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生活日常》
1. 第 1 章
宝元二年,西店当村。
二月早春的天气,天还没大亮,白茫茫的薄雾笼罩在稻田里的青茬秧苗上,水鸟偶尔低头啄食,细泠泠的长腿支着,连羽毛也耷拉。
纪宁打着呵欠从西屋里钻出来,折了截柳枝嚼开纤维,含了一口水就开始细细地漱口。
柳枝苦涩,井水寒凉,把她浑浊的大脑冻了个清醒。
洗完脸,她又进门,把还在赖床的弟弟妹妹从床上薅起来,八岁的丰哥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三岁兰姐儿却还揉着眼睛往被窝里钻。
她穿越的身体今年十岁,在家中排行老三,除了五个小孩,家里还有爷奶爹娘健在。
她穿过来已经有段日子了,才将将习惯了在大宋九口之家的生存日常。
兄姐这会儿不在家,纪宁领着丰哥儿先把家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兰姐儿摇摇晃晃地跟着,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着小扫帚划拉地面。
纪家一共只有三间瓦房,爷奶住正屋,平常几个孩子挤一挤住一间,等她阿兄和姐姐回来的时候就是爹娘各自领着孩子住一间。
屋子里没甚好收拾的,纪家家贫,但都爱干净,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兰姐儿也会学着姐姐的样子蹲在院子里洗手洗脸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主要是院子里。
纪家能住的房间小,就在外头搭了几个茅草棚子,一个用来放杂物,一个是灶房,还有一个是鸡棚。
纪宁扫了院子喂了鸡鸭,又把背篓箩筐和扁担理了理,除了这些就是纪爹的货物了。
纪宁这个身体的爹纪松是个货郎,空闲的时候就会挑着箩筐走街串巷卖一点儿针头线脑的东西,说是个生意人,其实一年收入也不多。
纪家人口多,但收入少,一家子一共五十亩地,一年的产出大约在一百石粮食,这还是在天气好、收成也好的时候,这一百石粮食也不是尽拿来吃喝的,粮食收回来要交两季的税——夏税和秋税,夏税主要是钱或者布帛、丝棉,秋税是收粮食,还有许多名目繁杂的杂税、丁税,纪家只纪松一个成丁,闲暇时候当货郎,便注定了没法儿参加徭役,要花钱摆平,再扣掉一家子的口粮和来年的粮种,一年辛苦到头,大约只能剩下十石粮食。
这会儿一石粮食的价格大约在三百到六百文之间,市场波动很大。
也就是说,纪家辛苦种一年的地,刨除掉支出,大约只能剩下三五贯钱。
而纪松当货郎一年的收入大约在十五贯,其中一大半还要留出来用于囤货。
除此之外,纪家的大姐儿,也就是纪宁的姐姐纪青,现在正在镇上许大官人家里当丫头,她是租赁工,月钱加上打赏,一年能挣六贯。
看起来他们家一年能有十几贯的余钱好像很多,但家里还有个“吞金兽”。
纪宁的哥哥纪安在镇上读书,他是在官学读的,宋代的财政充实,官办学校收费不贵,几百文学费就能念上一年,但这一年的笔墨纸砚的抛费加上日常开支便要用去十贯多。
总之,纪宁家里很穷。
穷到但凡有一个人生病,便能拖垮整个家庭——很不巧,纪宁穿越过来的时候,原身恰好病了,只是淋了一场雨,感冒发烧,原身的娘起先是自个儿去山上拔的药草煮了水给人灌下去的,这会儿大多数的人都是如此,看病吃药太贵,熬一熬就过去了,熬两天不见好,再想法子。
原身病了两天不见好,爹娘才带着去看了赤脚大夫。
可惜原身缠绵病榻半个月,人还是没了。
原身人没了,为了她的病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本就贫困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纪宁小心翼翼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兰姐儿在旁边蹲着,学着她的样子也搓着衣服,只是她人小,洗衣服都跟玩儿似的,两个袖管边缘都湿了。
一盆衣服还没洗完,院门吱呀一响,纪宁的娘王氏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一条五花肉和两块豆腐。
兰姐儿眼睛一亮,丢下手里的衣服就迎上去了,眼巴巴地盯着王氏手里的肉:“娘!你买肉啦!”
她嗓门大,屋里的丰哥儿也听见了,也跑出来,流着口水:“吃肉!吃肉!”
别说弟妹了,就是纪宁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穿来这么多天了,就没哪一天吃过肉,这段时间纪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每天的吃食就是一人一碗豆粥,所谓的豆粥就是小豆混着粟米煮的稀粥,勉强能够饱腹,偶尔纪宁能和弟弟妹妹们分一个窝窝头或者菜团子,也都是粗粮做的,吃着都剌嗓子。
别说肉了,菜都没有!
纪宁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今天为什么能吃肉了——今天是纪安从学堂里回来的日子。
她哥哥纪安平时住在镇上学堂里,每隔十日休沐一次,但大多数时候,休沐日他都不会回来,而是抓紧一切机会念书,或者去镇上的书坊里抄书挣钱。
他只会在每个月十五的时候回来一趟,每次呆一晚上又匆匆回去,上一次他回来还是纪宁生病的时候,赤脚大夫的药不管用,他带着纪宁去了镇上看病。
王氏无视了眼巴巴的儿女,将肉拎进了灶房小心放好,转身出来帮着纪宁洗衣服、晾衣服。
临近中午的时候,纪宁的爷奶和爹也从地里回来了。
二月份出青苗,马上就要种水稻,纪家零零碎碎要干的活不少。
纪宁的爷爷纪山坐在屋檐下磕鞋里的土,纪松则把自己的箩筐搬了出来,整理着货物,耐压耐存、难卖的放最下面,常用的那一部分放在最上面,货物不多,基本都是针头线脑和锅碗瓢盆。
把鞋里的土都弄出来以后,纪爷爷点燃了烟袋锅,深吸两口,瞅一眼正带着兰姐儿认东西的纪宁,问纪松:“要不把宁姐儿送去和青姐儿作伴吧?”
纪宁倏地停下动作,回头看过去。
纪松头也没抬:“她病才好,身体还虚,哪好这个时候把她送去做工。”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都在家养了半个月了。”纪爷爷不满,“家里头精穷,把她送去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还能挣点工钱,马上水稻就要下种,等水稻种下,不出两个月就得交夏税了,为了给宁丫头看病,花了不少钱吧?家里一点儿余钱也没有,去年就涨了两成税,今年的税说不定还要继续涨……”
他一边说,一边叹气,黑黢黢的脸皱在一起。
任凭他怎么说,纪松都只说:“她身体还没好,昨儿夜里还咳嗽了。”
一句话,让纪宁红了眼眶。
她来自一个吃喝不愁的年代,放在以前,她很难想象为了吃“饱”饭而卖儿鬻女的境地。
纪爷爷说的送她去和姐姐作伴,不是签死契,而是活契,相比之下人身安全会有保障,不会被主家轻易发卖。
但即便是活契,纪宁也不想干。
倒不是嫌弃活计辛苦,而是她觉得做丫鬟能得的收益实在太低了,她姐姐纪青一年几乎全年无休才能挣六贯,这还是她在府里跟着绣娘学了女红,有一技傍身才有的工资,普通的粗使丫头一年能挣个三四贯就算多的了——三四贯也不是纯利,还要用于人际交往。
这笔钱对于改善纪家这个九口之家的困境来说杯水车薪,最重要的是,就算签的是活契,也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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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人身自由,哥哥纪安一个月尚且能回来一趟,姐姐纪青只有中秋这样的大节日才能告假回家。
身处在别人的目光注视下,哪怕纪宁想做点什么,也没有任何可能。
她得想别的办法挣钱。
一家子各怀心思的时候,村外土坷拉铺就的路上出现一个垂头丧气的书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皂色襕衫和同色的幞头,背后的书筐看起来要将他压倒。
有村民瞅见他,张嘴招呼:“安哥儿,你回来了?”
纪安闷声应下。
村民没看出他苦着脸,还啧声:“难怪你娘今天买了肉回家呢,快家去吧。”
纪安长吸了一口气,心里更加感觉沉重,他忍不住慢下脚步,踟蹰着,用蜗牛爬的速度朝家走去。
家中的院门大开着,纪安听见里头传来的熟悉的声音:“纪兰!别什么都往嘴里塞!”
声音由远及近,三岁的纪兰跌跌撞撞朝院外奔来,手里还握着一个拨浪鼓,一边跑一边回头看。
她身后追出来的纪宁三步迈作一步,无情地拎住了她的衣领,抢过了她手里的拨浪鼓,又捏了捏她的脸:“不听姐姐话?”
纪兰扑腾着,眼珠子乱转,一下子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纪安:“哥!哥!”
纪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纪安,目光落在他灰扑扑的衣服上,上面沾满了灰尘和污渍,他的手攥在一起,局促又不安。
纪宁假装没看出他的窘迫,露出一点儿笑:“阿兄回来了。”
她把纪兰放下,伸出手要去接纪安的书筐,被他侧身拒绝了:“重。”
他挨个摸了摸两个妹妹的脑袋:“阿兄给你们带了糕点,进去吧。”
他背着书筐进了门,纪爷爷仍旧坐在屋檐下,见他进来,声音微微缓和,但旧事重提:“安哥儿回来的正好,你也听听,眼看夏税就要来了,家里一个子也没有,你妹妹病这一场还欠了债,我和你爹商量着,把宁姐儿也送去镇上找活干,好给家里省些负担。”
纪安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愁苦和惊惶。
这是纪爷爷当着家里男丁的面提的要把纪宁送去镇上的第二回了。
纪宁不是傻子,听出来了他的倾向。
说来这个身体已经十岁了,按照宋代的惯例,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已经成为了家庭劳动力的一部分,既要帮忙带底下的弟弟妹妹,又得跟着家里的长辈织布纺纱应对夏税,在家劳作几年以后就会被安排嫁人、生儿育女,重新开始支撑起一个家庭,不外如是。
这几年原身都在带弟妹,眼看着到了十岁,究竟是留家还是出去做工,就成了一个相当难以选择的问题。
纪爷爷问纪爹和纪安,也很好理解,毕竟是家里的男丁,当家做主的人,纪松眼看着不同意,所以他才询问起纪安,他是家里唯一读过书的人,在纪爷爷的眼里就成了什么都好。
但纪安这会儿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脸色很差,几乎是虚弱、沉闷地蠕动着嘴唇:“爷爷,家里钱不够了吗?”
纪爷爷叹气:“可不是吗!家里还欠了你二叔家的两贯钱。”
按理来说家里是有余钱的,纪松要跑货,每回都会预留出进货的钱,但这笔钱轻易不能动用,一旦动了,纪松的货郎事业就会一蹶不振,本就是小本经营、薄利多销,他的经营断了,这一大家子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所以纪宁看病是借了钱的,纪家已经分了家,借的二叔的钱也得想办法还上。
纪安听完,沉默了半晌,艰难开口:“爷爷,要不然我不去读书了吧?”
2. 第 2 章
纪安的话像是投入巨石的湖面,惊起一片波澜。
纪爷爷磕烟袋锅的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睛愕然地看向他:“你说啥?”
连一直埋头整理货物的纪松也猛然抬起头,言语里很不赞同:“你在说什么胡话!”
王氏和薛氏本是在灶房忙活做饭的,听见外头的动静也都赶紧出来了:“怎么了这是?”
她们两个一向心细,一眼就看见了纪安湿透的衣服下摆:“呀,你衣裳怎么湿了也不换?”
王氏拉着纪安要去换衣裳,纪爷爷却拦住了:“让他把话说清楚先。”
纪宁的心揪了一下。
她这个哥哥纪安是全家人省吃俭用、寄予厚望的读书人,可以说,这一大家子改变命运的唯一希冀都寄托在他身上,他忽然说自己不读书了,无异于否定了家中所有人的牺牲和努力。
“哥!”纪宁忍不住喊了他一声,想要提醒他。
可纪安没敢抬头看他们,他垂着头,声音沉闷,透着苦涩:“我在学堂里念书,成绩却并不好,这次考试又落在了后面,先生虽未明说,但我明白,我于举业一途恐怕艰难,而且……而且笔墨纸砚耗费颇大,家中本就无甚余资,即便能够抄书挣钱,大多也都填了学业的窟窿,如今家里生计艰难,妹妹病才好,需要静养,夏税又迫在眉睫,我……我实在无颜继续耗用家中的钱财了。”
他越说越颓废,肩膀一寸寸地萎顿下去。
可纪宁下意识觉得不对,原身的记忆里,纪安是在村里私塾开蒙的,私塾的先生是个老秀才,亲口说过纪安天赋不错,后来他教不了纪安了,亲自举荐他去了镇上的官学读书,早年纪安的成绩是不错的,哪里是他说的什么举业艰难?再说了,今天天晴,并未下雨,他的衣摆怎么会湿?总不能是走路走着走着摔进田里了。
若是摔进田里,便不会只有衣摆是潮湿的。
可惜纪安的话太有冲击力了,以致于家里人下意识忽略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纪爷爷嚯一下站起来,烟袋锅差点戳到纪安脸上,气得胡子都在抖:“什么叫举业艰难?!哪家读书人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一次考不好就不读了?我老纪家勒紧了裤腰带供你,你说不读就不读了?遇到点难事就放弃,你这些年的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纪松也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纪安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安哥儿,读书是家里定下来的大事,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这是大人要操心的事情,你就好好读书,咱们就算砸锅卖铁,也会继续供你。”
王氏没吭声,却下意识地拉住了纪安,她的眼圈泛红:“你爹说得对,钱的事情我们会想办法,你妹妹……你妹妹的事情,娘再想想办法。”
她朝纪松望去,不晓得自己这样应承下来对不对,她觉得纪安是心疼妹妹。
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致,但目的都相同,想让他继续读下去。
纪安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衣袖中的拳头也捏得更紧。
他觉得沉重又无力,几乎要喘不过气。
就在他呼吸紧促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扯住了,一低头,是纪宁。
她年纪小,家里穷,吃得不好,营养不良,她的脸颊上几乎没什么肉,只有瘦小的个子和一双吸引人的、清澈的、通透的眼睛。
她拉住他的衣袖,却是对着家里人说话:“阿兄好不容易回来一回,许是在学堂里受了委屈才不高兴,咱们先别说这些了,娘,我饿了,饭好了吗?”
听到饭这个字,一直没说话的兰姐儿连忙应声:“娘,饿!”
王氏连忙说:“快好了,准备吃饭吧。”
争吵暂停,一家子人开始拿碗筷端饭菜,灶屋只是个草棚,他们吃饭一般是在院子里,纪爷爷年轻的时候跟木匠学过一点儿小手艺,做个能吃饭的桌子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一张圆桌,几个木墩椅子,最吸引人的是桌上摆着的菜,一道干菜炖肉,一道肉沫炖豆腐,还有一盆炒菘菜,三个大盆里都有油,一看就是做菜的时候把那块五花肉提前煎出了油,再用油炒或者炖的菜。
纪宁看得直流口水。
天知道她已经几天没闻过荤腥的味道了。
然而人都上桌了,却没人敢动筷子,直到纪奶奶薛氏端起碗,先给纪爷爷夹了一块肉,又给纪安夹了一块:“安哥儿在学堂辛苦了,多吃点补补身子。”
油光润滑的五花肉落到纪安的碗里,颤颤巍巍的。
丰哥儿和兰姐儿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块肉,口水都快流到桌上了,然而他们两个没敢动。
“吃啊安哥儿。”纪爷爷发话了,“读书费脑子,不吃肉怎么能行。”
纪安颤抖着举起了筷子,筷子头停在肉上迟迟没有动作,半晌,他才下定决心似的,忽然把那块肉夹起来放到了纪宁的碗里:“三妹妹病才好,要好好补补。”
这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纪宁很明显愣住了,她抬头看了看家里人的脸色。
王氏和纪松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不知道儿子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钱,学业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
纪爷爷张嘴想说话,然而纪安很快低下头:“我在学堂吃得挺好……”
他低头扒着碗里的豆饭和菘菜,好像自己在吃什么绝世美味。
纪爷爷再多的话也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纪宁看着纪安几乎要埋进桌子底下的头,心里的疑虑越叠越深,但这个时候不好说什么话让纪安更加窘迫,她拿起筷子,将那块肉一分为四,给丰哥儿和兰姐儿各夹一块,又夹回给纪安一块,自己留了一块最小的。
她朝纪安笑了笑:“阿兄疼我,我也疼弟弟和妹妹,我们一起吃。”
孩子们都吃到了肉,凝滞的气氛微微缓和,王氏忍不住露出笑,连忙招呼:“好了好了,吃饭吃菜,都多吃一点,宁丫头别光顾着弟弟妹妹,你也吃。”
说完,她给纪宁夹了一块豆腐。
纪宁先尝了一口肉。
嗯……没有她想象中好吃,有股膻味。
她穿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平时也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时代的物价,像今天王氏带回来的肉偏肥,大约要五十文一斤——也就是说,十斤粮食才能换一斤肉,这还是在北宋的猪肉并不受欢迎的情况下。
以前她喜欢研究美食,看过某站关于东坡肉的视频,也从里面学到了一点知识,大宋的猪基本都是没有劁过的,所以导致腥味浓重,苏轼说“富家不肯吃,贫家不解煮”,便是因为富贵人家更喜欢羊肉,而贫穷人家大多时候连猪肉也吃不起,偶尔吃肉也不懂得该怎么把肉烹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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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美味。
受益于纪松的货郎身份,他们一家的调料并不十分匮乏,但没办法,家里穷,连带着家里头做饭都比较俭省。
王氏比薛氏的厨艺略好一些,但也仅限于一点点。
不过她这个身体太缺油水了,哪怕是有一点腥膻味的猪肉,她也吃得满嘴流油。
更别提丰哥儿和兰姐儿,兰姐儿几乎都要整个人埋进碗里,她才三岁,手脚灵活性一般,就这样也不肯让人喂,嫌喂的动作太慢了,她自己恨不得手脚并用,把饭一股脑倒进嘴里。
但她吃相还不错,相当珍惜粮食,不舍得浪费任何一粒米。
一边吃饭,纪宁一边思索着对策。
按照纪爷爷的想法估计是不会让她继续呆在家里,她又不想去给人当丫鬟,就得想办法自己挣钱,至少也要缓解一下家里的压力。
她的目光落在饭桌上,以前也是看过一点穿越小说的,小说中的女主经常靠着美食发家致富,按理来说,她应该能参考的——但是,做美食是需要成本的,不论是食材还是调料,亦或者是如同那些穿越者们所用到的摊位等等都是要用到钱的。
她没有钱,纪家也没有。
她得先挣点钱才能考虑接下来的发展。
但在这个没那么熟悉的古代做什么是个难题……
一大家子吃完饭,纪宁帮着洗了碗筷,又坐回了屋檐下。
她手里拿着一团麻,这麻前些日子刚从沤池里取出来,本来应该更早就处理的,那会儿家里为了她的病跑前跑后,现在才空下来。
沤过的苎麻细软,表皮已经开裂,很轻易就能将皮和里面的纤维剥离。
除了纪安和纪松,家里的人都在剥麻。
纪安被关着读书,纪松则是在理货。
纪宁一边剥麻,一边仔细观察着纪松的货箱。
明天是纪松这段时间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他的货箱里最多的东西就是针头线脑,也是卖得最好的,毕竟是家中常备的消耗品,购入这些东西的风险也最小。
除了针头线脑,还有一些是之前的常客提前预定的东西,村里的人少有出门去镇上的,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家里干活,需要什么东西都会提前和货郎说,等货郎下次来的时候买。
纪松只是个小货郎,货架也不丰富,只是两个三层的货箱。
兰姐儿摸了一会儿麻就不干了,凑到纪松身边看着货箱,小声问:“爹,什么时候能买糕糕呀。”
纪松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等爹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糕糕吃。”
纪爷爷随口道:“你也别太宠孩子,这个时候还买什么糕。”
纪松依旧好脾气地笑笑:“给孩子甜甜嘴罢了,日子再苦还得过不是?”
旁边的丰哥儿听见了,歪了歪头,立马道:“爹,我想要一个蛐蛐罐子!”
他掰着手指头:“前两天景哥儿给我看他的蛐蛐罐罐了,是他爹给他买的,可好玩了。”
景哥儿是二叔家的孩子。
纪松没说话,纪爷爷脸一垮:“兰姐儿吃糕还有个说头,你要个蛐蛐罐罐有什么用?一天天净胡闹!”
丰哥儿叫他吓了一跳,嘴一瘪,眼泪珠子就下来了。
这会儿的小孩没什么玩具,一个蛐蛐罐子就能馋得人直流口水,谁家有一个玩具,甭说是什么,都能成为孩子王。
3. 第 3 章
第二天一大早纪宁就起来了。
和她一样早起的还有纪安和纪松。
昨晚上是王氏带着她和兰姐儿在西屋睡的,她还没习惯这个时候的作息,晚上睡的迟,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东屋里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以为是丰哥儿闹着要和纪安玩。
以往纪安也是只在家里呆一晚上,第二天就会回学堂的,今天早起不算意外。
但昨天他才和家里人说了不想再去学堂了。
纪宁一边嚼柳枝,一边留心观察着纪安,他不像是昨天那样绝望,但依旧沉闷着,和纪宁站在一块洗脸。
她想了想,直接问他他肯定不会说,只能换个话题:“阿兄什么时候出发?”
纪安正掬着一捧冷水扑在脸上,闻言动作顿了顿,水珠顺着他清瘦的脸滑下,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声音依旧低沉,但多了一点认命的平静:“等爹收拾好,我先送他到村口,再到镇上去。”
喔……意思是暂时不会退学了?
纪宁含糊应了一声,又找机会蹭到了纪松身边:“爹!你这回要去哪儿?多久回来?”
纪松手下动作不停,声音却很温和:“就在周围几个村子转转,大约三四天就回来了。”
自从穿越过来以后,纪宁还没出过村,她搜索过原身的记忆,对周围的环境也一知半解,只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村子叫西店当村,这会儿难得听纪松聊起周围的情况,连忙问:“不去镇上么?我上次听人家说咱们这个镇叫……叫……”
“叫濮阳。”纪安接过她的话,“上面是开德府。”
眼见着纪宁露出茫然的神色,纪安讪讪。
他本打算转移话题,却听纪宁问:“阿兄,开德府又是哪里?”
她并没有露出窘迫的表情,只是相当茫然,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这是哪里。
纪宁的求知欲相当旺盛,纪安看一眼还在收拾的纪松,估摸着他还需要时间收拾,便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给纪宁解说着:“本朝承袭了唐朝的建制,太宗时将境内划分成了十五路,到这时已经变成了二十三路建制,咱们开德府属于河北东路。”
纪宁看着他笔下画的大致地图,终于慢慢对应上了,她这应该是在河南省内。
河南好啊,北宋的首都就在河南啊!也就是说,她这儿离汴梁应该距离不算远。
之所以说是应该,是因为纪安的管辖图画得也很模糊,农家子弟没有什么藏书,只能依靠他自己所学的那些知识大致归纳地图。
纪宁看了一会儿,问:“咱们这儿离汴京是不是特别近?”
纪安点头:“咱们这儿往北是开德府,往南就是东京,西面是卫州新中乡,往东是曹州。”
他想了想,又给了个大致距离:“离开德府二十里,东京就远了,我也没去过,但是先生提起过,约摸有近四百里。”
纪宁看看他,忽然说:“阿兄,我觉得你课业学得很好呀,怎么会说自己举业艰难?”
他说话逻辑清晰,平日里还能从书本里学到衍生知识,能自己归纳出这些地理知识,又怎么会是他口中的“举业艰难”呢?
纪安一愣,面色不大自然,他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问。”
纪宁撇过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纪安摇头叹气:“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啊!”
那头纪松已经招手:“安哥儿,走了。”
他挑着一根扁担,两头挂着他的货箱,头顶戴了草帽,脖颈之间搭了一条擦汗的布巾,一身灰色短打,脚下一双饱经风霜的草鞋。
被打断了交谈,纪宁只好朝纪松摆摆手:“阿爹早点回来,我有个生意要同你做!”
纪松只当小孩玩笑,没放在心上,带着纪安出了家门。
纪宁把家里收拾了一遍,没多久,其余人也都起来了,各自去忙活自己的事情,大人们下田看青苗,像纪宁这么大的孩子就去山脚下捡柴火、割猪草,或者是采点野菜。
八岁的丰哥儿正是人厌狗嫌的年纪,喜欢满村里乱窜,然而今天一大早,他就被纪宁交代了任务,让他在家里带着小妹妹兰姐儿玩。
纪宁摆明了要出门,丰哥儿眼珠子乱转,嚷着要和她一块儿。
他一动,兰姐儿也跟着动:“阿姐,带上我,带上我。”
纪宁一挑眉:“你们俩乖乖呆在家里,等阿姐回来的时候给你们带好玩的。”
丰哥儿眼前一亮:“阿姐,我想要蛐蛐罐罐!”
