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科举:举族供我踏青云!》 第1章 我,余澈,七岁。 “是你动手打伤浚哥儿?” 不悦的声音,伴着茶盏磕碰案几的脆响,打断余澈的楞怔,让他回过神来。 眼前不再是熟悉的图书馆,而是匾额高挂的祠堂,面前坐着一个三缕长须,面目清雅的中年男子。 “我不是……死了吗?” 余澈是古典文献学博士。 就在刚刚,窝在图书馆翻阅文献,忽然一阵古怪震动,倒下的书架,把他砸了个正着。 这时。 两侧或坐或站着男子,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澈哥儿竟打了余坚家的儿子。” “还把余浚的头打破。” “只有七岁就这般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 就在他们说话时,一段陌生记忆涌入余澈的脑海。 “所以……”余澈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我魂穿到了这同名同姓的童子身上。” “景熙十三年……古代有这个年号?我怎么不记得。” 随着记忆的涌入。 原来他穿越到了一个历史没有的朝代,大雍王朝。 来到施恩府,古榕县鹅塘镇路上村,余壮家。 老爹余壮,出身本村大族余家的旁支,是个庄稼汉。娶了邻村的慕氏为妻,第二年便生下余澈。 庄稼汉哪会有什么长远目光,完全是按照自己过去,培养自己的儿子。 到了余澈七岁的时候,把他送到族长家放羊。 等余澈大一些,就带回家,跟着学种地。再大一些,就到邻村讨个儿媳妇,生一个孩子。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 然而在今天上午,事情发生了转变。 余澈像往常一样放羊,碰上同族的余浚。 余浚家境小康,自幼在村塾开蒙,瞧不起放羊娃。见到余澈,便是一阵嘲讽。 余澈哪会受这种气,就把余浚打了一顿。 余浚哭着嚎着,说要回去叫家长。 余澈不在意,在意打架的时候,走失了一只羊。 找羊途中,脚下一滑,脑袋碰到了一块石头。 醒来,就换了一个灵魂,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博士。 再然后,余澈就被余坚带到祠堂,和余澈的爹娘一起接受族长的询问。 “小子,族长问你话呢,你聋了!”余坚呵斥。 族长余耀倒是没有步步紧逼:“可能是被吓傻了,他还小,别再吓着他。” “族长老爷,余澈出手狠毒,请您秉公……”说着,余坚咬着牙道,“执行族规,将余壮一家逐出余氏。” 果然! 这个时代,与华夏古典时代无异,基层都是以宗族社会为主。 被赶出宗族,就意味着自绝于社会。 余澈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怎么办呢? 他环顾四周,一眼看到孔圣人,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余坚话音刚落,余澈便上前一步。 “终于想起道歉,晚了!”余坚眉眼一挑。 其他族人也是这样想。 不料,对着桌上供着的孔圣人像,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余澈恭敬行礼。 既然供着至圣先师,那我先拜它,绝对出奇的有效。 事实的确如此。 余耀见状,微笑的点头。 小小年纪就知道先拜圣人,善! 不像其他族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每次进来都不知道向圣人行礼。 如此这般,还想出一个秀才,做梦呢! 余坚感觉这事要出岔子,赶忙开口:“族长,是他把浚哥儿害成这样的。” 说着,他把自己儿子拉出来,把儿子头发拨开,让族长老爷瞧个清楚。 余耀皱了皱眉,到底是一族之长,一碗水要尽量端平。 于是问余澈:“现在你可以回答我刚才提出的问题了吗?” “小子可以对天发誓。”余澈断然否认,“若是小子动手打伤了浚哥儿,让我这辈子断子绝孙。” 这对于注重香火的古代来说,绝对是极重的誓言。 但,他怎么发誓都没关系。 因为根据记忆,只踹了几脚,这小子就跑了,没机会打破头。 想到这里,余澈灵机一动,“小子诅咒那个打浚哥儿头的人,断子绝孙!” 余坚往后缩了缩,似乎很害怕会应誓。 这一幕,被余耀看在眼里,立刻引起他的警觉。 不会是余坚又在乱来,哼,得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他看似对余澈不悦:“小小年纪哪能说这种话,有辱斯文。” “族长老爷的教诲,小子谨记。”余澈装出一副挨打即立正的乖巧模样。 余澈越看越清爽,奇怪道:“若不是你动的手,那浚哥儿的头是谁打的?” “族长老爷,是他打我的!”余浚自作聪明的站了出来,指着余澈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 余澈也不急,“就算是我干的。请问,我用什么打你的头?” “用茶壶!”余浚想都没想就开口。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连余耀都忍俊不禁,唯有余坚脸色变得难看。 逆子,逆子! 余浚回头望着自己父亲,一脸懵逼。 怎么个事儿,难道我说的不对? 他想不到,余澈家里穷,用不起瓷壶。 那么谁动的手,已经不言自明。 余耀剜了一眼余坚,再看向余壮一家:“好了,这件事看来是场误会,以后就不再追究了。” 他明白了,是余坚觊觎余壮家的田,用了一招苦肉计。 但作为族长,当然是以和为贵,能不把事情闹大就不闹大。 余壮和慕氏自是十分高兴,“谢谢族长老爷。” 他们是余澈的爹娘,族长问余澈的话,连大气不敢喘。 生怕得罪了族长,落得全家被赶出宗族的悲惨境地。 现在听族长说不追究,两口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别的心思。 余澈却不是如此。 族长想以和为贵也行,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不然他这冤枉不就白挨了嘛! 他还不能装沉默,等族长询问。 因为……他只有七岁! 于是,余澈赶紧开了口:“族长老爷,既然打破他头的事,不是我干的。那我可以告他出言不逊,有辱斯文么?” “告我?”