手中那封烫金的信函,静静躺在桌上。 信封是上好的云纹纸,边角描着金粉,透着一股陈腐的贵气。 “会员申请?”苏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碰那封信,反倒拿起一颗刚送来的葡萄,扔进嘴里。 徐耀祖凑过去,紧张地问:“大人,皇陵里的那帮老怪物,怎么会想到来咱们这儿办卡?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们不是黄鼠狼,是地里的耗子。”苏云嚼着葡萄,汁水四溅,“耗子出了洞,不是想偷食,就是感觉洞里要塌了,出来探探路。” 他看向沈策:“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 徐耀祖大惊:“大人,万万不可!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不。”苏云吐出葡萄皮,又拿起一颗,“狼进了羊圈,才知道羊圈的栅栏有多高,电网有多强。咱们得给他们一个参观的机会。” 他伸出两根手指。 “去,回信。就说‘天上人间’欢迎任何有缘人。只是,‘有缘人’的入门费比较特殊。” 沈策躬身:“请大人示下。” “两百万两白银。”苏云轻描淡写地说道,“办张‘体验卡’,有效期三天。过期不续,概不退款。还有,告诉他们,为了彰显他们的尊贵,他们只能走后厨的门进来。” 徐耀祖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两百万两,只玩三天,还他妈得钻后门? 这哪里是办卡,这分明是按着对方的脸在地上摩擦。 “他们……会同意吗?”徐耀祖喃喃道。 “他们不会。”苏云笑了,“但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脸,在我这里值什么价。” 沈策没有半分犹豫,拿起那封信,转身离去。 “属下明白。” 就在这时,东宫的一名小吏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发白。 “苏……苏太傅!不好了!” 苏云眉头一挑,看向徐耀祖:“你看,耗子洞里的动静来了。” 小吏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京城……京城的粮价,开始涨了!” 徐耀祖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小的刚刚去采买,发现城中几家大粮铺的米价,半天之内,就从二十文一斗,涨到了三十文!而且好几家粮铺都挂出了‘无粮’的牌子!”小吏急得快哭了,“听说,是……是英国公、成国公那几家,正在派人疯狂地收购京城周边的所有粮食!”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盐只是调味品,缺了顶多菜淡点。 粮食,那是命根子。 “他们这是要复刻盐市的乱局!想用粮价逼宫!”徐耀祖急道,“大人,我们得马上开官仓,平抑粮价!” “开仓?”苏云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慢悠悠地反问,“为什么要开仓?我们自己的粮食,多金贵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朱雀大街。 “他们想买,就让他们买。买得越多越好,买到倾家荡产才好。” 徐耀祖彻底糊涂了:“大人,这……” “老徐,你看。”苏云指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京城什么最多?” “人?” “不对。”苏云摇了摇头,“是韭菜最多。一茬一茬的,割都割不完。他们以为自己在囤积粮食,实际上,他们是在帮我种韭菜。” 他转过身,脸上是徐耀祖熟悉的,那种准备坑人的笑容。 “沈策。” 不知何时,沈策已经回到了书房。 “你去,找一个绝对信得过,但京城里没人认识的生面孔。最好是天策府里那些从西域招募来的暗桩,长得越像胡人越好。” “再去找徐耀祖,让他给你准备几块上好的羊脂玉,再准备几块……嗯,沾了金粉的破石头。地图也画几张,画得越玄乎越好,什么龙脉走向、星宿定位,都给我画上去。” 苏云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 “然后,让咱们的‘胡商’朋友,拿着这些东西,去‘天上人间’里,‘不经意’地跟人聊聊天。” 沈策领命而去。 徐耀祖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大人,这是要……” “这叫‘精准营销’,也叫‘故事包装’。”苏云抿了口茶,“咱们不卖产品,咱们卖一个暴富的梦想。” 三天后。 “天上人间”会所内,一个关于西域发现神秘金矿的传言,如同长了翅膀,飞速在京城的权贵圈里流传。 “听说了吗?西域那边挖出了一个金山!一铲子下去,半铲子都是金沙!” “何止啊!我听我三舅姥爷的儿子的表弟说,那金矿下面是条金龙的龙脉!黄金跟泉水一样往外冒!” 流言越传越离谱,但一个核心信息却无比清晰。 那个发现了金矿的西域神秘富商,此刻就在京城,正在为他的金矿寻找“原始股东”,募集资金,购买大型开采设备。 而他给出的回报率,足以让任何一个赌徒疯狂。 “投资一万两,三个月后,连本带利还你五万两!” 英国公府邸,密室之内。 “公爷,消息可靠吗?”一个幕僚忧心忡忡地问。 英国公一巴掌拍在桌上,双眼放光。 “怎么不可靠!那位乌孙国的商人,我都见过了!他还给我看了从矿里带出来的‘狗头金’,足足有拳头那么大!”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黄澄澄的石头,在灯下闪着诱人的光芒。 “而且,我打听过了,最先投钱的,是齐王世子赵泰!他眼都不眨就扔进去二十万两!” 幕僚还是有些迟疑:“可是公爷,我们府上所有的现银,都拿去买粮食了……如今……” “妇人之见!”英国公不耐烦地打断他,“粮食能赚几个钱?一个月撑死翻一倍!这金矿,可是翻五倍!你算算这笔账!” 他来回踱步,眼神愈发狂热。 “传我命令!立刻将我们囤积的粮食,全部抛售出去!价格比市价低一成!务必在明天之内,给本公凑出五十万两现银!” “公爷,万万不可啊!那粮价……” “顾不了那么多了!”英国公大吼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叫什么来着……哦,那位胡商说的,这叫‘抢占首轮投资’!我们要做‘早期投资人’!” 同样的一幕,在京城十几家公侯府邸同时上演。 原本因为囤积居奇而一天一涨的粮价,忽然间,就跟跳水一样,疯狂下跌。 无数的粮食被抛售到市场上,百姓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些粮食就被皇家钱庄和林家名下的粮行,以极低的价格,迅速吸收得干干净净。 首辅府的书房里。 徐耀祖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银票和“股权转让书”,手都在抖。 “大人……英国公、成国公……一共十六家。他们……他们真的把所有家当都砸进来了,总共……总共八百三十万两白银!” 他拿起一张纸,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盖着一个萝卜刻的印章。 “就为了换这么一张……废纸。” 苏云正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那块从英国公府上“借”来的“狗头金”。 那不过是一块黄铜,外面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粉而已。 “这不叫废纸。”苏云放下放大镜,拿起那份“股权转让书”,吹了吹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这叫‘认知税’。你对世界的认知水平,决定了你要交多少税。” 他看着徐耀祖,语重心长地说道。 “记住,老徐。当你想从一个人口袋里掏钱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用刀指着他,而是给他画一个他无法拒绝的饼。这,就叫‘杀猪盘’。”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大人,我们现在?” “猪已经喂肥了,嗷嗷叫着等着挨宰。”苏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是时候,让这些‘天使投资人’知道,他们投资的不是天使,是阎王爷了。” 他看向沈策:“放出消息,就说那个乌孙国的富商,卷款跑路了。” 沈策正要领命,一名天策卫的斥候忽然出现在门口,神色紧张。 “大人!英国公府……走水了!火势极大!” 苏云眼皮都没抬一下:“意料之中,输不起就掀桌子,他们的老套路了。” 斥候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还有……皇陵那边,刚刚派人送来一张字条。” 苏云接过字条。 上面只有三个字,龙飞凤舞,杀气腾腾。 “你,输了。” 第一卷 第189章 这内鬼,自己跳出来了 首辅府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那张写着“你,输了”的字条,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桌案中央,仿佛带着来自皇陵的阴冷湿气。 徐耀祖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像一只被烫了脚的蚂蚁。 “大人!英国公府走水,这摆明了是狗急跳墙。可皇陵这张字条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输了?明明是他们那群蠢货被咱们骗得底裤都没了!” 苏云没说话。 他捏起那张字条,凑到烛火前,看着纸张的纹理。 片刻后,他将字条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炭盆,火苗一卷,纸条瞬间烧成灰烬。 “英国公府的火,烧得再大,也只是个屁。”苏云拿起茶杯,吹了吹浮沫,“那是他们输光了赌本,掀了自家桌子,纯属无能狂怒,不值一提。” 他看向徐耀祖,慢悠悠地问:“老徐,你觉得,我们输了什么?” 徐耀祖一愣,掰着指头算:“钱?咱们刚入账八百多万两。人?陛下现在看咱们顺眼得很。名声?百姓的粮价稳住了,只会夸咱们。我们……没输啊。” “对,这才是问题所在。”苏云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他们费尽心机传一张字条过来,就为了跟我玩‘你猜你猜不猜’的游戏?这不符合他们的智商,也不符合我的逼格。” 他用一根小木杆,轻轻拨动着代表京城的棋子。 “他们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囤粮,又是被骗,又是放火,把整个京城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钱袋子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沈策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此时忽然开口:“声东击西。” “答对了,加十分。”苏云打了个响指,“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金融战,连我都差点以为,他们的目标是搞乱京城经济。但现在看来,这八百多万两银子,连带着十几家公侯的家当,都只是他们扔出来……放的一挂鞭炮。” “鞭炮?”徐耀祖更糊涂了。 “对,鞭炮。听个响,造个势,弄出漫天烟雾。”苏云的木杆从沙盘上划过,停在京城九门的位置,“目的是为了掩护真正重要的东西,趁着混乱,送出城去。”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是什么?” “我不知道。”苏云摇摇头,“但能让那帮老怪物觉得,送出这件东西,就足以让我‘输了’,那这玩意儿,一定比八百万两银子,比十几家公侯的命,都重要得多。” 他放下木杆,转身坐回椅子上。 “现在派人去查,晚了。东西肯定已经出城,就算没出城,咱们大张旗鼓地一查,也等于告诉他们,我们上钩了。” 徐耀祖急道:“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苏云脸上露出了那种徐耀祖既熟悉又害怕的笑容,“鱼跑了,没关系。咱们把钓鱼的人,从水里揪出来。” 他看向沈策:“传我的话,就说本太傅最近沉迷道法,夜观天象,偶有所得,正在研制一种名为‘千里眼’的法器。” “千里眼?”沈策重复了一遍。 “对。”苏云说得一本正经,“就说这法器,以琉璃为镜,以玄铁为筒,可窥百里之外。小到树上蚂蚁,大到……人脸上的褶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这几天,我就要在东宫后院,筑台施法,引天雷淬炼此宝。” 徐耀祖听得目瞪口呆,这比说书先生讲的还玄乎。 “大人,这……这有人信吗?” “蠢人会信,聪明人也会信。”苏云端起茶杯,“蠢人是真信,聪明人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尤其是那些心里有鬼的聪明人,他会比任何人都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天大的消息’,告诉他的主子。” 他抿了口茶,继续布置。 “老徐,你回去后,找几个嘴巴不严的小太监,把这事儿‘不经意’地泄露出去。记住,要添油加醋,说得越邪乎越好。” “沈策,你负责收网。从现在起,天策府所有暗桩,给我盯死京城里所有能往外送信的渠道。不管是信鸽、信鹰,还是快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监控起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蛋,急着帮我测试这‘千里眼’的威力。” …… 兵部衙门,一间不起眼的公房内。 兵部左侍郎周彦,正心烦意乱地看着卷宗。 一个心腹幕僚匆匆从外面走进来,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将东宫传出的流言说了一遍。 “……千里眼?百里之外可辨人脸?” 周彦手里的毛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墨汁溅了一片。 他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作为“观星者”安插在兵部最重要的棋子之一,他刚刚利用英国公府走水的混乱,成功将一份京畿地区的防务图送了出去。 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苏云这个“千里眼”一出,简直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若真有此物,他之前的一切潜伏、所有的情报,岂不都成了笑话?自己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不行!这个消息太重要了!必须立刻传回北境! “备笔墨,用最高等级的密信。”周彦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厉声吩咐。 夜色中,一只灰色的信鸽,从侍郎府的后院冲天而起,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它没有注意到,更高远的夜空中,一只苍鹰正无声地盘旋,如同幽灵。 …… 次日,金銮殿。 朝会刚进行到一半,兵部侍郎周彦猛地站了出来。 “臣,有本要奏!臣要弹劾太子太师苏云!” 他满脸正气,声音洪亮,一副为国除害的慷慨模样。 “苏云身为帝师,不思教化之道,反沉迷于左道旁门,妖言惑众!竟妄称要制造什么‘千里眼’,引天雷淬炼!此等荒唐巫术,若传扬出去,必将动摇国本,蛊惑民心!臣恳请陛下,严惩苏云,以正视听!” 百官闻言,一阵骚动。 不少人看向苏云,眼神里都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女帝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地看向苏云。 “苏爱卿,周侍郎所言,可属实?” 苏云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队列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卷轴。 “回陛下,周大人说对了一半。” 周彦冷笑:“哪一半?” “我的确是在研究一样东西。”苏云晃了晃手里的卷轴,将其展开,“不过,这不叫巫术,这叫‘科学’。我给它取了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望远镜。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两块不同凹凸的琉璃镜片,将远处的景物拉近放大而已。跟天雷……没半毛钱关系。” 图纸上,清晰地画着望远镜的结构图,连带着光学原理都用小字标注得明明白白。 周彦看着那张图,整个人都懵了。 苏云没理他,转头看向女帝,一脸无辜。 “臣也不知道,这么个简单的格物小玩意儿,怎么就传成了巫术。而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周彦身上。 “周大人似乎对臣的这个小发明,格外地感兴趣啊。” 沈策从殿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竹筒,和一张写满了密文的丝帛。 “周大人。”苏云拿起那张丝帛,在周彦面前晃了晃,“您对我的‘神器’如此上心,怎么不亲自来东宫问我呢?非要……大半夜地写信去问北境的朋友?” “轰!” 周彦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双腿一软,当场瘫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苏云看着被禁军拖出去,如同死狗一般的周彦,摇了摇头。 他走到徐耀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就叫‘智商筛选器’。” “这么离谱的谣言都信,这间谍当的,太不专业了。” 第一卷 第190章 这碰瓷,碰到了铁板 金銮殿上,周彦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出去,嘴里还胡乱喊着“诬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殿外。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刚才还想跟着看好戏的官员们,此刻都恨不得把头塞进裤裆里。 谁也没想到,一场看似胜券在握的弹劾,最后会演变成一出“谍中谍”的反杀大戏。 苏云却像是没事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对着龙椅上的女帝拱了拱手,便晃晃悠悠地退回了队列。 那感觉,不像刚刚扳倒一位兵部侍郎,倒像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回首辅府的马车上。 徐耀祖的兴奋劲还没过去,一张脸涨得通红。 “大人,您那招‘智商筛选器’真是绝了!周彦那个蠢货,还真就自己一头撞了上来!” 苏云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手里无意识地盘着一枚铜钱。 “专业点。”他眼皮都没抬,“这叫用户画像精准筛选和对照测试。用一个假到离谱的诱饵,能主动咬钩的,不是蠢,就是心里有鬼,可以直接拉黑处理了。” 徐耀祖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还是不懂,但感觉很厉害。 “那皇陵那边……” “耗子洞里的事,不急。”苏云淡淡地开口,“他们送出去了东西,总得有人去接应。东西到不了位,他们比我们还急。” 马车刚在首辅府门口停稳,沈策便迎了上来,步履沉稳,脸色却带着一丝古怪。 “大人。” “说。” 沈策递上一份密报,言简意赅:“雍王府的老王爷,在封地武清,扣了咱们皇家钱庄一支运银的车队。” 徐耀祖刚下车,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什么?!”他一把抢过密报,迅速看完,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这……这简直是强盗行径!就为了钱庄不肯免掉他那宝贝儿子的赌债?他一个宗室王爷,竟敢公然抢劫朝廷的钱?” 雍王爷是先帝的亲弟弟,辈分高得吓人,平日里在京城就横行霸道,没想到回了封地,更是无法无天。 “大人,这还了得!我这就去京兆府,请他们发文申饬!不,我直接去兵部,调一队人马过去,把银子给抢回来!”徐耀祖急得团团转。 苏云慢悠悠地走下马车,拍了拍袍子上的褶皱。 “抢回来?多不体面。”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那不是显得我们跟他们一样,都是土匪吗?”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把银子吞了啊!那可是足足五十万两白银!” “五十万两,不多。”苏云迈步往府里走,“就当……是老王爷替咱们暂时保管了。” 他走进书房,沈策和徐耀祖紧随其后。 “传令下去。”苏云在主位上坐下,端起徐耀祖刚沏好的茶,吹了吹,“江南总商会、皇家盐铁总公司,所有和武清有关的生意,全部暂停。” 徐耀祖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从今天起,一粒盐、一寸铁、一尺布,都不许再流进武清地界。”苏云放下茶杯,声音平淡,“所有从武清出来的货物,也一概不收。”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通知林家,给武清供应草纸的商路,也给本官掐了。” “噗——” 徐耀祖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呛得满脸通红。 断盐断铁断布匹,这已经是釜底抽薪了。 连草纸都断了……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让堂堂一个王爷连屁股都没得擦啊! “大人,这……这会不会太……太狠了点?”徐耀祖擦着嘴,小心翼翼地问。 “狠吗?”苏云重新端起茶杯,“这叫经济制裁。对付不讲道理的老流氓,你跟他动刀动枪,那是匹夫之勇。你得让他知道,没了你,他连饭都吃不饱,连屎都拉不痛快。这,才叫诛心。” 沈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一言不发,转身领命而去。 三天后。 首辅府的书房。 一名天策府的斥候匆匆进来,单膝跪地。 “报!武清急报!” 徐耀祖紧张地站了起来。 斥候咽了口唾沫,汇报道:“武清城内,物价飞涨。米价涨了三倍,盐价涨了十倍,还都是有价无市。民间怨声载道,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百姓冲击粮铺的事件。” “老王爷那边呢?”苏云头也不抬地问。 斥候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雍王府已经闭门不出。听说……听说府里因为一点小事就吵得不可开交。最新的消息是,老王爷府上,连上茅房都得用树叶子了……” 徐耀祖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没笑出声。 他现在终于明白苏云那句“诛心”是什么意思了。 这哪里是诛心,这简直是把人按在地上反复羞辱。 话音刚落,门外下人通报。 “大人,雍王府的总管,刘全,在府外求见。” “不见。”苏云翻了一页书,随口说道。 “他说……他带来了王爷的亲笔信,愿意归还银车,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哦?”苏云这才放下书,“银子还回来就行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看向徐耀耀祖:“老徐,你去跟他说。” 徐耀祖躬身:“请大人示下。” “告诉他,本官最近公务繁忙,没空见他。”苏云伸了个懒腰,“至于银车,老王爷不是喜欢扣东西吗?那就让他多扣几天,我不急。” 徐耀祖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对方都服软了,怎么还不收手? 苏云看着他,笑了笑:“他以为碰瓷,结果碰到了铁板。现在想把铁板搬开,不脱层皮怎么行?”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补充道:“告诉那个刘全,现在的价码变了。银车,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一文钱都不能少。” “另外,让他回去跟老王爷说,把他府门口那对从前朝传下来的汉白玉狮子,给我完完整整地搬到首辅府来。就当是,给本官压压惊。” “少一块鳞片,这事儿都过不去。” 徐耀祖张大了嘴巴,彻底石化在原地。 那对汉白玉狮子,是雍王府的脸面,是老王爷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让一个宗室王爷,把自家镇宅的宝贝,搬来给一个臣子“压惊”?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把雍王府的脸皮,活生生地撕下来,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 “愣着干嘛?”苏云瞥了他一眼,“去传话啊。” 徐耀祖回过神,躬身退下,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 “大人,您这叫什么?” 苏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就叫高端的商战,往往采用最朴素的制裁方式。”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就是单纯看他不爽,想整整他。” 第一卷 第191章 这借条,是催命符 冬日的清晨,寒气冻得人骨头发疼。 首辅府的大门口,却比往日热闹了十倍。 两尊威风凛凛的汉白玉石狮子,被人用粗壮的滚木和麻绳,小心翼翼地从巨大的木车上挪下来,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府门两侧。 狮子雕工精湛,历经百年风雨,依旧气势非凡,正是雍王府的镇宅之宝。 徐耀祖裹着厚厚的棉袍,搓着手,哈出的白气一团一团。 他绕着石狮子走了三圈,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敬畏,最后化作了对苏云深深的拜服。 “大人,老王爷……他真把狮子送来了?” 苏云披着一件狐裘,慢悠悠地从府里踱出来,手里还捧着个暖炉。 他瞥了一眼那对狮子,眉头皱了起来。 “摆歪了。” “啊?”徐耀祖没反应过来。 “左边这只,往里挪三寸,屁股朝向不对,影响我府里的风水。”苏云嫌弃地摆了摆手,“找人重新弄一下,看着别扭。” 徐耀祖嘴角抽搐。 那可是雍王府的脸面,是先帝御赐的宝贝,到了您这儿,就跟门口菜市场的石墩子一个待遇。 “是,是,我马上安排。”徐耀祖点头哈腰,心里却乐开了花。 这一手,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抽老王爷几个耳光还解气。 苏云没再理会那对碍眼的狮子,转身往书房走。 “年关近了,京城里最近怎么样?” 一提起正事,徐耀祖立刻收敛了笑容,跟了上去。 “回大人,不太好。”他压低了声音,“自从上次的‘金矿’和蜂窝煤生意,不少跟风的官员都亏得血本无归。好几家府上,连下人的月钱都快发不出来了,天天关着门吵架呢。” 苏云脚步一顿,转头看他。 “哦?都这么惨了?” “可不是嘛。”徐耀祖叹了口气,“听说礼部侍郎王珂,把他最爱的一件前朝汝窑瓷瓶都给当了,就为了给小妾买几件过年的新首饰。” 苏云走进书房,在炭火盆边坐下,将暖炉放在腿上。 “老徐啊,你觉得,什么是朝廷的栋梁?” 徐耀祖一愣,想了想,谨慎地回答:“忠君爱国,清正廉明?” “错。”苏云摇了摇手指,“是债主。” 他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一个厚厚的紫檀木盒子,扔在徐耀祖面前的桌案上。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什么文房四宝,而是一沓一沓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借据。 每一张,都出自京城各大钱庄、当铺,上面签着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王珂、刘承、齐王世子赵泰…… 徐耀祖随手拿起一张,看清上面的利息和手印,手都抖了一下。 “大人,这……这些……” “前段时间,我让皇家钱庄把京城里这些见不得光的烂账,都低价收了回来。”苏云用铁钳拨了拨炭火,火星跳跃,“现在,我就是他们最大的债主。” 他抬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徐耀祖,笑了笑。 “年关到了,咱们也该去给同僚们,送送温暖了。” 当天下午,徐耀祖就带着那个紫檀木盒子,坐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开始了他在京城的“送温暖”之旅。 第一站,礼部侍郎府。 王珂正因为府里下人讨要月钱而焦头烂额,听说徐耀祖来了,还以为是苏云派人来嘲讽他,本想不见。 可一听是来“送温暖”,他又犹豫了,最终还是让人请了进来。 “徐首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王珂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徐耀祖没跟他废话,直接打开盒子,从里面抽出那张王珂亲手画押的,三十万两白银的借据,放在桌上。 “王侍郎,苏大人说了,天气冷,怕您手头紧,特意让下官来问问,这笔账,您是打算用现银结,还是用府里的古玩字画抵?” 王珂看到那张借据,瞳孔猛地一缩。 他再看到借据最下方,债权人那一栏,已经被朱砂笔改成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苏氏钱庄。 王珂“轰”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瘫坐在了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 “你……你们……” “王大人别急。”徐耀祖把借据往前推了推,“苏大人还说了,大家都是同僚,谈钱,多伤感情。”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大人对您没什么要求,就是最近在翰林院看书,觉得有些枯燥。想请王大人帮忙,搜集一些……嗯,朝堂上不太方便公开讨论的趣闻轶事,给他解解闷。” 王珂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徐耀祖。 “他……他想要什么?” 徐耀祖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手指。 “苏大人说了,就从您老师,张柬大人,最近都见了谁,聊了什么,开始说起吧。” 一夜之间,京城官场风声鹤唳。 凡是被徐耀祖“送过温暖”的官员府邸,都是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第二天,金銮殿早朝。 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御史刘承按计划站了出来,准备联合十几位同僚,弹劾苏云以经济手段扰乱朝纲,逼迫宗室。 “臣,有本要奏!太子太师苏云,强逼雍王,索要……”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发现不对劲了。 往日里只要他一开口,必定会摇旗呐喊的王珂等人,今天一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睡着了一般。 刘承卡了壳,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疑惑地看向王珂,却见王珂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龙椅上的女帝,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队列里的苏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百无聊赖地抬起手,摸了摸袖口。 那个动作很轻,很随意。 但在王珂等人眼里,却仿佛看到苏云的袖子里,藏着一本厚厚的账册,每一页,都写着一个名字,记着一笔能让他们万劫不复的黑账。 王珂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猛地一咬牙,往前一步,躬身出列。 刘承眼睛一亮,以为救兵来了。 谁知,王珂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着龙椅高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臣以为,苏太师处置雍王一事,大快人心!雍王身为宗室,强占朝廷银车,本就是大逆不道!苏大人以雷霆手段,扬国朝威严,实乃我大周之幸事!此等功绩,理应嘉奖!” 这番话一出,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 刘承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呆呆地看着王珂,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紧接着,又有几个昨天刚被“送过温暖”的官员,也纷纷出列,对着苏云就是一顿歌功颂德。 “苏大人劳苦功高!” “苏大人乃国之柱石!” “臣请陛下,重赏苏大人!” 苏云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靦腆笑容,对着众人连连拱手,嘴里谦虚着:“不敢当,不敢当,都是为陛下分忧。” 那模样,要多谦恭,有多谦恭。 女帝看着下方这出荒诞的闹剧,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既然众爱卿都如此认为,那便……” 话还没说完,殿外一名禁军统领忽然疾步奔入,神色紧张,单膝跪地。 “报——!陛下!” “皇陵方向,有异动!” 禁军统领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守陵人急报,地宫深处……那口被封印的枯井昨夜又响了!” 第一卷 第192章 这井里,有条龙? 金銮殿上的空气,瞬间凝固。 方才还因王珂反水而产生的荒诞喜剧氛围,被那名禁军统领一句“枯井又响了”彻底击碎,换上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地从苏云和刘承身上,转向了龙椅上的女帝。 皇陵,国之根本。枯井,前朝异闻。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分量比十个雍王爷都重。 刘承张着嘴,弹劾的话还卡在喉咙里,此刻却觉得背后发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女帝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她坐直了身子,凤目微眯,盯着那名禁军统领。 “说清楚,怎么个响法?” “回陛下!守陵人说,声音是从井底深处传来的,像是……像是巨兽的喘息,还夹杂着铁链拖动的声音!跟上次一模一样!”禁军统领的声音都在发颤。 殿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又是铁链声……”女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懒洋洋站着的苏云身上。 “苏爱卿。” 苏云慢悠悠地出列,拱了拱手。 “臣在。” “皇陵之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苏云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味道。 “回陛下,臣觉得……这井,可能有点消化不良。” 满朝文武:“???” 女帝的眉毛挑了一下,没有发怒,反而追问:“此话怎讲?” “上次咱们不是刚往里头扔了个工匠喂了它嘛,这才多久,又饿了?”苏云摊了摊手,一脸无辜,“臣以为,要么是这井里的东西胃口太大,要么……就是有人在井底下敲碗,催着咱们开饭呢。” 这番话说得轻佻至极,但殿内却没人敢笑。 因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苏云的言外之意。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女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她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道:“传朕旨意,今日早朝到此为止。宗人府、京兆府、兵部,立刻派人封锁皇陵周边,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锁定苏云。 “苏云,你留下。” …… 御书房。 暖炉烧得正旺,李公公屏退了所有下人,只剩下女帝和苏云两人。 “你早就料到皇陵会出事?”女帝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料到谈不上,不过是常规操作罢了。”苏云在女帝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咱们刚在京城把观星者的钱袋子、情报网都给端了,他们总得找点事做,刷刷存在感。” “他们觉得,把那件‘东西’送出去,朕就输了。”女帝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冷意,“现在又在皇陵故技重施,是想把朕的注意力引回去。” “不,他们是想把我的注意力引过去。”苏云摇了摇头,“京城这盘棋,他们已经输了。现在他们急着开新地图,想把我拖进他们的主场,一个他们经营了上百年的地方。”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皇陵那口井,下面连着地宫,地宫里藏着那条所谓的‘地龙’。这帮老怪物,是想逼我下去,要么被他们的怪物弄死,要么……就是想利用我,去解开什么他们自己解不开的封印。” “你想去?”女帝看着他。 “当然。”苏云咧嘴一笑,“免费的副本,不刷白不刷。我正好也想看看,他们送出城的那件‘大宝贝’,到底是要用来开哪个新地图的。” “朕准了。”女帝从龙案下取出一块玄铁令牌,递给苏云,“宗人府和守陵卫,皆听你调遣。朕只要一个结果。” 苏云接过令牌,在手里掂了掂。 “陛下放心,专业团队,保证让客户满意。” …… 从皇宫出来的马车上。 徐耀祖抱着个暖手炉,脸上的肉还在哆嗦。 “大人,咱们……咱们真要去啊?那下面……那下面可是有龙啊!真龙!”他声音都变了调,“上次林三爷他们下去,差点就没上来!那玩意儿刀枪不入,还会喷火!” “龙?”苏云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嘴里嘀咕,“我还迪迦奥特曼呢。” 他睁开眼,瞥了一眼吓得快缩成一团的徐耀祖。 “老徐,格局打开一点。那玩意儿要是真龙,早飞出来一统天下了,还用得着在井底下吃零食?充其量,就是个基因变异的四脚蛇,或者……是前朝搞出来的什么生化兵器。”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生……生化兵器?” “差不多一个意思。”苏云懒得解释,“就是个看门狗。观星者那帮人把它当宝,咱们就去把他们的狗窝给拆了。” 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策。 “上次林三爷带回来的地宫地图,还有那些机关的资料,都带上。另外,通知饿狼营在京郊的暗桩,准备好我上次让他们改造的东西。” 沈策点了点头:“已经备好。” 徐耀祖好奇地问:“什么东西?” “好东西。”苏云神秘一笑,“专门用来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开罐器’。” 马车一路疾驰,穿过大半个京城,在天黑之前,终于抵达了京郊的皇陵。 不同于京城的繁华,这里松柏森森,寒风呼啸,连空气都透着一股陈腐和肃杀。 陵区入口,早已被大批禁军和宗人府的官员层层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锦袍、胡子花白的老王爷,正是宗人府的宗正,论辈分,女帝都得喊他一声皇叔。 老王爷一看到苏云从马车上下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哼,咱家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苏太傅。”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太傅不好好在东宫教导太女,跑到这皇陵禁地来做什么?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显然,雍王府那对石狮子的事,让他对苏云充满了敌意。 苏云没理他,径直往前走。 两名宗人府的侍卫立刻上前,伸手拦住。 “苏大人,请留步。没有宗正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苏云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那两个侍卫,又看了看一脸倨傲的老宗正。 他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了那块玄铁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那块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一个“敕”字,背面则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 这是皇帝亲赐的最高信物,如朕亲临。 老宗正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眼睛瞪得溜圆。 苏云把令牌收回怀里,依旧没说话,只是抬脚,从两个已经僵住的侍卫中间,走了过去。 他走到老宗正面前,停下,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老王爷,您刚才说什么?风大,我没听清。” 老宗正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没……没什么。” “哦。”苏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年纪大了,就该多喝点枸杞,少管闲事。对身体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沈策和徐耀祖,朝着皇陵深处那座阴森的冷宫走去。 留下老宗正和一众官员,站在寒风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冷宫还是那个冷宫,破败,荒凉。 那口枯井,已经被禁军用厚重的石板和铁链重新封印,周围拉起了十几道警戒线。 苏云一挥手,几名天策卫的精锐立刻上前,撬开石板,拉开铁链。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腐朽的恶臭,从井口喷涌而出。 徐耀祖闻到这股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就在井口完全敞开的那一刻。 “吼——” 一声沉闷、压抑,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咆哮,猛地从井底传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暴戾和饥饿,震得井口的碎石都簌簌掉落。 在场的所有禁军,无不脸色大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徐耀祖更是两腿一软,要不是沈策扶着,已经瘫倒在地。 只有苏云,站在井边,面不改色。 他低头朝黑不见底的深井里看了一眼,然后转头,对身后已经拿出“开罐器”的沈策说了一句。 “动静挺大,就是不知道……扛不扛揍。” 第一卷 第193章 这开罐器,劲儿挺大 说完,他朝沈策递了个眼色。 沈策会意,从身后一个天策卫捧着的长条形木盒里,取出了一个古怪的玩意儿。 那东西像个大号的竹筒,通体由黑铁打造,一头粗一头细,上面刻满了看不懂的符文,细的那头还拖着一根长长的火绳。 “这……这是什么?”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又被那玩意儿的森冷气息逼得退了半步。 “开罐器。”苏云随口答道。 他从沈策手里接过那根长长的火绳,又拿出一个火折子。 “老徐,你不是说下面有龙吗?”苏云吹了吹火折子,火苗跳了跳,“我今天就看看,是它的鳞片硬,还是我的‘开罐器’劲儿大。” 他不再废话,对旁边的天策卫下令:“放绳。” 几名精锐天策卫立刻将数根儿臂粗的麻绳固定在井口的石墩上,另一头扔了下去。 “大人,不可!”老宗正终于缓过神来,冲上来想要阻止,“下面是妖物!您是朝廷命官,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苏云没理他,只是对沈策说:“你留下,看好场子。有谁不听话,就帮他冷静冷静。” 沈策点了点头,手按在了刀柄上。 冰冷的目光扫过老宗正和一众宗人府的官员,所有人顿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没人再敢上前一步。 苏云对徐耀祖摆了摆手:“老徐,你年纪大了,就别跟着折腾了。在上面给我记好笔记,看看这‘开罐器’的实战效果怎么样,回头写个报告。” 说完,他抓起一根麻绳,另一只手拿着那根火绳已经点燃的“开罐器”,纵身一跃,直接滑入了深井之中。 井下一片漆黑,只有火绳燃烧时发出的“嘶嘶”声和微弱的火光。 腥臭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进入了巨兽的食道。 苏云的身形飞速下坠,眼睛却在迅速适应黑暗。 大约下坠了百十米,脚下终于传来踏实的感觉。 他松开绳子,稳稳地落在了一片湿滑的石地上。 这里是上次林三爷他们逃出来的那间石室。 石室中央,那个失踪工匠的残骸还散落在那,几根白骨上甚至能看到粗大的啃咬痕迹。 “吼——” 又是一声咆哮,这次近在咫尺。 声音从石室侧面一个黑洞洞的通道里传来,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铁甲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通道里挤了出来。 那正是上次差点团灭了林三爷团队的“铁甲尸”。 它比上次看起来更加庞大,身高足有三米,浑身覆盖着不知是鳞片还是铁甲的黑色物质,反射着幽冷的光。 它的双眼是两个空洞,里面燃烧着两团幽绿色的火焰,死死地盯着苏云这个不速之客。 “果然是你这个丑东西。” 苏云看着它,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将手里的“开罐器”对准了铁甲尸的胸口。 那根燃烧的火绳,只剩下最后短短的一截。 铁甲尸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它猛地张开大嘴,一股夹杂着浓烈硫磺味的黑色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 苏云早有预料,身形一晃,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闪到了一根石柱后面。 “嗤——” 黑色液体喷在石柱上,立刻腐蚀出一个大洞,冒出阵阵青烟。 “还会吐口水,不讲卫生。” 苏云从石柱后探出头,吐槽了一句。 就在这时,火绳燃到了尽头。 “嗡——” 一声奇异的嗡鸣从“开罐器”内部响起。 苏云没有丝毫犹豫,将“开罐器”前端对准铁甲尸,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轰隆!” 一声巨响,不是那种震耳欲聋的爆炸,而是像攻城锤砸在城门上的沉闷巨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浪,从“开罐器”的前端喷涌而出,狠狠地撞在了铁甲尸的胸口。 那足以抵挡刀剑劈砍的黑色铁甲,在这一击之下,像是纸糊的一般,瞬间向内凹陷,然后“咔嚓”一声,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铁甲尸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硬生生向后推了十几米,重重地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 整个地宫,都为之一颤。 井口上方,徐耀祖和老宗正等人只感觉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一声从地底传来的闷响,吓得齐齐后退。 “地震了?”徐耀祖脸色发白。 沈策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井边,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 地宫石室内。 苏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看着那个被嵌进墙里的铁甲尸。 “力道还行,就是后坐力有点大,回去得改改。”他自言自语地评价道。 铁甲尸胸口的铁甲已经完全碎裂,露出了里面腐烂的血肉和森森白骨。 它挣扎着想从墙里爬出来,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两团绿色的火焰也变得忽明忽暗。 显然,这一击,要了它半条命。 “还没死?挺耐揍啊。” 苏云从腰间抽出另一个小一号的“开罐器”,准备再给它来一下。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被铁甲尸撞击的那面石壁,发出“咔咔”的声响,一道道裂缝从撞击点向四周蔓延。 紧接着,“轰”的一声,整面石壁竟然轰然倒塌。 石壁后面,并非实心的山体,而是一条更加深邃、幽暗的通道。 一股比刚才更加古老、苍凉的气息,从新的通道里喷薄而出。 