兰姐儿迟了一步,也嘟囔:“阿姐,吃糕糕,不要好玩的。”
纪宁哭笑不得,她一个在家呆着的女孩,才十岁,身上一分都没有,可没钱买什么蛐蛐罐子和糕糕,一个蛐蛐罐子怎么也要五文钱……
纪宁笑着说:“蛐蛐罐罐我现在没有,但我肯定能给你弄一个旁人都没有的东西。”
她又看向兰姐儿:“你也一样,等以后姐姐给你买糕糕。”
安抚好两个弟妹,纪宁背着背篓出了门。
西店当村有个后山,后山地势险峻,寻常时候村人都不会往山上去,唯有猎户住在山上。
纪宁在山脚下转了转,这一块是村人常来的,野菜干柴早就被拾尽了,要找她想找的东西,只能往更深处去。
她转了半晌,目光落在了山上的竹子上。
她带了砍刀,这会儿三下五除二就砍下了几根竹子,有粗有细。
把砍好的竹子截断以后装进箩筐里,纪宁掂了掂重量,还好,能接受。
她背着箩筐继续往上,又摘了些野菜野果,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创业计划”。
家里穷得什么都没有,没有起步资本,她只能把注意打到身边这些随处可见的东西上,以前看穿越小说的时候她总看到人家的主角在山上捡什么灵芝人参的,这东西她是不指望了,薅点竹子总没关系吧?她还特意问过了纪松,这山是公家的山,谁都能在上面捡柴薅草。
她准备用这些竹子做一点玩具——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头的蛐蛐罐子都能卖五文钱,她童年里可是玩过不少创新玩具。
*
丰哥儿捧着脸坐在院子里,跟兰姐儿说话:“你说姐姐会给我们带什么回来?”
兰姐儿摇头:“要是能有好吃的就好了,野果子也行,要是有树莓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她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丰哥儿嫌弃地给她擦擦脸:“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树莓,要三月里才有,这会儿只有无花果。”
兰姐儿才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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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想吃果子。
丰哥儿给她擦完脸,频繁地往外看,他本来就是个皮实的小子,早就按捺不住了想出去玩,只是碍于已经答应了姐姐,才没有抛下小妹妹。
正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院门开了。
纪宁背着背篓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两把野菜。
兰姐儿吨吨吨地跑过去扑向纪宁,差点把她撞了个仰倒:“阿姐!有果果吗?”
纪宁根本没有手空出来,只能安抚她:“有,你先等姐姐把东西放下。”
有吃的兰姐儿就高兴,她主动帮纪宁提手里的两把野菜,又嚷嚷着让丰哥儿帮纪宁卸背篓。
丰哥儿早就过来了,手托着纪宁的背篓,才用了一下力脸就扭曲了:“阿姐,你都背了什么东西回来,怎么这么重?”
纪宁哈哈一笑:“你看看就知道了。”
背篓落地,上面盖了一小捆处理过的竹子,青竹老竹都有,竹子下头……
丰哥儿揉揉眼睛:“阿姐,你怎么背了一筐子泥巴回来?!”
说是一筐,其实只有两块,她这个身体才十岁,又才大病过一场,虚得很,这一背篓的东西她走走停停好一会才勉强背了回来。
兰姐儿已经眼力极好地去打了水来给姐姐洗手。
纪宁把筐里的泥土找了个角落倒出来,仔细将那些大一点的土坷垃都用棒槌捶碎了。
丰哥儿见她蹲在角落里玩泥巴,一捋袖子也来了,并且相当自信:“姐,让我来!”
他可是从小玩泥巴玩到大的!
纪宁也不拦着,任由他在旁边“添乱”。
她挖的这两块土是深棕色的土壤,质地细腻,很轻易就能碾碎成粉末。
碾碎以后的土她找了个不常用的木盆拿水泡上,一边泡,她一边教训旁边的丰哥儿:“不许动这个木盆,等娘回来看见你成了泥猴,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丰哥儿讪讪的:“我没有……”
说着话,那双偷偷摸进盆里的泥手忍不住地就挠了挠自己的脸,脸上立马多了两道泥印子,惹得兰姐儿围着他喊大花猫。
纪宁笑了笑,又去择野菜。
等野菜择了大半,她把表面上浮起的泥浆水倒进另一个盆里——这是为了把土壤里的沉淀物和上面的粘土层分开来,要重复四五遍。
分离出来的泥浆水被她装进盆里,搁在了角落里,细细叮嘱了丰哥儿和兰姐儿不许动这个盆:“要想有新玩具和糕点,就老实不许动这个盆,知不知道?”
丰哥儿和兰姐儿都眼巴巴看着。
小孩子都多少有点好奇心,他们看不懂姐姐在干什么,只知道她在玩泥巴。
等纪爷爷他们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向皮实的丰哥儿正蹲在墙角看着一盆泥水,衣角上都是干透了的泥点子,活像只泥地里打过滚的小猴。
兰姐儿早就没了兴趣了,正缠着纪宁让她给自己吃无花果。
王氏眉头一竖,习惯性地就要呵斥:“纪丰!你在干什么!”
丰哥儿吓得一激灵,猛地回头,一脸茫然。
纪宁赶忙站起身,挡在弟弟和那盆泥浆之间,脸上含笑,眼神却发亮:“娘,您别怪他,是我让他帮我看着的,这不是普通的泥巴,这是咱们家以后说不定能多点进项的宝贝。”
4. 第 4 章
进项?
不止王氏,纪爷爷和薛氏都陷入了疑惑,这随地可见的泥巴和竹子能成个什么进项?
见他们都不相信,纪宁也不恼,泥浆水还要继续沉淀,暂时没法儿用,但是竹子还是有的,她拿起砍刀,砍了一粗一细两根竹子,粗的那根割成长短两截,细的比粗的那一根短上一点儿,插到粗的长的那一节里,再在短的里头塞上一颗山上捡的小果子,果子她特意挑了那种青涩的还没长成的小硬果,一个简易的竹筒炮就做好了,如果想要竹筒炮发出声音,还能在里面塞一个小的竹篾片。
她小时候长在山里,交通不便,没有什么新玩具,所有的玩具都是外公做给她的,用的全是随处可见的材料。
一个竹筒炮做好,她拿起来演示了一下,竹筒炮简单,只需要在短竹节里再塞进一颗小果子,然后从底部推动长竹节,让细竹节推动短竹节里的小果子,将最开始的那一颗弹射出去,就能达到类似于子弹发射的效果。
“啵!”
小果子弹射出去,击中了纪宁提前挂好的一块布上。
她收起竹筒炮,把它递给了纪爷爷。
刚刚制作的时候纪爷爷就看了过程,这会儿拎着竹筒炮仔细看了看,一撇嘴:“这东西也能当个进项?小孩子玩的东西罢了。”
但丰哥儿眼睛都亮了:“阿姐!我也想玩!”
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有了这个玩具,他就能去和景哥儿比赛捉小鸟,或者别的东西,保准能赢过他。
王氏其实也觉得这玩意儿挣不到什么钱,但她心疼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为了家中的生计发愁,便帮着说话:“宁姐儿也是为着家里好,我瞧这玩意儿就不错,做起来简单,这用到的东西也不费事,山上随处可见的竹子罢了,就让她折腾去吧。”
纪奶奶也帮腔:“儿媳妇说得是,又不费钱,就让她弄着玩儿吧。”
纪爷爷一瞪眼:“那砍刀不也要用。”
话虽这样说,他却也没拦着,只冷着脸补了一句:“少做点,省得卖不出去,浪费时间。”
纪宁哭笑不得:“阿翁,您放心,景哥儿的一个蛐蛐罐还要五文钱呢,那不过是个普通的小木罐,这竹筒炮比那个新奇一点儿,用的还是没人要的竹子和小野果,两三文钱一个,总有孩子愿意买来新鲜一下吧?就算一天只卖出去三五个,也能换块豆腐给家里添个菜。”
纪爷爷嗯一声,不再提这件事。
纪宁趁着吃饭前的功夫又做了几个同样的竹筒炮,给了丰哥儿和兰姐儿一人一个。
纪松和纪安都不在家,中午吃的就简单了一些,昨天吃的是豆饭,今天就变成了豆粥,碗底的米和豆子稀得能数清,唯一能够安慰众人的是昨天的菜没吃完,在薛氏的精准把控之下,炖肉里还剩下了几片肉,以及没有吃完的浸满汤汁的豆角干,里面又被薛氏放了一根萝卜,勉强添了一点滋味。
吃完饭,丰哥儿已经迫不及待地带着竹筒炮出了门。
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小孩平日里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聚在一起漫山遍野地跑,下水摸鱼,上山抓鸟,什么都玩,总能找到乐趣。
但有些时候,这些东西玩久了也会腻,玩腻了的时候就是能找到新鲜玩意儿的小伙伴更受欢迎一点。
丰哥儿找到小伙伴们的时候,他们正围在一起看蛐蛐打架。
截断的木头中间挖空做成盒子,再抹上一层漆,就成了一个蛐蛐罐子,讲究一点的还会在盒子外面刻一点花纹,花纹越复杂卖得越贵,景哥儿手里那个罐子上头就刻了一点花纹。
丰哥儿不认得这样的花纹,他只听景哥儿说镇上那些富贵人家做衣裳的时候,衣裳上的花纹就是这样的,叫什么云纹。
丰哥儿咳嗽一声,吸引了小伙伴们的注意。
景哥儿看见他,连忙问:“昨天堂兄回来了?”
景哥儿的爹和丰哥儿的爹是亲兄弟,不过已经分家了,中间的事情一言难尽。
大人们的恩怨影响不到小孩子的友谊,丰哥儿答:“是啊,不过今早上又走了。”
有旁的小伙伴看见了他手上的竹筒炮:“这是什么!”
丰哥儿得意地挺挺胸膛,自豪道:“这是我阿姐给我做的新玩具,可好玩了!”
小伙伴们不信:“你阿姐?她不是生病了?还会做玩具?我不信,你肯定撒谎骗人。”
现在丰哥儿眼里最厉害的就是自己姐姐,被质疑了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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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脚:“哼,你等会别求着我要玩!”
他举起竹筒炮,转了个圈,想了想,对准了不远处一棵胡颓子,胡颓子枝上开着花,蜜蜂飞来飞去正在采蜜。丰哥儿仔细瞄了瞄,对准枝头最大的那朵花射了出去。
“啵”的一声响,正在枝上采蜜的蜜蜂被惊动,四散飞逃。
“哇!”
“能打这么远?!”
“比咱们扔小石头方便!”
“好大的力!”
有聪明的小伙伴问:“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抓野鸡野鸟?”
丰哥儿矜持道:“那当然了,咱们以前追不上,有了这个,可以隔着好远打它们。”
“借我玩玩!”
“我也要玩!”
有了新玩具,几个人都喊着要玩。
乡下小孩的玩具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共享的,你的借我玩,我的借你玩,只要爱惜一些,大多数的小孩子都比较大方。
丰哥儿转了转眼珠子,点头说好:“行,每个人可以玩一会儿,我阿姐说这个要拿小果子当什么武器,我只带了几颗,你们要想玩,得自己找小果子。”
小伙伴们瞬间欢呼。
丰哥儿带出来的小果子有限,拢共就够他们一人玩两次,还要排队,刚刚那个说他撒谎姐姐不会做玩具的小孩被安排在了最后一个,且留给他的就只剩一颗果子了。
小孩叫王石头,这会儿委委屈屈的:“我又不是故意的,就是随口一说。”
丰哥儿无辜:“果子不够了,而且等下我得回去了,要帮我姐姐搬竹子。”
听到他要走,小伙伴们依依不舍:“那,你的竹筒炮能留给我们玩吗?”
丰哥儿摇头:“这是姐姐特地给我做的,而且咱们这么多人只有一个,也不好去抓小鸟。”
景哥儿顺口说:“那能让你姐姐给我们也做吗?”
丰哥儿说不行:“这是我姐姐要卖的玩具,你们想要,找我姐姐买,不贵,就两文钱一个。”
他心想,之前姐姐说了,最低两文钱也能卖的。
他看着小伙伴们,补充道:“姐姐说了,还能拿别的东西来换,鸡蛋之类的,一个鸡蛋就能换一个竹筒炮!”
5. 第 5 章
纪家住在西店当村的北面出村口的位置,而石头家在东边,中间隔了大半个村。
他家是早年外头洪涝的时候逃荒过来的,那会儿里正说有接纳流民的好处,村长就做主留下了两家,王石头家里就是其中之一,在村里落户以后被分了三亩地,三亩地不够吃饭的,他阿爹阿娘便自个儿寻了点活干,石头爹在山上打猎,石头娘在家做豆腐卖豆腐。
石头到家的时候他阿娘正把泡软了的豆子往石磨里倒。
石头立马过去帮忙推磨。
石磨转了两圈,乳白色的豆浆落进木盆里,石头娘说话了:“有心事?”
石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阿娘怎么看出来的?”
石头娘哈哈一笑,眼角弯出皱纹:“平常回家都蹦蹦跳跳的,今儿倒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说吧,有什么事儿?”
石头反倒不敢说了,他知道家里挣钱不容易,阿爹在山上不一定每天都有收获,阿娘挣的都是辛苦钱,他不懂事,但也晓得,家里的钱是阿爹阿娘一只猎物、一块豆腐挣来的。
他突然就丧了气。
石头娘瞧出来了,她把磨好的豆浆都刮进木盆,端着木盆进屋煮豆浆,又叫石头进来烧火,不动声色地打听着:“今天都和谁一块玩了?”
说到这个石头就精神了:“和丰哥儿玩,他阿姐给他做了一个竹筒炮,可好玩了,咻的一下就能打出去,我玩的时候看见了一只小鸟,差一点儿就把它打下来了,可惜只有一颗果子……”
这是没玩尽兴。
石头娘心下明白,问:“竹筒炮?”
石头更激动了:“对,用竹子做的。”
他比划了一下:“长这样,丰哥儿不让多看多摸,说他阿姐要拿来卖钱。”
说完,他的声音低落下去。
石头娘擦干净手,摸了摸石头的脑袋:“你是不是想要竹筒炮,又不好意思跟阿娘说?”
石头一愣,没想到她猜了出来,他垂下头,声音很失落:“阿爹阿娘挣钱很不容易。”
穷人家的孩子总是比别人更早懂事。
石头娘叹气:“想要什么就跟阿娘说,咱们石头之前帮着阿娘磨豆腐,还帮阿爹搬猎物了,是个好孩子,竹筒炮多少钱?”
石头揪着衣摆:“两文钱,丰哥儿说可以拿别的东西换。”
石头娘闻言道:“等豆腐做出来,你拿两块去换一个回来。”
“阿娘……”石头眼酸。
石头娘朝石头呶呶嘴:“把火烧大一点。”
石头哦一声,闷头坐着塞柴火了,他常帮阿娘烧好,早就很熟练了。
……
做完了豆腐,石头娘带着石头亲自登了纪家的门。
纪家的院子比平时热闹一些,石头探头一瞧,院子里不止纪家姐弟,还围着三四个半大的小子,个个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看着坐在小凳上的纪宁。
纪宁正低着头用砍刀削竹节,动作麻利又稳当,而丰哥儿双手叉着腰,正在喊几个孩子:“都别急,排好队,我阿姐说了,要一个一个做。”
石头娘微微一愣,她对纪宁并不熟悉,记忆里她是个有几分沉闷的姑娘,没想到大病了一场,反倒转了性子,瞧这架势倒真有几分做生意的样子。
她扬着笑,朝院内喊:“丰哥儿他娘,在家吗?”
王氏听见声音从灶房出来,在围裙上擦着手迎上来:“在家、在家,是石头娘啊,快进来坐。”
纪奶奶也从屋中出来寒暄,她们两个都瞧见石头娘端着的碗,和碗里雪白方正的两块豆腐,再看一眼怯怯的石头,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来意。
两个人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坐在屋檐底下的纪爷爷身上,他吧嗒着旱烟,眼皮微抬,没做声,但注意力显然落在了院中的热闹上。
石头娘顺势找了个凳子坐下,笑着道:“石头这孩子,回了家就说稀罕宁丫头做的那个什么竹炮。”
王氏抿嘴:“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
说是这样说,她脸上的笑容却很鲜明。
石头娘也没顺着她的话说:“要不还是你们家宁姐儿聪明,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想不出来这东西。”
她把手里的碗往前递了递:“家里头没现钱,你看,用两块豆腐给孩子换一块行不?”
她问的是王氏,王氏却下意识地看向了纪宁。
所有人都在看纪宁。
纪宁放下手里的刀和竹子站起身,她拍拍身上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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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的碎竹屑,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先礼貌地喊了人:“婶子。”
然后看了一眼她碗里的豆腐,品质不错,块也很大,于是迅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昨天家里买的豆腐就是一文钱一块,两块豆腐正好能换一个竹筒炮。
她脸上露出一个符合年龄的、略显腼腆的笑容:“婶子,可以的,石头弟弟想要,我这就给他拿一个。”
她转身走到放成品的地方,那边儿已经放了五六个做好的竹筒炮,从中挑了一个做的最精细、打磨最光滑的递给了眼巴巴望着她的石头:“给,石头弟弟,小心点玩,别对着人打。”
石头惊喜地接过竹筒炮,小脸通红:“谢谢宁姐姐。”
交易顺利完成,几个小孩也急了。
“我也要!”
“宁姐姐给我留一个,我让我娘拿鸡蛋跟你换!”
“我……我家有菜干!”
“我……我明天就找我娘要钱!”
丰哥儿本来有些忐忑的,这会儿更加有底气了,他站在院子中间,吆喝着:“带了东西和钱的先排队,其他要拿东西换的等我阿姐看看换不换再说!”
能拿钱来买的人还是少数,多数都在以物易物,小孩子的思路总是跟着大人跑的,丰哥儿提前说了可以拿鸡蛋换,大多数的小孩子就只记得鸡蛋了,但这会儿大多数的蛋都是要攒起来去卖掉的,拿鸡蛋去换竹子玩具?大多数的大人都不会同意。
除了石头这个被带着上门的用豆腐换了一个,景哥儿花了两文钱买了一个,还有另外两个小孩拿鸡蛋和鸭蛋换了一个,有个小孩想用家里的菜干换,被纪宁婉拒了。
这会儿村里头基本都自己种菜,吃不完的菜都晒成了菜干,她们家并不缺,别人家也不缺。
换到了竹筒炮的小孩都兴奋地相约一起出去玩,没换到的小孩欲哭无泪,大家都有,就自己没有,谁能高兴得起来?
只能回家哭着闹着一定要换。
一旁吧嗒旱烟的纪爷爷看着热闹的场景,微微咋舌。
倒是最早来的石头娘,换完竹筒炮也没有走,笑眯眯地在家说了一会儿话,拉住王氏问:“你们当家的什么时候回来?我想托他下回去镇上的时候给我带点东西回来。”
6. 第 6 章
王石头得意地拎着自己的竹筒炮加入了小孩堆。
村里的孩子很多,不是每一个人都买到了竹筒炮,王石头一来,几个小孩看见他手里的竹筒炮,反应不一。
“石头,你也有竹筒炮哇!你拿什么换的?”
王石头嘿嘿一笑:“我娘做了豆腐,拿豆腐跟宁姐姐换的。”
“你娘真好,我问我爹要了好久,他都不肯给我买……”
“昨天虎头在家里要竹筒炮,他爹娘不给买,还挨打了,所以今天才没出来……”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让爹娘给我买。”
几个小伙伴立了“誓”,很快转移话题,商量着要去哪儿玩。
都是几岁大的孩子,人厌狗嫌,满村子乱跑,路上看见了几只游水的鸭子,便吆五喝六地拿着竹筒炮追着鸭子跑。
鸭子们四散奔逃。
纪宁卖的竹筒炮是没给里头的小果子的,他们里头装的都是自己找的,勤快点的孩子去山上薅了小果子,不勤快又想玩的,满地捡了小石子就往里头塞。
刚买到的小孩正新鲜着,哪舍得借给别人玩?早先只有丰哥儿有的时候大家都没有,都得等,也就能老老实实地排队,现在不一样了,五六个小孩有了玩具,每个小孩的脾气性格都不一样。
王石头乐意分享,但他不乐意旁人把石子塞进竹筒炮里,怕把玩具弄坏了,这是他阿娘辛苦做的豆腐换的,坏了他要心疼。
其他人有不愿意分享的,有些是因为自己还没玩够,还有一些则是心里有亲疏远近,更愿意借给关系好的人,人人都想玩,人又多,依旧有孩子没玩到。
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竹筒炮变成了很迫切的事情。
……
纪宁又等来了几个小朋友,和丰哥儿的年纪差不多,好几个脸上还带着眼泪。
丰哥儿小声和纪宁嘀咕:“有两个是家里不想给他们买竹筒炮的。”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哭得特别凶的小孩:“那个虎头回家还被揍了,他爹揍人可疼了,每回他都哭得最大声。”
也有几个缠磨着家里人许久终于把人磨同意了的,拿着钱或者东西来买竹筒炮。
纪宁通通都看了一遍,早上她婉拒了菜干,这回没人拿来了,拿钱来买竹筒炮的一共有四个人,拿东西换的多一些,她最后算了算,一共卖出去了十四个竹筒炮,收获了十二文钱、两块豆腐、五个鸡蛋、一个鸭蛋,和一窝小鸟蛋。
两个哭哭啼啼的小朋友没有拿来东西,家里不让。
虎头哭得直打嗝:“宁……宁姐姐,我,你能给我一个竹筒炮吗?我明天一定、一定带着东西来跟你换,我去山上捡菌子……”
他哭得实在可怜。
可纪宁还是硬了心肠,摇头拒绝:“那等你明天带了东西来我再给你做一个新的竹筒炮。”
旁边兰姐儿本来在玩的,被哭声吸引了注意力,见姐姐拒绝了,小心贴着王氏问:“阿娘,他哭得好可怜啊,为什么阿姐不给他换?”
王氏抱着她摸摸头:“你阿姐是个有主意的人,许是跟你爹学的,不让人家赊账,都是一个村里的,将来不好讨债。”
家里有个货郎做生意,王氏也耳濡目染,平日里听纪松说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其中一个便是不给熟人赊账。
纪松头一年做货郎的时候抹不开面子,觉着都是村里沾亲带故的人,一时半会儿赊两个子儿不算什么,谁知道月底一盘算,赊欠的人太多,差点本钱也没收回来。
那会儿家里愁,为着这事儿议论过好几回,后来是纪松厚着脸皮挨家挨户讨回来的,费了不少劲。
王氏觉得是闺女那会儿记住了,所以这会儿记得牢牢的。
卖出去十四个竹筒炮,又哄走了哭得伤心的两个小孩,纪宁先去看了一眼沉淀好的泥浆水,泥浆水已经水和泥分离,她把上面一层水倒掉,问王氏有没有多余的麻布。
倘若换做是之前,家里必定是不会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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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麻布浪费的,家里人穿的衣裳都还是麻布做的,恨不得补丁摞补丁,这会儿要拿麻布过滤泥水,哪怕能洗干净,在家里人眼里也是糟蹋,但今天热闹的场景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山上随处可得的竹子,不过费了一点儿时间做成,就换了二十八文钱。
一天二十八文,一个月八百文,一年这算下来不得七八贯?更何况这是十岁的宁姐儿自己想法子挣的,一点儿也没用家里的资源。
王氏还没动,纪爷爷就张口:“给她找一块。”
这是不反对纪宁靠玩具挣钱了。
王氏寻了一块粗麻布给纪宁,看着她把湿泥装进麻布里系紧袋子,又将袋子吊了起来。
污泥水从袋子底下滴落在盆里,王氏看不明白,稀奇地看了半天:“这是在做什么?”
纪宁说:“这是在做粘土。”
古代不像是现代那样能网购,想买什么淘宝一下就行,网上现成的粘土各种各样,甚至还有五颜六色的,但现在是北宋,可没有闪送快递到家,只能自己想办法。
更干净更专业的粘土纪宁弄不出来,弄个低配版还是可以的,她在山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土壤,两块土壤才过滤分出来这一小包的粘土。
王氏依旧稀里糊涂的:“粘土有什么用?你不是要卖那个竹筒炮?”
纪宁摇头:“竹筒炮太简单了,有心人买回来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不是个长久的生意。”
两节竹筒拼在一起的玩意儿罢了,小孩子玩久了都能看明白是怎么做的,更别说大人了。
竹筒炮只能在她们这个村子卖一次,等到纪松回来能借着他货郎的身份再往外卖,但也都是一次性可模仿的生意。
她只是借着竹筒炮告诉村里的孩子们,她这里有新奇玩具卖,接下来只要不断地推陈出新养成自己的稳定客源就行。
卖上两回,发明一点其他的玩具,再把客户群扩散到别的地方去,最好还能卖到镇上去。
7. 第 7 章
丰哥儿气冲冲地回了家。
纪家这会儿正准备吃饭,前两天纪安回来的时候剩的饭菜已经吃完了,今天的是重新做的。
依旧是豆粥,但纪宁坐下来的时候发现桌上多了一道蒸蛋羹,加了很多水,蒸出来的蛋羹看着就很稀。
第一勺蛋羹薛氏挖给了纪宁。
纪宁惊讶。
这个九口之家有些默认的规则,吃饭的时候总是薛氏先动筷,头一筷子菜夹给一家之主的纪爷爷之后,大家才会动筷,在今天之前,能被薛氏夹菜的就只有纪爷爷和在外读书偶尔回来的纪安,今天多了一个纪宁。
一勺蛋羹落在纪宁碗里,兰姐儿眼巴巴地看着,丰哥儿也眼馋,他已经很久没有吃鸡蛋了,家里的鸡蛋都是留着卖的,别说他了,就是纪爷爷也没鸡蛋吃。
能吃鸡蛋的只有在外辛苦读书的纪安,以及走货归来那天的纪松。
纪爷爷看他们俩一眼:“宁姐儿这两天辛苦,她挣回来的鸡蛋,该给她吃。”
一锤定音。
他自个儿同意了的,纪宁就笑眯眯接受了,鸡蛋羹总算没了腥味,虽然加的水多,但也蒸得滑嫩。
丰哥儿一边吸溜喝粥,一边不高兴:“我瞧见有个小孩也在玩竹筒炮,但不是在姐姐这儿买的。”
每一个在他们家买过竹筒炮的人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纪宁早就有预料了:“那是自己做的,还是在别人家买的?”