余浚小脸一惊。 余坚更直接:“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想得寸进尺。” 余耀面露不悦,刚还夸你尊重圣人,咋就不明白以和为贵呢! 看到族长脸色不好,余壮赶紧拉了下余澈,小声地道:“儿子别惹事。” 然而,余澈愣是杵在那里,死活不动弹。 他不是让余坚父子下不来台,而是要给自己争取。 ——争取一个读书、考科举的机会。 没辙呀,家里只有十亩水旱田,交了夏税秋粮,就没几个子儿。 靠母亲织布、父亲农闲时打短工,才勉强满足吃穿。 原主可以忍受,余澈穿越过来,不是来受虐的! 前世,他是文献学博士,汉语言学博士后,硕士生导师。 研究方向涵盖古典文献学、先唐文学及四库学。 八股、试帖诗、律赋……更是信手拈来。 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这就是外挂! 只不过。 虽然科举之路很清晰。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小地方,靠自己挣钱读书,无异于天方夜谭。 唯有依靠宗族的力量,才能在科举一途发光发热。 而在当下。 在余氏,余耀就是天,就是王法,就是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神。 余澈就是要挑战一下这位神。 为自己搏出一个未来! 第2章 我余澈的底气! “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让我把话说清楚。” 余澈死活就是不动。 余耀看余澈如此倔强,沉声道:“你说吧。” “余浚骂小子大字不识一个。”余澈暗示道,“其实,小子认识几个字。” “原来你是要说这个事。”余耀松了口气。 要是浚哥儿骂的很难听,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他还真不好公然袒护。 于是,他借坡下驴,问余坚:“浚哥儿说过这话?” “好像是这么回事……”余坚开口。 其实吧,当时那话要难听得多! 正因为这样,现在承认了,反而能掩盖过去。 “好了,事情清楚了。”余耀沉声道,“他的确不该骂人,都是小孩子嘛,就别放心上。” 这话由余耀说出,已经算是很给余壮一家面子。 “可是,我真的认识几个字啊。”余澈继续暗示。 呵! 余坚一脸鄙视,“说大话不怕闪了舌头,你才多大,认识几个字啊,就敢在我们面前卖弄。” 就是等你这句话啦。 我,余澈,曾经是高等学府的博士,脑子里储藏着足以惊艳这个时代的璀璨知识。 “如果您不信的话,可以现场考我。”余澈把头一昂,脸上满是不服气。 余坚又冷笑一声。 余耀倒是来了兴趣,整个鹅塘镇都没秀才,村塾教书的还是从外面请的落第秀才。 他很想让余家出来一位秀才,便问道:“你学过什么?” 余澈想了想,“千字文。” “那就考千字文!余坚,你出题考他。” 族人互相对视,没想到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 夫妻俩对视一眼,则有一种要糟的预感。 余澈嘴角微微上扬。 谁都不会想到,他一个七岁的小孩,有这么深的算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古代读书,又是没出过秀才的小地方,需要靠家族帮衬。 当然,不能表现太耀眼,乃至超纲。 倒不是担心,被当做鬼上身。 而是担心,自己学问太好,乡下地方理解不来。 反而弄巧成拙,偏离了他的目标,读书。 余坚还没意识到自己会面对一个什么样的‘怪物’,用对待一般学童那样出题: “云腾致雨,下一句是什么?” “是……露结为霜。”余澈装作想了一下,再回答他。 余坚仍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问:“那始制文字的下一句呢?” “……乃服衣裳。”余澈继续装思索状。 “吊民伐罪,” “周发殷汤。” “后面一句呢?” “坐朝问道,垂拱平章。” “性静情逸,后面一句。”余坚上头了。 余澈故意答不上来,“我只听到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你听了多久?”余耀一脸郑重的问道。 “回族长老爷的话,小子听了一遍。”余澈回答。 余坚本来双手抱臂,但听到这一句话,不由得放开。 余壮高兴坏了,原来儿子真的识字。 ——别说,还挺有天分嘛,像我! 其他族人面面相觑,都完全没想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会长出不一样的花朵。 余耀不太相信:“你刚才说,你听了一遍就记住,那你背一遍。” “小子只记得一点点。”余澈回道。 “那就背你说的那一点点。” 余澈收拾了一下情绪。 在众人注视下,他张口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字字清楚,句句清晰,没有一点卡壳。 余澈担心这样显得太不真实了,故意背到金生丽水的时候,卡一下。 思索片刻后,继续背下去,直到背到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余浚嘴角一抽一抽的,这咋可能,我记了一年都不下来,他听一遍就记住了。 余坚也不信。 更让他恼火的,还是余澈表现太好,当着族人的面,把他儿子比下去了。 余耀则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余坚生怕族长被打动,故意呵斥余澈道:“这娃儿不实诚,肯定之前看了无数遍。” “我没有,不信的话,你可以试一试我。”余澈装出一副焦急辩解的样子,因此迷惑不少人。 “余坚,我儿子不会说谎。”对于这一点,当爹的余壮是深信不疑。 慕氏也狠狠地点头。 余澈心头一暖。 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试一试,只听余耀笑道:“好啊,那我就试一试。来人,把千字文拿来。” 其实吧,以余耀的族长身份,犯不着和七岁小孩一直纠缠。 他之所以很有耐心,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一个位子。 乡老,五年一换。 