与此同时,那个奄奄一息的铁甲尸,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竟然停止了挣扎。 它那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洞,死死地盯着新出现的通道,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痛苦。 是恐惧。 发自骨髓的,最原始的恐惧。 苏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眉头微微皱起。 他顺着铁甲尸的目光,看向那条新出现的通道深处。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苏醒。 “哒,哒,哒……”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通道深处传来。 不紧不慢,富有节奏,像是一个人穿着靴子,踩在古老的石板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前朝制式官袍的男人。 第一卷 第194章 这大爷,辈分有点大 那是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前朝官袍,样式古旧,却异常干净。 他身形修长,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花白相间。 他的脸上布满了沟壑,每一道皱纹都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但一双眼睛却清亮得吓人,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没有任何气势,却让那只刀枪不入的铁甲尸,抖得像风中的筛子。 “你是谁?”苏云开口,声音在地宫里回荡。 他手里的“开罐器”没有放下,依旧对准着那个方向,只是目标从铁甲尸换成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老者。 老者没有看苏云,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嵌进墙里,胸口破了个大洞的铁甲尸身上。 他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是从古井里捞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潮气。 “又弄坏一个,唉,现在的年轻人,下手就是没个轻重。” 他说着,慢悠悠地走到铁甲尸面前,伸出干枯的手指,在那破碎的甲片上轻轻敲了敲。 “修起来,又要费不少功夫。” 苏云眯起了眼睛。 这老头,把这凶残的怪物,当成了自家需要修理的玩具。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苏云的声音冷了下来。 老者这才转过头,那双清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苏云,最后落在他手里的“开罐器”上。 “你这东西,不属于这里。”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你呢?你就属于这里?”苏云反问。 “我?”老者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我一直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脚下的地,又指了指头顶的黑暗。 “从这座皇陵建好的那天起,我就在了。” 徐耀祖在井上听不到下面的对话,只觉得地底的动静停了,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急得直跺脚。 “沈大人,这……这下面怎么没声了?苏大人他……他不会有事吧?” 沈策依旧如标枪般站立,只是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等着。” 地宫里。 苏云心里盘算着。 这老头,要么是在吹牛,要么……就是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 “观星者的人?”苏云试探着问。 “观星者?”老者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一群自作聪明,想偷主人家东西的耗子罢了。” 他看向苏云,目光深邃。 “你,不是他们的人。你身上没有那股子臭味。” “那你又是谁?总得报个名号吧?不然我这开罐器一不小心走了火,把你这把老骨头拆了,找谁说理去?”苏云晃了晃手里的家伙。 老者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苏云的威胁有些好笑。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守墓人。” “外面那帮宗人府的也是守墓人,跟你可不是一个档次的。” “他们守的是陵,我守的是陵下面的东西。”老者指了指那条新出现的,更加深邃的通道。 “年轻人,听我一句劝,回去吧。”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群耗子把你引到这里来,就是想借你的手,去开他们开不了的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手里的东西虽然厉害,但对付那头畜生,还不够看。它要是醒了,整个京城都得跟着遭殃。” 苏云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老头的话,半真半假,但有一点他没说错。 观星者那帮人,确实是在拿他当枪使。 “行吧。”苏云突然收起了“开罐器”,拍了拍手,“既然老前辈都发话了,我这个晚辈也不能不给面子。今天就到这,我上去喝茶了。” 他说走就走,转身就朝着来时的绳索方向走去。 那干脆利落的样子,反倒让老者愣了一下。 “你不继续往下走了?” “走啊,为什么不走?”苏云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过不是今天。等我回去研究一下,搞个威力更大的‘开罐器’增强版,再下来给您拆个门助助兴。” 说完,他抓住绳索,身形敏捷地向上攀爬而去。 老者站在原地,看着苏云消失在井口的黑暗中,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已经彻底没气了的铁甲尸,又摇了摇头。 “这小子……比那群耗子,还难缠。” …… 当苏云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井口时,徐耀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苏云的大腿不肯撒手。 “大人!您可算上来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要跟那井下的龙王爷拜把子去呢!” 苏云嫌弃地把他扒拉开。 “哭什么哭,影响我形象。记笔记了吗?” 徐耀祖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记了记了,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然后地动山摇的。” “嗯,回头把报告写详细点,重点突出后坐力问题,还有对目标造成的物理伤害评估。”苏云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 老宗正和一群官员围了上来,看着安然无恙的苏云,一个个跟见了鬼似的。 “苏……苏大人,下面……”老宗正结结巴巴地问。 “下面没事。”苏云摆了摆手,“就是只大耗子,不小心叫唤了两声,我已经让它闭嘴了。” 他环视一圈,最后对沈策说道:“收队,回城。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马车上。 徐耀祖还在喋喋不休地描述着刚才的心惊肉跳。 苏云却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 “大人,咱们这就回去了?那井下面……” “不急。”苏云睁开眼,“鱼饵已经放下了,总得给鱼一点思考的时间。他们想让我下去,我偏不下去,急死他们。”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沈策的声音。 “大人,天策府密报。” 苏云掀开车帘,接过沈策递来的一个蜡丸。 他捏碎蜡丸,展开里面的纸条,迅速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苏云把纸条递给徐耀祖,“鱼不上钩,他们就准备用鱼叉了。”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刺杀?观星者派出了顶尖杀手,要在您回城的路上动手?” “不。”苏云摇了摇头,“不是在路上,是在城里。” 他敲了敲马车的窗框。 “改道,不去首辅府了。去得月楼。” 徐耀祖一惊:“大人,这个时候去茶楼?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那叫精准扶贫,给他们一个送人头的机会。”苏云靠回软垫上,慢悠悠地说道,“顺便,也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科技的力量。” 一个时辰后,得月楼。 苏云包下了二楼最好的雅间,临窗而坐。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瓜子点心,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着楼下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苏太傅智斗雍王爷》的段子。 徐耀祖坐立不安,手心全是汗,时不时就朝窗外张望。 “大人,人……真的会来吗?” “放心,业绩考核,不来不行。”苏云吐掉瓜子皮,端起茶杯。 就在这时,楼下街道上,两个身影穿过人群,走进了得月楼。 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另一个则飘忽如鬼魅。 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杀气,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他们一进门,就直接锁定了二楼苏云的位置。 徐耀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苏云却像是没看见,依旧慢悠悠地喝着茶。 两个杀手对视一眼,身形一动,化作两道残影,直扑二楼雅间。 那速度,快到常人根本无法反应。 然而,就在他们双脚离地,即将跃上二楼栏杆的那一瞬间。 “哗啦——” 一张覆盖了整个大堂的巨型铁网,从天花板的夹层中轰然落下,将两人死死地罩在了里面! 网是用牛筋和精钢丝混编而成,坚韧无比,上面还挂满了倒钩。 两人猝不及防,被网了个正着,重重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周围的窗户、大门、屏风后面,瞬间涌出了数十名手持连弩的天策卫。 黑洞洞的弩箭,齐刷刷地对准了网中的两人。 整个得月楼,瞬间从热闹的茶馆,变成了森严的囚笼。 楼上,苏云放下茶杯,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看着网中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的两个顶级杀手。 他抓起一把瓜子,嗑了一颗,懒洋洋地开口。 “啧啧,时代变了,二位。” “这年头,功夫再高,也怕圈套啊。” 第一卷 第195章 这大礼,太沉重 得月楼的大堂,死一般安静。 那两个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顶级杀手,此刻像两条被捞上岸的鱼,被死死地困在精钢丝编织的大网里,动弹不得。 周围,数十名天策卫手持连弩,黑洞洞的箭头对准了他们,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铁锈味。 徐耀祖站在二楼,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没合上。 “这……这就完了?” 他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血流成河,结果就听见“哗啦”一声,然后就结束了。 苏云放下茶杯,从楼上慢悠悠地走了下来,手里还抓着一把瓜子。 他走到网前,蹲下身,看着里面那个铁塔般的壮汉和另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啧啧称奇。 “二位,观星者现在内卷都这么严重了吗?” 苏云嗑开一颗瓜子,将瓜子仁丢进嘴里。 “完不成KPI,是不是还要扣你们的五险一金?” 网里的两人脸色铁青,死死地瞪着苏云,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呸!”铁塔壮汉朝苏云吐了口唾沫。 苏云身子一偏,轻松躲过,然后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并不生气。 “脾气还挺大。” 他看向旁边的沈策。 “带回去,好好聊聊。”苏云吩咐道,“重点问问,皇陵下面那个自称守墓人的老头子,是什么来头。”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哦对了,也问问他们,观星者总部在哪儿,叫什么名字,有没有搞什么团建活动。” 沈策点了点头,一挥手,几名天策卫立刻上前,将大网连同里面的两个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徐耀祖这才回过神,快步跟上苏云。 “大人,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苏云反问,“跟他们比武功?我脑子又没坏。能用科技解决的问题,为什么要用肌肉?” 他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记住,老徐,咱们是文化人。打打杀杀的,不体面。” 徐耀祖嘴角抽了抽,看着外面被拖走的两个顶级杀手,心想这可比打打杀杀狠多了,这叫诛心。 “对了,大人,明日就是陛下万寿节,咱们……送什么礼?”徐耀祖想起正事,连忙问道。 京城里早就传遍了,上次被苏云坑惨了的礼部侍郎王珂等人,这次都准备了血本,势必要在万寿节的献礼上,把面子找回来。 “礼物?”苏云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准备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就行。” “啊?木盒子?”徐耀祖愣住了。 “对,就最普通的那种。”苏云说完,便自顾自地走出了得月楼,留下徐耀祖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 次日,皇宫,太和殿。 女帝万寿节,百官朝贺,盛况空前。 殿内张灯结彩,暖香缭绕,一派喜庆祥和。 献礼的环节,很快就开始了。 “臣,礼部侍郎王珂,恭贺陛下万寿无疆!特献上东海千年血珊瑚一株!” 王珂昂首挺胸地走上前,身后两个太监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面一株将近半人高的血色珊瑚,流光溢彩,引得众人一阵惊叹。 “不错,王爱卿有心了。”女帝脸上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王珂得意地瞥了苏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到了吗?这才叫礼物! 紧接着,其他官员也纷纷上前。 “臣献上西域和田暖玉雕琢的万寿无疆玉如意!” “臣献上前朝画圣吴道子的《八仙贺寿图》真迹!” 一件件稀世珍宝被呈上来,整个大殿都快被宝光淹没了。那些在前几次交锋中吃了亏的官员,今天都卯足了劲,一个个红光满面,仿佛已经扳回了一城。 终于,轮到了苏云。 李公公扬声唱喏:“宣,太子太师苏云,献礼——”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云身上。 只见苏云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他身后,徐耀祖抱着一个……木盒子。 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陈旧的木盒子。 大殿里,瞬间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那是什么?一个破木盒子?” “苏太师这也太……寒酸了吧?” “听说他上次为了充盈国库,变卖了家产,怕是真没钱了。” 王珂更是差点笑出声来,他用扇子掩着嘴,对旁边的同僚阴阳怪气道:“苏大人真是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啊。” 龙椅上的女帝,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苏云,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云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走到大殿中央,对女帝躬身行礼。 “臣苏云,贺陛下圣寿。” “苏爱卿,你这盒子里,装的是何宝贝啊?”女帝明知故问。 “回陛下,并非什么宝贝。” 苏云说着,亲自从徐耀祖手中接过木盒,缓缓打开。 众人伸长了脖子去看。 没有珠光宝气,没有奇珍异宝。 盒子里,是一摞摞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本,和地契。 全场哗然。 这是什么操作?万寿节献礼,送账本? 王珂笑得更欢了,这苏云是被打击得疯了吧? 苏云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他从盒子里取出一本最上面的账册,双手奉上。 “陛下,臣听闻近来国库吃紧,心中忧虑。又听闻京中不少权贵豪绅,家资巨万,却不知为国分忧。”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于是,臣便想了个小办法,帮他们理了理财。”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开始变化的官员。 “前段时间的‘西域金矿’项目,想必各位大人都有所耳闻。承蒙各位大人厚爱,踊跃投资,共筹得纹银八百三十万两。” 此话一出,英国公等十几位公侯,脸色瞬间惨白。 “另外,臣前些时日让皇家钱庄收购了京中各大钱庄的烂账,总计追讨回欠款四千一百七十万两。” 苏云的声音平淡如水,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指了指那个木盒子。 “这些账本和地契,便是此次‘理财’所得。合计白银五千万两,以及京城、江南等地的田产、商铺、宅院共计三百七十余处。” “如今,这些资产,已全部划归户部,纳入国库。” 苏云放下账册,再次躬身。 “臣没什么宝贝可献,只是斗胆,帮陛下将一些流失在外的‘国有资产’,追讨了回来而已。” “这份薄礼,还请陛下笑纳。” 整个太和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震得头晕目眩。 五千万两白银! 这是大周将近一年的财政收入! 那些刚才还在炫耀珊瑚、玉石的官员,此刻只觉得手里的礼物烫手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的那些宝贝,跟苏云这份“大礼”比起来,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尤其是王珂,他手里的扇子都快被自己捏碎了,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难看。 他们倾家荡产凑出来的宝贝,是为了打苏云的脸。 结果,苏云直接用他们自己的钱,换了一种方式,狠狠地抽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好!” 龙椅上,女帝猛地站起身,凤目中精光四射,一声高喝。 “好一个苏云!好一个为国分忧!” 她走下龙阶,亲自扶起苏云。 “众爱卿都看看!这,才是给朕最好的寿礼!” 女帝环视一周,声音威严。 “传朕旨意!太子太师苏云,忠心体国,功在社稷,特加封‘代天巡狩’之权,总领天下督查之事!赐尚方宝剑,三品以下官员,可先斩后奏!” “轰——” 这个封赏一出,满朝皆惊。 代天巡狩! 这几乎是人臣之极的权力! 那些被苏云坑得血本无归的官员,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双腿一软,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不仅要眼睁睁看着苏云手握大权,还要山呼万岁,谢主隆恩。 “臣等……恭贺苏大人!” “陛下圣明!” 那声音,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苏云站在那里,手捧着李公公递来的尚方宝剑,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人群,与站在队列末尾,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宗人府老宗正,对视了一眼。 老宗正浑身一颤,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第一卷 第196章 这把剑,不仅能斩首,还能斩“穷” 万寿节的宴席刚散,殿上的宝光和酒气还没彻底消散。 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而出,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苏云的深深忌惮。 徐耀祖跟在苏云身后,怀里抱着那个装满了账本地契的木盒子,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大人,咱们是直接回府吗?您今日龙威大发,可得好好庆祝一番!” 苏云刚从宫里领了尚方宝剑,一身朝服还没换下,闻言却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天色,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庆祝不急。趁着这股劲儿还没过,得赶紧去加个班。” 徐耀祖一愣:“加班?” “对。”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皇城的另一个方向,“去给咱们京城里最尊贵的一帮老王爷,送送温暖。” 马车没有驶向首辅府,而是在徐耀祖和沈策惊愕的目光中,一路疾驰,直接停在了宗人府那威严肃穆的大门前。 宗人府,大周皇族的脸面,管理皇室宗亲事务的最高机构,向来是连六部尚书都得绕着走的禁地。 “来者何人!宗人府禁地,速速退去!”门口的两个宗人府侍卫手按刀柄,厉声喝道。 苏云从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 “太子太师苏云,奉旨办事。” “苏大人?”两个侍卫对视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宗人府不归六部管辖,没有宗正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苏大人请回吧!” 显然,苏云在朝堂上让那些宗室王爷大出血的事,已经传到了这里。 苏云没说话,只是给身后的沈策递了个眼色。 沈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 那两个侍卫刚想拔刀,却见沈策根本没有拔刀的意思,只是手握着剑鞘,手腕一抖,以一种快到极致的速度,剑鞘一横。 “砰!砰!” 两声闷响,两个侍卫像是被攻城锤砸中,直接倒飞出去,摔在几米开外,半天爬不起来。 苏云这才迈开步子,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带着徐耀祖走了进去。 “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苏云对目瞪口呆的徐耀祖说,“这叫物理说服,效率高。” 宗人府正厅,灯火通明。 胡子花白的老宗正,也就是雍王爷的亲哥哥,正和几个沾亲带故的闲散郡王喝着闷茶。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一个胖王爷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那苏云小儿,用卑劣手段骗走我等家财,还在陛下面前邀功!此子不除,我皇族颜面何存!” “就是!”另一个王爷附和道,“我那几家铺子,可是我儿的抚养费!全被他给黑了去!” 老宗正脸色铁青,冷哼一声:“别急,他今日虽得了势,但陛下也不过是利用他当刀。等他没了用,自然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这宗人府,还轮不到一个外姓人撒野!” 话音刚落。 “砰——” 一声巨响,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雕龙画凤的厚重正厅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纷飞中,苏云身着太子太师的绯色官袍,肩上披着御赐的貂裘,一手负后,另一只手提着那柄尚方宝剑,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厅内瞬间死寂。 所有王爷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各位王爷,晚上好啊。”苏云环视一圈,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看样子,是还没吃晚饭?正好,本官也没吃,要不凑一桌?” “苏云!”老宗正猛地站起身,指着苏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踹我宗人府大门,擅闯皇室禁地!来人!给本王将此獠拿下!按祖宗家法,就地杖毙!” 门外,几个闻声赶来的侍卫刚要冲进来,却被门口如同门神一般的沈策用冰冷的眼神逼退。 苏云没理会老宗正的咆哮,他走到大厅中央那张紫檀木长桌前,将手里的尚方宝剑,“哐当”一声,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剑身嗡鸣,震得桌上的茶杯叮当作响,茶水四溅。 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老王爷,火气别这么大。”苏云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容易伤肝。” 他指了指桌上的剑,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刚赏的,还热乎着呢。说是让我代天巡狩,总领天下督查之事。” 苏云看着脸色铁青的老宗正,咧嘴一笑。 “也就是说,别说踹你这扇破门,就是把这房子拆了,理论上讲,也属于合法合规的业务范畴。”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皇权特许,先斩后奏。懂吗?这叫贵宾待遇。” “你……”老宗正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苏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各位王爷喝茶聊天的。”苏云收起笑容,开门见山,“我是来办事的。” 他目光一凝,声音冷了下来:“我奉旨彻查皇陵异动一案,现在,立刻,马上,把皇陵的详细布防图,以及所有守陵卫的指挥权,交出来。” 此话一出,在座的王爷们都炸了锅。 “什么?你要插手皇陵之事?” “荒唐!皇陵乃我赵氏一族的祖宗安息之地,岂容你一个外姓人染指!” 老宗正也气极反笑:“苏云,你未免也太狂妄了!我朝立国二百年,从未有过外姓干涉皇陵事务的先例!这是祖宗家法!你敢违逆,就是与整个皇族为敌!” 他挺直了腰杆,一脸傲然。 祖宗家法,这是他们身为皇族最后的底牌,也是最硬的底气。 然而,苏云听完,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从徐耀祖一直抱着的那个木盒子里,慢悠悠地抽出了一本厚厚的账册,在手里拍了拍。 “老王爷,您说的对。”苏云笑眯眯地看着他,“祖宗家法,我确实管不着,那是你们家的事。” 他话锋一转,将那本账册轻轻放在了尚方宝剑的旁边。 “不过,我这里正好有一笔咱们宗室内部的‘呆账烂账’,从雍王爷您儿子在天上人间欠下的赌债,到齐王世子分期付款买马的贷款利息,再到各位大人偷偷转移到海外结果被黑吃黑的投资款……” 苏云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让所有王爷心惊肉跳的光。 “我觉得,在谈祖宗家法之前,咱们是不是可以先坐下来,好好聊聊……还钱的事儿?” 第一卷 第197章 这家法,没国法大 苏云把那本厚厚的账册往桌上一放,发出的闷响让几个王爷的心跟着颤了颤。 “聊钱,伤感情。”苏云慢悠悠地翻开第一页,目光却没看账本,而是盯着一个脸色发青的胖王爷,“不过,欠钱不还,更伤感情。” 他用手指点了点账册上的名字。 “庆王爷,赵瑞。名下皇庄八处,良田三千亩,每年从户部领的俸银一万两。结果,欠了国库十二万两的税银,至今未缴。” 那个被称为庆王爷的胖子猛地站起来,指着苏云想说什么。 苏云没理他,继续念道:“不止如此,王爷还在城南开了个‘钱庄’,放的是‘印子钱’,年息五分。去年一年,光利钱就收了三万多两,顺便,逼死了三条人命。” “你……你血口喷人!”庆王爷气得浑身肥肉乱颤。 他刚想往前冲,站在苏云身后的沈策,手轻轻按在了刀柄上。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连刀都没出鞘。 庆王爷却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苏云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王爷别激动,我这里还有视频……哦不,还有人证物证。你要不要现在就去大理寺的茶房里,喝着茶,慢慢对质?” 庆王爷“咕咚”一声,又坐了回去,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一摊烂泥。 “你!”另一个头戴紫金冠的贝勒爷见状,知道讲道理讲不过,干脆开始撒泼。 他几步冲到大厅后方的香案前,指着上面供奉的太祖皇帝牌位,声色俱厉地对苏云吼道:“苏云!你可知这是何地?此乃太祖牌位!我赵氏一族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你!你敢在此放肆,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这一招,是他们最后的依仗。 用祖宗压人,用孝道压人,用这天下最根本的伦理纲常压人。 以往,无往不利。 然而,苏云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甚至还带着点笑意。 等他说完了,苏云才慢悠悠地伸出手。 “锵——” 一声清脆的龙吟。 那柄拍在桌上的尚方宝剑,被他抽了出来。 寒光一闪,整个正厅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苏云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贝勒爷面前。 雪亮的剑锋,几乎要贴到贝勒爷的鼻尖上。 他能清晰地看到剑身上倒映出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你……你想干什么?我乃皇室宗亲!你敢……” “我问你个问题。”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凉意,“你说,是已经死掉二百年的祖宗大,还是现在坐在龙椅上,能决定你全家生死的陛下大?” 贝勒爷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敢回答。 苏云的剑,又往前递了一分。 冰冷的剑气,让贝勒爷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要不这样。”苏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送你去下面见见你的列祖列宗,你当面问问他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怎么样?” “啊——” 贝勒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一股难闻的骚臭味,瞬间在庄严肃穆的正厅里弥漫开来。 他竟被活活吓到失禁。 苏云嫌恶地皱了皱眉,收回了剑,后退两步。 “啧。”他摇了摇头,看向其他噤若寒蝉的王爷,“看来各位王爷的骨头,没有嘴那么硬啊。” 他将尚方宝剑随手插回桌上的剑鞘,环视全场。 “既然大家道理讲不通,家法也吓不住人。那咱们就只能……按国法办了。” 苏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读圣旨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道:“根据我刚刚起草,并由陛下口头批准的《大周皇家资产处置及破产清算法》第一章第三条规定……” 徐耀祖在旁边听得眼皮直跳。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带现场立法的? “……庆王赵瑞、裕贝勒赵德、安郡王赵广,三人名下所有皇庄、店铺、宅院,即刻查封,用以抵偿所欠国库税款及民间债务。即时生效,不得有误!” 苏云话音一落,庆王爷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个吓尿的贝勒爷更是哭爹喊娘,丑态百出。 整个宗人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宗正,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绝。 他死死地盯着苏云:“好,好一个苏云!算你狠!家产,你拿去!税款,我们补!”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皇陵的事,你休想插手!” 他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说道:“皇陵内外的守陵卫,上至统领,下至伙夫,皆是我宗人府世代家仆!他们只认我宗人府的令牌,只听我宗人府的号令!没有我点头,你苏云就算是拿着尚方宝剑,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你要查?可以!你自己一个人下去查吧!” 老宗正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这是阳谋。 你苏云不是能耐吗?你不是有圣旨吗? 可你没人! 没人,你就是个光杆司令!看你怎么查! 在座的其他王爷们也反应过来,一个个脸上又露出了希望。 对啊!我们斗不过你,但我们可以罢工啊! 我们可以非暴力不合作啊! 我们捏着皇陵的实际控制权,看你怎么办! 徐耀祖的心也沉了下去,这确实是个死结。 总不能把几千守陵卫全杀了吧? 然而,苏云听完老宗正的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比刚才更灿烂的笑容。 他甚至还鼓了鼓掌。 “不错,不错。老王爷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苏云点了点头,然后歪着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 “不过,我好像没说过,我要用他们啊?” 老宗正一愣:“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苏云耸了耸肩,表情轻松得像是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听话的,裁了就是了。” “裁……裁员?”老宗正没听懂。 “哦,就是让他们卷铺盖滚蛋。”苏云解释道,“然后我再重新招一批听话的人来干活。毕竟,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这年头想找个地方吃饭领饷,混个编制当官的人,满大街都是。你说对吧?” 老宗正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裁……裁员? 把他们世代相传的铁饭碗,给……砸了? 这苏云,他……他怎么敢想的啊! “好了。”苏云拍了拍手,结束了这场单方面的碾压,“现在,可以把皇陵的布防图交出来了吧?” 他走到老宗正面前,伸出手。 “还是说,老王爷您……也想体验一下,失业的滋味?” 第一卷 第198章 这岗位,竞争很激烈 老宗正像一尊被风干的泥塑,僵在原地,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失业的滋味? 他活了七十多年,从生下来就是亲王,执掌宗人府三十载,这个词他连想都没想过。 苏云没再看他,提着那柄吓破了无数人胆子的尚方宝剑,转身就走。 “大人,布防图……”徐耀祖小声提醒。 苏云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不急,他会派人送过来的。” ……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 宗人府那扇刚被修复好的金丝楠木大门上,赫然被贴上了一张巨大的白纸告示。 告示是用最大号的字体写的,墨迹未干,隔着十几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周皇家陵寝安保部,公开招聘!” 告示下面,详细罗列了招聘岗位和待遇。 “安保专员,三百名。要求:身家清白,无不良嗜好,识文断字者优先。” “待遇:月俸二十两,包吃包住,配发全新制服兵器,年底双薪。表现优异者,可晋升队长、主管,享受朝廷正式编制。” 这告示一贴出来,整个皇城根儿下都炸了锅。 皇陵守卫,那可是宗人府的自留地,几百年来都是赵氏宗亲子弟和家仆的铁饭碗。 现在,苏云直接把这个铁饭碗给砸了,还扔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能来抢一口。 “大人,这么做,不等于是把宗人府的脸皮,彻底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吗?” 徐耀祖看着那张告示,心里直发毛。 “脸皮?”苏云正搬了把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在宗人府大门口,手里还捧着一杯热茶。 他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说:“脸皮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他们自己都不要脸了,我帮他们撕下来,省得捂着发臭。”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姓苏的!你给老子滚出来” 一个身穿锦衣,腰佩长刀,满脸横肉的宗室子弟,带着几百号穿着守陵卫服饰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这人是守陵卫统领,老宗正的亲侄子,赵德海。 “苏云!你欺人太甚!皇陵乃我赵家祖坟,守陵卫是我赵家家仆!你凭什么裁撤我们!” 赵德海指着苏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他身后的几百号人也跟着鼓噪起来。 “苏云滚出宗人府!” “还我铁饭碗!” 苏云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本厚厚的花名册,翻开。 “吵完了?”他喝了口茶,淡淡地问。 赵德海一愣,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吵完了就安静点。”苏云用手指点了点花名册,“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人一多,容易点错名。” 他抬起头,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一个站在前排,叫嚣得最凶的守卫脸上。 “王大志。” 那个守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挺了挺胸。 苏云看着名册,慢条斯理地念道:“王大志,守陵卫三队伙夫。上月二十七,你当值,监守自盗,将祭祀太宗皇帝用的烧鸡,偷换成你自己做的劣质面饼。烧鸡拿回家给你儿子吃了,对吗?” 王大志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你……你胡说” “哦?”苏云抬起眼皮,“那你儿子吃完之后,上吐下泻,你媳妇还去保和堂抓了三服药。药方子,我这里有抄件,要不要给你看看?” 王大志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苏云没理他,手指在名册上划过,又点了一个名字。 “刘二麻子。” 一个脸上有麻子的守卫浑身一哆嗦。 “你负责看守皇陵西侧围墙。两个月前,你跟赌坊串通,在围墙上开了个狗洞,每天晚上放赌客进来聚赌,抽水三成。一共获利,三百七十二两。我说的,没错吧?” 刘二麻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磕头如捣蒜。 “我错了我错了!苏大人饶命啊!” 苏云像是没听见,继续点名。 “孙有才,你把你爹墓碑前的那对石狮子,偷偷卖给了城西的张员外,换了五百两银子。” “周平,你把高祖皇帝陵前种的百年松柏,说成是你家的,砍了当柴火卖……” 苏云每点一个名字,就有一个人脸色惨白地倒下或跪下。 他念出的,都不是什么谋反大罪,全都是些鸡鸣狗盗,监守自盗的腌臜事。 可正是这些事,像一把把小刀,精准地割开了这些守陵卫最后的遮羞布。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气势汹汹的几百号人,已经倒下去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看着苏云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他们想不明白,这些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连老婆都不知道的破事,苏云是怎么知道的? 赵德海站在那里,手脚冰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带来的队伍,就这么被苏云三言两语,瓦解了。 “好了。”苏云合上名册,拿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 他看着那些被扒光了底裤的守卫,宣布道:“刚才,所有被点到名字的,恭喜你们,被开除了。即刻起,脱下官服,卷铺盖滚蛋。” “你……你敢” 赵德海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恼羞成怒。 他“呛啷”一声拔出腰刀,指着苏云,目眦欲裂。 “兄弟们!这狗官不给我们活路,咱们跟他拼了,杀了他,咱们的饭碗就保住了” 剩下的一些守卫,被逼到了绝路,也红了眼,纷纷拔出兵器。 眼看一场血腥的械斗,就要在宗人府门前爆发。 苏云却连动都没动一下,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怎么总有人喜欢走流程呢?” 他话音刚落。 “嗖嗖嗖——” 一阵密集的破空声响起。 周围的屋顶上,墙角后,不知道从哪里,瞬间涌出了数百名身穿黑色劲装,手持连弩的天策卫。 黑洞洞的弩箭,像死神的眼睛,锁定了每一个拔出兵器的守陵卫。 沈策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赵德海的身后。 没等赵德海反应过来,沈策的手腕一抖,剑鞘精准地敲在他的后颈上。 赵德海白眼一翻,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骚乱,在开始的一瞬间,就结束了。 苏云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那些瑟瑟发抖,已经吓傻了的守卫面前。 他踢了踢脚边一个被扒掉官服的守卫,笑着说: “你们看,现在,岗位空出来了。” 他环视一圈,那和煦的笑容,在众人眼里却比恶魔还可怕。 “想留下的,也简单。” 苏云伸出一根手指。 “把以前吞进去的饷银,倒卖祭品的黑钱,所有不该拿的,都给我原价吐出来。”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听过的词。 “这叫,补票。” 第一卷 第199章 这辅助,是皇太女 宗人府门前,一片狼藉。 被扒掉官服的守陵卫们瘫在地上,像一群被拔了毛的鸡。 剩下那些没被点到名的,也个个面如土色,低着头,不敢看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喝茶的苏云。 补票。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 那可不是一张车票钱,那是他们几代人,几十年来,从这皇陵里抠出来、偷出来、贪出来的所有黑钱。 真要全吐出来,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老宗正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队伍,就这么被苏云三言两语,瓦解得七零八落。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瞬间老了十岁。 他知道,跟苏云斗嘴皮子,斗心眼,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 “我们走!” 老宗正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踉踉跄跄地朝着府内走去。 几个心腹王爷连忙跟上,扶着他。 “王爷,就这么算了?”一个郡王不甘心地问。 “算了?”老宗正猛地甩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门口那个煞星,眼中喷出怨毒的火光。 “他不是有圣旨吗?他不是能耐吗?” “我这就进宫!我去面见陛下!” 老宗正嘶吼道:“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是不是我赵家的天下!我就不信,陛下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外人,毁了我赵氏一族的根基!”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冠,用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大步走向停在后门的马车。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 御书房。 女帝正在批阅奏折,身边的李公公正小心翼翼地研着墨。 “陛下!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老宗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在殿前,哭嚎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苏云的“暴行”。 从踹坏宗人府大门,到当众羞辱皇室宗亲,再到砸了守陵卫几百年的铁饭碗。 每一桩,每一件,都被他添油加醋,上升到“动摇国本”、“秽乱宫闱”、“欺君罔上”的高度。 “陛下!那苏云小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他这是要挖我赵家的祖坟,断我大周的龙脉啊!” “再这么放任下去,这江山,怕是就要改姓苏了!” 老宗正说到激动处,砰砰地磕着响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女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朱笔在奏折上轻轻一点。 她端起旁边的茶杯,吹了吹浮沫。 “说完了?” 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老宗正一愣,哭嚎声卡在了喉咙里。 女帝放下茶杯,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朕有些乏了。” 她揉了揉眉心,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 “宗室之事,向来繁琐。” “沐雪如今已是皇太女,也该学着为朕分忧了。” 女帝顿了顿,对旁边的李公公吩咐道:“传朕旨意,宗人府之事,全权交由皇太女处置。她是赵氏的未来,也该多听听长辈们的教诲。” 老宗正愣在原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公公走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尖着嗓子说:“王爷,您请回吧。陛下要歇息了。” 老宗正被半请半架地送出了御书房,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 全权交由皇太女处置? 他琢磨着这句话,脸上的悲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狂喜。 皇太女李沐雪,那可是他的亲侄孙女! 陛下这是……这是在给自己撑腰啊! 让自家人来处理,那苏云一个外姓太傅,还能翻了天去? “哈哈哈……” 老宗正站在宫殿前回望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云啊苏云,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他立刻坐上马车,催促车夫:“快!回宗人府!用最快的速度!” 