丰哥儿说:“像是自己做的,做的可丑了,还扎手。”
他特地问那人要过来看的,竹子上的竹刺儿都没削干净。
纪宁先夸了夸丰哥儿:“咱们丰哥儿观察很仔细,以后还得继续帮姐姐看着。”
紧跟着她道:“竹筒炮咱们只做一回,剩下的等阿爹回来往外头卖,我已经准备了新的玩具,只要咱们家的东西好,就不怕别人学。”
“宁姐儿说得对。”薛氏附和道,“你这新玩具,还要竹子么?”
纪宁点头:“要的,不仅要竹子,还有木头,还要继续挖土回来。”
王氏看一眼纪爷爷,小心道:“宁姐儿还这么小,哪里背得动那么多的土和竹子……”
纪爷爷哼一声:“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他把碗筷一放:“今儿起你们娘俩还去田里看苗,我去山上背竹子和土回来。”
“诶!”王氏笑了,“爹您真贴心。”
……
纪宁做的第二个玩具是竹节人,粘土实在太少,她得继续攒一攒。
竹节人用的是老化了的竹子,是个极其需要精细手工的物件,原先的砍刀已经不够用了,她和家里说了以后,纪爷爷把自己的小刀给找了出来。
他年轻的时候跟着木匠做过学徒,后来出了点意外,不能再做木匠了,但工具还都留着。
竹节人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用竹子做的,脑袋用的是靠近竹节的一部分,正好能做出凹凸不平的五官,手脚则是竹节分支,中间用搓好的麻线把所有的竹管串起来,脚底板那边儿扣两个中间钻孔的竹节。
手上的麻线打了个扣,可以在手上串东西,小篮子,或者木棍、武器。
脚底留了线,只要再做一个木箱子,在顶上留一条缝,就能让竹节人在木板上立起来,再拉动箱子里的麻线,就能让竹节人动起来。
有点像是皮影戏,只是没了灯和幕布,换成了箱子。
这东西比简单的竹筒炮要费力气一些,也更加精细,寻常的小孩自己做不出来,更不要提仿制了。
纪宁先做了一个竹节人,做成的这天下午,纪宁咩有急着让丰哥儿拿着炫耀。
她把木箱子放在桌上,叫来了丰哥儿和兰姐儿,关上院门,进行了一次“内部演示”。
丰哥儿和兰姐儿是两个捧场的小孩,乖乖坐在椅子上,捧着脸观察着。
纪宁则站在木箱子后面,拉动麻线。
那个由竹节和麻线构成的简陋小人便在木箱顶上“活”了过来。
它颤颤巍巍地站着,底部因为扣了两个钻孔竹节的缘故使得它站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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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倒下,麻线一动,它的手臂便挥舞着。
这两个竹节人纪宁给它们装了武器,一个是一把青龙偃月刀,一个是一杆长枪,纪宁拉动麻线,它便笨拙地迈动双腿,做出走路、劈砍的动作。
“动了!动了!”兰姐儿激动地拍着小手,眼睛瞪得溜圆。
丰哥儿耿氏看得目不转睛,呼吸都屏住了:“阿姐!这是戏文里的将军吗?!它能打仗吗?”
纪宁笑着让竹节人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它现在只能自己玩,等阿姐再做一个,你们两个就能让它们俩对打了。”
这个承诺让两个小家伙彻底沸腾了。
丰哥儿恨不得立刻就让姐姐再做几个,连一向馋嘴的兰姐儿都表示,要是纪宁给她做一个可以提小篮子的竹节人,她就把阿爹带给她的糕糕分给姐姐一半。
纪宁哈哈一笑:“那咱们就说定了,你的糕糕可得分给我。”
她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成功做出来了十来个竹节人。
第二天,丰哥儿就抱着小木箱出现在了村子里。
村里有一棵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槐树,枝繁叶茂,在村子外面都能看得见,平常总有村人会在大树底下乘凉,小孩子们也爱在大槐树下聚集,丰哥儿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村人调侃他:“哟,丰哥儿,手里抱的什么?”
丰哥儿仰起头,一脸自豪:“是我姐姐做的新玩具!”
“新玩具?!”
“宁姐姐又做新玩意儿啦?”
“快给我们看看!”
孩子们听见玩具,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丰哥儿这次却稳得住气了,他学着纪宁的样子,不慌不忙地把木箱放在一个平整的石头上,然后清了清嗓子:“这是我阿姐做的新玩具,叫……叫竹节将军!可比竹筒炮厉害多了!”
“将军是什么?”
“真的比竹筒炮厉害?我不信!”
丰哥儿冷哼一声,把手藏进箱子里,随着麻线的拉动,威风凛凛的竹节将军站上了舞台。
8. 第 8 章
孩子们集体安静了一瞬,随机爆发出欢呼声。
“哇哇哇!它在动!”
“是个小人!木头做的人会动!”
“哇,还会打架!”
“怎么动的?里面有小人吗?”
比起单纯发射的竹筒炮,这个会模仿人动作的竹节人更能够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
景哥儿看得眼睛都发直,他扯着丰哥儿的袖子,小声问:“你姐姐做了多少个这个?能不能卖我一个?多少钱我都买!让我娘给我买!”
其他孩子也纷纷嚷了起来:“我们也要买!”
虎头看着丰哥儿手里的竹节人,已经人都傻了,他好不容易问人家借了竹筒炮玩,偷偷研究了竹筒炮是怎么做的,自己求着爹娘砍了竹子做了个仿制的竹筒炮,手上被竹刺扎了好几下,到现在还红红的,就为了能和小伙伴们一块玩,结果现在人家出新玩具了?
而且肯定是比竹筒炮更贵的玩具……他根本买不起。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丰哥儿因为小伙伴们的热情呲了牙:“卖的、卖的,但是我姐姐说,这个比竹筒炮难做,她每天只能做几个,所以卖得要更贵。”
他扫了一眼小伙伴们,有点忐忑,但还是老实开口:“姐姐说要卖十五文一副。”
“???”
小伙伴们目瞪口呆:“这么贵!”
两文钱的竹筒炮他们都在犹犹豫豫,家里人肯定不会给他们买这么贵的玩具……就算拿东西换也要十五个鸡蛋呢!
“怎么这么贵呀……”
“算了算了,我买不起……我还是玩竹筒炮吧!”
“太贵了,我阿爹肯定不愿意给我买。”
大部分人都望而却步。
丰哥儿急了,他扯了扯麻线,让竹节将军动了动:“这么好玩的呢,底下还有个木箱子,不玩的时候还能拿来装东西,很划算的。”
“十五文太贵啦,我阿娘要攒好久才能攒下这么多……”王石头小声嘀咕。
“嗯,太贵啦,够买两三斤的糙米了……”这是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已经对家里的开销有了一点了解。
唯有扯着丰哥儿袖子的景哥儿略微意动,但也相当的犹豫,他家境稍好,但十五文买个玩具,对于他来说还是很奢侈的。
虎头听着他们说话,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大家都买不起,那他们就没有区别了。
丰哥儿看着小伙伴们迅速冷却的热情,急得额头冒汗。
价格差距太大,不是几句吆喝就能让他们心动的,他们乐于围观,却并不愿意买。
正为难的时候,纪宁不慌不忙走了过来。
她声音清脆,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大家别急,十五文是木箱加上竹节将军的价钱,如果不要木箱,只要竹节将军本人可以便宜一些,只要十文钱。”
十文钱!足足便宜了快一半!
虽然依旧很贵,但听起来好像还可以接受?
纪宁继续道:“每个竹节将军的样子不一样哦,你们看,竹节将军手上拿的东西可以换,换成你们想换的东西,每个竹节将军的五官也可以稍微调整。”
她把丰哥儿手里那对竹节将军拿起来展示给几个小孩看:“你们看,这个是不是像我们家丰哥儿和兰姐儿?”
景哥儿离得近,闻言立刻凑近了看,果然从眉眼之间依稀看到了丰哥儿和兰姐儿的五官模样:“对耶!好像呀!”
纪宁笑了笑:“如果你们不想要和别人一样的,我也可以按照你们的模样雕。”
丰哥儿立马接话:“不同的竹节将军可以有不同的故事!我这个是将军,你们还可以做别的呀。”
纪宁也笑着点头:“丰哥儿说得对。”
眼见着小孩们彻底心动,纪宁又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招:“要是实在想玩,但是又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或者东西买,也可以来找我租。”
“租?”
乡下的小孩对租这个词都有些陌生,他们家里的东西基本都是自己做的,或者实在做不出来的东西才会买,譬如家里的桌子板凳这些,都是自己顺手能修就修的。
“对,租。比如花一文钱,可以租回家玩一天,玩够了以后再还给我。”纪宁解释道,“要是你们玩了以后觉得好想买下来,我可以酌情扣除一部分租金。”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办法,用租赁的方式降低门槛,价格太高,大家不一定会买,但是租金够便宜,肯定有小孩会心动的,她能回收一部分的成本,又能维持玩具热度,说不定租着租着,有些小孩就会买下来。
一文钱租一天!
虽然也不少,但是比十文、十五文少太多了!更容易了!他们勤快一点帮家里跑腿干活,也可以换一文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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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蛋呢。
“我租!宁姐姐,我有一文钱,我先租一天!”
“我……我回家问我娘要鸡蛋来租!”
景哥儿也很有兴趣,十文钱,他回家好好和阿娘商量一下,十文钱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虎头愣了一下,小声问:“那……那要是有竹筒炮的,能拿竹筒炮跟你换两天租吗?”
纪宁诧异地看他一眼。
这小孩……怎么说呢,有点聪明,但聪明好像长歪了。
纪宁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紧握的竹筒炮上,一看就不是她做的,她挑的竹子颜色都差不多,而且但凡是她做的玩具,她都刻了一点点记号。
“不能换的。”
虎头失望。
纪宁又补充了一句:“租出去的竹节将军要是坏了,是要赔的,所以你们玩的时候要小心一点。”
小孩子们都嗯嗯点头。
丰哥儿一脸崇拜地看着纪宁——他的阿姐真聪明呀。
回家以后,没多久,就有小孩子揣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文钱或者是捧着鸡蛋兴冲冲地跑到了纪家的院子,从纪宁手里租竹节将军回去玩。
小孩们兴致勃勃,小心翼翼地抱着竹节将军和小木箱回家或者聚在一起,引起了村人们的注意。
“这纪家丫头,脑子真活络。”
河边洗衣的妇人们聊得热火朝天。
石头娘一边捶打衣服,一边对王氏说:“租玩具这法子,也就她能想的出来,我家石头愣是帮着我推了半个多时辰的磨,求着我换了一文钱,去你们家租竹节将军去了。”
王氏心里骄傲,嘴上却谦虚:“小孩子瞎胡闹的玩意儿,挣几个零碎补贴家用罢了,再说了这租东西也就他们小孩子不懂,咱们还不晓得么?往年咱们去借农具的时候也不少,孩子听了两句才放在心上。”
石头娘啧啧两声:“这可不是瞎胡闹,你们家宁姐儿聪明得很。”
“十五文买一个竹子人还是太贵了,租着玩两天过个瘾就行了,谁家舍得真买?”
“那可不一定,你们大哥家的景哥儿,我瞧着就有点意动。”
几个人悄悄去看王氏的脸色。
分了家的亲兄弟,一个想方设法地挣钱贴补家用,另一个家有余资还能供孩子玩乐。
啧啧。
一家子骨肉,两种境地,叫人唏嘘。
9. 第 9 章
“今天来租竹节人的有八个人。”纪宁把收到的铜钱排在桌面上,加上之前挣的,扣掉以物换物的一部分,她手头才有二十文。
这会儿的铜钱都是官铸的,兴许刚铸出来的时候还是鲜亮的铜色,等到了百姓们手里的时间长了以后,铜钱就变了模样。
现代手机支付用多了,纪宁已经鲜少摸到钱,这会儿摸到古代的铜钱,多少有点新鲜感。
二十文放成一小堆,铜钱有厚有薄,倒是不影响使用,每一枚铜钱上都泛着不同的油光,纪宁找了块麻布挨个擦干净。
王氏洗衣服回来瞧见她在擦钱,笑了一声:“怎么还擦上了。”
纪宁玩笑:“趁现在钱少还擦得动,将来钱多了的时候,只怕每天数都懒得数。”
王氏叹口气:“我只盼着真能有那么一天。”
她怜惜地看着纪宁,若不是家中贫困,宁姐儿才十岁,应该会像大哥家的小女儿一样无忧,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劳苦经济。
但怜惜归怜惜,王氏还是道:“这钱我帮你存着吧?”
她认真道:“你一个小孩子家,手里头拿着钱也没地儿用,不如给阿娘,阿娘帮你存着。”
纪宁擦钱的手顿了顿。
王氏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在这个时候讲究父母在不分家,除了像纪松这样爹娘明确分家的,基本家里所有的钱财都是掌握在长辈手中。
纪家算是例外。
纪家一共有四个人手里有钱,纪安在外读书,食宿都在外面,偶尔还要买笔墨,他自己也会抄书挣钱,所以他手里是有钱的,每个月家里也会预留出给他的那部分钱,他手里手里没钱的时候会回家拿。
纪宁的姐姐纪青也不必说,她在镇上做活,回来的次数有限,只有中秋过年回来,吃住都在府里,但要送礼,她的工钱大半都带了回来,自己留了一部分。
除了他们两个,纪松手里有货郎的钱,薛氏则负责家里的开销。
也就是说,他们家的钱分散在四个人手里。
纪宁觉得钱得捏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一个十岁的孩子确实没有掌管钱财的先例,但她心里清楚,这二十文钱算是她的创业基金,如果交给了王氏,后面再想要出来就难了,譬如她如果接着做玩具,要买一些材料,家里却顾虑风险不给她,到时候就麻烦了。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不情愿,反而露出一个乖巧的表情:“阿娘说的是,我一个小孩子,手里拿钱是不太方便。”
王氏见她懂事,欣慰地点头,伸手就要去拢那堆铜钱。
纪宁却话锋一转:“不过阿娘,我在想,这钱交给您和奶奶,也就是在家里放着罢了,可要是留在我这儿呢?说不定能像母鸡生蛋一样,生出更多的钱。”
王氏的手停在半空。
如果是在几天之前,她会觉得这是吹牛,可这几天,纪宁没花一个钱,就用山上的竹子变出了鸡蛋和豆腐,还有二十文钱。
纪宁趁势道:“要是这二十文在我手里,让阿爹从镇上帮我带点小玩意儿,那种彩色的丝线或者别的东西,我能做出更精巧、更值钱的东西,到时候就不是十几文了,可能是五十文、上百文。”
她熟练地给王氏画饼:“阿娘,你让我试试好不好?”
王氏犹豫住了。
倒是旁边只默默听着的薛氏开了口:“行了,孩子自己挣的钱,说的话也在理,她想留就留着吧。”
她补充道:“不过二十文,将来挣了更多的钱再交给家里。”
是啊,就二十文,这对于家里的困境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倒是拿去买材料,或许还能挣更多的钱。
王氏点头:“听爹娘的。”
一家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嗓门极大。
丰哥儿以为是有人要买玩具,连忙跑去开门。
纪宁也跟出去,结果来人气势汹汹,一见到她便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做的什么玩意儿,我们家养的鸡被打得都不下蛋了。”
丰哥儿跳脚:“什么被打了,你们家二蛋又没买咱家的竹筒炮。”
二蛋娘一瞪眼:“是没买,那群小兔崽子买了你们家的竹筒炮,不知道哪个损人玩意儿打了我家的鸡!”
她手里还提着一只捆了脚的鸡,垂着脑袋蔫蔫的。
纪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保持镇定,她拉住想要争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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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哥儿,上前一步问:“婶子,您先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二蛋娘依旧气呼呼的:“就刚才,一群皮猴子拿着你那什么竹筒炮满村子追鸡撵狗!我家这只芦花鸡正抱窝呢,不知道道被哪个天杀的打中了翅膀,吓得扑棱乱飞,窝也散了,蛋也差点碎了,这受了惊还能好好下蛋吗?!”
原来是竹筒炮惹的祸。
纪宁瞬间明白了,孩子们买不起竹节将军,竹筒炮依旧是他们的首要选择,还正新鲜着,难免得意忘形,以前是扔石头砸东西,现在有了“远程武器”,更爱追着鸡鸭狗跑了。
这时,王氏和薛氏也闻声出来了,王氏一看这架势,心里先虚了三分:“他婶子,是孩子们不懂事,不干咱们宁姐儿的事。”
二蛋娘不依不饶:“不是我说,松哥媳妇,要不是你家宁姐儿做这玩意儿,村里头谁会玩?这东西是灵巧,可也得管管吧?这要是打着人可咋办?”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也戳到了王氏的担忧。
纪宁深吸一口气,这事儿必须妥善处理。
她脑子飞快转动,先要平息怒火:“婶子,你说得对,这事儿是我们考虑不周,玩具卖出去,虽然当初跟他们说了不要对着活物打,但总有调皮的不听话,惊扰了各家的生计,这是我们的不是。”
三两句,先认错,态度至少端正,二蛋娘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她心里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怨纪宁,不过是没抓到那几个孩子,只好来找“祸头”。
纪宁也不乱担责任,之前每个来买竹筒炮的她都口头交代过,随便一问就能知道。
她决口不提赔偿,而是说:“这样,我这儿就立个规矩,以后凡是来我家租买玩具的,都得记住,不准对着活物打,也不能毁坏庄稼菜地,否则以后别想在我这儿租和买任何新玩具,您看行不行?”
她顿了顿,又对着丰哥儿说:“等会儿你去外头找你的那些小伙伴,跟他们说,要是谁打了婶子的鸡,赶紧站出来道歉,要是老实承认了,可以在我这儿免费租两天的玩具,要是没人承认,就问问谁看见了。”
两天的玩具相当于两个鸡蛋,和应该赔偿给二蛋娘的差不多。
10. 第 10 章
二蛋娘一走,丰哥儿就嘟囔着嘴:“凭啥咱们出钱。”
玩具租出去两天能挣两文钱,两文钱都够买半斤米了。
纪宁揉揉他的脑袋:“这事儿可大可小,咱们赔两个鸡蛋是为了堵她的嘴,也是告诉村里人,咱们家做事有担当、讲道理,要是真闹起来,她说咱们的玩具惹是生非,以后谁还敢来租来买?因小失大,那才叫亏。”
旁边兰姐儿接话:“可是要是别人家都来找咱们赔钱怎么办?”
纪宁道:“所以才要立规矩呀,咱们已经提前声明了,往后再有什么事情,可就不能怪到咱们头上了,谁做错了就找谁。”
现代的商家们早就把免责声明玩出了花,打了鸡和打了人要赔的东西可不一样,能用最少的钱解决麻烦,是最理想的情况。
丰哥儿似懂非懂。
但不影响他听姐姐的话。
他跑去外面找那群小孩子,传达了姐姐的意思,自己也添油加醋:“谁打了二蛋家的鸡,自己站出来!要是不承认,以后我们都不带你玩了。”
人群里早有个小孩吓坏了。
其他人也有点懵,当时大家都在玩竹筒炮,只是有点心不在焉,想着纪宁做的新玩具,心思没放在玩具上,玩的时候就失了准头,才会打到二蛋家的鸡。
最开始的时候也没人反应过来,看见有人跑了,下意识就跟着跑了,后头反应过来了,才察觉到不对。
“不是我打的!我都没带竹筒炮。”
“也……也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就是跟着跑的,我看见石头跑了我才跑的。”
石头也连忙否认:“我也是看见虎头跑了我才跑的……”
指认来指认去,终于锁定了最早的那一个小孩:“是小豆子先跑的。”
所有人都看向小豆子,小豆子哇一声就哭出来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瞄准才打到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好大声。
丰哥儿头都大了:“你别哭了。”
小豆子以为他在骂自己,哭得更加伤心,止都止不住。
“你别哭了!”
丰哥儿大喝一声,差点叫破了嗓子。
小豆子顿时憋住了哭声,抽抽噎噎的。
“哭有啥用啊。”丰哥儿哼一声,“赶紧让你爹娘带着你去跟人家道歉,不然以后别想买我家的玩具。”
小豆子哪敢吱声,自从有了纪宁的玩具,现在丰哥儿就是村里这些孩子们的领头羊,说话比大人们还好使,都盼着能从他家租玩具玩。
他老老实实地准备回去让爹娘带自己去二蛋家。
丰哥儿眼珠子转转,也跟着他一块去——出门前,纪宁悄悄交代他,一定要看着人道歉了才行。
本来丰哥儿不懂为什么,但跟着小豆子去了他家以后,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小豆子的爹娘不肯带小豆子去,因为要出两颗鸡蛋道歉赔礼。
虽然纪宁说了,只要人去道了歉,就能去她那里免费租两天的玩具,但小豆子的爹娘在心里算来算去,还是自家亏了钱,虽说小豆子打了人家的鸡,但鸡只是受了惊,说是抱窝孵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蛋也没有真的碎掉,二蛋家白得两个蛋,纪家说是出了钱,但一毛钱也没出啊,这免费租玩具,只是租出来,过后纪宁的东西还能卖不是?唯一得便宜的也就是小豆子。
玩具这东西,少玩两天又不会掉肉。
反正他们觉得只有自己亏了。
小豆子差点哭晕过去:“可是,可是以后他们就不带我玩了。”
他爹娘嗤之以鼻:“那咋了?不跟你玩你找别人呗,人忘性都大,过两天就都忘了,去去去,别烦我们,还得去田里看苗。”
丰哥儿在旁边默默看着,回去以后就跟纪宁说了这事儿,一脸的嫌弃:“怎么大人比我们小孩还不懂事?”
连孩子都意识到自己错了,偏偏大人不放在心上。
纪宁失笑:“很正常,大人的得失心要比孩子更重一点。”
丰哥儿喔一声:“那现在怎么办?”
纪宁摇头:“这事儿瞒不住村里人,且等着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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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必等着看,快到吃晚饭的时候,那些孩子们就把消息传遍了,全都知道是小豆子打了二蛋家的鸡,偏偏小豆子爹娘不当回事,不肯道歉。
纪家早就成了局外人了,村里人提起纪家都要说一句为人厚道,分明不是自个儿的错,偏偏还愿意让利出来,虽然不多,好歹态度在这里。
村口的大槐树下,许多的村人捧着饭碗吃饭。
小豆子的爹娘也不例外,他们家就在大槐树旁边,每回都去树底下,反正都是熟人,知道彼此家里的情况,穷得都一样,吃的也没什么差别,端着碗还能就着村里的家长里短吃得香点。
前提是说的不是自己家里的家长里短。
豆子爹刚坐下,就有人问:“你们家豆子还没去道歉?”
豆子爹脸一黑:“管你啥事!”
“嘿,我们就问问罢了,你家豆子犯了错,咋能不道歉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可不好。”
“得了吧,你没听见豆子哭了一下午了?在家里闹着呢,还挨打了。”
……
纪宁带着玩具到大槐树下的时候,大家都看她,笑着打招呼:“宁姐儿来啦?今天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纪宁摇头:“叔伯婶娘们好,没有新鲜玩意儿,还是原来的。”
“就是说嘛,这哪有天天有新鲜玩意儿的,才十岁的娃……”
纪宁笑了笑,把木箱子在树底下放好,又把做好的竹节人摆在了木箱子上。
这几天她没有闲着,除了弄粘土,就是做竹节人,每个竹节人都不一样,五官不一样,动作也不大一样,手里拿的东西更不一样。
这回她在箱子上摆了十个做好的竹节人,六个拿武器打仗的,这是目前最受欢迎的种类,还有三个提花篮的,这个是根据兰姐儿的爱好做的,在女孩子里很受欢迎,篮子里可以放花,她们不爱看打仗的人,只喜欢看竹节人挨在一起。
最后一个竹节人则完全不一样,手上没拿东西,但纪宁给它用草绳编了裙子和衣裳,裙子和衣裳可以替换。
俗称北宋简陋版BJD娃娃。
11. 第 11 章
除了最后一个竹节人,其他都是村里的孩子们熟悉的。
纪宁摆弄着那个竹节人,朝一个小女孩笑笑:“你看,这个衣服裙子可以换的,这个是我做的,你还可以做你自己喜欢的。”
小女孩眼睛都粘在竹节人身上:“这个衣服好漂亮。”
明明只是花瓣和草叶做的衣裙,就是比她见过的衣服好看。
纪宁把那个特别的竹节人递给小姑娘,花瓣粘成的裙摆在风中微颤。
“呵,真能耐啊。”
纪宁抬头,看见小豆子的爹坐在土墩子上,嘴角下撇,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怪不得看不上两颗鸡蛋的进账。”他声音扬高,让周围的村里人都能听见,“摆弄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来钱多快,心思都活络了吧?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哪里比得上?”
鸦雀无声。
先前围着竹节人的孩子们被大人们悄然往后拽,丰哥儿兰姐儿气得脸通红,想冲上去理论,却被纪宁一个眼神止住。
她低着头,手下意识地揪着衣角,像个被大人吓到的孩子一样,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着,半晌才抬起眼,眼圈微微发红,声音里还有点委屈:“叔……我,我就是想我娘少熬夜,我爹的扁担能轻一点,捡点没人要的竹子,也能算错吗?”