又到了换届的时候,余耀希望自己族中出来一个子弟,在乡贤大会上露一手。 如此一来,乡老的位子,他就坐定了。 余耀有余耀的盘算,余澈也有余澈的盘算。 余澈压下眼睛里的笑意,决定顺水推舟,佯装毫不知情。 他本来就在琢磨,该怎么混过开蒙,直接学四书五经。 现在,机会来了。 族长要拿千字文继续考他,他就继续应付。 以后别人问起来,余澈就可以坦然相告:“千字文么?余氏族长教的。” 像族长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事后知道,也不会戳穿。 余坚拿着千字文回来。 余耀翻开,把内容对着余澈道:“来,我读一遍,你跟着读一遍,然后看你背不背得出来。” 余澈假装天真:“是!请族长老爷开始吧。” 余耀点了点头,再指着上面的内容念道:“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余澈跟着朗读:“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作为古代学子的开蒙读物,《千字文》全篇共一千个不重复的汉字,对仗工整,内容丰富。 包含了天文、地理、历史、道德等多方面的知识。 余澈边跟着念,边回忆上一世学的内容,两相对照,发现一字不差。 唉呀,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我不仅牢记那些流传千古、脍炙人口的诗词。 我还临摹过名家墨宝,尤其擅长馆阁体。 我还系统学习过四书五经和《四书章句集注》。 我还读过历朝历代的《律例》。 我还刷过诸多朝代的状元考卷。 而这些,就是我余澈的底气! 第3章 立人设 瞧见余澈眼睛越来越亮,余耀心里一阵狂喜,这孩子该不会真的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许久后,一本书终于读完。 余耀喝了口水,润一润沙哑的喉咙,问道:“学会了吧?” “学会了。” 余澈嗓子也有些沙哑,导致声音小。 余坚没听清,或者说压根没想到余澈能学会,便开口:“没学会没关系,毕竟年纪小嘛,我原谅你说大话。” 却看到族人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咋啦?我这么大方,你们还不吹捧我一下? 余壮忍不住小声提醒:“我儿子说的是,他已经学会了。” 别说余坚吓了一跳,就连余耀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 迎着众人惊异的目光,余澈点点头:“对啊。” 怎么可能! “那你背一遍。”余耀不信邪,放下茶盏,把《千字文》重新翻开。 余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哦,快,给他端一碗热水。”余耀赶忙说道。 等余澈喝完。 祠堂里,包括余澈的爹娘,余氏一族都目光紧紧盯着余澈。 便见余澈思索片刻,字正腔圆的开始背诵: “笃初诚美,慎终宜令。荣业所基,籍甚无竟……” 一开始。 大家表情狐疑,满脸不相信。 片刻后,他们齐齐瞪大了眼睛。 不是,真会背了啊! 余浚嘴巴张得足以塞下拳头。 余坚一脸呆滞。 余耀倒吸一口凉气。 余壮和妻子慕氏,兴奋到双手紧握,激动到身体发抖。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余澈背完了最后一句话,说道:“我背完了。” 如果上一世的余澈,肯定不会这样。 读书越多,越是感到古典文化的博大精深。 但是,他现在是要在‘神’和族中长辈面前立一个人设,给自己赚足价值。 余坚父子互相对视,都看到彼此一副‘见鬼了’的震撼表情。 片刻后,余坚一脸不甘心,试探性地问道:“你以前在家里是不是学过千字文?” 余浚闻言,顿时点头附和:一定是这样的!余澈以前肯定在家学过! 这世间,的确有过目不忘的人才。 但在这方土地上,绝对不会有! 没错,余澈上一世学过。 不过这一世嘛,他注定要他们失望,“您觉得我这个年龄,我这个家庭条件,读得起书么?” 点题,继续点题。 说到这里,余澈又故作忐忑的看向余耀,“族长,是不是我背错了?您别怪我,我没念过书,背错是有可能的。” “唉,我还是太笨了。” 你笨? 余坚父子:“……” 呵呵,你要是笨,我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奇怪的很,族长怎么没说话。 父子俩直愣愣的看向族长,却发现他在发愣。 余耀正在感慨呢。 看着眼前粗布麻衣、却粉雕玉琢的俊俏小孩,再看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话还颠三倒四的余浚。 差距,这就是差距! 没想到,我族中还有这清爽的后生。 再目光挑剔的上下打量着余澈,余耀心里又忽然心酸。 余澈瘦小孱弱,家里还穷,肯定经常被人欺负。 然后,他就有了主意。 余耀笑道:“不错,不错,果真过目不忘。” 余澈赶紧谦虚:“小子不过是照本宣科,族长老爷过奖了。” “没有过奖。”余耀捻须笑道:“你想读书吗?” “想。”余澈轻声回答。 “大善。”余耀欣喜无比:“这样的资质,埋没在田垄,实在是可惜。这样,明天开始,你就到村塾学习,我会告诉村塾夫子分文不取,如何?” “族长栽培,小子没齿不忘。”余澈施了一礼。 余耀感觉余澈很上道,心情极好:“从这里到村塾,需要走半个时辰,你一个人走路我不放心,余坚……” 余坚心里咯噔一下,不会要我送这小子进学吧。 但他不敢反对:“晚辈在。” “你负责送他和余浚一起进学。”余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余坚,“要是路上有半点差池,我唯你是问!” 好家伙。 饶是余澈心智沉稳,也难掩面上的吃惊之色——把他的安全交给余坚,真是一招秒棋啊。 余坚再怎么犯浑,不敢不听族长的话。 “是。”余坚苦着脸答应。 余澈拱了拱手,一派天真烂漫:“小子以后要多麻烦您,先向您行礼道谢。” “好说,好说。”余坚还礼,心里叫苦。 不仅没把余壮家的地捞来,还当了孩子王。 余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给了余坚一个小小的惩罚,又给余澈找了个有钱的靠山,真正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时,余耀决定趁热打铁,伸手往袖子里摸了摸,摸出十几个铜板,顿时有些尴尬。 