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山雪》
1. 列车
冬日,车窗外,天幕雪白,纯净安宁。
屈泽也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正准备睡觉,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好,能不能跟你商量个事?”
屈泽也睁开了眼睛,看见面前站着一个男人,男人身旁站着一个女人。他们包围了他。
男人指着女人的肚子,详细解释,“我太太现在已经九个月了,她一个人坐,我实在不放心。”
女人隆起的肚子,圆润饱满。她双手撑着腰,显示着孕妇特有的疲劳憔悴,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行动不便四个字。
男人向屈泽也提出请求,“能不能跟你换一个座位?我必须得坐在她身边,才能够照顾她。”
屈泽也摘下了耳机,只回了一个字,“哦。”
屈泽也的语气听起来冷漠疏离,配上他那双稍向下垂的眼角,厌世的眼神,很难让人不会误会,他这是拒绝的意思。
男人以为自己吃了闭门羹。但为了妻子着想,他仍然要硬着头皮再争取一下。他都想好了措辞,“请你……”
话没说完,屈泽也已经站了起来。他站着要比男人高出半个脑袋。他站到了过道上,给这对夫妇让出了空间,向他们稍一歪头,“坐呗。”
男人松了一口气,一边扶妻子坐好,一边向屈泽也道谢。
他向屈泽也说明所替换的位置,“那你就坐3车5F,也靠着窗,很舒适的,和你原来的座位没什么区别,就单纯只是换了一个车厢。”
屈泽也没怎么听进去男人的话,光是记下了座位号码,拎起黑色行李包,走去了3号车厢。
旅客来回走动,过道狭窄,屈泽也靠着边缘移动。
顺利到达5F的座位,他放好包,坐了下来。
他因为个子高,坐得稍往前一些,后脑枕着椅背顶部,膝盖抵着前排椅背,找寻到一个最为舒适的状态。
随后,仍如刚才那样,他戴好黑色口罩,重新塞上白色耳机,随机播放歌单。
因为还在旅客上下的阶段,车门开启,冬天的寒风从门外涌入,让车厢变得有些冷。屈泽也拉扯黑色外套的两端,裹得更紧一些。
他眼睛余光瞄见,身旁的座位仍旧空着。不过他没在意,兀自闭上了眼睛。
先睡觉吧。
睡醒之后就能到达目的地,到达泊舟。
***
涂亦在车厢内缓慢前行,专注看着车厢斜上方的座位标识,寻找5D座位。她是从反方向踏入车厢的,一路倒着数数字,数到了第五排。
总算找到了座位,她坐下来,放下小桌板,放下了喝到一半的柚子茶。
她身后的过道上正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仰着头,在上层的行李架上摸索背包,将包旋转了一个方向,拉开拉链。他从背包内层里摸出了一枚戒指,小心翼翼举在眼前观望着,却无意间瞄见了座位上的涂亦。他心里疑惑,侧身确认了涂亦的模样,又确认了座位号。
“美女,你坐错位置了。”男人一步挪到了涂亦的正前方,“这是我太太的座位。”
涂亦辩驳,“我是5D没错的。”
她下意识拿出了手机,点开订单页面,想要证明自己没错。男人也稍微凑近了些,寻找涂亦的座位号码,一眼看到了错误所在。
“你这是3号车厢的5D,”男人抬手指了指车厢的正前方,“这里是2号车厢。”
涂亦惊觉,回忆起来,她之前跨进3号车厢的前门时,理应该往左走,她一不小心走成了右边,走错了车厢。
怪不得这节车厢里的座位号都是倒着数的。
她向男人致歉,“不好意思。”说罢站了起来,原路折返,向3号车厢走去。
这一次座位号是正着数的了,涂亦也因此能够正面看见座位上的人。她毫无防备地穿过了一张张陌生面孔,找寻座位。
直至从第一排走到了第五排,猛然停下脚步。
她看见了他。
看见了刻在心里长达十年的熟悉的眉眼。
她听见了胸腔内猛烈的心跳。
他正坐在5F的座位上,塞着耳机,靠着椅背闭眼休息。因为他戴着黑色口罩,涂亦没有办法看见他的整张脸,只能看见他的眉眼。他仍然是那副略显不耐的神气,一对剑眉尾部上扬,透露出生人勿进的冷漠气质。他的睫毛依旧浓密,只是似乎不如之前那样长了。
不过涂亦也说不准自己的记忆是否会有差错,是否对于这些细节进行了美化,是否对于他这个人进行了美化。
记忆总是像蒙了一层滤镜,让一切看起来那般美好。
更何况是十年前的记忆。
涂亦坐在了他的身边,稍显局促。她很想仔细看看他,但是没有那个胆子。她只能若无其事地偷瞄,看他浸润在朦胧白光里的侧脸。他似乎睡得很香甜,安静默然,只剩呼吸引导着胸腔微微起伏。
窗外景色一闪而过,退出视野范围之内。
列车平稳穿梭于世间,承载着涂亦心里关于冬天的秘密,去往泊舟。
不知道今年的泊舟岛还会不会下雪。
***
列车进入了一条长隧道,黑暗来临,恍惚有一种夜晚的错觉。
驶过这一段黑暗,重回外部世界,明亮刺眼的光芒倾斜而来。
他在梦中被白光晃着,睫毛翕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扭向另一边,避免被白光照射,偶然发现了身旁的女孩正在看他。女孩随即又快速而慌乱地撇开了视线。
他坐直了身子,淡漠地对女孩说道,“麻烦让让,我去趟卫生间。”
“噢,好。”她收起小桌板,站到了过道上,给他让行。
她心跳好快。
她不知道这个声音和十年前到底是不是属于同一个人。
不久后他回来,走在过道上,与她面对面。
她坐在座椅上,昂着头,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身影。
他也看见了她,他们之间有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对视。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撇开视线,却又强迫自己保持不动,保持着与他的对视状态。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手心里,紧张焦虑,心里一遍遍地反复不停地默念着。
“快认出我!屈泽也,我是涂亦!”
然而他只是平静如常地走到了她的身旁,开口道,“麻烦让让,我要进去。”
她呆滞地答复,“噢,好。”
她再一次站到了过道上,给他让路。她紧咬下唇,好像一个饱满的气球被针戳破,她一下子泄了气。
他坐回了原位,继续闭眼睡觉。她偷瞄他一眼,有些沮丧。她拿出了手机,开始给杨斯羽发消息,寻求杨斯羽的帮助。
[涂亦:我好像看到屈泽也了。]
[杨斯羽:什么?真的假的?十年没见了,你竟然还能认出他?他没长变样?你确定没认错?]
[涂亦:我……我不确定。]
[杨斯羽:那他呢?他看到你没?]
[涂亦:看到了。]
[杨斯羽:他认出你没?]
[涂亦:没有(大哭)]
[杨斯羽:要不要这么揪心(大哭)]
身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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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动了一下身子,以调整更为舒适的坐姿。涂亦被吓了一跳,有意倾斜手机,试图隐藏她们的聊天内容。她已经告诉了杨斯羽高铁上发生的事,以及他们并排而坐的状态。杨斯羽除了一连串的鬼哭狼嚎外,还发来了一个建议。
[杨斯羽:要不等快到站的时候,你直接开口问他吧。如果他是屈泽也,你就把他拽下车。如果他不是屈泽也,你就赶紧转身下车,好歹不尴尬。(狗头)]
涂亦决定听从杨斯羽的建议。
她在心里开始了一场彩排,包括到时候说话的表情、语速、语气、站姿、得到回答后的反应,以及最重要的说话的内容。
“你好,请问你是屈泽也吗?”
“你好,我看你很眼熟,请问你是屈泽也吗?”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朋友。”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高中同学。”
“我们肯定在哪里见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想着这些话,涂亦陷入了困惑之中,把握不好“老友相见”和“流氓搭讪”之间的尺度。
这些话到底合不合适?万一他不是屈泽也呢?又或者他是屈泽也,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了呢?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她对他念念不忘,可他的人生里早已没有了她的姓名。
她越想越担忧,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似乎是面对一道复杂困难的题,找不到一个正确答案。
列车响起播报,已到泊舟站。
车厢内的部分旅客陆续站了起来,拿上行李,在过道上排队等候。沉寂的车厢变得热闹。
涂亦直到此刻仍旧没有选择好合适的话语。
她继续坐在座位上,意图再多争取一点点时间。却没想到他也调整了坐姿,准备起身。
他看向了涂亦,“麻烦让让,我下车。”
涂亦惊觉,他竟然也到泊舟!
她瞪着眼睛看着他,对峙了几秒。
他疑惑不解,耐着性子再一次开口道,“让让。”
涂亦才终于回神,站了起来,拿上行李,同时给他让行。
越是在慌乱焦急的时刻,她越是不能够冷静地思考,只知道机械地埋头前行,跟随热闹的人群一起在车厢前门前排队,坐好下车的准备。
列车行驶的速度已变得特别缓慢,人们随列车而轻微摇晃。
涂亦伸手扶住了身旁的一个椅背,感受到列车到站停稳。
听见了车门开启的声音,时间所剩无几,她在急切的情绪中感觉到他就排在她的身后,紧张得后背渗出一点薄汗。
她害怕得不敢回头,可又实在忍不住想要再看他一眼,她于是小心翼翼地回头。
哪能想到,他排的竟然是后门的队伍,而且排队速度还挺快,已经到了队列的前面。
涂亦转身,想要向他走去,无奈他们之间隔了太多的旅客,密密麻麻占满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只能踮起脚尖,遥遥看着他的身影。
他摘下耳机,也顺手摘下口罩挂耳,即将露出整个面容。
她凝神屏息,静默等待着即将揭晓的答案。
可才露出下颌一角,他已经迈出了脚步,整个身体隐藏于转角之后。
涂亦想要跨出门去追寻他,偏偏她这列队伍拥挤堵塞,停滞不前。她急忙透过车窗玻璃看过去,看见那个一身黑色高大精壮的背影步履轻盈,很快淹没于人群之中,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她眨着眼睛,微微喘息,心神不宁。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
2. 校服
涂亦遇见屈泽也,并不全是偶然。
高二伊始,正值夏末,阳光澄澈,微风清新,伴随阵阵蝉鸣。
涂亦坐在公交车上,抱着书包,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手表,心里急切地祈求着,“开快点,开快点,不然我要迟到了!”
她今天起得太迟了,不知怎么就睡过了头。她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抓起桌上剩下的一个鸡蛋和半个馒头就要往外跑。
钟晓蕾坐在餐桌边,惊讶不已,“原来你还没走的啊?”
涂亦胡乱塞上了鞋,回复道,“现在就走!”
她匆匆忙忙上公交,到达目的地,又匆匆忙忙下公交,一路奔跑在树木林荫间。
光影斑驳,投射在她快速移动的身影上,衬托得她像是一只蹿入草丛的敏捷的白兔。
临近上课时间,值周老师按惯例关闭了学校正门,只留下左边一道侧门。这算是一种提示,也算一种威慑,要让还未进入校园的学生明白,离上课只剩10分钟。学生们不得不抓紧奔跑的速度。
涂亦因此跑得更用力,埋着头一路向前冲,一直冲到了侧门门口,险些与同时到达侧门的男生相撞。
她抬头,他低头,他们面面相觑。
涂亦看着眼前的男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怎么没有穿校服?”
男生看着涂亦,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的校服怎么这么大?”
他们怀着各自的疑问,相持了三秒。
而后听见预备铃声响起,清脆的声音撞击着每个人的神经。他们这才回神,同时向侧门跨出了一步。
侧门太拥挤,一次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行。他们于是又都缩回了脚,潜台词是礼让对方先行。
他们默契地站在原地等了两秒,结果发现彼此竟都按兵不动了。
涂亦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该走该留。
她正想再试探着跨出一步,就听见那男生开口对她说话,“走啊,愣着干嘛?”
涂亦于是迈进了侧门,向前走去。
她微蹙着眉头。本来他让她先走,她想跟他说一声谢谢的,可听他刚才的那种语气,“走啊,愣着干嘛?”凶神恶煞的,好像他对她有多么的不耐烦似的。
她心里疑惑,觉得这个人对她好像有礼貌又好像没有礼貌。
她越想越恼气,遇上预备铃声又一次响起,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大步向教学楼走去。
她才走了还不到一半的路途,那男生就已经追上了她,并且从身边超过了她。她感受到了他带来的一阵风。他那一双长腿迈步的频率不高,但每一步都迈得挺大。
她不服气,开始变为小跑,试图追赶他,最好超越他,赢得这场比赛的胜利。
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她只能一路跟在他的身后,眼睁睁看着他在三楼的走廊尽头停留,转身走进了身旁的教室。
她忽然愣住了,站在原地,有些惊讶。
因为他走进的,是高二(11)班,正是她所在的班级。
他们竟然同班。
***
屈泽也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上。别人都是两两同桌,唯独他是独自一人。他进门后就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懒散的模样旁若无人。
有好奇的同学逐渐向他周围靠拢,议论纷纷。
这个位置一直空着,没人坐,好多男生都看上了它,想要争取得到它,班主任那边咬着没松口。怎么一大清早的,忽然冒出了一个人,直接霸占了男生们的宝座?
男生们百思不得其解。
有大胆一点的人弯腰凑近,试图看清屈泽也的脸,轻戳他的肩膀,“哥们儿,你走错了吧?”
屈泽也抬起眼皮,眼神凌厉,叫那人有些发怵,自觉后退了一步。
江薇一只脚踏进了教室后门,朝人群中心呼喊,“屈泽也,你出来。”
围观的人听见了江薇的声音,甚至不敢抬头,悻悻然全部散开,规矩老实地坐回了原位。他们最怕班主任,这是读书以来养成的最大的习惯。
屈泽也站了起来,走向江薇。
江薇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带着他走到教室外,一路碎碎念,“我不是让你到学校之后,先来我办公室一趟吗?你怎么直接就跑教室里来了?你来教室里,他们都不认识你,你又不会主动自我介绍。这个程序不对嘛!本来就该由我领着你进门的,知道吧?”
江薇一边说着,一边把屈泽也送后门拽到了前门,再从前门踏进了教室,准备向全班同学做一次正式的介绍。
屈泽也能够预见之后的场景,等于他是从教室后走到了教室前,又要从教室前走回教室后。他将被江薇带着绕这一大圈。
想这江薇可真有仪式感,也不嫌浪费时间。
江薇兀自拽着屈泽也站在了讲台上。江薇进了教室就好像瞬时换了一个人似的,刚才还在絮絮叨叨,转眼就变得庄重得体,有班主任特有的气质,一半是慈祥,一半是威严。
江薇站在讲台中央,屈泽也板着脸站在一旁。
江薇清了清嗓,笑意盈盈道,“今天呢,我要介绍一位即将和大家成为好朋友的新同学,他叫屈泽也。”
台下地同学按惯例需要礼貌性地鼓掌,教室里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待到掌声停下,严恒迫不及待地冒出一句感慨,“原来是蛐蛐呀——蛐蛐!”
他坐在第一排,说话时候身体有意向后仰,要让全班都能够听见。他的尾音拉得长,曲折婉转,惹得全班同学发笑。
江薇瞪了严恒一眼,“闭嘴!就你话多!我真得把你拉到讲台上来坐!”
严恒卖弄乖巧,“哎呀我不说了。”他卖弄得过于夸张了,像一场猴子表演,带得台下的笑声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比之前更甚。
屈泽也不悦,对严恒翻了一个白眼。他拿起了讲台上的半截白色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下了他的名字——屈、泽、也。
涂亦这是第一次看见屈泽也的字,清秀俊朗,像他这个人。他们这是理科班,和文科男生不同,理科男生们平日里或是咋咋唬唬,或是闷头闷脑,字如其人,他们写的字一个比一个难看,是一堆鬼画符。因而比较起来,屈泽也的字显得那么出众,涂亦看得入迷。
屈泽也写完了最后一竖,回过身时,恰巧撞上了涂亦的视线。
涂亦坐在第二排,两人之间相隔挺近,这一突如其来的对视便有一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屈泽也仍然波澜不惊,停留了两秒,涂亦却被吓得不轻,急忙低下头来,握着笔,假装做题,做一道已经求得答案的化学方程。
杨斯羽有些好奇,悄悄凑近了些,观察涂亦的动作,小声提醒,“下节课是物理课,你忘了?你拿错书啦。”
涂亦惊觉,立即将化学书对换成了物理书,拿起笔,继续佯装解一道早已得出答案的物理方程,心不在焉。
至于屈泽也是什么时候走下讲台的,涂亦并不知晓。
***
物理课结束之后,江薇叫涂亦去了一趟办公室。
涂亦走进办公室时,发现屈泽也竟然也在。
屈泽也懒散地站在办公桌旁,耷拉着肩膀。
他体格清瘦,身高腿长,面容英俊,倒是透出了一种玩世不恭的散漫气质。他穿的是件白色短袖衬衣,衣摆敞着,露出了内搭的白色T恤。
清透的阳光泻进窗棂,在他身上披洒一层朦胧微光。
本该是一副养眼的清新画面——如果遮住那张臭脸的话。
涂亦稍扭头,挪开了视线。她总有点怵他,觉得他怪不好相处。
她走向了办公桌,脚步缓慢,甚至带点沉重的意味。
江薇也正好从办公室外赶来,边走边打电话,对着电话那头费劲心力地劝解,“张老师,您老说数学重要,我也理解,一百五十分嘛,多得很,我明白,但我也确确实实给您调了这么多节课了呀,你说是不是?就上学期,啊,三分之二的体育课我全都调给您了,我这物理是一节课没蹭上,人那体育是上了等于白上,这真的够意思了吧?您就别……啊,体育也重要呀!之后会被纳进总分的。啊对,现在还没纳,但总有一天会纳……还是不行,我不想我的孩子们天天窝在教室里,人都要学傻咯!他们必须得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那这样,我尽量给您协调,好吧?行,行,到时候再沟通,好,再见。”
她总算挂掉了电话,撇嘴耸肩,将手机放到了办公桌上。她坐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两个学生,上下打量一遍。
她先把涂亦拉到了身边,拽着涂亦原地打转一圈,评价道,“你这校服大得离谱啊。”
一件短袖校服被涂亦穿成了中袖,整个上身仿佛是中空的,松松垮垮地挂在涂亦消瘦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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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涂亦也知道校服过大,特地把下摆扎进了裤腰带里,腰际于是环绕了一圈的褶皱。裤腰带也是过于松的,她临时没办法改制,只能用好几颗别针别住,直到确保能够固定。虽然难受,但好歹能够熬过今天。
她原本的打算是熬过今天,放学回家再想办法。
江薇翻出了上个周统计的校服尺寸登记表,找到了涂亦的名字,确认她登记的是小号。她再站起来,翻看涂亦的后衣领,发现涂亦穿的是大号。
她抚平了涂亦的衣领,猜测道,“估计是拿货的时候拿错了。你当时没检查号码?”
涂亦难为情地答复,“把吊牌剪了才看到是大号。”
江薇暗自思忖了片刻。这是这周刚换的新校服,也是近七年来全校第一次更换校服,校长为此特意花了重金请人设计,白底蓝领,衣袖上镶嵌两条蓝色条纹。虽然实际上成品看起来也不过如此,但就是这平平无奇的校服竟然要300元一套。
江薇衡量着,涂亦的吊牌剪了,衣服也穿了,肯定是没办法换货的。让涂亦再花钱买一套,她有觉得对这孩子来说也不公平。她于是只能想出唯一的办法。
“你明天上学就别穿校服了,把校服带来拿给我,我去找裁缝帮你改一改。”江薇询问涂亦,“身高体重就是登记表上写的那些,确认没错吧?”
涂亦点点头,“没错的。”
江薇挥挥手,“那行,那你先回教室吧。”
涂亦听从江薇的吩咐,走出了办公室。她往前走了两步,发觉走错了方向,遂又原路倒退回来。
路过办公室的门外时,她瞄见江薇正拿着一条粉色的布尺,在屈泽也身上来回测量,量了肩宽、腰围、身高,并自顾自地感慨了一句,“小小年纪怎么就蹿了一米八的大高个。”
江薇扶了一下眼镜,量得仔细,在表上做好记录后,要屈泽也再转个身,继续测量。
涂亦惊慌,怕被他们撞见她在偷瞄,连忙低下了头,加快脚步,走过了办公室。
***
校服改得很快,才一天时间,江薇就从裁缝店里取回了回来,整整齐齐叠好,装进了一个透明塑料袋中。
她是叫屈泽也来办公室拿的校服。
她先把男生校服拿给屈泽也,叮嘱道,“你现在就去厕所换上,不然一直不穿校服,也不像话。”
待到屈泽也换好校服回来,她再把女生校服拿过来,并叮嘱道,“我这边还有事耽搁,你帮忙转交给涂亦。涂亦你认识的吧?就那天和你一起来办公室的那个女生。”
屈泽也应道,“嗯。”
屈泽也拎着袋子的一角,往教室走去。办公室在五楼,教室在三楼,他得往下走两层,走得懒散。
等他跨下最后一级台阶,抬头时,正巧看见了前方涂亦的背影。
他觉得挺巧,开口叫住了她,“喂。”
涂亦愣了一下,感觉这声音似乎是在叫自己。她于是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发现屈泽也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袋校服。
她猜到了那应该是她的校服。
她正想走上前去拿,没想到屈泽也一挥手,直接把袋子对准她扔了过来。
她看见了袋子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还没及时反应,袋子也准确无误地砸中了她的额头,那塑料袋挺厚实,边角缝合的地方尖锐锋利,又有校服的重量加持着,砸得人还挺疼,她不由得向后仰了一下。
她懵了,他也懵了。
他是男生,之前也一直习惯了和男生相处,男生之间是随性放肆的。他们打球,随手一扔,对方就能准确接住。他们去小卖铺,随手扔瓶矿泉水,对方也能接住。就连平日里借块橡皮借支笔,他们也是隔着过道随便扔,对方也是隔着过道随便接,百发百中。
他也因此养成了一个认知,同龄人之间递东西不用“递”,用“扔”。
他哪里想得到,她竟然完全接不住呐。
他暗自思忖着,好像应该给她道个歉,他匆忙在心里组织语言。只是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他便看见她捡起了地上的校服,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身,大踏步离开了现场,徒留他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烦闷至极,怀抱着校服,伸手摸着发红的额头,低声嘀咕着对他的愤怒控诉。
“拜托,我不叫喂,我叫涂亦!”
3. 姓名
涂亦有意不去搭理屈泽也。当然,屈泽也有意不去搭理全班的任何一个人。
他总是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要么睡觉,要么单手托着脑袋,盯着窗外发呆。
说他不孤单吧,他那单身一人的剪影镶嵌进窗棂,成为寂寥沉默的画面。
说他孤单吧,他又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并主动与外部的世界划上了一道沟壑,犹如与世隔绝。
班里的好些人都对他感到好奇,尤其以严恒为首的一群男生,仗着皮糙肉厚,总要在课间时分聚集在教室后排,团团围住屈泽也,抛出他们满腹的千奇百怪的问题。
有人问,“听说你之前是在澳门读书?澳门怎么样?是不是特有钱?”
屈泽也答,“嗯。”
有人问,“他们说你还去过南极!是不是超冷?你肯定见过极光,震不震撼?”
屈泽也答,“嗯。”
有人问,“你还得过全国奥数第一?物理也得过奖?你不会是什么隐藏的大佬吧?”
屈泽也答,“嗯。”
有人问,“你是不是会马术?你会骑着马跨栏吗?你会骑着马钻火圈吗?”
屈泽也答,“嗯。”
有人问,“你竟然还会西班牙语?那你会和外国人沟通吗?能不能说两句来听听?”
屈泽也答,“嗯。”
有人问,“他们还说你爸妈都长得特好看,是不是真的?你有没有照片?”
屈泽也答,“嗯。”
男生们议论的声音吵闹喧哗,在教室后方营造出了集市的效果。外层的人不断往里层挤,里层的人却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因而推推攘攘,海浪那般起伏不停。
涂亦忍不住要回头观望。
她断断续续听见了男生们的问题,又努力听清了屈泽也的回答,如此循环往复,听了良久。
她慢慢厘清了对屈泽也的认识。她觉得他这个人好像有礼貌,对于他们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做出了回应。她又觉得他这个人好像没有礼貌,因为他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字,“嗯。”
她于是总结出了对于他的评价——有礼貌,但只有一点点。
她专注于对他的观察,不知不觉朝着那个方向盯了很久。偏偏碰到有几个男生察觉无趣,后退走开,使得由人群组成的围墙忽然破开了一个洞口。
她的视线透过那洞口意外与他相撞。
他看向她,原本毫无焦点的眼神似乎变得集中了一些。
她惊慌,立即转过来,埋头做题。
她的心跳很快,有一种考试作弊被当场捉住的感觉。可这心里不知怎么了有一点的不甘心,她竟鬼使神差的又一次回头看向他。
他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没有挪开。他虽然左手托着脑袋,右手悠闲自在地转着笔,看似面无表情,可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玩味的感觉,若有深意。
她快速回头,头脑混乱,呆滞地握着笔,却没写下一个字。
杨斯羽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她好心提醒道,“你就别看他了,都看了这么多眼了,还没看够?”