她年纪小,眼圈一红,又手足无措,旁边的婶娘们立刻护犊子:“老撇子,你没事干就去把田里的粪挑了,跑这儿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就是,宁丫头多懂事啊,我家孩子要是能跟她似的给家里挣钱,我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哎哟,看老撇子酸的,咱们庄稼人,土里刨食是本分,人家纪松挑货担走四乡,青姐儿在镇上伺候人,哪个不是辛苦钱?宁姐儿也是想给家里添块豆腐、换个鸡蛋,怎么到了叔嘴里,就跟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那哪是酸?人是恼羞成怒了,小心眼子犯了。”
村里人顿时大笑起来。
“老撇子,你们家小豆子打了人二蛋家里的鸡还不赔,怎么还怪上人宁姐儿了,人还帮了你呢。”
“就是就是,人孩子自己主动干活挣两颗糖吃罢了,你怎么还急了。”
豆子爹脸胀得通红,气得直接扭头就走。
纪宁笑呵呵地把竹节人摆弄了一下,装成腼腆的孩子。
正说了两句话,村口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挑着扁担,背着货框,风尘仆仆。
纪宁立马站起来了,朝着他挥手:“阿爹!”
“哟,纪松回来了?”
纪松先和村里人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然后才和纪宁他们三姐弟说话:“回去跟爷奶说一声,阿爹等会就回来。”
他放下货担,打开货箱,里头还剩了一点货物,是他特意预留出来的。
他朝村人们打招呼:“瞧瞧有什么用得上的。”
村人顺嘴问:“最近有啥消息没有?”
村里头的消息并不灵通,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里正通知,或者有去镇上的人带回来点消息,纪松算是消息灵通的。
听了这话,他皱起眉头:“唉,消息不大好啊。”
这话把村里人吓了一跳:“出啥事了。”
纪松叹气:“我听人说,今年外头有个什么建国的老蛮子,往后说不定要打仗嘞。”
“啥?要打仗?!真的假的?”
“假的吧?”
这消息掀起轩然大波。
村里的人不知道朝廷和朝廷的区别,头顶上坐的人是谁他们也不关心,他们只晓得,要是打仗,他们的生计要受影响。
纪家也在说这个事情。
“这打仗的事真的假的?”薛氏惊诧极了。
纪松摇头:“不晓得呢,我听人说是要打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唉。”
纪爷爷沉默地抽着烟袋锅,半晌才开口:“总要好几年吧?这会儿还早,打不上的。”
“最好是别打。”薛氏嘀咕,“这几年日子够苦的了。”
这几年大大小小打了几回仗了,输赢都有——朝廷是赢了,可百姓的日子越来越苦喽。
纪宁在旁边听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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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抓住了重点:“爹,要是要打仗,是不是要加夏税?”
纪爷爷脸更苦了。
纪松也叹气:“可不是么,我记得前两年也是打仗,镇上的差役下来收税,多征了两成。”
纪宁知道他的担忧,朝廷打仗要囤粮,这些负担会一层层地落实到底下的百姓头上。
况且征税也并非只是当年征税,而是提前几年就开始,一征或许要征好几年。
纪家开始犯愁,晚饭时的气氛比以往更加沉闷。
豆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以往家里桌上还有一碟不见油腥的菘菜,今天只剩了一碟咸菜,切成了细丝,两筷子就没了。
王氏一边喝粥,一边问纪松:“盐价是不是要涨?”
“哪只是盐价,其他那些东西也要涨。”纪松苦着脸,“上回进的货也快卖完了,得囤新的货了。”
活泼的丰哥儿和兰姐儿都感受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对,乖乖地扒着碗里的粥。
“爹。”纪宁放下碗,“要是夏税真的加了,咱们家能撑过去吗?”
纪松叹口气:“撑不过去也得撑,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大不了我把货郎的担子先停一停,专心侍弄那五十亩地,再多开点荒,也够应付的。”
“那怎么行!”王氏急道,“货郎的进项虽然不多,却是现钱,停了货担,安哥儿的束脩、家里的盐钱哪儿来?”
纪松沉默下来。
纪宁连忙说:“咱们想办法攒点钱吧。”
纪爷爷磕磕烟袋:“说得好听,钱哪有那么好挣。”
纪宁看了一眼外面屋檐下阴干的粘土,这几天她一直在做这个,光靠自己做不了多少,但是这几天纪爷爷没事儿的时候总是去山上帮她挑土回来,虽然不知道她弄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还是帮着搬土、滤土、阴干,这会儿院子里都已经摆满了阴干的粘土。
她指了指外面的粘土:“就是那个,咱们光靠竹子玩具,挣的还是村里孩子的零碎,太慢,也容易被模仿,咱们得做点更精细的、更不容易被学到的往外头卖,卖给镇上的有钱人。”
12. 第 12 章
吃完饭,纪松端了一盆热水坐在廊下泡脚,纪宁也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
这几天泥巴和刻刀玩多了,纪宁已经相当娴熟,揪一个泥团团,三下五除二就捏成了一个小猪的模样,略显粗糙,再拿小刻刀修一修形状,打磨光滑表面,再磨好表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就在她手底下成型了。
她做活的时候兰姐儿就蹲在她旁边看着,这会儿一看,立马喊道:“小猪!”
纪家没有养猪,但村里是有人养了的,兰姐儿平时会被丰哥儿带着满村乱窜,看见过不少家禽。
王氏笑着说:“咱们兰姐儿都能认得出小猪了?”
她仔细看了看纪宁手里的小猪,夸道:“还是因为宁姐儿捏得好,活灵活现的。”
纪宁把捏好的小猪放到旁边的箩筐里,装作小孩子的模样,露出苦恼的表情:“就是泥巴的颜色不好看,要是能染颜色就好了。”
王氏稀奇:“泥巴也能和布一样染色?”
纪宁点头:“要不然为什么爷爷挖回来的土颜色都不一样呢?”
纪松顺口道:“染料可不容易得,那东西太贵了。”
他常年在镇上行走,知道镇上有染布坊,不过染布坊的秘方不往外透露,单卖的有颜色的布料也贵,这会儿的老百姓穿的都是暗色的麻布,只有富贵人家才有其余的颜色,纪家唯一有颜色的衣裳,都是青姐儿拿回来的衣裳。
她在镇上当丫鬟,偶尔有主家赐下来的衣裳,有些拿去寄卖了,有些自己穿了,剩下的还会拿回家里来。
纪宁有一件绀色的小褂子就是纪青带回来的。
按照现在纪家的家境是搞不起颜料的,那些穿越女们能染出来的茜红等等的颜色都要用到明矾之类的东西,而这会儿的明矾是用于医药和建筑的,买一点儿都能让纪家破产。
纪宁也不灰心:“咱们先挣点小钱,往后有钱了就能做更精细的玩具了。”
纪松笑呵呵的:“我瞧这玩意儿和磨喝乐很像,往年的磨喝乐七夕的时候卖得最好。”
这个纪宁知道,她没穿越之前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刷视频,现代网络发达,信息量巨大,科普视频也一个比一个多,磨喝乐火了那么多年,她也略有耳闻。
不过人家磨喝乐是一对一对卖的,大多数都是绿裤红衣,有些还是什么象牙、龙涎香做的,她这会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先搞点小动物。
不过她也是有优势的——磨喝乐的价格贵,一个几乎要千钱,将近一贯一个,她的动物磨喝乐卖得便宜一些。
一下午,纪宁就坐在院子里搓泥偶,搓好的泥偶都被她重新阴干。
马上要打仗的消息让大家都很焦虑。
纪松打算歇两天补完货再跑一趟,多挣点攒,还得提前囤货。
王氏和薛氏则开始没日没夜地织布。
纪家有两个织机,一年到头几乎不停,尤其是初春的时候,夏税要交的就是布和钱,本来按照他们预计的往年的夏税,时间是足够的,倘若要加征,时间便不够用了。
纪家忙起来了,村里人也差不多,纪松带回来的消息让大伙儿吓了一跳,有些人家心里忧虑,忙起来才能安他们的心,也有不信的,催着其余人去打听消息。
村长也着急,第二天一大早就架着牛车去了镇上。
半下午的时候,村长回来了,脸色很难看,公布了消息——今年夏税果然要加。
村长读过书,又是专门去打听的消息,比纪松打听得更加清楚一些,景祐元年上半年的时候,李元昊就数度发兵进攻过,今年正月里,西夏又遣使过来——到哪了不知道,反正是派人过来了。
纪宁在心里算了半天位置,才想起来宋辽金西夏大概的分布地图——北宋占据了南部和中部,正北是辽,辽旁边是金国,西夏就夹在辽和北宋之间,再往新疆那边是回鹘。
换算成现代的省份的话,北宋和西夏的版图边界线是河南和陕西,和辽的边界则是河北一带,往北就是俗称的燕云十六州,包括天津、北京等等。
西夏离北宋首都最近——堪称比邻而居。
要是真打起来,西店当村这块地方首当其冲。
村长一公布消息,许多人的脸色极度难看。
“加……加多少?”有人颤声问,声音里带着侥幸。
村长闭了闭眼,沉重地叹气:“三成。”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三成?!往年夏税秋睡交完就去了家里小半条命,再加三成,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老天爷啊,家里的存粮本就不多,这……”
恐慌、愤怒、绝望蔓延在人群里,先前还存着侥幸心理的人,此刻也面如死灰,三成的加征,对于本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农户而言,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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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爷爷听完消息回家,蹲在屋檐下,一口接一口地猛抽旱烟,劣质的烟草味道很冲,烟雾也大。
纪松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沉重的无力。
薛氏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兰姐儿,她才三岁,已经懵懂看出了家里的沉默和窘迫。
纪宁的心也沉下去,三成的夏税,这个数字远远超过她的预估,纪家五十亩地,往年的夏税中田每亩四文四分,下田每亩三文七分,纪家五十亩地都是中田,算下来是两百多文钱。
听起来好像很少,但,这是最表面的情况。
纪家交的不是这样的税,而是官府通过折变和支移计算以后的税。
所谓的折变,是以物折价交税,支移则是运税的损耗,这些本是要官府承担,但最终都落到了百姓们的头上。
去年官府将税钱折变成了绢帛,市面上的绢布一贯钱一匹,官府规定了折扣价,绢布的折税钱变成了两贯钱一匹。
去年是绢帛,前年折的却是别的更贵的盐价。
再加上支移的价格,去年纪家的夏税交了整整两贯钱。
今年再加三成,又不知道会折价成什么物件,满打满算,这回的夏税也要预留出三贯钱才足够。
这还只是夏税,或许秋税也会多征,打仗也不是一年两年能结束的,据纪宁的历史知识来说,这两年不过是西夏和北宋的小打小闹,过几年才是重点。
纪爷爷浑浊的眼睛扫过院子里懵懂的兰姐儿,又看向沉默的纪松,最后落在纪宁捏好的泥偶上。
指望这些泥巴疙瘩换回三贯钱?他连想都不敢想!
纪松声音干涩:“爹,我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多进点货,往远一点的村子跑。”
王氏也低声道:“我和娘再多织些布,夜里也点灯织,再让宁姐儿也跟着一块。”
可谁都明白,这是杯水车薪。
纪宁站起身:“阿爹,回头您去镇子上,除了进货,也帮我打听一下,有没有烧陶的窑口愿意接点小活,或者有没有那种烧坏了的陶片之类的。”
她没有被夏税吓倒,思路清晰:“普通的小泥偶卖不上价钱,又要加税,村里人肯定不愿意再花钱买这些不实用的东西,咱们得想法子挣那些大户人家的钱,把这东西做得精致一些。”
她还有别的思路,但是一时施展不开,得去镇上一趟,最好能获得纪松和纪青的帮助。
13. 第 13 章
纪宁穿越以后,头一次走在了出村的道路上。
本来纪松不准备带她的,毕竟他要背货框,带上纪宁多少有点耽误功夫,但纪宁据理力争,除了她以外谁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东西,光靠转达,多少有点不方便,现在这个时候,时间就是金钱。
因此,纪松带上了她。
他没有选择租牛车,而是准备走到镇上去,临出发之前,他叮嘱纪宁:“要是走累了记得告诉阿爹,咱们能歇一歇。”
纪宁认真地点了点头,问:“咱们走去濮阳要多久?”
纪松失笑,一般都问去镇上要多久,偏偏安哥儿教了宁姐儿上头是濮阳,她便记住了地名:“那可远了,20里呢,咱们走得快的话也要四个时辰。”
难怪一大早就起来了,这来回都得接近十个小时啊!
他们寅时(四点)就起来了,王氏给他们俩带了干粮,洗漱完就出发了,路上纪宁就着寒风啃干饼子。
初春的天气微寒,王氏虽然怨怪心疼女儿年纪这么小就得为了家里的生计这样辛苦,却还是担心她路上吃风着凉拉肚子,翻出了家里的袄子帽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纪宁现在就像是一个大头娃娃,头上是一顶灰色的风帽,这个帽子是纪青带回来的,主家嫌毛色太次,毛也太稀疏,所以给了纪青,纪青想着纪松平时在外风餐露宿当货郎,比她用得着的时候多,便带了回来放在家里——现在成了纪宁的。
大头娃娃双手插在袄子里,认真地往前走。
还好她现代的时候玩过徒步,不然这会儿估计走出去两里地都觉得累。
纪宁他们走得不算快,因为纪松框里还背着一点儿货,是打算在路上路过村子的时候卖的。
纪松在家的时候沉默而又稳重,大多数时候报喜不报忧,很少说在外的烦心事,这会儿出了门,可能是因为身边带着女儿,话倒是变多了一点:“咱们去镇上要过三个村子,阿爹背了点货,等会咱们进村卖点货物,再问人家要两口水喝。”
天色在两人的脚步中一点点亮起来,灰白取代了墨蓝,路旁田埂上凝结着点点霜花。
纪宁呼出的白气融进晨雾里,她紧紧跟着纪松的步伐,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努力不让自己掉队。
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第一个村子的轮廓,看起来比西店当村小一点,都是一样的破败,见惯了现代化的城镇,她还没有太过适应,一路上都是灰扑扑的,像蒙着黯淡的布。
“前头是李子园村。”纪松放缓了脚步,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货担,叮嘱她,“跟紧阿爹,莫乱跑。”
进了村,纪松显然对这里很熟悉,他找了个村口大树下相对宽敞的地方,将货担放下,没有吆喝,而是从货箱里捡出一个拨浪鼓,慢慢摇了起来。
“咚叭、咚叭。”
清脆的鼓声吸引了小孩们的注意力,很快就有妇人挎着篮子、带着孩子循声过来。
纪松打开货箱:“刚进的家常物什,嫂子们瞧瞧。”
纪宁安静地站在阿爹背后,仔细观察着,她发现,围过来的人很多,但真正掏钱买的人很少,他们围着货郎,拿着东西反复看着,问着价钱,又重新放下。
犹豫再三,买的人还是很少。
纪松在这儿只卖出去两根针和一束线,还有一小包盐,收入寥寥,他收起钱,脸上毫不意外,只是习惯性地向一位相熟的村民讨了两碗水,和纪宁分着喝了。
纪宁捧着粗陶碗,小口喝着水:“爹,他们好像没什么钱。”
纪松抹了把嘴,低声道:“年景不好,风声又紧,大家有钱都想攥在手里,或者换成粮食藏起来,这生意,越做越难。”
休息片刻,父女两个再次上路。
纪宁有点累,这个身体还是有些虚弱,本就营养不良,还大病一场,这几天她有意锻炼过,还常去山上挖土搬土,没之前那么虚弱了,但走了大半段路,只觉得腿软脚酸。
纪松问她累不累,要不要背她。
纪宁摇头,纪松身上还挑着货箱,再加一个她,负担重,也不好背。
接下来路过的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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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也是大同小异,卖出去的东西只有一点点。
越靠近濮阳镇,道路就越平整,偶尔能看到牛车或者驴车经过,扬起一片尘土。
纪宁的体力也快到了极限,小腿像灌了铅,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跟着。
纪松看在眼里,心疼女儿,从包里掏出来一块掺了麸皮的烙饼,掰了大半给纪宁:“就快到了。”
纪宁点头,她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土坯城墙,心想真不容易,这要是换现代,开车的话不到半小时就到了,偏偏他们在路上走了八个小时,太阳都到正空了,她头顶的风帽早就摘下来了,本来出门的时候还觉得冷,现在她早热了一身的汗。
进城要交钱,一文钱一个人,连纪宁这个小孩也不例外。
说是镇,按照现代的划分,其实算是县,远比纪宁所在的西店当村要大的多,也更繁华。
纪松是多年的货郎,来过好多回了,相当熟悉,带着纪宁在镇上转着,一边跟她说:“县里的人比咱们村里头的富裕一些,你先跟着爹卖货,等过了午饭的时候,咱们去找陶匠。”
纪宁当然答应。
纪松找了集市的一个角落,把货框放下,手里还拿着那根拨浪鼓摇。
纪宁小声问:“阿爹,你怎么都不吆喝?”
纪松说:“不用吆喝,爹在镇上也是熟人了,人家听见拨浪鼓的声音就知道是爹。”
他走货走了将近二十年,附近村里的人早都熟悉他了,镇上也不例外。
他往角落里一坐,就有人围了上来问:“纪货郎,这回都有点什么?”
纪松把另一个货箱打开了:“没什么好东西,一点山货,和自家种的菜。”
纪宁仔细观察着。
镇上当然也有杂货铺,人家的东西更加全面,甚至可以说,这些杂货铺是纪松的进货来源之一,他从镇上进货往下卖到村子里,再从村子里收一点山货、干货,或者常用的好卖的东西驼到镇上卖。
主打一个挣差价,只涨一点钱,却要走许久的路,都是辛苦钱。
14. 第 14 章
纪松卖他的杂货,纪宁顺势把自己早上塞在纪松货箱里的玩具给掏了出来。
竹筒炮、竹节人还有新作的那些小动物她都带了一点儿,临走之前还做了一个风车,这会儿就插在纪松的货框上,风一吹,风车就呼啦啦地响。
她一点儿也不害羞,大声吆喝着:“卖玩具,好玩新鲜的玩具。”
大方的人先拥有顾客。
很快有小孩围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是什么?”
“竹筒炮?怎么玩?”
“多少钱?”
纪宁笑呵呵的给他们演示:“可以试玩一下,但是不能对着人和家畜打,打伤了别人要赔钱的。”
还有摆放在箱子上的竹节人,她拉动麻线,慢慢讲了一个关于将军的小故事。
童真的叙述方式有点笨拙,但恰好能够吸引和她同龄的小伙伴。
几个小孩一会儿想试试竹筒炮,一会儿想试试竹节人,那个又想摸一摸筐里憨态可掬的泥塑小猪小狗。
纪松在一旁看着,原本因为生计艰难而蹙紧的眉头而稍稍舒展,最早的时候纪宁卖玩具他并不在村里,对这些玩具的了解也只是家里说的部分,他没想到这些小玩意儿竟然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他分出一点注意,帮女儿维持着只需,顺便跟围过来的村民搭话。
“纪货郎,这是你闺女?手真巧呀!”
纪松笑呵呵的,一脸的与有荣焉:“孩子瞎琢磨的。”
很快就有人问价。
“竹筒炮两文钱一个,竹节将军贵一点,要十文钱,要是配上木箱子的话要十五文,小猪小狗用的材料不一样,很费功夫,十二文钱一个。”
价格一出,有人觉得竹筒炮不贵,爽快掏了钱。
主要还是因为孩子玩上了瘾,抱着不肯撒手。
竹筒炮卖得最多,竹节将军和小猪小狗卖得贵,客人们犹豫不决。
小孩子们可不管,买不到想要的玩具,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泪,要不然就是蹲在地上不肯走,拽着大人的裤腿不松手:“要!”
有个妇人给怀里哭闹的小娃娃买了一个小猪,小孩攥着泥塑小猪,立马就不哭了。
虽然卖出去的多数都是竹筒炮,但结束以后纪松盘点了一下手头的货物,发觉卖得比之前要更多一点——小孩子被吸引了过来,大人们总是要看一看的,本来就要买东西,恰好边上就有,亦或是暂时没打算买,但家里的快消耗完了,总要考虑一下要不要补。
临近午饭的时候,来往的人渐渐少了,纪松收拾货框,纪宁在心里计算着今天的收益。
纪松那里的收益她暂时不算,光她这里,拢共卖出去十五个竹筒炮、三对竹节将军和五个小动物玩具,中间有人讲价,因为买得多,她也给了一文钱的优惠。
拢共得了一百四十九文钱。
算下来以后,纪宁都惊诧了,她忍不住和纪松道:“还是镇上的人有钱。”
纪松说:“这儿离开德府近,日子比咱们乡下人好过。”
更何况镇上做生意的人也多,乐意花钱的人也多。
纪松也盘完了自己的收益,他今天借着女儿的光,卖出去了不少东西,收益也有两百文钱。
纪宁掐指算了算:“要是按现在的情况,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攒下三贯钱吧?”
纪松摇头:“这两百文钱还要扣掉成本,能有个五十文钱就不错了。”
成本也就显得纪宁这些玩具的可贵,除了人出了力,用的都是不要钱的竹子和泥土,人力在这个时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四舍五入是纯利润。
纪松给她算:“咱们五月交夏税,只剩下三个月了,一天五十文,一个月下来才攒一贯半,到五月虽说有四贯,但这是最好的情况了,更多的时候阿爹一天只能卖二三十文钱。”
他不是每天来镇上的,镇上能挣的钱多,但也有限,就这么点人,日常消耗也消耗不了多少,所以他还得往村里走。
纪松摸了摸纪宁的脑袋:“咱们周围拢共三十多个村子,阿爹都去过。”
集市上的人流开始稀疏,纪松收拾完手头的货物,带着纪宁去找陶匠:“镇西头有个老陶匠,姓胡,手艺不错,就是脾气有点倔。”
父女俩穿过街道来到镇子西边,有个大门敞开的小院子,纪宁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院子里有两座低矮的土窑,旁边堆满了残破的陶片和泥胚,还有堆积在一起的烧好的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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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陶碗,一个老头身上沾满了泥点子,正坐在屋檐下,对着一个半人高的陶罐发呆。
“胡老爹。”纪松上前,客气地打了一声招呼。
胡陶匠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纪松早已经习惯他的态度,也不在意,笑着道:“叨扰您了,这是我贵女,自己瞎琢磨了点小玩意儿,想请您看看,能不能借你的窑火烧制一下?”
他示意纪宁把东西拿出来。
纪宁会意,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塑的小猪:“胡爷爷,您看看。”
胡陶匠接过,仔细观察了一下,泥巴揉捏得细腻,阴干的时间也恰到好处,形状也憨拙可爱,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泥胚还行,费了心思。”胡陶匠声音沙哑,但话锋一转,“不过,小娃娃的玩意儿,不值当费我窑里的柴火,我这窑一开火就得烧大家伙,塞你们这些小东西进去,占地方,火候还不好控,亏本的买卖。”
纪宁早有预料,仔细解释:“胡爷爷,我这个泥胚和您用的陶土烧的火是一样的,您平常烧那些碗和盘子的时候空一个角落出来就成。”
胡陶匠怀疑地看她一眼:“怎么可能?”
他又把那泥娃娃仔细看了一遍,终于品出来一点不对:“哟,不是寻常的泥巴,你这怎么弄的?”
纪宁笑而不语。
其实粘土和陶土差不多,制作方法也大同小异,只是用的底层泥胚不一样。
胡陶匠也只是顺口一问,没打算细究:“你要成心想烧,一文钱一件,五十件起烧,不然我开窑都懒得开。”
他说完,纪松就有点犹豫了,五十件?这得卖到啥时候去?会不会太多了?
纪宁反而拍板:“行,五十件就五十件!”
胡陶匠看一眼她:“你能做主?先问你家大人吧!”
纪松本有些犹豫的,这会儿却笑呵呵的:“就听她的,烧,五十件。”
纪宁环顾一周,又问胡陶匠:“胡爷爷,这些碎陶片您还有用处吗?没有的话能不能卖给我?”
都是烧碎了的玩意儿,胡陶匠摆摆手:“没用了,你要是想要,十文钱卖你一堆,全都拉走。”
15. 第 15 章
出来的路上,纪松疑惑:“你买这么多的碎陶片干什么?”
纪宁道:“您留意了吗?那些碎陶片上面还有不少的色彩和纹样。”
胡陶匠和她这种小打小闹的不一样,人家是专做这门生意的,镇上大户人家里的器具不少也是找他订做的,他总不会给人家端个原色的泥胚上去,那些烧坏了的陶器碎片里有不少上过色的。
纪宁叹气:“我想着能不能重新拼成别的东西卖出去,当个装饰,或者做点新玩具。”
她心里有一点想法,但不好跟纪松说。
胡陶匠家里偏远,越往镇子中心走,越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家家户户都开始做饭,路上卖餐食的小商贩也开始出摊了。
卖包子的、敲馄饨的,种种烟火气扑面而来。
纪宁的心情为之一松。
在贫困的家里呆得太久,每日都在为了铜板奔波,计算着每一分钱够不够用,时间久了,她偶尔也会有种整个人已经融合在那种惶惶的氛围里,变得麻木而呆滞,此刻乍然接触到这样的人间烟火气,她才觉出一点点平凡的安稳来。
纪宁扯着纪松的衣裳下摆:“阿爹,我们买个包子吃吧?”