他赶紧把钱收起,略微不自然的看向余坚:“笔墨纸砚都要到镇上买,时间来不及了,就先用余浚的。你送他们到村塾后,就往镇上跑一趟。” “哦。”余坚更苦了,不仅搭人,还要搭钱。 早知道,就不动这歪心思了! “我看余澈和余浚身量大小差不多,去把余浚的衣服那两套给余澈。” 啊,还搭衣服,余坚心里比吃黄连还苦。 余澈心道:“我要是穿了你的衣服,你还不恨死我?”,便朝余耀作揖:“承蒙族长栽培,给小子一个读书的机会,已经是莫大的恩典。” 说着,他朝余坚笑道:“至于衣服,我是绝对不能收的。” “进学嘛,你这身走在路上,会很冷的。”余耀温和笑道。 余澈真诚地道:“比起衣裳,我更想求族长另一件事,我不想开蒙,想学其他经典。” “这是自然的。”余耀这才作罢,笑眯眯道:“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跟我说,当然跟余坚说也是一样的。” 余澈再次致谢。 在古代想要脱贫致富、提高社会地位,最有效的办法,肯定是科举走仕途。 但…… 村塾的夫子,未必能承担起教他学问的重任。 不过,不管怎么说,已经迈出重要一步。 接下来,就见机行事。 总之啊,这一身才华可不能浪费,就得凭着科举往上走,踏上那青云路! 族人们见族长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纷纷过来道贺。 余壮和慕氏自是欣喜。 没想到,整件事峰回路转,结果竟是这般的出人意料。 却是好的方向。 慕氏擦了擦眼泪,儿子可以读书了。 还是一文钱不收。 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第4章 寒门 爹娘像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带着余澈,兴高采烈的回家。 余澈第一次看到自家小院。 屋顶铺的是茅草,土墙撑不起屋顶,前后用几根木头撑着,格子窗开向院子。 竹子做的院墙很矮,拦一下土鸡什么的。 难怪会被余坚欺负。 真是穷得叮当响。 余澈前世察言观色的能力,并没有随着穿越而消失。 他屁颠屁颠的跟着爹娘,进了房子。 里面就三间屋,一间堂屋,他和爹娘各一间睡房。 屋里很暗,余壮烧柴,火光把屋子照亮。 “我上山挑根木头,给儿子做个书箱。” 余澈想起来,在这个时代,书生用的都是木制或竹制的便携式小箱子。 自己才七岁半,哪背得动那玩意儿啊。 于是,余澈边比划边道:“木箱太沉了,我要用布的,随便什么布都成。缝成一个口袋,两边再缝上带子,我能挂在脖子上。” 慕氏做惯了针线活,看余澈那么一比划下就懂了。 “你这小子,刚有点出息就指使老娘。”慕氏嘴里嗔骂着,脸上却是带着笑,回睡房翻出一块麻布,借着火光,飞针走线。 很快,一个书包就在慕氏手中成形了。 余澈看着书包,仿佛回到自己前世的童年,眼泪差点出来了。 没想到,自己还有再读书的机会。 当慕氏把书包递来,余澈兴奋的挂在脖子上,试了一试。 哎,刚刚好。 “谢谢娘。”余澈美滋滋的。 慕氏摸了摸儿子的头,语重心长:“好好读书,给娘争口气!” 看着慕氏十分粗糙的双手,余澈认真的点头。 在一旁的余壮也很高兴,上下打量着自己儿子,猛然发现,儿子脚上穿的还是草鞋。 “唉呀,”余壮一拍大腿,“我明天扯一点布,给儿子做一双布鞋。” “不用了。”余澈笑道,“走山路,穿布鞋不方便。” 余壮摆了摆手道:“那就放在书包里,到村塾再换,读书人哪能穿草鞋。” 余澈感到爹娘愧疚的心态,便开玩笑:“爹,现在用不上,将来我中了秀才,要穿生员服,再扯布不迟。” “我的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余壮高兴的差点哭了。 慕氏却已经流出泪来。 望着这一世爹娘,余澈感慨万千。 常言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余澈没料到,自己竟重新从稚童开始成长,还体会到家的温暖。 这种感觉,真好。 次日。 余澈早早起床,吃难吃的早食,挂上书包。 走出院子,跟着余坚、余浚父子,到村塾读书。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代。 凡是有点家底的宗族,往往会由族里一个或几个人凑在一起开办私塾。 是以,余家开办了村塾。 村塾的位置,便在路上村的最西面,背靠一条小河,被一片青翠的竹林环抱。 竹林外,小河畔,则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 余澈一边走路,一边欣赏景色,全然不理会余坚父子投来的异样眼光。 ——第一次看到,读书人穿着草鞋进学的! 到了村塾,余浚先去了学堂。 余坚则带着余澈,到后院拜访夫子。 一个模样在四十岁左右,身穿儒士长衫的中年男子,刚好从屋里出来。 瞧见余坚,那男子作揖道:“余兄,怎么亲自来村塾?” 提起这件事,余坚既心酸又无奈:“计兄,我是奉族长之命,送一个童子到村塾蒙学。” “哦?”男子看向余澈,上下一打量,以貌取人的毛病犯了。 虽说长得干干净净,前来蒙学,一没带书箱,二没穿戴整齐,有辱斯文! 余坚看在眼里,又故意来了一句:“族长特许,他不用开蒙,而是从四书五经开始学起。” 古板男子一听,就更生气了。 自己蒙学三年才把千字文、韵府群玉掌握,眼前男孩凭什么一进学就读四书五经。 偏偏余坚在一旁,又煽风点火:“族长是看他有才,千字文只看一遍就全部记住。” 余澈静静地看他表演。 在他眼中,余坚此时就是挑唆林冲火并王伦的吴用。 而余澈之所以任余坚挑唆,则是为了利用这个机会,继续强化自己的‘天才’人设。 所以,余澈假装不明就里,傻乎乎的‘嗯’了一声:“夫子,是有这么回事。” 这话声音不小。 不仅夫子听到了,坐在学堂的学子们,也都听到了。 众人闻声望来,随后面面相觑。 过目不忘,谁?这小子么? 荒谬! “哈哈哈哈……” 学子们互相对视,都笑了起来。 就连男子都在错愕后,跟看傻子似的看向余澈,摇了摇头:“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 余澈假装很急很急,“我说的都是真话,不信的话,夫子可以问余老爷。” “是,是这样的。”