涂亦惊觉,“我很明显吗?”她没想到她的这一串动作会如此张扬。
杨斯羽点头,肯定地回答,“很明显。”她咂舌一声,笑了一下,悠悠感慨着,“不过也是,他确实长得好看,路过的蚂蚁都会为他驻足停留。”
涂亦羞得脸红,“我没有……我不是那种类型的看!”
涂亦说着说着,慢慢缩起身子,最后将整张脸埋进了臂弯里。她发觉自己解释不清了,焦急难捱。
她对天发誓,她纯粹是感觉这个人挺神奇,所以才好奇心作祟,多看了几眼。她对他真的没有那种意思,但是她生怕他误会她对他有那种意思。
她有这样的担忧,心里好像委屈极了,急得脸颊更红了一层,热气熏得她难受。她只能往臂弯的更深处埋去,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
怎么这么丢人。
***
男生们前几天对屈泽也的关注度还挺高,可在得不到屈泽也的正经回应后,他们也识趣的散开了,如同以往那样一群熟人一起玩耍,兴高采烈。
屈泽也于是又回到了貌似孤单的状态。
江薇一直看在眼里,特地观察了一阵,发现这样的情况毫无改善。她隐隐担心,总认为应该改变现状,想尽办法来解决这一难题。
她把屈泽也叫到了办公室,开始先是苦口婆心教育了一番,“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肯定在想,反正估计也只在这里待半年而已,交了朋友也只管这半年,到时就离开,相忘于江湖,所以交了也等于白交,是吧?”
屈泽也懒散站着,盯着地面发呆,没有回答。
江薇越说越来气,滔滔不绝,“你这种想法就根本不对!不管是半年也好一年也好,或者甚至说个半天一天,不管再小的时间单位,它都是组成人生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都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不能够去轻视它、看不起它。说句耳朵听得起茧的一句话,一寸光阴一寸金,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应该去珍惜,去好好面对。你要重视的不该是结果而该是过程,知道吗?”
屈泽也终于轻轻开口,回答了一声,“嗯。”
江薇推了一下眼镜,“再说了,你爸爸可是告诉我了的,半年只是一个预估的时间,真到那时候,你们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屈泽也讥笑一下,暗想着,这确实是他爸爸的风格,表面上制定计划,实际上一天一个样。
江薇叹息一声,抱来办公桌上的一叠物理练习册,放到屈泽也的怀里,吩咐道,“这次的练习册就由你来发,念一个名字发一本,亲自发到同学手上,这样你也能认识一下咱们班的同学。”
屈泽也抱着练习册,掂了掂。
江薇单手放在练习册上,敲了两下,最后叮嘱,“你这学期结束后可能要走的事情,我没有向全班宣布,怕他们也因此而疏远你孤立你,让你这半年过得难受。所以你也必须给我堵住嘴巴,保守秘密,听明白了吗?”
屈泽也拖长了声音回答,“明白——”
***
屈泽也发练习册,前半截是严格按照江薇制定的流程来进行,念一个名字,找一个人。
他将练习册放到第五排的位置上,在姓名栏处辨认字迹,逐个念出口。
他念道,“赵一伟?”
赵一伟坐在靠墙的位置,高声应答,“这儿。”
屈泽也对准了挥手扔去,赵一伟凌空接住练习册。
屈泽也再念,“方乐?”
方乐坐在第七排,抬头应答,“我。”
屈泽也再次挥手扔去,方乐准确接住练习册。
屈泽也又念,“贾林芯?”
贾林芯坐在方乐旁边,举手应答,“我是贾林芯。”
屈泽也这次有经验了,不扔给女生,而是扔给方乐,让他带为转交。
屈泽也继续念,“顾茉?”
顾茉闻声蹿了出来,灵活得像一条金鱼,“我是顾茉,我就在你眼前。”
她冲他露出甜美而妩媚的微笑,他后背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稍向后退一步,把练习册递给她,不再看她。
屈泽也念下一本,“严恒?”
严恒坐在第一排,用妖娆的尖嗓回答道,“蛐蛐,我在这儿呀!”
屈泽也甚至没有正眼看严恒,随手一挥,将练习册精确地糊到了严恒的脸上,惹起班里一阵哄笑。
屈泽也又念,“杨斯羽?”
杨斯羽坐在第二排过道旁,转身举手示意,“我。”
屈泽也向前迈了一只腿,略带小心地把练习册精准扔到了杨斯羽的课桌上。
涂亦坐在杨斯羽身边,竟感觉紧张得不行。
她和杨斯羽的练习册是一起交的,按理来说应该也是连在一起的,所以叫到杨斯羽,下一个就会是她。
她猜想屈泽也还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么等到他念出她的名字时,她该怎样回答才好?回答“到”?好像太正式了。回答“我”?好像又太平常了,大家都是这么答的。回答“是我”?这跟“我”也没什么不同。
她越想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想不出来,只能埋头盯着试卷上的公式,似乎要盯出一点新鲜花样。
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次他再向她扔东西的时候,她绝对能接住,她没有那么逊。
然而等了短暂的一阵,她听见屈泽也继续念出了下面的名字,“王松松?”
涂亦疑惑了,怎么不是她呢?
她耐着性子,再多等了一些时候。屈泽也有条不紊地将名字一个一个念出口,念了大半个班级,却没有一个是她。她着实想不明白,想要回头又不敢回头,等得有些焦急了。
杨斯羽也疑惑不解,小声询问,“我们俩不是一起交的吗?怎么还没有到你?”
涂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我的被搞丢了?”
杨斯羽咬着笔尖,“应该不会吧?这样,等他发完,我去帮你问问。”
她们于是静默地等待着,等这好似没有尽头的漫长的过程。
前方充满了未知,涂亦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有她的练习册,一个说没有她的练习册。
要是真的没有那该怎么办?跑去质问他?
他肯定会凶她一句,“你找老师问呗,问我干嘛?关我屁事。”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讨厌,关键他说得又有道理,她骂也骂不过。
这样想着,她的焦急慢慢变成了失落沮丧。
好不容易熬到了屈泽也的分发结束,结果是当真没有念到涂亦的名字。偏偏杨斯羽又去了卫生间,涂亦没有帮手,看样子只能自己硬着头皮上场。
她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加油鼓气,想要酝酿好情绪。
她正要站起来,突然发现屈泽也已经走到了她的课桌旁边。
屈泽也将练习册轻轻放到了涂亦的桌上,“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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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
涂亦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微红着脸,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呆滞地回答,“谢谢。”
屈泽也这才近距离清晰地看清了涂亦的脸庞,精致小巧,白皙清透,眉心处有一小道显眼的暗红色的伤痕,应该就是昨天他朝她扔校服时,服装袋的锋利边缘割到了她。
他暗忖着,就这么轻轻的一下而已,竟能在她脸上留下伤痕,他一时分不清究竟是他力气太大,还是她过于娇嫩细腻了。
他心里因此留了一道坎,对她终究有些愧疚。
***
等到一节语文课结束,老师走出了教室,班里立即变为哄哄闹闹的状态,坐不住的同学们来来往往、高声呼叫,像一个庙会集市。
屈泽也越过嬉笑打闹的人群,沿着教室后方走过,跨出了教室门。
他要去找江薇拿鲜牛奶。
那是他早上出门前,姜艺蔓硬往他包里塞的牛奶,说是品质极佳,口感纯正,新鲜得需要冷藏才能保存。姜艺蔓让他务必喝完,毕竟青春期的小男生就该好好补充营养。
他却没兴趣喝,把昂贵的牛奶随手扔在课桌上,任由夏末的阳光照射,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江薇看不过去,先把牛奶瓶挪到阴影里,想了想,又把牛奶瓶拿到了手中。
“我给你放我办公室,我那里有一台教职工专用的小冰箱,我给你冻在里头,你什么时候想喝就来找我拿。”江薇碎碎念,仍是不放心,威胁道,“今天之内,你必须来找我拿,不然就等着你妈收拾你。”
屈泽也只是冷笑一声,觉得这俩中年妇女还挺幼稚,把他当三岁小孩来吓唬。
他当时没有想到,这瓶牛奶还能发挥用场。
庆幸他没喝,庆幸江薇替他冷藏着,要不然他现在想找礼物送出手都找不到。
他顺利拿回了牛奶,揣着牛奶瓶,从前门走进了教室。他这一趟的路线很清晰,直接走到了第二排的过道边缘。
涂亦和杨斯羽正并肩坐着,埋头在文言文旁认真补充课堂笔记。
屈泽也站立了一会儿,清一下嗓,压低声音叫道,“涂亦。”
这一声叫得不仅涂亦抬起头,连杨斯羽也抬起了头,于是就有她们的两双眼睛整齐而好奇地看向了他。
这在他意料之外,他被盯得局促而不自在,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话才好。
“咳——”他挪开视线,假装看别处,伸手掏出了牛奶瓶,云淡风轻地放在了涂亦的课桌上,“这个给你。”
涂亦没做出反应。
反倒是杨斯羽拿起了牛奶瓶,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新奇,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涂涂牛奶?”
屈泽也右手揣着兜,手指在兜里不停搓动,挑起下巴示意,“她眉心的那一道——”
涂亦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处,皮肤感受到指腹传来的温热,惹得脸颊也逐渐变得红润了。她不敢再看屈泽也,默默把头迈得更低了一些。
杨斯羽听涂亦说起过这件事,此刻便能心领神会,“噢,我懂的,我明白。”
屈泽也听着杨斯羽的话里似乎有某种不可言喻的意味,他怕她们误会,补充解释,“我……”
他想说他是来表达歉意的,临到头来却说不出口,随口改了说辞,“我听说牛奶有助于伤口愈合。”
他说罢便离开了,走得还是一如往常的懒散随意,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慌。
杨斯羽回头,一直看着屈泽也走回座位,才终于转了回来。
她疑惑不解,询问涂亦,“牛奶有助于伤口愈合吗?”
涂亦盯着文言文回答,“我不知道呀。”
杨斯羽凑近了些,发现涂亦又在假装认真写笔记了,一个注释连着写了两遍也毫无察觉。
杨斯羽偷笑了一下,费力拧开了牛奶瓶盖,凑到瓶口浅浅地尝了一下。
她和涂亦一向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喝的吃的全都摆在课桌上,两人共同享用,不分你我。
杨斯羽这次也如以往那样,先喝一口牛奶,再将奶瓶递给涂亦,“我替你尝过了,没有毒,放心。”
涂亦也不正眼看奶瓶,反手将奶瓶推向杨斯羽,“你还是替我全部尝完算了吧。”
杨斯羽拒绝,“那多不好呀。”
但杨斯羽只是口头上拒绝,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拿起了牛奶瓶,过瘾地大喝了一口。她是第一次喝到这么新鲜的牛奶,掩饰不住地开心,尽情享受着醇香的美味。
屈泽也靠在椅背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他看见杨斯羽甚至仰着头,将玻璃瓶倒扣在嘴上,用手掌拍瓶底,试图抖落贴在瓶身上的水滴妆的牛奶,乐在其中。
她身旁的涂亦是一副置若罔闻的姿态,握着笔一直不停地写着笔记,仿佛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那样。
仿佛他从来没有去找过她,掀不起一点波澜。
他好心好意去给她送牛奶,她却冷漠地毫不领情。
他有些气恼。
4. 月考
学校对学生的学习情况抓得紧,相关效率也提得高。月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各个班级的成绩就已出炉,包括每一项单科的分数,全部科目相加的总数,以及学生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排名。
成绩单贴在了教室的后黑板上,几张硕大的表格,密密麻麻记录着数字。
一群人围拢来寻找自己的名字,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目不暇接。
有人看完后失落沮丧地离开,有人看完后兴奋激动地拍手跳了起来,在人群里一上一下。还有人不光看自己的排名,更要看别人的排名,一眼看到了排名第一的人。
竟然是屈泽也。
“我去,他还真是隐藏的大佬啊?”严恒感慨着,掀起人群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言语。
他们互相攀谈,低头耳语,时不时将目光投向了屈泽也的方向。
屈泽也自打下课后就一直趴在桌上,随意伸着两条手臂,侧头枕着手臂内侧,闭着眼睛睡觉。他太惬意闲适了,好似对成绩完全不在乎。
严恒羡慕他那潇洒自在的模样,对同伴开玩笑道,“看来他还真是大佬,随随便便考个试,随随便便得第一。哪像你,做题做到半夜,照样考不及格。”
严恒这话讥讽的是同伴,却被涂亦切实听进了心里。
涂亦这次考了全班第十一名,相较于上次而言,她下降了一名。她看着表格最后一列“进步名次”里面的数字,[-1],只觉得刺眼,不免有些沮丧失落。
她以前都是第十名的,她为了得到这个名次,拼了命地学习复习看书做题,竟也顺利地将这个名次保持了一整年。
它是她的骄傲,而她又是父母的骄傲。
父母在外和亲朋好友聚会,被问起女儿的成绩,他们说的一直都是,“她呀,这方面倒是不让我们操心,能考全班前十。”
他们从不说“全班第十”,而说“全班前十”,这就让人潜意识里以为这是一个特别优异的成绩,营造一种涂亦特别厉害的氛围。
父母乐在其中,涂亦也乐在其中,被人用一种夸赞而羡慕的眼光看待,总是能叫他们开心。
结果这下倒好,她掉了一位,掉到了十一名。
没有人会在和别人交谈时说,“她考了全班前十一”,因为这是在明摆着告诉别人,“她考了全班第十一名”。
她的这么一点小小的快乐就此消失了。
她知道父母不会怪她,但她成绩退步,心里不可能不赌气。
她不甘心,又仔细观察一遍前十一名的成绩,惊奇地发现从第二到第十一的人名排序竟和上次月考一模一样,并且最后一列“进步名次”栏均是统一的[-1]。这等于说是由于屈泽也空降第一,上次的前十名全部被向后挤了一个名次。
屈泽也破坏了班里原有的皆大欢喜的和谐。
涂亦终于弄清了缘由。知道这样算是无理取闹,但她此刻真的有点怪他。
她退出了人群,绕过教室后方,从他身边快速走过,毫不停留。
他察觉到她的靠近,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偷瞄,却只看到了她那张气鼓鼓的脸。
***
全班的大部分人都有了一种月考失利的挫败感,所以在这之后,他们打了鸡血似的,学习起来更加积极刻苦,一个比一个努力。
他们不仅上课认真,下课后更认真。
江薇听见下课铃响,收拾好教材准备回办公室。才从前门走到后门,就被一群学生强行拽回了教室,摁到了最近的一把椅子上,要她继续讲题。
“老师,这道题我怎么算都得出应该选A呀!”
“老师,为什么我这个公式动量不守恒呢?”
“老师,为什么小滑块滑过B点后电荷量不减少呢?”
他们把江薇围得水泄不通,江薇听见脑袋上方漂浮着成百上千的问题,拥挤堵塞,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她推了一下眼镜,拿着笔在试卷上勾画,提高了音量,“先看啊,你们这个受力分析不完整……”
涂亦举着试卷,站在人群外围,试图往里挤。人群实在过于密集,她没办法前行,只能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想要听清江薇的话。四周又有不少的同学聚拢过来,好些人插在了她的前方,挤得她不知不觉中往后撤退,离江薇越来越远。
在一片嘈杂里,她已经不太能听清江薇的声音了,更辨不出江薇正在讲的是哪道题,看不到江薇的板书,这些断断续续的词句听起来像天书一样,听了等于白听。
涂亦别无他法,只能放弃,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涂亦迫不得已会走近屈泽也的课桌。
她本想佯装无视直接路过,不料屈泽也主动开口,叫住了她。
“涂亦,”屈泽也左手托着脑袋,右手转着笔,“你哪道题不会?”
涂亦敷衍,指了一下试卷,“这个,第17题。”
屈泽也把笔拍到了桌面上,稍微够着身子,轻巧地将试卷从涂亦手里抽了出来。
他放平试卷,大致扫描第17题的题干,余光瞄见涂亦仍愣在原地。
他拍一下身旁的空椅,招呼道,“坐啊,我给你讲题。”
涂亦呆滞地坐了下来,像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一切按照屈泽也的指令来行动。
屈泽也换用铅笔,在图上画好了受力线,开始认真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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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的讲解。
屈泽也讲,“先分段计算,写出A到B的方程,以及B到C的方程。”
涂亦答,“噢——”
屈泽也讲,“滑块在C点是平抛,可以画出这样一条抛物线。”
涂亦答,“嗯——”
屈泽也讲,“MN是圆弧的水平线,由此相交得出一个角度。”
涂亦答,“哇——”
屈泽也讲,“滑块再次进入电场,是反方向的匀速运动。”
涂亦答,“原来是这样——”
屈泽也将最后的结果推导出来,“联立方程求解,最后再做计算就行,懂了吗?”
涂亦点头,“懂了。”
屈泽也放下笔,若有深意观察着涂亦懵懂的表情,拆穿道,“你其实完全没听懂,对吧?”
涂亦被当面揭发,略显难为情,尴尬地笑了两下。
屈泽也不明所以,质问道,“为什么不懂装懂?”他看涂亦不仅一直装懂,还装得很捧场,捧场得甚至浮夸。
涂亦咬着下唇,鼓起勇气解释道,“我怕你嫌我笨。”
屈泽也被噎住了,他刚才的确产生了一股冲动,想说她是笨蛋。
他把话咽了回去,笔尖重新回到了题干起点,“这样,我从头再讲一遍。”
他这一遍讲得更加细致了,语速放慢,写字速度也放慢,讲一截后,有意要做个停顿。
他问,“这个步骤听明白没?”
她答,“明白明白。”
他问,“这个步骤呢?”
她答,“好像不是很懂。”
他便原路折返,“你注意看,其实是这样……”
他花了一些时间讲透彻了这道物理题,甚至把同类型的题目也翻出来讲了一遍,拿它们做横向对比。她因而理解得更深刻了,学懂弄通题目之间的相同点与区别之处,收获颇丰。
一个师傅,一个徒弟,两人倒都有了一种打通这一类题目的游戏关卡的畅快感。
“这一次是真的懂了。”涂亦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真的非常谢谢。”
屈泽也云淡风轻回复一句,“客气。”
涂亦收拾好试卷,站起来,向屈泽也道别。她转身准备离开,还没迈出步子,听见屈泽也叫住了她。
“涂亦,”屈泽也的眼神似乎有些漂移,“我讲的……还行吧?”
涂亦竖起了大拇指,夸赞道,“是非常行。”
屈泽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很短暂,随之取代的是那张熟悉的臭脸。
他又开始托着脑袋转笔了,假装冷漠。
直至看着涂亦离开的背影,越走越远。
5. 汽水
屈泽也周末向来是不会学习的。
他接受父母的安排,跟着父母出门,将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聚会,总之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交谈,谈论一些他毫无兴趣并且完全听不进去的话题,他只当是完成一个任务。
他坐在轿车的后排,失神地看着窗外后退的景色,穿梭于小城之间。
作为外地人,屈泽也对这座泊舟岛并不熟悉,街头巷尾在他眼里都长一个样。
他没有刻意去记路线,不在乎轿车到底经过了哪些地方。
遇到十字路口亮红灯,轿车紧急停下,屈泽也随刹车往前倾了一下,不禁抬头,试图看清道路的情况。
他偶然发现竟已到了学校附近,恰好前方公交到站,一个女孩背着书包走了下来。
他的眼神终于聚焦了,看清了那女孩的面庞。
“爸,我在这里下车。”屈泽也边说边打开车门,“我去教室一趟,你们不用等我。”
他不等父母回应,径直走上了人行道。
他本想跑上几步追上涂亦,无奈涂亦走得太快,眨眼间灵活地蹿进了校门。他便也走进了校门,跟着遥远的涂亦的背影一路走去,一直走到了教室。
教室里的场景着实让屈泽也想像不到。他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周末放假,大家都会在家或是外出玩耍,却不料会有接近一半的同学,在周末这天主动来教室学习,未免也太刻苦了。
屈泽也假装成他也要自学的样子,坐回他的座位,从抽屉里拿出两套卷子来。他原本的打算是等到周日晚自习再做卷子的,想来现在也无事,索性做了罢。
教室里由于是自主自习的缘故,没有老师守着,氛围较为轻松,有阵阵交谈的声音,吃东西的声音,随意走动的声音。尤其又有严恒在场,吵吵闹闹更不在话下,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澜。
严恒遇到不会做的题,拿着《教材解析》屁颠屁颠跑去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找曾经的全班第一、如今的全班第二侯以然,恳请帮忙讲解。
侯以然稍显不耐叹了口气。他以前替严恒讲过几次题,觉得严恒真的笨得伤心,再简单不过的题也不会做。他这次不大想答应,不过碍于同学情面,他忍了忍,接过了书本。
这一接,带来了一场兴师动众的吵架。
起初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算和谐,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过了不到一分钟,侯以然压抑在心底的烦闷逐渐爆发,讲题的音量也越来越大,惹人注意。
严恒的问题才问到一半,“为什么这两个数不……”
侯以然打断了严恒的话,在严恒的耳边吼道,“题干上写了的啊!摩擦因素不一样!你眼瞎?”
严恒摸了摸快要被震破的耳膜,尴尬地笑了笑,“我没看到嘛,你不要凶。”
侯以然看严恒嬉皮笑脸的模样,更来气,“拜托你不要在我这里犯这种低级错误!好吗?我好心给你讲题,不是为了讲这种弱智的题!”
严恒咂舌一声,“你说谁弱智呢?”
侯以然毫不留情地回答,“我说你!你弱智!一道题讲了三遍你都听不懂,不是弱智是什么?”
严恒恼怒,一把将笔拍到了桌面上,“好好的你骂人干什么?仗着学习好你就看不起我是吧?”
侯以然反手背推一下眼镜,“对,我就看不起你,拜托你以后别再来找我讲题,浪费我的时间!”
“你以为我稀得找你讲?”严恒站了起来,步步紧逼,“不就讲个题么,拽得你那个样子!你还真当自己多了不起?有本事也像那谁一样,考个全班第一呗!”
屈泽也愣了一下,一支笔转到一半,掉到了地上。
他想着他分明什么都没做,是个旁观者正在兴致勃勃地吃瓜,怎么莫名其妙转瞬之间,吃瓜似乎吃到了自己头上。
他被卷入了这场热闹之中,并且在这场戏里扮演的隐约是个反派角色。
侯以然被戳中了痛点,也站了起来,要与严恒正面对抗。
他们胸膛抵着胸膛,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来回拉扯,两人之间越隔越近。
“我没他那本事,所以我要刻苦学习。”侯以然几乎是贴着严恒的脸在说话,“但我知道,学习应该靠自己努力,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别人!浪费别人的时间!像个苍蝇一样甩都甩不掉!”
严恒开始用额头去撞击,“你他妈的骂谁是苍蝇?你他妈的以为谁都想黏着你?就你那千年老二的水平,老子还不稀罕!”
侯以然用了更大的力气反击,“不稀罕最好!给你讲题本来就不是我的义务!求你滚得越远越好!”
侯以然最后这一声音调提得高,甚至有些破音。他的唾沫星子混合着严恒的唾沫星子,水枪一样喷洒。他们的胸膛抵得更起劲,身体两侧的桌椅被挤压得摇晃不停,课桌摇摇欲坠,书和笔袋洒落一地。
几个男生看不过去,急忙跑来劝阻。
他们不敢站队,只能以中立者的身份,用蛮力隔开两人。
狭小的桌椅空间里一下涌入了太多的人,桌椅被挤得完全乱了队列,陆续有更多的书本和文具掉落到地上,一片狼藉。
涂亦抱着一本五三,站在狼藉中,差一点被人误伤撞上,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她本来是想排队的,排在严恒之后,等严恒问完了,她就去请侯以然讲题。她没想到严恒问着问着,就要跟侯以然吵架,甚至打架。
她完全懵了。
幸好劝架的人力气足够大,很快拉开了两个当事人,平息了一场爆发到一半的冲突,避免了更大的损伤。
严恒气不过,甩开了旁人的手,低声骂了一句,“操!”他推了下旁人遮挡的身体,走出了人群,走向了教室后方。
涂亦偏巧站在了这条道上,与严恒擦肩而过。
侯以然愤恨地回头瞪眼,凌厉的眼光穿透眼镜片,先瞪着严恒的背影,余光瞄见涂亦后,又瞪着涂亦。
侯以然没好气,冲涂亦吼道,“你看什么看!”
涂亦吓得只能露出一丝苦笑,“我路过。”
她机械地转身往回走,呆滞地走在严恒的后方,试图顺着这条路逃离。
严恒走到了最后一排,看到了屈泽也,顿了顿。
他原本想找屈泽也这个全班第一继续问问题,想想还是算了,于是径直走过,走出了教室。
屈泽也稍微有些恼怒,有种被别人刻意忽视的感觉。
好像别人宁愿被骂,或是宁愿放弃,也不会选择他。
涂亦不久后也走到了最后一排,看到了屈泽也,顿了顿。
她想着既然问不成侯以然,要不然就问问屈泽也吧,可转念仍有些发怵,毕竟她还没摸透屈泽也的脾性,怕屈泽也同样会不耐烦、会骂人,所以最后还是算了,径直走过了屈泽也的课桌。
屈泽也这下是真的恼怒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怎么连她也不选择他!他只是认真考试,考了个全班第一而已,他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根本不是什么反派人物,可为什么他们都不选择他?都要忽视他?