纪松微微低头看她。
一个包子素馅的一文,肉馅的两文,于他而言,是有些贵了的,自己揉了粉面、掐了自己种的菜,能做上一大盘包子。
可女儿这是头一回跟着自己出远门,前几日又为了家中的生计削竹子、摔泥巴,一双手上被篾片刮了好几回,这会儿她仰起头,眼睛里都是期盼,纪松的心就软了下来。
他拉着纪宁走到包子摊边上,朝摊主道:“买一个肉馅的。”
摊主麻利地掏了一张荷叶,拿筷子夹了一个肉包子递到纪宁手中。
肉包子捧在手里热乎乎的,还带着一点儿滚烫的余温,纪宁左右手倒了倒散温,迫不及待地咬了上去。
——肉馅不大,但纪宁吃到了惊喜——竟然是羊肉馅的!滚烫的肉馅合着汤汁,外面的包子皮喧软,一口咬下去会轻轻凹陷下去,然后慢慢回弹,唇齿留香。
包子不算特别大,纪宁三两口吃完,咂嘴回味了一下,北宋烹饪羊肉大概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路边摊卖的包子里的羊肉都不怎么膻,保留了鲜美的味道。
也可能是她快馋疯了。
纪松笑着看她吃完,正要领着她离开,却见纪宁扒着人家的摊子,伸出手指:“老板,再给我来八个包子!”
纪松吓了一跳:“等会!”
他拉了拉纪宁:“你没吃饱吗?没吃饱的话阿爹再给你买一个,做什么要买八个?”
纪宁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天真懵懂:“可是阿爹,咱们家里有九个人,阿宁不能一个人吃独食的。”
纪松一怔。
他何尝不想给家里的人都买上一个肉包子,临出门前,王氏还拉着他的手,悄悄塞给他几文钱,说宁姐儿头一次出远门,年纪又小,怕她受不了,叫他到了镇上给她买个烧饼或者包子,好歹甜甜嘴儿。
可夏税和欠债压在他的头顶,他连买个包子都觉得奢侈。
迎着纪宁的目光,他心下涩然:“阿爹不吃包子,宁姐儿自己吃就好了,不用给家里买。”
纪宁摇头:“上次听哥哥读书,说什么不患寡而患不均,阿爹疼我,所以给我买包子,但阿宁不能只自己一个人吃,阿宁也心疼阿爹阿娘,心疼奶奶,心疼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她捏着手指头:“哥哥在学堂读书,受了委屈也不肯和家里说,姐姐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说起来光鲜漂亮,可只有咱们家里人知道姐姐吃了多少苦头,等会儿咱们不是要去看阿兄阿姐?给他们带个包子也好。”
纪松嗫嚅着嘴唇,嘴角泛出苦笑:“那再买四个肉包子,四个素包子也尽够了。”
他在心里算了算,一共十二文,有些多了,但这段时间家里头人心惶惶的,预计将来三个月都要辛苦劳作,买几个包子也不是不行。
说着,他便从兜里准备掏钱。
谁成想纪宁已经先掏出了钱袋子,从自己那里数了十六文钱出来,豪气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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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阿爹,我请家里人吃!都吃肉包子!”
纪松眉毛一竖:“你才挣几个钱,就大手大脚的。”
今儿数钱的时候他都看着,拢共一百五十文,总还要预留出胡陶匠那边的钱,再买八个肉包子,口袋里能余几分?
日子不打算过了?
纪宁才不理他,她踮着脚指挥包子铺的老板:“这两个分开装,另外的包成一包。”
纪松急得想骂人,又不舍得骂女儿。
等纪宁拉着他回到大街上,她才说:“阿爹,钱是省不出来的,只有舍得花,才有动力挣钱!”
她又悄悄压低了声音:“阿爹,等这一批玩具出来,咱们还能挣更多的钱,过两日你再带我来一趟镇上,咱们还卖竹筒炮和竹节将军,这十六文钱一会儿就挣回来了。”
纪松想着那些玩具,一颗焦躁的心才勉强安静下来,数落道:“下次不许自作主张……”
话还没说完,一个羊肉包子就塞进了嘴里,他下意识嚼了嚼。
纪松吃饭很快,吃包子也跟囫囵吞枣似的,一个包子两口就吃完了,吃完一抹嘴,又咂咂舌头:“你别说,这包子还真香。”
纪宁已经捧着一大包的包子往前走了:“我就说嘛,没人会不喜欢吃肉包子的,阿娘要是知道你在外面还惦记她,给她带肉包子,指定很高兴。”
纪松啧一声。
他大跨步走到纪宁前面:“行了,咱们先去找你阿姐,这会儿估摸着她得空。”
*
许府。
说是许府,其实门框上挂着的牌匾是许大官人自己找人打的,挂在上头充门面。
许大官人是镇上有名的土财主,家里几百亩的良田,许大官人自己是个秀才,往下的几个儿孙都被他送去县学里读书了,这会儿才放了学,正巧进了门摆饭。
纪松带着纪宁恰好碰上几个人,不过人家走的是大门,他们走的是角门,那些人簇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少年,有说有笑地从旁边走了过去,对风尘仆仆、一身灰布的父女俩视若无睹。
16. 第 16 章
纪松熟练地跟角门上的小厮搭话,让他帮忙往里头递信叫纪青。
两个人就在门口等着,纪宁手里还捧着包子,竖着耳朵听那几个少年说话:“咱们什么时候去外头骑马?我听说你爹要造个新园子?会有马场吗?”
“骑马没意思,都玩腻了,又不能去官道上跑,回头找找有没有别的乐子。”
“镇上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回头看看吧。”
……
没听了一会儿,角门里就走出来一个穿着半旧青布比甲的小丫头,见到纪松,她露出几分熟稔的笑容:“纪叔来了?青姐姐正念叨着呢”。
她的目光又落到纪宁身上,带着几分好奇:“这是……”
纪松连忙说:“这是青姐儿的妹妹宁姐儿。”
“长得真俊俏,快进来。”
她领着两人进了门。
角门内是另一番天地,和外头威严的匾额不一样,这里更加狭窄、拥挤,堆着一些杂物,空气里隐约弥漫着灶房传来的油烟和食物的味道,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仆妇手里提着食盒匆匆走过,路过他们时轻轻瞥了一眼。
小丫鬟引着他们穿过一条窄廊,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院,这里似乎是下人们轮值休息的地方,院中有一口井,并一些开得繁茂的花花草草,晾晒杆上晒了一些衣物。
小丫鬟朝着一间厢房喊道:“青姐姐,纪叔和宁妹妹来看你了!”
门帘一挑,一个身影快步走了出来,正是纪青。
她比纪宁记忆中清瘦了些,穿着一件石青色的褙子,腰间扎着石榴红的腰带,下系着一条白绫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纪青十一岁入的许府,今年已经在府里呆了将近三年,刚进来的时候是普通的洒扫丫鬟,后来拜了府里头的绣娘做干娘,跟着学了两年手艺,后头就进了绣房,如今跟着绣房的王娘子打下手,做点绣囊、抹额这样的小东西,偶尔也跟着缝衣裳上的花纹。
见了阿爹和妹妹,眼睛瞬间一亮:“你们怎么来了?路上累不累?宁姐儿你病才好了没多久,怎么跟着爹跑这么远?”
一边说,一边伸手接过纪松挑着的货担放在墙角:“走,进门喝杯水。”
她领着纪松和纪宁进了才刚出来的厢房,不大的一间房,靠窗的地方是个大通铺,这会儿上面摆了一张一尺见方的小炕桌,桌上摆着篦箩,箩筐里装着一卷做到一半的针线。
纪青给俩人倒了水,让他们坐下。
纪松挨着凳子坐了,纪宁没什么避讳,上了炕。
她先把手里拿着的那个荷叶包递给纪青:“阿姐,我没事,已经好全乎了,你尝尝,热乎的羊肉馅的包子。”
纪青看着手里温热的包子,又看看风尘仆仆的父亲和妹妹,喉头一哽,眼圈微红,嘴上却说:“做什么拿钱买包子,我在府里想吃什么都尽有的。”
她又问:“你们吃饭了没有?”
不等回答,她又让纪松和纪宁等着,和刚刚带他们进来的小丫头交代了两句什么。
纪松呵呵笑:“吃过了,宁姐儿心里头惦记着你。”
三个人叙了叙家常,不多时,小丫头回来了,手里提着食盒,把两碗饭和两道菜摆在桌上,一道韭菜炒鸡蛋,一道酸萝卜木耳炒肉片。
纪青让他们俩赶紧吃饭:“你们一路上过来肯定匆匆啃的干粮,不顶什么饿,先吃点东西,咱们慢慢说话。”
两道菜,在这会儿算得上是荤菜了。
纪宁一边吃,一边小声问纪青:“阿姐,你们点菜要另付钱么?”
纪青朝她笑笑:“不用的,府里头本就有剩菜,挪出一点儿来不算什么。”
纪宁一看她飘忽的眼神就知道在说谎,她又不是没看过红楼梦,偌大的国公府里小姐丫鬟们吃个鸡蛋还要给二百个钱,更别说许府这种只能算得上乡绅的了。
阿姐在这种的府里也不容易。
纪宁迅速扒完饭,从纪松的货箱里拿出自己做的那些玩具放到纪青眼前:“姐姐,你看看这些东西。”
纪青仔细端详着竹筒炮、竹节人:“这是……”
纪宁挺着胸膛:“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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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做的,这几日我都在做这些卖,赚了两百多文钱呢。”
“两百多文?”纪青这下是真诧异了,“靠这些小玩意儿?”
纪宁点头,她拿起那个用草叶做了简易衣裙的竹节人:“阿姐你看,这个衣服是可以换的,我想着,要是能用好看的绸缎边角料做小衣服肯定更漂亮。”
纪青是懂行的,她本就会做女红,又在绣房做活,心里最清楚这些富家小姐、少爷们喜欢什么东西,平常哪一房做了新衣裳或者得了什么新物件另一房必定是要攀比的,倘若是这样的娃娃,还能打扮,必定能引领风潮。
但是——她皱眉:“做这东西要费不少布料,如今的布料不算便宜。”
纪宁当然也知道:“所以咱们得先攒一点起步的钱。”
她把碎陶片拿给纪青看:“我买了这个。”
她将自己在胡陶匠那儿的经历和“拼图”的模糊想法说了出来。
“拼图?”纪青努力想了一下,“我好像在哪位主子哪里见过一个小的嵌石画的插瓶,就是把不同颜色的石头碎片拼成花样,用陶片……或许可以试试。”
纪宁点头:“除了这种拼图,还有积木拼图。”
其实就是现代版的乐高,不过现代版的材料更高档一点,她现在能用的材料少,只有竹子、木头、泥巴还有这些碎陶片。
纪青迟疑了一会儿:“你这些动物也可以配一点鲜亮的颜色,用绣片做一点配饰,说不定也能吸引人。”
纪宁立马想到刚刚在门外碰到的那些少爷们:“那我可以做木马,再给它配马鞍、马蹄铁这样的配饰。”
转瞬又想,估计富贵人家有不少这样的摆件,人家的材料都是什么玉石、檀香木的,她这木马估计没什么吸引力。
但可以和积木拼图结合,让那些少爷们自己去拼一匹马出来,自己动手拼的东西,总会有些感情的。
纪宁咳嗽一声,拉扯纪青的衣袖:“阿姐,你们绣房的那些用剩的零碎的布料、丝线平常有用处么?我可以用钱买!你想想办法呗?”
17. 第 17 章
纪青看着纪宁期待的表情,再低头看一眼桌上摆着的几样玩具,心里迅速盘算起来。
绣房里每日确实会剩下不少布头、丝线大多是一些指甲盖、巴掌大小的零碎绸缎、棉布,或是颜色不太鲜亮的、有些瑕疵的短丝线,大件用不上,但若只是用来给这些小小小的竹节人做衣裳、配饰,却是绰绰有余。
她干娘王娘子为人还算宽和,平日里绣房的小丫头用些实在用不上的零碎缝个香囊、打个络子,只要不过分,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宁姐儿是要做生意,用的东西可不少,且她要把东西卖出去,少不了会过府里那些主子们的眼,不是王娘子一个人能决定的,用钱买确实可以,但得想个法子。
纪青想了一会儿,拉着纪宁的手,压低声音说:“钱的事先放在一边,绣房里确实有些用不上的碎布头、短丝线,我平日里攒一些,或是跟关系好的姐妹要一点儿,头一批应该能给你凑出一些来,只是……”
她表情微顿:“宁姐儿,你想过没有,有些东西做出来了,倘若生意做大了,光靠咱们俩做不过来,也护不住。”
纪宁一怔。
许府的人际关系复杂,若她们做的小玩意儿真流行起来,难免会惹人眼红。
纪青思索片刻:“先不必声张,我在府里两年,也认得几个信得过的人,比如才刚带着你们进来的小灵,她娘就在大厨房管着采买,人脉广,嘴巴也严,我们可以先悄悄地做几套样品,不直接卖给主子,而是借着府里这些下人的路子试探着往外头卖,或者送给府里那些大丫头,借着她们的手送到小主子跟前去,若是上头问起来,只说是外头来的。”
纪宁听懂了,就是借势、打信息差,让外头的人以为这东西是从许府出去的,许府的那些人却以为是外头的人,或许是商贩,或许是别人为了讨他们的庇护才进上的:“等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接下来的东西就好往外头卖了。”
纪青点头:“咱们根基浅,冒头太快容易折,先借着府里的势头把名声悄悄打出去,等人家都知道了,咱们再自己立起来,就容易多了。”
说完,她一顿,摩挲着手里的竹节人,越看越觉得有趣:“你这脑袋瓜怎么长的,病了一场,倒像是开了窍似的。”
纪宁心头一跳,面上却只嘿嘿一笑,抱着纪青的胳膊撒娇:“那还不是因为姐姐和兄长就聪明,连带着我也聪明了?阿姐,就这么说定了,布料丝线的事情交给你,我回去就抓紧做更多的玩具,再琢磨拼图和木马的样子。”
姐妹俩又细细商量了些细节,比如最初需要哪些颜色的布料,丝线要多长的,该如何定价等等。
纪青在府里见多了富贵,对主子们的喜好和丫鬟仆妇们之间的银钱往来更为了解,她的建议让纪宁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渐渐落到了实处。
没一会儿,小灵又进来收了碗筷,顺带给纪青带话说王娘子找她。
纪青应下,将父女两人送到角门,依依不舍地拉着纪宁的手。
心头的一点儿酸楚漫上了眼眶,纪青把一个小布包推到纪松手里:“里头是我攒的一点儿钱,和府里的稀奇点心果子,拿回家去吧。”
她又对纪宁说:“要是手里头钱不够,可以来这边儿跟我说,缺什么材料也跟我说,阿姐帮你想法子,都说万事开头难,别太苛着自己。”
纪宁重重点头。
又说了两句话,纪松才带着纪宁离开,两个人朝着县学书院走。
这会儿还是上学的功夫,县学外头没有人,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耳朵有点背,说话都得特别大声才能听得清楚。
纪宁和他掰扯了半天,一直到学院里的钟声响起,学子们下了课,路过门口,好奇地看向他们。
有人驻足听了一会儿,笑着上来打招呼:“是纪安的家人?他这会儿应该还在学堂里,我带你们过去吧。”
他在前头带路,纪宁就四处打量着,顺便和领路的人搭话。
领路的人叫沈浩,自称是纪安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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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安兄在经义课上总是见解独到,夫子说整个班里,他的潜力是最好的。”
沈浩引着他们往学堂去。
县学比纪宁想象的要简朴许多,几排灰瓦学舍,还不如刚刚的许府繁荣,中间是个铺着青石板的庭院,院里种着几株苍劲的古柏,这会儿刚刚下课,学子们三三两两地从堂内出来,或是高声辩论着,身上都穿着皂色襕衫,只新旧和布料有些区别。
纪宁一眼就看到了还坐在学堂最后一排看书的纪安,和离家的时候不大一样,在家的时候他多少放松一些,这会儿整个人紧绷着,只有看书的时候眼神轻松一些。
“阿兄!”纪宁喊了一声,小跑着迎上去。
纪安闻声抬头,看到父亲和妹妹,脸上闪过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喜悦:“你们怎么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去接纪松手里的货担。
周围的学子全都侧目看向他,纪安有些窘迫,但仍旧没有避开,而是拉着两人到了僻静处。
纪松看着儿子清瘦的脸庞和眼底的青黑,心疼地皱眉:“你妹妹惦记着你,我们来给你带点东西。”
纪宁立马把剩下那个单独装的包子递给了纪安:“都冷了,羊肉的包子,冷的吃了当心肚子不舒坦,回头你记得想法子热一下。”
冷透了的包子,只有荷叶的表面有一点余温。
纪安拿着手里的包子,喉结滚动了一下:“让爹和妹妹破费了。”
纪松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宁姐儿挣的钱买的,家里都好,你别费心。”
纪安诧异:“宁姐儿开始挣钱了?”
纪松笑笑:“对啊,咱们宁姐儿现在可能挣钱了,比我这个货郎还能挣钱。”
纪安正要说话,几道声音插进来:“哎哟,这是谁啊?”
纪宁闻声抬头,只见几个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富家子弟围过来,一脸的诧异:“是纪安兄你的家里人?”
那人啧啧两声:“怎么看着……怪寒酸的。”
18. 第 18 章
说话的那个人身上穿的料子极好,纪宁对布料的了解不够,但也能看得出来,有些料子做出来就能让人看得出来很贵,表面泛着彩光,油光顺滑。
纪宁先看纪安,他脸上先是窘迫惊诧,转瞬又变成了愤怒,愤怒于他们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王应知,你别太过分。”
王应知哈哈笑了一声:“哟,脾气见长了,不当受气包子了。”
他们嬉笑取乐着,肆意点评着,从纪安的衣着打扮,笑到纪松挑着的货担和脚下的草鞋,再到纪宁身上老旧的裙裤。
纪宁很熟悉这样的场景。
她没有像寻常农家孩子那样因自卑而低下头,反而仰起脸,目光清澈,脸上带着一点儿恰到好处的、属于孩童的天真疑惑:“你是不是嫉妒我阿兄的功课做得好?”
辛辣、一针见血。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她。
王应知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了的鸡,脸涨得通红。他身边的几个跟半夜愣住,显然没料到这个寒酸的小丫头敢反击,毕竟年纪这样小,换成是她的哥哥,早就羞愧捂面而逃了。
纪宁却不放在心上,她哥哥纪安这样的读书人兴许会顾及脸面亦或是什么读书人的风骨,她却不会,她既没读过古代的书,也不会因为家境窘迫而觉得难过。
“你,你胡说什么!”王应知反应过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尖利两分,“谁会嫉妒他一个……”
“不是吗?”纪宁打断他,她伸出手指,一一数到,“我阿兄的功课是夫子都夸过的,刚刚领我进来的哥哥也说,我阿兄的经义课夫子常夸,你们和我阿兄是同窗,一来,不问我阿兄学问,不问他身体,却盯着我们的衣裳和鞋子看,我阿爹的货担里是针线碗碟,是寻常百姓需要的东西,阿兄的衣裳是旧了些,但他浆洗得干干净净,我年纪小,穿的也是姐姐改小的衣裳,不曾破洞露肉。”
她顿了顿,一脸疑惑地看向王应知:“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因为家境不好而窘迫?”
“你们不关心学问之道,只盯着别人的吃穿用度说嘴,难道不是嫉妒我阿兄心思都再学问上,功课比你们好?”
纪宁看向纪安,他已经不像是最初那样窘迫:“阿兄,这个叫什么来着?”
纪安心里那一点因被议论所产生的激愤、羞愧已经消失干净,理智回炉,他的才华也回来:“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
这句话出自《论语》。
“噗嗤……”旁边有学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
王应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上红白交错,他难道能承认自己就是嫉妒纪安的学业?还是去反驳孔圣人的道理?不论是哪一边,都是自打嘴巴。
“牙尖嘴利!”他憋了半天,只能恨恨吐出这四个字,气势早弱了大半。
纪宁才不理他。
纪安也松了口气,他这段时间心里总是绷着一根弦,在学院里呆得越久,接触的人越多,读到的东西越多,也愈发了解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他通达道理,其实很好。
但偶尔心生的一点对比和窘迫,也让他变得多思敏感。
但还好……他上前一步,将纪宁护在身后:“宁姐儿,不必与他们多言,阿兄的学问自有夫子评断,非是口舌之争可定高下。”
纪宁仰头,甜甜地朝他笑了一下。
王应知见讨不到什么便宜,反而惹了一身骚,在周围愈发明显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眼光中,终于呆不下去了,灰溜溜快步离开。
沈浩连忙上前笑着打圆场:“纪家妹妹真是聪慧机敏。”
纪安头一回显出骄傲的神色:“那当然。”
纪宁把手背在身后,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转了转眼珠子,笑着朝沈浩道:“大哥哥说话好听,谢谢你。”
她打开纪松的货箱,从里面捧了一对泥偶出来,除了小动物的,她也做了别的,就是为了迎合市场,毕竟古代有钱的除了商人,还有读书人。
原本她手里这个是为了给纪安,让他摆在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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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吸引别人注意,给自己拉点生意的,这会儿拿出来却很合适。
面向读书人的东西自然做得要更精致一些,这对泥偶她做成了夫子和学生的样子,大一点的是夫子像,小一点的是个捧着书摇头晃脑的学生像,襕衫儒巾全都有。
恰好烧过的粘土呈现出了灰白色,倒省了她上色的功夫,只头上的儒巾,她去山上找了一点蓼兰,没有明矾,勉强能上一点色,但很快也会消失。
她捧着这对泥偶递给沈浩:“这个,我自己做的,送给你。”
沈浩双手接过,受宠若惊:“给我的?”
他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着手里的泥偶,其他人也围上来。
“这小玩意儿倒是别致。”
“这是磨喝乐?倒是鲜少有人做成书生和夫子的模样。”
“不成体统,夫子当用来敬仰,怎好做成这种东西把玩?”
“迂腐!便是放在家中的摆件罢了,哪有这么多的大道理?”
“尊重夫子?心里尊重便够了……”
沈浩倒是心情大好,没想到自己领个路反倒能领出这么个东西:“这是纪家妹妹自己做的?”
纪宁顺势让开,把她背后的玩具都露出来:“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她露出一点儿不好意思的笑容:“家贫,想办法补贴一点家用罢了。”
她顺势把自家的产品推介了一遍:“这个是竹节人额,有将军、书生还有农夫……”
竹节人都是竹子雕琢出来的,但纪宁有巧思,给不同的竹节人加上了辨别的标志,将军手里有武器,书生手里有书或者折扇,农夫手里就有农具,姑娘手里也有花篮。
大多数时候,大家都能一眼看出来这都是谁。
她预想的不错,大多数的读书人都有点小钱,也比小孩子更加有从众心理。
同窗有的东西,自己也要有一份,否则该怎么融入环境,如何趁势讨教学问?
明明是来看纪安的,纪宁愣是把这变成了自己的生意场。
19. 第 19 章
离开县学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因着买了不少的碎陶片,不好全让纪松背回去,他也背不动。
两个人在城门口搭了“顺风车”。
做“顺风车”生意的车夫和他们不在一个村,比他们离濮阳要更加远一些,一头牛,一辆板车,按照来往的距离收不同的费用,包车要更贵一些,纪松舍不得,只占了四个人的位置,他和纪宁一人一个,还有两大麻袋的碎陶片加上货箱算两个人。
因着有外人,纪松不好和纪宁说生意上的事情,纪宁就假装累了,靠在碎陶片上计算今天的收入。
今天跟着纪松摆摊的时候拢共卖了一百四十九文,买包子花了十六文,纪宁自己的那个包子是纪松给她买的,没花钱,后头买了两袋碎陶片花了二十文,下午去县学的时候卖了四个竹筒炮,六对粘土泥偶和三副竹节将军,这个是带箱子的,这样她今天的收入便是二百八十六文。
算下来已经很不少了。
要是放在现代还得扣除掉成本和人工费,但放在古代么……权当挣的是辛苦钱,扣是不可能扣的。
算完收益,纪宁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和之前预估的差不多,竹筒炮只能做一时的生意,顶多在路上的时候卖给沿村的小孩,但这样的生意也做不长久,而且耽误功夫,等到有了收益更高、更稳定的生意,大可以直接放下,毕竟纪松从村里往镇上背竹节炮也很费力。
竹节将军和泥偶的生意还不错,手头闲钱多的多半会选择泥偶,闲钱少些的反而会选择竹节将军,不能彼此替代,但带箱子也很麻烦,还得想办法优化一下。
除了和纪青说的木马拼图,针对那些读书人,还能再弄一点和学问相关的东西。
譬如闻鸡起舞、凿壁偷光、程门立雪这些典故,她大可以用泥偶复刻,不过这个要找个合适的渠道和家里解释她为什么清楚这些——纪安就是最好的背锅侠。
她越想越觉得思路开阔,反倒把最早的一点想法给搁置了。
最早的时候她想的是让纪安“讲故事”,譬如讲《西游记》等等,再借由故事的传播宣传泥偶,做点孙悟空、唐僧的模型卖,但这故事的传播具有不稳定性,也像纪青说的那样,过于像出头鸟,未必能保得住,不如暂且放下。
她心里兀自盘算着,失神间听见马蹄和铁索的声响。
她迎声抬头望去。
濮阳镇往西店当村的路上铺设了官道,只是泥土和碎石铺就的,他们搭乘的牛车不能走官道,只能沿着旁边的小路前行。
她扭头便看见一队人马从他们刚刚出来的濮阳镇上追上来,马上的人都着交领、大袖,膝盖下有横裥,衣袍外面罩着衷甲,露出胸口的盔甲,反射着微光。
驾车的车夫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不过一息,那些人便扬长而去了。
纪宁不认得,连忙问:“这是……”
车夫重新架起车,咧牙:“你这小丫头没见过,这是制内的将士,小老儿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品级,但想必是有什么公事要办,前不久的传闻你们听过没有?说是那西夏蛮子立国,正月里还遣了外使来,到了延州一带,好些大官为着这事儿被查办了!”