余坚笑道,“祠堂里,族人都看见,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之前就学过。” “我没学过。”余澈把头一昂。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快要‘哭’了。 当然这只是做个样子,目的很简单,让夫子来考他。 不考,怎么知道他的优秀呢! 夫子果然上当,“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考一考,如果你通过,就可以学四书五经。” “请夫子出题。”余澈一抹‘眼泪’,倔强的作揖。 夫子随手拿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你既然看过千字文,告诉我,这个字念什么。” “念‘墨’,墨悲丝染,诗赞羔羊。” 夫子还故意给了提示,余澈自然来了一招顺杆爬。 夫子眼前一亮,又写了这个字:“这个呢?” “念‘乐’,乐殊贵贱,礼别尊卑。”余澈没有半点停顿。 这让夫子更是喜欢,不会吧,这个小地方竟有凤凰? 他赶忙写了一个字,“这个!” “弦,弦歌酒宴,接杯举觞。”余澈回答的很利索。 此后,夫子每写一个字,余澈都能答上来。 余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早知道,就不来这一出了。 最后,夫子笑呵呵的扔掉树枝,“好,很好。千字文都掌握,接下来要学《幼学琼林》和《龙文鞭影》,都学会了,我就准许你学四书五经。” “是,夫子。”余澈恭敬的作揖。 虽然没能接触到四书五经,但有那两本蒙学读物,说明大雍有完备的科举制度。 这对于余澈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相信,凭借一身的才华,一定能够在这陌生的王朝—— 混出个名堂来! 第5章 打起来了! 余澈的拜师礼,是在学堂里进学的。 “读书贵以勤奋,入斯门莫忘勤,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夫子计权训诫道,“若敢懈怠,夫子手中戒尺可不轻饶你。” “谨遵师命。”余澈弯腰作揖。 计权从书桌上取过一套文房四宝,赠予余澈。 余澈恭敬的接受。 行过拜师礼,余坚便告辞离开,他要去镇上买文房四宝。 余澈则留在学堂,坐到余浚身边的空位上。 课堂里,分做了两个班,一个是蒙学班,一个是经学班。 余澈暂时待在蒙学班。 不过,他不用学千字文,而是学《幼学琼林》。 在课堂中,计权先讲了三字经,再讲千字文,然后是让蒙学班的练习写字。 计权又教经学班,学《论语》。 余澈边看书,边竖着耳朵听,发现学的是基础《论语》,而不是朱熹作注的论语。 是不是因为学子的学问不够,所以只教基础? 余澈心里猜测。 “余生,幼学琼林看到哪里?”计权一眼看到余澈开小差,故意走过来问。 “看了一部分。”余澈扫了一眼书,赶紧回答。 计权拿过书,“行啊,你把看过的部分,背给我听听。” 背? 满堂学子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夫子说的是背,而不是念! 嘶……又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咱学堂,可从未出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余澈的观点是,现在有了。 他深吸一口气后,开始背诵。 “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为了不吓到大家,余澈只把天文篇背完,然后就道:“学生只看到这里。” 他却不知道,自己过人的本领,已经吓到大家了。 计权大为惊奇,“你背这么熟,会写么?” “不会。”余澈撒了个谎。 他当然会写,从小学开始,便临摹王羲之的字帖,已经五六分的神韵。 还学了草书,临摹的是怀素帖。 尤其擅长写馆阁体,方正、乌黑、光洁、字形统一。 说不会,纯粹是为了省纸。 普通的纸,就要三文钱。 他暂时没有赚钱门路,又没族人的支持,也不知道余坚肯不肯多买纸,万一…… 所以,他说自己不会写。 那样一来,夫子就不会要他用纸写字,而是在石板上用水练字。 王献之用光七缸水练字的故事,那是家喻户晓。 余澈想学一回古人。 不料,计权隐约觉的此子日后必不凡,听余澈说不会,猜测余澈是担心纸不够用。 再看余澈一身粗布麻衣,脚蹬草鞋,终究不像个读书人。 学堂的纸正好所剩不多了,计权便道:“我正好有事去镇上,你随我到镇上,顺便帮把手。” “是,夫子。”余澈上一世帮这种忙好多次,也没多想。 计权让学子们在课堂自习,然后带着余澈走山路,去鹅塘镇。 路上,计权笑着画饼:“待会儿到了镇子,你跟紧我,我给你买馒头吃。” 余澈对馒头兴趣不大。 他对即将要去的鹅塘镇更感兴趣。 原主一直待在偏僻的路上村,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村庄。 走了半个时辰,余澈跟着夫子来到了镇上。 镇子的繁荣,远超他的想象。 肉铺、药铺、裁缝铺……各种铺面琳琅满目,路边的商贩叫卖声不断。 很快,二人到了一个鞋铺。 夫子问老板:“你这有他这么大年纪穿的布鞋么?半新都成。” 直到此时,余澈才知道,夫子原来是想给他换身行头,心里很是感动。 还没等鞋铺老板拿出布鞋,就听到有人在喊:“别打,别打!” 听声音,好像是余坚。 计权也听到了,拉着余澈的手,就往声音来源冲:“别跟丢,去看看怎么回事。” 冲了一会儿,就看到一条黑凛凛的大汉,正揪着一个中年,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一拳又一拳。 挨打的中年,还真是余坚,嘴里哎哟的叫着。 “快住手!”计权大喝一声。 大汉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身恶狠狠道:“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开销!” 计权是书生啊,被这一声吼,吓了一大跳。 余澈见状,忙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打了,再打你就要吃官司了。” 