救星,马上就要到了! …… 宗人府门前,气氛依旧压抑。 徐耀祖已经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在门口摆开了桌子,开始给那些守陵卫“算账”。 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地响,每一次拨动,都像是在割那些人的肉。 苏云依旧稳坐钓鱼台,甚至还让人搬来了一盘刚炒好的瓜子。 他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徐耀祖在那儿忙活,嘴里还时不时地指点两句。 “老徐,那个王二麻子家的账不对,他去年还偷偷卖了三块陵寝的地砖,你给加上。” “还有那个孙有福,他欠钱庄的驴打滚还没算进去呢,利息都快赶上本金了,记得复利计算。” 徐耀祖听得一头汗,那些守陵卫更是听得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远处街角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只见一队身穿黑色甲胄,手持长枪的骑兵,正朝着宗人府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银甲白袍,身姿挺拔,胯下一匹神骏的白色战马,正是当朝皇太女,李沐雪。 老宗正的马车,几乎是和李沐雪的队伍同时赶到。 他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看到李沐雪那身戎装,激动得老泪纵横。 “殿下!殿下您可算来了!” 老宗正提着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拦在李沐雪的马前。 “您快给老臣做主啊!那苏云……” 他正准备将刚才在御书房的说辞,再添油加醋地讲一遍。 李沐雪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轻轻一拉缰绳,战马嘶鸣一声,灵巧地绕过他,径直走向宗人府大门。 老宗正伸着手,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李沐雪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她将马鞭扔给身后的侍卫,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没有走向那些闹事的守陵卫,也没有走向摆着桌案的徐耀祖。 她径直走到了那个正嗑着瓜子,一脸悠闲的苏云身后。 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李沐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银甲,对着苏云的背影,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 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太傅。” “学生来迟了。” 这一声“太傅”,像一道九天惊雷,在老宗正和所有宗室子弟的脑海里炸响。 他们最后的幻想,最后的侥幸,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苏云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拍了拍手,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他看着一身戎装的李沐雪,笑了。 “不晚,一点都不晚。” “正好赶上,看压轴好戏。” 李沐雪直起身,面容冷峻,转身面向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宗室众人。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的卷轴,高高举起。 “奉陛下旨意!” “即日起,宗人府事务,由苏太师全权暂管!” “所有宗室子弟,即刻起,需在新建的‘皇家进修院’内,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再教育考核!” 她的声音,像冰冷的刀锋,刮过每一个人的心。 “考核内容,包括《大周律法》、《算学》、《民生策》三门。” “考核不合格者……” 李沐雪的目光扫过脸色死灰的老宗正,一字一顿地说道: “削去爵位,贬为庶民!” 全场死寂。 苏云适时地鼓起了掌,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走到已经摇摇欲坠的老宗正面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老王爷,看来您的靠山,也觉得宗人府这老宅子,是该重新搞搞‘装修’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沐雪,又转回头看着老宗正,歪了歪头。 “这叫‘混合双打’。” “您这老胳膊老腿,还受得住吗?” 第一卷 第200章 这图纸,不仅是防务 老宗正身子一晃,被旁边的郡王扶住,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靠着。 那句“混合双打”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苏云没再看他,仿佛那只是路边一块碍事的石头。 他拍了拍李沐雪的胳膊。 “学生办事,太傅我这个当老师的,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苏云转身对徐耀祖说:“老徐,‘皇家进修院’的招生简章和课程表,你来弄。”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得,把《大周破产清算法》列为必修课,我亲自讲。” 徐耀祖嘴角抽了抽,连忙点头应下。 苏云说完,便领着沈策,径直往宗人府那黑漆漆的深处走去。 沿途的宗人府官员和侍卫,如同见了猫的老鼠,纷纷缩到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墙缝里。 “大人,我们去哪?”沈策低声问。 “去个好地方。”苏云脚步不停,“藏污纳垢的宗人府,总得有个最脏的地方。” 他说的,是宗人府的档案室。 档案室大门挂着一把人头大的铜锁,两个守门的老吏员挡在门前,一脸的视死如归。 “苏大人,此乃宗人府重地,无宗正手令,不得……” “砰!” 沈策一脚踹在门上,那两个吏员连同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起向后飞去。 满屋的灰尘被震得扬了起来,在光线里呛人地飞舞。 “现在有了。”沈策收回脚,面无表情地说。 苏云挥了挥手,驱散面前的灰尘,走了进去。 档案室里堆满了高耸入顶的卷宗架,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霉变的味道。 苏云没管那些记录着皇室几百年鸡毛蒜皮的破事,目光精准地落在角落一个上了三道锁的紫檀木柜上。 沈策上前,没费什么力气,直接用剑鞘一别,三道锁应声而断。 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图纸。 苏云取出一卷,在落满灰尘的桌案上摊开。 那是一幅绘制极其精美的皇陵全貌图,山川走向,宫殿布局,精确到每一棵古树的位置。 “画得不错。”苏云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划过,“比咱们工部那些画图的,专业多了。”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图纸中心,那片标注为“地宫”的区域。 李沐雪也凑了过来,秀眉微蹙。 整张图都清晰无比,唯独地宫这一块,线条模糊,标注含混,像是画师喝醉了酒,随手涂抹了几笔。 “这里,有问题。”李沐雪冷冷地开口。 “何止是有问题。”苏云用指关节敲了敲那片模糊的区域,“这画得,跟小学生抄作业抄错了,想用橡皮擦掉又怕被老师发现的样子,一模一样。” 他抬起头,对沈策说:“把负责维护这张图的人,给我带过来。” 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穿着三品宗室官服,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男人,被两个天策卫“请”了过来。 他叫赵霖,老宗正的远房侄子,宗人府的典簿官。 “苏……苏大人。”赵霖看着满地狼藉,腿肚子有点转筋,“不知……不知唤下官前来,有何吩咐?” “没什么大事。”苏云指了指桌上的图纸,“这图,你画的?” 赵霖瞥了一眼,连忙挺直腰杆:“回大人,此乃我宗人府最高机密,由下官耗时三年,亲手测绘督造,绝无半分错漏!” “是吗?”苏云笑了。 他没再问图纸的事,而是转头对刚进门的徐耀祖说:“老徐,算盘带了吗?” 徐耀祖一脸茫然,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算盘。 “赵大人,咱们不聊工作。”苏云搬了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咱们来算笔账,就当是饭后消遣。” 他指着赵霖,对徐耀z祖说:“给赵大人算算,他这三年,除了俸禄,额外‘创收’了多少。” 赵霖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苏大人!你这是污蔑!我乃皇室宗亲,两袖清风……” “别急。”苏云抬手打断他,“咱们今天玩个新游戏。”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赵霖面前晃了晃。 “算出来,你贪了一两银子,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你放心,手指头不够,还有脚趾头。咱们宗人府家大业大,凑你个百八十根,问题不大。” 徐耀祖心领神会,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发出清脆的噼啪声。 “赵霖,大周启元二十三年。以修缮祖陵为名,虚报用料,贪墨纹银,三百七十两。” “同年,克扣守陵卫冬衣采购款,贪墨纹银,五百一十两。” “启元二十四年,倒卖祭祀用活禽……” 徐耀祖每念一条,赵霖的脸就白一分。 当徐耀祖念到“总计,一千二百两白银”时,赵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我说!我说!苏大人,我全都说!”他抱着苏云的大腿,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别剁!求您别剁手指头!” 苏云嫌恶地踢开他。 “早这么配合,不就省事了?” 半个时辰后,一张全新的图纸,在赵霖颤抖的手中,被画了出来。 和原来那张相比,这张图纸的地宫部分,多出了一条用朱砂笔描绘的,细如发丝的秘密通道。 这条通道,绕开了所有明面上的机关和守卫,像一条毒蛇,蜿蜒着,直插地宫最核心的区域。 “这条路,只有老宗正和他几个心腹知道。”赵霖哆哆嗦嗦地说,“每隔七天,就会有人从这条路下去,送东西。” “送什么?”苏云问。 “活的……活的鸡鸭,有时候……有时候还有羊羔和乳猪。”赵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他们说,是……是给祖宗献祭,补充‘龙气’。” 苏云看着那条血红色的密道,沉默了片刻。 “龙气?”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冷。 他转头看向李沐雪和沈策,将那张新图纸在他们面前展开。 “看来这帮老家伙,不仅在下面养了条‘龙’。” “他们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饲养员’。” 苏云用手指点了点宗人府那三个烫金大字。 “这地方,哪是什么宗人府。” “这分明就是个披着官皮的‘怪物食堂’。” 第一卷 第201章 这食堂,伙食不错 苏云将那张新绘的图纸卷起,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老徐,沈策。” “在。”两人同时应声。 苏云把图纸扔给徐耀祖。 “按图索骥,带我去看看这个‘怪物食堂’的后厨。” 徐耀祖打开图纸,只看了一眼,便指向宗人府建筑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大人,就是这里,后勤仓。” “走。”苏云抬脚便走,没有丝毫停留。 宗人府的后勤仓库,位置偏僻,门前只有两个打瞌睡的老卒。 沈策没等苏云发话,身影一晃,那两个老卒便脖子一歪,软倒在地,睡得更沉了。 一脚踹开仓门,一股浓烈的牲畜膻味和草料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仓库里没有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也没有金银器物,只有一排排用栅栏隔开的畜栏。 里面,膘肥体壮的活牛活羊挤作一团,悠闲地嚼着上好的草料。 每一头牛羊的耳朵上,都挂着一个黄色的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祭”。 徐耀祖随手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本账册,翻开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户部专供,上品黄牛,三百头。西山黑羊,五百只。” 他指着账目,又指着那些活蹦乱跳的牛羊,嘴唇哆嗦。 “账上写的,全是‘祭祀大典专供’。” 徐耀祖合上账本,只觉得荒谬无比。 他小声对苏云吐槽。 “大人,这祭祀的消耗,比咱们北境一个军团的伙食标准还高。” “这祖宗要是真能吃这么多,怕是早都撑得从棺材里爬出来,自己上朝了。” 苏云没笑。 他绕着畜栏走了一圈,目光在那些肥硕的牛羊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一个专门用来配料的案板上。 上面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和骨渣。 “这里的供应链管理,倒是挺专业的。”苏云淡淡地说。 徐耀祖没听懂什么叫供应链,但他听出了苏云语气里的寒意。 就在这时,一名天策卫的斥候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单膝跪地。 “大人,后院发现一辆可疑马车,正欲从偏门驶出,往皇陵方向去。” 苏云眼皮都没抬。 “拦下。” “是。”斥候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辆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被天策卫押送到了仓库门口。 赶车的车夫和两名护卫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为首的赫然是老宗正的心腹,刘管事。 “大人,车里是什么?”徐耀祖上前一步,好奇地问。 苏云没说话,只是对沈策递了个眼色。 沈策走上前,一把扯下车上的黑布。 车厢里没有牛,也没有羊。 只有五个用麻绳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嘴里塞着破布,陷入了昏迷。 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囚服,脸上布满绝望和恐惧。 “这……这是……活人?!”徐耀祖失声惊叫,连退两步,撞在畜栏上。 仓库里的气氛骤然变得凝重。 苏云脸上的那份散漫和玩世不恭,第一次彻底消失了。 他缓缓走到车前,看着车里那几个生死不知的囚犯,脸上一片冰冷。 刘管事被押到苏云面前,还在嘴硬。 “苏大人!你这是何意!这些人都是朝廷钦定的死囚,我等奉宗正之命,押赴西山刑场行刑,与你何干!” 沈策没等苏云开口,直接上前,手法娴熟地卸掉了刘管事的下巴。 “呃……啊……”刘管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审。”苏云只说了一个字。 沈策拎着刘管事,像拎着一只小鸡,走进了仓库深处。 片刻之后,沈策走了出来,将刘管事的下巴重新安上。 刘管事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看着苏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说。” “是……是给地宫里那位‘大爷’的……加餐。”刘管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加餐?”苏云重复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冷意。 “寻常的牛羊,那位‘大爷’吃腻了……偶尔,需要换换口味……补充点‘人气’。”刘管事不敢抬头,声音细若蚊蝇。 “补充人气?”苏云笑了。 他一步一步走到刘管事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我这人,做生意,讲究一个公平交易。杀人,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这,算什么?” “拿活人当畜生喂?” 他伸出手,拍了拍刘管事煞白的脸。 “这是什么高端餐饮服务?米其林几星啊?” 刘管事浑身一哆嗦,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苏云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和煦的笑容,仿佛刚才那股骇人的杀气从未出现过。 他看了一眼车上那几个昏迷的死囚。 “老徐,去,把他们弄醒,找个地方安顿好。” 徐耀祖连忙点头,带着人去办。 苏云这才把目光,重新投向瘫在地上的刘管事,和他那几个同样吓傻了的同伙。 “既然这么喜欢送餐,”苏云慢悠悠地说,“那就别光说不练,多没敬业精神。” 他指了指那辆马车。 “去,把他给我拾掇干净点,换身像样儿的衣服。” 几个天策卫上前,架起魂不附体的刘管事。 “大人,这是……”徐耀祖安顿好死囚回来,不解地问。 苏云走到马车边,拍了拍车辕。 “今天这趟外卖,不能迟到。” 他看着被天策卫换上了一身干净绸衫,又被重新绑结实,嘴里塞上更厚实布团的刘管事,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他亲自去送。” 苏云转过头,对徐耀祖和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宗人府下人笑了笑。 “这叫客户体验,也叫角色扮演。” “让他这个送餐员,也体验一下当‘餐’的感觉。” 苏云一挥手。 “出发,送货上门。” 天策卫将拼命挣扎的刘管事扔上马车,盖上黑布,在沈策的带领下,朝着皇陵的方向,疾驰而去。 苏云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 他嗑开一颗,吐掉瓜子皮,自言自语。 “不知道这位‘大爷’,对今天这份‘盲盒’,会不会给个五星好评。” 第一卷 第202章 这老头,又见面了 皇陵到了。 那辆蒙着黑布的马车,在沈策的驾驭下,稳稳停在禁地那扇巨大的铜钉朱门前。 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比冬日里的寒风更刺骨。 徐耀祖裹紧了身上的大氅,还是觉得有冷气顺着领口往里钻。 他看了一眼那扇门,门缝里像是藏着一头能吞噬光线的野兽。 “大人,就……就停这儿?”徐耀祖的声音有点发干。 苏云没下车,只是掀开车帘,朝外面看了一眼。 “急什么。” 他慢悠悠地说。 “外卖送到楼下,总得等客户自己开门吧。”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从那扇厚重的朱门之后,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低吼。 那声音不像是任何已知的野兽,更像是一座山在打呼噜,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慌的压迫感。 拉车的两匹北境良马,瞬间躁动不安起来。 它们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白色的热气,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嘶鸣,缰绳被绷得笔直。 沈策双手紧握缰绳,手臂上的肌肉坟起,才勉强控制住即将惊起的马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马车前。 那人伸出一只干瘦的手,轻轻按在其中一匹马的额头上。 前一秒还狂躁不安的烈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安静下来,巨大的马头甚至还在那只手上蹭了蹭,露出温顺的神态。 徐耀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来人正是那个在地宫里遇到的,神秘的守墓老人。 他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身形枯槁,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 老人安抚好马匹,没有看车里,也没有看沈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马车,望向远处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的苏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苏云脸上挂着笑,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手里拎着一个酒葫芦,步伐不快不慢,像是来郊游,而不是来闯什么龙潭虎穴。 李沐雪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手始终按在剑柄上,眼神警惕地锁定着那个守墓老人。 “大爷,身体挺硬朗啊。” 苏云走到马车旁,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葫芦里传来清脆的酒液晃动声。 “上次在地宫里走得急,没来得及跟您好好聊聊。” 他拔开木塞,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今天我带了酒,上好的竹叶青。咱爷俩,再唠唠?” 守墓老人看着他手里的酒葫芦,喉结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反了!都反了!” “苏云!你个奸臣!你敢动我赵氏的祖陵!” 老宗正坐着一辆四轮马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奔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神色慌张的宗室王爷。 马车还没停稳,老宗正就从车上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跑到近前,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守墓老人。 他的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好你个老东西!” 老宗正指着守墓老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还敢出来!谁让你出来的!” 他像是完全忘了自己在地宫里被吓破胆的样子,又恢复了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 “一个守墓的下贱奴才!见了本王还不行礼!” 老宗正喘着粗气,一指苏云,对守墓老人下令。 “本王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本王宰了这个姓苏的小畜生!” 守墓老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老宗正一眼。 那眼神,就像在看路边一块吵闹的石头,或者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然后,他就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看着苏云手里的酒葫芦,仿佛老宗正压根就不存在。 周围瞬间变得死寂无声。 老宗正伸着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颜色从涨红变成酱紫,再从酱紫变成煞白。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羞辱。 被一个外姓臣子欺负就算了,现在连一个自己眼里的下贱奴才,都敢当面无视他。 “噗嗤。” 苏云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走到已经快要气晕过去的老宗正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王爷,看来在这个‘奴才’眼里,您这个主子,还没我这壶酒有面子。” 苏云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给他分析。 “这就叫‘人格魅力’。懂吗?” 他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老宗正。 “简单来说,就是我这个玩家的隐藏属性比你这个非玩家角色高,所以触发了特殊剧情。” “你呢,属于那种出场就被跳过的对话框。” 老宗正听不懂什么玩家,什么非玩家角色,但他听懂了苏云话里的嘲讽。 “你……你……” 他指着苏云,一口气没上来,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 幸好被后面的郡王眼疾手快地扶住。 苏云没再理他,径直走到守墓老人面前,将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大爷,尝尝?自家酿的,不上头。” 守墓老人沉默地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酒葫芦,半晌,才沙哑地开口。 这是他第二次对苏云说话。 “车里的东西,是给下面那个的?” 他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难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算是吧。”苏云耸耸肩,“人家开了个怪物食堂,我寻思着总得送点贺礼。”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顺便,也想看看食客的反馈。要是给了差评,我好改进服务。” 守墓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动。 他没接那酒葫芦,而是伸出那只干枯的手,指向马车。 “把它弄下来。” 苏云挑了挑眉,对沈策使了个眼色。 沈策上前,一把将车上那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的刘管事,像拎麻袋一样拎了下来,扔在地上。 刘管事在地上扭动着,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恐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绝望声音。 地面,又震动了一下。 那声低吼,比刚才更近,也更暴躁。 守墓老人低下头,看着在地上拼命挣扎的刘管事,眉头皱了起来。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理解的嫌弃。 “太老了。” “肉都柴了。”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苏云。 “下面那个,不喜欢。” 第一卷 第203章 这交易,很公平 苏云听到“肉柴了”三个字,眉毛挑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地上还在“呜呜”挣扎的刘管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确实。” 苏云一脚踢在刘管事身上,像是在检查猪肉的肥瘦。 “年纪大了,筋膜多,口感肯定不行。” 他抬起头看向守墓老人,脸上带着探讨业务的诚恳表情。 “大爷,您看,要不我给您换个新鲜的?” 苏云指了指远处马车里吓得快要昏厥过去的老宗正。 “那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油脂丰富,做成烤乳猪想必味道不错。” 守墓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难得地闪过一丝错愕。 他活了不知多少年,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换人喂怪物”这种事,说得跟菜市场挑五花肉一样轻松自然。 远处的宗室王爷们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脸都绿了,下意识地离老宗正远了几步,生怕被当成“添头”打包送进去。 老宗正更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守墓老人沉默了半晌,终于把目光从苏云手里的酒葫芦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审视。 “我?”苏云指了指自己,笑了。 “我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晃了晃酒葫芦。 “就是想跟大爷您交个朋友,顺便,谈笔生意。” “生意?”守墓老人皱起了眉。 苏云没回答,而是指了指皇陵禁地的方向。 “走,咱们换个地方聊。” 他领着沈策和李沐雪,自顾自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凉亭,那里是皇陵外围供守卫歇脚的地方。 守墓老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跟了过去。 徐耀祖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刘管事和远处晕厥的老宗正,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小声问旁边的天策卫:“现在……是什么情况?” 天策卫面无表情地回答:“苏大人在进行高端商务洽谈。” 凉亭里,石桌石凳落满了灰尘。 苏云也不嫌弃,随手用袖子擦了擦,便坐了下来。 他将酒葫芦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粗瓷碗。 “大爷,请。” 守墓老人看了看那酒碗,又看了看苏云,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那股醇厚的酒香,在苏云对面坐了下来。 苏云给他满上一碗,自己也倒了一碗。 “我这人,喜欢开门见山。”苏云端起碗,开门见山。 “我想进地宫最里面去看看。” 守墓老人刚端起酒碗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抬眼,浑浊的瞳孔里闪过两道冷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苏云抿了一口酒,砸了咂嘴。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你们这套安保系统,已经快撑不住了。” 苏云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扔在桌上。 册子封面,用瘦金体写着四个字——“饲养记录”。 正是他从宗人府典簿官赵霖那里“借”来的。 守墓老人看到那本册子,瞳孔猛地一缩。 “你们这套封印系统,我研究过。”苏云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 “很高明,利用地脉之气,形成一个能量循环,把下面那东西的能量消耗掉,再转化成滋养皇陵风水的气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这套系统有个bug。” “它需要定期‘维护’,也就是补充能量。一开始,是靠吸收天地灵气,后来灵气不够了,就得靠‘投喂’。” 守墓老人沉默不语,只是握着酒碗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牛羊祭品,补充的是‘生气’。可你们这帮饲养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给它加餐,喂活人,补充‘人气’。” 苏云指了指那本册子。 “这就好比,你给一辆烧柴油的拖拉机,天天喂航空煤油。” “结果就是,下面那东西的力量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暴躁。而你们的封印,却在一天天老化。” 苏云身体前倾,盯着守墓老人的眼睛。 “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年,等那头‘畜生’彻底适应了‘新食谱’,把封印当磨牙棒啃烂了,到时候别说京城,整个北境,都得变成它的自助餐厅。” “我说的,对吗?大爷。” 凉亭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半晌,守墓老人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他活了太久,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滋味了。 “那又如何?”他放下酒碗,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这是赵家的因果,也是我这一脉守陵人的宿命。守不住,便与它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苏云笑了。 “大爷,您这思想太落后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悲壮的剧情。咱们要讲科学,要讲可持续发展。” 苏云又给他倒上一碗酒。 “您这套系统,在我看来,属于是缝缝补补又三年的1.0版本。出了问题,只能靠人命去填。成本高,风险大,还不环保。”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这儿,有个3.0版本的解决方案。” “我进去,帮您把那个bug彻底修复了,顺便做个系统升级,加装几个防火墙和病毒查杀软件。以后别说喂活人,就是喂只苍蝇进去,它都得拉肚子。” 苏云脸上露出一个商人般和善的微笑。 “我把它从一头脱缰的野兽,改造成一只电子宠物。以后您想让它叫,它就叫,想让它翻跟头,它就得翻跟头。” “我管这,叫‘彻底的安保升级服务’。” 苏云端起酒碗,朝他举了举。 “您出场地,我出技术。事成之后,我只要里面的一点‘土特产’当报酬。您老呢,也可以早点退休,拿着养老金,到处旅旅游,喝喝茶,岂不美哉?” 守墓老人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他这辈子,见过皇帝,见过权臣,见过反贼,见过神仙般的人物。 可他从未见过像苏云这样的人。 这个人,能面不改色地把一场滔天大祸,说成是一次商业合作。 还能把深入九幽地府,比作是上门维修电脑。 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极具说服力的逻辑。 “我凭什么信你?”老人沙哑地问。 苏云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 正是那个“开罐器”。 他把铁疙瘩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凭这个。” 苏云指着开罐器。 “1.0版本,就能把您养的那只铁皮罐头干废了。我库里,还有2.0的PLUS版,和3.0的PRO MAX版。” “您说,是选择跟我合作,一劳永逸。还是等着我把升级版的全搬过来,把您这皇陵连同下面那条龙,一起炸上天?” 守墓老人看着那个黑铁疙瘩,又看了看苏云脸上那“和善”的笑容,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又老了几十岁。 “跟我来。” 他站起身,佝偻着背,向禁地深处走去。 “我只能带你去一个地方,看一眼。” 老人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 “看完,立刻就走。” “记住,别手贱。” 苏云跟在他身后,比了个OK的手势,虽然老人看不见。 他小声对旁边的李沐雪说。 “你看,天底下就没有钱和铁疙瘩搞不定的生意。” “如果有,那就是铁疙瘩还不够大。” 第一卷 第204章 这怪物,有点眼熟 守墓老人佝偻的背影在前面引路,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奇特的节点上,让周围阴冷的气息都为之退避。 苏云、李沐雪和沈策跟在后面。 徐耀祖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上来。 他决定了,今天就算吓死,也要死在大人身边,这样起码能混个烈士待遇。 皇陵禁地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老宗正和那群王爷被关在了外面,连哭嚎都传不进来。 老人领着他们没有走任何一条大路,而是穿过一片枯黄的松林,来到一座毫不起眼的假山前。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假山一块酷似牛头的岩石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敲击了几下。 “咔……咔咔……” 假山内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石缝缓缓裂开。 一股比外面更浓郁的霉味和土腥气,从石缝里涌了出来。 “这地儿,我称之为‘静心室’。” 守墓老人沙哑地开口,算是解释。 “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下面’的东西,而不被它察觉。” 他率先走了进去。 苏云跟了进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这是一间约莫十平米见方的石室,墙壁上镶嵌着十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石室最中央,有一口巨大的青铜井,井口用一块厚重的水晶石板封着,石板晶莹剔透,表面还刻画着无数细密的符文。 “静心室?” 苏云围着那口青铜井转了一圈,啧啧称奇。 “大爷,您这起名水平,跟我们家门口卖油条的王大妈有一拼。” “她管油条叫‘黄金凤翼’。” 守墓老人嘴角抽了抽,没接这个话茬。 他走到井边,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诀,按在水晶石板上。 “嗡——” 石板上的符文逐一亮起,发出微弱的光芒。 原本透明的水晶,内部开始浮现出清晰的影像,就像一块超高清的显示屏。 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瞬间僵住不动。 “娘……娘啊……” 他喉咙里挤出半声呻吟,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要往后倒。 幸好沈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影像里,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 空间的中央,趴着一头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巨兽。 它太庞大了,身躯如同一座小山,无数比水桶还粗的黑色铁链,从四面八方的岩壁中延伸出来,穿透它的血肉,将它死死地锁在原地。 这东西根本不是什么传说中的神龙。 它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噩梦拼接而成的怪物。 浑身覆盖着暗红色的不规则鳞片,鳞片缝隙里,长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肉瘤和增生组织,有些还在微微搏动,看上去恶心至极。 它的头颅依稀能看出几分龙形,但早已扭曲变形,一只眼睛瞎了,眼眶里是黑洞洞的窟窿,另一只眼睛则像一轮浑浊的血月,半睁半闭间,透出无尽的暴戾和疯狂。 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起一阵腥风,吹得地面上的碎石微微滚动。 苏云也凑了过去,盯着水晶石板里的画面,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没有徐耀祖那种对未知怪物的恐惧,反而像是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宝。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秀眉微蹙,显然也对这东西的外形感到了极度的不适。 “大爷,您这宠物……伙食开得有点太好了吧?” 苏云咂了咂嘴,点评道。 “都吃出三高了吧?你看这皮肤状态,这肉瘤,明显是内分泌失调,得治。” 守墓老人眼皮跳了跳,决定继续无视苏云的骚话。 苏云的目光,忽然定格在了怪物背部的一块区域。 他瞳孔猛地一缩。 在那里,鳞片被人为地剥掉了很大一块,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 而肌肉上,竟然有几道极其粗糙,像是用麻绳缝合的巨大疤痕。 更诡异的是,在缝合疤痕的旁边,还嵌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管道的另一头,深深地插入怪物的脊椎骨中。 “卧槽!” 苏云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瞬间明白了。 这哪是什么上古神兽,也不是什么地龙。 这分明就是一头被人为改造过的……生化实验体! 是前朝那帮疯狂的方士,用活物、用科技、用玄学,硬生生拼凑缝合出来的怪物! “这……这结构……这肌肉密度……” 苏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从怀里掏出炭笔和一卷白纸,就地蹲下,开始飞快地在纸上勾勒草图。 他嘴里念念有词。 “用铁链穿透肩胛骨来限制活动,简单粗暴但有效。” “背部的管道,应该是用来注射药剂或者抽取体液的,观星者这帮人的科技树,点得有点歪啊。” “这缝合手法太粗糙了,简直是兽医水平,哦不,侮辱兽医了。” 徐耀祖已经被沈策掐着人中弄醒了,他看着蹲在地上写写画画,一脸兴奋的苏云,只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魔幻了。 大人……好像……更像个怪物。 守墓老人看着苏云的举动,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 这个人,面对如此恐怖的凶兽,第一反应不是恐惧,不是想着怎么消灭它,而是……拿出纸笔开始做研究? 就在这时,水晶石板上的画面,突然发生了变化。 一群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如同鬼魅一般,从地宫一侧的阴影中涌了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工具和兵器,目标明确,直奔那些锁住怪物的巨大铁链。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其中一条铁链的基座上。 “滋啦——” 一股青烟冒起,那比人腰还粗的玄铁锁链,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被腐蚀。 “大爷。” 苏云头也不抬,一边画图一边开口。 “看来您这‘家’,遭贼了。” 他吹了吹图纸上的炭灰,慢悠悠地问。 “需要我帮忙报警吗?” 苏云顿了顿,改口道。 “哦不,是报官。” 守墓老人死死盯着水晶石板,干瘦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这群该死的老鼠!” 他声音里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观星者! 他们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要亲自动手破坏封印了! 就在他准备转身冲出去,与那群不速之客拼命时,苏云却一把拉住了他。 “别急。” 苏云站起身,将画好的草图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您老这身子骨,下去跟人拼刀子,属于是物理超度,不划算。” 苏云指了指水晶石板,脸上露出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再说了,人家表演才刚开始,咱们这VIP观众,总得给点面子,看完再说吧。” 他话音刚落,地宫里的那头巨兽,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那只血红色的独眼,猛地睁开了。 第一卷 第205章 这安保,全面升级 那只血红色的独眼,像一盏挂在九幽地府的灯笼,骤然亮起。 一声不似凡间生物能发出的咆哮,从地宫深处炸开。 整个静心室都在这声咆哮中剧烈摇晃,头顶的夜明珠忽明忽暗,灰尘簌簌落下。 徐耀祖刚被扶稳,腿一软,又滑了下去,这次沈策没管他,任由他抱着自己的小腿瑟瑟发抖。 “吼——” 水晶石板的影像里,那头被铁链锁住的怪物猛地抬起扭曲的头颅,狂暴的气浪将几个靠得近的黑衣人直接掀飞出去,撞在岩壁上,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快!加快速度!” 为首的青铜面具人嘶声大吼,他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眼中透出一种狂热。 “龙丹即将成型!这是它最虚弱也是最狂暴的时候!破开锁链!” 守墓老人干瘦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死死盯着影像,转头看向苏云,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杀意。 “把你的‘开罐器’给我!老夫下去跟他们拼了!” 苏云却摇了摇头,悠闲地将刚画好的草图折好,塞回怀里。 “大爷,别冲动。” 他指了指水晶石板里那些手忙脚乱的黑衣人。 “人家这是在搞定向爆破,您这会儿下去,属于是替他们挡枪子儿,专业不对口。” 守墓老人气得胡子都在抖。 “那怎么办?就看着他们把这畜生放出来?” “看着?” 苏云笑了,他拍了拍徐耀祖的脑袋,像在拍一个西瓜。 “咱们这是VIP包厢,票价很贵的,怎么能只看着。” 他转身,看向守墓老人,脸上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大爷,您这皇陵,总得有点安保措施吧?比如,防盗门?防盗窗什么的?” 守墓老人愣住了,一时间没跟上苏云的思路。 “皇陵之内,设有多处断龙石,用以阻断盗墓贼……” “停。” 苏云打了个响指。 “专业词汇叫‘物理隔绝防火墙’,对吧?” 他走到那面布满符文的水晶石板旁,敲了敲。 “那……有没有什么通风管道,或者紧急排气口之类的设计?” 守墓老人活了几百年,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问话,他下意识地回答。 “地宫为防潮湿,在各处都留有通气孔,连接着地面……” “完美。” 苏云再次打了个响指,脸上的笑容更盛。 “这就叫‘新风系统’。有防火墙,有新风系统,齐活了。” 他转头看向沈策,下达了命令。 “沈策,去,把咱们后勤马车上,给火头营准备的那两大袋最辣的朝天椒,全部磨成粉。” 沈策没有任何疑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徐耀祖抱着沈策的小腿,仰起头,一脸茫然。 “大……大人,要辣椒粉干嘛?您……您饿了?想吃毛血旺?” 苏云瞥了他一眼。 “不,我准备请下面这帮没买票的观众,体验一下什么叫‘生化攻击’。” 他又看向守墓老人。 “大爷,断龙石的总开关,在哪儿?带个路?” 半刻钟后。 皇陵深处一间布满灰尘的机括室里。 守墓老人站在一个巨大的青铜绞盘前,表情复杂。他守了这陵墓一辈子,从未想过,这套用来对付盗墓贼的祖宗基业,有一天会被人拿来这么用。 苏云通过墙壁上的一个小孔,观察着下方地宫的动静。 “时机差不多了。” 他对着守墓老人喊道。 “大爷,拉闸!” 守墓老人一咬牙,双手抓住绞盘的把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转。 “嘎吱——轰隆隆!” 地宫之内,数道重达万斤的巨大石门从天而降,瞬间将整个空间分割得七零八落。 那群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彻底困在了中央区域,跟那头狂暴的巨兽关在了一起。 “怎么回事!” “机关!是皇陵的机关!” 为首的青铜面具人又惊又怒,他一剑劈在断龙石上,只留下一道白印。 “吼!” 巨兽似乎也感觉到了空间的封闭,变得愈发狂躁,它猛地一甩头,将一条试图靠近的黑铁锁链直接崩断。 “不好!它要挣脱了!” 黑衣人们彻底陷入了恐慌。 就在这时,机括室里,沈策已经带着几个天策卫,将两大麻袋的红色粉末倒在了一个巨大的风箱口。 “大人,准备好了。” “加点料。” 苏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将里面的迷药也倒了进去。 “再加点从茅房掏来的陈年草木灰,增加点颗粒感,主打一个沉浸式体验。” 徐耀祖捂着鼻子,脸都绿了。 “大人,这……这招也太损了吧!简直是化学武器啊!” “什么化学武器。” 苏云纠正道。 “这叫‘净化空气’。” 他对着沈策点了点头。 “开始吧,开最大档,给他们来个深度SPA。” 巨大的风箱被几个天策卫合力推动,呜呜作响。 刺鼻的红色粉末混杂着迷药和草木灰,顺着古老的通风管道,如同两条红色的巨龙,呼啸着灌入了被封死的地宫。 水晶石板的影像里,瞬间被红色的烟雾笼罩。 “咳咳咳!什么东西!” “眼睛!