他是职业车夫,常在镇上和开德府来往,消息比纪松这种走街串巷的货郎还要灵通。
纪宁和纪松对视一眼,好些话几乎都要听不明白。
纪宁是小孩子,借着身份倒也能问个明白:“延州在哪儿?”
车夫道:“延州你不晓得?就在咱们西北边,和西夏接壤。”
纪宁反应过来了,延州,陕西延安。
正月里的事情,到如今才落到了他们的耳朵里,还是因为巧合碰见了去延州办事的将士,可见农家消息贫瘠。
纪松顺着话奉承了两句车夫,紧跟着就是叹气:“也不晓得现在什么情况,怕不是要打仗。”
一提打仗,车夫也叹口气:“那能怎么办?早些年的时候打起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咱们老百姓能管得着么!老实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牛车在崎岖的小路上颠簸前行,偶尔有半途搭车的人,走上一段路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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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宁陷入沉思。
她来自一个和平的年代,对战争的认知大多来自书本和影视剧,历史的车轮隆隆作响,她和她的家人,只是这巨大车轮上的一粒微尘。
除了老实过自己的日子,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夕阳渐渐西下,颠簸了两个多时辰,纪松领着纪宁下了牛车,付了钱,披星戴月地往家赶。
王氏和薛氏正坐在家门口剥麻,时不时抬头朝外张望。
丰哥儿和兰姐儿正蹲在院子里扒拉泥土,今天出去的一天里,院子里又堆满了从山上挖下来的泥土,丰哥儿学着纪宁的样子,正往盆里倒水过滤。
听见声响,王氏抬头,连忙放下手里的麻迎上来,先扯着纪宁,转着圈地打量她:“让阿娘瞧瞧,累不累?饿不饿?路上还安全么?”
纪宁被她拽着打转,一脸的无奈:“阿娘,有阿爹在,很安全的!”
王氏啐她一口:“从你出了门,我这颗心啊就一直砰砰砰地跳,怎么也放不下心,白天去村口转了好几回,生怕有个什么事。”
她又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给你们爷俩留了饭,还放在锅里温着,快吃口热乎的。”
薛氏已经倒了热水来,叫俩人喝。
一大家子的人都围过来,纪爷爷帮着卸了货,又搬了吃饭的桌子,端上来两盆菜,一盆油渣炒菘菜,一盆蛋花汤,主食是两碗黍米饭。
纪宁早饿了,虽然是坐车回来的,但小孩子饿得快,她又不想吃饼,王氏做的饼只是能勉强入口,硬得和放了好几天的馍似的,她半天才能啃下来一小块,还只能抿着吃。
这会儿热汤热饭,虽然简陋,但好歹是热的。
刚捧起碗,她想起什么:“阿娘,你们吃了么?”
王氏点头说吃了:“喝了豆粥。”
一家子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他们两个,想叫他们两个说说路上的经过,却见纪宁站起身,从货箱里掏出一个大荷叶包来。
一层层打开,里头躺着五个油汪汪的肉包子。
20. 第 20 章
肉包子凉透了,王氏一边拿去蒸笼上热过一遍,一边小声抱怨:“买这东西做什么,费了多少钱,又吃不饱。”
实则她心里极高兴,听到纪松说纪宁出门还记着家里,特意买的包子,牙都咧起来了,嘴上却还要念叨几句持家不易。
包子重新蒸热,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整个小院,丰哥儿和兰姐儿早就围在灶边,眼巴巴地瞅着,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
王氏笑着,将热好的包子小心分给大家一人一个,不多不少。
丰哥儿早等不及一口咬了上去,刚出锅的滚烫的包子,已经热过一次,羊肉更加软烂,肉汁早已经浸透了肉皮,一口下去满口留香,他一边烫得直吸溜一边也舍不得吐出来,含含糊糊地喊着好吃。
兰姐儿则眼巴巴盯着,她年纪小,王氏不让她自己拿包子,怕烫到,就搁在自己碗里,随时喂她。
纪爷爷拿着包子没有立刻吃:“宁姐儿懂事了。”
纪宁朝他笑笑。
趁着大家吃包子,纪松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今天的经历,他口舌笨拙,但因为自豪于自己的女儿,全是真情流露,显得有几分绘声绘色,从纪宁如何在集市上吆喝卖玩具,到怎么和纪青商量生意、再到县学里怎么为纪安出头的,最后还提到了路上遇见官兵的消息。
一家子人听得目瞪口呆。
“咱们宁姐儿真是……了不得。”薛氏听完,搂着纪宁,不住地摩挲着她的手。
王氏沉默了半晌,眼圈微红,叹了口气:“受委屈了。”
既说的是纪宁,也是说的纪安。
纪爷爷喉头微动,摸了摸自己的烟袋锅,他这两天因为愁夏税的事儿,把烟袋锅给戒了,呆在家里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头挠得厉害,想习惯性地抽上两口,把烟袋锅拿出来又放回去了。
纪宁瞧见了。
说是烟袋锅,其实北宋根本没有烟草,纪宁记得烟草是到明朝才传进来的,纪爷爷的烟袋锅只是个很像的器具,里头放了一些晒干的香草,点燃的时候会有一点点香味,价钱有点儿贵,纪爷爷偶尔才抽上一口。
她看见了,但没说什么,而是扭头跟王氏说:“阿娘,我没受委屈,他们没占到便宜,我还把带过去的玩具都卖出去了。”
她挣脱薛氏的怀抱,把桌面收拾了一下,献宝一般把钱袋子拿出来,哗啦啦把铜钱倒在了桌子上,一小堆的铜钱在油灯下闪着光。
于纪家而言,已经是一笔并不算小的财富。
兰姐儿呆呆的:“哇,好多钱!”
纪宁拿了一根细麻绳,和她说:“来,咱们数钱。”
兰姐儿还没开始学数数,纪宁便低声教她数到十。
“一、二、三……十……”
丰哥儿是个急脾气,早耐不住了,趴在桌上把钱都数了一遍:“二百八十六文!”
他大声报数。
他已经八岁,平时跟着纪安学了一点东西,数数也相当利索。
这个数字让全家震撼。
一天,仅仅是一天,纪宁就挣了这么多!这几乎抵得上纪松跑好几天的短脚了,更何况还是纯利润,不过是费点力气,和纪宁的创新。
丰哥儿和兰姐儿都捧住脸:“阿姐好厉害。”
纪宁笑了一声,她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等大伙儿的兴奋劲过去了,她站起身,小脸略微严肃起来:“爷、奶、阿娘,今天挣了钱是好事,但咱们不能光顾着高兴。”
她指了指桌上那堆铜钱:“这些钱看着多,但真要打仗,加税、物价飞涨,这些钱撑不了多久,咱们得趁现在抓紧时间,挣更多的钱,攒更多的粮食。”
“宁姐儿说得对,指望地里的那点出息,加上货担,应付平常年景都紧巴巴的,更别说现在了,宁姐儿有主意,咱们都得支持她。”
兰姐儿举起拳头:“对!支持宁姐儿!”
全家哄然一笑:“怎么兰姐儿也叫上宁姐儿了,你得叫阿姐。”
丰哥儿认真点头:“支持阿姐!”
纪宁抿着嘴笑了一会,提起正事:“这钱得留出来一部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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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胡陶匠定下了,开一次窑五十文,要想多挣钱,还是得多做成品出来才好卖出去。”
纪爷爷沉吟一声:“是不是还需要许多的泥巴和竹子?”
纪宁点头:“不仅要泥巴和竹子,还有山上的木头,这个重要一些,要挑那种木纹细腻、也不易开裂的。”
木头还得处理一下,这事儿纪宁不太拿手,她对木头的处理操作只在于表面,但纪爷爷不一样,他从前当过木匠,比她要精通。
他眉头松了松:“山上那些木头长在哪里我一清二楚,这事你别操心,回头我去山上瞧瞧,给你弄木头下来。”
纪宁笑得甜甜的:“谢谢阿耶了,家里离了你真不行。”
纪爷爷一个平常总是严肃着脸的人,这会儿都呲着牙笑了:“家里头这几个孩子,就属你和你阿姐嘴甜。”
说着说着,他惆怅地叹口气:“你阿姐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纪宁还真问了:“说是等清明过后,那边府里要祭祖,得节后才得空。”
纪爷爷点头:“那行,赶明儿我就去山上弄木头去。”
纪松插嘴:“要不然我这跑货的生意放一放?先帮着宁姐儿做做准备功夫?”
纪爷爷板着脸:“糊涂,这哪能停得下来?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信誉、名声,还养成了习惯,人家都晓得你这几天要去村里头跑货,擎等着你呢,该去,家里有我。”
他拍板钉钉:“明天我去弄木头,老婆子和儿媳妇在家里帮着处理那些泥巴竹子,丰哥儿帮着你阿姐带兰姐儿,顺带着把猪草打了。”
平常打猪草的活都是纪宁做,除了这个还有打扫院子等等。
如今可好,纪爷爷被丰厚的利润打动了,再也不提让纪宁在家里干活,亦或者是把她送去镇上当丫头的话了。
丰哥儿有话想说,但纪宁悄悄给他手里塞了个铜板,他再回味一下刚刚吃到的羊肉包子,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行,就这么决定了。”
纪家都得忙起来了!
21. 第 21 章
第二天一大早,纪爷爷就带着砍刀准备上山。
这会儿大家都有事出门,自然看见了他,有人问:“这么早出门?要去哪儿?”
纪爷爷随口道:“往山上去。”
豆子爹手里拎着锄头,瞧见纪爷爷,冷冷哼了一声:“这些天我可瞧见你们家见天儿地往山上跑,也不知道是做什么,那竹子和土一筐筐地往家运。”
他忽然意识到:“哦,你们挖公家的竹子做生意?!”
他这话一说,周围路过的村民全都看向了纪爷爷。
西店当村有两座山,都是村里人共有的,平常大伙儿会去山上砍柴,春天的时候会去上头捡野果挖野菜,因为是共有的,谁也没计较过谁家用得多。
纪爷爷手里握着砍刀,闻言,脸上的表情沉肃了一些:“豆子他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山上的竹子、土坷垃,村里谁家不去砍点柴火、挖点垫猪圈、鸡棚的?怎么到了我家宁丫头这儿,弄点小玩意儿,就成了占公家的便宜了?”
豆子爹反驳:“谁家和你们家一样,一背篓一背篓地往家搬?这山啊,迟早叫你们挖空咯!”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也扬高了:“山是大家的山,好处就该大家分,你们家靠山发财,是不是也得给村里头交代交代?”
这话有些胡搅蛮缠,但又隐隐戳中了一些人的小心思。
不是每个人都看得惯纪家,纪家人口多,纪爷爷当年也是村里头的风云人物,后头纪松成了货郎、还能把纪安送去读书,听说学堂里头的夫子都夸纪安,说他将来兴许有大成就。
大伙儿都是土里头刨食的,对读书人生来便有些敬畏,这些年都避着纪家,如今眼瞧着一个十岁的丫头都开始想法子挣钱,当然也会眼红。
偏他们也不愿意出头,怕得罪人,便任由豆子爹在这儿发挥。
他们不说话,纪爷爷却开了口。
他把手里的砍刀一别,冷笑:“交代什么?真要是这样,往后大伙儿也别掰扯什么税不税的,先把咱们村里头的事儿掰扯清楚了,以后谁家用了河里头的水,先给村里头把钱交上,那都是公家的河,夏天里头谁在树底下乘凉了,也交点乘凉费得了!”
他提起税,村里人都恍然,这会儿大家都在为着夏稅发愁,从哪里挣钱才是正经,纪家这样并不出格。
正这样想的时候,纪宁醒了,听见外头吵吵嚷嚷,揉着眼睛出了门。
穿过来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个身体还是营养不良,不大的一点,不高也不胖,纪宁都怀疑按照现在这个饮食,她还能不能长高。
听着声音,她靠在门边上,先露了个笑脸,便有相熟的婶子开口:“哎呀,宁丫头醒了?”
纪宁点头,又对豆子爹道:“豆子叔,您这话说的,我和爷爷上山砍竹子、挖土,确实是为了做点小东西补贴家用,可我们是专挑了那些长老了的、长得过密的,不影响竹子春天的时候发新笋,我们挖土也是在不起眼的山坳坳里头。”
她看一眼沉默的村里人:“我阿爹每回从镇上回来,都会顺带着帮村里头捎带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价钱比镇上还便宜一两分的,这可一点儿便宜也没占你们的。”
纪松是个老实人,不让熟人赊账,但也会在余地之内让利,他往外头卖的东西都是加了价卖的,挣的就是中间的那一点微薄的利润,但在西店当村,他每回带东西更像是免费,一分钱也不收。
纪宁这话一说,村里人难免讪讪。
论起来,山是公有的,谁也没权力决定该不该交钱、能不能靠山吃山挣钱,说不上纪家是占了便宜,但纪松当货郎给村里带来的便利是实打实的。
他们这样刁钻,实在有些不厚道。
立刻便有人说要散了。
“宁丫头说得在理,那山上的东西,谁家不用?前儿我还瞧见豆子他爹在山上找笋呢。”
“松哥儿是厚道人,没少帮咱们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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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子爹,你总跟个孩子较真做什么……”
“豆子爹,二蛋家的鸡……”
一听有人提起二蛋家的鸡,豆子爹火烧屁股似的连忙窜起来了,慌不连迭地要走。
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听见纪爷爷开口:“咱们也是当了多少年的邻里乡亲了,这些年我们一家子人是什么脾气,你们也都晓得,今儿掰扯清楚了,往后可别再来说些什么浑话,不然别怪我老头子翻脸不认人。”
往后他们家做生意的地方不少,村里头的竹子、泥巴也得用上,难免打眼,今天这样的事儿出一回就够了,可别闹出第二回。
他一向是个严肃脾气,在家里头也是说一不二的,早年更是有个犟牛的歪号,村里头的人都怵他,这会儿连忙应是。
村里人散了,纪宁收拾完以后跟在纪爷爷身后一块上了山。
一边走,两个人一边说起家里的生意:“往后在家里做东西的时候得避着一点儿村里头的人,咱们要往镇上卖东西,村里总也有往镇上去的,说不得哪天就碰上了,知道咱们能挣许多钱,难免会眼红,如今还没挣上几个呢,就有人不平了。”
纪爷爷是过来人,这么多年的经历早让他看明白了村里这些人的小心思:“他们啊,怜惜别人过得不好,但也怕人过得太好。”
纪宁连连称是。
纪爷爷又说:“等往后瞧瞧吧。”
他们自个儿都自顾不暇,更不必说拉拔村里人了。
纪宁沉默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叹气:“要是咱们住在镇上就好了,那天我和阿爹去镇上,镇上可热闹了,那些人也都有钱,舍得花钱。”
纪爷爷失笑:“咱们的根在这儿,怎么好想这些,再说了,镇上什么都要钱,又没地方种地,菜米都要买,指不定还要花钱吃水,开销不知道多大呢。”
他只觉得纪宁在异想天开。
纪宁也不反驳,这个话题就这么悄然揭过去了。
22. 第 22 章
山上挖回来的竹子、泥土被纪爷爷妥善处理过。
纪松怕天上下雨影响了生意,商量着让纪爷爷在院子堆杂物的棚子旁边用稻草杆再搭一个棚子:“山上的木头都是现成的,外头那些人的手艺没有爹您的好,您受累,给搭个棚子,我听宁姐儿说了,这泥土都要阴干,回头别下一场雨给泥巴浇透了。”
纪爷爷一口应下,如今为了家里的生计,几乎家里头的人都在配合纪宁,他是最忙的那个,又要去山上弄材料,又要回来搭棚子,闲着的时候还要去地里看青苗。
王氏领着丰哥儿和兰姐儿帮忙洗那些碎陶片。
纪宁打算过两天再去镇上一趟,做的陶制品要送去胡陶匠那里烧成成品,还有做的一些新玩具要去寄卖。
纪宁现在的心思主要放在积木马身上。
她的手工活其实不算太好,至少做不出那种活灵活现的马,那种马也不适合做成积木的。
但她还是预想了两样马的模型,一个是更符合现代的那种儿童积木的形状,一个是更符合古代审美的那种骏马。
积木的做起来简单,但是骏马很麻烦,要注意马蹄的形状,还有整体的形态、甚至马身上的鬃毛。
她拿一块木头,在上面画了半天,然后盯着上面的纹路发呆,想该怎么做。
那种昂首奋蹄、鬃毛飞扬的骏马。
毛要用真实的马尾毛吗?可是这样就不适合做成积木了。
以她目前的手工能力以及对现在那些工具、材料的微薄了解,要做出形神兼备的骏马积木,难度太大了。
该怎么让肌肉线条保持流畅、骏马本身拼接过程和结果的重心、稳定点,每个部件如何严丝合缝地拼接,每一个都是难题。
她正蹙眉苦苦思索的时候,纪爷爷扛着几根处理好的木料回来了。
他放下木料,习惯性地拍拍木屑,目光扫过纪宁面前那块画得乱七八糟的木头。
“咋啦,碰上难处了?”纪爷爷走过来,摩挲了一下木头,“这马画得有点意思,就是这个腿和身子,真照这么做,怕是一碰就散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纪爷爷一眼就看出了问题。
纪宁点头:“阿翁,我想做这种能拆能拼的木马,一种是给小孩子玩的,可以做得大块一点,简单一点,就像这些木块一样,另一种卖给读书人和有钱人,要做的更精细,像是那种漂亮的摆设。”
纪爷爷拿起那块木头翻来覆去地看着,又拿手指比划了一下马身。
“这想法是好的,不过,宁姐儿,做东西不能光图好看,这木头的纹理你得顺着它的纹路,不然容易劈,接口的地方呢,得藏得住,还得吃得紧光靠粘可不行,得用上榫卯吧?”
纪宁点头。
比起小打小闹的竹节人、竹筒炮,积木马更加繁琐,甚至纪宁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步子跨得太大了,不该搞这么大的东西,应该先用小东西攒点家资。
可她是个不肯服输的人,有些人碰上了难题会想退却,但她不会,她只会越挫越勇,不把这事儿解决了,她估摸着能好几天睡不着觉。
她想到了现代的乐高积木。
颜色鲜亮,纪爷爷说的那些什么稳定点,他们家就做得很好。
纪宁现代的时候喜欢玩具,也买过不少乐高,不过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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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材质不一样,玩具是用机器模具压出来的,古代可没有什么模具,只能靠手工。
榫卯都要靠自己。
纪爷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见她感兴趣,索性拿起一块废木料和凿子、刻刀:“你看,比如这个小一点的,可以做个燕尾榫,虽然小,但是咬住了就难松开,这种大块的肚子这里,可以用穿带榫,或者闷隼。”
一边说,他一边熟练地在木料上敲打刻画。
纪宁叹为观止。
她还是有点低估老木匠了。
纪爷爷平常就是个沉闷的性格,经常抱着他的烟袋锅,也未必吸,就是单纯抱着,坐在屋檐下。
怎么说呢,符合那种老农民的印象。
但是一旦拿起凿刀,低头凝视着木料的时候,他整个人都透着熟稔和信手拈来。
纪宁坐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木料在他手底下慢慢变化,最后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小木块。
她捡起纪爷爷说的那个燕尾榫,其实就是现代那种梯形的榫卯结构,只要拼接在一起以后,就会是最稳定的结构。
纪爷爷说:“早年我替镇上的富贵人家打过一副架子床,用了好些燕尾榫的结构,这燕尾榫也分明暗、暗又分为半暗和全暗……”
纪宁认真听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阿耶现在怎么不做木匠了?”
按理来说,当木匠也是个生计的来源,纪家现在这个情况,不应该放弃这个行当才对,这会儿的木匠说不上挣大钱,至少衣食无忧不成问题。
纪爷爷的手一顿,紧跟着又若无其事:“早年和师父闹了点矛盾,从那以后就不做了。”
23. 第 23 章
纪爷爷轻描淡写,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不对,但是纪宁敏锐地察觉到了估摸着有一段不那么愉快的往事。
她看出来了,但见纪爷爷不愿意多提,便立刻乖巧地不再追问,转而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木块上。
“阿翁你真厉害。”
纪爷爷是有点技巧在身上的,他的榫卯结构做得极其漂亮,人又细心,毛刺都剃得一干二净的,关键榫卯契合得很好。
“有您帮忙,我觉得这积木马肯定能做出来!咱们先做个小的,等熟练了,说不定真能做出那种特别威风的大骏马。”纪宁先夸两句,然后又道,“不过我没见过多少骏马,得想个办法观察。”
纪爷爷沉思了一会儿:“镇上倒是有不少富贵人家有马匹,但除了许大官人那里可以托青姐儿运作一下,其他咱们都摸不着门楣……”
纪宁也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得先卖别的玩具,争取打通门路。”
积木马勉强可以。
接下来的几天,纪宁和纪爷爷就呆在纪家小院里做积木马,纪宁负责设计,纪爷爷主要负责木工,他一边自己帮着纪宁做积木马,一边指导纪宁怎么打磨和做简单的榫卯结构。
王氏和薛氏除了家务和织布,也帮着处理那些阴干好的粘土,将它们揉捏得更均匀,以及排空里面的气体,偶尔会帮着做一点新的泥偶。
丰哥儿和兰姐儿则帮忙看院子里晾晒的那些泥偶有没有开裂,要是裂了,就想办法弥补一下。
全家人齐心协力,进度飞快,终于在纪松再次去镇上走货之前做完了第一批产品。
其中有三套榫卯积木小马,造型憨厚可爱,结构牢固,拆装也简单,还有许多和之前相比升级了的泥偶,不再是小动物的形状,还多了几个根据典故捏的场景泥偶,考虑到泥板托可能会碎裂或者别的怎么样,底下衬托的板子是额外做的。
一个是闻鸡起舞,木板上有一只活灵活现的鸡昂首高啼,一个人影手执一把剑潇洒舞剑,纪宁做的时候特意参考了现代的那种古风水墨一样的侠客形象,看起来格外的逍遥。
还有凿壁偷光,做的是一个学生形象的偶人靠在墙边如饥似渴地读书,墙壁是竖在木板中间的,另一边做了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盏灯,这盏灯是可以加灯油点亮的,只是样子比较小。
还有一些其余的“囊萤映雪”之类的故事,基本都是朝读书人靠拢。
另外就是一些碎陶片拼贴的装饰盘了,这个只能说是纪宁的试验品,只是用颜色各异的碎陶片拼出简单的花朵之类的图案,虽然朴素,倒也是别有一点雅致的风味。
等到都收拾好了,纪松和纪宁再一次出发前往浦阳镇。
先把泥偶送到胡陶匠那里。
看到纪宁带来的那些已经阴干定型的泥胚,胡陶匠仔细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土坯子做得还算扎实,没偷工减料,不过这木头可不能放进去烧,温度太高了,一下子就燃着了。”
纪宁连忙说:“这个是能抽出来的,不用一起放进去。”
她之前就考虑过这个了,所有木板都是能抽出来的。
胡陶匠喔一声:“行,这活儿我接了,还是原来咱们商量好的,五十文一窑,不满的也都按照五十文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些泥胚是自己弄的,我可没插过手,烧陶有风险,万一烧裂了或者是变形了,我可不管赔的,入炉的时候你们看着,中途我也不会开窑把它们取出来。”
纪宁连忙点头,她知道这是行业规矩。
等胡陶匠开窑烧陶,把成品交付,父女二人又赶往集市,这一次,纪宁的摊位更加引人瞩目了。
她特意挑了个最繁华的地方,确保那些富家子弟或者读书人能够一眼就能看得到她。
实际上,当她把那几套可以拆装的积木小马一起摆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纪宁在家演习过很多遍,也对积木马的结构相当熟悉了,此时此刻已经相当熟练地掏出一盒散装的积木,蹲在地上,手速极快地开始组装。
“嚯,这是在干啥?”
“这是个什么东西?瞧着像是马?”
“马长这样?不像吧。”
“小姑娘在拼马?这马蹄子都出来了。”
纪宁听见议论声,头也不抬,她正在认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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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松从前也不叫卖,只是摇拨浪鼓的,这会儿问的人实在太多,又颇为拥挤,都往前头想看纪宁在做什么,没法,他只能开始维持秩序,大声喊着:“别往前挤了,这是玩具马,可以自己动手拼接,培养家里孩子的动手能力,和动脑能力。”
后头这句话是他出门前听纪宁和纪爷爷说的。
有人听说是玩具,便问:“多少钱?”
纪松下意识看了一眼纪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这东西不好做,又是精细活,价钱贵些,一匹马半贯钱。”
一匹积木马有小腿那么高,是纪宁和纪爷爷点灯熬油、拿凿子和刻刀一点点做出来的,定价的时候纪宁和家里讨论过,他们普遍觉得半贯钱有些许的贵。
但纪宁觉得不能再便宜了,这东西很稀有,倘若给木块染上颜料,能卖到好几贯钱去——七夕时候的磨喝乐她打听过,在镇上能卖几贯钱,倘若放去汴京,十几、几十贯钱都不是问题。
半贯钱已经是个很便宜的价格了,她主要考虑了镇上这些人的消费水平不太高,富裕的人家有,但也不多,不然早定一贯钱了。
听见纪松说这东西要一贯钱,好些人立马摇头放弃了。
“这也太贵了,买不起。”
“一个木头做的东西罢了,咋卖恁贵。”
“不中,不中,太贵嘞。”
有些人放弃了贵价的木马,但也没走,目光停留在其他摆出来的东西上,竹筒炮、竹节人之类的依旧做了,拼贴盘是试验品,卖得便宜,只定了十文,因为够新奇,颜色鲜艳,图案也不一样,很快就售罄了,还有人问能不能接受预定,图案由他们想。
泥偶成本增加了,但也更加惊喜了,比之前涨了一点价格,动物的十三文,其他的典故泥偶更精致,三十文一套。
陆陆续续有人路过,货担渐渐空了,钱袋子也鼓了,纪松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他算了一下,扣除掉给胡陶匠的五十文和材料的成本,估摸着赚了快四百文!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那三盒积木马还没有卖出去,问价的人多,但大多数人听了价格便望而却步了。
24. 第 24 章
纪松眼看着有点急,等摊子前的人略微散开一些,他低声问纪宁:“要不要降点价格?”