大汉哪会怕一个小孩,“小兔崽子,大人的事你少管!” “余澈,快去请族长来。”余坚浑身都疼,等他稍微缓和,看到说话的是余澈,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余澈经这一提醒,赶紧拔腿就走。 “小兔崽子,别想通风报信。”大汉一个箭步上前,大手就要抓到余澈的后背。 “别伤他!”计权急了,也顾不得书生斯文,挺身而出,死命的抱住大汉。 还想把大汉往前推,却推不动。 余澈继续跑,无奈人群围着,他跑不出去。 大汉急了,抡起拳头就往计权背后,一拳又一拳。 计权也豁出去了,对着大汉的腰上,便狠狠咬下去。 “哎哟!” “你属狗的,敢咬老子。” 大汉又是几拳,发现甩不脱计权,招呼小弟:“去,把那个孩子给我带回来。” 余澈年龄小,腿短,已经跑了一阵,却发现两个地痞追来。 “小子,跟爷回去。” “不要伤我儿子!”就在此时,一声暴喝在人群中响起。 这次围观的人们,很麻利的让出一条通道。 余澈仔细一看,原来是老爹提着两把明晃晃的菜刀冲了过来,怪不得呢。 瞧见一个汉子手拿两把菜刀,凶狠狠的冲过来,那群地痞互相使了个眼色。 ——都是拿钱办事,没必要闹出人命,于是都拔腿就跑。 至于被死死咬住的大汉,看到小弟们都跑了,也慌了,用最大的力气把计权推开,也跑了。 余壮追了几步。 同一时间,余澈去看余坚,因为他倒在地上。 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只是昏厥了过去……余澈又去看夫子。 “我没事。”计权呸呸几声,吐出几口血沫。 他揉一揉嗡嗡作响的脑袋,勉强起身。 “你们都没事吧。”余壮回来。 “我们都没事。”余澈看了一眼地上的余坚,“他好像有事。” “走,背他去药堂。”余壮把菜刀往腰间一插。 第6章 药堂 药堂里。 大夫隔着屏风,给余坚医治。 听大夫出来说余坚伤势不重,一会儿就能醒来,大伙松口气。 这一松气不要紧,计权终于感觉脸上、身上,好几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余澈和老爹赶紧凑过来,关心他:“怎么了?” 计权抬头,呲牙笑道:“你们受伤了吗?” 父子一同摇头,余壮认真道:“胳膊蹭破了点皮。” “好吧,我受伤了。”计权倒吸一口凉气。 余壮赶紧请大夫过来瞧瞧。 大夫撩开他的长衫,便看到后背上几处乌青,轻轻一摸,计权都痛得龇牙咧嘴。 “问题不大,都是皮肉伤,我这有跌打油带回去,一天搓三次,不出七日就好了。” 大夫说完,挑开帘子,走向外面的药柜。 余壮跟出去拿药。 余澈留下来,对着夫子认真道:“谢谢。” 计权笑着摸了摸余澈的头,“客气啥,我可是夫子。” 虽然学问未必很深,做人却不错,余澈心里如此评价。 随后,他又想,余坚因为什么挨了打。 这个答案,要等余坚醒来才知道。 余壮那边拿来了跌打油,按大夫交代的,为计权擦药。 用的劲儿很大,计权疼得大呼小叫,引得四周伤号纷纷侧目。 余壮视而不见,依旧十分用力。 ——大夫说过的,一定要搓到发热才有效。 自然的,把里面昏迷的余坚,也给吵醒了,哎哟一声传出。 余澈听到声音,“他醒了。” 计权和余壮一听,赶紧暂时停下擦药,绕过屏风走进去。 余澈跟上。 进去后,他搬来椅子,在余坚惊讶的注视中坐下,很自然地翘起二郎腿:“说说吧,你怎么挨了打?” 老爹和夫子也一起投来诧异的目光。 余澈:? 他表情僵硬的笑了笑。 嘿嘿,对不住,我习惯了找学生谈话。 余澈默默的放下二郎腿,起身,走到余壮身旁。 计权这才扭头,问余坚:“谁打的你?” “哎哟,不知道。”余坚又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在去书斋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有个人冒出来,问我是不是叫余坚,我回答是,然后就吃了一顿打。” 计权一脸深意:“是不是你在外面招花惹草?” “我可不敢干这档子事!你忘了,我家那位凶得很。” “不是这,那就是你强占良田,有人报复你。” “会吗?”余坚不确定。 余壮听到‘强占良田’四个字,脸色很不好看。 余澈也心生厌恶,但他的心性早练出来了,保持一份理智:“应该不是。” “这话怎么说?”计权认真的问。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的心智不简单。 “如果是普通百姓,能逃得这么利索?”余澈分析道,“应该是专职干这个的,是受人雇佣。” 余壮不解:“就不能是他们花银子雇的打手?”话里,对余坚还有一丝怨气。 余坚自然能听出来,尴尬的低头,不敢看他。 “不能。因为雇打手很贵,有这钱,不如走官府的门路。” 余澈虽然不了解行情,但他知道,专职打手开价绝对不便宜,古今皆同。 计权认可的点头:“那就是你得罪了大人物。” 余坚恼了,“我一个地方小财主,能得罪多大人物,顶多是村一级的,了不起也就到镇。” 漫不经心的话语,解开了余澈的疑惑。 他想起一件事,“乡贤大会上,你是代表我方?” “是啊。”余壮应了一声后,反应过来了:“好家伙!为了乡老这个位子,竟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皇权不下县,县以下就靠乡老、族长、村长维持。 也就是说,乡老在地方上约等于‘土皇帝’。 朝廷为了限制乡老,除了定下五年一换的死规矩,还要求开乡贤大会。 会上,各村各派一名代表,参加文学比赛。 哪个村、族的代表胜出,族长或村长就担任乡老。 还是那句话,这是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 “看你的样子,应该比不了。”余澈一脸天真,看向计权,“夫子可以代他参加。” 计权没有多想,“这怎么行,我虽在你村授课,却是外乡人,不能做代表。” 余澈还不放心,“族长可以直接上阵吗?” “也不能。”余坚懊恼极了,“这下惨了,族长知道后,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为啥这么说?”余澈表面关心,心里却在想,这把稳了。 本来想先暂时待在村塾读书,了解考试内容。 而后,寻找合适的时机再露一手。 让族人们心甘情愿的掏钱,供他到更好的地方读书。 却不曾想,有乡贤大会这回事。