屈泽也忍无可忍,站起来,毫不留情拦截了涂亦的去路,居高临下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找我问问题?”
涂亦仰着头,觉得今天真够倒霉的,总是踩雷。
她小心翼翼地敷衍,“我怕打扰到你。”
屈泽也不理睬这句敷衍,一把夺过了涂亦的五三,低声命令道,“坐我旁边。”
屈泽也迈开长腿,坐回原位。涂亦低头迈着碎步,老实顺从地坐在了屈泽也的身旁,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表现得规矩乖巧,不敢轻举妄动。
屈泽也问道,“哪道题不懂?”
涂亦回答,“这几道物理大题都不太懂。”
屈泽也重新拿出了一张白色稿纸,握着笔,开始耐心细致地为涂亦讲题。
午后暖阳透过窗棂,晕染着少年少女的身影。
微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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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高大繁茂的梧桐枝桠轻轻摇晃,斑驳的光影在他们身旁游移,带来了触手可及的清新。
***
涂亦接受了屈泽也的辅导,加上自身努力,一段时间后,效果显著。物理周考,涂亦考了117分的高分。
按照江薇的习惯,周考成绩不会公布,隐藏起分数和排名。她一般不会大肆宣扬这件事,最多是在讲评试卷的时候,顺口提一句最高分和平均分,或是某一道题的正确率。这些数值都是较为笼统的概念,不会涉及到具体的人。
可涂亦抑制不住她的好奇心,毕竟她的物理从没考过这样的高分,平日能上110分都算超常发挥了,考到113分就已经顶格了。
她迫切地想知道117分属于什么层级,是这次的题太简单,大家的分数都偏高?还是单纯是她努力换来了回报,成绩有了巨大进步?
她左思右想,徘徊犹豫,终究没法战胜她的好奇心,等到大课间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走去了江薇的办公室。
江薇正在批阅另一个班级的试卷,边用红笔在试卷上画叉边吐槽,“也亏你们做得出来这种答案。”
涂亦小心谨慎地敲门,不敢有过大的动作。
江薇眼珠往上瞄,发现了涂亦,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夸赞,“涂亦呐,这次考得是真不错,继续保持。”
涂亦稍显难为情,低着头走到了江薇的办公桌旁。她在心里反复排练,尝试用一种委婉的话语来打探,“老师,我想咨询一下,我这个分数在全班是什么水平?”
江薇慷慨地放下了笔,从一叠试卷下翻找出了11班的成绩单,从最上方开始查阅,“屈泽也和贾林芯考了满分,侯以然119分,你……噢,还有王松松,都是117分,那算来应该是并列第四?不错不错。”
涂亦暗自盘算,第四名,和她预估的几乎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并列。不过这个差别影响不大,这个名次已经足够让她兴奋得跳跃旋转了,她真的想要立刻跳跃旋转一大圈。
她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礼貌地向江薇告别,并按礼数承诺了一些好好学习继续努力之类的话。
窗外蝉鸣,阳光成片倒映,窗框的阴影在地面缓缓前移。
涂亦心情愉悦极了。在回教室的路上,她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迫不及待想要向屈泽也汇报这一好消息,要向屈泽也展示,她这个徒弟可没有辜负师傅的一片辛苦,她很争气。
趁着大课间还剩一些休息时间,涂亦加快了脚步,跑去学校超市买了一瓶橘子汽水,再迅速折返回到教室,找到屈泽也。
涂亦有意稳住了因为跑步而稍显急促的呼吸,拿捏着淑女那般的端庄优雅,将橘子汽水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屈泽也的课桌上。
她向他汇报,“我这次的物理考了117分,全班并列第四。”
屈泽也思考了一阵,最后只冒出了两个字,“恭喜。”
他没接橘子汽水。涂亦上前,把橘子汽水再往他眼前推了一些。
“一点小小的心意,希望你不要介意。”涂亦微微鞠躬,“真的非常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讲题。”
屈泽也没反应过来该不该接受这一瓶橘子汽水,条件反射地回应,“不客气。”
涂亦笑了一下,笑容甜美。她局促地揉搓着校裤边缘,在耳根发红之前,转身慢步离开。
屈泽也伸出指背轻碰汽水瓶,感受到一股沁人的冰凉,延续着夏天残留的滋味。
他蓦然坐直了身子,轻声叫住了她。
“涂亦。”
涂亦回过神来,脸颊肌肤清透白皙,带着一点粉嫩。
屈泽也挪开视线,清了清嗓,“那什么……我不仅会物理,我还会数学化学和生物,语文英语也不差。”
涂亦惊觉,她竟然一下就听懂了屈泽也话里的意思。
她的脸颊这下变得更红润了,逐渐涌起慌乱的情绪。她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匆匆忙忙地向他点了点头。
“嗯。”
6. 表白
涂亦费尽心思,整理了一本完善的错题集。
错题集的内容丰富,包含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所有科目,以及选择、填空、作文、应用等多种题型,是扎扎实实的一厚叠。
错题集的包装精致,姜黄色的软皮封面,面上点缀松树与雪花状的水印般的花纹,自带松林香气。
翻开错题集的第一页,空白纸张中央书写着“涂亦”两个字,字迹小巧清秀。
涂亦抚摸着字迹,左看右看,十分满意。
与其说她是在收集错题,不如说她是在制作错题集本身。
她要拿着错题集去找屈泽也讲题。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屈泽也的话,屈泽也应该就是要带她一起学习的意思。
只可惜时机不巧,今天的课间总是忙碌。要么是上一堂课老师拖堂,拖到下一堂课老师进教室,无缝衔接。要么是老师随手抓壮丁,正巧抓住了涂亦,要她负责发作业,还没发完便已上课。
涂亦好不容易才在语文课与数学课之间,挤出了五分钟的空闲时间。她确认这次不会再被打扰,总算舒一口气,抱着错题集,朝教室后方屈泽也的座位走去。
今天的教室后方,比以往更加吵闹喧哗。
四五个外班的女生聚集在门外,不停朝教室里窥探,手挽着手,推推搡搡,低头耳语。
“哪个是屈泽也?是不是最后排靠窗那个?”
“哇,侧脸绝了!”
“他还真长这么帅呐!我一直以为你在吹牛。”
“这不比我们班的齐颂好看?”
“这张脸都可以出道了吧?他可以演我的所有老公。”
“他朝这边看了!他好像在看你耶,该不会……”
“哎呀别乱说!”
女生们自以为交谈的声音很小,但实际上这些闲聊全都飘到了教室上空。
本班的同学好奇回头,议论着女生们张扬的举动,吵闹声一阵盖过一阵。
顾茉看不下去,嚣张跋扈地走到教室后门边,和女生们面对面对峙。
她昂着头,不耐烦道,“看什么看?不许看!”
女生们不服气地回怼,“看的又不是你,关你屁事!”
顾茉单手扶着门框边缘,“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女生们讥讽,“你说算就算?你还挺搞笑!”
顾茉回骂,“搞笑的是你吧姐姐,你们班没帅哥啊?跑我们班来看帅哥!”
顾茉手上用力,一掌拉动门扉,狠狠摔上门,将女生们隔绝在门之外。她料到她们不敢在别班撒野,踮脚透过猫眼观察,发觉她们虽然骂骂咧咧,但果然已经悻悻然地走开了,还教室外一片清净。她这才放心。
她略显得意,扬眉吐气地径直走到屈泽也的课桌边,邀功道,“我顾茉替你把她们全都赶走了。”
屈泽也感觉疑惑,他听她这意思,难不成是想让他对她说一句谢谢?他回想刚才的场景,认为这确实并没有哪里是值得感谢的地方。
他于是只回了她一句,“哦。”
顾茉并没有因他的冷淡而减弱兴致,仍旧洒脱大方地向他承诺,“你放心,我顾茉绝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给你带来烦恼。”
屈泽也已经懒得思考了,脱口而出地回应她,“哦。”
顾茉身体前倾,整个上半身几乎趴到了桌面上,左手托着脑袋,手指翘起兰花指,“大家都说,我顾茉,人美心善。”
屈泽也稍往后仰一些,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加重了声音,“哦!”
顾茉露出了俏皮可爱的笑容,“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很特别的女生,对不对?那么屈同学,你现在认识我了吗?记得我的名字了吗?”
屈泽也变得烦闷不已,“记得,顾茉。连说三遍,是头猪都记得。”
前桌的同学笑出了声,连带着前排好些人都笑了起来,悄悄凑在一起看热闹。
顾茉不在意这些围观者,她甚至配合得也笑了一下,夸赞道,“屈同学,你可真幽默。”
屈泽也忍住了没有翻白眼,这是他对女生最后的涵养。他不再理睬顾茉,从抽屉里拿出了姜艺蔓准备的、但他从来没用过的水杯,佯装成要接水的模样,刻意绕开顾茉,从后门径直走出了教室,将一切不必要的烦扰抛在了身后。
涂亦坐回座位上,眼睁睁看着屈泽也的背影越走越远,变得那么地遥不可及。
涂亦沮丧失落地叹了口气。
她本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满怀期待地想要找他讲题,但现在看来,她和他今天可真是没有缘分。
她靠在椅背上,把精心制作的错题集塞进了抽屉的最里层,藏起来,多少带着点无奈与可惜。
她又从抽屉的边缘处,抽出了一张天蓝色的轻薄的东西,揣进了衣兜里。
***
数学课和体育课临时对换了顺序。
体育老师打电话来,遥控指挥体育委员。体育委员跑到讲台上,遥控指挥全班同学。
“下楼!到足球场集合!”体育委员扯着嗓子兴奋地呼喊,“上体育课咯!”
班里立即变为沸腾的状态,光听见桌椅碰撞哐当响,人群嬉笑着推推攘攘,蜂拥而出,兴奋地结伴踏出了教室。
被学习摧残了许久,没有比上体育课更让人激动的事情了。
他们跑到了操场上,在体育委员的指挥下,站成整齐的队列,等候着体育老师的吩咐。
体育老师走到了队列前,背着手,昂首挺胸,“你们班之前落下的课太多了,想补也没办法补。”
严恒站在第五排,稍微侧身,把一张明媚的脸从人群缝隙中露了出来,建议道,“那就使劲补呀!我们配合你!”
全班响起一阵哄笑,人群纷纷望向严恒,随即又望回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一脸严肃,“说话这个,出列!”
严恒蔫巴地迈出腿,从人群缝隙中挤过,走到了体育老师眼前,老实巴交地低着头。
体育老师抬手指着器材室,“你去,把里面那一车排球给推出来。”
严恒询问,“今天打排球啊?”
“对。”体育老师转向全班同学,提高了声音,“你们班体育课太少,我只能挑重点课程来进行。今天的科目是打排球,从最基础的动作开始练习起来。”
同学之间开始低声交谈,窸窸窣窣。他们平日里进行得比较多的球类运动,一般是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真正打排球的时候少之又少。今天借着体育课的安排,还能尝试一下新运动,都觉得新奇,蠢蠢欲动。
涂亦其实也心动,在电视里看见女排那么潇洒英气,她也想去感受打排球的滋味。
可好巧不巧,她早上来了例假,今天是例假的第一天。
上午因为例假刚启动,她的反应并不大。到了中午,她慢慢察觉到了逐渐激烈的趋势。等到下午,就在刚才宣布上体育课的时候,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有一副波涛汹涌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知道,她没办法撑过了。
她和其他三个同来例假的女生一起,向体育老师请了假。
体育老师遇见过太多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他示意她们去足球场边的看台上休息,便不再管她们。
她们稀稀落落地坐到了看台上,看着其他同学开始做排球训练。
排球训练分为两人一组,相互传球接球,做简单基础的练习。
至于分组的规则,是体育老师总结别班的经验,才终于得出的。
要尽量别让男生与男生一组,因为他们凑在一起打排球,打着打着就把排球当成了足球,在草坪上踢来踢去,两个人逐渐演变成了一群人。
也要尽量别让女生与女生一组,因为她们凑在一起打排球,打着打着就把排球丢到了一旁,手挽手地开始交头接耳聊天,两个人逐渐聊成了一群人。
体育老师管男生管不过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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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也管不过来,思来想去,索性让一个男生搭配一个女生,毕竟青春期的异性接触,彼此都会有些放不开,为了缓解尴尬,他们只有把注意力放在打排球上,而这正是体育老师想要得到的效果。
体育老师拿着学生名单,茫然望着眼前的学生,竟几乎都不认识。他把名单塞到了体育委员的手里,试图把这工作扔出去。
“你来分组。”他吩咐体育委员,“一男一女一组,剩余的人自由组合。”
体育委员分组,分得随意快捷,随手抓一个算一个,全然不在乎同学之间的个人意愿。
屈泽也于是就这样,莫名和顾茉分到了一组。
顾茉抱着排球,来到屈泽也眼前,露出俏皮的微笑,两颊苹果肌圆润紧致,“屈同学,请多指教,很高兴能够和你一起度过一趟愉快的体育课。”
屈泽也有预感,他这堂课应该愉快不到哪里去。
顾茉后撤几步,按照要求与屈泽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用双手发球,两只手掌拖住排球的底部,轻轻往前方抛去,兰花指在空中娇俏地停留。
屈泽也没敢正眼看,他接住了排球,把握着力道,手腕使力传回去。
顾茉用手掌接住排球,再反传给屈泽也。
一来一回,他们熟悉了彼此的力量,逐渐培养起一种默契。
顾茉适应了传球的流程后,可以边传球边聊天。她抛球,询问道,“屈同学,你觉得我怎么样?”
屈泽也假装听不懂,接球抛球,“什么怎么样?”
顾茉把话头和排球一道回传给屈泽也,“你说呢?”
屈泽也什么都不想说。他保持着手上机械的动作,挪开了视线。视线游移,不由自主落到了看台上,看向了涂亦。
涂亦之前明明和其他女同学一起坐着。女同学们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徒留涂亦独自一人。
涂亦似乎也看向了屈泽也。可就在视线快要撞上时,她又利落地看向了别处。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看岔了眼,出现了幻觉。
顾茉依然在一旁滔滔不绝,“我这个人呢,很好说话,从来不懂得拒绝别人。他们说我太善良了容易吃亏,但是我觉得无所谓的,大家都是朋友,我能帮一点算一点。你呢,如果有事需要我,我肯定义无反顾地来到你身边。”
屈泽也看见涂亦捂着肚子,弯着腰,似乎有些难受。
顾茉继续介绍,“外貌嘛,我一直是不怎么在乎的。他们说我太懒了,不知道打扮自己,素颜都这么好看了,化个妆打扮一下,肯定比女明星还漂亮。我听到这种话,也只是笑笑而已。他们还说我很白,这个我就真没办法接啦,因为你知道,这是天生的。”
屈泽也看见涂亦站了起来,下楼去了一趟。隔了一阵,折返回来,仍旧捂着肚子。
顾茉稍侧着脑袋,甩了一下头发,“不过我也有个缺点,有点贪玩,学习不上心,只花了五成力气。他们说我要是肯花十成力气,那第一……当然,第一还是你的,我可以当第二。”
屈泽也看见有一个女同学走近了涂亦,递给涂亦一瓶水,交谈几句,随后又走开。
顾茉铺垫了许久,总算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屈同学,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屈泽也被惊醒,猛然收回了视线,呆滞地站在原地。
排球落在他的脚边,绕着边缘一路越滚越远,他没发现。
他只顾歪着脑袋,发自肺腑地提出了一个疑问。
“啊?”
顾茉向前迈步,径直走到了屈泽也的眼前,昂着头,一字一句地念出口,“屈、泽、也,我、喜、欢、你。”
屈泽也怔住了,反应了几秒,随后低头四处寻找,向左侧走几步,拾起排球,再将排球塞到了顾茉的怀里。
“拿着。”屈泽也回复了顾茉的表白,“你自己玩吧,祝你玩得愉快。”
他说完后,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径直走向了看台。
走向涂亦。
7. 瓶盖
他们总结体育课的特点是,严开松走,上半截课敲锣打鼓气势昂扬,下半截课缺斤少两偷懒闲散,老师和学生不约而同地开始了自由活动。
看台上已经零零散散地坐了一些人,或是躺着仰面晒秋阳,或是互相捶背捏腿放松肌肉,或是摸出试卷做题争分夺秒。
屈泽也坐在涂亦身后一排,再往左边的第二个位置上,和涂亦连成了一条对角线。
他知道涂亦是什么状况,他还是有这点常识的,便问道,“你好些了吗?”
涂亦声音隐约有些虚弱,“好些了。”
屈泽也瞥见涂亦仍捂着肚子,追问道,“肚子还在痛?”
涂亦微蹙眉头,“还有一点,不过不碍事。”
他们说话都是正视前方的,似乎是在认真观看绿茵场上的运动。
一个绿茵场分左右两半,左边是校队在进行点球训练,右边是业余的男生女生在踢趣味足球,脚下踢球手上拉拽,甚至有人抱着足球往球门冲,嬉笑一片。
眼前是人群的热闹喧嚣,耳旁是屈泽也的低沉声音,涂亦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她好像是□□卧底,屈泽也是警局里负责联系她的警察,他正在向她询问卧底进展,而她认真地一一汇报。
屈泽也继续着询问。他因为是男生,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出口,有意把话说得含蓄,“你用的那个……有的吧?”
涂亦听明白了屈泽也话里的意思,利落地答复,“你说卫生巾吗?我带了的。”
一句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虽然都明白这是一个正常的名词,但由于正处于青春敏感时期,又是男女之间在交谈,就这样毫无遮掩地说出口,终究会有一些难为情。
涂亦意识到了这一点,想着要找补,试图挽救猛然冷掉的谈话。她转回头,着急地向屈泽也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我刚才去厕所换好了的。”
一句找补,不仅没能成功挽救,反而将谈话推向了最极致的冰峰。
屈泽也脑袋空白,完全没办法往下接,急忙撇过头,目光看向更远的远方,一群大雁在天际成为一闪而过的黑色剪影。
涂亦红了脸,慌乱地低下头,心里想着。
“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下意识将校服拉链一直拉到了下颌,恨不得把整个人藏起来。他们这礼拜因为天气转凉,刚换了秋季校服,抵挡逐渐浓郁的秋风。可涂亦此刻嫌秋风不够凉,怎么许久吹不散她发烫的脸颊,以及闷热的身体。
看台下的红色跑道上,有男生不慎摔了一跤,艰难地爬起来,跛着脚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他身后的三个男生排成一排,默契地伸出一条腿,模仿他的模样一瘸一拐地走着路,形成一个怪异的队列。
他们从涂亦眼前走过。
涂亦眼神慌张,没有焦点,呼吸急促。她回味着刚才的话,实在是后悔,也实在是找不出可以挽回局面的方法。她心里着急,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苏打汽水,试图转移注意力。偏偏碰上苏打汽水的包装过于严实,瓶盖生得牢固,怎么拧也拧不开。
她拧得手都痛了,拇指和食指根部有一圈被摩擦出的红印。
屈泽也向前探身,伸出了手,“给我,我来拧。”
涂亦乖顺地把苏打汽水交了出去。
屈泽也拧瓶盖,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涂亦听见了旋钮之间清脆地喀嚓响声。
她稍侧身一些,准备好了要接过苏打汽水,可屈泽也拧下瓶盖后,一气呵成,仰头直接灌了一大口汽水,喝得津津有味。
涂亦疑惑了,温馨提醒道,“屈同学,那是我的汽水。”
屈泽也岔着腿坐着,手肘搭在腿上,手腕吊着汽水瓶,“你不能喝凉的,等着,我去给你找点热水。”
屈泽也握着汽水瓶,站起来,沿着座位之间的空隙,走下看台。
杨斯羽遥遥看见了涂亦,向涂亦挥手,一路小跑而来,跑上看台。
“涂涂!”杨斯羽深情并茂地控诉,“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跟严恒分到一组!”
涂亦忙询问,“严恒欺负你了?”
“对!”杨斯羽伸出双手,展示她被排球打得发红的手腕,“他不是打球,是扇球!一球扇来,我手腕都快骨折了。我让他轻一点,他就故意发小球,球直接掉到他脚下。我想说,再轻也不是这么个轻法啊?”
杨斯羽说得声泪俱下,“我真是服了!我说,要不你还是重一点吧,结果他一巴掌把球拍去老远,都快滚出跑道了!害得我穿越一整——个足球场,才费时费力地把球捡回来。”
杨斯羽边说边伸长手臂,两个手臂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涂亦听着来气,“他怎么这么过分?”
杨斯羽抹一把空气眼泪,“我骂他过分,他反倒说我难伺候,说是我让他轻他就轻,我让他重他就重,怎么到头来我还是不满意。”
涂亦愠怒,“他这也太赖皮了!”
杨斯羽换做了绝望的神情,双眼空洞,用无力的语调说出了冰冷的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要杀了他。”
涂亦把手掌比作刀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杨斯羽也用手掌刀刃在一旁空中划出了另一道,“寸草不生!”
杨斯羽这一道划得强劲有力,算是泄愤,心里的郁闷得到了一点缓解。她耷拉着双肩,感觉全身没了力气,再打一个呵欠,连连犯困。
“我被严恒吊着全场跑,我实在太累了,得睡一会儿。”杨斯羽双脚搭上座位,横躺下来,枕着涂亦的大腿,“我要去梦里会会严恒这个龟孙。”
杨斯羽脱掉了校服外套,盖住脑袋,把胸口以上严严实实封闭了起来。涂亦替她压了压外套边缘,让她能够睡得更自在。
秋阳从云团里露出了边缘,树叶在阳光下更通透了一些,金灿灿的一片。
屈泽也朝看台走来,绕过狭窄的过道,坐到了涂亦左侧的第三个位置上。
他瞄了眼躺在涂亦腿上的人,猜测是杨斯羽,并且似乎已经睡着。
他担心把杨斯羽吵醒,说话的音量有意控制了一些,“给你,热水。”
涂亦也把声音压得极低,“谢谢。”
她接过了屈泽也递来的保温杯,那是一个玫红色的保温杯,中规中矩的圆柱形,杯盖顶部镶了一圈银边。这幅模样,不仅说不上好看,甚至全身上下透露出一种土气。
涂亦摩挲着杯身,想起了从前逛学校超市的时候。她曾经在货架上看见过这个保温杯,堆积在最边缘的位置上。她当时还好奇地想着,哪个没长眼睛的会买这种保温杯?没想到现在倒突然有了答案。
原来是屈泽也没长眼睛。
涂亦询问道,“这个杯子多少钱?”
屈泽也怕涂亦想要还钱给他,没有正面回答,“不值几个钱。”
涂亦掂量着保温杯,猜测道,“20?”
屈泽也顿了下,纠正道,“50。”
涂亦稍显惊讶,这东西竟然要50?
她随后偷笑,“傻子才买。”
她说话的声音本就很小,再加上此刻又是有意压低了声音的,随风传来只剩下了轻飘飘的几句嗡嗡。
屈泽也不大能够听清,“你说什么?”
涂亦身体稍向屈泽也的方向倾斜了一些,解释道,“我说,我待会儿把钱给……”
屈泽也立刻打断了涂亦的话,“不用。”
他这一声说得着急,音量不免有所提高,不经意间传到了杨斯羽的耳朵里。杨斯羽在半梦半醒间稍动了下,似乎是想支撑着坐起来。屈泽也警觉,立即站了起来。
“我先走了。”屈泽也留下最后一句话,绕着过道边缘,走下了看台。
杨斯羽坐了起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她揉一下眼睛,模糊间看见屈泽也离开的背影,不明所以。她再低头,看见涂亦手里的保温杯,倒觉得口渴了,条件反射想要拿过来喝一口。
谁知涂亦拒绝了她,不同以往。
“这是我的!”涂亦甚至把保温杯藏在了身后。
杨斯羽先是疑惑,她可从没见涂亦有过这么土气的保温杯,随后灵光闪现,敏锐地将屈泽也与保温杯联系了起来。
她恍然大悟那般,撇嘴咂舌道,“哟哟哟,这就护上了?”
涂亦难为情,没有回应杨斯羽,握着保温杯走去了过道。
杨斯羽快步跟上了涂亦,一道走下看台,一路不忘继续抑扬顿挫地感慨,“屈泽也送的就是了不起。”
涂亦瞪了杨斯羽一眼,杨斯羽嬉皮笑脸地挽着涂亦的胳膊,不肯松手。
屈泽也走在她们的前方不远处,速度不算快。
已临近下课时间,体育老师提前散场,班里同学陆续在往教室走去。不断有人从身旁经过,屈泽也一直没怎么在意。
直到杨斯羽像一阵风一样蹿了过去,屈泽也才蓦然停下了脚步。
又有几个人跑了起来,边跑边交谈着,“侯以然把严恒揍了一顿!”
屈泽也回头,等着涂亦独自一人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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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逐渐靠近。
“怎么回事?”屈泽也与涂亦并排走着,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侯以然和严恒又打架了?”