在他心里是觉得这点东西有点贵了的,毕竟用的都是不值钱的木头,没出一分钱,不过耗费一点人力。
而在往常,人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譬如村里头的木匠,要是他们想做点桌子凳子,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给木头的钱,再加上一点辛苦费。
纪宁坐在边上,手里还在摆弄积木,也小声跟纪松说:“不能降价,阿翁为了做这个东西,少睡了好些觉,点着灯眼睛都要熬花了。”
要说她开始做生意这么久,谁最辛苦,那必须是纪爷爷,挖土砍竹做木工,做了不少的事情,偏偏他没有一句怨言,倘若这会儿降了价格,一来影响生意,价钱都喊出去了,卖不出去就降,往后大伙儿都不买了,就等着她降价可怎么办?二来就是为了家里头这些人的辛苦了,一点人力不算钱,比现代的牛马还要苦。
纪松沉默了。
他叹口气:“说的也是,就是下雨天,我走村串乡卖货还得涨一些价钱呢。”
左右其他的玩具也挣了些钱了,这三匹马暂时没卖出去,也不成问题。
纪宁见他理解了,心里一暖,她趁热打铁:“阿爹,您想啊,咱们这积木马是全镇独一份的,别人想做,一来没咱们家这想法,二来没阿耶那手手艺,物以稀为贵嘛,再说了,咱们定的价,买得起的人家不会嫌贵,嫌贵的,降了价他们也未必真会买,只是嘴上叨叨两句罢了,咱们得让那些舍得花钱的人觉得,这东西就值得这个价。”
纪松也是常做生意的,自然听懂了。
于是他也静下心。
果然,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家丁模样的人隔开人群,迎进来几个少爷模样的人。
巧了,是那天纪宁在许府外看到的几个人,年纪都不算大,从十二岁到十七八岁的都有。
“是许少爷。”
纪宁听见了旁边几个人的议论,再和纪青说的话一一对应,也就知道了镇上这些“富贵人家”的组成。
一个就是前头说过的许大官人,家里颇有家资,良田千亩,手底下的佃户都有许多,还有就是镇上的监镇和镇寨官,这三个算是整个镇上的权贵人家,有权有势,再一个就是学院里的夫子了,夫子是举人。
如今这几个簇拥在一起的就是这三波人的“家属”。
为首的是监镇家的少爷,瞧着年纪中等,估摸着十五岁左右,他目光落在积木马上,看着纪宁娴熟地拼接积木,眼睛都发亮,满是少年人见到新奇玩意儿时毫不掩饰的兴趣。
他身旁其他几位少爷也围了上来,好奇地打量着摊位上那些玩具。
“瞧着粗糙,但有点意思。”
“前些天我看见一个小孩举着个竹筒打鸟,是不是就这个摊子卖的?”
“挺有意思,应该不止能做马吧?”
王监镇家的少爷开口:“怎么玩的?能拆能装?”
纪宁心中一动,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站起身,把手里已经拼好了半个的小马递给他:“这个叫积木马,是用小木块做的,您看,这样……再这样……就能拆开,反过来也能拼回去。”
她喊纪松:“阿爹!”
纪松连忙拿起几块积木递给她。
纪宁反手装在盒子里递给王少爷:“您可以试一下。”
王少爷立马上手。
但他拼了两下,没拼成功,一来,纪松是随便抓的一把积木,而每个积木的榫卯,纪爷爷都特意做了大小一致的。
不了解结构的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拼不起来。
王少爷在那叠了半天的榫卯结构,拼成了一个四不像。
他起了较劲的心思,结果急得满头都是汗。
纪宁朝他笑了一下:“这东西讲究一个熟练度,等您会拼了,自然速度就快了,在家的时候我常和家里人一块拼这个,家里的弟弟总比不过我。”
她暗示王少爷:“少爷们平常也能一块儿比划比划,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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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作半个消遣。”
郎寨官家的那个少爷看她一眼,见是个小黄毛丫头,便笑了:“年纪挺小,嘴上功夫倒是挺厉害。”
他身材魁梧,一身的腱子肉,混在几个人里头格外明显。
纪宁听纪青说起过,镇寨官是分为两个官,镇官和寨官,镇官是负责治安、消防和酒税的,寨官则是驻守,类似于军官,负责的也是治安,不过是对外的盗贼之类的。
一家子都是武人。
王少爷折腾了一会儿,终于勉强拼了一个马蹄子出来。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把马蹄子还给纪宁,心里明显意动,但面上为难。
纪宁之前见过的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便走上前来,翻看了一下积木,又上手拼了两下,颔首:“不错。”
他朝身边跟着的人道:“三匹我都要了,付钱。”
纪宁眼睛一亮,立马把刚拼到一半的积木马打散重新装盒,不等对面那些人反应,便收拾好了,又在盒子上搁了一个文化人小泥偶:“您买得多,这个是送你的。”
那少年没当回事,反而转头和一脸为难的王少爷开口道:“这东西不值钱,拢共就三个,我买下来,回头你们去我家里,咱们一块拼。”
一行五六个人,三个积木肯定不够分的,给谁都成问题,所以他也不说送,只说自己买了,邀请他们一块玩。
跟王少爷说完话,他才转向纪宁:“下回还有新鲜的玩意儿,都送到许府来,这个小马,再给我做三个。”
大客户!
纪宁立马应下。
除了三个积木马,他们又挑挑拣拣,几乎把纪宁这里的东西都包圆了,每个都至少买了一个。
家丁连忙上来付钱、拿货,给的是一小块碎银子,超过了纪宁报出的总价。
见纪宁翻箱倒柜找零钱,许少爷昂着头:“不必找了。”
纪宁当然应下。
一股脑把摊位上的东西都打包给了家丁,连那几个竹节人和竹筒炮都顺带着被买走了。
25. 第 25 章
那些家丁一走,纪松在边上收拾货箱,纪宁就在盘算收益。
她这回出来带的货物多,收益也丰厚。
钱还没数好,纪松压低声音,又激动又后怕:“宁姐儿,刚才你真敢说,那可是监镇家的少爷!”
纪宁头也没抬:“阿爹,再大的官也是咱们的客人,咱们权当他是个被咱们吸引的普通人就是了,那些贵人啊才不在意多花几文钱呢,他们在意的是面子,是新奇的东西,面对他们可不能战战兢兢地降价,他们反而会觉得咱们的东西不值钱,或者觉得咱们小家子气。”
纪松呵呵笑:“还是咱们家宁姐儿会做生意,阿爹做的生意都是熟人生意,有时候面皮都不敢撕破。”
纪宁也没顺着他的话说,而是道:“阿爹,咱们做的生意不同罢了,您能养出自己的老客户,才是最厉害的,更何况我这不过是占了新奇的功劳,一旦没了新创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生意,您别妄自菲薄。”
纪松听她话里的意思嫌不够稳定:“那咱们往后一直做玩具么?”
纪宁没说话。
她心里有个想头,觉得做玩具终究不是个长久的生意,这东西仿制起来,有的是工匠能做得比他们更精致,纪宁不过是占了便宜,比他们见识过的东西更多罢了,往后倒还是可以推成出新,但请工匠、联系合作商等等操作起来很麻烦,濮阳镇上的生意客户有限,像是这回的积木玩具,便只有那几家人能买得起也敢买。
要是想再挣更多的钱,要么往更大的开德府去,要么就得转行。
不过这是以后的事情了,当务之急,她现在该攒一点钱,才好考虑将来转行的事情。
她掂量了一下手里的交子。
纪宁从穿越以后还没收过交子,这两张还是纪松点头她才收下的,这会儿她便问纪松:“阿爹,这交子是多少的?”
纪松道:“阿爹估摸着是二贯钱的,要用铜钱的话等会儿可以去相熟的人家或者交子铺里换。”
他又仔细和纪宁道:“论起来,咱们收交子更便利一些,这东西可是硬通货。”
纪宁一边听一边数钱,原来铜钱兑换交子还有不同的比例,说是一贯钱兑换一张交子,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铜钱的购买力都不足,一贯钱是一千文,但有些时候,有些私人交子铺兑换交子大约要收1200文,甚至1500文。
那群少爷相当于给了她比实际价值更多的钱。
可惜不是银子。
纪宁惋惜,她还是更喜欢摸银子的手感。
总之,今天的收益仔细盘算了一下,只把交子当成一贯钱来算,她今天拢共挣了两贯半——2500文钱!
那位许大少爷还预定了三匹积木马,这又是一贯半……
饶是纪宁,也忍不住激动地搓了搓手。
家里的富裕指日可待呀。
可惜,还有外债要还。
纪宁问纪松:“咱们欠了二叔家里多少钱?”
纪松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之前借钱的时候纪宁生着病,他以为她不知道这事儿呢:“当时借了两贯钱,怎么了?”
纪宁把手里那两张交子给纪松看了看:“等会儿咱们去交子铺兑换成铜钱,先把二叔家的外债还了,往后挣的钱心里才踏实。”
她是不知道家里头为什么分家的,记忆里应该是挺早之前的事情,那会儿原身年纪太小了,记不住事情,纪宁自然也就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她知道,两家关系不好。
在古代讲究一个父母在不分家,但纪宁穿越过来有一段时间了,纪家大房二房就几乎没来往过——除了借钱这件事。
纪宁心里老惦记这事儿。
能早点把钱还上也好。
纪松有点无措:“会不会影响你的生意?”
他是知道的,纪宁要烧陶,胡陶匠说了,五十文一窑,且不肯便宜,要是还了这两贯,他们便只剩下五百文了,或许万一宁姐儿还有什么生意要用到钱呢?
他想张嘴说要不然晚点还钱,至少等到那三匹马的钱到账。
可转念一想到大哥当时借钱时候的反应,他心里又泛起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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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的疼:“唉……”
他长叹了一口气。
纪宁只能安慰他:“咱们的积木马已经做得很熟练了,阿翁两天就能做一匹出来,到时候把钱拿到手就好了。”
纪松点头。
等了一会儿,他的货箱也差不多清空了,今天是他进货的日子,纪宁便跟着他一块去瞧瞧。
纪松进货并不只在一个铺子里,镇上有个杂货铺子,里头有纪松往乡下倒卖的所有东西,但纪松不去他那里,说走了中间的程序,价钱要更贵一些。
他有自己联系的“供货商”。
都是隐藏在僻静巷子里的人家,纪松站在一户人家之前,回头朝一脸疑惑的纪宁道:“就是这儿了。”
纪宁回头看了一眼,这地方离杂货铺不远。
门敲开,一个精瘦的汉子探出头来,见到是纪松和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脸上堆起笑:“纪二哥来了,我就说今天你该来了,才刚在集上瞧见你们了。”
他把人迎进去,打量了一眼纪宁,小心试探:“往后纪二哥还做不做货郎的生意了?”
纪宁大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做生意么,讲究一个稳定,从前纪松是他的稳定客源,如今瞧见他们家有了旁的生意,他担心手里的货没人要,或者要重新找买家。
纪松自然点头:“货郎生意还是要做下去的,你放心。”
两个人又开始看货。
这一家卖给纪松的货是针头线脑以及颜色暗淡的土布。
纪松把每样货物仔细查看了一遍。
那汉子姓王,调侃道:“还是纪二哥细心。”
纪松哈哈一笑:“做生意嘛,当场交割最好了,出了这道门,货出了问题那就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他们两个早就相熟,说这话也不过是互相调侃。
装好了货,纪松犹豫了一下,才对这人道:“这两天你再给我备一批货,要两三个月的量。”
那人是真诧异了:“要这么多?!”
纪松看一眼纪宁,咬着牙点头:“我照常结账。”
26. 第 26 章
从那汉子家里出来以后,纪宁问纪松:“爹是想先囤货?”
纪松点头:“是,我估摸着将来税要涨,这些货物的价格也会涨,咱们手里头的货款并不充裕,得提前打算,总不能连生计也断了。”
他在心里叹口气,又开口:“阿爹打算这几天多跑些村子,就在镇边上,等你们的积木马做得差不多了,我再回家一趟,咱们再来。”
生活的重担总不好只压在纪宁一个小丫头身上。
他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站出来才是。
纪宁便转移了话题:“五六天总该做好了,可惜过来的时候不能走路了,得租辆牛车。”
他们这回来镇上也是租了过来的牛车,没法,纪松要挑货担,剩下的那些泥偶、玩具靠纪宁这具身体可搬不动,原先纪爷爷说要跟着一起来,被纪宁拒绝了。
回去的时候也得租牛车。
好在北宋有相当发达的车辆租赁行业,即便是濮阳这样的小镇上,也有固定的车行,当然,也有来的时候坐的那种,普通老百姓经营的牛车。
纪松跑了两三家把货物收齐,扭头带着纪宁往车行问价钱。
地方小,车行也小,接待的伙计愁眉苦脸的告诉纪松,他们这里运送货物的有“太平车”,但车是装大物件的,这种车能装的东西多,价钱也贵。
纪宁问了问价格,扯着纪松走了。
出门直接找散车去了。
嘴里还嘀嘀咕咕的:“跑一次二十文钱!比我们来的时候贵好几倍!他怎么敢!”
纪松哈哈一笑:“他们的太平车是借给过路的商行或者货商,东西比咱们多多了,收二十文可不贵。”
纪宁也知道,但她这个小本生意可请不起,只能找人问问能不能定期去纪家来回,不然每回还要等牛车。
他们经常坐的这辆牛车是在比他们更远的一个小村子里的老丈人驾的,他每天都会在自己村子和镇上来回,但路线并不固定,纪宁和他商量能不能把西店当村当一个固定点,他同意了,但要额外付一点点钱,这样能把位置给她空着,防止哪天带的人太多,纪宁和纪松挤不上去。
一个月五文钱,相当于“包车费”。
纪宁觉得不亏,尤其是和车行的价格对比起来,老丈人的牛车打理得也算干净。
定下来以后,纪松带着纪宁回了村。
王氏照样在等着他们,不过今天他们回来得比往常早,让王氏意外:“路上累不累?东西都卖出去没有?”
她打量了一下纪宁,见她脸不红气不喘,才放下心来:“饭还没做,要等一会儿才能吃。”
纪宁连忙把自己买的东西递给王氏:“阿娘,吃肉。”
她买了点五花肉回来,还有两根大骨头。
王氏眼睛都瞪大了:“买什么肉啊!”
往常他们一家子吃肉基本是镇上的纪青和纪安回来的时候,有时候纪松回来也会吃一点。
这不年不节的,买啥肉。
听见肉,丰哥儿早一溜烟跑出来了:“阿姐买肉啦!”
纪宁揉揉他的脑袋,才对王氏道:“阿娘~你看我最近往镇上跑,腿都跑细了,阿爹阿翁也是,不说我们,你们平常也辛苦,家里挣了钱,当务之急还是要养好身体,才能挣更多的钱不是?”
她拖长了嗓音,像是撒娇一般,没等王氏反应,自己先起了鸡皮疙瘩。
正要站直,王氏早把她扯怀里了,手上也接过她手里的肉:“行,我们宁姐儿最辛苦了,该吃肉补补。”
纪宁也顾不上自己被抱得满脸通红了,连忙道:“阿娘阿奶别急着做,等我和阿爹回来再做。”
王氏站住脚,把她松开了:“还要出去?”
纪宁点头:“回来的路上我和阿爹商量过了,这回挣了钱,先把二叔家的钱给还上。”
王氏愣了一下:“这回挣了多少?”
纪宁比划了一下手指头:“两贯半。”
那群少爷给了两贯,其余零零散散卖的货卖了五百二十七文钱,零头的二十七文钱被她拿来买了肉。
王氏嗬了一声:“这么多?!”
她做贼似的,吆喝丰哥儿去关院门,拉着纪宁进了屋,得意地朝屋里坐着纺麻线的薛氏道:“宁姐儿这回挣了两贯半!”
薛氏和纪爷爷都诧异地抬起头,连带着对钱没那么敏感的兰姐儿也在炕上歪头看她。
纪宁被他们看得很不好意思:“也是巧了,正好有少爷把积木马包圆了,也是一时的生意,除了已经卖掉的三匹马,还有预定的三匹。”
她觉得不能让家里人觉得这钱太好赚:“往后咱们就不能还像这回似的做积木马了,得换别的新鲜东西,牛或者是其他的,镇上能买得起这些东西的人有限。”
顶多满足一点那群少爷们的新鲜感,别人就不一定真愿意花钱买。
结果家里人早都目瞪口呆了,都没想着这东西能挣这么多的钱,哪还能听得进去她说的什么话。
薛氏的织机停下来了,纪爷爷从不离手的烟袋锅也掉在桌上。
“你说多少?!”
纪宁的定价没和家里人说,是到了镇上以后才和纪松说的。
家里人还以为顶多卖个百来文钱。
谁晓得竟然卖了两贯半!
家里做了多少货,他们一清二楚。
纪宁解释道:“泥偶本就涨了一点钱,那几个少爷又多给了一些才有这么多,如今咱们手里头有钱,还是先把二叔家里的钱还上好。”
纪爷爷的喜悦烟消云散,他沉吟一声:“也好,不过这事儿,我和你爹去就行,你一个小姑娘,别去受人家的冷眼。”
纪宁摇头:“二叔他们还能吃了我不成?我和阿翁阿爹一起去。”
*
纪柏家,开门的是二婶刘氏,她见到门外的纪松和纪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扯出一个不算热情的笑容:“哟,是大哥呀,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哟,宁姐儿也来了?快进来坐。”
话虽如此,身子却并未完全让开。
直到跟在后头的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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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口:“老二家的。”
刘氏这才吓了一跳:“爹怎么也来了。”
她忙打开门,把三人迎进去。
二叔家的院子比纪宁家里的要大一些,纪柏正站在院子里劈柴,除了他们俩,家里没别人。
刘氏不咸不淡的:“景哥儿他们几个小的去外头玩了,这么晚了也不知道着家!我去瞧瞧!当家的,爹和大哥来了。”
纪柏其实早看见了,只是装作没看见,这会儿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爹怎么来了,有事?”
他的目光落在纪宁身上:“宁姐儿身子好多了?”
前段时间纪宁就在村里头卖东西了,景哥儿还回家里闹过要买玩具,刘氏给了钱,等景哥儿把东西带回来她才晓得他是去买纪宁的玩具了,怄得跟什么似的,这几天没少跟纪柏抱怨。
纪宁朝他笑:“谢谢二叔关心,已经好多了。”
纪柏嗯一声,看向纪爷爷:“爹,有事?”
纪爷爷被他这话顶了一下,换作在纪松这里,他多半就顶回去,问他没事不能找你?但到了已经分了家的纪柏跟前,纪爷爷只是冷哼了一声。
他说明来意:“前阵子宁姐儿病了,问你们借了两贯钱,这回来还你们。”
刚刚纪松就把兑换好的铜钱从货箱里拿出来重新装过了。
两张交子拢共兑换了两贯一百文钱,还是纪松讨价还价来的,都藏在他的货箱里,假装是进的货,上车的时候老丈人帮着搬东西也没看出来,只嘀咕了两句怎么这么重。
本来用交子最方便,但前后有一百文的差价,纪松舍不得,必须兑出来。
两贯铜钱,满满的一袋子。
纪松将布袋子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布袋子扯开,里头是干干净净串起来的铜钱:“弟妹,你数一数。”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纪柏和王氏的目光都盯在那两串铜钱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他们两个没有料到,这才过了多久?大哥家里竟然能一下子拿出整整两贯钱来!家里头的人能挣多少钱,他们心里是有数的,光凭着纪松,肯定挣不了这么多。
王氏最先反应过来,脸上笑容迸发:“哎呀,大哥,你看你,都说了不急的,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
嘴上这样说,手却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伸,像是怕钱跑了似的,已经扯开了袋子,把钱掏出来开始数了。
纪柏的脸色则沉凝许多。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扫过纪爷爷和纪松、纪宁:“大哥,这钱来路正吧?咱们纪家是庄户人家,可也不能做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
纪松的脸色瞬间涨红:“二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钱是我们正儿八经、干干净净挣的!”
纪柏冷着脸:“哦,那是爹又重操旧业了?还是舍得把木匠的手艺传给大哥了?”
纪宁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纪爷爷。
合着分家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和纪爷爷的木匠手艺有关?
27. 第 27 章
纪爷爷强压的怒气蹭一下窜了上来,花白的胡子因气愤微微颤抖:“老二!”
他喘了两口气:“当年分家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都不会把木工手艺传给别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不必时时刻刻把这事挂在嘴上。”
他本就是陈述事实,偏偏纪柏破防了,他大声道:“是!你不传!老大能做货郎,他儿子能去读书,我呢?我就得守着那两亩田过一辈子!穷一辈子!”
他嗬嗬地喘着粗气:“都是儿子,你就是偏心,小的时候我跟你学木匠,长大了你却告诉我往后不能再当木匠了。”
纪柏眼睛都红透了:“纪宁前些日子在村里卖那些竹节人,是不是你教的?”
“这些天你总往山上去,我听人说过了,你经常背着木头和竹子下山,没几天大哥就带着宁姐儿往镇上去了,就是卖那些木工玩具是不是?”
纪柏越说越生气,脸都泛着扭曲:“不传给我,却传给一个小丫头片子,我都不知道爹你是怎么想的,我可是现成的木匠……”
“够了!”纪爷爷哆嗦着嘴唇,“当初我教你木匠手艺的时候就告诉过你,师父严厉,未必愿意咱们用这活挣钱,你大哥觉着不稳定,心里不踏实,所以才去跑的货郎,偏你不肯,死活赖着要学,后来为了做木匠生意,连我这个爹都不要了,如今又有什么好说。”
纪柏像是被临头扇了一巴掌,脸色也通红起来。
当初他跟着爹学木匠手艺,留在了开德府的木器行,后来爹和师父起了矛盾,他确实……确实为了手艺顺从了师门,几乎与家中断了联系,直到后来行里人事倾轧,他混不下去才灰溜溜地回到了这里,做个木匠糊口。
可那时,他爹的心已经凉透了。
“我……我不是……”
“不是什么?!”纪爷爷却不再给他机会,“你不是觉得我这点乡下把式上不了台面,比不上你师父的高门大户?你不是觉得家里拖累了你,挡了你的前程?如今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回来怪我当年没拦着你?怪我手艺不传你?纪柏,你有没有良心?”
纪松在一旁听得眼眶发红。
纪宁大概捋了一些,纪爷爷之前跟着开德府的木器行的师父学做木匠,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和师父分道扬镳,估摸着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师父勒令他往后不许用木匠手艺挣钱,纪爷爷大约有股子犟劲在身上,便当真不做木匠。
结果他之前教了一点纪柏木匠的手艺,还带着入了行,一起在木器行,纪爷爷被师父逐出师门的时候,纪柏为了以后的生计,选择站在了师父那边,后来木器行里出了些事情,纪柏回了西店当村,成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木匠。
在她梳理情况的时候,纪柏脸色扭曲起来:“我没有良心?我要是没有良心,当初我就不该借钱给大哥,让宁姐儿发热死了算了!”
“二弟!”提到女儿的病,纪松刚才没吭声的,这回憋不住了,“宁姐儿只是个小孩子!嘴下积德!”
纪柏话说出口就觉得不好,这会儿却也只能梗着脖子继续说下去:“总之,爹你当初说了不把木匠手艺交给别人,便要说话算数。”
纪爷爷还要说话,纪宁却站出来:“我在村里卖的那些东西,都是我自己琢磨的,阿翁只是心疼我,帮着我削了几根竹子,顶了天也只有阿翁顺手帮了忙,我看了几眼学会了,自己试着复刻了一下。”
那些榫卯结构纪爷爷做了一遍纪宁就学会了,纪爷爷只是偶尔指点几句罢了。
“二叔,你觉得阿翁现在做的这些,算得上是您当年想学的木匠生意吗?”
纪柏被噎了一下。
正儿八经的木匠生意当然学的不是这些小玩意儿,而是柜架床桌这些大东西,小东西在当时木器行的行当里,都属于练手和不被看得起的小道。
他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刘氏在一旁看着,眼见着钱已到手,再吵下去自家男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反而更丢脸,连忙上前打圆场,用力扯了纪柏一把:“哎呀,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什么!爹,大哥,钱我们收到了,谢谢你们惦记着,天不早了,你们吃饭了没有?你们快回去歇着吧!”
她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还想说什么的纪柏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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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推。
纪爷爷看着二儿子那副模样,满心的怒火转为了疲惫。
他重重地叹口气,不再看紧闭的房门,只低声招呼儿子、孙女:“走吧,回家。”
回去的路上,纪爷爷回头看一眼老实安静的纪宁,半晌才开口:“你二叔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当初借钱治病是我定下的主意,便是拉下我这张老脸,也不能真叫你发热病死。”
他说这话,纪宁反倒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他们离开了纪柏家,屋里,纪柏已经冷静下来了。
刘氏给他倒了杯水,转头坐在桌子上,把那两串铜钱挨个数了一遍:“一个子儿也没少。”
她美滋滋地把钱重新串起来,忽然回头问纪柏:“这几天大哥家里发财了不成?怎么一下子能掏出两贯钱来?”