我的眼睛睁不开了!” “这烟有毒……咳咳……” 黑衣人们瞬间乱作一团,他们捂着口鼻,涕泪横流,一个个东倒西歪,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躺在地上抽搐。 那头巨兽也没好到哪儿去。 它皮糙肉厚,但呼吸系统可没装过滤器。 那血红的独眼被熏得不停流泪,山一样的身躯剧烈起伏,打着惊天动地的喷嚏,一声比一声虚弱。 “吼……阿嚏!” 最后一声巨响后,它巨大的头颅一歪,竟也被这混合毒气给放倒了。 苏云满意地看着这片狼藉的景象。 “你看,对付这种皮糙肉厚的boss,就不能用物理攻击。” 他一脸严肃地对徐耀祖进行现场教学。 “得用魔法,哦不,是化学。这叫降维打击。” 他吩咐沈策。 “等味儿散散再下去,把人都捆结实了,带上来。” 他转过身,走向已经彻底石化的守墓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爷,你看,贼抓住了,宠物也麻醉了。” 苏云指了指这间破旧的机括室,又指了指外面。 “您这套安保系统,漏洞太多,版本太老,连个杀毒软件都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新的图纸,在守墓老人面前展开。 上面画着精钢铸造的护栏,密密麻麻的联动陷阱,还有几个标注着“震天雷”的红色圆圈。 “我决定,免费给您这儿做个全面升级。” 苏云的笑容,像个上门推销的骗子。 “从硬件到软件,从物理防御到自毁程序,一步到位。” 他指着图纸上的一个角落。 “以后您就在这儿,喝着茶,看着监控,一键操作,就能让任何想闯进来的小偷,体验一下什么叫‘现代化智能安保体系’。” 守墓老人看着图纸,又看了看水晶石板里,那群被捆成粽子、满脸红斑的黑衣人,和他旁边那头打着呼噜的巨兽。 他张了张嘴,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那……那个龙丹……怎么办?” 第一卷 第206章 这龙丹,先记账上 守墓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苏云。 “龙丹?” 苏云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在谈论一颗白菜。 “对啊,那怪物折腾这么久,不就为了肚子里那点东西吗?咱们不能白忙活一场。” 他俯身,凑到守墓老人耳边,声音压得很低。 “大爷,那玩意儿可是高能量聚合体,技术含量很高的。拿回去切片研究,说不定能搞出点新名堂。” 守墓老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守了一辈子凶兽,第一次听到有人想把凶兽的核心拿去“切片研究”。 “那……那是邪物!” “邪物也是物,是物就有价值。”苏云直起身,一脸理所当然。 “先放它肚子里存着,等我把您这安保系统升级完了,随时能取。” 他看向徐耀祖。 “耀祖,记一下,公司固定资产里,增加一项‘生物能源核心’,暂估价,一千万两。” 徐耀祖手一抖,毛笔差点掉地上。 他哆哆嗦嗦地在小本本上写下几个字,感觉自己记的不是账,是天书。 苏云没再理会石化的守墓老人,转身对沈策下令。 “把这些没买票的观众都打包带走,关进天策府地牢,让他们写一万字的观后感。” “至于现场,”他环视一圈,“恢复原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天后,首辅府。 京城已经炸了锅。 皇陵方向前两日地动山摇,还传出骇人的巨兽咆哮,虽然很快平息,但挡不住消息长了翅膀。 各种流言蜚语像是不要钱的白菜,堆满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苏太师在皇陵挖宝,触怒了守护龙神!” “何止啊!我二舅家的邻居的表哥是守陵卫,说亲眼看到一条黑龙冲天而起,被苏太师一指头按回去了!” “瞎说!明明是苏太师想收服龙神当宠物,结果玩脱了,差点让龙神跑出来!” 徐耀祖拿着一沓“民情监察司”收集来的情报,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 “大人!现在外面都传疯了!宗人府那帮老王爷,联合了御史台,明天就要上朝弹劾您,说您惊扰祖宗,动摇国本!” 苏云正躺在摇椅上,悠闲地喝着茶,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 “慌什么。” 他呷了一口茶。 “这叫舆论危机,小场面。” 徐耀祖快哭了。 “大人,这还小场面?这回的谣言,有鼻子有眼的,百姓都信了!民心要是乱了,陛下也保不住您啊!” “谁说我要让百姓不信了?”苏云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旧的谣言,你堵不住。最好的办法,是用一个新的、更离谱的谣言,把它覆盖掉。” 他看着徐耀祖,像是在给学生上课。 “这叫版本更新,也叫舆论引导。” 苏云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徐耀祖。 “去,找几个嘴皮子最利索的说书先生,把这个新版本的故事,给我传遍京城所有茶馆酒楼。” 徐耀祖接过纸,低头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纸上写着: “震惊!皇陵深处竟藏惊天祥瑞!苏太师夜观天象,算出大周国运昌隆,引得沉睡千年的护国龙神苏醒,欲现世为人主贺寿!”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备注: “要点:突出‘祥瑞’二字,强调龙吟是‘盛世龙吟’,地动是‘龙神翻身’,苏太师不是在捣乱,是在主持一场为大周祈福的盛大仪式。” 徐耀祖张大了嘴巴。 “大……大人,这也太……太扯了吧?谁会信啊?” “你忘了?”苏云敲了敲桌子,“故事的最后,要加上一句——‘此乃天机,信则有,不信则无,三日后,皇陵之上,必有金光现世,以为佐证’。” 他冲徐耀祖眨了眨眼。 “记住,要找最贵的茶楼,点最贵的茶,让说书先生穿上新衣服,这样故事听起来才真。” 第三天,黄昏。 整个京城的百姓都涌上了街头,伸长了脖子望向西边皇陵的方向。 茶馆里的新故事已经传遍了,一半人将信将疑,一半人等着看笑话。 宗人府的老宗正站在自家王府的楼顶,捻着胡须冷笑。 “金光万道?老夫倒要看看,他苏云能从天上变出金子来!” 旁边的御史刘承也附和道:“哗众取宠,自取其辱!明日早朝,我等必让此獠血溅金銮殿!”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看!那是什么!” 只见西边的天空,随着太阳最后一丝余晖落下,皇陵那片山峦之上,竟然真的亮起了一道道璀璨的金光! 那金光并非一道,而是成百上千道,如同无数柄金色的利剑,冲破云霄,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辉煌的金色。 金光之中,隐约有龙形虚影盘旋,伴随着“轰隆隆”的闷响,仿佛真的是龙神在低吟。 “神迹!是神迹啊!” “龙神显灵了!苏太师说的是真的!” 街上的百姓们瞬间沸腾了,他们跪倒在地,朝着皇陵的方向疯狂磕头,嘴里高呼着“祥瑞降临”、“大周万年”。 老宗正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上的冷笑僵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怎么可能?” 此刻,皇陵外的一处山坡上。 苏云正指挥着几十名天策卫,人手举着一面磨得锃亮的巨大铜镜。 “都举稳了!找好角度!把夕阳的余光给我全反射过去!” 旁边,沈策正带着另一队人,不断将特制的烟花射向空中。 那些烟花炸开后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大团大团混合了金粉的浓烟,在空中被光线一照,就形成了模糊的龙形虚影。 徐耀祖站在苏云身边,看着京城方向那山呼海啸般的景象,激动得满脸通红。 “大人!神了!简直神了!您是怎么想到的?” “物理学,光的反射和折射,说了你也不懂。”苏云淡定地摆了摆手。 “这就叫人造祥瑞,主打一个氛围感和沉浸式体验。” 他收起手里的单筒望远镜。 “行了,收工。明天,该去朝堂上看戏了。” 次日,金銮殿。 气氛压抑得可怕。 老宗正和御史刘承等人站在班列中,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 他们准备了一肚子的弹劾之词,现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女帝高坐龙椅,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诸位爱卿,昨日皇陵祥瑞,都看见了吧?” 满朝文武,除了宗室和御史台那几位,齐刷刷跪倒在地。 “臣等恭贺陛下!贺喜大周!此乃千年不遇之大祥瑞啊!” 女帝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脸色发青的老宗正。 “宗正大人,朕听说,你昨天好像对祥瑞之事,颇有微词?” 老宗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陛……陛下明鉴!老臣……老臣是有眼不识泰山!误解了苏太师的一片苦心!老臣有罪!” 苏云从班列中缓缓走出,打了个哈欠。 “陛下,臣以为,宗正大人和刘御史他们,也是为了国事操心,情有可原。” 刘承等人闻言,眼中露出一丝感激。 谁知苏云话锋一转。 “不过,无知不是借口,愚蠢也不是。身为朝廷重臣,连基本的判断力都没有,听风就是雨,差点破坏了为我大周祈福的祥瑞大典,此罪,不可不罚。”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刘承,微微一笑。 “刘御史,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他转过身,对龙椅上的女帝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这叫‘舆论引导’,也叫‘危机公关’。用魔法打败魔法,才是最高级的玩法。” 第一卷 第207章 这亲戚,不能乱认 金銮殿上那场“危机公关”大戏,杀伤力比皇陵里的辣椒粉还大。 御史台哑了火,宗人府那帮老王爷更是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整个京城,风向一夜之间彻底变了。 苏云从一个“惊扰祖宗的逆臣”,直接飞升成了“能与龙神沟通的祥瑞之子”,民间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苏神仙”。 首辅府的书房里,徐耀祖拿着一沓新出炉的《京城日报》,激动得满脸放光。 “大人!您快看!现在全京城都在传颂您的功绩,连城门口卖烧饼的大妈都会唱‘苏神仙,法力无边,金光一闪保万年’了!” 苏云躺在摇椅里,闭着眼睛,手里盘着两颗从宗人府顺来的玉石核桃。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唱得不错,下次别唱了。” 徐耀祖的兴奋劲儿被浇了一盆冷水,他挠了挠头。 “大人,您怎么一点都不高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民心所向,咱们以后在京城,可就能横着走了!” “横着走的,除了螃蟹,就是死人。” 苏云睁开眼,瞥了他一下。 “舆论这东西,捧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惨。你真以为那帮老家伙会善罢甘休?” 话音刚落,门外下人来报。 “大人,宗人府宗正大人,在外求见。” 徐耀祖一愣,随即挺起胸膛。 “让他等着!不见!昨天还想弹劾大人,今天就想来攀交情?门都没有!” “让他进来。” 苏云慢悠悠地开口,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倒要看看,这出戏,他们打算怎么往下唱。” 片刻之后,老宗正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他跟昨天在王府楼顶那个意气风发、捻须冷笑的模样判若两人,一身崭新的亲王常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堆满了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宗室王爷,一个个低眉顺眼,像是来拜见祖宗。 “苏……苏太师。” 老宗正一开口,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他对着苏云深深一躬。 “老夫……老夫昨日是有眼不识泰山,误会了太师的一片为国为民的苦心,特来……特来向太师赔罪!” 说着,他从身后随从手里捧过一个巨大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苏云面前的桌上。 “这是老夫的一点心意,还望太师……笑纳。” 苏云依旧没睁眼,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什么心意?金子还是银子?低于一百万两,我可不收,掉价。” 老宗正的笑脸僵了一下,连忙解释。 “不不不,太师误会了。此物……比金银贵重万倍!关乎……关乎太师您的身世啊!” 这话一出,徐耀祖都愣住了。 苏云终于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 他打量了一下那个盒子,又看了看老宗正那张写满“图谋不轨”的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打开。” 老宗正如蒙大赦,亲自上前,颤抖着手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本厚重无比,用金丝楠木作封面,镶嵌着宝石的……族谱。 族谱摊开,一股浓郁的墨香和木料香气扑面而来。 老宗正指着族谱上的一页,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激动地说道。 “苏太师!您看!老夫查阅宗室密卷,耗费数日心血,终于……终于找到了!” “您!苏太师您!本姓并非苏,而是赵!您乃是太祖皇帝第七子,裕王爷一脉失散在外的嫡系血亲啊!” 他越说越激动,眼眶里都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 “当年战乱,您这一支流落民间,改姓为苏。算起来,老夫……还得称呼您一声……族侄啊!” “是啊是啊!原来是自家人!” “我说苏太师怎么如此英明神武,原来是继承了我赵家皇室的血脉!” 身后的几个王爷也立刻跟上,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开始攀亲戚,场面一度十分感人。 徐耀祖张大了嘴,看看族谱,又看看苏云,脑子彻底宕机了。 大人……是皇亲国戚? 他正发愣,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打破了这“认亲大会”的和谐气氛。 “噗……哈哈……哈哈哈哈!” 苏云看着那本崭新的族谱,看着老宗正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终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宗正和一群王爷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族……族侄,您这是……” “停!” 苏云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止住笑,他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本厚重的族谱。 他没看内容,而是把鼻子凑到书页上,用力地闻了闻。 “嗯,上好的徽墨,还加了五钱龙涎香,味道不错。” 他又伸出手指,在“苏云,本名赵天佑”那一行金字上轻轻一抹。 一抹淡淡的金色,沾在了他的指尖。 苏“哈哈!”他又笑了一声,把手指伸到老宗正的眼前。 “老王爷,您这业务,不太熟练啊。” 苏云把族谱“啪”地一声合上,扔回桌上。 “这墨迹,都还没干透呢。” 他绕着桌子,踱了两步,像是看一群猴戏演员。 “我知道我想当各位的大腿,各位想抱我的大腿。” 苏云顿了顿,看着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的老宗正,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可你们这波强行认亲的操作,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剧本都没写好就开拍了?” 整个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老宗正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放下了所有尊严,演了这么一出苦情戏,换来的却是如此无情的嘲讽。 苏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 他坐回摇椅,神色重新变得淡漠。 “耀祖。” “在……在!”徐耀祖一个激灵,赶紧应道。 “去,把宗人府上个月的账本拿来。” 苏云淡淡吩咐,“我记得,有一笔三十万两的‘祠堂紧急修缮费’,好像是用来买什么上好的徽墨、金陵织锦,还有给牌位贴金箔用的。” 徐耀祖脑子转得飞快,瞬间明白了什么,领命快步而去。 老宗正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很快,徐耀祖就抱着一本账册跑了回来,翻到其中一页,呈给苏云。 苏云连看都没看,只是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老王爷,三十万两,就为了伪造这么一本破书,还想让我认祖归宗,交出皇陵的控制权。” 他呷了一口茶,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每个宗室成员的心上。 “您这买卖,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算错了两件事。” “第一,我苏云,从不认什么狗屁血脉,我只认我自己。” “第二,”苏云放下茶杯,眼神骤然变冷,“你贪污的,是我的钱。” 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已经面如死灰的老宗正。 “欺君罔上,伪造皇籍,按大周律,当如何?” 老宗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太师饶命!老臣……老臣再也不敢了!” “晚了。” 苏云从徐耀祖手里拿过那柄尚方宝剑,却没有拔出来,而是用剑鞘,轻轻挑起了老宗正头上的亲王金冠。 金冠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苏云又伸出手,亲自,一片一片地,摘掉了他肩上代表品级的补子,扯下了他腰间的玉带。 动作不快,却充满了仪式感。 每一下,都像是在剥掉老宗正最后一层皮。 最后,苏云将那身华丽的亲王袍服,从老宗正身上扒了下来,扔在地上。 他看着只剩一身里衣,瘫软在地的老头,淡淡开口。 “来人,将前任宗正,赵德芳,软禁于宗人府静思堂,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 沈策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带着两名天策卫,将已经彻底失魂落魄的老宗正架了起来。 苏云环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其余王爷,脸上重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各位,都看明白了吗?” 他捡起地上那本伪造的族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别老想着乱攀亲戚。” 苏云把族谱扔进火盆,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我这个人,‘六亲不认’。”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只认理。” 苏云在心里,默默加了后面两个字。 “(钱)。” 第一卷 第208章 这火锅,就在皇陵吃 书房里,伪造的族谱在火盆中化为灰烬,只剩下几缕青烟。 瘫软在地的宗室王爷们,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云把玩着手里的尚方宝剑,目光从他们脸上逐一扫过。 “各位王爷、叔伯、大爷们。” 他开口,声音和煦,听起来像是在拉家常。 “刚才那出认亲的戏,虽然演砸了,但精神可嘉。” “说明大家还是有上进心的,想为我大周,为我赵家……哦不,是为陛下分忧。” 王爷们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苏云话锋一转。 “不过,光有心不行,还得有行动。” “我看各位整日待在王府里斗鸡走狗,太清闲了,容易胡思乱想。” 他走到徐耀祖身边,拿过纸笔,唰唰唰写下几个大字。 “所以,我决定,给大家找点事做。” 他将纸张展示给众人看——《皇家进修院第一期课程表》。 “从明天开始,所有宗室成员,都得来我这儿上课。” “第一课,我亲自讲,《大周律法与贪腐行为的量刑标准》。” “第二课,徐耀祖讲,《论皇家资产的保值与增值》。” “第三课……” 苏云顿了顿,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意。 “沈策讲,《体能训练与抗击打能力初探》。” 一个年轻的郡王没忍住,哆哆嗦嗦地问:“苏……苏太师,这……这最后一门课,是……是干什么的?” “问得好。” 苏云赞许地点了点头。 “主要是为了锻炼各位的身体,免得以后再被我吓晕或者吓尿。” “当然,要是谁账算不明白,或者课业不合格,沈策也会用比较‘物理’的方式,帮助大家加深记忆。” 书房里静得连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看着这群彻底失去反抗意志的王爷,苏云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苍蝇。 “行了,都回去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卯时三刻,准时到宗人府点名上课。” “谁要是敢迟到……” 苏云看向门口如同门神一般的沈策。 “沈策,你知道该怎么做。” 沈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王爷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首辅府。 徐耀祖看着他们的背影,激动地搓着手。 “大人!这下宗人府算是彻底被咱们拿下了!” “拿下?” 苏云把尚方宝剑扔回桌上,重新躺回摇椅。 “这才哪到哪儿。这叫‘企业文化重塑’,第一步而已。” 他眯着眼睛,望向窗外皇陵的方向。 “走,去皇陵。” 徐耀祖一愣:“大人,还去?不是刚闹完祥瑞吗?” “去巩固一下学习成果。” 苏云站起身。 “顺便,吃顿饭。” 半个时辰后,皇陵外。 夕阳的余晖洒在肃穆的陵寝上,平添了几分庄严。 但这庄严肃穆的气氛,被一口架在陵区入口处的巨大铜锅,彻底破坏了。 铜锅里,红油翻滚,辣椒和花椒散发出霸道的香气,直冲云霄。 苏云、李沐雪、沈策三人围锅而坐。 旁边的小几上,摆满了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鲜嫩的毛肚、翠绿的蔬菜。 徐耀祖正苦着脸,在一旁指挥着天策卫,用巨大的风扇对着京城的方向猛扇。 “大人,您这又是哪一出啊?” 徐耀祖哭丧着脸,“在皇陵门口吃火锅,这要是传出去,御史台那帮人不得疯了?” “让他们疯。” 苏云夹起一片羊肉,在滚烫的红油里七上八下地涮了涮,吹了吹气,塞进嘴里。 “嗯,味道不错。” 他惬意地眯起眼。 “我这叫‘压力测试’。看看那帮老家伙的心理防线,到底有多脆弱。”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些躲在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敢怒不敢言的宗室子弟。 “你看,效果拔群。” 李沐雪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她不爱吃辣,只是静静地用筷子在清汤锅里涮着青菜。 沈策则面无表情,但下筷子的速度,比谁都快。 苏云又夹起一片毛肚。 “这皇陵风水不错,就是有点阴冷,吃点火锅,暖暖身子,去去晦气。” 他指着远处的几座空置的皇庄。 “等宗人府那帮人培训完了,就把这些地方改造一下。” “搞个‘大周皇家农家乐’,主打一个沉浸式帝王体验。” “游客可以穿龙袍,住宫殿,体验翻牌子。一天收费九百九十八两,不含酒水。” 徐耀祖听得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掏出小本本开始记。 “大……大人,这能有人来吗?” “这你就不懂了。” 苏云喝了口酒。 “这叫满足高端客户的差异化需求。卖的不是服务,是体验,是情绪价值。”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的灰衣身影,背着手,从皇陵的朱漆大门后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正是那守墓老人。 他鼻子动了动,显然是被这霸道的火锅味儿给引出来的。 他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桌边,自己拉了个凳子坐下,拿起一副干净碗筷,就朝着锅里伸去。 沈策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神警惕地看着他。 苏云却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他亲自给守墓老人倒了一杯酒。 “大爷,来得正好,一起吃点儿。” 守墓老人也不说话,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哈——” 他长出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多了几分神采。 “你这娃,胆子比天还大。” 苏云笑了笑,也喝了口酒。 “胆子不大,怎么跟您这活了几百年的老前辈做生意。” 他给老人又满上一杯,筷子在锅里搅了搅。 “大爷,上次聊到一半,还没问您呢。” “那怪物体内的‘龙丹’,到底是啥玩意儿?” 守墓老人夹肉的动作顿住了。 他沉默了许久,将杯中酒再次饮尽,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不是什么龙丹。” 老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厌恶和疲惫。 “那是前朝最后一个皇帝,妄图长生不死,让手下那帮方士,用三千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混以无数珍奇药材,炼制的一枚‘长生药’的引子。” “邪门得很。” 苏云的筷子也停住了。 他眉头微皱。 “长生药?就为了这个?” “不止。” 守墓老人摇了摇头。 “那群‘观星者’,想拿到它,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苏云夹起一片白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复活谁?”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总不会是前朝的太祖皇帝吧?” “这剧本可就太烂俗了,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第一卷 第209章 这复活,是想多了 守墓老人夹肉的动作停住了。 他将杯中酒再次饮尽,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不是什么龙丹。” 老人的声音,透着一股浓浓的厌恶和疲惫。 “那是前朝最后一个皇帝,妄图长生不死,让手下那帮方士,用三千童男童女的心头血,混以无数珍奇药材,炼制的一枚‘长生药’的引子。” “邪门得很。” 苏云的筷子也停住了。 他眉头微皱。 “长生药?就为了这个?” “不止。” 守墓老人摇了摇头。 “那群‘观星者’,想拿到它,是为了复活一个人。” 苏云夹起一片白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复活谁?”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总不会是前朝的太祖皇帝吧?” “这剧本可就太烂俗了,小说都不这么写了。” 守墓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一丝赞同。 他难得地主动给苏云满上一杯酒。 “你这娃儿,想得倒美。” “他们还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胆子。” 老人端起自己的酒杯,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像是在看一段久远的历史。 “他们想复活的,是前朝的最后一位国师。” “也是‘观-星-者’这三个字,真正的创始人,那个自称袁天罡的家伙……不成器的师弟。” 苏云涮羊肉的动作一顿。 “师弟?” 他来了兴趣。 “一般故事里,这种师弟,要么是天赋异禀但走火入魔的反派,要么就是给主角送经验的炮灰。” “他是哪种?” “他是两种都是。” 守墓老人又干了一杯,话匣子似乎被酒精打开了。 “袁天罡那家伙,虽然也神神叨叨的,但好歹还讲点规矩,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他那师弟,就是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疯子。” “当年,就是他提议用活人炼丹,也是他主导了那场血祭。最后玩脱了,被自己的丹火反噬,烧得只剩一缕残魂,被袁天罡用秘法封印在那枚‘引子’里。” 苏云听明白了,他点了点头。 “所以,观星者现在这帮人,是想把他们这位疯子祖师爷给放出来?” “这操作,有点硬核啊。” “就不怕这位祖师爷出来,第一个就把他们全给炼了?” “疯子,是听不懂道理的。” 守墓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们的脑子,早就被长生不死,还有那虚无缥缈的力量给烧坏了。” 苏云若有所思地夹起一片毛肚,在锅里七上八下。 “所以,他们需要大量的能量,来激活那枚引子,复活那个倒霉蛋的残魂?” 守墓老人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专心对付起锅里的肉。 现场的气氛因为这个沉重的话题,一时有些沉闷。 只有铜锅里翻滚的红油,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火锅旁,单膝跪地。 是沈策。 他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显然是刚从城里疾驰而来。 “大人。” 沈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短。 “京城内,所有药铺,在一炷香之内,同时开始高价收购朱砂、水银、雄黄、硝石。” 徐耀祖正努力往嘴里塞着一块烫嘴的豆腐,闻言手一抖,豆腐直接掉回了碗里。 “朱砂?水银?” 他脸色发白。 “大人,这……这不都是古代方士炼丹用的东西吗?还是毒性最烈的那几种!”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难道想在京城里,当众表演一个原地飞升?” 苏云却像是没听到,他慢条斯理地将涮好的毛肚,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一圈,塞进嘴里。 嘎嘣脆。 他舒服地眯了眯眼,才抬起头看向沈策。 “价格呢?” “比市价,高出三倍。” 沈策回答。 “而且,只收现货,有多少要多少。” “嚯。” 苏云笑了。 “看来是真急了。” “这是准备搞波大的,要大炼活人,搞个邪术增强版啊。” 他转头看向徐耀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钱袋子。 “耀祖。” “在……在!” 徐耀祖一个激灵。 “我记得,咱们上次坑那帮盐商的时候,是不是从江南林家那儿,顺手‘暂存’了一批‘特制朱砂’?” 徐耀祖脑子飞速转动,立刻想了起来。 “大人是说……那批用红土山上的红泥,磨成粉,再用茜草汁染了色的……假朱砂?” “对,就是那批。” 苏云打了个响指。 “库存还有多少?” “堆满了三个仓库,少说……也有十几万斤。” 徐耀祖回答得有些心虚,那玩意儿本来是准备掺在涂料里粉刷墙壁用的,因为颜色不正,一直积压在仓库里吃灰。 “很好。” 苏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传令下去,让咱们皇家盐铁总公司下面的人,立刻在东市最显眼的位置,开一家‘大周仙丹材料专营店’。” “招牌做大点,用金箔的。” 他看着一脸懵逼的徐耀祖,继续吩咐道。 “把咱们仓库里那些‘特制朱砂’,全给我摆出去卖。” “价格嘛……就比他们那个收购价,再高个一成。” 徐耀祖的下巴都快掉到滚烫的火锅里了。 “大……大人,这……这不是趁火打劫吗?而且卖假货……这要是被发现了……” “什么叫假货?” 苏云瞪了他一眼。 “那玩意儿红不红?” “红……” “是不是粉末?” “是……” “那不就得了。” 苏云理直气壮地一拍桌子。 “我卖的是‘红色的粉末’,他自己要当朱砂用,关我什么事?” “这叫‘概念偷换’,也叫‘认知作战’。” 徐耀祖还是觉得不踏实。 “可……可万一他们真用这假货炼出点什么来……” “炼出来?” 苏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夹起一块年糕,在空中比划着。 “耀祖啊,你得更新一下你的知识库了。” “化学反应,讲究的是配比和元素。他们想要的是硫化汞,咱们给的是二氧化硅和植物色素。” “这两种东西放一块儿加热,你猜会发生什么?” 徐耀祖呆呆地摇头。 苏云把年糕扔进锅里,溅起几滴油星。 “大概率,会得到一坨黑乎乎的、带着糊味的、不可名状的固体废料。” “他们想炼长生药?” 苏云端起酒杯,敬了对面的守墓老人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我免费帮他们,炼成强效‘泻药’。” 他放下酒杯,看着一脸呆滞的徐耀祖,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说出了一句让在场除了李沐雪和沈策之外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话。 “记住,科学修仙,法力无边。” 苏云顿了顿,补上了关键的后半句。 “但假冒伪劣,害人不浅啊。” 第一卷 第210章 这盘棋,终于看清了 皇陵外的火锅宴,随着守墓老人最后一碗酒下肚,也接近了尾声。 老人抹了抹嘴,站起身,深深地看了苏云一眼。 “你这娃儿,比那帮疯子,更像个疯子。” 他没头没尾地扔下这么一句,便背着手,又慢悠悠地晃回了皇陵深处,身影消失在朱漆大门后。 徐耀祖听得云里雾里,凑到苏云身边。 “大人,他什么意思?夸您呢还是骂您呢?” “都有吧。” 苏云夹起锅里最后一片羊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嚼了嚼。 “疯子看疯子,惺惺相惜。” 他放下筷子,看着徐耀祖那张写满求知欲的脸,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他觉得我比观星者那帮人还离谱,但是,我这个离谱的疯子,能帮他解决问题。” “所以,他站我这边。”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赶紧在小本本上记下:离谱,也是一种核心竞争力。 沈策已经指挥着天策卫,将锅碗瓢盆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场热火朝天的火锅宴,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麻辣香味。 苏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渍,走到皇陵入口的高阶上。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俯瞰着山下的京城,万家灯火,渐次亮起。 李沐雪不知何时,也走到了他的身边,白衣胜雪,在暮色中格外显眼。 “太傅。”她轻声开口。 “嗯?”苏云没有回头。 “我有些不明白。”李沐雪看着山下的京城,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 “宗人府那些人,贪腐多年,罪证确凿,您为何不直接用尚方宝剑,将他们一网打尽?” “反而要费这么多功夫,又是上课,又是吃火锅,又是卖假药?” 苏云笑了。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学生,也是最可靠的战友。 “殿下,太傅的第一课,教你‘摸鱼’,是为了让你看清浑水之下,哪些是鱼,哪些是石头。” 他指了指山下的京城,灯火璀璨,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 “这第二课,教你‘收网’。” 苏云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 “直接砍了他们,简单,但只能砍掉几颗烂脑袋。” “那些烂在根子里的东西,还在。” “宗人府这颗毒瘤,我不仅要切了,还要把它改造成给我输血的造血干细胞。”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皇陵。 “皇陵这把锁,我不仅要握在手里,还要给它升级成防火防盗防窥屏的智能门禁。” “至于观星者……” 苏云的目光,投向了京城最繁华的东市方向。 “那帮想修仙的蠢货,花大价钱买了我十几万斤红泥粉,这会儿估计正围着丹炉,等着原地飞升呢。” “他们最后的底牌,被我用一堆不值钱的红泥,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我口袋里的钱。” “杀人,诛心,还要赚钱。” 苏云看着李沐雪,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才叫收网。” 李沐雪静静地听着,清冷的眼眸里,渐渐亮起了光。 她看着苏云,那眼神,不再仅仅是部下对上司的敬畏,或是学生对老师的信服。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近乎崇拜的光芒。 “太傅,我懂了。”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那下一步呢?” 苏云从怀里,慢悠悠地掏出那枚代表着“代天巡狩”的玄铁令牌。 他将令牌对着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晃了晃,嘴角露出熟悉的坏笑。 “下一步?” “既然手里有剑,总不能让它在鞘里生锈吧。” 他把令牌在手里抛了抛,像是掂量着它的分量。 “京城里这片园子,还有些杂草和烂桃花,长得太茂盛了,看着碍眼。” “是时候,该修剪修剪了。” 苏云收起令牌,目光转向了徐耀祖。 “耀祖。” “在!大人您吩咐!”徐耀祖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腰板。 “我记得,礼部尚书王大人,最近是不是跳得挺欢?” 苏云状似随意地问道。 徐耀祖立刻翻开随身的小本本,飞快地找到了相关记录。 “回大人!正是!王珂大人不仅在朝堂上多次暗示您行事乖张,还在私下里联络了不少御史,准备在您处理完皇陵之事后,就联合上奏弹劾您!” “哦?”苏云挑了挑眉,“准备得还挺充分。” “还有呢?” “还有……”徐耀祖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据咱们安插在‘天上人间’的线人回报,王大人最近手头好像很宽裕,不仅赎回了之前当掉的汝窑瓷瓶,还放出话来,说要给他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捐一个‘监生’的出身。” “一个监生,市价,五十万两。” 苏云的脸上,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有钱了?” “他哪来的钱?” “我记得上次‘西域金矿’那个项目,他可是把家底都赔进去了,连他老娘的嫁妆都当了。” “这个……属下不知。”徐耀祖老实回答。 “但他最近,确实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在望月楼摆宴,出手阔绰,还说……还说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是吗?” 苏云摸了摸下巴,眼神里闪过一丝玩味。 他看向沈策。 “沈策,你去查查,这位王大人最近的资金流水。” “尤其是,有没有什么……来路不明的‘意外之财’。” 沈策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苏云重新看向徐耀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耀祖啊,明天一早,你替我去一趟礼部。” “干什么?” “送礼。”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大人不是喜欢汝窑瓷瓶吗?我记得上次从宗人府抄家,缴获了不少好东西。” “你挑个最贵的,给他送去。” “啊?”徐耀祖彻底蒙了,“大人,您这是……” “这叫敲山震虎。”苏云打断他。 “不,这叫投石问路。” 苏云摇了摇头,纠正道。 “告诉他,我苏云,念旧。” “他之前弹劾我,我看在张柬大人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但是,如果他以为我倒了,想在我坟头蹦迪……” 苏云顿了顿,笑得像只狐狸。 “那就别怪我,提前把他埋了。” 他看着远方京城的万千灯火,轻声说道。 “这盘棋,我总算是,看清了。” “棋盘上,有些人是棋子,有些人,是想掀桌子的。” “而我……” 苏云伸了个懒腰。 “是那个负责给他们发盒饭的。” 第一卷 第211章 这叫“钓鱼执法” 次日清晨,首辅府的书房里,暖炉烧得正旺。 徐耀祖却感觉浑身发冷,两只手死死抱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盒,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 他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大人,您……您真要送这个?” 苏云正悠闲地修剪着一盆文竹,头也不抬。 “怎么,送礼还有假?” “可,可这里面是汝窑!宋代官窑的天青釉梅瓶啊!”徐耀祖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就这么白白便宜了王珂那个混蛋?” 这瓶子是昨天从宗人府抄没的赃物里挑出来的,品相完好,温润如玉,在市面上有价无市。 徐耀祖看一眼,心就疼一下。 苏云放下小剪子,瞥了他一眼。 “谁说白白便宜他了?” 他走过去,从徐耀祖怀里轻松地拿出那只梅瓶,放在桌上。 “耀祖,给你上第二堂金融课。” “这东西,在你我手里,是古董,是艺术品,但本质上,是沉没成本。” “什么成本?”徐耀祖一脸茫然。 “就是已经花出去、收不回来的钱。”苏云敲了敲瓶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它放在库房里,除了占地方,什么用都没有。” “可要是送出去,它就能变成鱼饵,能钓上大鱼。” 苏云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比指甲盖还小的透明薄片,对着光,上面似乎有密密麻麻的微缩刻字。 他将薄片贴在梅瓶的底足内侧,用指甲轻轻一刮,那薄片便完美地融入了釉面,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痕迹。 “大人,这是?”徐耀祖凑过去看。 “防伪标签,3.0版本。”苏云吹了吹手指。“上面刻着八个字,‘皇家资产,盗窃必究’。” “我再盖上经略司的微缩印章,这玩意儿就成了铁证。”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是说……王珂敢收,就是盗窃国库?” “不。”苏云摇了摇头,拿起旁边一个破破烂烂、满是毛刺的木箱子。 “他收,是合法的。” 苏云把价值连城的梅瓶,随手塞进了这个像是刚从柴房捡来的破箱子里,又抓了几把稻草垫在缝隙。 整个过程,看得徐耀祖眼皮直跳。 “大人,您这是……” “我送的是礼,自然是合法的。”苏云拿过纸笔,开始写拜帖。 他的字迹一改往日的瘦金体,变得歪歪扭扭,充满了谦卑,甚至有些谄媚。 “苏云顿首,听闻王侍郎雅好,特奉上薄礼一件,不成敬意。昔日朝堂多有冒犯,还望侍郎大人不计前嫌,往后……多多提携。” 写完,苏云把拜帖随手扔进木箱。 “但是呢,我用一个不值钱的破箱子,装一件稀世珍宝,再附上一封低声下气的拜帖。” 他看着徐耀祖,循循善诱。 “你猜,王珂收到这份礼,会是什么反应?” 徐耀祖想了想,迟疑道:“他会觉得……大人您怕了他,在向他服软求和?” “对喽。”苏云打了个响指。“对于一个刚刚暴富、极度渴望证明自己、又处处被人看不起的暴发户来说,还有什么比踩着昔日上司的脸面,更能满足他虚荣心的事呢?” “这叫‘情绪价值’,瞬间拉满。” “他不仅会收,还会大张旗鼓地收,到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苏云给他跪了。” 徐耀祖还是不放心。“可……可这瓶子就真给他了?” “所以我才说,你这脑子得升级了。”苏云点了点他的脑袋。“等他把这瓶子当成自己的东西,天天抱着炫耀的时候,我再‘无意中’发现,国库珍宝失窃。” “然后,天策卫奉旨搜查,从他床底下,‘正好’搜出这件刻着‘皇家资产’的赃物。” 苏云摊开手。“人证物证俱在,你说,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还是跳进茅坑也洗不清?” 徐耀祖的嘴巴张成了“O”形,半天没合上。 “大人……您这……这也太损了!” “这不叫损。”苏云一脸正色地纠正他。“这叫‘钓鱼执法’。” “用的饵是他的虚荣心,钓的鱼,是他那颗不知天高地厚的脑袋。” 苏云拍了拍木箱,对徐耀祖下令。 “去吧。记住,把咱们的姿态做足了,越卑微越好。最好让他感觉,你下一秒就要抱着他的大腿哭了。” 徐耀祖抱着那个与里面珍宝格格不入的破木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沈策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 “大人。” “查到了?”苏云正在给文竹浇水,动作不疾不徐。 “查到了。”沈策递上一张纸条。“王珂上个月,在皇家钱庄存入了五十万两现银。资金来源……” 沈策顿了顿。 “是一家刚在东市开业的钱庄,名为‘四海通汇’。” 苏云浇水的动作停了下来。 “四海通汇?”他放下水壶,接过纸条。 这个名字,他从未在任何卷宗上见过。 京城的钱庄,无论大小,都在天策府的监控之下,每一笔大额流水都会被记录在案。 这家钱庄,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继续说。”苏云道。 “这家钱庄,表面上是几个西域胡商合伙开的,做的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额汇兑生意。”沈策继续汇报。 “但根据我们安插在东市的暗桩回报,这家钱庄的真正业务,只在深夜进行。” “他们用特制的黑漆马车,从不走正门,只在后巷交易。交易对象,都是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王珂那五十万两,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分三次存入的他个人名下。” “而且,不只是王珂。”沈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我们还查到,之前在‘西域金矿’项目中赔得倾家荡产的十几户公侯,最近也都恢复了元气。” “他们抛售的田产和商铺,近期被人用高出市价两成的价格,又悄悄买了回去。资金,同样全部来自这家‘四海通汇’。” 苏云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书房里陷入了沉寂。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徐耀祖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我以为,他们只会用刺杀、下毒、造反这些低级手段。” “没想到,这么快就学会了现代金融的玩法。” “开皮包公司,搞地下钱庄,洗钱,给自己的代理人输血……玩得挺花啊。” 苏云转过身,看着沈策。 “他们这是在京城,再造一个‘观星者’的钱袋子。” “而且这个钱袋子,比江南那帮土财主,段位高多了。” 苏云的眼神,闪烁着兴奋的光。 那是一种,棋手遇到真正对手时的兴奋。 “我还在第一层,以为是政治斗争。” “他们已经到了第五层,开始跟我玩金融战了。” 苏云拿起桌上那封写给王珂的拜帖,在手里掂了掂。 “看来,我这个鱼饵,放小了。” 他看向沈策,下达了新的命令。 “传令给徐耀祖,让他送完礼,别急着回来。” “让他去告诉王珂,就说我苏云,最近手头紧,想把自己珍藏的另一件宝贝,前朝的《兰亭序》真迹,也忍痛割爱。” “问他,有没有兴趣,替我找个好买家。” 第一卷 第212章 这鱼,咬钩太猛 “兰亭序……真迹?” 沈策冰山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混杂着荒谬与不解的困惑。 徐耀祖刚从礼部尚书府回来,正满头大汗地汇报着王珂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听到这几个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自己绊倒。 “大……大人,您……您没开玩笑吧?” 徐耀祖的声音都变了调。 “那可是书圣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啊!天下第一行书!前朝太宗皇帝都找不到,只能临摹了几百本陪葬的玩意儿!” “您……您有真迹?” 苏云正拿着一张宣纸,在上面画着什么奇怪的符号,闻言头也不抬。 “没有。” 回答得干脆利落。 徐耀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没有您还……” “没有就不能卖了?” 苏云放下笔,抬起头,用一种“你这智商还得充值”的眼神看着徐耀祖。 “我卖的是一个‘拥有兰亭序真迹’的可能性,一个‘捡漏暴富’的梦想。” “这叫‘故事营销’,也叫‘知识产权变现’。” 