“嗯,斯羽急着去看热闹。”涂亦想了想,侧过身,仰起头,认真地叮嘱屈泽也,“你不许打架,会被记过的。”
屈泽也轻笑道,“好,我不打架。”
但是话音停止后,两人突然都觉得了有一点的异样。
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叮嘱他?他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答应她?
似乎保持着普通朋友的关系,又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的越界。
好像真的越界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说话,怕再随意开口,又会让平静的湖面掀起涟漪,扰人心弦。
所以只有小心翼翼地沉默。
***
涂亦发现,保温杯里除了热水外,还有一些竹叶青。
她很快喝完了那一杯温热的茶汤。
她拿着空荡的保温杯,去水房接开水。运气不好,碰到一列排了很长的队伍。
屈泽也排在她后面的三四个轮次。
她跨出半步,歪头观察队列的情形,预估需要的时间可能会很久,怕会赶不及上课。她决定放弃这一列队伍,想要多走两步,换一个水房碰碰运气。
她往上爬了一层楼,走去了四楼的水房。
屈泽也跟在她的身后。
四楼的水房同样拥挤,不过拥挤的程度比三楼要好许多。涂亦安静地排在队列的末尾,耐心等待。屈泽也在她身后一个轮次。等了许久,不见队伍有前进的迹象,只听见队首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
“这开关坏了!跟淋雨似的,喷我一身!”
“还好水不烫呐。”
“啊?水不烫吗?我想接的就是热滚滚的水。”
交谈的声音很快传遍队伍,队伍受了打击,失落地四散开来,有的人尝试修理饮水机,有的人回了教室,有的人去了其他楼层,很快离开了原地。
涂亦也想过要不回教室算了,可耐不住此刻实在口渴。她察觉大部分人去了三楼,想了想,逆着人群往上爬去了五楼。
屈泽也跟在她的身后。
涂亦终于爬到了水房。
这一次运气好,五楼的水房竟然没人,涂亦得以直接到达饮水机前接水。饮水机有两个开关,屈泽也并排站在了涂亦身边,把几乎没用过的水杯放到了水龙头下面。
热水沸腾,冒着氤氲热气,环绕四周。
涂亦其实早有察觉屈泽也的举止,心里疑惑。她偷瞄屈泽也的侧脸,趁着两人单独相处的这会儿,她鼓足勇气对他说道,“你好像……一直在跟着我。”
话说出口,涂亦的耳朵不可避免地红了。她担心这句话在屈泽也听来,会觉得是她的自作多情。说不定他也刚好只是想要接水而已,哪里是存心跟着她?
屈泽也却很坦然地承认道,“嗯,看着点你,不然怕你晕倒。”
涂亦没听明白,“我为什么会晕倒?”
屈泽也关掉了水龙头,“这个时期,你们女生应该很脆弱吧……容易晕倒……”
他顿了顿,难为情地补充解释,“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他平时也没有刻意去看那一类青春偶像剧,不过是他妈妈姜艺蔓喜欢看,他路过的时候,偶面瞄上几眼,好几次都瞄见了女主经期晕倒、男主将女主公主抱起的场景,他不知道那是夸张且俗套的手法。
涂亦哭笑不得,“电视剧里演的你也信。”
她也关掉了水龙头,转过身,仰起头来,郑重其事地告诉屈泽也,“拜托,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不是菜鸟。”
屈泽也本想反驳涂亦,说涂亦清瘦单薄,手腕细得仿佛稍用力就能折断,性格腼腆文静,说起话来也是一团软绵绵,怎么看怎么脆弱。
可当他看向她时,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因为之前体育课上闷出了汗,有些热,校服外套的拉链只拉到胸口上,好透气。里面夏季校服的领口处有两颗纽扣,她没扣第一颗,微微敞着,正好露出了精致小巧的锁骨。
随着她的呼吸,锁骨与脖颈微微起伏,白皙的肌肤在淡淡的午后阳光下显得清透水嫩。
他竟然看红了耳根。
他立即扭头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
他原本想要反驳的话被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只能勉强开口回答她一个字。
“喔。”
他将手揣进兜里,极力抑制心慌,喉结情不自禁地动了动。
8. 排球
涂亦接完水,回到教室坐下后,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手绳丢了。
她握着手腕,焦急难安。
那是一根红色的编织手绳,挺细。其间镶嵌了一颗玉石,黄豆大小,呈现清澈的淡绿色,仔细观察,里头生长着有几根浓烈的细小的纹路,像是蓬勃向上的海藻。
手绳是钟晓蕾送给涂亦的。
钟晓蕾春天时候,和朋友到外地旅游,在导游带领下去了一座野生寺庙。
去寺庙按照惯例是要求平安的。
求平安的外在表现,就是买下开过光的红绳。
钟晓蕾向涂亦展示红绳,像展示一件珍品,“灵得很,戴上之后,平安健康,大富大贵!”
红绳花费了钟晓蕾小一千,她也毫不心疼。
尽管后来涂亦私下里上网查过,说是红绳开过光,可谁也不敢保证,说是镶嵌的和田玉,其实只是普通玉,说是要花小一千,实际进价也就小二十。
不过既然是妈妈的一片心意,涂亦也就不去揭穿这一切,日复一日将红绳视为珍品佩戴着。
她记得她明明是戴在手腕上的。
她搜遍了书桌,空空如也。她翻转了笔盒,照样毫无收获。“我手绳呢?”
杨斯羽捋起涂亦双臂的衣袖,“怪了,你两个手腕都没有。”
杨斯羽弯腰,搜寻涂亦的书桌抽屉,翻出两本教材,堆到另一侧,忽然灵光闪现,挺直腰板,抚摸下颌,“我记得你上数学课的时候,把它取下来了,揣在了校服兜里。”
她信誓旦旦地指了指涂亦的衣兜。
涂亦将信将疑,“有吗?”
杨斯羽胸有成竹,“绝对有。”
涂亦低头,翻开了四个衣兜,依旧是空荡荡。她扫视了一圈地面,除了前后桌掉下的橡皮和直尺外,不见其与物品的一点踪影。
涂亦耷拉着肩膀,“该不会是上体育课的时候,弄丢了吧?”
杨斯羽撇嘴,“有可能。”
涂亦立即抬头确认课表。庆幸下一节课就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只要熬到下课,就能迎来大课间,她就有充足的时间返回操场,寻找她的手绳。
***
杨斯羽原本也想和涂亦一起去操场找手绳,奈何她一下午都在闹肚子,实在行动困难,爱莫能助。
涂亦于是独自一人,利落地跑去操场。
黄昏时分,夕阳把槐树映照出金色的轮廓。倦鸟飞出树枝,摇晃出一片细碎的金光。
涂亦走在红色跑道内侧,低头仔细寻找手绳,左右兼顾脚下的地面情况,认真专注。
屈泽也走在跑道外侧,与涂亦保持着水平,缓慢而沉默安静。
他在观察她。
涂亦头发如果放下来,长度会到锁骨往下一点点。她曾经有一次披散过她的头发。
不过最近似乎流行扎丸子头。涂亦和杨斯羽同样梳着丸子头,一团小巧蓬松的丸子顶在后脑上方,黑色皮筋围绕在丸子周围,右侧还有一个迷你的胡萝卜。
涂亦留着细碎的刘海,大致呈八字,分在两边。偶尔有风吹来,吹起她的发丝。她光是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拨开,恬静淡雅。
她的头发算不上乌黑,更像冷茶色。尤其在夕阳的浸染下,发色偏向淡黄。发丝间透出夕阳微光,像是她本身在发光。
屈泽也莫名想起了一个二次元的词语。
神明少女。
她仿佛来自漫画世界。
屈泽也保持着和涂亦一样的步伐速度。稍不留神,屈泽也一脚踩到了一件异物。
一支横亘在跑道线上的发令枪。
屈泽也蹲下身来,拾起了发令枪。再站起来,下意识扭头看向涂亦。
涂亦也正巧回头,看向了他。
涂亦之前原本在专心低头寻找手绳。走到五十米的尽头,走到弯道处,涂亦猛然想了起来。
手绳分明是被杨斯羽拿了去。
杨斯羽坐在教室里,也终于回忆起事实,急忙给涂亦打电话。
“晕,你的红绳在我手上!”杨斯羽举着手腕,“你当时取下来,准备揣进兜里,我瞄了一眼,让你直接给我戴上了,戴着玩。”
涂亦哭笑不得,“服了,明明就在眼前,结果两个人都没看见!”
她们俩最近总是做这种傻事。手机分明握在手里,结果低头着急找半天。作业本分明抱在怀里,结果以为是被课代表遗漏了,差点去找别人理论。
兴许是学习太辛苦,学得人也糊涂了。
庆幸没有闹出太大的麻烦。
涂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长舒一口气。她挂断了电话,转身往回走,刚一回头,意外看见了屈泽也。
她愣了一下,呆滞地看着他,瞬时有些慌张的感觉。
屈泽也手握着一支发令枪,竟自然抬起手来,对准了涂亦,发射。
“砰!”
他给他的动作配音,甚至模拟发枪时候的后坐力,枪口向上扬了一下,有模有样。
涂亦佯装瞪眼,笑着骂了一句,“幼稚。”
屈泽也横跨了跑道,走到涂亦身边。
体育老师站在弯道处,向他们招手,“你俩!是不是九班的?”
涂亦本想回复,“不是,我们是十一班的……”
体育老师不等他们说话,指挥他们去器材室帮忙,“每次都是你们班,上完排球课知道不整理器材,体委干什么吃的?”
他也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又是摆手又是吹口哨,衬托得十万火急,不容置疑。
屈泽也和涂亦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
他们按照体育老师的要求,去到了器材室。
他们最终没有向体育老师辩解,毕竟如果把反驳的话说出口,体育老师很可能会斥责一句,“不是九班的学生,不也照样可以收拾器材?”
那样岂不是白费口舌。
他们站在了器材室的门外,扶稳一辆推车,停靠在门边。再弯腰拾起洒落过道满地的排球,一个一个放进推车里。
一对男女有说有笑地从远处走过。他们抬头看去,发现是顾茉,以及九班的齐颂。
多数情况是顾茉在说话,齐颂微笑着倾听。
顾茉说,“你也玩英雄联盟?看来我和你还有相同的爱好。”
齐颂答,“我也只是偶尔玩一玩,有机会一起玩?”
顾茉撒娇,“那你一定要带带我,我是小白花。”
齐颂答,“我也不大行的,技术不好。”
顾茉俏皮道,“别谦虚了,你肯定比我行。说不定……难道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齐颂不禁笑了一下。
顾茉蓦然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心态,因为她逗笑了齐颂,她有一些满足。
她歪头看着齐颂,“我发现……我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是清晰地传进了屈泽也的耳朵里。
屈泽也愣了。
如果记忆没有出现差错的话,顾茉一个小时前,才跟屈泽也说过,她喜欢他。
才一个小时而已!
屈泽也抱着排球,忘了要往推车里放。涂亦看着屈泽也木楞的样子,觉得好玩。
屈泽也是转校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涂亦是本校生,对于顾茉的行为举止,早有耳闻。
只要是稍有姿色的帅哥,顾茉就都会喜欢。
顾茉喜欢过的帅哥数不胜数,只算本级男生的话,顾茉的猎物包括二班的丁驰,五班的吴晓,九班的齐颂,十三班的柳牧。
以及屈泽也。
顾茉的每一场喜欢都会大张旗鼓。
多半是从明目张胆的表达喜欢开始,如果对方拒绝,她就转向下一个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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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方接受,她就开始彼此的接触。
不过这种接触最多不超过两个月,最终都会败给她日渐消失的新鲜感。
她因此得到一些比较恶意的评论,类似公交车之类的形容词,极具负面效应。
不过她倒是心态好,对流言蜚语不怎么在乎,并且说出了一句著名的话。
“男人,不过都是姐的玩物。”
就因为这一句话,就因为顾茉这个当事人蔑视一切的态度,那些流言蜚语从一开始的强盛浓烈,逐渐变得平静淡薄,激不起旁人的好奇心。
大家都对顾茉的行为举止习以为常。
有一小部分人甚至对她另眼相看,凑到一起,让顾茉传授所谓的恋爱经验。
他们像是开记者招待会那样,把顾茉团团围住,用试卷裹成卷当作话筒,齐刷刷对准顾茉。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将作业本放在桌上或是膝盖上,拿着一支笔,随时准备记录顾茉的语录。
一个女生模仿记者会的主办方工作人员,站在顾茉身旁,双手在空中下压,向围观记者维持秩序,“请大家稍安勿躁,保持安静。接下来请顾茉小姐为大家解答疑问。”
涂亦那时坐在人群的外围。她原本正在认真写作业,但由于他们一群人玩得实在过于生动形象,她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一听顾茉说的话。
顾茉有意清了清嗓子,“那我简单说上两句。”
围观的记者响起了一阵捧场的掌声。
顾茉来了气势,“其实钓男人这种事情,并不难,讲究的就只是一个关键核心——大胆。”
涂亦皱起了眉头。她这个人恰好相反,胆子小,不符合顾茉所说的关键核心。
顾茉加上了手势,“具体来讲,你喜欢一个人,你就要大胆地去表达,不要因为害怕丢面子,就不敢迈出第一步。”
有记者提问,“那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
顾茉潇洒道,“拒绝了就换下一个,男人多的是。”
涂亦听到这一句话,彻底放弃了顾茉的这场讲座。
人和人的性格是不一样的。
涂亦不像顾茉那样开朗外向,涂亦更偏文静一些,是个规规矩矩的乖乖女,脸皮薄,和男生多说几句话都会脸红,更别提对男生表白、说拜拜、再对另一个男生表白这样的事情了。
她做不到的。
她放弃了和顾茉的接触。对她而言,顾茉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向屈泽也解释道,“顾茉她……和传统的女生不一样,她是很潮流的女生。”
屈泽也终于把排球放进了推车里,“这种潮流……太潮了。”
他一时之间还没能够反应过来。
涂亦笑道,“什么意思?”
屈泽也说,“她的喜欢就只管一个……”
他没说完话,忽然意识到这种话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有些怪异。不过话已经说了一半,就这么停下来,照样有些怪异。他索性顺着话头,转问涂亦。
“喂,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可以喜欢多久?”
涂亦弯曲的腰板猛然挺直,怀里抱着排球,不知所措。
她的耳朵听懂了屈泽也的话,但是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所以只能够支支吾吾回答,“我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
她甚至不敢看屈泽也,埋着脑袋,继续一个接一个地放排球。
屈泽也撇开视线,同样继续一个接一个地放排球,不再说话。
今天的话未免说得太唐突了些。
两个人默契地沉默着,机械一样按部就班地工作。
夕阳投射进长廊,在地上描绘出一道明暗交界线,随时间缓慢移动。
更多的阳光被窗玻璃反射,成为一片灿烂的金光。
顾茉站在窗外,透过窗玻璃,看见了屈泽也和涂亦的独处。
看了很久。
9. 周末
涂亦没发现,这段时间以来,顾茉总在暗中观察她。
她课间去水房,接满一整杯水后,盖好杯盖。刚一转身,她突然看见顾茉就站在她的身旁,着实被吓一跳。
“你干嘛?”
顾茉居高临下,“谈谈?”
涂亦观察四周,水房里此时只有她们两人,确实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她问道,“谈什么?”
她见顾茉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莫名有些紧张。
顾茉微微仰起下巴,开门见山,“谈一谈,你是怎么搞到屈泽也的?”
涂亦暗忖,顾茉想问的话,果然和屈泽也有关。但是她用“搞到”这一个词,会不会太夸张了?
涂亦不明所以,“搞到他什么?”
顾茉直白接话,“搞到他这个人。”
涂亦急忙否认道,“什么鬼,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
涂亦感觉脸红了,红润逐渐向耳朵蔓延。她心里着急,这种时候害羞,简直就是在气势上输人一等。
顾茉对这种场景游刃有余,冷笑了一声,“别不承认,我都亲眼看见了,在器材室,你们单独在一起。”
涂亦着急解释,“我们只是按照老师的吩咐,整理排球而已。”
涂亦的解释在顾茉听来毫无力量。
顾茉全然不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放心,我不跟你抢他,我想要的是你搞到他的手段。”
涂亦快要跟不上顾茉的思维了,“什么手段?我哪有手段?”
顾茉步步紧逼,“就别藏着掖着了,快分享一下。”
涂亦见顾茉不饶人,也努力拿出傲气的姿势,“莫名其妙,无可奉告。”
顾茉仍不肯放弃,“我们是好姐妹,你给我传授一下经验又如何?”
涂亦竟不大能体会“好姐妹”这个词。他们班里女生有二三十个,数量多,平日又专注于学习,本就没办法和每一个女生成为所谓的好姐妹。况且她和顾茉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在同一个班里,总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为了好姐妹?
“好姐妹”这个词,总还是有些份量的吧。
涂亦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成为好姐妹的?”
顾茉眼神真挚,“如果你愿意,我们已经是了。”
涂亦差点被气笑了,嘀咕了一句,“什么鬼。”
涂亦侧身要走,顾茉不肯放行,伸手猛然捉住了涂亦的手腕。
顾茉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警告,“你在干什么?”
她们同时向身后望去,发现屈泽也正警惕地站在一旁。
涂亦看见屈泽也,脸颊上好不容易褪去红晕,又一次逐渐向外蔓延。
顾茉看见屈泽也,识趣地松开手,悠哉解释道,“放心,我可没欺负你的小女朋友。”
涂亦惊觉,红晕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好些。
顾茉向后退了一步,与涂亦之间保持着安全距离。
严恒找准间隙,一脚插入到他们之中,问道,“怎么,你们搁这儿搞party呢?”
严恒其实只是路过水房而已。偶然看见水房有一场热闹,他自然不会放过。
顾茉对严恒翻白眼,“关你屁事。”
顾茉潇洒走开,故意从屈泽也和涂亦的中间缝隙里走过。
她抬头瞄一眼屈泽也,屈泽也气定神闲与她对视,让她发怵。
她再侧头看向涂亦,涂亦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她觉得有趣,轻声笑了一下。
严恒观察得仔细,捕捉到这三个人的一举一动,明白其中有蹊跷。他也穿过屈泽也和顾茉的中间空隙,紧跟在顾茉身后,问道,“怎么了?有情况?”
顾茉忍不住笑,“问什么问,不该你知道的事,你别知道。”
严恒不依不饶,“小气,说一下呗,自己藏着干嘛?”
顾茉面露一丝严肃,悄声道,“我敢说吗?没看见别人那种眼神?都快把我杀了。”
严恒反倒更兴奋了,偷偷往后瞥一眼,咕哝道,“还真有!真有?”
顾茉咂舌,“别问了,你烦不烦!”
他们的吵闹声音飘散在空中,直至消逝。
涂亦也再没勇气继续待在原地了。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觉得就这样离开会显得没有礼貌。
思来想去,她抬起手,快速向屈泽也打了一声招呼,“走了,拜。”
屈泽也向外侧挪一步,拦住了涂亦的去路。
他低着头看着她,“他们刚才说的话……你别在意。”
涂亦心慌意乱,没有办法正常回复屈泽也,只能从鼻尖哼出一声,“嗯。”
她不敢看他,急匆匆绕过他身旁,径直往教室走去。
狂乱的心跳止不住。
她清楚地意识到了一点。
事情好像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
事态出现拐点的一个明显标志,是中期考试的排名。
涂亦从十一名掉到了二十名。
这是进入高中以后,第一次掉得那么厉害。
事发突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涂亦看着成绩单,啃着手指甲。说句实在话,她对此其实早有预感。
因为在考试的时候,屈泽也的模样莫名总往她脑子里钻。
她坐在考场上,见到进来一个颀长的背影,觉得他好像屈泽也。她盯着那人出了神,一颗心在胸腔内乱撞。可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人是齐颂而已。她悬空的一颗心坠地,肩膀耷拉着,难以避免地失落。
她埋头专心做试卷,做到一道动量守恒题,正是屈泽也给她讲过的原题。她欣喜不已,自以为游刃有余。结果一下笔,脑子里想的全是屈泽也讲题时候的模样,骨骼分明的手指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手腕移动中带着若隐若现的好闻的香气,像一杯雪地红茶。她握着笔,乱了阵脚,有限的大脑被屈泽也完全占领,关于解题的步骤是一步也想不起来,呆滞木讷。
离考试结束还剩半个小时的时候,她的试卷还剩一整页没有写。她焦急难安。抬头时,偶然看见屈泽也从教室外走过。他是提前交卷了吗?她想,果然是他那般厉害的人,才能在这一套难题里突出重围。她盯着他看了很久,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另一头。她才终于猛然回神,眉头紧皱,强行集中注意力,专注于题目,却是连题目也读不懂,读了三遍也没读懂。
怎么回事。
涂亦以前从不会这样的。
涂亦以前一心放在学习上,心里想的只有错题集、考试重点、课堂笔记,那些是她生活当中最重要的事情,是她做梦也会梦到的事情。
就算别的女生在热烈讨论明星八卦,她也只是站在一旁听上五分钟,随后前行扭头离开,不再关注无关的事物。
就算顾茉风风火火组织对全校的帅哥进行评选,拦住偶然路过的涂亦,非要涂亦投票,涂亦也只是拿起笔随意勾选了一个没见过的名字,算作完成任务,便匆匆离去。
她向来是个很自律的人。
可屈泽也闯入她的生活后,她的城墙瞬间被他摧毁了。
她站在教室最后排的公告栏前,想着这是在教室里,人多眼杂,所以紧咬着下唇,努力强忍着不能掉眼泪,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
她深呼吸,调整心态,勉强恢复了正常状态。
她低着头,若无其事走向座位。在教室后排的过道旁,一个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起头来,看见屈泽也正站在她的眼前。
屈泽也问道,“你周日有空吗?我给你讲错题。”
涂亦面对屈泽也,心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是一句对屈泽也的责怪,“都是因为你,我才下降那么多名!你这个蓝颜祸水!”
不过她心里这样想着,开口回答的话却是,“有空的,谢谢你。”
她话说出口,自己也愣住了。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他。
***
他们约了周日下午三点,在海滨路麦当劳汇面。
涂亦准时到达的时候,屈泽也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屈泽也穿了一件黑色圆领卫衣,带着黑色耳机以及黑色鸭舌帽,像是一个锦衣夜行的人,暗处的少年。
涂亦小跑了两步,来到屈泽也眼前。
屈泽也稍一歪头,招呼道,“走吧。”
屈泽也推开了玻璃门,等涂亦先走进去,他再跟上。
他径直去往柜台前,打算点单。涂亦早有准备,抢先一步站到了屈泽也的身前,拦截在屈泽也与店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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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匆忙问道,“你想吃什么?”
涂亦在路上早已考虑清楚了,这次本来就是屈泽也好心替她讲题,像是免费家教。哪有家教请客的道理。
屈泽也明白涂亦的顾虑,为了避免尴尬,没有强行抢单。
他粗略扫视顶部的菜单,随口点了一杯可乐和一盒薯条。毕竟是下午,不吃汉堡一类的主食,也是理所应当。
涂亦跟着屈泽也点单,点了一杯可乐,以及一盒薯条。
两个人,两盒薯条。
涂亦还以为他们会是各吃各的,没想到屈泽也去找店员拿来了一个干净的餐盒,把两个小薯条倒在了一起。
“多吃点。”屈泽也将餐盒推向涂亦。
“谢谢。”涂亦礼貌地拿了一根薯条,不好意思再拿第二根。
他们面对面坐在落地窗边。
阳光稀薄,行道树的影子倒映在落地窗上,暗沉的墨绿色若隐若现。
屈泽也拿出了他收集好的错题集,全是涂亦这次考试做错的题,以及详细解析。
涂亦手已经伸进了书包里,发现屈泽也准备的错题集比她的还要详尽,她便不好意思再拿出来了,默默收了回去。
屈泽也将错题集放在了餐桌中央,摁开了笔,神态认真。
涂亦暗忖,眼前这个特邀家教都这么认真,她这个做学生的,更不能怠慢。
她为了表现认真,双肘撑在桌上,耸起肩膀。身体前倾,上半身稍向上用力,屁股没挨着椅子,等于是悬空的一个状态。
屈泽也观察了一阵,决定站起来,挪开大盒薯条,抱着错题集,绕过餐桌,坐到了涂亦身旁。
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涂亦有那么一瞬间不敢呼吸。
他在身旁,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的身体显得僵硬。
屈泽也自然地重新握起笔,在错题集上画上一道横线,“从大题开始讲?大题的原理弄懂了,其他的也就迎刃而解了。”
涂亦机械地回答,“好。”
她的右手紧握着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能再分心了。
她不停告诫自己。
不能再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歪心思了。
***
他们的辅导路径很明确,先由屈泽也讲解几道具备代表性的大题,待涂亦弄清其中原理后,再单独解答其余同类型的题目,算作复习巩固。
在涂亦对着错题集奋笔疾书的时候,屈泽也去买了一盒缤纷小食桶,和大盒薯条一起放在涂亦旁边。
他怕涂亦待会儿会学饿了。
他坐回了原位,坐在涂亦对面,为涂亦腾出充足的空间。
他没有再说话,安静地陪伴着涂亦学习。
涂亦学得太认真了。有时陷入沉思,一动不动。有时紧咬笔头,咬出若隐若现的牙印。有时在稿纸上画图计算,快速而充沛。
她很快做到了电流磁场相关的题目。按照要求将左手半握成拳,伸出大拇指,先是向上,想想不对劲,转而向下。得出的结果和答案有出入,她仔细思索,换作了右手来比划,仍然是先朝上,再朝下。她的手悬停在半空,止步不前,总觉得还是不对劲。
真是学得烦了。正常人又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比划。
涂亦难忍心中的烦闷,两只手顺势薅了脑袋两旁的头发,好好的一个丸子头被她薅成了一堆杂草。
屈泽也着实吓了一跳,忙着安慰道,“别着急,哪里不懂可以问我。”
涂亦才惊觉失了态,把内心深处暴躁的自己不小心给放了出来。她立即恢复到乖巧的模样,轻声细语答复,“嗯。现在还没有不懂的,我先自己做做看。”
她说罢,捋顺耳边的一簇乱发,试图找回形象。但却没能捋好,一小撮发丝翘在了空中,显得突兀。
屈泽也稍站了起来,前倾,伸出手,将那撮乱发轻柔地挑出来,再替涂亦别向了耳后。
涂亦不敢动弹,耳边氤氲着他的温热的气息。
阳光柔和,微风和煦。
落地窗外,车辆川流不息,行人来往不歇,繁华热闹。
马路对面,一个手机被人高高举起,屏幕不断放大,连续几次摁下了拍摄按钮。
定格了屈泽也和涂亦的独处画面。
10. 绯闻
屈泽也和涂亦的独处照片,被严恒私下里传播开来。
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
就差没有直接发在班级群里了。
涂亦得到的照片,是杨斯羽传给她的。照片经过多次传播,像素已稍被降低了,但仍能看清画面中的内容。
一扇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着行道树隐约的墨绿色的影子。
窗内,屈泽也正伸着手,替涂亦整理耳边的发丝。
暧昧暴露无遗。
完全社死的场景。
涂亦焦虑了一整晚,用力闭着眼睛也照样失眠。辗转反侧,心慌意乱。
不知道屈泽也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他看见照片了吗?他会怎么想?会生气吗?会觉得泊舟岛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如此叫人厌烦吗?