纪柏心里正烦躁,随口道:“那边家里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许是青姐儿给了钱,她在大户人家做丫头,有个什么赏赐也正常。”
刘氏比他可敏锐多了:“不对,青姐儿要是有,还用等到借咱们的钱?那边府里手指缝里随便漏点什么都够咱们使的了,肯定不对。”
她咂摸了一阵子:“我最近听见豆子娘说,大哥和宁姐儿经常往镇上跑,租了人家的牛车,回回都是大包小包的,指不定是去镇上挣钱去了。”
纪柏眉头一动,嘴上却说:“镇上能挣个什么钱,你别瞎说。”
刘氏哼一声:“要我说,你就是太老实了,爹说没教就没教?宁姐儿一个十岁的小丫头能懂个什么?瞎琢磨能琢磨出那些东西?咱们景哥儿也算聪明的,到现在还拖拉个鼻涕到处玩,宁姐儿比咱们儿子还小三岁呢。”
她在那坐了一会儿,又觉得闷,起身把窗户打开了。
窗户刚打开,一股肉的味道就飘了进来。
纪家两个人是分了家的,当初纪家不算富裕,找村长分宅基地也是分的相邻的,两家几乎是紧挨着,谁家吃点什么,光闻闻烟囱气都能闻出来。
刘氏一拍桌子:“大哥家里是真富裕了,不年不节的,安哥儿也没回来,都吃上肉了!”
28. 第 28 章
纪家。
王氏半信半疑地看着纪宁:“放这么些杂草进去,能行吗?”
纪宁身上系着麻布围裙,手上拎着个木勺子,正在搅动锅里的肉。
肥瘦三七分的五花肉切成了四四方方的小块,新鲜的肉不必焯水,泡过血水以后加冰糖大料爆炒,上个糖色再倒入薛氏做的大酱。
宋代的酱油行业已经相当的发达了,每家的味道各不相同,纪松常合作的那一家的酱油就做的比较咸,因为贫苦人家嫌盐价贵,有时候会把酱油当盐用。
纪家的也是如此,放了酱油,大酱就少放一点。
把锅盖盖上,纪宁才去看陶釜里炖着的大骨头。
她精挑细选的筒骨,骨头上有一点儿肉,骨头里还有骨髓。
在这么个物资匮乏的时候,也就不讲究什么骨头汤嘌呤高不高了,能吃点肉味就不错了,新鲜的大骨头搁在陶釜里,已经撇过浮沫,炖到汤汁浓白泛起油星,再下两根切好的萝卜进去。
空气里满是热气氤氲,肉的香气充满整个灶间。
丰哥儿扒着棚子门上,探头探脑地往里看:“阿姐,好香啊!”
纪宁往釜里撒了一点盐,斜眼觑他:“馋了?”
丰哥儿笑得牙都看不见:“馋,阿姐做的饭比阿娘的好吃。”
话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王氏瞪他:“不爱吃别吃!”
丰哥儿缩缩脑袋:“我又没有说什么,肯定是阿姐放的那些杂草的缘故,才把饭做得这么香,阿姐,你放什么了?”
纪宁能放什么?她这段时间天天往山上跑,有时候路过看见什么香料香草都给拔回来了,就放在屋檐下,起初丰哥儿和兰姐儿还以为是什么杂草,拿了一把去和小伙伴们斗草,被纪宁看见了说了以后才没动的。
山上的香草不多,她现在用的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偶尔纪爷爷也会拔一点回来。
纪宁拿碗舀了一勺大骨汤递给丰哥儿:“来,尝尝咸淡。”
丰哥儿笑着接过来,碗拿在手里却没喝,等汤冷了一些,才递到纪宁嘴边:“阿姐这些天辛苦了,阿姐先喝。”
纪宁一怔,下意识喝了一口,汤鲜味美,咸淡合适。
丰哥儿这才捧着碗大口喝起来:“好喝!”
纪宁心里在二叔家生出的一点郁气也消散了许多,她揉揉丰哥儿的脑袋:“慢点喝。”
一锅肉一锅汤炖了小半个时辰,把丰哥儿和兰姐儿馋得不住地往灶间张望,纪宁又用煎五花肉留出来的猪油炒了个菘菜,满满的三大盆。
照旧是薛氏分肉。
她先给纪爷爷和纪松夹一块,再给纪宁夹了一块,然后才是其余人。
夹完,她才道:“这些天宁姐儿辛苦,生意上的事情忙里忙外的,今天能吃上肉全靠宁姐儿。”
当着家里人的面,差点没给纪宁闹个大红脸,她只能埋头啃肉。
自己做的菜可就没太大的腥味了,虽然还是有一点,但确实比之前好了太多,剩下的这一点也没办法,濮阳镇上拢共只有一个肉铺,卖的猪肉都是没骟过的猪,想买骟猪,那得提前说好,在猪小的时候就处理。
算定制猪,价钱也更贵。
吃饭的时候纪爷爷表情相当的沉闷,只埋着头吃饭,话也没说两句,纪宁发觉了,估摸着其他人也没例外,但也没问。
半晌,纪爷爷吃完,擦干净嘴巴,默不作声地点了香草放烟袋锅里,坐到了廊檐下。
纪宁吃完也顺势坐了过去:“阿翁?”
纪爷爷看她一眼,慢吞吞说起生意:“那几个少爷还要三匹马?”
纪宁点头:“我打算做三匹马,然后再做一头牛,那群少爷未必不感兴趣,到时候可以顺势提一提,咱们可以想法子做别的马。”
纪爷爷思索了一下:“咱们这之前的马为了打探情况,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站着的,这回的三匹还是一样么?”
纪宁认真想了想:“倒也不用,六匹一模一样的马没什么意思,咱们可以做别的姿势,飞奔的,或者侧卧的。”
当然,难度也会更高。
纪宁手一摊:“阿翁啊,你是要歇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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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爷爷手顿住。
他挪了挪凳子,问:“你觉得,阿翁这算是用木匠手艺挣钱么?”
来了。
纪宁心道,纪爷爷心里估摸着有什么心结,一直没放下,这会儿心里正别扭。
她挠了挠自己的手心:“阿翁觉得,今天的肉好吃么?”
她突然转了话题,纪爷爷下意识回答:“当然好吃,哪有嫌肉不好吃的。”
纪宁就放软了声音:“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还在乎那点儿脸面做什么呢?阿宁就什么都不想,只想家里的日子好过一些,不欠外债,吃饱穿暖,最好能顿顿都有肉吃。”
纪爷爷深深望她一眼。
纪宁装没看见:“就算阿翁这会儿又重新当了木匠,旁人又能说什么呢?说阿翁不信守承诺?当年的事,谁对谁错?外人怎么能看得明白?但求问心无愧就好。”
许是烟气太冲,纪爷爷咳嗽一声。
他应道:“但求问心无愧。”
好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宁姐儿,你认得那些‘杂草’?”
黑夜里,他的目光实在亮,像是要把所有的魑魅魍魉都照得透明。
纪宁霎时呼吸暂停。
她下意识地在心里想着对策,一咬牙,一闭眼,搬出来无数穿越前辈的熟悉的话语:“嗯,以前生病的时候,迷迷糊糊的,好像梦到个白胡子老爷爷,和阿翁一样亲切,跟我说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里头就有些花草的样子和味道,我隐隐约约记得,后来上山看见了,觉得眼熟,试着采回来一点,没想到还真管用……”
纪爷爷听了,若有所思,却没有深究,只是喃喃:“是吗?看来是得了些机缘。”
他活了大半辈子,吃过的盐比走过的路还要多,听说过不少奇闻异事,也不知道心里信没信,反正面上没表露出来。
“行了,明天阿翁帮你做积木马,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身,朝纪宁笑笑:“你说得对,但求问心无愧。”
纪宁应了一声,等纪爷爷进了屋,自己坐在廊檐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29. 第 29 章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异常会被发觉,但是要让她一辈子在这儿沉寂、安于贫困,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古代人,为了饥饱不知的明天而努力,那还不如早点被发现。
当成个异端烧死,总比一辈子伪装成另一个人,把自己逼疯来得好。
今夜有月,纪宁抬头看了一会儿天。
没一会儿,身上就被披了一件衣服,王氏板着脸:“病才好没多久,又操劳了这么多天,别坐在外头吹风了,回头再病一场。”
纪宁攥紧了衣服,一丝丝温度裹挟着她,带来了别样的温暖,她应了一声:“知道了,阿娘。”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看见纪爷爷坐在院子里削木头。
见了她,他也只招呼一声:“来了?咱们这两日抓紧一些,早点儿把积木马做出来,换一个心安。”
纪宁一口答应,洗漱完搬了小板凳,也跟着做起木工来。
王氏和薛氏则抱着家里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河边洗。
刚到河边,便有人开口问:“纪家的,昨天安哥儿回来了?怎么闻见你们家都吃上肉了?”
王氏和薛氏对视一眼,王氏先开口:“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安哥儿不回来,我们家这日子还不过了不成?”
这话也就应付些不懂事的,这村里头哪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村里这些人摸得一清二楚。
纪家除了在外头的两个孩子回家,从来不买肉吃,日子都过得抠抠巴巴的。
这会儿猛不然地吃上肉了,谁都想问两句。
但王氏嘴严,薛氏泼辣,两个人浑像个太极似的,让别人打探不出两句话来。
倒也有不少人想到了纪爷爷这几天总往山上去。
“老纪不会又开始当木匠了吧?”
“说不定呢,要我说,人家正儿八经学的手艺,凭啥不让用?更何况当年的事也不是老纪的错。”
“就是,如今村里头谁不为了夏稅心烦,纪家那一大家子人,全都指望着松哥儿和安哥儿,哪能扛得住?就算人家把木匠手艺捡起来,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这山上的木头……”
有人迟疑着问。
这会儿朝廷对山林的管制相当严格,但山林又分为官山和其他的山,要是采伐官山,那是犯法的,要吃板子。
但西店当村后头这个说是山,其实也就是个小土坡,镇上、县里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顶多勉强能说是个村产,更大程度上也只能说他是个荒山,谁都能上去采。
往年春天的时候,许多媳妇儿、姑娘家没事儿干的时候都会去山上捡一些蘑菇菌子,或者采两把野菜,有自个儿吃的,也有攒起来卖的,根本没人说什么。
这会儿有人旧事重提,不过是看不惯纪家凭此挣钱。
有人粗着嗓子:“听人说,隔壁那村头,他们的山那村长都不让上。”
“一点不让上?那也太过分了!”
“人家说是规定,你又能咋?”
“咱们村可不能搞这样的规定……”
稀稀拉拉的讨论声落进纪家两个婆媳的耳朵里,她们两个离得远,默不作声听着,没说话,洗完衣服赶紧回家了。
薛氏晾衣服,王氏叽里咕噜把在河边听的话说给家里人听,表情很是忧愁:“这个不会影响吧?我听他们说什么犯法嘞!”
纪宁一脸的茫然,纪爷爷却开口:“犯什么法了?拿着根鸡毛当令箭,更何况这拿的还不是鸡毛。”
他从前是在正儿八经的木器行学的手艺,木器行算是大型经营,比纪宁这种小打小闹可正儿八经多了,当然也对这些木头的采伐规定相当娴熟。
他板着脸:“咱们村后头这个算是荒山,勉强也能归到村产里头,往年官府就算是规定砍伐期,也规定不到咱们这儿来,县令劝课农桑,那也是管县里那座山,顶了天那边儿的木头不够用了,才会到咱们这儿来让采木头补数量。”
他举了个例子。
譬如前几年,皇上说要修个什么宫殿,用到的这些木头都是从民间征调的,一大部分是出自官家的山,一小部分则是从各个地方砍伐以后往官家那边运。
往往这个时候,朝廷联合县衙会宣布“山禁”,不许百姓随意砍伐。
这会儿村里是保甲制,十户一甲,十甲一保,每甲有甲长,甲长和族长会看着村民,不让砍树,要砍树做生意,也要交“柴薪税”。
但,西店当村没这个规矩,因为村子太小,离镇上也远,征调也调不到他们头上,所以砍树随便砍。
纪爷爷表情不愉快:“他们要是叫咱们交这个税,我还要告他们呢,把荒山村产当官山霸占,不许老百姓砍。”
《宋刑统》里头说了:诸占固山野陂湖之利者,杖六十。
纪爷爷很不屑:“隔壁那村也就是没人懂这个,不然早把那村长告了换一个。”
他这样一解释,纪宁彻底放下心了。
她就说,纪爷爷在村里呆了这么多年了,要是当初她想这个生意的时候有意见,早该提出来了,哪能等到这会。
不过:“咱们这生意,在村里做,还是惹人眼红。”
说白了,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大伙儿都在为了夏稅发愁的时候,偏他们家还能挣上钱吃上肉,就是惹人眼红的。
纪爷爷一摆手:“别管他们,先把钱挣了,到时候再说吧。”
纪宁转着小刻刀,再一次道:“要是能搬去镇上就好了。”
纪爷爷皱着眉,捡起木头:“再说吧。”
*
三匹积木马,一匹积木牛,花了俩人六天的功夫,因为是往那几个少爷那里送的,纪宁还让纪爷爷做了个木匣子,专门用来装这些积木。
这回弄好了,纪松却还没回来,往常也有过这样的时候,路上耽搁了,或者去的村子远了一点,回来的时间不固定。
家里头倒没怎么担心,就是有点耽误了纪宁的生意,第二天纪松还没回来,纪宁等不了了。
换成纪爷爷带她去镇上。
两个人照旧搭车。
一路上碰到的人多了不少,有像纪宁这样搭车的,也有腿着走的。
纪宁和赶车的老汉搭话:“怎么这么多人往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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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眉头紧锁:“没法儿,加税的消息下来了,大伙儿都想办法挣钱呢!你等着瞧吧,别说往镇上去了,这物价啊,估摸着要涨嘞!”
纪宁和纪爷爷对视一眼。
再仔细看看那些路过的人,无不是挎着篮子、背着箩筐的,个个肩膀上都压得沉甸甸的。
有时候看见她们这样的车路过,或者是老汉停下来给牛喂水的时候,还会有人上前推销。
纪宁看了看他们卖的东西,大多都是山货,有自家养的鸡蛋,种的菜蔬,要不然就是一些小的手工作品,编的箩筐之类的。
纪宁倒是看上了两个箩筐,纪松的箩筐旧了,该换一个了。
她买了两个,把货物都放了进去。
牛车吱呀吱呀,在土路上缓慢前行。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纪宁认真看着,一边悄声和纪爷爷道:“阿翁,看来阿爹提前囤货是对的。”
纪爷爷嗯一声:“这光景……唉!”
到了镇上,爷孙两个下了车,护着手里的东西在人群里穿梭,先往胡陶匠家。
这回多做了一匹积木牛,陶制的东西就做得少了一些,只凑了一窑。
她把东西放下,又回集市上。
“新鲜的蕨菜,三文钱一把!”
“自家母鸡下的蛋,看看吧!”
“新编的簸箕,结实耐用!”
然而问价的人多,买的人却犹犹豫豫,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舍得买。
纪宁果断带着纪爷爷往许府走。
和集市上的气氛不同,这条街相对清净,说不上是高门大户,但别致清幽。
纪宁这回没托人找纪青,而是先敲了角门,说自己是来送货的。
“送货?”
角门上的小厮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半信半疑:“送什么货?”
纪宁把盒子掀开,给他看那些积木:“送这个,积木马,前些天你们家少爷在我这预定的,说等做好了送上门来。”
小厮恍然大悟,连忙把门打开,叫人去里头禀报,又让他们在门房坐着歇脚。
他甚至给纪宁抓了一把果子:“原来这东西是你们做的?这几天少爷们玩这个玩得可高兴了。”
原来那天他们带了积木马回来,监镇家的少爷是正上头的时候,迫不及待就跟回来玩了,他是头一回弄这个,不大熟练,时常拼错,拼了拆,拆了拼,花了两天时间才拼好。
这两天就吃住在许府,和府里的小少爷一块玩,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
其他那些少爷自然也跟着一起,有对积木不感兴趣的,跟着动了两回手,倒也慢慢得了乐趣。
如今一伙人正商量着要比谁拼积木马的速度快,还拿了一匹马出来当彩头。
就是可惜积木马只有三匹,不能大伙一起拼。
小厮暗示:“你们来得正好,这会儿几个少爷都在府上,那些少爷们最是慷慨大方,手里随便漏点什么都够你们一家子过一年的了。”
纪宁笑眯眯的:“就是凭手艺挣点辛苦钱罢了,要是生意能成,回头请您吃茶。”
30. 第 30 章
小厮被哄得和什么似的,恰好里头有人出来说可以让他们进去了,他连忙亲自引了人往里头走,一路送到二门上。
纪宁之前只跟着进过杂物房和下人房,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许府的内部。
比起村里头的土砖土瓦,许府当然是繁华的,脚下是青砖墁地,砖块缝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杂草,穿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门。
没有雕梁画栋,但建筑也颇为讲究,廊柱门窗都漆着匀净的枣红色,窗棂上糊着雪白的桑皮纸,院子里点缀着零星花木,偶有穿着夹袄的丫鬟捧着东西经过,步履轻盈,活色生香。
连带着纪爷爷都束缚了,手脚轻慢地跟在小厮身后。
倒是纪宁更自在一点,还有闲心四处观察,这处应该是前院,来往的小厮比丫鬟多。
“喏,就在前头的抱厦厅里,少爷们都在。”引路的小厮指着前方一处厅堂,压低声音,“几位哥儿正为拼那木马较劲呢,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厅堂大门敞开着,离得还有十来步,就听见里头传来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夹杂着几分焦急:
“王兄,你这块安错了!瞧,这榫头明明该朝里的!”
“胡说!我昨日试过的,这般才能卡紧……哎哟,还真让你给说中了!”
“哈哈,我说你今天怎么拼得这么熟练,感情昨天已经偷偷练过了。”
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传来。
纪宁和纪爷爷对视一眼,听见里头他们玩得投入,心下多少有些安心。
引路的小厮在阶下停步,扬声通报:“少爷,做积木的人家来了。”
里面的说笑声停了停,随即一个声音道:“快请进来。”
纪宁深吸了一口气,抱着手里的木匣子进了门。
屋里头是几个熟悉的人。
陈设的家具都被挪开了,地上铺着厚实的绒毯,积木堆了满地,几个少爷席地坐着,只有秦举人的儿子坐在炕边,似乎是在看信。
纪宁主动朝着许少爷开口:“您前些时候预定的三匹积木马已经做好了。”
据说许大官人拢共有三个儿子,留在家里这个才十二岁,叫许云霄,因为是幼子,格外受宠一些,养成了个纨绔性子。
纪宁把积木马递过小厮,许云宵翻看了几眼,见新作的三匹马木质细腻,榫卯严丝合缝,打磨得比上一批还要光滑,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小厮收下了。
“手艺不错,没偷工减料。”他随口赞了一句,目光又落回到地上的积木上,显然心思还在这所谓的“比赛”上
王少爷则还在对着那堆木块抓耳挠腮。
纪宁没有立马走,反而开口介绍了两句:“这回的积木马是不同姿势的,有侧卧、疾驰和回首嘶鸣的,另有一头积木牛。”
她把积木牛展示给他看:“这个积木牛的体型更大,关节做得也更精致一些。”
许云宵看她一眼,眼里透着了然,却没多说什么,只道:“行,收下了。”
不再跟她多语,他转头看向坐在炕上的秦举人的儿子:“子敬,谁的信啊,还没看完?”
秦子敬是他们这些人里年纪最大的那一个,年前去参加科考,没中,又去往各地交游,认识了不少的文人子弟,听许大官人说话,他回道:“是苏明允的信。”
许云霄疑惑:“苏明允?没听你提起过。”
秦子敬把信往旁边一放,笑了一声:“是,我与他也是去岁里才刚相识,他是四川眉山人,因着家里的变故,二十五岁才开始读书,但颇为机敏。”
许云宵问:“是去年的举子?中了吗?”
秦子敬一哽。
许云霄算半个纨绔,心思从来没有放在读书上,于读书一道,只知道中没中,不知道该如何评论一个人的才华。
奈何秦子敬这么些年,也没中举,多少有点扎心,但他知道他不是故意,只好解释:“并未,这些年明允家中事情颇多。”
他大概说了一遍,纪宁恰好没走,听了一耳朵,这位苏明允成婚得不算早,虽然很有才华,但屡试不第,更雪上加霜的是,这几年他夫人给他生了几个儿女,长子长女都已经夭折,前两年更是折了长兄和长子。
总之,很惨。
如今给秦子敬写信,说的是自己经历了许多悲痛,决心奋发读书,下半年将要前往湖北襄阳,或许会路过本地,到时约他一见。
纪宁也不知道这个苏明允是谁,古代人称兄道弟的时候总喊字号,那些古代人的字又一个比一个难记,她还真想不起来是谁。
但她被领着出门的时候,听见秦子敬嘀咕了一声:“他说他夫人给他生了幼子,迟迟没有定下名字,取了几个字,让我帮着参谋一下,你们帮我瞧瞧,哪个字好?”
“他夭折的大儿子叫什么来着?”
“苏景,儿子叫苏轼。”
“唉,青年失子,实在悲痛,我觉着这个辙字不错,从二子的偏旁……”
门外,纪宁呆了一下。
苏轼!苏辙!还有他们的爹,苏洵!
那个在她的课本里、在诗词中光芒万丈的名字,此时此刻竟然离她如此之近?
她穿越到北宋之后没有刻意关注过这类消息,知道自己或许会碰见一些历史人物,但这些人离她实在太远太远了,如今的她只是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就算知道自己身处北宋,能和这些人接触,也没抱有过任何野望。
顶了天,也就是围观一下,感慨一句,原来是他们。
更何况,宋朝这个年号实在乱七八糟,她只记得住皇帝的名号,知道现在是宋仁宗当政,但宝元二年?她还真对应不上。
这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宋仁宗赵祯在位期间,拢共使用了九个年号,他一共才在位四十二年。
记不住很正常吧?
纪宁感慨了两句,背着背篓跟着小厮结账去了。
三匹积木马,因为姿势更难做,加了一点钱,每匹多挣了一百文,再有就是积木做的牛,这个体型更大,花费的时间更多,所以是七百文一匹。
加起来今天一共挣了两贯半。
纪宁掐指一算,如果加上纪松那里的收益,今年的夏税勉强够,这还是完全把钱省下来的情况。
但家里头也不可能一分钱也不花,日常的开销不可避免,至少还要预留出一两贯的余钱。
——混乱的思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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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在眉睫的窘迫生计打断了,她现在实在没工夫去思考父子三人未来将要经历的坎坷辉煌,也没时间去关注那些名垂青史的诗词文章会如何喷薄而出。
她只是一个提前看过剧本的观众,而主角,只是剧本开头几行的不起眼的注脚。
一个连举人都没中的失意人,两个刚出生兴许还在喝奶的兄弟俩人,和她这个连夏税都要绞尽脑汁的农村贫困户,中间隔着的何止是天堑。
她抻了抻背篓,里头的木头发出细微的声响。
纪爷爷以为她胳膊难受,调整了自己背后的背篓,又帮她托着底。
他问纪宁:“要换成铜钱么?”
许家结账给的是两张交子和半贯钱。
纪宁点头:“交子用起来麻烦,回头咱们还得想办法找钱,还是兑成铜钱更加方便一些。”
她到了角门,信守承诺,给看门的小厮抓了一把钱,不多,五文,笑得甜甜的:“请您喝茶。”
小厮才不嫌钱少,把铜钱揣进了怀里。
纪宁又拜托他给纪青递话。
没一会儿,纪青就出来了,领着纪宁和纪爷爷回了下人房。
等他们坐下,纪青拿了个包袱出来,又把包袱展开给纪宁看。
里头是一些零碎的布料和丝线,五颜六色团成一团,线头倒是好好整理了。
那些布料有些纪宁认不出来,但从边角料也能看得出来应该是不错的绸缎,只是剪下来的太零碎了。
纪青道:“都是绣房的人平时攒下来的,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纪宁想了一下:“回头我看看,应该能用上,这些要钱么?”
纪青点头:“最好是给。”
她在绣房里做工,其实也知道,那些娘子们会偷偷藏一点布料,上头的人也对这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做衣料总有耗费的时候,剪下来的材料也用不上,让绣房的人得了,也算是个人情。
对于绣房的娘子来说这是收益,自然也不能平白无故给别人。
纪宁便道:“那就算是咱们买的,但买这东西也有要求。”
纪青疑惑了一下:“什么要求?”
纪宁认真脸:“咱们买的是零碎布料,娘子们想要卖,就拿积攒的零碎布料来,我晓得她们手里头钱也不够用,都想着挣钱,但也不能损了主家的利益,坏了咱们往后的生意,否则一旦生出什么纠纷来,谁也不好交代。”
“规矩很简单,不能为了卖布料,故意做坏衣裳,或者偷工减料。”
纪宁摊手:“咱们小成本生意经不起折腾,这些话都得提前交代好,没得以后生出风波来,反倒影响自己的生意。”
纪青认真打量她一眼:“阿宁,你变了,比从前更有主意了。”
纪宁无辜:“这难道不好?”
话音才落,她早期辛苦扎了半天的发髻球球就被揉了个乱七八糟。
纪青有点怅然:“你才十岁,阿姐只希望你能开开心心……”
而不是为了家中的生计忧愁。
这话她没说出口。
纪宁拿着装了布料的包袱回家,翻看的时候才在包袱的夹层里看见了一张折好的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