他拿起那张画着鬼画符的宣纸,吹了吹墨迹。 “你看,这是我根据前朝野史,结合星象地理,推演出的《兰亭序》藏宝图。” “看上去是不是特别玄乎?特别有逼格?”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山川河流,星斗罗盘,还用一种扭曲的古篆文标注着“龙脉所归,文气汇聚”八个大字。 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只觉得高深莫测。 “大人,您这……” “我瞎画的。” 苏云随手把“藏宝图”揉成一团,又展开,弄出点褶皱,做出点岁月感。 “但是,王珂和他背后的人,会信。” 苏云把“藏宝图”递给沈策。 “去,找个最顶级的裱糊匠,用前朝的宫廷贡纸,给它裱起来。再找个手艺好的木匠,用金丝楠木做个盒子,要雕龙画凤的那种。” “然后,把这东西‘不小心’遗落在‘四海通汇’钱庄的后门口。” 沈策接过图纸,点了点头,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苏云和还在风中凌乱的徐耀祖。 “大人,我不明白。” 徐耀祖是真的不明白。 “您费这么大劲,又是送梅瓶,又是伪造藏宝图,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珂就是个跳梁小丑,您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他。至于那个‘四海通汇’,让天策卫查封了不就完了?” “耀祖啊。” 苏云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格局,要打开。”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碾死王珂,简单。但那只能打掉一个冒头的棋子。” “查封钱庄,也容易。但那只会让幕后的人警觉,把钱袋子藏得更深。” “我要的,不是打草惊蛇。” 苏云转过身,嘴角勾起。 “我要的,是让蛇自己,把整个蛇窝都搬到我面前。” 他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王珂这种级别的官员,在短时间内,拥有巨额的、无法解释来源的财富。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办他。” “一个梅瓶,不够。但加上一本价值连城的《兰亭序》真迹,就够了。”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 苏云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我想看看,这个‘四海通汇’背后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胃口,多强的实力。” “他们敢不敢,接下《兰亭序》这么大的盘子。” “如果他们接了,就说明他们的野心,远不止是扶植几个朝廷官员那么简单。” “他们想做的,可能是……买下整个大周。” 徐耀祖听得冷汗涔涔。 “这……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苏云反问。 “金融的本质,就是信用的交易。当一个组织掌握的财富,足以动摇一个国家的信用体系时,它就拥有了定义一切的权力。” “而我,”苏云指了指自己,“就是那个负责给他们进行压力测试的。”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钱袋子够深,还是我的镰刀……够快。” 当天下午,礼部尚书府。 王珂正手捧着那只汝窑天青釉梅瓶,在自己书房里来回踱步,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几个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御史,正围着他,满嘴都是阿谀奉承之词。 “王大人高明啊!这一招以退为进,逼得那苏云小儿不得不低头!” “何止是低头!这简直是跪地求饶了!这梅瓶,可是当年进贡给先帝的御用之物,价值连城!他苏云敢拿出来,说明他真是山穷水尽,怕了!” 王珂听得通体舒泰,他小心翼翼地把梅瓶放在铺着明黄绸缎的桌案上,得意地捋着胡须。 “哼,竖子而已。仗着陛下宠信,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被削了实权,还不是要来巴结本官?” “你们看着吧,这只是个开始。他苏云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名姓刘的御史眼珠一转,凑上前低声道: “王大人,下官倒是有个主意。” “哦?说来听听。” “这梅瓶,乃是皇家贡品,按理说,苏云是没有资格私藏的。他如今送给您,您收下,这……这就是他私吞国库的铁证啊!” 刘御史越说越兴奋。 “您明日早朝,只需将此事捅出,再联络我等一同弹劾,那苏云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个‘监守自盗’的死罪!” 王珂闻言,眼睛一亮。 对啊! 这不就是送上门的把柄吗? 他苏云自以为是在示好,却不知,这恰恰是他的催命符! 王珂越想越觉得此计甚妙,他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刘御史,你此计大妙!” 他端起酒杯,意气风发。 “来!诸位同僚,满饮此杯!预祝我等明日,旗开得胜,为朝廷除去此獠!” 众人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上,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角落里,一个负责添酒的侍者,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他走到后院无人处,从怀里取出一个比指节还小的竹筒,将一张写满字的薄纸塞入,随后对着天空,学了几声清脆的鸟鸣。 一只灰鸽,从屋檐下飞出,悄然落在他肩上。 侍者将竹筒绑在鸽子腿上,轻轻一抛。 灰鸽振翅而起,融入了京城的暮色之中。 与此同时,首辅府的书房里。 苏云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吃得呼噜作响。 徐耀祖在一旁看着,欲言又止。 “大人,您……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苏云从碗里抬起头,嘴边还沾着一根葱花。 “担心王珂他们明天在朝堂上发难啊!” 徐耀祖急得直搓手。 “万一他们真拿那个梅瓶说事……” “说什么事?”苏云夹起一片青菜,“说我苏云高风亮节,将查抄逆党所得的赃物,赠予同僚,以示冰释前嫌?” “还是说他王珂,见利忘义,收了礼还反咬一口,人品低劣?” “这……”徐耀祖被问住了。 苏云三两口把面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耀祖,记住,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在他们出手之前,我们就得把剧本写好,把人设给他立稳了。”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苏云失势之后,谦卑恭顺,低声下气。他王珂要是敢拿梅瓶做文章,只会显得他自己像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人。” 他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 “鱼饵,放下去了。” 苏云接过木盒,打开。 里面,正是那份被精心裱糊过的《兰亭序》藏宝图。 “那条鱼,什么反应?”苏云问。 “后门的一个小厮捡到了它。一炷香后,一辆黑漆马车,从‘四海通汇’的后巷驶出,直奔礼部尚书府。” 沈策的汇报,言简意赅。 “哦?” 苏云笑了。 “这鱼,咬钩比我想象的,还要猛啊。”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 “王珂那边,不用管了。让他自己蹦跶。” “明天早朝,你跟徐耀祖,就看戏。”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 “我得给这条大鱼,再准备一份……更香的饵了。” 徐耀祖好奇地凑过去。 “大人,您要写什么?” 苏云笔走龙蛇,一行瘦金体,跃然纸上。 “代天巡狩,彻查京畿钱庄,诏。” 他放下笔,看着纸上那带着凛然杀气的字迹,对徐耀祖和沈策说: “告诉他们,我苏云,要请全京城的钱庄掌柜们……喝茶了。” 第一卷 第213章 这弹劾,有点上头 金銮殿。 卯时的钟声刚过,天色还带着一层未褪尽的青灰。 往日里死气沉沉的早朝,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兴奋。 百官队列中,礼部尚书王珂站在前排,身姿挺拔,下巴微抬,难掩得意之色。 他身后的几个御史,也都是一副精神亢奋的模样,眼神交流间,尽是摩拳擦掌的迫不及待。 女帝升座,百官行礼。 流程刚走到一半,王珂便迫不及待地一步跨出。 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奏折,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大殿。 “启奏陛下!臣,礼部尚书王珂,有本要奏!臣要弹劾太子太师苏云,私藏前朝贡品,欺君罔上,目无君父,其心可诛!”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队列末尾那个穿着半旧官袍,正低头研究自己靴子新旧程度的身影上。 “臣附议!” 御史大夫张柬紧随其后,一步踏出,神情肃穆。 “臣等附议!” 刘承等十余名御史齐刷刷出列,跪倒一片,声势浩大,仿佛要将金銮殿的顶都给掀了。 “我等皆有人证物证!苏云此举,罪证确凿,不容抵赖!” 王珂见状,心中大定。 他猛地一挥手,两名太监抬着一个用黄绸覆盖的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上大殿中央。 “陛下请看!” 王珂上前,一把掀开黄绸。 一只温润如玉、光华内蕴的天青釉梅瓶,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即便在晨光熹微的大殿内,那抹雨后初晴般的色彩,依然让所有懂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此乃前朝汝窑官造,天青釉梅瓶!乃是当年孝武皇帝心爱之物!如今,却被苏云此獠私藏于府,昨日更是以此为礼,妄图行贿于臣!” 王珂声色俱厉,指着苏云。“幸而臣心怀社稷,一身正气,当场便严词拒绝!并连夜将此物封存,今日带来朝堂,只为揭穿此贼子虚伪面目!” 龙椅之上,女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重重一拍扶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苏云!”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 “你可知罪?”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看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太子太师,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茫然。 他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王珂身上,似乎才搞清楚状况。 苏云迈步出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启奏陛下,臣……不知。” 他回答得一脸无辜,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委屈。 “不知?”王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那只梅瓶,厉声道:“苏云!你还想狡辩?这汝窑梅瓶,就在此处!你敢说不是你昨日派人送至本官府上?” “哦,这个啊。”苏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确实是臣送的。” 此言一出,大殿内一片哗然。 承认了? 他就这么承认了? 王珂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陛下!您听到了!他承认了!”王珂激动地跪下,“他身为太子太师,代天巡狩,却监守自盗,私吞国宝,更以此行贿朝廷命官!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恳请陛下,将其打入天牢,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请陛下,明正典刑!” 张柬等人再次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 朝堂气氛格外紧张。 宗人府那几位老王爷,更是个个面露喜色,仿佛已经看到苏云被拖出去砍头的场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云却忽然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珂的叫嚣声,也戛然而止。 只见苏云慢悠悠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略显破旧的官袍,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王珂。 他幽幽地开口了。 “尚书大人。” “你这……上朝前没吃饭吗?喊了半天,词儿都串了吧?” “你说我行贿你?证据呢?” 王珂一愣,下意识地指着梅瓶:“这就是证据!” “噗嗤。”苏云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大人,你是不是对‘行贿’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苏云晃晃悠悠地走到梅瓶前,伸出手指,在瓶身上轻轻敲了敲。 “我问你,我昨日送礼,可曾求你办一件事?可曾许你一分利?” “这……”王珂语塞。 “我派人送上的拜帖,写的是什么?是不是说‘昔日朝堂多有冒犯,还望侍郎大人不计前嫌’?” 苏云看向女帝,一脸委屈地拱手:“陛下明鉴啊!臣自被削去实权,闭门思过,深感往日行事太过张扬,得罪了不少同僚。这才想着,备些薄礼,与诸位大人修复关系,日后也好在朝堂上,为陛下分忧啊。” “这怎么就成了行贿了?难道我大周的官员之间,连送个礼,联络一下感情都不行了吗?” 苏云,演技瞬间上线。 他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将一个失势后企图挽回同僚关系却反被构陷的落魄官员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朝堂上,不少中立的官员,看王珂的眼神已经变了。 是啊,人家苏云都低声下气地给你送礼赔罪了,你收了礼,转手就把人告了? 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王珂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急了。 “一派胡言!”他怒吼道,“就算不是行贿,那你私藏国宝,总是事实吧!这汝窑梅瓶,乃是前朝贡品,登记在册!你从何而来?为何不上缴国库,反而私相授受?” “国宝?”苏云的表情,变得更加古怪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绕着那梅瓶走了两圈,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甚至凑上去,用鼻子闻了闻。 “王大人,你确定,这是国宝?” “废话!”王珂气得浑身发抖,“满朝文武,谁不认得这是汝窑天青釉?你休想抵赖!” “哦。”苏云点点头。 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他伸出手,一把抱起了那只价值连城的梅瓶。 “咔嚓!” 一声清脆的巨响。 苏云双手一松,那只承载了无数历史与荣耀的汝窑梅瓶,就这么直挺挺地摔在了金銮殿坚硬的金砖上。 碎了。 碎得稀里哗啦。 一地青瓷碎片,仿佛一地破碎的梦。 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石化了。 王珂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几位老王爷,更是心疼得捂住了胸口,差点当场昏过去。 女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也猛地收紧。 唯有苏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脸轻松。 他低头,用脚尖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碎片,然后抬起头,冲着已经傻掉的王珂,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大人,你看。” “赝品而已,碰一下就碎了。” “你也太不专业了,下次碰瓷,记得找个结实点的。” “还有,”苏云指了指王珂,“你得赔。” 第一卷 第214章 这反转,闪了腰 赔? 王珂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 他指着满地碎片,手指都在哆嗦,几乎要戳到苏云的鼻子上。 “苏云!你……你摔了御赐之物,还敢让本官赔?” “放肆!” “你这是罪加一等!” 金銮殿上,其余官员也从石化中反应过来。 宗人府的老王爷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心梗的模样。 “疯了!真是疯了!” “在金銮殿上,当着陛下的面,摔毁国宝!此等狂徒,闻所未闻!” 御史大夫张柬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终于上前一步,声音沉重。 “陛下,苏云此举,已非寻常失职。他目无君父,藐视朝堂,狂悖至此,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纲何存?” 龙椅上,女帝的面容笼罩在阴影里,看不出喜怒。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苏云,声音听不出温度。 “苏云,你还有什么话说?” 苏云像是完全没感受到殿内凝重的气氛。 他甚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比较大的碎片,对着光看了看,然后撇了撇嘴,扔回地上。 “陛下,臣以为,该有话说的,是王尚书。” 苏云转向王珂,笑得人畜无害。 “王大人,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这是前朝汝窑官造,天青釉梅瓶,是国宝,对吧?” 王珂梗着脖子。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苏云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苏云再落魄,也不至于拿个赝品出来丢人现眼。这东西,是我在东市花二两银子淘来的。” 他摊开手。 “臣本来想着,礼轻情意重,王大人不会介意。谁知道,王大人您不仅介意,还把它当成真家伙,拿来朝堂上碰瓷。” 苏云一脸痛心疾首。 “王大人,我知道您最近在‘西域金矿’项目里亏了不少,手头紧,想搞点创收。但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讹诈同僚啊。” “你……你血口喷人!”王珂气得浑身发抖。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苏云歪着头,“我摔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二两银子买的。你非说它是国宝,还要治我的罪。这账算下来,不是你讹我,难道是我讹你?” “这逻辑,没毛病吧,老铁?” 朝堂上,一些年轻官员差点没憋住笑。 王珂被“碰瓷”、“创收”、“老铁”这几个闻所未闻的词砸得晕头转向。 他只知道,苏云这是在胡搅蛮缠! “强词夺理!”王珂指着地上的碎片,嘶吼道,“它是不是真品,自有宫中供奉的老师傅可以查验!你休想蒙混过关!” “好啊。” 苏云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打了个响指。 “陛下,既然王大人非要说这是真品,那臣,可就当真了。” 苏云从袖子里慢悠悠地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旁边的徐耀祖。 徐耀祖立刻上前一步,展开册子,朗声念道。 “《皇家资产入库清单》,庚子年,十一月。查抄逆党张柬府邸所得,前朝汝窑天青釉梅瓶一只,品相完好。于三日前,入户部珍宝阁,编号‘天字柒叁号’。” 徐耀祖念完,又补充了一句。 “备注:此物暂由太子太师苏云借出,用于吏部‘官员廉洁度与智商双盲测试’专项行动,代号‘钓鱼’。” 话音一落,整个金銮殿,死一般的寂静。 王珂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钓……钓鱼?” “双盲测试?” 他完全听不懂,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陷阱,已经收网了。 苏云根本不理他。 他对着龙椅方向拱了拱手。 “陛下,所谓测试,自然要做全套。为了防止国有资产流失,臣在借出这只梅瓶之前,特意请工部的大师傅,在瓶底做了个小小的记号。” 他转头看向殿内的一个老太监。 “李公公,劳烦您,取一瓶‘显影液’来。再找找,就那块最大的底座碎片。” 老太监看了女帝一眼,见女帝微微颔首,立刻躬身退下。 片刻后,他捧着一个小瓷瓶和一个托盘回来。 托盘上,正是那块带着底足的瓷片。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将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滴在瓷片底部的中心。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光滑的釉面下,缓缓浮现出一行细如蚊足,却又清晰无比的朱红色小字。 “皇家资产,盗窃必究。资产编号:天柒叁。敢偷?思想出问题了。” 轰! 如果说刚才苏云摔碎瓶子,是让众人震惊。 那么现在,这行字的出现,就是一道天雷,直接劈在了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王珂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 “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云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王大人,现在,我们来重新捋一捋。” “三天前,我以吏部测试为名,将这只真正的汝窑梅瓶,伪装成一件高仿赝品,作为‘鱼饵’,投入了京城的黑市。” “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胃口,敢倒卖国宝。”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本以为,这鱼要钓几天。没想到啊,王大人您这么捧场,昨天就迫不及待地把‘赃物’送到府上,今天更是直接带到了金銮殿。” 苏云蹲下身,拍了拍王珂惨白的脸。 “本官送的是诱饵,大人您咬得这么死,吃相还这么难看。” “我能不能问一句,您……是那个负责销赃的下家吗?” 苏云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陡然提高。 “还是说,这京城里所有失窃的国宝,最后都流进了你王尚书的口袋?” “王大人,根据我大周律法,您这叫‘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是要满门抄斩的。” “我……我没有……”王珂彻底崩溃了,语无伦次地辩解,“是你!是你送给我的!是你行贿!” “哦?行贿?” 苏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从徐耀祖手中拿过另一本册子。 “这是我原本拟定要送给王大人的礼单,上面只有一些不值钱的文房四宝和江南土特产。我这也是为了测试,如果王大人您拒收梅瓶,这才是臣真正要送的礼。” “现在看来,您没通过测试啊。” 苏云摇了摇头,满脸惋惜。 “王大人,你的KPI,不及格啊。” “来人!”龙椅上,一直沉默的女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畅快。 “将王珂拖下去!革去一切职务,打入天牢!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给朕查!” “把所有与他有关的人,一并给朕查个底朝天!”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冲上来,架起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王珂,就往外拖。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臣冤枉!是苏云!是苏云陷害我!” 王珂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看向苏云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他设下的局,一环扣一环,根本让人无从闪避。 苏云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躬身,将地上的两本册子捡起,吹了吹,重新揣回袖子里。 他没有看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御史,也没有看面如死灰的宗室王爷。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队列前方,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失态的御史大夫,张柬的身上。 苏云嘴角微扬,不易察觉。 王珂这条小鱼,上钩了。 那份伪造的《兰亭序》藏宝图,想必也已经送到了真正的大鱼面前。 他很期待。 那条大鱼,会怎么咬钩呢? 第一卷 第215章 这大数据,不讲武德 王珂的哭喊声被禁军粗暴地打断,他像条死狗一样被架着。 他用尽全身力气回头,死死盯着苏云,嘶吼道:“苏云!你陷害我!你有证据说我销赃,我也有证据证明我家底清白!你敢不敢让陛下查我王家百年资产!”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笃定,自己通过地下钱庄洗过的钱,账目做得天衣无缝,绝不可能被查出来。 金銮殿上,刚被拖到门口的王珂喊出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又提了起来。 是啊,苏云的“钓鱼执法”虽然精妙,但要定王珂的死罪,还得看他那“巨额财产”的来源。 苏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他掏了掏耳朵,对着旁边的徐耀祖摆了摆手。 “唉,本来想给你留点面子,下了朝再处理的。” “非要逼我当众处刑,这又是何苦呢?” 苏云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耀祖,把咱们给王尚书准备的第二份‘薄礼’,也展示一下吧。” “让王尚书,死个明白。” 徐耀祖躬身应“是”,随即从背后那个巨大的楠木画筒里,再次抽出一幅卷轴。 不,那不是一幅。 那是用丝线连缀起来的一整套卷轴,足足有十几卷。 两名小太监赶紧上前帮忙,和徐耀祖一起,将那长得不像话的卷轴缓缓展开。 画卷从御阶前一路铺开,几乎延伸到了大殿门口。 长度,超过三丈。 宽度,也有一米。 上面没有诗词,没有山水。 只有密密麻麻的细小楷书,以及用朱砂和墨笔绘制的,无数条纵横交错、令人头晕目眩的线条和方框。 所有官员都伸长了脖子,满脸困惑。 这是什么东西? 阵法图?还是某种神秘的符箓? “王大人。” 苏云的声音悠悠响起,他像个尽职尽责的导游,指着那副巨大的图谱。 “这东西,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王氏家族核心成员及关联方资金流向与行为模式可视化图谱’。” “简称,王氏大数据分析图。” 王珂瞳孔骤然一缩。 虽然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已经浓烈到了极点。 苏云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走到图谱前,拿起一根教书先生用的长长戒尺,轻轻敲了敲图谱最左上角的一个方框。 “王大人,根据户部记录,您名下共有良田三百亩,商铺五间,年入约三千两白银。对吧?” 王珂下意识地点头。 “很好。”苏云的戒尺顺着一条黑线,滑到了旁边。 “可根据我们皇家钱庄的不完全统计,您夫人上个月在京城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消费了八百两,您的公子在‘天上人间’办了张黄金会员卡,花了五千两。” “您自己,半个月前,还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了一匹汗血宝马,花了一万两。” 苏云顿了顿,戒尺在那个标着“一万两”的数字上点了点。 “问题来了,王大人。您年入三千,一个月就花了一万五千八百两。您……是怎么做到的?” “这叫超前消费吗?” 王珂的脸色开始发白。“那……那是我祖上积蓄……” “哦?祖上积蓄?” 苏云笑了。 他的戒尺猛地向下一划,指向图谱下方一个用朱砂红圈标注出来的区域。 那里,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四海通汇”。 “王大人,巧了。您每次动用‘祖上积蓄’之前,这家名为‘四海通汇’的地下钱庄,都会有一笔恰好能填上您窟窿的银子,汇入您管家的小舅子的账户。” “然后,再由他,换成银票,交到您手上。” “您看,”苏云用戒尺沿着那些红色的线条,画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钱从这里流出,在这里洗白,再流进您的口袋。多漂亮的一个循环啊。” “我管这个,叫‘洗钱闭环’。” “你……你……胡说八道!”王珂彻底慌了,声音都在发颤,“这是污蔑!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苏云的戒尺指向图谱的另一端。 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用朱砂描绘的方框。 方框里,写着“监生名额”,后面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五十万两”。 “王大人,三天前,您刚为您那不成器的儿子,买了个国子监的监生名额。这五十万两,您也是用的‘祖上积蓄’吗?” 苏云的声音陡然变冷。 “这笔钱,是通过‘四海通汇’,付给了江南‘顾家’在京城的代理人!” “而这笔钱的来源,是北境走私军械所得的黑钱!” “你拿通敌卖国的钱,给你的儿子买前程。王大人,你这算盘,打得真响啊!” 轰! “北境走私!” “顾家!” 这两个词,像两道炸雷,在金銮殿上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 一件小小的“碰瓷案”,怎么就牵扯到了通敌卖国? 王珂彻底瘫了下去,面如金纸,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不可能……账都平了……不可能……” 苏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王大人,我早就说过,这叫大数据。” “在大数据面前,所有人,都在裸奔。” 苏云收起戒尺,缓缓说道。 “你以为天衣无缝的账本,在我这里,不过是一堆充满了漏洞的数据点。” “你每一次消费,每一次汇款,每一次与人接触,都会在数据网络里,留下痕迹。” “我甚至知道,你昨天晚饭,吃了三个馒头,一碗小米粥,外加一碟你最爱吃的,用猪油炒的咸菜。” 苏云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看向苏云的眼神,都变了。 恐惧。 发自骨髓的恐惧。 这个年轻人,他不是在办案。 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着人间的所有秘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决绝地站了出来。 是御史大夫,张柬。 他满脸悲愤,痛心疾首,对着龙椅重重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陛下!” “臣,有罪!” 张柬的声音,带着哭腔。 “臣瞎了眼!竟被王珂此等国贼蒙蔽!还险些助纣为虐,冤枉了苏太师!” “此等衣冠禽兽,国之蛀虫,盘踞朝堂,臣身为御史大夫,竟未能早日察觉,实乃臣之失职!” 他猛地转身,指着已经变成一滩烂泥的王珂,厉声喝道。 “臣恳请陛下,将此贼千刀万剐,诛其九族!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好一招漂亮的“断尾求生”。 苏云看着张柬的表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老狐狸,反应倒是快。 可惜了。 尾巴断了,是能保命。 但血腥味,却会引来更多的鲨鱼。 龙椅之上,女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她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王珂,罪大恶极,革去所有职务,打入天牢。” “此案,交由大理寺卿,与太子太师苏云,联合审理。” 女帝的目光,扫过下方战战兢兢的百官,最后落在苏云身上。 “朕要你,不仅要查清王珂的罪行。” “更要顺着这条线,把他背后的那些‘地下金主’,一个一个,都给朕揪出来!” “朕倒要看看,是谁,在挖我大周的墙角!” “臣,遵旨。” 苏云躬身行礼,声音平静。 他知道,女帝这是给了他一把最锋利的刀。 一把可以斩断京城地下所有黑色利益链的刀。 退朝的钟声响起。 苏云慢悠悠地走出金銮殿,徐耀祖跟在身后,吭哧吭哧地抱着那三丈长的图谱,累得满头大汗。 “大人,咱们……咱们这就去大理寺吗?”徐耀祖气喘吁吁地问。 “不急。” 苏云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 冬日的太阳,毫无暖意。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耀祖,那份伪造的《兰亭序》藏宝图,送出去了吗?” 徐耀祖一愣,随即答道:“送出去了,按您的吩咐,昨夜就‘不小心’掉在了‘四海通汇’的后门。” “嗯。” 苏云点点头,重新迈开步子。 “那我们,就再等等。” “王珂这条鱼,太小了,肉也腥。” “咱们得等那条真正的大鱼,自己浮出水面。” “鱼饵,我已经给他准备好了。” “就看他,敢不敢咬了。” 第一卷 第216章 这地窖,不仅有钱 王珂的府邸,此刻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天策卫的黑甲,像一道道冰冷的铁流,涌入这座平日里富丽堂皇的宅院。 女眷的尖叫,下人的哭嚎,还有瓷器摔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谱成一曲末日悲歌。 沈策面无表情地站在王珂的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柄工兵锤。 “大人,这面墙是空心的。” 他对着墙壁敲了敲,声音沉闷。 不等回话,他手臂肌肉绷紧,一锤砸下。 “咣当!” 墙皮碎裂,露出后面暗藏的精钢门板。 两名天策卫上前,用特制的撬棍猛地一撬。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后,一间密室暴露在众人面前。 金光闪闪,银光晃眼。 密室里堆满了金条和银锭,几乎要溢出来。 跟着进来的几名年轻天策卫,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沈策的目光,却根本没在那些金银上停留。 他径直走到密室深处的一张紫檀木书桌前。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本本账册。 他随手拿起一本,封皮上写着——“四海通汇,往来账目”。 翻开一页,上面记录的,全是与京城各大公侯府邸的资金往来,数额巨大。 沈策眉头都没皱一下,将账册合上,又拿起另一本。 这本账册的封皮是黑色的,没有任何字迹。 他翻开第一页。 上面没有数字,没有账目。 只有一个个名字,后面跟着日期,以及一些简短的词。 “礼部侍郎王珂,庚子年三月,助其子入国子监,欠人情一笔。” “户部主事李源,庚子年四月,掩其挪用库银之事,欠人命一条。” “安郡王赵广,庚子年五月,平其赌坊纠纷,欠王命一次。” 沈策一页页翻下去,手背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 这哪里是账本。 这分明是一张用人情和把柄编织起来的,通天大网。 他合上账册,转身走出密室。 “大人,东西找到了。” 他对守在门口的副手说。 “金银全部查封入库。这两本账册,我亲自送去给苏大人。” 天牢,最深处。 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绝望的气息。 王珂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的稻草堆上,身上的华贵官服,已经变得又脏又破。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礼部尚书,只是一条等待审判的丧家之犬。 “吱呀——” 牢门被打开。 苏云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一摞纸笔的徐耀祖。 狱卒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牢门。 “王大人,天牢的伙食,还习惯吗?” 苏云拉过一张小马扎,在王珂面前坐下,语气像是老友叙旧。 王珂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怨毒。 “苏云!你不得好死!你用奸计陷害我!” “啧啧。” 苏云摇了摇手指。 “王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那叫‘技术性调整’,怎么能叫陷害呢?” 他拍了拍徐耀祖。 “耀祖,开始吧。” 徐耀祖点点头,在牢房中间铺开一张巨大的白纸,拿起炭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王大人,咱们今天不谈别的,就聊聊数学。” 苏云翘起二郎腿。 “根据大周律法,谋逆、通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数罪并罚,当诛九族。” “九族,是个很有意思的数字。” 徐耀祖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画出一个复杂的树状图。 “上至高祖、曾祖、祖父、父亲,此为四。下至子、孙、曾孙、玄孙,此亦为四。加上你自己,正好是九。” 苏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们来算算。假设每一代,你家都人丁兴旺,平均生三个儿子。那么,到你这一代,你父亲这边的宗亲,大概有……耀祖?” “回大人,不计旁支远亲,仅算直系血亲,约一百二十一人。” 徐耀祖头也不抬地回答。 “嗯,一百二十一。”苏云点点头,“再加上你母亲那边的亲族,你妻子那边的亲族,你儿媳妇那边的亲族……林林总总,加起来……” 他看向王珂,微微一笑。 “王大人,你猜猜,因为你一个人,大概要有多少颗人头落地?” 王珂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 他不是不怕死,但他更怕自己成为王氏一族的千古罪人。 苏…苏云这个魔鬼! 他不是在审案,他是在诛心! “这还不算完。”苏云的声音,像来自九幽的呢喃,“这些人里,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嗷嗷待哺的婴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要因为你,在菜市口的铡刀下,身首异处。” “王大人,闭上眼,你想想那个画面。” “一千多口人,排着队,等着砍头。血流成河,哭声震天。”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不……不要再说了……”王珂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像一条蛆虫一样,爬到苏云脚下,涕泪横流。 “我说!我都说!求求你,给王家留一条活路!求求你了!” 苏云垂下眼帘,看着脚下这个已经完全丧失尊严的男人。 “早这么合作,不就完了吗?” 他淡淡地开口。 “说吧,‘四海通汇’背后的人,是谁?” 王珂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们都叫他……‘老掌柜’。” 首辅府,书房。 沈策将那本黑色的“人情账簿”放在了苏云面前。 苏云翻看了几页,眼神越来越亮。 “好东西啊。”他赞叹道,“这玩意儿,比那几百万两金银,值钱多了。” “有了它,京城里至少有一半的官员,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徐耀祖在一旁,把天牢里的供词整理好,递了上来。 “大人,王珂招了。他说‘四海通汇’的总号,是一家叫‘通宝斋’的古玩店。那个‘老掌柜’,很少露面,行踪极其神秘。” “通宝斋?” 苏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京城里最大、最神秘的古玩店,据说背景通天,连宗人府的王爷们,都要给几分面子。 “大人,要不要立刻让天策卫封了通宝斋,抓那个‘老掌柜’?”徐耀祖跃跃欲试。 “不。”苏云摇了摇头。 “直接抓,太没技术含量了。万一抓错了,或者惊动了背后真正的大鱼,得不偿失。”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咱们换个玩法。” 苏云回头,脸上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 “本官决定,亲自去探探店。来一场……沉浸式调研。” 第二天,下午。 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一家门脸古朴、气势不凡的店铺前,停下了一辆普通的青布马车。 苏云一身锦袍,手里摇着一把骚包的折扇,扮成一个外地来的富家公子,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面容冷峻的“女保镖”——李沐雪。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背上用布条缠着一柄剑,眼神锐利如鹰。 “通宝斋?” 苏云抬头看了看牌匾,撇了撇嘴。 “名字倒是够俗气。走,雪儿,进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能配得上本公子的身份。” 两人一进店,立刻有一位穿着体面的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里面请。不知公子想看点什么?瓷器?玉器?还是前朝字画?” “把你们这最贵、最稀罕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本公子开开眼。” 苏云大咧咧地说道,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财主。 掌柜的眼神闪了闪,脸上的笑容更甚。 “公子稍等,最好的东西,都在后院的雅间。我这就带您过去。” 掌柜的引着两人,穿过琳琅满目的前厅,来到一处清幽的后院。 苏云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 后院里,站着几个穿着短打布衣的伙计。 他们看似在洒扫庭院,或者修剪花木。 但苏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这些人,站姿挺拔如松,下盘稳固。 眼神看似涣散,余光却始终锁定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更重要的是,他们腰间挂着的,不是伙计该有的抹布或者钥匙,而是一种微微鼓起的硬物。 那是兵器。 当他们走到一处月亮门前,两个守在门口的“伙计”伸出手,拦住了去路。 “公子,按规矩,进雅间前,需要搜身。”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云还没开口,他身后的李沐雪,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剑气,透体而出。 那两个伙计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云摇着扇子,笑呵呵地按住了李沐雪的手。 “别冲动,雪儿。入乡随俗嘛。”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伙计。 “站姿,是禁军的‘站桩式’。手按刀柄的姿势,是御林军的‘拔刀术’起手式。” 苏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我很好奇。” “一家小小的古玩店,为什么要用皇家的禁军,来看门?” “你们这个‘老掌柜’,到底是谁?” 第一卷 第217章 这王爷,藏得挺深 苏云的话,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戳破了通宝斋后院那层伪装的平静。 拦路的两个“伙计”脸色变了,手死死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肌肉绷紧,如临大敌。 那个一直满脸堆笑的掌柜,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看着苏云,眼神里第一次没了商人的算计,多了几分惊疑。 “公子……说笑了。”掌柜的干巴巴地开口,“小店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有什么禁军……” “是吗?” 苏云摇着扇子,根本不看他,目光反而投向了月亮门后那片幽深的庭院。 “本公子还听说,你们这儿的‘老掌柜’,喜欢听鸟叫。” “尤其是那种养在紫檀木笼子里的黄雀,叫声最是清脆。” “巧了,本公子也略懂此道。不知道能不能见见你们老掌柜,交流一下养鸟心得?” 这句话一出口,掌柜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京城里知道老掌柜养黄雀的人不少。 但知道老掌柜用的是紫檀木鸟笼的人,屈指可数。 这个人,不是来买东西的。 他是来砸场子的。 掌柜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 动手? 对方身后那个背剑的女人,气息内敛却锋利如刀,一看就是顶尖高手。 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而且会把事情闹大。 “看来是不方便了。” 苏云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扫兴”的表情。 “罢了罢了,本以为京城最大的古玩店能有什么好东西。” “结果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净是些看门的。” 他转过身,对李沐雪摆了摆手。 “雪儿,走了走了,没意思。” “这里的玩意儿,品位太低,配不上咱们。” 说完,他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转身朝外走去。 那两个拦路的“伙计”,下意识地想动,却被掌柜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云和李沐雪,闲庭信步般穿过后院,消失在前厅的人群里。 直到苏云的身影彻底不见,掌柜的才腿一软,扶住了旁边的门框。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立刻对其中一个伙计低声吩咐。 “快!去禀报王爷!” “就说……鱼,太大。钩,快断了!” …… 首辅府,书房。 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徐耀祖正捧着一本账册,看得抓耳挠腮。 “大人,这‘四海通汇’的账太乱了,好多笔款子都对不上,跟鬼画符似的。” 沈策站在一旁,擦拭着他的佩刀,沉默不语。 苏云靠在躺椅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 “乱,就对了。” 苏云睁开眼,呷了一口茶。 “做黑钱生意的,账要是能让你看明白,那才叫有问题。” 徐耀祖放下账册,凑了过来。 “大人,您今天去那‘通宝斋’,查到什么了吗?” “查?”苏云笑了,“我那是去消费的,查什么。” “那……那有什么发现?” 苏云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 “发现大了去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通宝斋的位置,离恭亲王府,只隔了两条街。这是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段之一,开个古玩店,成本高得吓人。” “第二,我今天在里面待了半个时辰,没看见一个真正的客人。但他们的伙计,比大理寺的捕快还多,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全是老茧。” “第三,”苏云顿了顿,看向沈策,“那些‘伙计’,用的是皇家的制式兵器,练的是禁军的功夫。” 沈策擦刀的手停了下来,抬起头。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禁军?他们怎么敢!” “有什么不敢的。”