涂亦想不明白,理不出任何一点头绪。
不知道他烦没烦,反正她是快要烦透了。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念头,假装生病,谎称肚子痛或是头痛,不去学校。
然而乖乖女做不出这一类说谎出格的事情。
学生时代,去学校上学是顶天大的事情。
***
周一早上,涂亦在去上学的路上,不断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从来没有过哪一次,会像这一次一样,对于上学充满了紧张。
她双手抓紧肩膀两侧的书包带,低着头,脚步沉重却又快捷。
她想低调地走进教室后门,最好是当个隐形人,谁也看不见的那种。
只要能够安全顺畅地到达教室就好。
可能是心里的祈祷太强烈了。好消息是,涂亦确实顺利到达了教室。但是也有一个坏消息。她前脚踏进教室门,屈泽也后脚也踏进了教室门。
他们明明没有约定的,这般一前一后的到达完全是个意外。
可这场意外意料之中成为了班里同学起哄的素材。
几十个脑袋齐刷刷转过来,几十双眼睛默契地盯着他们。
他们站在教室最后一排,却好像站在讲台上那样,受尽瞩目。
严恒提高了噪音,大张旗鼓嬉笑道,“哟,小情侣一起上学呀?”
屈泽也略显诧异,下意识转头,看向涂亦。涂亦不敢看屈泽也,埋着脑袋红着脸,快速走回了座位。
严恒不依不饶,再一次起哄道,“哟,女主角还害羞了呢!”
杨斯羽气不过,随手抓起一本作业本,大力朝严恒扔去,骂道,“滚!”
严恒愤怒地拍桌,正想反驳,数学老师张友大步走进了教室。
张友将试卷扔在了讲台上,按惯例责骂道,“吵什么吵?整个年级就你们班最吵!来了教室,不知道学习?”
严恒拖长了声音回答,“老师说的是,学习才最重要呢——”
杨斯羽一口气堵在胸口,不满地嘀咕,“他怎么这么会阴阳怪气,真烦人!”
涂亦趴在桌上,缩着脖子,始终不敢抬头。
看来顺利到达教室,也没什么好的,因为在教室里的这一整天,才最难熬。
***
数学课的前半程,其实很平常,如同往常一样,张友在讲台上讲解大题,学生在讲台下疯狂誊抄自己也看不懂的笔记。
到了后半程,张友为了验证他的讲课成果,出了一道题,叫了两个学生上黑板现场做题。
他一说要叫人,底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都把头埋了起来,没一个与他对视的。
他见涂亦埋得最低,于是不假思索点了涂亦的名字,“涂亦,你来。”
涂亦心里冒出了三个字,“完蛋了。”
她讨厌上台做题。她性格内向,最受不住的事情便是站上讲台,成为全班的焦点。
况且……她预感这次不会只是单纯的焦点,还会参杂一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果然,她站了起来,班里响起了一阵低沉的起哄。
但张友没当回事。
接着要选第二个人上台。
第二个人不像第一个人那样随意,张友需要精挑细选。如果选一个姿势平庸的人,解答不了他出的题,岂不是证明他讲得不怎样?
他不可能讲得不怎样,但学生的资质确实有可能拿不出手。
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找一个资质极佳的人,百分之百能够解题的人,才能万无一失。
屈泽也是唯一的人选。
张友向教室后排挥手,叫道,“屈泽也,你上来。”
出乎张友的预料,班里意外响起了沸腾的起哄声音。
张友不明所以,“屈泽也人气这么高呢?”
屈泽也站了起来,泰然自若地向讲台走去。
他越是靠近讲台,起哄的音浪越是高昂,不受控制。
“唔——”
“呼——”
“吼——”
“咕——”
“喔——”
他们总是能发出千奇百怪的声音,夸张不已。
张友试图掌控现场,压低双手斥责道,“安静!做个题而已,你们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
无奈张友的斥责丝毫不起作用,台下的人完全不听张友指挥。
甚至当屈泽也走上讲台,和涂亦肩并肩站着之后,严恒开始胡乱拍打书桌,嘟着嘴,发出像猿猴一样的吼叫。几秒钟后,其余的人竟跟随严恒的动作,拍打书桌,拍出了一种临时的节奏。
“啵一个!啵一个!”
他们吼得兴奋热烈,不管不顾当事人的死活。
张友看看台上,再看看台下,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之前以为是屈泽也人气高,他也一直有所听闻屈泽也的人气,所以底下的人才会这么捧场。结果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问题的关键,不是屈泽也,而是屈泽也和涂亦,两个人。
张友举起黑板擦,重力拍在讲桌上,响声震彻教室。他骂道,“给我安静!”
台下的人被吓了一跳,起哄声音戛然而止。
教室内忽然变得安静了。
张友斟酌用词,决定搞清楚状况。他问道,“是我随便叫两个人上台,你们都会起哄,还是……我单独叫他们俩,你们才会起哄?”
台下又发出一阵嬉笑,伴随着互相之间的窃窃私语。
严恒仰着脖子,答复张友的问话,“老师,你觉得呢?”
台下的人笑得更明目张胆了。
张友大致弄清了这场闹剧的真相。
他看向台上的两个人。
屈泽也一如既往冷着脸,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倒是涂亦,一直面对着黑板,低着头,脸颊红得似乎快哭了。她的右手举在身前,握着白色粉笔,笔头杵在黑板上,没画一笔,光是点出了一个浓重的白色圆点。
屈泽也侧身,悄声对张友请求道,“老师,让她回去吧。”
张友也怕真把涂亦惹哭了,他哄不了,于是摆手道,“你下去吧,下去认真听。”
涂亦用仅剩的理智,向张友微微弯腰鞠躬,“谢谢老师。”
她涨红了脸,沉默地从屈泽也面前走过,走回座位前,终于坐了下来。
仿佛经历了一场地狱烈火,她后背出了一层汗。
***
张友其实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不过之后在办公室聊天时,他随口说了几句早晨课上的场景。
他说得无意,江薇却听见了心里。
***
班里的起哄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越演越烈。
中午课间,涂亦在食堂吃过午饭后,往教室走。
还没走到教室,她就已经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嬉笑声音。
她下意识变得警惕,稍显紧张。
等到她靠近教室,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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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门,迎来一阵起哄,她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黑板上,有人写了显眼的字。
屈泽也&涂亦
他们在黑板上画了太多的桃心。
严恒裹着试卷,凑到嘴边当做扩音器,大声呼喊,“都让开!女主角来了!”
涂亦攥紧了拳头,衣摆在指缝间揉成褶皱。
她迈出步子,穿过看热闹的围观人群,径直走向严恒,质问道,“是你写的吗?”
严恒没想到,涂亦这么个乖顺的好学生,竟然敢直接来叫板。只不过涂亦实在太软了,生气也是软软糯糯的,毫无威慑力。
严恒挑衅道,“怎么,不能写?写字犯法?”
涂亦直视严恒,瞪眼低声道,“擦了。”
严恒冷笑一声,“你说擦就擦……”
他的尾音被人打断,止在空中。
屈泽也冷脸走过,有意撞到严恒的肩膀。严恒受力,向后踉跄了几下。
屈泽也继续往讲台走,拿起黑板擦,擦干净了黑板上的字。他手臂修长,擦起来不费劲,一块黑板干净如初,光滑洁净。
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任何痕迹。
屈泽也将黑板擦扔到讲台上,转过来,眼神冰冷。
他怒了,他们好像惹到了一头野兽。
班里的人识趣地闭了嘴,安静地回归原位,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严恒不服气,揉着被屈泽也撞痛的肩膀,嘀咕道,“小情侣不好惹,合伙欺负我一个。”
屈泽也微蹙眉。他脚步迅速,跨到严恒眼前,拎起严恒的胸前衣领。他个子高,拎起严恒不费劲,搞得严恒还得微微踮脚。
严恒佯装镇定,声音稍微颤抖,“你……想干嘛?”
屈泽也看向了旁边的涂亦。
他想干什么,得由她来决定。
教室后方,不知是谁冒出了一句警告,“老师来了!”
仍在围观的人忽然之间惊慌逃散。
涂亦低头,轻声道,“上课了。”
屈泽也明白了涂亦的意思,松开了手。离开之前,他瞥了严恒一眼,冰冷严峻。
严恒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忽然懂得了顾茉之前说过的话,屈泽也的眼神仿佛要把他给杀了。
严恒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
这对情侣可真够吓人的。
***
下午时候,涂亦不出所料被江薇叫进了办公室。
涂亦记不清她是怎么有勇气踏进办公室的,又是怎么踏出办公室的。
她只记得江薇说的话。
好像一个溺水的人,被水堵住了耳朵,沉闷。
一个又一个炸弹在耳边炸响,能听到闷雷般的声音,能感受到强有力的波浪冲击。
江薇说的都是事实。
“学生不能早恋,早恋百害而无一利。”
“早恋最大的影响就是学习。这次你一下子降低那么多名次,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可以用骇人听闻这个词语来形容。”
“我一直在想你的问题出现在哪里,没想到是出现在这里。”
“一直想找机会和你聊聊的,我很担心你。”
“班里有些同学的性格,你也知道,不好管。”
“惹了那么多流言蜚语,说句实在话,男生不会受什么影响,最不好过的,还是女生。”
“曾经有女生受影响……结果你应该也听说过,是难以想象的绝路。”
“我相信他是好孩子,但作为女生,保护自己是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听话的孩子,这一次,我希望你也能够听话。”
“我就不准备通知家长了。能私下解决的,咱们就私下解决,好不好?”
涂亦感觉耳朵嗡嗡响。江薇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敲击在她耳膜上,震颤。
11. 连廊
涂亦整个人是呆滞的,甚至忘了向江薇解释,她和屈泽也只是普通同学而已,他们不熟的,他们不像班里人传得那样亲密。
可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任由他们误解。
也许是因为解释了也没用,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
也许是因为她太羞愧了,唯一想做的不是解释,而是找个地洞藏起来,谁也不见。
再也许……心里有鬼,她其实没有底气。
没有底气说,她和他只是普通同学。
她心里好像已经跨界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教室。眨眼时,掉了一颗眼泪,她才惊觉自己原来哭了。
她急忙擦一下眼泪,恢复平常状态,抬起头时,发现屈泽也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他向她迈出了半步,似乎是想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她急忙撇开了视线,转移了路线,逃离似的走开了。
她不能再和他有任何接触了。
她没有勇气面对他。
***
江薇在班会上,以“早恋”为关键词,开展了一顿教育。
但她教育的不是早恋的同学,而是造谣早恋的同学。
“有的同学,就喜欢凑热闹、瞎起哄。”
班里大部分同学都低下了头,因为知道江薇是在说他们自己。
“还有极个别同学,就喜欢造谣生事、无中生有。”
严恒梗着脖子。他知道江薇是在说他,但他不肯承认。
江薇碎碎念,“不管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大家有缘就读于同一个班级,那就都是好同学、好朋友。好朋友之间说一两句话而已,多正常的一件事,对吧?”
严恒接嘴,“对吗?”
江薇提高了音量,“怎么不对?不对的是你们吧?那么正常普通的交往,就被你们解读成不正常的关系。随意误解别人,给别人安莫须有的罪名,这像话吗?”
严恒撇嘴,“也不一定就是误解吧,万一就是事实呢。”
江薇气得指名道姓,“说的就是你,严恒!别人普通同学之间的交往,被你无端造谣成谈恋爱,还不知道悔改?那你呢?天天和朱希武打情骂俏,难不成你们也在谈恋爱?”
朱希武是严恒的男同桌。两人仗着都是男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
班里人都笑了,有一种官方玩梗的感觉。
顾茉玩弄着发丝,悠哉搭话道,“老师,这可不能乱说……万一人家两位男同学,就是在谈恋爱呢?”
班里人笑得更起劲了。
朱希武也配合,抱住严恒的脖子,嘟着嘴,“来,啵一个。”
严恒翻白眼,一把推开朱希武,骂道,“滚!”
他们的闹剧一场接一场。倒是便宜了其余的人,可以前排观看一出又一出的热闹,为枯燥的学习生涯增添一些乐趣。
江薇试图制止这场闹剧,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语,进行绵延不绝的教育讲堂。
江薇的话飘荡在教室上空,断断续续传进涂亦耳朵里。涂亦盯着教材上的解析出神,紧绷的一颗心总算得到了些许放松。
她其实是有些感谢江薇的,因为江薇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把这件事定义为她和屈泽也的早恋,而是定义为严恒的造谣。
矛头全部对准严恒。
江薇替她铺好了,打破尴尬僵局的第一步路。
接下来的路,得需要她自己走了。
***
为了平息流言蜚语,涂亦开始有意地躲避屈泽也。
但是世上的事总是这么不凑巧。她越想躲开他,就越是能碰到他。
他们班级组织合唱比赛的排练,全班人站在舞台上,任由音乐老师编排站位队形。
屈泽也正好站在了涂亦的身后。
涂亦心里冒出一句话,“倒霉透顶!”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明明四周还有那么多人,可她仿佛只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温热,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的距离。
她实在太难受了。
她像个木偶那样看着音乐老师的指挥,跟着身边的人唱歌。她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歌,所以没有出声,胡乱地动着嘴唇,一张一合,像是金鱼换气。
音乐老师看出了涂亦的不对劲,特意提醒道,“中间的女生,不要害羞,张开嘴唱出来。”
音乐老师的双手好似在空中捏住一根长线,从中间开始不断往两边拉扯。
把涂亦的脸面拉扯给台上的全班人看。
拉扯给屈泽也看。
涂亦后颈渗出了一颗汗,蚂蚁爬一样,爬过她的颈窝。
她感觉周围的人都在转头看向她,但她并不确定,更不敢侧头去确认。
似乎听到了有人嘲笑的声音。
涂亦目光直视前方,硬着头皮,按照老师的要求演唱着,丝毫不怠慢。不然老师会再次点她名的。
她受够了被所有目光注视的感觉。
他们在用目光对她指指点点。
她只能熬。
好不容易熬到中场休息,涂亦犹如濒临窒息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口喘息的机会。
涂亦下定决心,找杨斯羽换位置。杨斯羽所在的是最佳的位置,第一排右边的角落,离屈泽也最远。
涂亦要离屈泽也最远。
她们换位置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向音乐老师报告,音乐老师就已经宣布下半场训练的开始。
他们仓皇地站在了对方的位置上,打算等训练结束之后再补充报告。
没想到音乐老师根本没发现,队伍中已有好几个人偷偷换了位置。音乐老师一心全在整体的合唱协调性上,专注。
她一边指导唱歌方式,一边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发现有人不专心,她出口制止,“中间的男生,不要看右边,看我指挥。”
“中间的男生”这个词语,指代不明。有人好奇,伸长脖子去探测情况,得知真相后与旁人窃窃私语。
“屈泽也,老师说的是屈泽也。”
涂亦心颤一下,像一根琴弦被拨动。
钢琴伴奏还在继续,音乐老师没有停歇,继续指挥队伍歌唱,直至唱完完整的一遍。
音乐停下。音乐老师叉着腰,扫视着队伍,若有所思。
观察比较之后,音乐老师伸出手,指向中间位置,“那个男生。”
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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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里的人不约而同看向了中间,不明白老师叫的到底是哪个男生。
侯以然疑惑,试探地指着自己,“老师,您说的是我吗?”
音乐老师摆手,“不是,是你左边那个。”
侯以然恍然大悟,念出了他的名字,“屈泽也。”
音乐老师复述一遍,“屈泽也。”
所有人都侧着头看热闹,唯有涂亦埋着头,心乱如麻。
听到他的名字,她的心里经历了一场兵荒马乱。
屈泽也闲散站着,稍微躬背,冷静问道,“我怎么了。”
音乐老师解释,“你太高了。”
音乐老师之前排位置,考虑到屈泽也长相俊朗,放在中间也算赏心悦目。结果现在看来,他的身高也突出,在一群人中稍显突兀,不协调。
音乐老师衡量,为了整体考虑,做出了抉择,“你和最后一排左边角落的男生换一下位置,这样看着和谐一点。”
屈泽也虽然态度冷淡,语气冷淡,但是听从指挥。音乐老师话音刚落,他便插入到了空隙里,走出队伍,走到了指定的位置上。
他站在最后一排,最左侧的角落。
她站在最前一排,最右侧的角落。
隔了最远的距离,仿若一道星河。
他们默契地没有再看一眼彼此,只是出神地望着礼堂前方。
一道斜阳漏进窗户,横亘在礼堂上空。细小尘屑在光中飞舞旋转,飘渺起伏。
像一场虚无的易碎的梦。
***
屈泽也感受到了涂亦的刻意躲避。
黄昏,大课间,大部分人出逃教学楼,享受珍贵一刻的惬意。
屈泽也在食堂吃过饭,准备回教室。
涂亦在教室正学习,被老师叫住,得去办公室抱生物试卷。
屈泽也走的南侧,需要经过走廊,从南向北。
涂亦走的北侧,同样需要经过走廊,从北向南。
他们几乎同时踏上了走廊两端,也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
屈泽也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不过没有改变方向,继续沿着既定的路径走着。
如果涂亦也不改变方向的话,他们注定会相遇。
一轮落日悬挂远空,橘色蔓延整片天幕,粉色晚霞穿梭期间,犹如光滑柔软的绸缎。
夕阳漏进四层空中连廊,余晖吞噬着连廊里的一切。
涂亦临时转身了。她避开屈泽也的目光,若无其事走向了右手边的楼梯,走去了上一层楼。
屈泽也仍然走在原路线上。
两个人,分别走了上下两层连廊,相向走过。
本该相遇的,最终只能成为夕阳里一上一下的孤独的身影。
屈泽也走到连廊尽头后,没有着急进教室,而是有意等待了一下。
他想确认涂亦的行动轨迹。
涂亦不出所料,走过连廊之后,又从楼上走了下来,继续往前,走去了生物老师的办公室。
屈泽也望着涂亦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拐角处。
为了躲开他,她宁愿多绕一层楼,多走这么些路。
有必要么。
她就这么不想见到他么。
12. 站台
他们冷战了一个礼拜。
屈泽也受不了被涂亦这么不明不白地躲避,决定找涂亦问个明白。
合唱比赛的那天下午,全年级的人在年级主任的指挥下,风风火火地从教室赶往礼堂。
涂亦和杨斯羽结伴走出教学楼,走在人群里,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前涌动。
附近传来了耳熟的脚步声,涂亦莫名有一种预感,却又觉得或许只是幻觉,所以她没在意,继续走着。
间隔三秒,那人忽然伸出手来,抓住了涂亦的手手腕。涂亦惊觉,回过头来。
她看见了屈泽也。
屈泽也低声道,“喂,聊聊。”
涂亦条件反射地抽出了手腕。屈泽也触碰她,她像触电一样惊颤。她缩着手臂,“聊什么?没什么好聊的。”
杨斯羽也被屈泽也的举动吓一跳。她急忙换位,插入到涂亦和屈泽也之间,隔绝他们两人。
杨斯羽焦急地质问屈泽也,“你干嘛?这里这么多人呢,你干嘛来拉涂涂?被看见了,他们又要说涂涂的。你是没听过,那些人说得可难听了!我都受不了!”
杨斯羽亲耳听到过他们谩骂涂亦的话。
心机婊。装纯情。其实私下里烟酒都来。不知道背地里上过几个男人的床。对付男人倒是有一套。公交车。谁上都行。
与其说是谩骂,更应该说是造谣。
只因为一场随口编造的早恋,他们给涂亦安上了最难听的罪名。
并且,在这场闹剧里,他们骂涂亦,却从没有人骂屈泽也。
杨斯羽简直为涂亦鸣不平。
杨斯羽想起来心里就气,责怪屈泽也,“你说你也是,好不容易平息的流言蜚语,你怎么又要掀起来?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倒是美美隐身了,涂涂怎么办?”
屈泽也只是低头听着,没回话。
涂亦也因为尴尬,顾不上接话。
杨斯羽才回神,她这个外人,是不是说的话太多了些?而且对于屈泽也来讲,她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些?
杨斯羽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说法。她思来想去,给两个当事人出了一个主意,“这样,如果你们非要交谈的话,我站在中间给你们当掩护,三个人走在一起,总不至于被人怀疑吧?有我在,你们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把误会解开吧。”
屈泽也和涂亦没有发表意见,不过杨斯羽看得出来,他们对于她的提议,都有一些心动。
原来两个人都有心里话想说。
杨斯羽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耳机,郑重其事地戴上,“放心,我听歌,不听你们聊天的内容。你们随意一些。”
她为了表达诚意,开始有模有样地跟随耳机音乐哼歌,哼出一些不着曲调的怪异的旋律。
三个人默契地重新迈出了步伐,向礼堂走去。
人潮涌动。他们像是随波逐流的无法反抗的鱼。
***
合唱比赛结束后,涂亦和杨斯羽一道,走出了礼堂。
她们在礼堂门口碰到了屈泽也。
杨斯羽正想打招呼,屈泽也面无表情地侧身,直接走开了。
杨斯羽满头疑惑,小心观察涂亦的反应。
涂亦同样没有看着屈泽也的方向,转而朝向了另一个方向。
杨斯羽更是疑惑不解了。
她一直以为,涂亦和屈泽也刚才互诉衷肠,解开心结和误会,重归于好了的。她以为他们会是美满结局。
她好奇询问涂亦,“你和他刚才都聊了什么?”
到底是聊了什么,才让两个人像是反目成仇那样,打死不相往来。
涂亦坦诚回答,“我和他……什么也没聊。”
他们当时在杨斯羽的陪伴下,沉默了一路。四周嘈杂,杨斯羽哼着怪异的不属于正常人的曲调,剩下两个人安静得格格不入。
没有人打破僵局,僵局就一直存在。
如果一开始没有人划破一道口子,沉默就会想泥沼一样,越陷越深,无从解救。
涂亦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副局面。
杨斯羽惊讶问道,“什么都没聊,就成这个样子了?”
涂亦复述,“什么都没聊,就成这样子了。”
屈泽也不理她了。
涂亦用余光瞄了一眼屈泽也的背影。
那是一段比陌生人还远的距离。
***
涂亦察觉到,屈泽也好像生气了。
中午,涂亦和杨斯羽去食堂吃午饭,两人端着餐盘,随意找了两个空位置,并排坐下。隔了半分钟,对面的人吃过了饭,起身走开了。她们眼前的空间空了出来。
偶然抬头时,她们看见了屈泽也。
屈泽也和她们之间隔了两张桌子。他坐的是另一边,和她们面对面。
他也看见了她。
他的饭才吃到一半,左手搭在桌面上,右手吊着筷子,嘴里百无聊赖嚼着米饭。
看到涂亦后,屈泽也咽下了米饭,放下了筷子,端起了餐盘,走了。
他直接走到了餐盘回收处,再走出了食堂。
杨斯羽咬着筷子,小声嘀咕,“他什么意思?他看见我了就吃不下饭?”