苏云撇了撇嘴,“我查过,恭亲王年轻的时候,曾经执掌过京畿防务,带过御林军。” “退下来之后,身边留几个旧部当护院,不是很合理吗?” 徐耀祖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恭亲王?就是那个整天在家里养鸟,从不上朝,连陛下万寿节都托病不来的老王爷?” “不然呢?”苏云反问,“你以为幕后黑手脸上会写字吗?” “最厉害的猎人,常以猎物的模样现身。那个老头,天天装出一副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样子,背地里,却掌握着‘观星者’在京城最大的钱袋子。” “这叫什么?这叫伪装。比咱们玩得高明多了。” 徐耀祖彻底傻眼了。 他怎么也无法把那个提着鸟笼,颤颤巍巍的老王爷,和通敌卖国、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联系在一起。 “那……那我们怎么办?”徐耀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那可是亲王!宗室里辈分最高的那几位之一!咱们要是动他,整个宗人府怕不是要跟咱们拼命!” “谁说要动他了?”苏云白了他一眼。 “抄家是最粗暴的手段。咱们是文明人,得用文明法子。” 他转向沈策。 “沈策。” “属下在。” “王珂的案子,王家被抄,京城十六家公侯的‘西域金矿’投资血本无归,这些消息,现在传得怎么样了?” 沈策言简意赅。 “满城风雨。” “很好。”苏云点点头。 “我需要你,再加一把火。” “你立刻调动天策府在京城的所有暗桩,还有那些收了咱们钱的说书先生、街头混混,给我去散布一个消息。” 苏云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玩味。 “就说,‘四海通汇’的后台,也就是‘通宝斋’的老掌柜,看到风声不对,已经卷了所有人的存款,连夜跑路了。” “记住,要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如,有人看到他带着几大箱金银珠宝,从北门出城了。还有人说,他把通宝斋里最值钱的几件古董,都偷偷运走了。” 徐耀祖听得一愣一愣的。 “大人,这……这不是造谣吗?” “什么造谣?”苏云瞪了他一眼,“这叫‘舆论引导’,也叫‘精准投放’。” “咱们这是在帮那些把钱存在‘四海通汇’的王公贵族们,进行‘风险提示’。” 苏云重新躺回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想想,那些公侯本来就亏了一大笔钱,现在正急着回本。他们大部分的流动资金,都存在‘四海通汇’这个地下钱庄里。” “现在突然听说,老板跑路了。他们会怎么样?” 徐耀祖张了张嘴,一个词脱口而出。 “挤兑!” “答对了!”苏云打了个响指。 “我不要他那些瓶瓶罐罐,也不要他府里那几箱金银。” “我要他的现金流,一夜之间,全部断裂。” “我要让所有把钱存在他那儿的人,都变成我的‘盟友’,哭着喊着,去恭亲王府门口要债。”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跟咱们玩金融?那个老王爷,还嫩了点。” “咱们就让他见识下,什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风险,什么叫资金链彻底断裂。” 沈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对着苏云一抱拳。 “属下,这就去办。” 看着沈策离去的背影,徐耀祖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人,万一……万一那恭亲王不管不顾,直接派兵镇压那些讨债的公侯呢?” 苏云放下茶杯,看着徐耀祖,像在看一个傻儿子。 “耀祖啊,你还是不懂。”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当所有人都想让他死的时候,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活不成。” “咱们这叫,借势。” 苏云拿起桌上那份伪造的《兰亭序》藏宝图,在指尖转了转。 “谣言的网,已经撒下去了。” “现在,就等这条藏在深水里的大鱼,被活活憋死,自己浮上水面了。” 第一卷 第218章 这谣言,比刀快 京城,清晨的东市最是热闹。 包子的热气混着豆汁儿的酸味,在巷子里弥漫。 德顺茶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几个绸缎商人正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昨儿夜里,通宝斋出事了。” “哪个通宝斋?恭亲王府街角那个?” “还能是哪个!据说啊,他们那个神秘的‘老掌柜’,卷了钱庄里所有的银子,连夜从北门跑了!” 另一个商人压低声音,神色紧张。 “真的假的?我上个月才在那儿存了五万两!” “千真万确!我大舅子的连襟就在北城兵马司当差,亲眼看见好几辆大车往关外跑,车辙印深得能陷进牛腿去!拉的不是金山银山是什么?” “我的天爷!” 先前那商人一拍大腿,脸色发白。 “何止是金银!我听说,通宝斋里那些镇店的前朝宝贝,什么唐公的字,宋帝的画,一夜之间全空了!” “这下完了……我那可是全部的身家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从茶楼飞出去,又钻进每一个钱庄、商铺、府邸的耳朵里。 不到一个时辰,流言已经升级换代。 “听说了吗?通宝斋倒了!恭亲王府的钱袋子,让人给掏空了!” “何止是掏空!我听说恭亲王府欠了皇家钱庄八百万两,连王爷的鸟笼子都拿去抵押了!” “八百万两?我听的版本是三千万!说恭亲王要被削爵,贬为庶民了!” …… 四海通汇钱庄门口。 往日里门可罗雀的钱庄,此刻被堵得水泄不通。 几十个穿着绫罗绸缎的管家和掌柜,领着上百号家丁,把大门拍得震天响。 “开门!还钱!” “把我们老爷的银子吐出来!” 钱庄的伙计顶着门,脸涨得通红。 “各位爷,各位爷!别急啊!掌柜的马上就到!” “放你娘的屁!你们老掌柜都跑路了!还想骗我们?” 英国公府的管家一脚踹在门上,眼睛都红了。 上次“西域金矿”的骗局,他们府就亏得底儿掉,剩下的活钱全存在这儿,这要是再没了,公爷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就是!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自己砸了!” 人群的情绪彻底被点燃,开始往前拥挤。 几个护院打扮的家丁,甚至直接抽出了腰间的棍棒。 恭亲王府。 “砰!” 一只名贵的紫檀木鸟笼被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只平日里叫声清脆的黄雀,扑腾着翅膀,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恭亲王赵厉,这位常年托病、看似与世无争的老王爷,此刻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废物!一群废物!”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通宝斋掌柜,声音都在颤抖。 “一点谣言,就让你们乱了阵脚?本王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掌柜的磕头如捣蒜,声音带着哭腔。 “王爷,不是小的们不顶事啊!是……是来要钱的人太多了!英国公、成国公、还有京城里但凡有点名号的商户,全来了!” “他们就像疯了一样,说……说您要倒台了,不给钱就拆了铺子!” 赵厉气得又踹了一脚身边的椅子。 “慌什么!不就是要钱吗?给他们!” 他转向身边的总管,“去,从咱们相熟的几家钱庄,先调三百万两现银过来,把他们的嘴堵上!” 总管面露难色。 “王爷……刚刚已经去过了。” “结果呢?” “都……都说没钱。庆丰祥说他们东家去庄子上避暑了,万宝楼说银子都拿去江南进货了,就连跟咱们关系最好的德隆钱庄,也说手头紧,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赵厉愣住了。 “怎么可能?整个京城的银子,一夜之间都飞了不成?” 总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开口。 “好像……好像都流进皇家钱庄了。听说他们昨天出了个新业务,存银不仅不要保管费,还给一分的利。” “一分利?” 赵厉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他终于明白过来。 这不是天灾,这是人祸。 是那个姓苏的小子,在釜底抽薪! …… 首辅府,书房。 苏云靠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菊花茶。 徐耀祖在他面前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人!外面已经乱套了!四海通汇的大门都被挤破了,好几家铺子让人给砸了!” “砸了就砸了呗。” 苏云吹了吹茶水,眼皮都没抬,“反正又不是砸咱们家的。” “可……可是,恭亲王府会不会……” “会。” 苏云打断他,“他现在肯定急着到处借钱呢。” “那他能借到吗?” “你说呢?” 苏云放下茶杯,看着徐耀祖,像在看一个不开窍的学生。 “我让皇家钱庄把年息提到一分,又让沈策放出风声,说皇家钱庄要收购京畿周边的土地开发新项目,保证稳赚不赔。” “你是那些手里有闲钱的,你是把钱借给一个快要倒台、随时可能赖账的老王爷,还是存进我这里,安安稳稳地吃利息?” 徐耀祖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您这是把市面上所有能流动的银子,全都吸到咱们这儿来了!” “这叫‘流动性枯竭’。” 苏云重新拿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 “恭亲王不是喜欢玩钱吗?我就让他没钱可玩。这就好比打架,我直接把他手脚全捆上,让他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这……这也太狠了。”徐耀祖咋舌。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苏云呷了一口茶。 “更何况,我这是在帮京城的百姓,提前进行一场金融风险教育。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你看,多有教育意义。”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声音平稳。 “大人。” 苏云抬眼。 “说。” “通宝斋门口打起来了,挤兑的人群跟护卫动了手,死了两个人。” 徐耀祖惊呼出声。 苏云却只是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然后呢?” 沈策顿了顿,继续说道。 “恭亲王府出动了私兵。” “三百重甲,已经封锁了整个长乐坊,兵器都出鞘了。” “哦?” 苏云终于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意。 他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好啊。” “这鱼,终于憋不住,自己跳出水面了。” “私调兵马,封锁街坊,这罪名,可比贪污受贿重多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慢悠悠地吩咐道。 “沈策,传令给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 “让他们……去看热闹。” 第一卷 第219章 这热闹,我不嫌大 京兆府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确实是来看热闹的。 当他们带着人马,不紧不慢地赶到长乐坊时,看到的是一幅让他们毕生难忘的奇景。 恭亲王府的三百私兵,身着重甲,手持长刀,将通宝斋门口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铁甲森森,杀气腾腾。 按大周律法,这已经是等同于谋逆的大罪。 可更诡异的是,这些本该驱散人群、平息事端的私兵,此刻却进退两难。 他们面前,是上百名公侯府邸的管家和家丁,红着眼睛,挥舞着棍棒,像一群被抢了食的疯狗。 “赵家的狗!还我们老爷的血汗钱!” “私调兵马,你们想造反吗?!” 而在这些私兵的身后,京兆府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排着整齐的队列,举着火把,将整个长乐坊的出口堵死,只围不攻,摆明了就是来看戏的。 三方势力,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徐耀祖躲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缝隙看着外面剑拔弩张的场面,腿肚子都在发软。 “大……大人,这……这要是真打起来,得出人命的啊!” 苏云正拿着个小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自己的指甲,闻言头也没抬。 “急什么。” 他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 “火候还不够。恭亲王这条鱼,还没被彻底架在火上烤。” 徐耀祖不懂。 都这样了,还不够? 就在这时,苏云忽然放下了银剪,对车外的沈策吩咐道。 “沈策,去,把咱们带来的家伙事儿,都摆出去。” 沈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长乐坊的混乱中心,发生了更加魔幻的一幕。 就在杀气腾腾的通宝斋正对面,几名天策卫的校尉,动作麻利地支起了几张长条桌,铺上干净的桌布,摆上算盘、账册和笔墨纸砚。 俨然一个露天银行柜台。 徐耀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着苏云,结结巴巴地问:“大……大人,您……您这是要干什么?” “别慌。”苏云重新靠回软垫上,从旁边的小食盒里捏了颗蜜饯扔进嘴里。 “这叫现场办公,也叫‘精准扶贫’。” 只见两名天策卫爬上旁边酒楼的二楼,展开一幅巨大的红色横幅,从窗户上垂了下来。 白色的丝帛上,写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皇家钱庄,现场开户。存款送鸡蛋,转存享高息!” “皇室信誉,童叟无欺!” 横幅一挂出来,整个长乐坊都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恭亲王府的私兵和通宝斋的破门上,转移到了那红得刺眼的横幅上。 一个拎着棍子的家丁,下意识地问旁边的同伴:“啥是转存?” “不知道……但好像有鸡蛋送。” “皇家钱庄?是那个太子太师苏云搞的那个?”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那股子要把人撕碎的戾气,在“鸡蛋”和“高息”面前,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几分。 马车里,徐耀祖已经彻底看傻了。 “大人,您……您这是在人家坟头蹦迪啊!” 苏云又捏了颗蜜饯。 “格局小了不是?” “这叫‘竞品分析与市场抢占’。通宝斋这个产品不行,信誉崩了,我这个竞品更强,自然要趁机把它的客户都抢过来。” 他说着,对徐耀祖努了努嘴。 “你看,已经有聪明的用户,开始用脚投票了。” 只见人群中,英国公府的那个管家,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扔掉手里的木棍,挤出人群,第一个冲到了皇家钱庄的临时柜台前。 “我……我问问,怎么个转存法?” 负责接待的天策卫校尉面带微笑,业务熟练。 “这位管家,您只需提供在通宝斋的存款凭证,我们核实后,即可将您的存款,全额转入我们皇家钱庄的户头。” “利息,比照您在通宝斋的,再加一分!今日办理,还送您一篮子本地土鸡蛋!” 那管家一听,眼睛都亮了。 他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存单。 “转!马上给我转!我存了十万两!”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恐慌是会传染的,但占便宜的心理,传染得更快。 原本围堵通宝斋的人群,瞬间调转方向,潮水般涌向了对面的皇家钱庄柜台。 “我也要转!” “别挤!先给我办!” “我的鸡蛋呢?说好送鸡蛋的!” 场面一度比刚才砸门时还要混乱。 恭亲王府的私兵们,握着刀,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这群前一秒还喊打喊杀的债主,后一秒就为了几颗鸡蛋挤破了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威慑,还是该上去维持秩序。 通宝斋的掌柜,从门缝里看到这一幕,一口老血直接喷了出来,仰面倒地,人事不省。 就在这时,一顶华丽的四人抬小轿,从恭亲王府的方向急匆匆地赶来,停在了马车旁边。 轿帘掀开,一个穿着体面,面白无须的老管家走了下来,他看着眼前的闹剧,气得浑身发抖。 他快步走到苏云的马车前,声音尖利。 “苏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车帘掀开,苏云探出头来,一脸无辜。 “哟,这不是恭亲王府的刘总管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刘总管指着对面排成长龙的队伍,怒道:“苏大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您这么做,是想与王爷彻底撕破脸吗?” “哎,刘总管言重了。”苏云摇了摇扇子,“我这人,最讲道理。” “正常的商业竞争,懂吗?他们通宝斋服务不好,留不住客户,客户自然会选择我们皇家钱庄这种信誉卓著的品牌。” “这叫市场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刘总管被这套说辞噎得半天说不出话,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看着他,又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 “刘总管,要不,您也办一个?看在王爷的面子上,我给您打个八折。” “你!” “哦,对了。”苏云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忘了告诉您,我们皇家钱庄最近还推出了一个新业务,叫‘匿名资产托管’。”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专门帮那些不方便露富的大人物,打理一些……嗯,不太干净的资产。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还能钱生钱。” “我们管这叫,帮忙‘洗个澡’,‘搓个背’。” “刘总管回去可以跟王爷说说,要是他那些客户有兴趣,都可以来我这儿。我给他们发VIP排队号,绝对优先办理。” 刘总管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杀人,还要诛心! 苏云这何止是釜底抽薪,这简直是连锅都端走了! 他不仅要抢走通宝斋的存款,还要挖走它背后赖以生存的客户基础! “苏……苏云……”刘总管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慢走,不送。” 苏云放下车帘,隔绝了那张绝望的脸。 他靠回椅背,对旁边的徐耀祖说:“你看,这就是舆论的力量。”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不行的时候,你就真的不行了。恭亲王府这块金字招牌,从今天起,算是彻底砸了。” 就在此时,沈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车窗外。 “大人。” “嗯?” “通宝斋后门,有人想跑。” “哦?”苏云勾了勾嘴角,“是掌柜的?” “是。”沈策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几个箱子,看样子是准备跑路了。” 苏云点了点头。 “那就……收网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动静小点,别吓到那些正在排队领鸡蛋的‘新客户’。” 第一卷 第220章 这账本,太精彩 通宝斋的后巷,阴暗潮湿。 通宝斋的王掌柜提着两个沉重的箱子,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狭窄的巷道里拼命狂奔。 他跑得气喘吁吁,肥胖的身体几乎要散架。 一道黑影,鬼魅般从天而降,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策手按刀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王掌柜,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王掌柜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两个箱子摔在旁边,其中一个的锁扣被摔开,黄澄澄的金条滚了一地。 “沈……沈统领,饶命!饶命啊!”他连滚带爬地过去,抱住沈策的腿,“这些……这些都给您!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沈策看都没看地上的金条一眼。 他一脚踢开王掌柜,走到另一个没打开的箱子前,用刀鞘敲了敲。 “打开。” 王掌柜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手抖得半天对不准锁孔。 沈策没了耐心,直接拔刀。 寒光一闪。 “咔嚓”一声,精钢打造的锁头应声而断。 箱子打开,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本本码放整齐的账册。 沈策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 他眼中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带走。” 两名天策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王掌柜,消失在巷子深处。 …… 首辅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苏云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沈策将那几本从通宝斋搜出来的账册,整齐地摆放在苏云面前的桌案上。 “大人,都在这里了。” 徐耀祖凑过去,看着那些封皮各异的账册,好奇地问:“大人,这里面都记了些什么?” 苏云没说话,只是拿起其中一本最厚的,封皮上写着“四海通汇往来账”。 他一页页翻看着,手指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数字上轻轻划过。 徐耀祖在一旁伸着脖子看,越看越心惊。 “英国公……欠款三十万两,以城外皇庄作抵。” “成国公……借贷五十万两,利滚利,至今未还。” “这……这简直就是京城权贵的催命符啊!”徐耀祖咋舌。 “催命符?”苏云放下账册,拿起另一本封皮漆黑,没有任何字迹的本子,“这本,才是。” 他翻开第一页。 上面没有数字,只有一个个名字和简短的记事。 “礼部尚书王珂,庚子年三月,挪用祭天大典款项,由我方平账,欠人情一次。” “京兆府尹刘承,庚子年五月,其子当街杀人,由我方寻替死鬼顶罪,欠人命一条。” 苏云一页页地翻,徐耀祖在一旁看得冷汗直流。 这本账册上记录的,不是金钱往来。 是把柄。 是一张足以网罗京城半数官员的,天罗地网。 “恭亲王赵厉……”苏云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名字上。 徐耀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苏云看着账册上关于恭亲王的记录,眼神变得有些古怪。 他忽然笑了。 “耀祖,你说,要控制一个人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徐耀祖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用他的把柄?” “不对。”苏云摇了摇头,“是控制他的衣食住行。” 他将账册转向徐耀祖,指着上面的几条记录。 “你看,恭亲王通过‘四海通汇’,不仅给这些官员放高利贷,还用债务,控制了京城超过七成的粮商、布商和盐商。” “那些商人一旦还不上钱,就只能用店铺的股份,甚至是用货物的定价权来抵债。” 苏云靠回椅背,端起茶杯。 “这就意味着,他想让京城的米价涨,米价就得涨。他想让百姓穿不上新衣,布价就能翻上天。” 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洗钱和贪腐了。 这是在挖大周的根基! 恭亲王赵厉,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老王爷,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扼住了整个京城的咽喉。 “他不是在赚钱。”苏云的声音很轻,“他是在铸造另一枚看不见的玉玺。” 徐耀祖的脸色,一片煞白。 “那……那我们怎么办?这……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怎么办?”苏云放下茶杯,站起身。 “耀祖,备车。”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进宫。” …… 御书房。 女帝看着苏云呈上来的两本账册,一张俏脸,冷若冰霜。 当她看到“恭亲王赵厉”那几个字时,握着账册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他……他怎么敢!” 女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那是她的亲皇叔。 是父皇临终前,还特意叮嘱过要善待的宗室长辈。 她可以容忍他贪财,可以容忍他揽权,甚至可以容忍他私下里搞些小动作。 但她不能容忍,他动摇国本,威胁她的皇权。 苏云站在下方,静静地看着女帝脸上的神色变幻,没有开口。 他知道,此刻的女帝,正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皇权国法,一边是血脉亲情。 过了许久,女帝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苏云,眼神复杂。 “苏云,你觉得,朕该怎么办?” 苏云躬身行礼。 “陛下,臣以为,长痛不如短痛。” “恭亲王这颗毒瘤,已经长得太大了。它不仅在吸食大周的血肉,更在腐蚀陛下的根基。” “今日不除,来日,必成心腹大患。” 苏云的声音,字字诛心。 “这,是给大周刮骨疗毒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的机会。” 女帝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挣扎,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冰冷和决断。 “好一个刮骨疗毒。” 她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苏云面前。 她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和那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尚方宝剑,一起递到苏云手中。 “京畿卫,天策卫,以及五城兵马司,尽归你调遣。” 女帝看着苏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朕要你,把这颗毒瘤,连根拔起。” “把那些烂掉的肉,全都给朕剜出来!” “斩了这条孽龙。” 苏云双手接过尚方宝剑和令牌,单膝跪地。 “臣,领旨!” 当他走出御书房时,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 夜风吹起他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策的身影,如标枪般笔直地等在宫门外。 苏云将令牌扔给他。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无比。 “天策卫,京畿卫,全员集结。一刻钟后,包围恭亲王府。” 沈策接过令牌,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是!” 苏云抬头看向远处被黑暗笼罩的王府,嘴角掠过一丝冷意。 “告诉弟兄们。” “今晚,咱们替京城。” “捉鬼!” 第一卷 第221章 这演技,还是嫩 夜,深得像一盆泼翻的墨。 恭亲王府朱红的大门,在数百支火把的映照下,透着一股不祥的血色。 天策卫和京畿卫的甲胄鳞片,反射着跳动的火光,将整座王府围得如同铁桶。 马车里,徐耀祖的手心全是汗,他探头朝外看,声音发颤。 “大人,咱们……就这么堵着门?” “不然呢?”苏云正在闭目养神,“等他自己出来投案自首,再送面锦旗?” 徐耀祖缩回脑袋,不敢再问。 一刻钟后,紧闭的王府大门,在一阵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 里面没有甲士,没有刀兵。 只有一排排举着灯笼的家丁和丫鬟,分列两旁,低垂着头。 正厅灯火通明,一个身穿四爪蟒袍,头戴金冠的身影,端坐于太师椅上,正是恭亲王赵厉。 他神色平静,仿佛眼前兵临城下的大阵仗,只是窗外的一场微雨。 苏云下了马车,整了整衣袍,径直朝大门走去。 “大人!”徐耀祖急忙跟上,手里死死攥着那几本账册。 沈策按着刀,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踏入王府正厅,一股混合着名贵檀香和陈腐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赵厉抬眼,目光落在苏云身上,带着长辈审视晚辈的威严。 “苏云,你可知罪?”他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 苏云没理他,自顾自地环视了一圈厅内的摆设,目光最后落在赵厉旁边的空位上。 他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拖过一张紫檀木椅子,在赵厉身侧坐下,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 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王府下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按大周礼制,见亲王不跪,已是大不敬。 苏云这般平起平坐,简直是当众打恭亲王的脸。 苏云坐定,翘起二郎腿,这才看向赵厉,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王爷,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把家底都亮出来,是准备提前过年,还是等着唱堂会?” 赵厉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他猛地一拍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指着苏云的鼻子,声色俱厉。 “放肆!” “本王乃高祖皇帝亲封的恭亲王,当今陛下的嫡亲皇叔!你一个黄口小儿,官居一品,便目无君上,目无宗法了吗?” 说完,他竟是老泪纵横,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委屈。 “想我赵厉,一生为国,为先帝爷镇守国门,浴血沙场!到头来,竟要被你这等奸佞之臣,诬陷谋逆!” 他捶着胸口,哭声震天。 “先帝爷啊!您睁开眼看看吧!这大周的天下,要被这等小人败坏了!老臣,无颜见您于地下啊!” 这一番哭诉,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厅内的家丁丫鬟,已经有好几个跟着抹起了眼泪。 就连徐耀祖,都看得有些发愣,心里甚至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大人真的搞错了? 苏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浮沫,甚至还品了一口。 直到赵厉的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泣时,苏云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啪啪啪” 他轻轻地鼓了三下掌。 清脆的掌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赵厉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通红着一双老眼,愕然地看着苏云。 “王爷。”苏云一脸赞叹,“不去梨园唱戏,真是屈才了。” “就您这演技,这台词功底,这情绪的爆发力……啧啧,今年的梨园金奖,没您我都不看。” “你……你……”赵厉一口气没上来,指着苏云,气得浑身发抖。 “别你了。”苏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眼神瞬间冰冷。 “戏,演完了。” “该算算了。” 他朝徐耀祖递了个眼色。 徐耀祖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将怀里的几本账册复印件,一本本摔在赵厉面前的桌案上。 纸张散落一地。 “王爷,不认得了吗?”苏云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纸,凑到赵厉眼前。 “庚子年三月初七,拨银五万两,经四海通汇,流入北境‘观星者’分舵。” “庚子年四月十五,拨银十万两,用于收买北境守将,虚报军情。” “庚子年七月,拨粮草三千石,经由您的‘通宝斋’商队,伪装成商货,运往关外。” 苏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赵厉的心口。 他每念一条,赵厉的脸色就白一分。 当苏云念到第五条时,赵厉脸上的悲愤、委屈、愤怒,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瘫坐回太师椅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怎么样,王爷?”苏云将手里的纸丢在地上,用脚尖踩了踩。 “这些账目,需要我一条一条帮你回忆吗?” 大厅内,一片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抹眼泪的下人,此刻全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生怕被自家王爷的目光扫到。 过了许久,赵厉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中,不再有丝毫伪装,只剩下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和怨毒。 “呵呵……呵呵呵呵……”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如同夜枭。 “苏云啊苏云,本王真是小看你了。” 他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苏云面前。 “不错,这些都是本王做的。”他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可你以为,扳倒了本王,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他凑近苏云,声音压得极低,像毒蛇吐信。 “你知不知道,本王背后是谁?你知不知道,你动的,是这大周的根基!” “我当然知道。”苏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不就是想扶持北境那个被废的太子,再演一出玄武门之变吗?”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厉的脑海中炸响。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这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 是连“观星者”组织里,都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的最终图谋! 苏云……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爷,你这盘棋,下得确实很大。”苏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观星者’搅乱朝局,用钱庄控制京城经济,再暗中扶持废太子,里应外合,图谋大位。” “可惜啊……”苏云摇了摇头,“你找的队友,是猪。你选的对手,是我。” “你……”赵厉指着苏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谋划了二十年。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胜券在握。 却没想到,自己所有的底牌,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竟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被轻易看穿。 输了。 一败涂地。 赵厉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那股支撑着他的野心和欲望,瞬间崩塌。 他看着苏云,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的刺眼。 绝望,在心底蔓延。 然后,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既然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赵厉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的手,悄悄伸向了腰间。 那里,藏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是当年先帝爷,亲手赐予他的。 第一卷 第222章 这王府,充公了 恭亲王赵厉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 他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探出,一道寒光直刺苏云的咽喉。 那把先帝御赐的匕首,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雪儿!” 徐耀祖骇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尖叫,想扑过去却腿软得站不起来。 苏云甚至没动。 他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 “锵!” 一声轻鸣。 快。 快到极致。 沈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苏云身前,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那抹寒光。 匕首的尖端,离苏云的喉咙,不过一寸。 却再也无法寸进。 “你……” 赵厉的老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力气,手腕却被那两根手指钳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王爷,年纪大了,就不要玩这些打打杀杀的游戏。” 沈策的声音没有温度,手指微微发力。 “咔嚓!” 一声脆响,赵厉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下去。 “啊!” 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匕首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沈策反手接住,随手插在了桌面上。 “动手!” 赵厉捂着断腕,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给本王杀了他!” 话音刚落,大厅四周的墙壁、屏风后、甚至头顶的横梁上,瞬间冲出无数黑影。 这些黑衣死士,个个手持利刃,眼神空洞,如同一群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浓烈的杀气,扑向大厅中央的苏云。 “大人小心!” 徐耀祖连滚带爬地挡在苏云身前,闭上眼睛,准备等死。 苏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嗡——” 仿佛是回应他这个动作。 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声,从王府四面八方响起。 那些刚冲到一半的黑衣死士,动作齐齐一顿。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 只见王府的屋顶、墙头、假山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手持连弩的天策卫。 黑洞洞的弩口,如同死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沈策站在苏云身旁,缓缓举起一只手,然后猛地挥下。 “噗!噗!噗!噗!” 没有喊杀声,没有兵刃交击的脆响。 只有弩箭破空,和利刃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连成一片。 那三百名恭亲王府引以为傲的死士,连苏云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如下饺子一般,一排排地倒下。 鲜血,迅速染红了王府名贵的地毯。 整个过程,不到十息。 一场蓄谋已久的伏杀,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大厅内,重新归于寂静。 只有浓重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徐耀祖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尸横遍地的人间地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赵厉瘫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站在高处,如同神兵天降的天策卫。 他脸上的疯狂和怨毒,彻底凝固,最后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想不明白。 苏云是什么时候,把人布置进来的? 苏云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时代变了,王爷。” 苏云的声音很平静。 “武功再高,也怕连弩。” “同样的,阴谋算计得再好,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只是个笑话。” 他伸脚,踢了踢赵厉身边的一具尸体。 “你以为,我为什么陪你演这么久的戏?” “不把你的底牌全部引出来,我怎么知道,你这王府的地底下,还藏着这么一个耗子窝。” 赵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败了。 彻彻底底。 从他决定跟苏云玩金融战的那一刻起,不,从他把主意打到苏云身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局。 “来人。” 苏云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吩咐道。 两名天策卫上前。 “把他身上这件衣服,扒了。” “是!” 在赵厉绝望的嘶吼声中,那件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四爪蟒袍,被粗暴地从他身上扯下,连同头上的金冠一起,被扔在血泊里。 曾经不可一世的恭亲王,此刻就像一条被拔了毛的老狗,狼狈地蜷缩在地上。 “押下去。”苏云淡淡道,“送去宗人府,圈禁终身。” “至于这座王府……” 苏云环视了一圈这富丽堂皇,却又血流成河的大厅。 “从此刻起,查封。” “所有资产,全部清点入库,充入国库。” 他看向旁边已经吐得脸色发白的徐耀祖。 “耀祖,活儿来了。” 徐耀祖一听到“活儿”这个字,仿佛打了鸡血,瞬间直起腰板,眼睛都亮了。 “大人,您吩咐!” “带着你的人,去把恭亲王府的库房,给我一寸一寸地抄干净!” “是!” 徐耀祖领命,从怀里掏出他那把宝贝算盘,带着身后一群早就摩拳擦掌的账房先生,嗷嗷叫着就冲向了王府后院。 片刻之后,库房的方向,传来徐耀祖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沈策以为出了什么事,身形一动就要过去。 “别管他。” 苏云拦住了他,“那家伙,老毛病了,看见钱就抽风。” 很快,徐耀祖就哭着跑了回来,手里还抱着一根半人高的血珊瑚。 “大人!大人啊!” 他扑到苏云面前,涕泪横流。 “发了!咱们发了啊!” 他指着库房的方向,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 “金山!整整三座金山啊!还有一屋子的夜明珠,他们拿来当灯用!” “还有这血珊瑚!比陛下万寿节收到的那个还大!库房里摆了十几个!” “咱们抄的不是王府,是龙宫啊!” 苏云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嫌弃地摇了摇头。 “淡定。” 他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这才哪到哪。” “记住,这不叫钱。” 苏云指着那些金银珠宝,也指着这座奢华的王府。 “这叫,民脂民膏。” 他走到王府大门口,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看着两名天策卫,将巨大的封条,交叉贴在朱红的大门上。 “沈策。” “属下在。” “去,找京城最好的工匠,连夜赶制一块牌匾。” 沈策有些疑惑。 “牌匾?” “对。”苏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就写七个大字。” “哪七个字?” “大周廉政教育基地。” 沈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苏云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杀人,还要诛心。 苏大人,还是那个苏大人。 苏云看着那张白纸黑字的封条,又补充了一句。 “哦,对了。” “牌匾挂好之后,传我的令。” “明日一早,让京城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来这里参观学习,写一篇不少于三千字的观后感。” “就当是……本太师给他们上的,开年第一课。” 第一卷 第223章 这恐慌,要利用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那座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势的恭亲王府,此刻朱门紧闭,交叉的巨大封条在晨光下,黑得刺眼。 一块崭新的牌匾已经挂了上去,龙飞凤舞地刻着七个大字——大周廉政教育基地。 牌匾下,苏云搬了张太师椅,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悠闲地坐着。 徐耀祖和沈策,一左一右,像两尊门神。 街道两头,天策卫封锁了道路,只许进,不许出。 一辆辆属于京城顶级权贵的马车,陆续停在街口。 车上下来的人,无论品级高低,个个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 他们看着那块牌匾,眼神躲闪,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烧红的烙铁。 “各位大人,来得挺早啊。”苏云呷了口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奉太师之命,前来……前来参观学习。”户部侍郎钱峰硬着头皮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干涩。 苏云放下茶杯,站起身。 他绕着钱峰走了一圈,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官帽。 “钱大人,别紧张嘛。” “今天就是个简单的团建活动。”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和煦。 “大家进去看看,闻闻这血腥味,看看这满地的狼藉。” “回去之后,三千字的观后感,一篇都不能少。” “写得好的,本太师亲自批阅,说不定还能提拔提拔。” 众人闻言,腿肚子转筋。 提拔? 这是在催命! …… 首辅府,书房。 恭亲王倒台的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地震,一夜之间,震碎了京城权贵圈所有的体面和侥幸。 “大人!乱了!全乱了!”徐耀祖拿着一沓厚厚的情报,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 “英国公府的马车,拉着十几口大箱子,想从德胜门冲出去,被沈统领的人拦下了。” “吏部张侍郎家,连夜挖地窖,想把金子埋起来。” “还有成国公,直接装病,连棺材都备好了,说是要提前给自己办后事!” 徐耀祖越说越急:“大人,他们这是要狗急跳墙啊!咱们是不是先……” “先什么?”苏云正在和李沐雪下棋,闻言头也没抬,随手落下一子。 “先安抚一下?”徐耀祖试探着问。 苏云笑了。 他抬头看向站在一旁,同样面带忧色的李沐雪。 “雪儿,你看,这像不像一口烧开了水的锅?” 李沐雪看着棋盘,又看了看窗外慌乱的景象,点了点头。 “锅里的鱼,都想跳出来。” “对。”苏云拿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 “可它们不知道,锅盖早就被我盖上了。” “现在,就是等。等水再热一点,等它们被烫得受不了,自己往外蹦。” 他看向徐耀祖:“这叫‘压力测试’,也叫‘关门打狗’。” “他们现在越慌,阵脚就越乱。他们越乱,就越容易出错。” “等他们把所有能想的昏招都用完了,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徐耀祖听得似懂非懂,但看苏云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焦躁的心也莫名安定下来。 “那……城门那边?” “让沈策继续守着。”苏云的语气不容置喙。 “传我的令,即刻起,京城戒严。凡携带十两白银以上资产出城者,必须持有我亲手签发的‘资产出境许可证’。” “没有许可证,一律按偷运国有资产论处,就地拿下。” 徐耀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资产出境许可证? 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他敢打包票,这玩意儿,苏大人绝对是头一个想出来的。 这哪是关门打狗,这分明是关上门,还要挨个给狗称重,看看哪条肥啊! “太傅。”李沐雪清冷的声音响起,“他们会不会联起手来,殊死一搏?” “问得好。”苏云赞许地点点头。 “他们会的。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把他们逼死。” “但如果,我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呢?” 苏云放下棋子,对徐耀祖吩咐道:“耀祖,去拟一道告示,就以我巡盐御史和太子太师的名义,贴遍京城。” 徐耀祖连忙掏出纸笔。 “告示内容如下:” “鉴于恭亲王谋逆一案,牵连甚广。陛下仁德,不愿多造杀戮。特颁此令。” 苏云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一,凡与恭亲王案有牵涉者,于三日之内,主动前往首辅府交代问题,可免除刑罚。” “二,主动交代问题者,需按其在恭亲王处非法获利之总额,补缴百分之三十‘特别贡献税’,用以充实国库,赈济北境灾民。缴清之后,既往不咎。” “三,三日之后,凡未主动交代者,一经查实,所有家产全部充公,主犯斩立决,三族之内,流放宁古塔。” 徐耀祖的笔,停在了半空。 他抬起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既往不咎? 只交三成? 大人这是……心软了? “看什么?接着写。”苏云瞪了他一眼。 “这叫‘囚徒困境’。”苏云转向李沐雪,解释道。 “他们那个所谓的攻守同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塑料情谊。” “现在,我给了他们一个选择题。” “是大家一起扛着,最后被我一锅端,全家玩完。” “还是抢在别人前面,主动交代,花钱买平安。” 苏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你猜,他们会怎么选?” 李沐雪看着棋盘上,苏云刚刚那一子落下,她的大龙,已经被彻底堵死,再无生路。 她好像明白了。 这道告示,就是苏云落下的,杀死比赛的最后一子。 …… 告示贴出去的第一个时辰,京城风平浪静。 那些深宅大院里,人人自危,却又都在观望。 谁也不想当第一个出头的软蛋。 兵部侍郎府。 刘御史和王侍郎,两个昔日张柬的左膀右臂,此刻正相对而坐,愁眉不展。 “王兄,这……苏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御史坐立不安。 “只罚三成?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王侍郎端着茶杯,手一直在抖。 “这叫攻心之计!他就是要我们自乱阵脚,互相猜忌!” “我们只要团结一致,谁也不去,他法不责众,能把我们都砍了不成?” 话音刚落,一名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英国公府的管家,刚刚抬着两大箱银子,去首辅府了!” “哐当”一声,王侍郎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英国公? 那个昨天还叫嚣着要和苏云死磕到底的老顽固? 他……他怎么敢! “老爷!成国公府的马车也出门了!方向也是首辅府!” “还有……” 家丁的话还没说完,刘御史猛地站了起来。 “王兄!你扛着!我……我先去探探路!” 他一边说,一边拔腿就往外跑,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王侍郎指着他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背信弃义的小人!” 他骂完,也顾不上形象了,一脚踹开椅子,对着门外嘶吼。 “来人!备车!快备车!” “把府里所有的现银都给老子装上!快!” 曾经牢不可破的同盟,在苏云一道告示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首辅府门口。 起初,还只是零零星星几个人。 一个时辰后,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府门口,一直排到了街尾。 马车堵塞了整条长街。 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此刻全都像菜市场抢白菜的大妈一样,挤在门口,生怕落于人后。 “让开!让开!本官乃吏部侍郎,我要先见苏大人!” “你算个屁!我是礼部尚书!我先来的!” “都别挤了!谁踩到我脚了!” 徐耀祖站在府门口,看着眼前这堪称魔幻的景象,手里那把算盘,已经拨出了火星子。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冲进书房。 “大人!大人!排队了!都来交钱了!” “这才半天,收上来的银子,已经……已经快超过三百万两了!” 苏云正拿着一本图纸在看,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徐耀祖看着自家大人那平静的侧脸,心中的敬仰,如同滔滔江水。 什么叫运筹帷幄? 什么叫决胜千里? 这就是! 他看着窗外那条望不到头的长队,忽然想起苏云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杀人,还要诛心。 现在,他懂了。 苏大人不光诛心,他还要收钱。 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把抄家,做成一门排队抢购生意的人了。 第一卷 第224章 这拍卖,真火爆 首辅府的书房,安静得能听见银子落地的声音。 不对,现在已经听不见了。 因为银子太多,堆成了山,再掉下来的只会发出沉闷的“噗”声。 “大人……” 徐耀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拿着的账册,比城墙拐角的砖头还厚。 “三天!仅仅三天!” 他伸出三根因为数钱而微微抽搐的手指,眼圈通红。 “那些排队交代问题的官员,补缴的‘特别贡献税’,总额已经突破了八百万两白银!” “八百万两啊!” 徐耀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了苏云的大腿,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咱们……咱们发了啊!国库……国库的耗子进去都得含着泪出来,没地方下脚啊!” 苏云正拿着一张草图,那是从恭亲王府抄出来的,一座样式古怪的八角楼。 他被徐耀祖这一下抱得差点没站稳,嫌弃地抖了抖腿。 “瞧你那点出息。” “这才哪到哪,就把你激动成这样?” “大人,这可是八百万两现银!”徐耀祖仰着头,眼里满是崇拜,“您这一招‘囚徒困境’,简直是神来之笔!兵不血刃,就让国库充盈了!” “这叫盘活不良资产。”苏云纠正道,“光有钱有什么用?钱得流动起来,才能下更多的蛋。” 他放下草图,指了指旁边堆积如山的另一沓文书。 “那些抄家抄来的古玩字画、田产商铺,你打算怎么办?都堆在库房里长毛?” 徐耀祖一愣,爬起来拿起一份清单,挠了挠头。 “这个……下官以为,都登记造册,充入内帑府库……” “糊涂!”苏云一指头戳在他脑门上,“那是死钱!是给几百年后盗墓贼准备的福利吗?” “那……那怎么办?” 苏云走到窗边,看着京城繁华的街道,嘴角微扬。 “传我的令,就说本太师,要在太和门广场,举办‘首届皇家资产盘活暨京城财富再分配大会’!” “啥……啥会?”徐耀祖的脑子瞬间宕机。 这一长串名字,每个字他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说白了,就是拍卖。” 苏云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徐耀祖既熟悉又陌生的光芒。 那是商人的光芒。 “把那些抄来的东西,全部拿出去卖掉!变成钱!” “啊?”徐耀祖更懵了,“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吧?皇家查抄的东西,怎么能公开售卖呢?” “规矩?”苏云笑了,“现在,我就是规矩。” 他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去,找京城最好的裱糊匠,用最大的红纸,写最大的字,给我把告示贴满全城!” “告诉他们,恭亲王用过的夜壶,英国公盘了三十年的核桃,吏部侍郎珍藏的绝版春宫图……应有尽有,先到先得!” 徐耀祖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卖的不是东西,这是在公开处刑啊! 太损了! 不过……他好喜欢! 三日后,太和门广场,人山人海。 京城几百年历史上,从未见过如此盛况。 广场中央搭起了一个巨大的高台,上面铺着红色的地毯。 台子后面,堆满了从各大贪官府里抄出来的奇珍异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台子两侧,挂着两幅巨大的条幅。 左边写着:昔日王谢堂前燕。 右边写着:今朝拍入百姓家。 横批:主打一个公平。 “当!当!当!” 三声锣响,一个穿着利落劲装,手拿一个奇怪木槌的身影,走上了高台。 正是苏云。 他今天没穿官袍,一身简单的青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看上去不像太子太师,倒像个走南闯北的说书先生。 “诸位,谁能明白啊!” 苏云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中气十足,又带着几分戏谑的语调开了口。 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这位传说中的苏青天。 “今天,咱们不谈国事,不谈风月,只谈一件事!” 苏云举起手里的木槌,用力一挥。 “搞钱!” 台下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和叫好声。 “好!” “苏大人说得好!” “我知道,大伙儿都好奇,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苏云指着身后那座宝山。 “我告诉你们,这些,都是民脂民膏!” “是那些蛀虫,从你们身上,一两一两刮下来的!” “今天,我苏云,就把这些东西,重新还给你们!” 他话锋一转。 “当然,不是白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今天咱们就一个原则,价高者得!” 苏云拿起一份清单,大声念道。 “下面,开始我们的第一件拍品!” “恭亲王赵厉亲手盘了五十年,油光锃亮,包浆醇厚,据说能辟邪的……紫檀木马桶圈一个!” 噗! 台下前排的几个官员,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拍卖马桶圈? 还是亲王用过的? 这苏云,简直是魔鬼! “起拍价,一文钱!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一文!有没有人要!” 苏云话音刚落,台下一个穿着绸缎的胖商人,立刻举起了手里的牌子,扯着嗓子喊。 “我出一百两!这叫‘王爷的屁股摸不得,王爷的马桶圈我得坐’!图个吉利!” “我出二百两!买了放家里,专治便秘!” “五百两!” 现场的气氛,瞬间就被点燃了。 无数人疯狂地举着牌子,仿佛那不是一个马桶圈,而是龙椅。 徐耀祖在后台看着,已经彻底麻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苏云这哪是拍卖,这分明是大型行为艺术。 这些商人,也不是在买东西,他们是在花钱,买一张“我和贪官污吏不是一伙的”的证明。 “下一件拍品!成国公府上的镇宅之宝,前朝名家的真迹——《八马图》!” 苏云话音刚落,一幅气势磅礴的画卷被展开。 “起拍价,一万两!” “我出五万两!”一个江南来的盐商,激动得脸都红了。 “十万两!”对面的布商寸步不让。 价格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五十万两。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画本身的价值。 就在这时,苏云却突然敲响了木槌。 “停!” 全场一静。 “这幅画,咱们不卖了。” 众人哗然。 那盐商急了:“苏大人,为何不卖了?价钱好商量啊!” “因为,”苏云微微一笑,“本太师觉得,单纯卖画,太没意思了。” 他拿起一把剪刀。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咔嚓”一声,将那幅价值连城的《八马图》,剪成了八块。 “我宣布,接下来,咱们拍卖的是——《八马图》碎片盲盒!” “每块碎片,起拍价一千两!至于你能拍到马头还是马屁股,全凭运气!” “家人们,拼手速的时候到了!开始竞拍!”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三息之后。 “我操!” 不知是谁,爆了一句粗口。 然后,整个广场,彻底疯了。 “我要马头!我要马头!我出三万两!” “给我留个马腿!我出五万!” “谁也别跟我抢!那个马屁股是我的!十万两!” 后台,徐耀祖手里抓着一把刚收上来的银票,看着台上那个如同天神下凡的身影,喃喃自语。 “大人……您这哪是反腐啊……” “您这……这简直是给国库搞创收,顺便给全京城的富商,做了一次智商筛选啊!” 一天的拍卖会下来,徐耀祖数钱数到手抽筋,算盘珠子都磨平了两个。 当苏云宣布,拍卖所得的三千七百多万两白银,将全部用于兴修两淮水利,以及充作北境边防军费时。 整个太和门广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呼。 “苏青天!” “苏大人万岁!” 百姓们自发地跪在地上,对着高台上的苏云,不住地磕头。 声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苏云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一张张激动、崇敬的脸,心中却无波无澜。 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大人。” 沈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凝重。 “皇陵那位,派人传话。” “他说,那头‘畜生’,好像要醒了。” 第一卷 第225章 这规矩,立下了 太和门广场的欢呼声,如同浪潮,一波高过一波。 苏云挥手,示意台下安静。 喧嚣的人潮,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大人。” 沈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皇陵那位传话,地宫的震动,越来越频繁。锁链快撑不住了。” 苏云手指轻轻敲着高台的栏杆,目光却投向了皇陵的方向。 “他们急了。” “钱袋子被我掏空,牌桌上的筹码没了,就开始掀桌子了。” 徐耀祖抱着一箱刚收上来的金条,乐呵呵地凑过来。 “大人,什么掀桌子?咱们今晚庆功宴,吃火锅?” 苏云瞥了他一眼。 “吃,让你吃个够。” 他转头对沈策吩咐。 “告诉守墓人,稳住,别浪。” “再告诉他,我送他一份大礼。” 沈策有些不解。 “什么大礼?” “去,把咱们新研发的‘震天雷’,弄十个过去。绑在锁链最薄弱的地方。” 苏云嘴角勾起旁人看不懂的笑意。 “告诉他,那玩意儿声控的。里面的东西要是敢吼一声,就自动给它来个‘开颅手术’。” 沈策愣住。 声控? 这又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点头。 “是。” “另外,让天策卫换防,把整个皇陵围起来,一只耗子都不许进出。” 苏云补充道。 “就说本太师要在皇陵附近,搞个‘皇家生态陵园’项目,前期勘探,闲人免进。” …… 三日后,首辅府。 书房里堆积的金银珠宝已经清空,全部入了国库。 徐耀祖抱着一本崭新的账册,像抱着亲儿子,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大人!国库!咱们的国库啊!” 他激动地语无伦次。 “户部尚书刚才派人来,说国库的钥匙,因为太久没用,都生锈了!找了三个锁匠才打开!”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银子!全是金子!堆得跟山一样!户部的官员,当场就哭了十几个!” 苏云正在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写写画画,闻言头也没抬。 “哭什么,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人,您是没见那场面!现在京城里,谁见着咱们的人,都得躬身喊一声‘财神爷’!” “财神爷?” 苏云放下笔,看向徐耀祖。 “我可不想当财神爷。” “我要当的,是制定规矩的人。” 他拿起桌上一份刚拟好的奏折,递给徐耀祖。 “念。” 徐耀祖连忙接过,清了清嗓子。 “奏请成立‘大周金融秩序监督与管理总局’……” 他念到一半,卡住了。 “大……大周什么玩意儿?” “简称,金管局。” 苏云言简意赅。 “把全大周所有的钱庄、当铺、票号,全部纳入监管。” “以后想开钱庄,得先来我这里申请牌照。每年都要做账目审计。谁敢玩阴的,直接吊销牌照,负责人下狱!” 徐耀祖的嘴巴,慢慢张大。 这……这是要把全天下的钱袋子,都攥在手里啊! “还有这个。” 苏云又递过去一份。 “《大周反洗钱法案》和《官员财产申报制度》。” “啥叫……洗钱?” “就是把黑钱变白钱。恭亲王干的就是这个。” 苏云解释道。 “以后,所有官员,每年都要向金管局申报自己和直系亲属名下的所有资产。田产、商铺、存款、古董,一文钱都不能少。” “谁要是申报的对不上,或者说不清楚钱是哪儿来的,那就不好意思了。” 苏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直接请他去‘廉政教育基地’,当个反面教材。” 徐耀祖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苏云,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两道法令,就是两把悬在所有官员头上的刀。 一把斩断他们的财路。 一把,随时能要他们的命。 这比抄家,狠多了! “大人……这……这朝堂上,怕是要炸了锅啊!” 徐耀祖声音发颤。 “炸?” 苏云冷笑一声。 “恭亲王那颗最大的雷,都已经被我点了。剩下这些小炮仗,谁敢响一下,试试?” 次日,金銮殿。 气氛压抑得可怕。 文武百官站在殿下,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苏云身穿太子太师的官袍,站在百官之首,神色平静。 女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噤若寒蝉的臣子,又看了看苏云,眼神复杂。 “苏爱卿,你的奏折,朕看了。” 女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成立金管局,推行新法。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满朝文武死寂。 异议? 谁敢有异议? 恭亲王府门口那块“廉政教育基地”的牌匾,还崭新发亮呢。 前两天被抄家的几十个官员,他们的脑袋,还在菜市口挂着呢。 “臣……臣附议!” 户部尚书钱峰第一个站出来,声音都带着颤音。 “苏大人此举,乃是为国为民,正本清源,臣……万分支持!” “臣等,附议!” 如同多米诺骨牌,满朝文武,乌压压跪倒一片。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求生欲。 只有一个御史,大概是新来的,不懂事。 他梗着脖子站出来。 “陛下!臣有本奏!” “臣以为,此法……有违祖制!官员乃国之栋梁,岂能如商贾般,被查验资产?这……这有辱斯文!” 苏云看向他。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个小御史,被苏云的目光一扫,后面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脸涨得通红。 “这位大人,看着面生啊。” 苏云开口了。 “哪个部门的?叫什么?” “下……下官都察院御史,李……李茂。” “哦,李御史。” 苏云点点头。 “你说,有辱斯文?” 他忽然笑了。 “怎么,李御史觉得,家里藏着几百万两说不清来源的银子,就叫斯文?” “老婆孩子在外面开着几十个铺子,放着印子钱,就叫斯文?” “还是说,和同僚们一起,把国库的钱,当成自家的钱袋子,想拿就拿,才叫斯文?” 苏云每问一句,李茂的脸色就白一分。 大殿里所有官员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李茂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苏某,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叫斯文。” 苏云踱步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知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当官搜刮民脂民膏,那就该千刀万剐!” “李御史,你今天站出来,勇气可嘉。但是,脑子不太好使。” 苏云转头,看向女帝,躬身一拜。 “陛下,臣以为,李御史对我大周金融改革的精神,理解得还不够深刻。” “正适合,去‘皇家进修院’,当第一批学员,好好学习一下。” “为期三个月,食宿自理,考核不过,不准毕业。” 女帝看着下面脸色惨白的李茂,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准奏。” 李茂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被两个禁军拖了下去。 大殿内,再无一丝声音。 规矩,就这么立下了。 退朝后,苏云走在宫道上。 李沐雪跟在他身旁,看着他平静的侧脸。 “太傅,你这一刀下去,大周的毒血,算是放了一半。” “一半?” 苏云摇摇头。 “只是刚把体表的脓包挤了而已。骨头里的烂肉,还没剜出来呢。” 他看着金銮殿巍峨的殿顶,眼神深邃。 权力,是最好的消毒水。 但也是最猛的腐蚀剂。 他今天能立下规矩,明天,或许就有人想破了这个规矩。 就在这时,沈策的身影,快步从宫门外走来。 他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 信封上,画着一个燃烧的莲花。 “大人。” 沈策将信递上。 “北境八百里加急。” 苏云接过信,拆开。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张狂,力透纸背。 “苏云,你断我财路,毁我道基。很好。” “京城的棋盘,你不玩了。那咱们,就换个地方,玩一把更大的。” “北境三十万大军的性命,这个赌注,你敢接吗?” 落款,是一个名字。 顾炎武。 第一卷 第226章 这战报,注水了 宫道上的风,吹起苏云的衣角。 他捏着那封来自北境的信,纸张的边缘被指尖捻得微微卷曲。 信上的字迹狂放不羁,墨迹里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李沐雪站在他身侧,看着信纸上的落款,眉头轻蹙。 “顾炎武。” “是他。”苏云的反应平淡得不像话。 他非但没动怒,反而像是看一份学生的劣等考卷,从袖中摸出一支朱笔。 “太傅?”李沐雪有些不解。 “你看这句,‘断我财路,毁我道基’。”苏云用笔杆点了点信纸,“情感很饱满,但用词不当。财路是财路,道基是道基,混为一谈,说明他心里很乱。” 他朱笔一挥,在旁边写下批注:逻辑混乱,重写。 “还有这里,‘北境三十万大军的性命,这个赌注,你敢接吗?’”苏云摇了摇头,“典型的恐吓句式,缺乏新意。而且,他用了一个错字。” 朱笔落下,圈出其中一个字,在旁边改好。 “这年头,写封战书都这么不严谨。‘观星者’的九年义务教育,看来普及得不到位啊。”苏云把改好的信纸折好,递给旁边的沈策。 “裱起来,回头挂书房。就当是个反面教材,提醒自己,没文化多可怕。” 沈策面无表情地接过信,点了点头。 李沐雪看着苏云这番操作,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军压境的战书,被他当成了改错题。 这份泰然,已经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宫门处传来。 新任的兵部尚书何正,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臣,此刻跑得官帽都歪了,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黄绸包裹的卷轴,上面插着三根翎羽。 八百里加急! “苏……苏太师!”何正跑到苏云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瘫倒在地。 “出大事了!北境……北境败了!” 他哆哆嗦嗦地解开卷轴,双手呈上,“昨天夜里刚到的战报!前锋大营被破,云州、朔州、并州三城……一夜之间,全部失守!” “我大周驻守北境的三十万大军,被……被顾炎武的主力,围困在鬼愁涧了!” 何正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完了!全完了!” 这话如同一道炸雷,在场的宫门守卫和太监,个个面如土色。 李沐雪的脸色,也瞬间凝重起来。 她知道鬼愁涧,那是北境一处绝地,易入难出。三十万大军被围在那里,粮草断绝,如同瓮中之鳖。 “太傅……”她看向苏云。 苏云接过战报,展开。 他看得很仔细,目光从上到下,一字一句地扫过。 徐耀祖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听到这话,吓得两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大……大人!三……三十万大军?”他掰着手指头,嘴唇哆嗦,“那得吃多少粮食啊!完了完了,这下真的要完了!我……我这就回去收拾金条,咱们从南门跑路还来得及吗?” 苏云没理他。 他看完战报,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沈策。” “属下在。” “顾炎武那封信,是什么时候到的?” “昨夜亥时。” 苏云又看向兵部尚书何正。 “何大人,这份战报,是什么时候送达京城的?” 何正愣了一下,回忆道:“回太师,是昨夜……子时初,送达兵部衙门的。” 苏云笑了。 他把手里的战报,递给李沐雪。 “雪儿,你看看。” 李沐雪接过,满心疑惑,又看了一遍。 上面的军情、将领签名、兵部火印,都毫无破绽。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苏云伸出手指,点了点战报的落款时间。 “何大人,你刚才说,战报是子时到的。亥时在子时前面,对吧?” 何正不明所以,下意识点头:“是……是啊。” “这就对了。”苏云拍了拍手,“顾炎武打了‘大胜仗’,得意洋洋地写了封信来向我炫耀,这封信是亥时到的。” “而你兵部报丧的加急战报,却是子时才到。” 苏云顿了顿,环视了一圈众人茫然的脸。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打了胜仗的将军,他报喜的信,居然比前线溃败的战报,还早到了一个时辰。” “难道他顾炎武的信鸽,是绑了火箭飞过来的?还是说,我大周的军情驿站,用的是老牛拉的破车?”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李沐雪瞬间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道光。 对啊!这在时间上,根本说不通! 唯一的解释就是…… “这战报,是假的。”苏云替她说了出来。 他从何正手里拿回那份“十万火急”的战报,用两根手指夹着,像夹着什么脏东西。 “不光是假的,还是里应外合,演给我们看的一出戏。” “这……”兵部尚书何正彻底懵了,“可……可这上面的印信,都是真的啊!” “印信是真的,消息是假的。”苏云看向吓傻了的徐耀祖,“耀祖,别琢磨着跑路了。过来,我给你上一课。” “这在我的老家,叫‘杀猪盘’。” “杀猪盘?”徐耀祖凑过来,满脸不解。 “对。”苏云耐心解释,“先编一个能让你倾家荡产的恐怖故事,比如三十万大军要全军覆没,国之将亡。这叫‘养猪’,把你吓个半死。” “然后,等朝堂上下一片混乱,人心惶惶的时候,他再抛出一个所谓的‘解决方案’。比如,议和。再割让几座城池,赔偿几千万两白银。” “到时候,所有人为了保命,都会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然后大家就砸锅卖铁,把钱凑给他。” “这叫,‘杀猪’。” 苏云把手里的假战报,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一套流程下来,仗没打,银子到手了,城池也到手了。你说,这生意做得高不高明?” 徐耀祖和何正听得目瞪口呆,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 还能……这么玩? “那……那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徐耀祖急忙问,“要不要立刻上奏陛下,揭穿他们的阴谋?” “揭穿?”苏云摇了摇头,“那多没意思。” 他看着地上那团废纸,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 “人家戏台都搭好了,锣鼓都敲响了,咱们要是不上去跟着唱两句,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 “他想看我心态崩了,那我就崩给他看。”苏云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才有的光。 “他想让京城乱,那我就让京城,乱个彻底。” 他转身,大步朝宫外走去。 “耀祖!” “在!大人!” “回府!把前天拍卖会上,那个没卖出去的汝窑笔洗给我找出来!就那个最贵的!” “啊?找那个干什么?” “拿来摔!”苏云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 “传我的话出去!就说我苏云,听闻北境兵败,气血攻心,在府里大发雷霆,把最心爱的古董都给砸了!” “今天这出戏,我亲自当主角。” “我倒要看看,京城里,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急着跳出来,给我当配角!” 第一卷 第227章 这黑锅,我背了 首辅府的马车,今天破天荒地迟到了。 当它慢悠悠地停在宫门外时,百官的早朝队伍已经快排到了街口。 车帘掀开,苏云的脸露了出来。 所有看见这张脸的官员,都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眶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 他身上的太子太师官袍皱巴巴的,很是邋遢。 “大人,您……您没事吧?” 徐耀祖从车上跳下来,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他自己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是被人左右各打了一拳。 “没事。” 苏云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他下了马车,脚步虚浮,站不稳似的。 “就是……昨晚没睡好。” 他整了整衣领,那动作却显得格外无力。 沈策跟在身后,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今天他站的位置,离苏云更近了一些。 周围的官员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来,北境兵败的消息,是真的。 这位权倾朝野的苏太师,终于是扛不住了。 …… 太和殿。 气氛十分压抑。 女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凤目中看不出喜怒。 兵部尚书何正,跪在大殿中央,声泪俱下地念完了那份来自北境的“捷报”。 “云、朔、并三州失守……三十万大军被困鬼愁涧……粮草断绝……”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百官的心头。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随即,这死寂被一声尖利的嘶吼划破。 “陛下!” 都察院御史刘承,像一头被激怒的公鸡,第一个冲了出来。 他双目赤红,指着站在百官之首的苏云。 “国之将亡,皆因此贼!” “是他!是他苏云!为了充盈他那所谓的皇家钱庄,大肆削减北境军费!” “是他!为了安插亲信,清洗朝堂,逼走了多少忠心为国的北境将领!” 刘承这一嗓子,像是点燃了火药桶。 “请陛下严惩国贼!” “杀苏云,谢天下!” “此贼不除,国无宁日!” 一时间,朝堂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官员,乌压压地跪了下去。 他们痛心疾首,声嘶力竭,仿佛苏云不是他们的同僚,而是刨了他们祖坟的仇人。 何正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 徐耀祖站在苏云身后,两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而苏云,就那么站在风暴的中心。 他环视着一张张或悲愤、或惊恐、或幸灾乐祸的脸,脸上的表情,是茫然,是错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不是我……” 他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发虚。 “军费……军费是户部核准的,钱尚书可以作证!” 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钱峰,猛地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将领调动,那是兵部和吏部的职权,与我何干?” 苏云像个无助的孩子,四处指认,试图寻找同盟。 “还有边防的军备,那是工部的事!他们的铠甲以次充好,刀剑卷刃,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语无伦次。 那副推卸责任、惊慌失措的丑态,让许多原本中立的官员,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够了!” 龙椅上,女帝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女帝站起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死死地盯着苏云,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 “苏云!” “朕如此信你,将国之重器托付于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还想推诿?” 女帝气得浑身发抖,她抓起龙案上的一本奏折,用尽全力,朝着苏云的脸就砸了过去。 “啪!” 奏折的硬角,正中苏云的额头。 他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两步,一道血痕,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谁都看得出,女帝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朕……朕真是瞎了眼!” 女帝指着苏云,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锐。 “来人!” “将这个误国误民的罪人,给朕……给朕扒去官服!摘去顶戴!” “朕,再也不想看见他!”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苏云。 他们粗暴地扯下苏云头上的乌纱帽,摔在地上。 又开始撕扯他身上那件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太师官袍。 蟒袍被撕开,露出里面素白的内衬。 金丝织就的腰带被扯断,掉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整个过程,苏云没有反抗。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只是,在他低着头,被禁军粗暴对待的瞬间,他的视线,快速地从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上扫过。 刘承嘴角那压抑不住的笑意。 王侍郎眼中得意的光芒。 成国公的儿子,甚至兴奋地攥紧了拳头。 这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而站在大殿角落阴影里的沈策,那只藏在袖中的手,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几下。 像是在清点货物。 “滚!” 女帝一声怒喝。 苏云被禁军推搡着,狼狈地推出了太和殿。 他赤着脚,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衬,在百官复杂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向宫门。 身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陛下圣明”。 …… 从宫门到首辅府的马车,仿佛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沿途的百姓,对着那辆朴素的马车,指指点点。 “看,那就是苏大人的马车!” “还叫什么大人?听说官都给罢了!” “活该!听说就是他,害得咱们北边打了败仗!” “嘘!小声点,小心被抓起来!” 马车内。 徐耀祖哭丧着脸,手里攥着一个包袱,里面是苏云被扒下来的官服。 “大人……咱们……咱们这下全完了!” 他声音发颤:“要不咱们连夜出城回江南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额头上的血痕,已经凝固,看上去有些狰狞。 就在徐耀祖以为他已经心如死灰的时候,苏云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在金銮殿上的慌乱和颓丧。 清澈,冷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兴奋? 他坐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的脆响。 “完什么?好戏才刚开场。” 他拿起旁边的一块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掉额头上的血迹。 那道伤口,不深,只是看着吓人。 “演得不错吧?尤其是陛下最后那一下,力道恰到好处。我都差点以为她真生气了。” 徐耀祖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演……演的? 苏云没理会他的震惊,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策。 “名单,记下了吗?” 沈策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纸条,递了过去。 “都察院御史刘承,吏部侍郎张栋,礼部尚书王珂……宗室安郡王……” “一共一十七人,在殿上或出言附和,或面露喜色,或与旁人眼神交汇。” 苏云接过纸条,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 他将纸条递给已经石化的徐耀祖。 “看清楚,这在我的老家,叫‘用户画像’。也叫,‘精准大数据筛选’。” 苏云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他们不是喜欢看我倒霉吗?” “不是觉得我这口黑锅背定了,就急着跳出来踩一脚吗?” “告诉他们,这锅,我还真就背了。”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攒动的人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顺便,帮他们把棺材板,也焊死了。” 第一卷 第228章 这软禁,是带薪休假 圣旨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领头的太监还是上次那个熟面孔,只是这次,他脸上没了谄媚的笑,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 他捏着嗓子,将那份剥夺苏云一切官职、圈禁府中的圣旨念完。 “苏大人,哦不,苏云。”太监将圣旨卷好,递给旁边的禁军头领,“接旨吧。” 苏云没动。 他身后的徐耀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上去想抢那份圣旨。 “不!不能这样!我家大人是冤枉的!” “放肆!” 禁军头领一脚踹在徐耀祖肚子上,将他踹得滚出好几步。 随后,几十名禁军鱼贯而入,动作麻利地将一张张盖着内廷大印的封条,贴满了首辅府的朱红大门。 交叉的白色封条,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将这座曾经权倾京城的府邸,彻底与外界隔绝。 “大人!我的大人啊!” 徐耀祖趴在地上,看着那刺眼的封条,哭得撕心裂肺。 “咱们完了!这下是真完了啊!” 苏云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屁股。 “哭什么?起来。” “大人,咱们都被抄家了啊!”徐耀祖抱着苏云的腿,鼻涕眼泪抹了一裤腿。 “是圈禁,不是抄家,别瞎用词。”苏云纠正他,“再说,谁告诉你咱们完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门外那些站得笔直,眼神却四处乱瞟的禁军。 “瞧瞧,包吃包住,还有人站岗放哨,二十四小时安保。” 苏云伸了个懒腰,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惬意。 “这福报,一般人谁能有?” 他转身朝院内走去。 “愣着干什么?把本太师,哦不,把本公子那件月白色的睡袍拿来。” “再搬把躺椅到院子中间,今天这太阳,不晒,浪费了。” 徐耀祖还趴在地上,张着嘴,忘了哭。 他看着苏云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睡袍?躺椅?晒太阳? 这是被圈禁,还是来度假的? 半个时辰后。 首辅府的庭院里,出现了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 徐耀祖蹲在墙角,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念有词:“老太爷,老夫人,我对不起你们,没保住苏家的独苗……” 而院子中央,苏云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睡袍,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张他最爱的摇摇椅上,鼻子上还盖了本闲书,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沈策像根木桩子,站在他身后。 “大人,您……您就一点不急?”徐耀祖终于忍不住了,挪了过来,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 “我为什么要急?”苏云把书从脸上拿开,眯着眼看了看他,“急着去投胎?” “可是外面……” “外面怎么了?”苏云晃了晃椅子,“有人替咱们站岗,有人替咱们买菜,还不用上朝打卡,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他坐起身,拍了拍徐耀祖的肩膀。 “耀祖啊,格局要打开。” “这不叫圈禁,这叫带薪休假。懂吗?” 徐耀祖茫然地摇头。 “简单说,就是咱们越是躺平,外面那些人就越是睡不着觉。”苏云解释道,“他们现在巴不得咱们哭天抢地,寻死觅活。咱们偏不,咱们就开开心心过日子,气死他们。” 他重新躺下,惬意地晃着二郎腿。 “这就叫心理战。你急了,你就输了。” 徐耀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沈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 “大人,都安排好了。” 苏云“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睁。 “启动吧。” “启动什么?”徐耀祖好奇地问。 “天眼。”沈策言简意赅。 苏云睁开眼,坐了起来。 “耀祖,过来,再给你上一课。” 他指了指外面。 “你以为,监控一个人,需要多高的技术?” “我告诉你,不需要。” “京城里,有多少端着破碗的乞丐?有多少推着车子走街串巷的小贩?有多少茶楼里迎来送往的伙计?” “这些人,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苏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给他们一份能活命的营生,他们就给我想要的消息。这叫资源互换。” “从今天起,我要知道那十七个人,每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去了几次茅房,他们家养的狗,今天有没有多叫两声。” 苏云喝了口茶,淡淡道:“这,才叫‘无死角监控’。” 徐耀祖听得瞠目结舌。 他这才明白,苏云这张网,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撒满了整个京城。 “那……那咱们现在?” “现在?”苏云放下茶杯,又躺了回去,“现在,该演戏了。” “演戏?” “外面那么多人看着呢,总得给他们点乐子。” 苏云清了清嗓子,对着屋里喊。 “来人啊!给本公子上酒!上最好的酒!” 很快,下人端来一壶刚沏好的龙井。 苏云又喊。 “把本公子收藏的那些前朝瓷器,都拿来!” 下人又搬来一箱子从地摊上十文钱买三个的粗瓷碗。 “砰!” 苏云抓起一个茶杯,猛地摔在地上。 “昏君!昏君呐!”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我苏云一片忠心,竟落得如此下场!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砰!砰!砰!” 院子里,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夹杂着苏云那“悲痛欲绝”的怒吼和咒骂。 府门外,负责看守的禁军头领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嘴角撇出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对手下道:“听见没?这位苏太师,已经疯了。记下来,晚上报上去。” …… 夜深人静。 首辅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只是窗户被厚厚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白日里那个“颓废欲死”的苏云,此刻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吃得正香。 徐耀祖和沈策站在一旁。 “大人,您这演技,不去拿个小金人,真是屈才了。”徐耀祖由衷地赞叹。 “基本操作,勿6。”苏云嗦了口面条。 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擦了擦嘴。 “沈策。” “在。” “通往东宫那条路,没问题吧?” “属下三天前刚检查过,很安全。” 苏云点点头,走到书架前。 他伸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一按。 “咔哒。” 巨大的书架,无声无息地向一旁滑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片刻后,一个娇小的身影,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从地道里钻了出来。 正是皇太女,李沐雪。 她今天换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脸上还带着几分风尘。 “太傅。”她将一卷用蜡封好的密信递给苏云。 “宫里的情况。” 苏云接过密信,展开。 “可以啊,雪儿。”苏云看完,笑了,“都会开‘线上会议’了。” 李沐雪没理会他的调侃,神色有些凝重。 “那十七个人,有动静了。” “哦?”苏云挑了挑眉,“说来听听。” “他们约好了,今晚三更,在城西的‘静心庵’见面。” 李沐雪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那是,恭亲王以前最喜欢去的地方。” 第一卷 第229章 这情报,有三个版本 书房内的空气,因为李沐雪的到来而绷紧。 “静心庵。”