涂亦看着食堂门口,握着筷子却没夹一下菜。
杨斯羽刚才那话是想活跃气氛的,没想到没起一点效果。她给涂亦夹了一块黑豆腐,安慰道,“别管他,我们只管吃饱。”
涂亦作为回报,给杨斯羽夹了一块红烧牛肉。
涂亦吃了杨斯羽给她的黑豆腐,一整块塞进嘴里,机械地嚼着,无滋无味。
前几天是她躲着他,现在倒反过来了,他也不想见到她。
***
周一排卫生值日班,劳动委员在黑板右边的公告栏里写下了屈泽也和涂亦的名字。
他们两人排在一起,纯属巧合。
严恒向来喜欢热闹。他故意跑到黑板前,在屈泽也和涂亦的名字中间,又画上了一颗小桃心。
逝去的CP突然复活,班里又一次掀起了一场轰动。
“喔——”
“旧情复燃咯——”
一种熟悉而痛苦的感受重新袭来,涂亦感觉像是在受刑一样。
屈泽也推开了椅子,站了起来,走去了讲台。
严恒多少有些害怕,以为屈泽也又要来揪他的衣领。他强装镇定地面对着屈泽也。
结果屈泽也从严恒身旁绕了过去,拿起黑板擦,擦去了桃心,以及名字。
他只擦了他的名字。
留下涂亦的名字,突兀地展示在黑板上。
简直是赤裸着被审判的感觉。
她的脸面碎了一地。
屈泽也扔下黑板擦,意外朝着涂亦的座位走了过来。
班里的起哄变成了嘘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涂亦没敢去听他们的谈论。紧握着笔,低着头。屈泽也越是靠近,她越是紧张,难以呼吸。
屈泽也最终站在了她的书桌前,带来一阵细微的风。
他伸出了手,却是在杨斯羽眼前晃了晃,引起杨斯羽的注意。
杨斯羽惊讶地盯着屈泽也,没能回过神来,眨了两下眼睛。
屈泽也问道,“和你换个值日班,行么?”
杨斯羽呆滞反问,“和我?为什么?”
屈泽也瞄了一眼涂亦,向反方向稍侧头,轻咳一声,低声道,“你和她不是好朋友么。”
杨斯羽自然接话,“好朋友要一起值日。”
杨斯羽嘴巴说出了话,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其实好朋友也不一定要一起值日,没有这项规定的。
杨斯羽点头答应了屈泽也。
屈泽也说了一声,“谢了。”
他走了,涂亦的头埋得更低了,耳根完全红透。
以前她在乎别人起哄她和屈泽也的绯闻。现在感觉起来,和绯闻相比,好像屈泽也刻意避开她,更叫她难受。
***
这种焦灼的状态,持续了近两个礼拜。
周五下午放学,屈泽也因为要随父母一道去赴一个饭局,走了和平时不一样的路,需要到学校附近的景瑞路公交站坐车。
涂亦从教室出发时,由于多写了一会儿作业,时间上稍晚一些。
随后,她一如既往,背着书包去往景瑞路公交站,准备踏上日复一日的回家的路径。
她到达公交站的时候,屈泽也正在等待着公车。
他们同时发现了彼此,四目对视。
屈泽也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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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立即转过身去,走了。
他一看见她,就要走开。
屈泽也思索,本来就觉得坐公车,时间有些仓促。这下倒好,多走几步,去路口打车,反倒悠闲自在。
他走得很快,步伐迅捷轻盈,但是心里沉重。
他心里想的全是她。
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不过是多替她讲了几次题而已,这到底哪里不对,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她会这么反感他,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躲他十丈远。
那些绯闻轶事,又不是他散播传谣公之于众的。那些困扰纠葛,又不是他主动掀起的。他分明也是谣言的受害者之一,和她属于同一战线,怎么她就那么不分青红皂白,把气全部撒在他身上?
杨斯羽那天说的话,屈泽也其实听了进去。他知道涂亦面对了一些难听的诽谤,有过一段难熬的时间。
知道她过得不好,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帮忙。
要帮忙的话,总得沟通想法吧?总得交流困惑吧?总得协商对策吧?
他明明是想跨出帮忙的第一步的。
可她呢?不仅不给他一个机会,反而一把将他推开,推出一大段距离。
蛮不讲理,简单粗暴。
他停下了脚步,越想越气。
长得那么乖的一个人,怎么公主脾气这么大!
屈泽也实在不甘心,不服气,咽不下这口气。冲动之下,他立即转身,向着公交站原路折返。
他受够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他非要找她问个明白。
他走回了公交站。
涂亦仍然站在原地,并且……红了眼眶。
屈泽也清楚地看到,涂亦掉了一滴眼泪。泪珠坠入秋日清凉的空气,落于地面,晕染成一个深色的圆。
屈泽也愣了一下,有些意料之外。
涂亦发现了屈泽也,惊得马上侧过头,抬起手背抹掉眼泪,努力恢复平常。
隔了不久,涂亦感觉到屈泽也在轻拍她的肩膀。她回过身来,看见屈泽也向她递来了一张手帕纸巾。
好不容易弄干的眼眶又湿润了。
涂亦接过纸巾,轻声说道,“谢谢。”
她拿纸巾吸眼眶中的泪水,动作小心翼翼,甚至有些谨慎拘束。
屈泽也把剩余的手帕纸巾整个塞到涂亦手中。他这一路想了许多要对涂亦说的话,准备了许多他的疑惑、心声,结果到头来,看见她难过的模样,他的满腹不甘全都化成了一句无奈。
他嘀咕,“你先不理我的,你还哭。”
涂亦握住了纸巾,鼓起勇气却也不敢抬头。她的身体转向屈泽也,微微鞠躬,抑制着再次流泪的冲动,嗫嚅一声,“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轻。
他心软了。
他便捧起了她的脸颊,像捧一个冷白透红晕的糯米团子。他用指腹替她轻轻擦眼泪。
“对我不用说对不起。”
晚秋天阴,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公交站广告牌的玻璃上,仿佛成为玻璃内藕色广告画中的人。
公车进站,涂亦确认了路号,是她所要乘坐的车辆。她想在离开之前找屈泽也说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邀请道,“要一起坐车吗?”
站旁,一排自行车有序停放着,像是多米诺骨牌。
严恒穿过自行车之间的缝隙,走进站内,恰巧撞见了屈泽也的背影。严恒侧头,果不其然又看见被屈泽也遮挡的涂亦。
“哟哟哟,又被我捉住——”
严恒阴阳怪气提高着音量。这对小情侣老是撞进他的视野中。
屈泽也回头,眼神犀利。
他的目光从柔和到冰冷只需一秒。
严恒有些发怵,后退了半步。
屈泽也对涂亦悄声道,“你先上车。”
涂亦转身,快速地踏下了站前的小石阶,踏上了公车。
公车不算拥挤。涂亦穿过零散的乘客,走到最后一排,坐在窗边的位置上。
公车关上了门,驶入深秋。
涂亦谨慎地瞄向车窗外。严恒已经自讨没趣地离开了,留下屈泽也独自站在原地。
涂亦打开了车窗,迎着一阵清冷的风,向屈泽也挥了挥手。
屈泽也面对着涂亦,笑了一下。
13. 纸条
虽然没有明确约定过,但涂亦和屈泽也的接触,默契地转到了地下。
明面上,他们俩像是完全陌生的人,互不打扰。即便在路上碰见了,也从不打招呼。
在外人看来,经过这一场折腾,他们之间已经斩断关系了。
***
屈泽也会假装有事,从教室后排走到前排,走出教室。
路过涂亦课桌时,屈泽也极其隐秘地扔下了一个纸团。
涂亦心领神会,迅捷地抓住了纸团,确保不被其他人发现。
等到屈泽也走出教室,涂亦警惕地拿出了纸团,谨慎翻开。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手机。”后面写着一串数字。
杨斯羽凑过来看热闹,看见纸条上的字,惊讶感慨,“搞了半天,你们俩竟然连手机号码都没有?”
涂亦和屈泽也之前的联系,确实从未用过手机。
涂亦悄声道,“马上就有了。”
涂亦稍显难为情,拿出手机来,输入了屈泽也的号码。
***
他们最初的聊天内容,除了问好,就是学习。
他们最开始是用短信聊,后来互相加了Q,改用Q聊。
屈泽也像个称职的家教,时常询问涂亦。
[屈泽也]:今天讲的都懂?有不会做的么?
涂亦会认真梳理当日的知识点,把不懂的题,挑出来询问屈泽也,并附上一句。
[涂亦]:谢谢老师。
涂亦也会礼貌性地反问屈泽也。
[涂亦]:你呢?有需要问我的吗?
得到的是屈泽也意料之中的理智回答。
[屈泽也]:没有。
涂亦想了想,又在对话框中输入了一句,晚安,附带一个笑脸的表情。
屈泽也很快传来的同样的回复。
[屈泽也]:晚安^_^
涂亦盯着这个完全不属于屈泽也的笑脸表情。那么一个冷脸的人,竟然会发笑脸。涂亦有一种想要夸屈泽也可爱的冲动,但若真的夸出口,肯定会被屈泽也的眼神杀掉。
涂亦抱着手机,躲在被子里,满脸忍不住的笑意。
***
只是回到教室后,他们又恢复了陌生人的状态。
他们在走廊外偶然相遇。
走廊上人来人往。几个女生结伴,靠在栏边闲聊。男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篮球,围绕篮球拍打玩闹。
早晨的阳光照亮立柱,像一根根发亮的荧光棒。
屈泽也和涂亦面对面走着,在人群中擦肩而过,没有停留。
快要走到教室门口时,涂亦收到了屈泽也发来的一条消息。
[屈泽也]:笨蛋,右边衣领没翻出来。
涂亦连忙后退了一步,对着教室的窗玻璃,检查倒影中的自己的模样。
果然,右边衣领还折在衣襟里。早上闹钟又没响,她抓起书包一路跑出门,实在过于匆忙。
她低头翻出了衣领,整理得整整齐齐。
她照一眼窗户玻璃,确认无误后,拿出手机,给屈泽也回了一条消息。
[涂亦]:你才是笨蛋。
***
他们去食堂吃饭,座位相距五米远,一个在左上角,一个在右下角。
涂亦在餐盘里找菜,一份回锅肉,除了韭菜外,就剩几片肥肉。涂亦挑挑拣拣许久,竟挑不出一丝可以下口的瘦肉。
她索性放弃,夹一块麻婆豆腐,混着白米饭吃。
吃了几口,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涂亦拿起手机,看见了屈泽也发来的消息。
[屈泽也]:别挑食。
涂亦放下筷子,双手打字,打出了一句控诉。
[涂亦]:全是肥肉T_T
屈泽也没有回复。涂亦看向屈泽也的方向,发现屈泽也已经端着餐盘站起身了。
她以为他是吃完了饭要走,没多在意,低头继续吃饭。
又吃了几口,涂亦再一次收到了屈泽也的消息。
[屈泽也]:去6号窗口取菜。
涂亦好奇,把筷子搁置在餐盘旁,按照屈泽也的指示去到6号窗口前。
屈泽也点了一盘辣椒炒肉,全是瘦肉。以及一份切块哈密瓜。
是学生一般不会去点的小灶菜。
涂亦难掩欣喜,拿出手机来,给屈泽也发送了一条消息。
[涂亦]:谢谢。
屈泽也只回复了两个字。
[屈泽也]:吃完。
有够冷淡的。
涂亦笑着,搜索了一个规规矩矩的表情,配上她的回复。
[涂亦]:收到。
***
物理周测之后,全班哀声一片。
这次周测的试题完全超出班里同学的认知水平了。
题目太难,全班只有三个人做对。贾林芯,侯以然,以及万年不变的屈泽也。
至于其他同学,要么完全摆烂,认清了自己不是学物理的料,听天由命。要么不服气,埋头钻研题目答案,不做出来不罢休。要么寻求帮助,在老师讲解之前,找那三位大神的试卷,学习他们的解题思路。
三位大神的试卷变得特别抢手,被许多人盯上。
杨斯羽动作快,第一个抢到贾林芯的试卷,宝贝一样揣在怀里,坐回了座位。
侯以然随后走来,把他的试卷放到杨斯羽桌上,“听说你要?”
杨斯羽从没说过要侯以然的试卷。不过她想,大神白送试卷,不要白不要。她麻利地接了过来,冲侯以然微笑,“谢谢,用完还你。”
她简直要飘起来了。全班疯抢的三个大神,单她一个人就集齐了两个,完全是人生赢家。
她先拿出侯以然的试卷来,找到那道让人生畏的大题。她因为难得有学习的热情,看得特别仔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只是字虽然潦草,但她都能认出来。可是每个潦草的字连在一起,她却都不认识了,怎么也读不懂。
她不免嘀咕,“侯以然这个解题步骤,到底是个什么思路呐?”
涂亦好奇,凑过来看一眼,“什么意思?”
杨斯羽拿着铅笔轻轻在试卷上勾画,“第一步能看懂,第二步能勉强看懂。但第一步是怎么得出第二步的?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涂亦仔细看了步骤内容,“他中间跳过的步骤有点多。”
杨斯羽咋舌,“他的思维太跳跃了。看得我云里雾里,烧掉脑壳。”
涂亦拿过了试卷,“我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中间的步骤补充出来。”
涂亦这回看得更认真,边看边思索,握着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但是无济于事。
明明在讲A的事,突然就得出了C的结果,完全搞不明白A和C有什么关系,中间甚至连B都省去了。
涂亦推开了试卷。本来就不会做这道题,现在不仅要做这道题,还要做侯以然的解题步骤,涂亦做得想吐,“侯以然的解题步骤,可能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
杨斯羽已经在看贾林芯的试卷了,眉头舒展,心情愉悦,“还是贾林芯写得好,字迹工整,赏心悦目,而且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杨斯羽说着伸出了大拇指,“我要给她一百分。”
涂亦笑道,“那我给她一百二十分,满分是一百二。”
涂亦正想观摩学习贾林芯的试卷,手机突然在抽屉里振动了一下。她拿出手机,看见了屈泽也发来的消息。
[屈泽也]:卷子放在图书角第二层,记得拿。
涂亦着急,立即行动。
图书角位于教室最后方的角落里,是一个木制书柜。一到课间,教室最后方就会变得人来人往。虽然那些人多半不会关注图书角,但涂亦扔担心会被别人意外发现,抢先一步。
屈泽也留给她的试卷,可不能被别人拿了去。
涂亦赶到图书角,假装找书,在第二层翻找着试卷。
第二层和她的身高相匹配,翻找起来不费劲。
若是放在第一层或是书柜顶上,她就得仰着头踮着脚才行,肯定姿势怪异。
试卷还算好找,就在新华字典的下面,被折叠起来。
涂亦为了掩人耳目,直接把新华字典抱了下来,将试卷藏在字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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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同学,有了字典做遮挡,她也不怕被人看穿。
她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了座位上,迫不及待摊开了试卷。
卷面上意料之外地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笔记。
涂亦能够感觉得到,若是屈泽也随心发挥的话,解题步骤能比侯以然还跳跃,三步得出结论。但他偏偏相反,每一步都写得工整详尽,像贾林芯那样,规矩,谦卑。
除了解题步骤外,屈泽也还在空白的地方,写下了解析,让涂亦看起来毫不费力。
于是涂亦在学习之后,不仅会做这一道题,还会做这一类型的题,甚至会做相似的题型。
得到了翻倍的收获。
***
到了月考那天,涂亦站在考场外的走廊上,努力压抑紧张的情绪。
她上一次掉得实在太凶了一些,不甘心。这个月来,她拼了命地学习,不知道效果到底怎样。
她虽然带了一小叠复习资料,准备考前再最后吸收一点知识,但真到这时,却是一个字也学不进去。
她没发现屈泽也来了他们这层考场。
像屈泽也这种从来只会出现在第一考场的人,来到下一层级的考场外,多少有些引人瞩目。
涂亦听到了身旁人的窃窃私语。
她抬头,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屈泽也。
屈泽也给人的感觉,只是偶然路过这一层楼而已。
涂亦所在的地方,恰好是被立柱遮挡的一个角落。
屈泽也面色冷淡地走过了人群,走过了涂亦身边,走向了向上一层的楼梯。
不过在与涂亦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屈泽也往涂亦手心里塞了一张纸条。
涂亦紧张地握着纸条,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屈泽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围观的人散去,进入考场,涂亦才终于走向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摊开了纸条。
纸条上是屈泽也俊秀的笔迹。
“认真考试!不然罚款!”
涂亦没忍住,笑出了声。
看着那么冷漠疏离的人,竟然会用感叹号这种热情澎湃的符号,这样的反差莫名可爱。
***
涂亦那次月考,发挥得极其出色。
她考了全班第四名,是从未有过的好成绩。
杨斯羽夸赞道,“你已经踏入了大神的行列。”
涂亦做出嘘声的手势,嬉笑着悄声道,“低调,我是小神。”
她嘴上说着低调,心里开心得快要跳起来。
***
涂亦明白,她这一次进步显著,屈泽也功不可没。
为了表示感谢,涂亦特意准备了一盒牛轧糖,准备送给屈泽也。
牛轧糖是她手工制作的,用的钟晓蕾的材料。
钟晓蕾这几天心血来潮,和单位同事组团,买了好些烘培材料,以及烘培教程。材料全部堆放在厨房一觉。
周末时候,涂亦用了劳逸结合的借口,说是作业写太多了太劳累,需要休息放松。她佯装泰然自若地跑到厨房,翻出教程,按照教学步骤,一步一步开始制作牛轧糖。
她一共做了两次。第一次失败了,汲取经验。第二次总算成功。
她有心添加了好些佐料,蔓越莓、芭乐干、杏仁,让牛轧糖看起来五彩缤纷。
她把牛轧糖装进了一个椭圆形的透明盒子里,精致地包装好,外面套上一圈柠檬黄色宽纸袋。
像一个摆放在橱柜里的小礼物。
因为他们目前的关系,是一段地下友情,所以涂亦想要给屈泽也送礼物,就不能太张扬,必须低调谨慎。
涂亦选择了放学后的这一时间段。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打扫卫生的两个值日同学,涂亦背着书包,若无其事地走向屈泽也的课桌,假装路过。
牛轧糖藏在她的校服衣摆里面。
在接近屈泽也抽屉的那一瞬间,她找准时机,正想把牛轧糖塞进抽屉里的时候,她却看到了让人惊奇的一幕。
屈泽也的抽屉里,塞满了各色各样的小零食和小礼物。
全是其他女生送的。
14. 海边
涂亦其实能猜到,屈泽也人气高,受欢迎,肯定少不了收到爱慕者们各色各样的礼物。
可是当真亲眼看到这副场景,她还是会有一些震撼,以及……失落。
这样看来,她的礼物好像有些平平无奇了。
她告诫自己,她送这个礼物,只是为了表达对屈泽也的感谢而已。
她仍然把牛轧糖放进了抽屉内,并拿出手机,给屈泽也发消息。
[涂亦]:我放了一盒牛轧糖在你抽屉里,记得吃喔,很好吃的。
她正点击发送键,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给屈泽也送礼物?”
涂亦被吓一跳,缩着身子回头,看见了顾茉。
涂亦后退了一步,拉开与顾茉的距离,否认道,“没有,我路过而已。”
顾茉抱着双臂,“当我瞎呢?我全程看见了。”
涂亦疑惑,她分明在行动之前,观察了四周情况的,怎么偏偏又被顾茉给逮着了。
顾茉上前一步,抓住了涂亦的手腕,笑道,“跟我来,给你看个热闹。”
顾茉带着涂亦走出了教室,猫腰走到了回廊,趴在围栏上,露出半个脑袋。
离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教学楼里剩下的人不是很多。
回廊对面,二楼的一个教室外,屈泽也正和一个女生交谈着。
涂亦心里一惊。
屈泽也说了些什么,声音有些小,涂亦竖着耳朵也听不清。
随后,屈泽也把一盒巧克力递给了那女生。女生没接,屈泽也索性把巧克力放在了窗台上,转身准备离开。那女生不依不饶,跑到屈泽也跟前,拦截了他的去路。
涂亦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顾茉在涂亦耳边悄声嘀咕,“那女生是高一学妹,喜欢上了屈泽也,给屈泽也送巧克力。屈泽也不肯收,准备把巧克力还给那女生,结果女生也不肯要。来来回回拉拉扯扯,扯半天也没扯清。”
女生情绪激动,红了眼眶,“为什么不肯要?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你就不能收下我的心意吗?”
屈泽也答复,“不能。”
屈泽也甚至有些后悔。他抽屉里总是会被塞满许多小玩意,看着叫人头疼。他故意用书本把抽屉填满,结果那些人把他的书搬到桌面上,空出了抽屉,又开始塞礼物,源源不断。
这么一堆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大部分礼物没有标明主人,屈泽也没办法还回去,便全部掏出来放到了窗台上,守株待兔,等着主人自己领回去。
结果没等到主人,等来了严恒一群人。他们知道那些都是屈泽也不想要的东西,便一股脑全顺走,把零食分来吃光,把小玩偶分开玩耍。
至于这份巧克力,清清楚楚标明了名字和班级,屈泽也想着,有机会就当面还给主人吧,当面拒绝。
他还特意挑了放学的时间,人少,避免尴尬。
结果这女生闹起来,无论人多人少,照样会尴尬。
女生带着明显的哭腔,情到深处甚至有些撕心裂肺了,“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屈泽也无奈至极。他根本就不认识她,怎么可能跟她这个陌生人谈论喜欢这件事情。
女生哀求道,“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改,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顾茉听不下去了,缩回脑袋,蹲着,靠着围栏。
涂亦蹲在顾茉身旁。
顾茉评价道,“我不喜欢这个女的,要死要活的,干嘛呢这是。”
涂亦点头赞同,“确实,这个感情也太充沛了。”
顾茉附和道,“是吧?多没自尊。为了一个男生,哭天喊地,至于么?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呗,天涯何处无芳草,非得赖在这棵树上?”
涂亦咬着指甲,“是这么个道理……”
涂亦清楚顾茉的性格,洒脱利落。但是这种洒脱对于其他人而言,可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涂亦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过实际上,如果面对的是一个特别喜欢的人,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吧?”
顾茉皱眉,上下打量着涂亦。
涂亦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说漏了嘴,说出了心声,变得严肃了些,正色道,“我说的是那个女生,她可能就是这种情况。”
顾茉没听进去涂亦的辩解。她借着夕阳余晖的光,近距离观察涂亦。涂亦的头发偏冷茶色,双眉和睫毛也是轻微有一些偏向冷茶色的,连眼瞳都是茶色,像琥珀,莫名带一点隐约的异域风情。皮肤白皙,能看见细小绒毛,整个人有一种清纯的绒毛感。
确实叫人喜爱。
顾茉挑眉,用手肘轻碰一下涂亦,“你不用担心这个,反正他也喜欢你。”
涂亦抱紧双臂,否认道,“什么跟什么,我们只是普通同学,不说话的那种。”
顾茉冷笑道,“得了吧,你俩那点小九九,早就被我看穿了。”
涂亦警惕地看向顾茉。她不确定顾茉所说这话,是证据确凿,还是单纯想诈她。
顾茉得意道,“屈泽也给你送卷子,被我现场抓包了。”
涂亦问道,“什么卷子?”
顾茉伸出手,指了指教室的方向,“教室,图书角,物理卷子,不对吗?我看见他放上去的。之后不久,你又来给拿走了。”
屈泽也那天放好试卷之后,顾茉故意非要去拿,被屈泽也当场拦截。
“别碰。”
屈泽也眼神冰冷,顾茉有些发怵。
但顾茉不信邪,偏要戳穿屈泽也的意图,“我懂,给涂亦留的,是吧?”
屈泽也冷漠道,“别管。”
顾茉当时在屈泽也那里受了气,现在到涂亦面前哭诉委屈,“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凶!我就碰了一下书柜而已,他那副样子,好像要把我刮皮一样!我柔声细语地跟他道歉,他不仅不接受,反而警告我,别把看见的事情说出去!不然……”
顾茉说到这里,故作姿态抹了一把眼泪。
涂亦没办法安慰顾茉,因为她觉得这段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第一,顾茉不是个会柔声细语道歉的人。第二,顾茉不是个被人警告就老实听话的人。
涂亦猜测道,“你肯定向他提了什么条件,对吧?”
顾茉停下了表演,抿嘴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夸张的条件,只不过让他帮我写一个礼拜的作业。”
顾茉沉浸在谈判成功的喜悦里,“屈泽也,大名鼎鼎的屈泽也,受人追捧的高人气帅哥,竟然、帮我、写作业。哈?这个牛够我吹三年。而我,顾茉,将是那个食物链顶端的人。”
涂亦听着这话,心里总是想着,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顾茉仍然陷在兴奋里,“你还真别说,屈泽也这小子,真有两下子。他写的作业,完全符合我的要求。写的字要像我的笔迹,不然写了也是白写。要符合我的成绩水平,不然他给我写出个满分作业,是个人都要怀疑我。”
顾茉不禁感慨,“这人真是神了,天才,什么事都能做好。”
涂亦实在忍不住了,挣扎许久,最终选择说出口,“我觉得你这样,不合适。”
顾茉被泼一盆冷水,笑容凝固,板着脸问道,“怎么不合适?”
涂亦认真分析,“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有很重要的知识点在里面。自己写作业,也是一种对知识点的提取和复习。”
顾茉歪头,五官紧皱,“啊?”
涂亦继续传输着观点,“让别人代替写作业,看起来很轻松,但实际上根本不利于自己的学习。”
顾茉听得耳朵生茧,咋舌一声骂道,“你个小古董!我跟你聊爱情,你跟我聊学习?不聊学习会怎样?”
顾茉自讨没趣,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开了。
涂亦蹲在原地,看着顾茉的背影,小声嘀咕。
“聊学习怎么了?聊学习不好吗?聊学习那么好。”
***
周五下午放学,又是一次人走光的时候。
涂亦提前给屈泽也发过消息,请他等她一下。
这天运气好,连值日生都提前溜了,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涂亦背上了书包,走到屈泽也的座位前。
屈泽也的抽屉又被他塞满了书。至于那些礼物,屈泽也一如往常,挨着摆在窗台上,守株待兔等主人。
他唯独留下的,是涂亦送的那盒牛轧糖。
牛轧糖吃了一半,他此时正打开了盖子,往嘴里塞了一颗。
涂亦有些惊奇,“都这么多天了,你还没吃完?”
她心里担忧,以为是她做得不好吃,让屈泽也难以下口。
屈泽也嚼着糖,说道,“你只送这么点,我不得省着点吃?”
涂亦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应该多做一点的。”
屈泽也问,“你自己做的?”
他以为是她从外面买来的。
涂亦点点头,“嗯。如果你喜欢……我再做一点。”
屈泽也顿了顿,开口道,“要两盒。”
涂亦笑了一下,比划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
屈泽也盖上了盖子,把牛轧糖放进书包里,开始收拾其他物品。
涂亦搓着手,鼓起勇气,开口询问,“你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饭。”
毕竟屈泽也帮了她这么些忙,她光是送他一盒不够吃的牛轧糖,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她本来想在Q上约的,但是她实在恐惧那段等待他回复的时间。他如果不回她消息的话,她就难熬,想东想西,想她是不是用词不太恰当,是不是太唐突了,想他是不是不愿意搭理她。
她太难受了。
她不想去面对那段难受的时光,于是决定当面邀约。
不过她也知道这样临时的邀约有些不大合适,所以又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今晚没时间也没关系,之后哪天有空都行,看你。”
屈泽也站了起来,背上书包,把椅子推到桌子下,歪头道,“走吧,愣着干嘛?”
涂亦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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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地说道,“我还没有说吃什么……你想吃什么?”
屈泽也迈出了步子,走向教室门外,“你定,我跟你吃。”
涂亦应道,“啊……那我想想,椰子鸡行吗?”
她一路小碎步,跟在屈泽也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踏出了教室门,踏进了落日余晖中,被雾粉色霞光吞没。
***
他们吃了椰子鸡后,没有着急散场,而是沿着海岸线散步,最后停留在了一处堤坝旁。
两个人,并肩坐在白色堤坝上,双腿悬空。
冬天,太阳没入远方连绵的山脉,失去阳光。
眼前一片灰色的海。
涂亦之前不小心点了一杯冰冻的柠檬茶,没办法退,也没办法喝,过于冰凉沁人。
屈泽也一路上替涂亦握着饮品杯,等待冰冻的柠檬茶变为常温。
他用手来捂冰,是个最为笨拙的办法,一直安静抱在怀里。
涂亦感觉她是给屈泽也上了一道酷刑。她伸出手,想要接过饮品杯,“给我吧。”
屈泽也没有行动,“还没好。”
涂亦坚持,“但我现在想喝。”
她几乎是强行夺过去的,抱紧杯子,低头喝一口,意思一下。冰凉的柠檬茶顺着食道滑进胃里,刺激得不行。她努力做到面不改色,把杯子放在远离屈泽也的堤坝另一边,以免再被屈泽也拿了去。
他对她似乎……太好了些,她压力很大。
何德何能呐。
涂亦内心忐忑,并且对此一直保持好奇。她不禁问道,“屈泽也,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
这话问出口,多少有些羞耻,涂亦红了脸。
屈泽也看着灰色海面,回答得坦然,“因为你能牵动我的情绪,我抵抗不住。”
涂亦心惊,看向屈泽也。
屈泽也侧头,与涂亦对视。
涂亦临时怯场了,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看着被风吹皱的海面。
屈泽也笑了笑,解释道,“我想说的是,因为你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
涂亦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屈泽也解释,“比如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任务目标是好好学习,你就拼命努力地在学习。”
他低声,补充了一句,“虽然是个笨蛋。”
涂亦不服气,回嘴道,“你才是笨蛋。”
屈泽也抿嘴笑着。
涂亦回味着屈泽也的前半句话,问道,“难道你现在的目标,不是努力学习吗?”
屈泽也没有说出口,学习这件事对他而言,不需要努力。
他双手撑在堤坝上,看着海岸阵阵浪潮,“我的人生分为很多个半年。之前的每一个半年,过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唯独这个半年,有一种真实活着的感觉。”
因为遇见了她,被她牵引着,每一次忐忑、紧张、失落、愉悦、窃喜,都在心里刻上了一道痕迹。
远处灯塔发散光亮,在海面上形成一条细长而弯曲的黄色光条。
一排轮船整齐停放在港口,随月光摇曳。
海风冰冷,吹拂着涂亦发烫的耳朵。
海浪侵袭,漫进她的心里,惹起一圈心动的涟漪。
***
屈泽也在海边说的那几句话,像魔咒一样,萦绕在涂亦的脑海里。
尤其是那一句,“我的人生分为很多个半年。”
她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教导主任在台上“简单说两句”的时候,涂亦和杨斯羽缩在队伍角落里,窃窃私语。
涂亦吩咐杨斯羽,“杨秘书,去帮我查查,屈泽也说的半年是什么意思。”
杨斯羽反问,“你当时没问清楚?”
涂亦附在杨斯羽耳边,“我……不好意思问。”
那天在海边的交谈,屈泽也说的话略显深奥,涂亦其实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在交谈的一开始,涂亦已经问了几个问题了,被屈泽也评价为笨蛋。涂亦于是在之后的交谈中,不敢再轻易问问题,怕又被屈泽也评价为笨蛋。
他这人哪都好,就是老爱说她是笨蛋,这一点怪讨厌。
杨斯羽想了想。她确实有几个线人可以帮忙打听打听,但就这样答应了涂亦,岂不是有点亏。
她手指并拢,做出数钱的手势,向涂亦示意,“老板,这事不难办,不过报酬……”
涂亦早料到杨斯羽会有这出,“说吧。”
杨斯羽伸出了一根食指,“帮我写一个礼拜的作业。”
涂亦下意识想要反驳。
杨斯羽赶在涂亦说话之前,补充道,“不接受讲价,否则免谈。”
涂亦紧握拳头,却又无可奈何,愤然道,“好吧!”
涂亦叹了口气,心里暗想,她和屈泽也可真是一对苦命夫妇,都有着替别人写作业的悲惨命运。
这个想法刚冒出头,涂亦猛然惊觉,瞪着眼睛。
“夫妇”这个词语,好像用得太露骨了些。
15. 生日
杨斯羽不久后带回了情报,“找到他父母的信息了。”
她和涂亦正手挽手,趁课间时候一起去上厕所,走在连廊之中。
杨斯羽悄声道,“他爸爸叫屈彦,是个基建工程师。他妈妈叫姜艺蔓,是个驻外记者。”
涂亦感慨,“听起来都好高端啊。”
毕竟在她们泊舟岛这座小城里,父母的职业只有四种,医生、老师、公务员,以及其余一切不正经的工作。
怪不得,屈泽也身上也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涂亦追问,“还有呢?半年的意思呢?”
杨斯羽支支吾吾,“没探到……我的探子不给力。”
涂亦停下了脚步,转身质问,“最重要的事你没探到?”
杨斯羽哄道,“还没结束嘛,我再探再报,哈?”
涂亦不甘心,“就这么点情报,哪里值一个礼拜的作业?”
杨斯羽拽着涂亦的手腕撒娇,“涂涂——我还在努力,你不要着急。”
杨斯羽的头脑快速运转,试图找出一个补救的办法,“那这样,我再给你说一个小道消息。”
涂亦问道,“是什么?”
杨斯羽说,“这周五,江薇大人要在班里搞生日爬梯。”
涂亦心里嘀咕,“生日爬梯和我有什么关系。”但她见杨斯羽委屈可怜的模样,心软,于是随口附和了几句。
“周五下午开?”
“嗯,应该是放学后。”
“在教室吗?”
“嗯,也不知道会不会布置一下。”
“估计会吧。”
“希望可以好玩一点!”
她们慢慢悠悠,走过冬日萧索的连廊。
涂亦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场生日party,她竟会是主角之一。
***
周五那天,一切平静如常,涂亦完全忘记了party这件事。
到了快放学的时候,江薇神情严肃,站在讲台中央,极具压迫感。
江薇念了三个名字,“贾林芯,侯以然,涂亦。你们仨,给我上来。”
因为江薇的语气实在过于冷漠了,涂亦没能反应过来。
贾林芯和侯以然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听从安排向讲台走去。
两人的面色和涂亦一样,一脸懵。
杨斯羽用手肘推搡涂亦,示意涂亦回神。
涂亦急忙也站了起来,走去了讲台,和另外两人并排站着,用余光仔细观察。
江薇叫的这三个人,分别是月考的第二、三、四名。把他们叫上台,难道是要表扬?
不对,第一名屈泽也并没有被叫到,哪有表扬活动,不表扬第一名的道理。所以应该不是表扬。
那会是什么?惩罚吗?涂亦仔细回忆着,感觉他们仨都是安分守己的好公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呐?
江薇已经站到了讲台边缘,给他们仨腾出位置。
他们成了全班的焦点。
江薇仍旧板着脸,声音冰冷,“你们三个,给我听着。”
江薇的话戛然而止。班里沉默了三秒,冷空气凝结。
随后,坐在第一排的同学中,有四个人拿出了礼花筒,同时拧开了旋钮。
“砰!”
彩色纸屑漫天飞舞,成为一场繁华而短暂的花瓣雨。
班里人很有默契地同时喊出了祝福。
“生日快乐!”
台上的三个人,贾林芯惊喜,侯以然淡定,而涂亦更懵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欢呼,都在开心地笑着。
严恒和朱希武跑上了讲台,拿出了准备好的工具。
台上的三个人像是运动会上得了奖牌的运动员,严恒和朱希武像是为他们颁奖的主办方。
朱希武拿出一个生日皇冠,递给严恒。严恒双手捧着,郑重地给贾林芯戴上,“来,欣欣小朋友。”
朱希武再拿出一个皇冠,递给严恒。严恒双手捧着,想给侯以然戴上,被侯以然后退一步躲开了。
严恒央求道,“侯哥,给个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侯以然看了一眼讲台旁的江薇,迫不得己,低下了头,让严恒给他戴上皇冠。
严恒和朱希武继续移动,到了涂亦面前,拿出皇冠,替涂亦戴上。
严恒拍手祝贺,“涂涂小朋友,生日快乐!”
因为严恒的带动,班里响起了欢快的掌声。
涂亦睁大了眼睛,急促站立,忐忑不安。
教室里的白炽灯忽然熄灭了。
由于是冬天,天色暗得快,已经有了夜晚的感觉,光线昏暗。
教室外,屈泽也端着一个蛋糕,跨进了门。
班里人默契配合,随着屈泽也的步伐,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乐——”
他们唱歌的调子,一个比一个高得离谱。
屈泽也将蛋糕放在了涂亦的手心里,并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涂亦面对着屈泽也,仰头,看着他,一直看着。
屈泽也无奈,双手摁住了涂亦的肩膀,调转了涂亦的方向,让涂亦面对着全班同学,融入这场愉悦的氛围中。
他没有着急下台,而是陪伴在她身边。
蛋糕上点着三只蜡烛,烛光欢快跳动,映照着涂亦的面庞,以及那副懵懂的表情。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屈泽也察觉到涂亦的异样,悄声提醒了一句,“你好歹也笑一下。”
涂亦犹如一个得到了指令的机器人,立即扬起嘴角,露出标准的假笑,像是礼仪小姐。
班里的生日歌还在继续。他们先唱一遍中文,再唱一遍英文,又唱一遍中文。他们兴致太高昂了,好像永远唱不够那样。
等到终于结束了演唱,屈泽也走下了讲台。
涂亦看着屈泽也的背影,竟有些不舍,仿佛失去了依靠那般。
江薇打开了教室的灯,走上了讲台,站在涂亦身旁。
江薇介绍道,“今天是12月11日,正好是涂亦同学的生日。至于其他两位同学,生日也隔得很近,贾林芯的在下周一,侯以然的在下周三。”
江薇担心涂亦蛋糕捧久了会累,便从涂亦手中拿过蛋糕,放在了讲桌上。
江薇继续道,“蛋糕是用班费买的,给三位同学庆生。这个主意是班长出的,想在班里营造一些温馨的氛围。我觉得特别好。”
江薇侧身,看了一下台上的三人,“这个月特别巧,过生日的三个同学,正好是月考的二三四名。”
班里响起了掌声,是送给好学生的掌声。
江薇待掌声结束后,解释道,“但并不是只有成绩好的同学才有资格过生日。过生日这种事情,所有人平等地拥有资格。只是恰巧他们仨来开了这个头。之后每个月,我们挑选其中一天,为那个月过生日的同学庆祝一下。”
严恒带头起哄,发出猿猴一般的瞎叫,仿佛是个猿猴部队的头领。
班里又变得热闹起来,是一场属于全班人的狂欢。
涂亦在热闹里掩藏着煎熬,心里不断祈祷。
快结束吧。快结束吧。
***
熬到结束,欢闹终于消散。
涂亦由于整理周末的试卷作业,耽搁了一段时间。
她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
她走出学校,行人零零散散。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她走在行人道上,隐约看见前方的槐树下,有一个眼熟的身影。她走近了些,确认自己没有认错。
“屈泽也?你怎么还在这儿?”
屈泽也应道,“在等你。”
他走到了涂亦身旁,和涂亦并排漫步在校外小道上。
那是一段下坡路,坡度平缓。左边偶有车辆来往,右边修筑了一段低矮的青石围墙,围着另一头地势较低的森林公园。目之所及,是公园里树木茂盛的头顶枝桠。
屈泽也问道,“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涂亦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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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泽也解释,“刚才在教室里过生日的时候,你好像没有开心的样子,反而有些紧张。”
涂亦当时确实紧张,有一种做了坏事,随时会被现场抓包的忐忑。
她向屈泽也坦白,“其实……今天根本不是我的生日。”
屈泽也略显惊讶。
涂亦猜测,“江薇大人肯定没有仔细看学生登记表,没看生日那一栏。她看的应该是身份证号。”
屈泽也问,“你的身份证号写错了?”
涂亦点头,“当年在派出所,我妈给我写错的。”
涂亦的妈妈,钟晓蕾,是个举世闻名的大糊涂,经常做出这种事情。
涂亦说,“本来应该是1112的,我妈给写成了1211。隔了好久才发现这个错误,已经改不了了。”
屈泽也思索,“所以你的生日应该是11月12日,而不是12月11日。”
涂亦不好意思地纠正道,“其实也不是……因为我过农历。”
屈泽也被逗笑了。一个生日,竟然有那么多的曲折。
涂亦无奈道,“总之,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我却混在另外两个真寿星的队伍里,让全班同学这么大张旗鼓地为我们庆祝,我真的特别过意不去。”
屈泽也于是明白了,怪不得涂亦当时看向他,满脸写着三个字,救救我。
涂亦说,“我其实好几次想要提出来,但是看大家兴致那么高,我又没办法开口,怕扫兴。”
她被架在讲台上,实际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完全受人摆布。
她懊恼得很,“结果一直拖延着,拖到最后也没有开口解释,享受着大家的祝福,甚至还吃了蛋糕!我像个骗子一样,招摇撞骗,罪大恶极。”
屈泽也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误会,别放在心上。”
涂亦心里仍旧萦绕着愧疚的情绪,挥之不去。
屈泽也想着给涂亦调节心情,从书包里取出了一个灰粉色的盒子,递给涂亦,“那这个应该算是提前送的生日礼物,不在恰当的时间点上,不会嫌弃吧?”
他等不及当天送了,他想现在就送给她。
涂亦感慨,月考第一的大佬,书包里竟然不装书,而是装礼物。
她没接。屈泽也索性拉过她的手,把盒子塞到了她的怀里。
涂亦盯着怀里的盒子。她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意识到当真流了眼泪,好像不大合适,所以只能努力忍着,抑制下去。
可感动的情愫,怎么也抑制不住。
他对她也太好了。
他给她补课,把她从二十几名拽到了全班第四,从未有过的好成绩。他怕她挑食,给她点了一整盘的小炒肉。他怕她不能喝冰,在冬天用手替她捂热柠檬茶。
现在呢,为了一个乌龙生日,他竟送了她一份生日礼物。
她觉得一切似乎是在幻境之中,都是虚构,并不真实存在于世界上。
她也时常会怀疑自己,哪里承受得住他那么多的好。
她用力咽下了眼泪,转而变为真挚,面对着他,郑重其事地向他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他愣了下,后退一步,弯腰,还给她一个九十度的躬。
“倒也不必这么客气。”
路灯亮堂,浓烈的橘色将他们包裹。
杨斯羽骑着自行车,从山坡上欢快驶来。路过他们身旁时,杨斯羽提着嗓子嚷道,“你俩拜堂呢!”
杨斯羽的人已驶远,话的尾音还在空中飘荡着。
屈泽也和涂亦直起腰板,对视笑了。
涂亦仰头看着屈泽也,看见好似一片雪花落在了屈泽也的睫毛上。她惊呼,“下雪了?”
屈泽也仰起头来,观察天空。
细小的雪花闯入路灯光晕,在橘色光幕中旋转飞舞,向他们展示着它的到来。
涂亦伸出手迎接雪花,惊喜不已。
好神奇。
泊舟岛从不下雪的。
16. 山雪
泊舟岛下了一整夜的雪。
毕竟实属罕见,小城比平日沸腾不少,热闹喧哗。
尤其是宴山,地势高,经过一夜白雪浇灌,树枝、灌木丛、草地、石墩,随处堆积了两厘米左右厚的雪。
吃过午饭后,涂亦随父母一道,去宴山赏雪。
他们走在右侧上坡小道上。
自打记事以来,涂亦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踩在地上的已成了冰,结实,滑腻,灰色。堆积在枝桠上的仍是雪,纯白,蓬松,可爱。
涂亦从道路中间的一片灌木叶上,赶下一捧雪花,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抬头时,她看见了道路对面的屈泽也。
屈泽也同样是随父母来的,走在左侧下坡路上。
他也看见了涂亦。
因为双方父母都在场,他们默契地没有打招呼。
只是彼此心里不可避免地,有了一刻的悸动。
他们在各自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交错而过。
走出十步左右,涂亦收到了屈泽也发来的消息。
[屈泽也]:到小宴亭等我。
涂亦放回了手机,在心里编纂借口,对已经爬上歇脚平台的钟晓蕾说道,“妈,斯羽也在这里,我去找她玩,待会儿和你们汇合。”
她说完就走,不给钟晓蕾询问的机会。不然若是钟晓蕾多问上几句,她就要穿帮了。
天幕是灰白色的,仍在飘着细碎的雪花。
宴山最为著名的建筑,是大宴亭,明代遗迹,重檐歇山顶,琉璃瓦,装饰考究,美轮美奂,也是最为吸引人的景点。
至于小晏亭,只是一座普通的六角亭而已,古朴简单。又因地势较为偏僻,少有人迹。
涂亦到达小晏亭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她挑选了亭内一处干净的地方,把坐槛上的雪推到角落里堆积起来,空出能容两个人坐的空间。她用纸巾擦干净了坐槛表面,坐下,耐心等待着。
她一直有意观察来路,却没见到屈泽也的身影。
她又多等了几分钟,忽然闻到身旁有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她侧过头去,看见屈泽也正拎着一只烤红薯,吊在她耳边,逗她玩。
涂亦笑了,接过烤红薯,“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明明她一直盯着小晏亭的进出口。
屈泽也翻过美人靠,坐到涂亦身边,“背后有一条小路,近一些。”
涂亦回头,去看屈泽也走来的那条路。那不是一条官方道路,而是被人们踏出来的小路,是一条便捷通道。
她以前倒没发现。
她再低头,把烤红薯从中掰成差不多大小的两半,分了一半给屈泽也。
屈泽也没接,“你吃,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涂亦坚持地举着烤红薯,“我一个人吃挺没劲的,喏。”
屈泽也顿了下,没再推辞,接过了烤红薯。
红薯是温热的,握在手心里,热流传递,一阵温暖。
冬日寒冷,天气肃穆。红薯的热气袅袅升起,蔓延在他们周围。
蜜汁满溢,浓稠香甜。肉质软糯,边缘部分的焦块,脆嫩可口。
两个人,雪地古亭,静谧安闲。
涂亦用指腹抹去了嘴角的红薯沫。她发现屈泽也脖子上挂着一根棕色麻绳,麻绳另一端挂着一个墨绿色的相机。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相机?”
屈泽也答复,“傻瓜、相机。”
他故意在傻瓜和相机两个词语之间,停顿了短暂的一刻,涂亦怀疑他在故意逗她。
涂亦立即纠正,“那应该叫胶片相机。”
屈泽也偷笑了一下。
涂亦为了证明自己的博闻多识,主动搭话问,“用的什么胶卷?柯达?”
屈泽也解释,“不是,是电影卷,5207。”
涂亦附和,“喔,那个好,拍出来很温暖,也很还原色彩。”
她说得理直气壮。屈泽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她被盯得后背有些发怵。
她最后败下阵来,“好吧,我不懂这个,我瞎编的。不过人在江湖……总要会伪装吧。”
她这么伪装的目的,还不是担心如果暴露她的不懂,会被屈泽也认为是笨蛋,有损她在屈泽也心中的形象。
她现在挺在意形象的。
然而这种在意,又给她带来一种负担,怪累人。她不免嘀咕了一句,“讨厌。”
屈泽也意料之外地变得严肃,对她说道,“你不能讨厌我。”
涂亦蓦然愣住,像被击中了一下。
屈泽也解释道,“这个只是胶卷的一个种类而已,没什么神秘的。”
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抱歉。”
涂亦被屈泽也的这一声抱歉,弄得反而手足无措了。她从没有责怪屈泽也的意思,哪里用得了抱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怕会越说越尴尬,想着转移话题,便把斜挎在身上的拍立得拿了出来,“看,我也带了这个。”
这是屈泽也送给她的拍立得。
屈泽也问道,“好玩吗?”
涂亦点头,“好玩。”
她得意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她的作品。拍的山雪,树枝上、灌木丛、狮子形状的小石墩、远处绵延的雪山,各色各样。
她把照片拿给屈泽也看,胸有成竹。
屈泽也只是看着,没有发表评论。
涂亦看穿了屈泽也的心思,撇嘴道,“想笑就笑吧。”
屈泽也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涂亦也跟着笑着。
屈泽也评价,“曝光不够。”
涂亦拍的照片,全是黑乎乎的模样。能够勉强分辨清楚拍摄的是什么物体,但也仅此而已。
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毁灭感。宴山拍成了月球表面。
屈泽也拿过拍立得,调整参数,“你怎么不拍人物?”
他以为她会拍她自己,结果拍出来的全是末日风景。
涂亦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大会拍,要不你拍?”
她是顺口说出的这句话,说完又后悔了。她怕屈泽也真的要拍她,她肯定僵硬得不行,徒留尴尬。
屈泽也举起了拍立得,调转镜头方向。他稍靠近了涂亦一些,猫着腰,提醒道,“看镜头。”
涂亦被赶鸭子上架,顺从地看向镜头,露出微笑。
“咔——”
快门按下,相纸弹出。定格一瞬间。
屈泽也拿出相纸,甩了两下,递给涂亦。涂亦拿着相纸,同样甩了两下,再盯着相框仔细看。
相纸里慢慢浮现出他们的模样。
涂亦举着半截烤红薯,露齿微笑。屈泽也笑容要收敛好些,只是抿嘴而已。他的头稍稍靠向她的方向。
涂亦盯着照片观察了一阵,感慨道,“感觉你比我好看。”
屈泽也凑了过来,“没有吧,你好看一些。”
涂亦反驳,“没有,你好看。”
屈泽也坚持,“不,你特别好看。”
涂亦笑道,“我们这是在互相吹捧吗?”