苏云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重复着这个名字,“恭亲王的老相好聚集地,选这地方,倒也算是怀旧。” 徐耀祖一听,急得原地转圈。 “大人!他们这是要密谋造反啊!咱们赶紧调天策卫,把那破庵给围了,来个人赃并获!” 苏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李沐雪也看向苏云,眉宇间带着询问。 “太傅,徐叔说得有理。趁他们聚集,一网打尽,可免后患。” 苏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那张名单,上面是沈策记录的,金銮殿上的十七个“显眼包”。 “一网打尽?”他笑了笑,“那打上来的,最多是些虾米。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深水里呢。” 他用手指点了点名单。 “抓贼要抓赃,抓内鬼,就得让他自己把‘内鬼’两个字刻在脑门上跳出来。” 徐耀祖听得一头雾水。 “大人,都火烧眉毛了,您怎么还打上哑谜了?” “不是哑谜,是钓鱼。”苏云看向沈策,“笔墨伺候。” 沈策立刻铺开三张一模一样的宣纸。 苏云走到桌前,提笔蘸墨。 “他们既然要去开会,总得有个议题。我们就免费帮他们提供几个。” 他手腕微动,笔走龙蛇,很快在第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 “版本甲。”苏云吹了吹墨迹,“核心思想,八个字:死守内城,坚壁清野。重点突出一个‘稳’字,这是给老成持重的人准备的。” 他把第一张纸递给沈策,又拿起第二张。 “版本乙。”苏云笔速更快,“核心思想:护送女帝,南狩避祸。放弃京城,以空间换时间,待江南勤王之师北上。这个听起来,是不是很为陛下着想?” 李沐雪目光一闪。 “放弃京城,等于将大周的心脏拱手让人。这才是最毒的。” “雪儿说对了。”苏云赞许地点点头,“这叫‘以退为进’的阳谋,最容易打动那些自作聪明的家伙。” 他写完,又拿起最后一张纸。 “版本丙。”苏云这次写得更简单,只有寥寥数语,还附带了一张草图,“伏兵皇陵,破釜沉舟。利用皇陵地宫的复杂地形,和我们之前留下的‘安保系统’,打一个出其不意的反击战。” “这……”徐耀祖看着那张草图,眼皮直跳,“大人,您不会真想把皇陵当战场吧?” “当然不。”苏云放下笔,“这叫信息茧房。我给他们三个不同的剧本,他们总会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而他喜欢哪个,就暴露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从那十七人的名单上,圈出了三个名字。 “左都御史,张霖。老顽固,凡事讲究一个稳妥。版本A,给他。” “兵部尚书,何正。墙头草,胆小如鼠,最怕担责任。护送女帝南狩,出了事也怪不到他头上。版本B,让他‘捡’到。” “安郡王。宗室里最跳脱的一个,总想搞点大事证明自己,之前皇陵的事他就掺和过。版本C,最合他的胃口。” 苏云看向沈策。 “怎么让他们‘不经意’地拿到,不用我教你了吧?” 沈策点头。 “府里后厨采买的车,每天都会经过他们府邸后门。车轱辘坏了,掉个东西,很正常。” “很好。”苏云很满意,“这就叫‘精准投放’,也叫‘甲乙丙用户测试’。” 他转身对已经彻底懵圈的徐耀祖说。 “耀祖,我再给你上一课。这叫‘信息标记溯源’。” “啥玩意儿?” “就像给三只老鼠,分别喂了红色、蓝色、黄色的奶酪。”苏云打了个比方,“我们不用管它们怎么吃的,只需要等着,看最后北境的顾炎武,拉出来的‘屎’,是什么颜色。” “啊?”徐耀祖的表情,仿佛听到了天书。 苏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着看戏就行了。” …… 接下来的两天,首辅府风平浪静。 苏云真的就当起了“带薪休假”的闲人。 白天,他在院子里晒太阳,喝茶,听曲儿。 晚上,他就通过地道去东宫,给李沐雪讲讲《破产清算法》的最新章节,或者点评一下她新写的治国策论。 而徐耀祖,则坐立不安,度日如年。 他每天都要扒着墙头,看外面禁军换岗八百遍,嘴里的燎泡都起来好几个。 “大人,这都两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别急。”苏云躺在摇椅上,眼睛都没睁,“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就在第三天清晨。 天刚蒙蒙亮。 沈策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大人。” 苏云睁开眼,坐了起来。 “说。” “北境密报。”沈策拧开竹筒,倒出一张卷成细卷的纸条,“饿狼营传回来的消息。” 苏云展开纸条,只扫了一眼,便递给了旁边伸长脖子的徐耀祖。 徐耀祖接过来,凑到烛火下,念了出来。 “亥时,顾字帅旗异动,主力脱离鬼愁涧战场,未向京师,转向正南。急行军,方向……不明,疑似……奔赴江南?” 徐耀祖念完,手一抖,纸条差点掉进烛火里。 “南……南下?”他结结巴巴地问,“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拿了版本丁的剧本?” 苏云没理他,只是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奔赴江南,只是个幌子。” 他走到墙边那副巨大的大周全舆图前,目光落在京城与北境之间的广袤土地上。 “放弃京城这座唾手可得的肥肉,反而去打前途未卜的江南?”苏云摇了摇头,“顾炎武不是傻子,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京城的位置,缓缓向南划去。 “他是在为一支从京城里逃出去的队伍,扫清南下的障碍。” 苏云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地名上。 “他要接应的,是护送女帝‘南狩’的队伍。” 书房内,一片寂静。 徐耀祖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 他猛地看向苏云。 “大人!您的意思是……拉出来的是……” “是蓝色的。” 苏云淡淡地说。 他转身,从桌上那张圈了三个名字的纸上,拿起了笔。 然后,在那三个名字中的一个上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兵部尚书,何正。 “鱼,上钩了。”苏云放下笔,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没想到,咬钩的,居然是这条最不起眼的。” 他看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 “天亮了。” “也该,收网了。” 第一卷 第230章 这大鱼,是条鲸 书房里,烛火跳动。 徐耀祖看着那张被苏云画了个叉的名单,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潮红。 “大人,这下好了!抓住了何正这条大鱼,咱们总算能翻身了!” “鱼?”苏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一旁的炭盆,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吞噬了墨迹。 他摇了摇头:“何正那样的,最阿多算条泥鳅。还是条被人拎着尾巴,扔出来探路的死泥鳅。” 徐耀祖的笑容僵在脸上。“啊?他……他不是主谋?” “他配吗?”苏云反问,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一个连战报和炫耀信都算不好时间差的蠢货,也想当操盘手?他顶多算个被人用完就扔的白手套。” 李沐雪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太傅的意思是,背后另有其人?” “当然。”苏云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却没有看北境,而是落在了京城的皇城一角。 “你想想,谁最希望大周乱起来?谁有皇室的身份,能暗中调动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力量?又是谁,平日里看起来最无害,最不可能被怀疑?” 苏云的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一个代表王府的标记上。 徐耀祖凑过去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淳……淳亲王府?”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大人,您没搞错吧?淳亲王?就是那个天天在府里念经拜佛,吃斋念了三十年,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老王爷?” “对,就是他。”苏云的语气很平淡。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耀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全京城谁不知道,淳亲王是宗室里出了名的老好人,不争不抢,与世无争。他怎么可能是幕后黑手?” “所以,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苏云淡淡道,“因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 他转头看向沈策。“沈策,去皇家钱庄的‘天眼’系统,调一份数据给我。” “要淳亲王府的流水吗?”沈策问。 “不。”苏云摇头,“查他府上那个叫刘福的老管家,查他所有三代以内的亲属,最近半年,在江南地区的资产流动情况。” 沈策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黑暗的地道里。 徐耀祖彻底糊涂了。“大人,查淳亲王就查淳亲王,怎么还查到他管家的亲戚头上去了?这……这不是绕远路吗?” “这叫‘关联方数据挖掘’。”苏云坐回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真正的聪明人,不会用自己的账户碰一文钱的脏钱。但他的狗,狗的家人,总得吃肉吧?” 不到半个时辰,沈策回来了。 他将一张薄薄的纸,放在苏云面前。 “淳亲王府管家刘福,其三舅的外甥的儿子的老婆,名下在苏州有一家绸缎庄。近三个月,通过地下钱庄,与北境有超过七百万两白银的资金往来。” “嘶——”徐耀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发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三舅的外甥的儿子的老婆?这关系拐了十八道弯,这也能查到? 他看着苏云,像在看一个怪物。 苏云看完纸条,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你看,狐狸尾巴,不就露出来了么。” 他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下人压低了声音的通报。 “公子,淳亲王殿下……前来探望。” 徐耀祖“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大人!说曹操曹操到!他……他来干什么?是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别慌。”苏云摆了摆手,脸上又换上了那副颓废的模样。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整个人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 “让他进来。就说我……病了,在院子里晒太阳,谁也不见。” …… 首辅府的庭院里,一片狼藉。 地上还散落着前几天摔碎的瓷片,无人清扫。 苏云就躺在那张摇摇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脸色蜡黄,像是大病初愈。 淳亲王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他看上去还是那么慈眉善目,一身素色长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哎呀,苏太师,哦不,苏公子。”淳亲王看到苏云的样子,脸上立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你这是何苦呢?本王听闻你被陛下斥责,心中担忧,特来看看。” “有劳王爷挂心了。”苏云从椅子上慢吞吞地坐起来,咳嗽了两声,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 “身外之物,皆是浮云。”淳亲王走到苏云身边,看着满地的狼藉,叹了口气,“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石桌,上面摆着一副下到一半的棋局。 “闲来无事,不如,让本王陪你手谈一局,如何?也好散散心。” “王爷有此雅兴,苏云……奉陪便是。”苏云有气无力地应道。 两人分坐石桌两侧。 淳亲王执白,苏云执黑。 棋局开始。 淳亲王落子沉稳,步步为营,一派大家风范。 而苏云,则下得乱七八糟。 他时而捏着棋子,对着太阳照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时而把棋子下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位置,自言自语道:“诶?这步棋,好像不太对劲啊……算了,就这样吧,摆烂了,爱咋咋地。” 徐耀祖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他虽然不懂棋,但也看得出,苏云的黑子,已经被白子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苏公子。”淳亲王捻起一子,轻轻落下,截断了黑子最后一条活路,“你这棋,心乱了。” “是啊。”苏云长叹一口气,把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随手一扔,“没意思,不下了。反正都是个输。” 他靠回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人诚不欺我啊。” 那副心如死灰、彻底认命的样子,让徐耀祖都差点信了。 淳亲王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 他站起身,拍了拍苏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苏公子,看开些。陛下只是一时气愤,等过些时日,气消了,会再启用你的。你好生休养,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淳亲王带着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徐耀祖急得想跺脚。 “大人!您……您怎么就真认输了啊!还跟他说那些话,这下他肯定以为您彻底废了!” 苏云还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直到淳亲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府门外。 他才缓缓坐直了身体。 那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此刻清亮得吓人,哪里还有半分颓丧。 他看着棋盘上那片被杀得七零八落的黑子,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不把他喂饱了,他怎么会放心地,把自己的老巢露出来呢?” 苏云伸手指了指棋盘上那片黑子看似必死的棋局。 “你看,这虽然是个死局。但只要在这里,轻轻落下一子……” 他的手指,点在了棋盘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 “整个棋盘,就活了。” 徐耀祖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 苏云收回手,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他看着府门的方向,淡淡地说: “高端的猎人,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意。 “沈策。” “在。”沈策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传个话给宫里。”苏云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告诉陛下,那条藏在阴沟里最久、最肥的鲸鱼,已经浮出水面了。” “可以准备……收网了。” 第一卷 第231章 这谣言,满天飞 淳亲王走后,院子里的空气终于重新流动起来。 徐耀祖凑上前,压低声音,脸上写满后怕。 “大人,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您真要跟他同归于尽了。” 苏云从摇椅上坐起,拿起那枚被他点在棋盘死角的黑子,在指尖轻轻一弹。 “演戏嘛,总要演全套。” 他看向沈策。 “让宫里那位,准备好听戏的瓜子。” 沈策点头,身影融进阴影。 …… 第二天,京城的天变了。 仿佛一夜之间,一股看不见的风,吹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 “听说了吗?陛下准备南狩了!” “什么?南狩?这不就是跑路吗?” “可不是嘛!北境三十万大军都让人围了,京城就是个空壳子,不跑等死啊?” “那苏太师呢?他不是能耐吗?” “还太师?官都给罢了,听说在府里天天摔东西骂昏君,已经疯了!” 谣言像长了翅膀,而且版本越来越多,越来越离谱。 最可怕的是,这股风吹进了米行。 京城的米价,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疯涨。 从一斗五十文,到一百文,再到三百文。 仅仅一天时间,米价翻了六倍。 城里有点家底的百姓,都疯了似的冲向米行,扛着麻袋,推着小车,拼了命地抢购粮食。 恐慌,在京城上空迅速蔓延。 首辅府。 徐耀祖急得在书房里团团转,嘴角的燎泡又大了一圈。 “大人!完了完了!全城都在抢米,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就要出民变了!” 苏云正坐在窗边,悠闲地用小刀修着指甲。 “急什么?” “能不急吗!这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想把京城搞乱!”徐耀祖跺脚。 “对啊。”苏云吹了吹指甲上的碎屑,“就是要让他乱。” 他抬眼看向徐耀祖。 “传令给林家在京城的各大粮行。” “开仓放粮?”徐耀祖眼睛一亮。 “不。”苏云摇头,“让他们跟着涨价,别人涨多少,我们比他们还多涨一成。” 徐耀祖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啊?大人,您这是……火上浇油啊!百姓会骂死我们的!” “骂就骂呗,反正我现在名声已经够臭了,不差这一点。”苏云放下小刀,端起茶杯,“这叫‘反向操作’,也叫‘做空市场情绪’。”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解释。 “这帮人想囤积居奇,把粮价炒上天,逼宫里那位就范。他们手里的粮食是有限的,我们手里的,可是整个江南。” “他们炒得越高,我们就卖得越贵。等他们把手里的银子都换成了咱们的高价粮,你猜会发生什么?” 徐耀祖呆呆地看着苏云,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苏云伸出一根手指。 “我们不仅能把他们掀桌子的本钱全赚回来,还能顺便把粮价打回原形。” 他笑了笑,在徐耀祖眼里,那笑容比魔鬼还要狰狞。 “这叫,割韭菜。顺便,稳定大局。” …… 淳亲王府。 密室内,烛火摇曳。 “王爷,事情有点不对劲。”一个黑衣幕僚躬身道,“我们的人把米价抬到了五百文,林家的粮行居然挂出了五百五十文的价格,而且敞开了卖!” 淳亲王捻着佛珠的手,停顿了一下。 “哦?” “按理说,苏云被圈禁,他手下的商会应该群龙无首,要么自保,要么跟着我们一起发财。这种自杀式的抛售,不合常理。” 淳亲王的眉头,微微皱起。 “苏云……难道他还有后手?” “王爷,”另一个幕僚开口,“您是不是多虑了?苏云已经被陛下厌弃,心气已丧,不过是条死狗。或许只是他手下的人蠢,想趁机捞一笔罢了。” “不。”淳亲王摇头,“那只狐狸,就算死,也会咬人一口。他太平静了。” 他沉吟片刻。 “再探。我要知道,苏云在府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 当天下午,一顶小轿停在了首辅府侧门。 宫里的张太医,提着药箱,一脸严肃地走了进去。 “奉旨,为苏公子诊病。” 书房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病房”。 苏云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看上去只剩下一口气。 徐耀祖在一旁,眼睛红肿,拿着毛巾,不停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大人,您再撑撑,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就有救了!”他哭喊着,演技浮夸。 张太医走上前,坐到床边,将三根手指搭在苏云的手腕上。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脉搏。 片刻后,张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这脉象……” 他喃喃自语,“时而如游丝,时而如乱麻,气血亏败,肝火攻心……这……这分明是油尽灯枯之兆啊!”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时候,苏云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噗——” 一口“鲜血”,喷了张太医满脸。 那血又黑又稠,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腥味。 “大人!大人!”徐耀祖扑了上来,摇晃着苏云,“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苏云眼睛一翻,头一歪,“晕”了过去。 张太医被这口血喷得魂飞魄散,他胡乱地抹了把脸,颤抖着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他走后。 徐耀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猪尿泡,里面还剩了半袋鸡血和墨汁的混合物。 “大人,您这招‘战损妆’加‘番茄酱’,也太顶了。” 苏云从床上一跃而起,擦掉嘴角的“血迹”,活动了一下手腕。 刚才,他只是在太医诊脉时,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死死地按住了自己手腕内侧的一处穴位,扰乱了血脉的正常流动。 “基本操作。”苏云淡淡道,“那个老家伙,信了吗?” “信了!我看他吓得腿都软了!”徐耀祖兴奋道。 苏云点点头,重新躺下。 “那就继续。把戏台搭好,等主角登场。” …… 淳亲王府。 张太医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发抖。 “王爷,千真万确!那苏云……那苏云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他心脉已乱,气血枯竭,刚才还当着老臣的面,吐了黑血!” 淳亲王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许久,他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好啊。”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苏云一倒,宫里那位,就断了最大的臂膀。” “她若真想南狩,必会带上玉玺和宗室卷宗。那是我赵家的根,绝不能落入外姓之手。” 黑衣幕僚上前一步。 “王爷的意思是……” 淳亲王猛地一挥手,将手中的佛珠砸在桌上,珠子四散滚落。 “不等了!” 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狠厉。 “传令下去!联络京营所有旧部!” “今夜子时,以清君侧、防南狩为名……” “兵谏,逼宫!” 第一卷 第232章 这信号,发错了? 子时将至,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淳亲王府的密室里,那串被捻了三十年的佛珠,终于“啪”的一声,断了线。 珠子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淳亲王看都没看一眼,他眼中再无半分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火焰。 “去景阳楼。”他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 老管家刘福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淳亲王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他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喃喃自语。 “这天下,终究是我赵家的。” 京城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屋顶,一个黑衣人熟练地从怀中掏出一只信鸽,将一个小小的竹筒绑在它腿上。 他向着北方,松开了手。 信鸽振翅,瞬间没入夜空。 就在它攀升到最高处时,一道更快的黑影,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从斜刺里扑来。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轻微的羽毛扑簌声。 那道黑影在空中一个优雅地盘旋,精准地落在了另一处屋顶的黑甲手臂上。 是只体型矫健的海东青。 沈策面无表情地取下海东青爪下那只已经断气的信鸽,从它腿上解下竹筒。 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屋瓦之间。 …… 首辅府,书房。 当沈策如鬼魅般出现,并将那截竹筒放在桌上时,徐耀祖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苏云拧开竹筒,倒出那张小小的纸卷,展开。 “子时,景阳楼,举火为号。” 徐耀祖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他们真要动手了!景阳楼离皇城不到三里,火光一起,全城皆知!” “别吵。” 苏云拿起纸条,对着烛火,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字迹。 “字不错,有点风骨,可惜了。” “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评鉴书法?”徐耀祖急得想跺脚,“咱们赶紧通知宫里,调集天策卫,去景阳楼抓人啊!” “抓什么人?”苏云放下纸条,“抓几个放火的小喽啰?没意思。” 他朝沈策伸出手。 “笔墨。” 沈策立刻取来笔墨纸砚,铺在桌上。 苏云提笔,悬腕,目光再次落在纸条上。 片刻后,他下笔如飞。 一样的字体,一样的笔锋。 徐耀祖看得目瞪口呆,苏云落笔写下的,竟是一张一模一样的情报。 不,有一个字不一样。 苏云将纸上的“子”时,改成了“丑”时。 “大人,您这是……”徐耀祖彻底看不懂了。 “这叫打时间差。”苏云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新伪造的纸条卷好,塞回竹筒。 “子时是十一点,丑时是凌晨一点。就这么一个字,够顾炎武那三万大军,在城外多喝两个时辰的西北风了。” 苏云脸上露出一抹坏笑。 “就当是咱们京城,免费赠送给北境友人的‘深夜清肺养生’套餐,主打一个透心凉。” 他将竹筒递给沈策。 “找一只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鸽子,把它送出去。记得,让它飞得歪歪扭扭一点,显得旅途劳顿,增加可信度。” 沈策接过竹筒,点点头,再次消失。 书房里安静下来。 苏云走到那面巨大的书架前,敲了敲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书架无声滑开,露出黑漆漆的地道。 李沐雪提着宫灯,从里面走了出来。 “太傅。” “雪儿,辛苦了。”苏云指了指椅子,“坐。回宫之前,给你布置点课后作业。” 他走到李沐雪面前,声音压低了几分。 “宫里,该打扫一下了。” “太傅请讲。” “玄武门的守军,今晚该换防了,换上咱们自己人。”苏云淡淡道,“就说原先那批人,最近伙食太好,需要拉练减肥。” 李沐雪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那些淳亲王安插在各宫的眼线呢?” “他们啊。”苏云想了想,脸上露出一个有趣的表情,“都是忠心耿耿的肱股之臣,怎么能让他们闲着?” “给他们升官。” “调去冷宫,当保安队长。” 苏云一本正经地说:“告诉他们,最近冷宫那口老井不太平,总有前朝宫女的冤魂半夜出来唱歌,严重影响了皇室的清誉。他们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蹲守,务必抓到那个没素质的‘女鬼’。” 李沐雪清冷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笑意。 “让他们,去抓空气。” “对。”苏云打了个响指,“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叫‘岗位与能力不匹配’的职场内卷。顺便,也让那些真正的鬼,看个热闹。” 李沐雪没再多问,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对着苏云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返回地道。 “等等。”苏云叫住她。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点心,用油纸包着,塞到她手里。 “路上吃。熬夜对皮肤不好。” 李沐雪捏着那块点心,愣了一下,然后才轻轻点头,身影消失在地道的黑暗中。 书房再次恢复了安静。 徐耀祖看看苏云,又看看那黑漆漆的地道口,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里。 “大人,这就……就完了?” 他结结巴巴地问,“咱们不调兵,不布防,就……就等着?” “不然呢?”苏云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一阵舒服的脆响,“剧本都给他们写好了,演员也各就各位,咱们这些当导演的,总不能自己跳上台去抢戏吧?” 他揉了揉肚子,打了个哈欠。 “忙活了一晚上,有点饿了。” 徐耀祖立刻来了精神。 “大人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后厨安排,桂花糕?莲子羹?” 苏云摇了摇头,用一种无比庄重的眼神看着徐耀祖。 “今晚,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我们……吃火锅。” 徐耀祖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火……火锅?” “对。”苏云一脸的理所当然,“这么大的事,必须得有点仪式感。去,把后院那口紫铜锅拿出来,把珍藏的顶级羊后腿肉切成薄片,还有我秘制的麻酱料,多放蒜蓉和韭菜花。” 他一边说,一边朝院子走去。 “这天气,吃火锅,正好。” 徐耀祖跟在后面,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烧干了。 外面几十万大军压境,城里马上就要血流成河,自家大人……居然要吃火锅? 这到底是什么操作? 苏云走到院子中央,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回头,拍了拍还在发懵的徐耀祖的肩膀。 “甚至,咱们还有时间,慢悠悠地,吃一顿火锅。” “告诉沈策,让他去门口守着。”苏云的语气不容置疑。 “一个时辰内,谁要是敢打扰我涮毛肚,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第一卷 第233章 这逼宫,太儿戏 首辅府的后院,紫铜火锅里滚着红亮的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羊后腿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滚汤里七上八下,一变色就被苏云捞进自己秘制的麻酱小料里。 徐耀祖坐在一旁,手里攥着筷子,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他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只觉得那声音敲的不是时辰,是自己的心肝。 “大人,这都快子时了,您……您还吃得下啊?” 苏云夹起一片沾满酱料的羊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了眯眼。 “不然呢?造反是他们造,吃饭是我吃,两不耽误。” 他涮了一筷子毛肚,又对徐耀祖进行现场教学。 “耀祖,你要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这叫什么?这叫战略定力。” “你看这火锅,讲究的就是一个火候。早了,肉不熟;晚了,肉老了。逼宫也是一个道理。” 徐耀祖听得一愣一愣的,感觉自己跟不上苏云的思路。 “可是大人,淳亲王他们都快杀到宫门口了,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不然呢?”苏云反问,“演员都上台了,咱们当导演的,难道还要去后台催场?” 他指了指锅里翻腾的食材。 “你看,所有的事情,都在这锅里。淳亲王是那块最肥的肉,他身边那些人是配菜,顾炎武的大军是底料,宫里那位是火。” “而我,”苏云用筷子点了点自己的蘸料碗,“我负责调味。” 话音刚落,沈策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门。 他没有走近,只是对着苏云,轻轻点了点头。 苏云把最后一片羊肉吃完,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站起身。 “好了,前菜结束。” 他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正餐,开始了。” …… 子时,夜色深沉。 淳亲王府的大门轰然洞开。 赵淳脱下了穿了三十年的素色长袍,换上了一身私藏多年的明黄锁子甲,头戴金盔,腰悬宝剑,在火把的映照下,威风凛凛。 他翻身上马,看着面前集结完毕的两千私兵和被他收买的三百城防军,拔出宝剑,直指皇城方向。 “将士们!”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昏君无道,宠信奸佞,致使国之将倾!苏云小儿,祸乱朝纲,人神共愤!” “今夜,我等便要行天之命,清君侧,扶正朔!” “随我杀入宫中,救出陛下,诛杀国贼!” “杀!杀!杀!” 两千多人齐声呐喊,声震长夜。 淳亲王满意地点点头,手向前猛地一挥。 “出发!” 大队人马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涌上京城寂静的长街。 马蹄声敲在空荡的石板路上,回音传出很远。 淳亲王身边的副将有些不安。 “王爷,这街上……怎会如此安静?连个打更的都看不见。” 淳亲王闻言,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安静,才说明我们做对了!”他勒着缰绳,意气风发,“苏云已废,宫中乱成一团,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官员,此刻正躲在家里瑟瑟发抖,谁还敢出来管闲事?” “这京城,早已是一座不设防的空城!” 一路向北,畅通无阻。 平日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皇城巡逻队,不见踪影。 当他们抵达玄武门时,那扇厚重的宫门,竟然虚掩着,门上的铜钉在火光下闪着幽冷的光。 “哈哈哈!”淳亲王在马上仰天大笑,“天助我也!连这宫门都在为本王敞开!” 他一马当先,率先冲了进去。 叛军如潮水般涌入,迅速控制了玄武门。 整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仿佛只是一场深夜的武装游行。 穿过幽深的宫道,太和殿广场那片巨大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淳亲王勒住战马,看着远处黑暗中巍峨的太和殿轮廓,胸中豪情万丈。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黄袍加身,君临天下的模样。 “女帝何在!” 他催马上前几步,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 “清君侧,诛苏云!请陛下退位,禅让于贤!” “请陛下退位!禅让于贤!” 身后的叛军跟着齐声呐喊,声浪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一片死寂。 淳亲王皱了皱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广场东侧的一排宫灯,齐刷刷地亮了。 “啪嗒。” 西侧的宫灯,也亮了。 紧接着,是南面,是北面…… 一盏,十盏,百盏!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整个太和殿广场,被照得如同白昼。 叛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纷纷举起手臂遮挡。 等他们适应了光线,再抬头看去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太和殿前的九十九级丹陛之上,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不知何时被搬了出来。 女帝身穿龙袍,头戴帝冠,面无表情地端坐其上,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她的身旁,李沐雪一袭银甲白袍,手按剑柄,长身玉立,目光如霜。 淳亲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准备南逃吗?苏云不是已经废了吗?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但他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他看着龙椅上的女帝,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呵呵……呵呵呵……装神弄鬼!” 他再次举起宝剑,指向女帝。 “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人,能挡得住我吗?” “实话告诉你!城外,顾炎武将军的三十万大军,已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我劝你,还是乖乖写下禅位诏书,还能保全你赵氏一族的体面!” 淳亲王的声音,在广场上空回响,充满了最后的疯狂和自信。 他相信,只要顾炎武的名字一出,城内所有还抱有幻想的人,都会彻底崩溃。 他昂着头,等待着女帝惊慌失措的表情,等待着周围守军的倒戈。 然而,什么都没有。 女帝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沐雪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整个广场,安静得可怕。 城外,更是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淳亲王那句“三十万大军”,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古井,连个回音都没能激起。 第一卷 第234章 你看,闪了腰吧 整个太和殿广场,安静得可怕。 淳亲王那句充满底气的“三十万大军”,就像一粒没点燃的哑炮,噗嗤一声,就没了动静。 别说喊杀声,连个鸟叫都没有。 夜风吹过,卷起他身后“清君侧”的大旗,猎猎作响,听起来格外讽刺。 淳亲王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副将,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顾将军的信号呢?景阳楼的火呢?” 副将的脸色比他还白,哆哆嗦嗦地摇头。“王……王爷,不知道啊,按理说,早该有动静了。” “不可能!”淳亲王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顾炎武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丹陛上那道纹丝不动的身影,眼中的疯狂又多了几分。 “装神弄鬼!以为这样就能吓住本王?” 他猛地拔出宝剑,剑尖直指龙椅上的女帝,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全军听令!给本王冲!拿下太和殿!擒住昏君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他催动战马,做出一个冲锋的姿态。 “杀啊!” 然而,他那声嘶力竭的呐喊,换来的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 身后,那两千多名被他寄予厚望的叛军,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没有一个人响应他。 甚至,前排的几个士兵,还悄悄往后挪了两步,似乎想离他这个“主帅”远一点。 “你们……”淳亲王猛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聋了吗?本王叫你们冲锋!” 人群中一阵骚动。 一个领头的校尉,犹豫了片刻,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往前走了两步。 淳亲王眼睛一亮。“好!张校尉!你带人给本王……” “噗通。” 张校尉把手里的长刀往地上一扔,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他朝着丹陛上的方向,重重磕了一个头。 “末将……末将有罪!末将糊涂,被这反贼蒙骗!请陛下降罪!” 他这一跪,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当啷!” “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眨眼之间,广场上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饶命啊!我们都是被逼的!” “王爷说这是勤王救驾,我们不知道是造反啊!” 淳亲王彻底懵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锅煮沸的粥,嗡嗡作响。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背叛本王?本王许诺给你们的富贵荣华……” “王爷。”跪在最前面的张校尉抬起头,一脸的苦涩,“富贵荣华是好,可也得有命享啊。”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跪着的一大片同袍。 “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哪个不是在皇家钱庄贷了款,才在京城买了房安了家?” “跟着您造反,万一输了,脑袋没了,家也散了。” 旁边一个士兵也哭丧着脸,大声嚷嚷。 “就是啊!我下个月的房贷还没还呢!我儿子在皇家书院的学费还等着交呢!” “您这一造反,皇家钱庄要是倒了,我们的房契算谁的?我那刚付了首付的铺子咋办?” 张校尉最后总结陈词。 “王爷,跟着您造反,咱们的征信可就全黑了。这房贷,谁替咱们还啊?” “房……房贷?” 淳亲王喃喃自语,他征战一生,算计了一辈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精心策划的谋逆大业,最后会败给一个他连听都没听过的词。 他的目光,越过跪倒的人群,死死地盯着丹陛。 一定是苏云! 又是那个小畜生搞的鬼! 就在他气血攻心,几欲吐血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太和殿的侧后方幽幽传来。 “哎呀呀,这大半夜的,动静不小啊。”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的“病人”,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被徐耀祖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 那病人身上还盖着一张薄毯,一边被推着走,一边还剧烈地咳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正是被“圈禁”在家,据说已经“油尽灯枯”的苏云。 苏云咳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他抬起那双“虚弱”的眼睛,看向场中那唯一还骑在马上的淳亲王,有气无力地开口。 “王爷,您这身体可以啊。大半夜不睡觉,带着这么多人出来跑操,这是准备参加京城第一届老年马拉松吗?” “噗……” 叛军人群里,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淳亲王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云!你……你没死?” “托王爷的福,暂时还死不了。”苏云又咳嗽了两声,从怀里慢吞吞地掏出一叠纸,“就是临死前,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吐不快,怕憋坏了。” “王爷您看,这是什么?” 苏云晃了晃手里的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朗读。 “致我最最最亲爱的淳儿……” “噗——” 这下,笑出声的人更多了。 淳亲王胯下的战马都好像听懂了,不安地打了个响鼻。 “自从上次一别,至今已三月有余。北地风寒,不及我思念你之万一。不知淳儿在京城,是否安好?是否按时吃饭?是否记得添衣?” 苏-播音员-云,感情充沛,字正腔圆。 “夜深人静之时,我常独坐帐中,遥望南方,仿佛能看到你捻动佛珠的慈祥模样。啊!我亲爱的淳儿,你就是我黑夜里的指路明灯,是我干涸心田的唯一甘霖……” “别念了!住口!”淳亲王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苏云那朗诵腔调在回荡。 所有人都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马背上那个身穿铠甲的老王爷。 原来您老人家好这口啊? 苏云仿佛没听见,翻了一页,继续深情朗诵。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落款,永远思念你的……武。” 念完,苏云还咂了咂嘴,点评道。 “文采不错,感情真挚。就是这个‘淳儿’,啧啧,有点上头。” “王爷,您说顾炎武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怎么写起信来,这么肉麻呢?这算是……反差萌吗?” “哇——” 淳亲王再也忍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社死,大型社死现场。 他几十年来苦心经营的得道高人形象,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苏云!我杀了你!” 淳亲王彻底疯了,他双眼血红,咆哮一声,竟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像一只疯狗,直扑苏云的轮椅。 他知道,只要挟持了苏云,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 徐耀祖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把苏云往后拉。 苏云却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他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轮椅旁的沈策。 沈策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随手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 屈指,轻弹。 “嗖——” 一道破空声,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正扑在半空中的淳亲王,只觉得右腿膝盖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铁锤狠狠砸中。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啊——!” 淳亲王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像一滩烂泥,重重地摔在苏云面前,抱着自己的右腿,满地打滚。 苏云低头,看着在地上哀嚎的淳亲王,慢悠悠地开口。 “王爷,您说您,都一把年纪了,不好好念经拜佛,非要学年轻人玩极限运动。”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 “你看,闪了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