她再看了眼照片,发现有趣的地方,想要提醒屈泽也,轻轻拍了拍屈泽也的肩膀。
她的力度本来就小,又隔着他的黑色大衣,力道算是微乎其微。
他有些恍惚。
仿佛处于一片静谧的夜晚之中,月光稀薄。一只蝴蝶在银色月光下,轻微振翅。
在他的世界里掀起波澜。
他缓了缓,抬起头来,看向她。
涂亦正举着照片,向他展示,“你的眉毛是这样的。”
涂亦故意皱眉,把两道眉毛皱成了倒八字。
屈泽也本是一副剑眉,眉尾上扬,英气俊朗。
但被涂亦这么一模仿,倒成了愤怒的小鸟。
屈泽也笑着解释,“我没有这么愤怒。”
涂亦故意逗他,“愤怒的屈泽也。”
她把照片收好,放在其余照片的最底层,保存起来。
雪下得更大了些。起初只是白色的星点,接在手心里才能仔细看出雪花的形状。现在已经肉眼可见了,是一小团的白色,像飘散的云朵。
涂亦兴奋提议道,“去看雪吧!”
雪下大了,她巴不得裹进雪里。
他们走的是屈泽也刚才走过的那条小路,爬上一个山坡,在松树林间穿梭而过,绕着山腰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草坪。
草坪已被白雪覆盖,成为雪地。
宴山太大,人群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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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游人都会去热门的地方。这片雪地相较而言冷门许多,人迹罕至。
涂亦在一整片松林前的皑皑雪地里奔走,快乐而惬意。
她穿的也是黑色大衣,围一圈米色针织围巾。她娇小的身影融进雪地场景。
屈泽也站在原地,用相机记录着关于她的一切。
远处连绵的山脉,赤色的岩石峭壁,银白的天空,若隐若现的澄澈阳光,古朴的小木屋,整片松林,以及和山雪玩耍的她。
涂亦沉浸在山雪的世界里,碎碎念。
“以前的冬天,光是冷。除了湿冷,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今天见到雪了,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好像只有下雪才是冬天。”
“不知道这场雪能够维持多久,希望它可以待久一点。”
“希望不止一天,要两天三天五天十天。”
她摊开袖子去接雪,雪花飘落到黑色大衣上,轮廓凸现得更加清晰。她兴奋地想要告诉屈泽也,“雪花是真的有形状的,和教科书里一模一样!”
她转身时,发现屈泽也的镜头正对准了自己。
她不禁僵硬地立在原地,蓦然红了脸。
本来她皮肤就白,鼻尖和脸颊被冻得粉红。经这么一折腾,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
屈泽也看出了她的尴尬,放下了相机。
涂亦想着不要破坏气氛,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搭话道,“拍得好看吗?给我看看。”
屈泽也举着相机,慢吞吞说了一句,“洗出来了给你看。”
对的,胶片相机,看不见效果的,必须要洗照片。
这下倒是更尴尬了。
沉默了两秒。
屈泽也随后伸出了手,把涂亦把跑乱的刘海拨到两旁,“别戳着眼睛了。”
涂亦仰着头,局促地等着屈泽也替她整理。她用余光偷瞄屈泽也,看屈泽也眉头微蹙的模样,忽然笑道,“你睫毛上有雪。”
屈泽也的睫毛浓密,上面粘附了零星的白色雪点。他用力眨一下眼睛,没有眨掉。
涂亦眼眸向上,瞄自己的睫毛,“我的没有你的浓,接不住。”
她索性仰高头,面向天空,试图接住雪花。
寒风吹拂,拍在连上是寒冷的触感。
屈泽也将涂亦脖子上凌乱的绯色围巾整理整齐,围了一圈,再围一圈,并在领口处系上节,“别吹冷风。”
涂亦的脖子在围巾里发烫,蔓延到耳根。冷风袭来,触感更加明显。
她快要承受不了了。
附近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朝着他们高声呼喊,“屈崽!”
涂亦寻声望去,见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穿着米色大衣,气质高雅。
涂亦猜想,她或许是屈泽也的妈妈,姜艺蔓。
原来他妈妈会叫他,屈崽。
姜艺蔓朝他们走了过来,并且径直走向涂亦。
涂亦紧张得不知所措,想要立即逃窜。
姜艺蔓歪着脑袋,一直到看清涂亦的面庞,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妹妹,这么乖。”
屈泽也无奈地推着姜艺蔓的肩膀,试图把姜艺蔓原路推回去,“妈!”
涂亦对着姜艺蔓的背影,礼貌问候,“阿姨好。”
姜艺蔓被屈泽也推搡着,不好回身,伸出手向涂亦隔空招呼,“有空来家里玩!”
涂亦嘴上答应着,“好的阿姨。”实际偷偷向后挪步,拉开了与他们的距离。
涂亦的身后,也传来了钟晓蕾的高声呼喊,“涂涂!”
涂亦回应道,“来了!”
她也该走了。
离开之前,涂亦再一次回头看向屈泽也。姜艺蔓已经走远,剩下屈泽也留在原地,和她道别。
因为双方家长在,他们没有再交谈。
只是背着大人,手臂藏在身前,向彼此挥了挥手。
随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被澄澈夕阳照耀着,两个身影踏上了相反的道路,在松林前的雪地上,留下一串绵延的脚印。
零星雪花仍在飘落,点缀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成为刻在记忆里的十七岁的照片。
把没说出口的喜欢,藏进这场山雪。
17. 元旦
元旦那天,涂亦终于明白了,屈泽也所说的半年,究竟是什么意思。
起因是杨斯羽攒了一个局,说要一起跨年,过元旦。
最初邀请的人并不多,她和涂亦,再加侯以然、贾林芯、方乐,以及屈泽也。
可消息不小心被旁人知晓后,顾茉和朱希武等人,也吵着要加入进来。
不过总之没有严恒,毕竟没有人受得了他。
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相约去海边街巷,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晚餐后时间尚早,他们决定去看电影。
由于他们人多,看电影的人也多,电影票不是那么好买。
杨斯羽负责买票,买了两场。一场可以坐六个人。另一场可以坐两个人,开场时间要晚上半个小时。
杨斯羽举着票,问道,“这两张,谁去?”
顾茉夺过票,利落地塞到涂亦手中,“你俩玩去吧。”
她指的是涂亦和屈泽也。
他们都明白顾茉话里的意思,识趣的达成了共识。
一拨人兴高采烈地去到检票口,排队进场。剩下屈泽也和涂亦,仍然留在原地。
他们挑了个靠墙的长凳,并排坐下。
电影院是深色系的,灰色的墙,棕色的桌,以及焦糖爆米花散发出的浓郁的奶香味。
屈泽也买了一桶爆米花,一杯可乐,递给涂亦。
他给她投喂小零食,已经成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涂亦也习惯了屈泽也的这种投喂,这算是他们之间的一种交流方式。
涂亦以前和屈泽也单独相处,还会紧张,局促不安。现在和屈泽也在一起,她只觉得惬意舒适。
连友人们的玩笑话,她也可以不在乎了。
她咬了一颗爆米花,又挑了最为焦脆的一颗,送到屈泽也跟前。
屈泽也侧头,直接从涂亦手中咬下了爆米花。
这样的举动……似乎过于亲昵了。
涂亦有些惊讶,心跳加快。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把爆米花分享给他而已。但是……他这样做,感觉好像也挺不错?
涂亦越想越羞涩,不敢再想下去。
她偷瞄屈泽也的反应,却见屈泽也咀嚼着爆米花,眼神空荡,心不在焉。
涂亦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屈泽也咽下了爆米花,抿着嘴,像是在积蓄勇气。末了,他终于开口,告诉了涂亦一个消息。
“涂涂,我要转学了。”
涂亦愣住了。她听见了“转学”这两个字,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转学”这个词语的意思。
她确认道,“转学?就是不在我们学校读书了,转去另一个学校?”
屈泽也点头。
涂亦追问,“去哪里?”
屈泽也答,“布宜诺斯艾利斯。”
涂亦一脸懵,“国外?”
屈泽也轻声道,“嗯。”
涂亦的手腕一直搭在爆米花桶边缘。她原本是想拿爆米花的,被屈泽也搞迷糊之后,她的手就再也没动过。她索性将手腕放了下来,两手抱着爆米花桶。
她缓了口气,又问道,“是全家一起去吗?”
屈泽也点头。
涂亦再问,“是移民吗?会在那里定居吗?”
屈泽也摇头,“不是移民。定居……应该也不会。”
涂亦忽然升起了一点希望,“那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屈泽也复述涂亦的话,“回来……”
“回来”这个词语,用得太不恰当了。
屈泽也看向涂亦,念出了事实,“涂涂,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
涂亦惊觉。
对的,他本来就是属于外面世界的人,他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他只是路过她的世界而已。
涂亦的脑海一片混乱,仿佛有一根特别长的线条,被搅乱成混乱的无规则的一整团,完全找不到出口。
她抬起手边的可乐,咬着吸管,木讷地喝了一口又一口,气泡在她胸腔里沸腾。
吸了一阵,她放开了吸管,感叹道,“喔,我想起来了,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的首都。以前会考时考过的。”
她竟然开始背诵地理知识。
“布宜诺斯艾利斯,位于南美洲,河对岸好像是乌拉圭。它是阿根廷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应该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那里有条著名的七月九日大道,是世界上最宽的马路。其他的著名景点还有五月广场,科隆大剧院。那里的人说西班牙语。还有个有趣的事,那里恰好在中国的另一端。如果在中国的地上挖一个坑,一直挖一直挖,挖穿地球,恰好就能到达阿根廷……”
屈泽也制止道,“涂涂,够了。”
涂亦蓦然停下来了。像一个狂奔的人,突然制止了奔跑的步伐。
热空气侵袭而来。
如果专心致志地背诵地理知识,保持忙碌,脑海被完全占据,涂亦就不会再有精力去面对现实。
她可以逃避。
然而背诵被暂停了,脑海空了出来。现实世界一刹那如潮涌,海啸狂暴,压迫她的神经,逼迫她面对清晰无比的事实。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他要走了。
她红了眼眶,就快要哭出来了。
她低着头,用仅剩的一点理智,眨掉了眼角的细碎泪珠。
广播里传来了电影检票的通知。
涂亦抱着爆米花和可乐,站了起来,笑道,“去看电影吧,快开始了。”
去另一个地方转换心情吧。再待在原地的话,她真的要崩溃了。
***
结果那场电影也没看好,因为涂亦一直在哭。
他们看的是一部奇幻电影,看到有人为了拯救全人类而主动牺牲时,影院里好多人都红了眼眶,涂亦也红了眼眶,悄声哭了起来。
但涂亦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流过一两滴眼泪,激动的情感就过去了。涂亦流了一两滴眼泪,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她也不想这样的,但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屈泽也替涂亦擦眼泪,擦去了整整一包手帕纸巾。他中途离场,去影院前台买纸巾,买了三包,就怕涂亦不够用。
她哭得实在太厉害了,眼睛都哭肿了。
熬到电影结束,屈泽也带涂亦走出影院,和其他人汇合。
杨斯羽一眼看出了涂亦的异样,问道,“怎么哭了?”
涂亦仍余留一些哭腔,“电影太感人了,你不觉得吗?”
杨斯羽觉得电影感人,但没觉得有这么感人。
屈泽也有意把涂亦挡在了身后,避免她再被其他人追问。他转移话题,“现在去哪里?”
杨斯羽看了一眼时间,神秘兮兮,“现在嘛,翻墙去。”
***
杨斯羽所说的翻墙,是指翻学校的围墙。
12月31日的深夜,学校里人烟稀少,静谧安宁。
门卫只负责把守正校门,并且在元旦的欢快气氛中,放松了警惕。
至于校园里的其他地方,处于无人把守的状态。
杨斯羽带他们去了后校门。她让身手矫健的朱希武先翻过围墙,再绕到校门前,借着漏洞打开了校门。
这是学长学姐们发现的漏洞。
一行人顺利溜进了校园里,去到操场上。
他们到达操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
意料之外,隔壁十班的几个人也在操场玩,和他们的偶然相遇。
因为互相之间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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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两伙人合计,索性凑在了一起。
侯以然一直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包里装着杨斯羽的烟花棒,各色各样。唯一的特点是,烟花声音不算大,不容易引起注意。
大家兴高采烈,选择了各自喜欢的烟花,在色彩缤纷的世界里,欢声笑语。
唯有屈泽也和涂亦并排坐在看台上,与众人隔绝,成为这场狂欢的旁观者。
涂亦刚才借着电影的情节,痛哭了一场,心里的难过得到了发泄。现在情绪稳定了下来,不再抽泣,不再掉眼泪。眼神空洞,光是发呆。
好像一颗心被人砍去了一半,还是重量更大的那一半。剩下的半颗心太轻了,弄得整个人也是轻飘飘的,像在空中悬浮,不切实际。
他们许久没有说话,只听见操场上,烟花棒发出稚嫩的声音。
“呲——”
屈泽也评价道,“没成年的烟花。”
他想逗她开心。
涂亦附和道,“还没成年,就要出来赚钱了。”
她努力装作轻松的模样,不想让他担心。
她靠在座椅上,尽量保持惬意的姿态,用好友聊天般的口吻问他,“什么时候决定转学的?”
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毕竟屈泽也的父母,早就决定要转学了。
屈泽也说道,“转学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已经变成了常态,几乎每半年就会发生一次。”
由于父母的工作性质,以及他们的人生态度,认为一家三口环游世界是最浪漫的事,这一切决定了屈泽也从出生起就跟着他们四处漂泊,做个流浪的人。
一直以来,屈泽也很难说清自己的家乡到底是哪里,因为他实际上四海为家。
涂亦到这一刻才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你之前说的半年,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们之间的相遇有效期,只有半年。
屈泽也低声道,“抱歉。”
抱歉,他就不应该让他们之间的一切开始的。注定要分别的结局,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意义。
抱歉,他应该早一些告诉她真相的,让她能有个心理准备,让她可以自己做出选择。
选择是否接受他的靠近。
他按照江薇的吩咐,隐藏了真相,只为了不被同学孤立,不被她远离。
但或许……隐藏真相这个决定,也是他的心中所想呢?
为了依旧能够靠近她,为了贪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最终走向了此刻的结局。
涂亦故作轻松地笑道,“什么时候走?我来送你。”
屈泽也说,“正好是期末那天,不用送,你专心考试。”
涂亦不肯放弃,“上午还是下午?”
屈泽也顿了顿,回答,“傍晚,傍晚六点。”
涂亦松了一口气,“那来得及,我们五点就能考完试。”
操场上更热闹了一些。临近零点,烟花燃烧得更加热烈,鹅黄色的光芒迸发而出,照亮一旁的树木,像闪烁的银河。
杨斯羽掐着零点时间,向涂亦呼喊,“涂涂,新年快乐!”
涂亦挥手,隔着看台回应杨斯羽。
她再侧过头来,与屈泽也四目相对。
她轻轻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他也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涂亦抬头,看向漫天星河,灿烂耀眼,却又遥不可及。
她问道,“屈泽也,我们这辈子还会再见面吗?”
屈泽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因为他对未来一无所知。
涂亦再一次看向屈泽也的眼睛,努力微笑着,开了一个玩笑。
“屈泽也,要不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见一面吧,就在这里。”
屈泽也愣了下,随后答应了她。
“好。”
18. 告别
涂亦从没有像这样过,在考试的最后几分钟,不检查试卷,而是盯着时钟,不眨一眼。
就快要到考试结束的时候了。
期末考试不让提前交卷,涂亦只能等待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终于,“叮——”
涂亦比任何人都激动,第一个跑出了考场。
她在教学楼里快速奔跑。
她要去送屈泽也,她要去见屈泽也最后一面。
***
涂亦一路追赶,尽全力赶在六点之前,到达屈泽也家。
屈泽也之前说过,他们会在晚上六点,从家里出发。
理论上讲,涂亦应该赶得上的,她到达他家院外时,才六点四十分。
可是街巷空空荡荡。屈泽也家院门紧闭,院内二层小洋楼,黑灯瞎火,空无人烟。
涂亦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反应。她冲着楼中窗户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仍旧没有回应。她给他打电话,电话已是关机状态。
她联系不上他了。
涂亦着急得来回踱步。
偶遇邻户一位戴着珍珠耳环的雍容老太太走出了门,涂亦急忙上前,询问情况,“您好,请问您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涂亦伸手指向了屈泽也的家。
老太太回答,“走了,走了挺久了。”
涂亦疑惑,“挺久是多久?”
老太太回想,“大早上走的,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
老太太素来有晨起散步的习惯,一般是早晨六点起。她跨出自家门时,是六点十五左右。那个时候,屈泽也一家已经把行李装上了车,正准备出发。
涂亦喃喃低语,“不是说的晚上六点出发吗?”
老太太听见了涂亦的话,说道,“晚上六点,哪里赶得上?听说他们还要去上海转机。”
涂亦于是明白了,屈泽也是故意向她说错时间的,故意把早上六点,说成了晚上六点。
为什么?就因为早上太早,怕她赶来送他,会耽误她考试吗?
这有什么可耽误的?九点才考试,时间那么充裕,哪里会来不及?
涂亦鼻尖发酸,眼泪漫进眼眶中。
他可真是太讨厌了,擅自做出决定,不让她来见他最后一面。
***
屈泽也没有办自己的电话卡,用的是姜艺蔓的副卡。
姜艺蔓的卡是电视台给办的,一切由电视台全权负责。
他们上飞机后,电视台停掉了电话卡,停得很突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又因为电视台内的工作交接出了点状况,导致他们的新卡办理过程推进得很慢。
他们过了一段只用临时电话卡的日子。
幸好还有网络。
屈泽也在连网状态下,拿起了手机。拿起手机的习惯性动作,是点开与涂亦的对话框。
他们之前在Q上聊过几句。不过由于时差的关系,一来一往的回复交流,时间和内容间隔太远。
她发一句,[早安。]
他回复的就变成了,[晚安。]
她于是不再发和时间有关的消息,转而发琐碎日常,[那边吃得惯吗?]
他隔了七个小时,回复道,[还行。]
他那时正在吃早饭,抬头瞄了一眼窗外,对面硕大的广告牌在烈日下耀眼突兀。广告牌上印着苍茫的乌斯怀亚雪山。他举着手机,拍下了那副画面,传送给她。
[看。]
她隔了三个小时后回复,[这个只是画而已,我要看真的雪山。]
他隔了一个小时后应道,[好。]
她回复了一个笑脸,放下了手机,拿起了笔,摊开了试卷。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可以去看绵延的雪山,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去看世界上最宽阔的街道。她却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停地做题,不停地学习。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道沟壑在慢慢浮现。
甚至未来是否还会再见,都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知数。
分明还是一如往常地聊天,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
等到正式电话卡顺利办理成功的时候,已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
屈泽也点开了对话框,想要把电话号码发给涂亦,却意外先刷新到了杨斯羽的动态。
杨斯羽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打了码的班级成绩排名,一张是涂亦和侯以然在教室里学习的背影。
杨斯羽配了一段文案,[搞不懂这群学霸,只不过后退几名而已,竟然气得哭天喊地。我要是能考这名次,做梦都要笑醒。]
屈泽也放大了第一张图片。虽然杨斯羽打了码,但屈泽也仍能从稀薄的码中,辨认出他们的名次。
侯以然考了第六名,涂亦考了第十二名。
侯以然从未出过前三,考出一个第六名,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打击。
涂亦虽然以前常考第十,但她上次考出第四的好成绩。已经爬上过高山了,再跌下来,跌到十二名,不可能会适应。
屈泽也担心涂亦。
他立即拨通了涂亦的电话,想要问问涂亦的情况,起码给予安慰。
不料是另一个人接的电话,“喂?你好?”
屈泽也仔细辨别着这个声音,猜测道,“您是涂亦的妈妈吗?”
钟晓蕾应答,“嗯。你是?”
屈泽也解释,“我是涂亦的同学,我想找她……”
找她干什么?他每一次找她,无非是出于习惯而已,哪有什么要紧事。
他编纂了一个借口,“我想借她笔记本来学习一下。”
钟晓蕾思索,“她的笔记本……这我还真不知道放在哪儿的,我得问问她。”
屈泽也问,“她去哪里了?”
钟晓蕾说,“她去教室了。”
屈泽也追问,“她怎么没带手机?”
钟晓蕾说,“她这几天,都不怎么带手机的,因为没考好。”
屈泽也想要询问,是钟晓蕾把涂亦的手机没收了的吗?因为孩子没考好,家长都是会没收手机的。
钟晓蕾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我本来觉得,这个成绩也蛮好的,但她不甘心。我就劝她,一次没考好也没什么,月考而已,没有影响的。再说了,以后继续努力嘛,还有那么多的机会。可她呢,情绪低到了极点,过不了心里这道坎,焦虑难安,整晚失眠,吃不下饭,人都瘦了一圈。她还主动把手机交给我保管,说是担心会被手机影响,就像之前那样。马上就要到高三了,她给自己立了规矩,只有周末才能用手机,比我还严格。”
钟晓蕾一席话终于宣讲完毕,她停下来缓了口气。
屈泽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问道,“她……还好吗?”
钟晓蕾说,“忙起来就还好,就不会特意去想伤心的事了。”
钟晓蕾正站在涂亦的书桌前,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随意翻看涂亦的物理教材。她翻过一页,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同学,你是想要涂涂的什么笔记本?刚才光顾着唠叨,忘了问了。”
屈泽也随口说道,“物理笔记本。”
钟晓蕾思忖,“这样,我记一个你的电话,等涂涂回来了,我转告她,让她给你回过来。”
钟晓蕾随意从稿纸上撕下一截不规则的小纸条,准备记电话号码,但是却没找到笔。书桌上没有,抽屉里也没有。她喃喃道,“没笔了,你等我一下,我去客厅找找。”
她放下了手机,去到客厅,开始专心致志地找笔。
屈泽也听见听筒内传来无尽的寂静,耳边萦绕着钟晓蕾方才所说的一席话。
“她担心会被手机影响,就像之前那样。”
屈泽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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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他就是影响她的那个因素?
他好像是她的绊脚石。
而她从来没有,也不可能主动说起过这件事。
在他们跨越半个地球的聊天中,全都是关于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她没有告诉他期末成绩,没有告诉他她正经历着失眠、焦虑、失落、难过。
他不知道她很难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足以让他退出她的生活。
而他如果有良心的话,就不应该在关键时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
快高三了,学习最重要。
室内白光明亮,窗外天色幽蓝,属于春天的色彩缤纷而生机勃勃。
***
钟晓蕾回来的时候,屈泽也已经挂断了电话。钟晓蕾举着手机,摸不着头脑。她翻看来电记录,找到屈泽也的号码,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小纸条上,用书本压着,想着之后告诉涂亦。
偏偏隔了不久,钟晓蕾看见了电视上的公益广告,讲述电信诈骗,说是现在的骗子为了隐藏身份,利用海外服务器来进行传输,实施境外诈骗。警察姐姐告诫电视观众,陌生号码来电,切记小心谨慎,谨防被骗。
钟晓蕾愣在了电视机前。她之前光顾着记电话号码,没注意观察,现在才回想起来,那串数字是有些奇怪。
她赶紧返回涂亦的房间,拿起了纸条,挨着念出口,“005411……这都是啥?”
这不摆明了是境外诈骗嘛!
钟晓蕾不假思索,用力撕碎了纸条,扔到马桶里,按下按钮,冲得一干二净。
纸条消失得无影无踪。
***
涂亦回家后,发现整齐的稿纸被莫名撕下了一截。
她有些好奇,询问钟晓蕾,“妈,你撕我稿纸了吗?”
钟晓蕾应道,“嗯,记了个电话,什么5004什么的。一看就是诈骗电话!我当场就给撕了。”
钟晓蕾正在厨房洗碗,洗净的碗放在一旁沥水,“多亏我留了个心眼,不然傻乎乎地留着号码,等着被骗吗?”
涂亦笑道,“有这么夸张吗?”
钟晓蕾严肃道,“还是小心点好!不然你被骗了,那我怎么办?我可只有你一个女儿。”
钟晓蕾向来把涂亦的平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涂亦为了不让钟晓蕾担心,认真答复,“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涂亦靠在厨房门口,举着手机,习惯性点开和屈泽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框。
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上个周末。
涂亦在对话框内输入文字,给屈泽也发送了一条消息。
[涂亦]:最近忙吗?
对方自动发送了一条回复,是一个模板。
[屈泽也]:点击链接进入千人牛牛贵宾厅,猜牌面玩胜负,最低20天回本。
涂亦一脸懵。
[涂亦]:什么东西?
对方的回复,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模板。
涂亦马上给杨斯羽发消息。
[涂亦]:你在Q上能联系上屈泽也吗?
对话框沉寂了一阵。五分钟后,杨斯羽发来了一张她和屈泽也的对话截图,与涂亦的情况一样,也是模板回复。
[杨斯羽]:他Q绝对被盗了,你别轻易相信,要不删了吧。
这和涂亦的猜测相同,屈泽也的号被盗了。
页面上顶着屈泽也名字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屈泽也了。
涂亦想过,要不按照杨斯羽说的那样,删掉他。但是看见删除按钮,涂亦拇指悬在半空,一直下不了决心摁下去。
她为了避免诈骗份子得寸进尺,最终只是把他的号拉进了黑名单。
她对着黑名单,失神良久。
他去了地球另一端。如今在网络上,同样没了踪影。
他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