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人选问题了解清楚,余澈还想知道,乡老在族长心里的份量。 “你们不知道,今年是景熙十三年,十三是个极数。朝廷会对地方大加赏赐,族长当然想要。” 噢。 余澈明白了,十三在传统文化,有着非凡的意义。 比如儒家十三经,太极十三势等等。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说出,自己要代替余坚出战的话。 这话只能对族长讲。 计权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还是好生歇着吧。” “歇?不成啊。”余坚急了,小声道:“药堂太贵,我能走,还是回去吧。” “你能走?”计权不信。 “能!”余坚很肯定的点头。 大夫忙完进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你不想住也行,带瓶跌打油回去,用法和夫子一样,不够再来拿。” 余坚闻言极为开心,不用多掏钱了。 “现在就走?”余壮想起自己来镇上的事还没办,看了一眼粗布麻衣的儿子,“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计权也想起给余澈买鞋的事,“我也是。这样,天色还早,你干脆再歇一会儿。” “我和你们一起去。”余坚刚下床,就感觉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回床上。 计权见状,“别逞能了。你和余澈待在这,我和余大哥买完东西就回。” 于是,余壮和计权一起出门。 快到门口时,余坚叫住了余壮,难为情的开口:“今天之事,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恐怕要缺胳膊少腿。” 余壮闻言一笑,“别谢我。要不是看我儿子要被欺负,我才不会出手。” 余坚听了,拱了拱手。 老爹还有些傲娇,余澈微笑。 不过,老爹方才拿刀追人的动作,真的很帅! 第7章 把事情闹大 他们走后,余澈把余坚扶着躺回床上。 余坚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给,这是诊金,替我和夫子付了。多余的,你留着,买冰糖葫芦吃。” 余澈拿了钱,到外面的柜台,找大夫结账。 大夫拿出算盘,对着一长串药单,正要算账。 “不用算了。”余澈扫了一眼药单,“总共是七百六十文。” 大夫不信的拨着算盘珠,得出结果,还真是。 “你是怎么算的?”大夫惊讶。 余澈刚要说‘是心算’,却见夫子急急忙忙的回来,一见到余澈就喊:“大事不好了。” 他的下一句,让余澈心里一沉:“你爹被巡检司的抓走了!” 什、什么! 难道猜错了,如果是为了乡贤大会,打伤余坚就行了,干嘛抓走老爹呢。 “什么时候?”余坚闻声,从屋里出来。 “刚才。”计权两手攥紧,“他刚从布行出来,就被带走。” 余澈用拳击掌,说不定是那伙地痞,为了报被驱赶的仇,勾结巡检司抓的老爹。 计权也一拳打在柱子上,“是我们大意了!” 一旁的大夫是局外人:“你们愣着干什么,去巡检司捞人啊。给几个钱,就把人放出来。” “哦,对,咱们去捞人。钱,我出!”余坚说着,一把抓住余澈的手,和计权一起走出药堂。 余澈被拽着,本能的跟着走,心里却在打鼓。 人家真的只为了报仇? 那,何必惊动官府。 私下里堵道,岂不更方便!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听说了吗?路上村的余家,有个叫余坚的,拿刀横行街市,无人敢挡。” “这么肆无忌惮?” “不对吧,我听说他是为了救人,才拿刀的。”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他仗着自己是余家人,欺负邻村。” 余澈:! 听到这些议论声。 他恍若雷击,满脸不可置信。 不是,哥们儿…… 至于吗? 计权看到余澈这脸色,便安慰道:“别着急,你坚叔去巡检司把银子一给,巡检司肯定放人。” 为了让余澈彻底放心,还补了一句:“以前经常这样。” 明白了! 余澈另一只手抓余坚的手腕,停下来一拉,迫使余坚也停下。 余坚扭头看向余澈,一脸的疑惑:“你干嘛?我去救你爹。” “不能去!” 三个字,把余坚和计权说愣了。 两人齐刷刷看向余澈,计权问道:“为什么?” 不知为何,他觉得余澈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我问坚叔一件事,”余澈整理了思路,“在乡贤大会上,倘若对手用这件事问我们,我们能说是去巡检司捞出来吗?” “肯定不能!”余坚想都没想就回答,要是说了,还不被巡检司扒三层皮。 “能说巡检司故意抓人么?” “也不能。” “那,我们就平白担了一个‘族人横行乡里’的罪名。” 余坚和计权一怔。 好像,有道理。 计权谨慎地开口:“孩子,他可是你爹,不能不救吧。” “当然要救!”余澈冷静道,“要是不救,人家又会说,咱们连族人都不管不顾。” 得,一根筋变两头堵。 在这个时代,有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 连族人都不管不顾的人,更管不好整个镇。 余坚一下子没了主意,不知为何向七岁孩童问起主意:“你说该怎么办?” “不能不救,但不能这样去救。”余澈大脑飞速的运转,“先去找族长,把这些告诉他,看他怎么说。” “有理。”余坚点头。 其实,余澈心里早有办法,但是需要族长的首肯。 余耀家。 堂屋。 “肯定是津塘村干的好事。” “津塘村的村长苗献可,和我们处处较劲,什么事儿都不愿落我们的后头。” “他没本事派个人和我比试,就使出下三滥的手段。” 听完计权的转述。 余耀很肯定的说道:“一定是他,准不会错。” 计权忙道,“既然知道是谁下的手,就得想办法把余壮从巡检司手里救出来。” “这……哎!”余耀眉头紧皱,“巡检韩默的小妾,是他苗献可的孙女,如何救?”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就更不能出面营救,会落人口实。 “这可怎么办?”余坚也急了,“余壮是为了救我才被抓的,我不能见死不救。” 余耀欣慰的看了他一眼,很乐意看到,族人的团结。 就在大人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道童稚的声音响起。 “如果你们没办法,不如听听我的办法。”余澈很有耐心。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急着开口,大人们不一定会听,不如等他们想不出办法再开口。 果然。 余耀将信将疑的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的办法是,”余澈认真道,“把事情闹大,最好是大到满城风雨。”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些震惊。 余耀本就不是笨人,经余澈这么一说,顿悟道:“对呀,闹到满城风雨,巡检司就不得不给个说法。” 余坚也摩拳擦掌:“这事交给我,我狐朋狗友多。” “不!”余澈摇头道,“不是我们,而是他!” 见余澈指向自己,计权诧异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夫子是秀才,写匿名文章,再满大街的贴,包括官道都贴。字不在多,只要强调一点,我爹被抓与乡贤大会有关。” “明白了!”计权点头道,“我这就去写。” “用我的书房。”余耀插话。 “你写,我帮你研墨。”余坚也积极起来。 “好!”计权和余坚去了书房。 余耀长叹一口气,这次推举乡老,自己看来是没希望了。 余坚一身伤,大会前好不了;巡检又是苗献可的女婿。 唉! 只能等下一届了。 “族长,”余澈的声音,打断了余耀的愁绪,“我想参加这次的乡贤大会,代替余坚。” 余耀吃惊的回头,叹口气:“好孩子,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我想着,五年后,你大一些再参加,替我和余家挣回面子。” “到那时,我再帮你说服族人,送你到更好的书院念书。” “将来,中个秀才回来,光耀门楣!” “再也不用像今天这样担惊受怕,看人脸色过日子。” 余澈听得很是感动。 但乡贤大会,他是一定要去的。 为族长争取乡老的位子。 为余家争得荣光。 也为自己争取一条走出去的路。 第8章 爹,以你为荣。 余澈上一世是文献学博士,对于传统文学了如指掌。 就算这个时代,学的内容不同,他自信凭着年轻的头脑,和学不死就死命学的精神,一样能脱颖而出。 唯一问题,是他对这个陌生王朝的科场潜规则的不了解。 计权虽是秀才,却已经多年没接触考场。 所以,余澈必须从连秀才都没出过的鹅塘镇走出去。 相比于循规蹈矩的开蒙,他更需要了解科场。 而且,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余澈尽可以去寻觅商机,最终闯出一条赚钱的路来。 有了钱财支持,又有科举的门路。 后面的路就稳了。 因此,余澈郑重的,当着族长的面,作了一揖。 七岁孩童虽小,却目光坚毅,身姿挺拔,如松如竹。 余耀一见,余澈小小年纪,便有如此风骨,就放弃打断他说话的念头,想看他说什么。 “族长,请让我参加吧,原因有二。” “一是,我家中贫困,就算有族长的资助,也负担不起。而想要出人头地,苦尽甘来,唯有读书、考科举一途。” 余耀一听,叹息一声。 的确,他虽是族长,家里还算殷实,怎奈家里儿孙满堂,要花钱供读书。 如果没有全族的支持,余澈就算到县城读书,注定不能长久。 于是他耐心听下去。 “二是,既然想要考科举,就得走出去,了解门道。” 余澈身姿笔挺,看向族长,认真道:“不管怎么讲,我既生在余家,就该出一份力。争取余家荣光,吾辈义不容辞。” 他声音稚嫩,但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吾辈义不容辞。 好一个吾辈义不容辞! 余耀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打量着余澈,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半响后,余耀激动按住余澈的肩:“好孩子,你说的这么好,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刚才已经凉了的心,听完余澈一番话后,又热血沸腾了起来。 余澈起身,“族长既然答应了,请再准我一件事,暂时别把我参加大会的事说出去。” “这是自然。”余耀眉头一皱,“只是……你刚开蒙,能对付得了他们么。” 肯定对付得了! 只是,余澈现在这身份,不适合说这种话。 他笑道:“我听我爹,说过五年前的乡贤大会,心里有数。再请教夫子,凭我过目不忘的本事,问题不大。” 整段话,只有‘过目不忘’是真的。 但给了族长不少信心:“好,我等着看。” 然后,眼泪差点出来了。 自己何德何能,族中出现这么乖的晚辈啊! 余澈才七岁,正是顽皮淘气的时候,却已经懂事得让人心疼。 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余壮老实了小半辈子,余壮的爹更是为了救人而死。 故而,上苍降下神童给余壮家,让他家飞黄腾达。 也连带着让余氏一族,跟着沾光添彩。 “真是苍天有眼。”余耀对着圣人画像,深深地作揖。 余澈没心思想那么多,参加乡贤大会这桩事总算解决了,眼下他心里唯一惦记的,就只有怎么把老爹救出来。 这时,计权把大字报拿来,给余耀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 余耀有心栽培余澈,也让他过目。 余澈一看,摇头道:“字太多,几行字就行,最好朗朗上口。” “你说怎么写?”余耀问。 “嗯……”余澈想了一下,有了! 他转过身来,“就这么写:有外乡地痞殴打参加月末乡贤大会的余氏族人,余壮挺身相救,却反被诬陷。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岂有如此之事乎!外乡构陷本乡青壮,请问今日之鹅塘,竟是谁家之天下!” 不把火烧到苗献可身上,减轻韩默放人的压力;但又关联到乡贤大会,让人心领神会,给苗献可施加压力。 计权击掌道:“高,实在是高!” 于是,他重新去写,然后贴遍大街小巷,可以预见明天必是满城风雨。 余澈暂时看不到了。 因为他回家。 慕氏一看到他,就把他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余澈伸出手,细细将母亲的眼泪擦拭:“娘,爹不会有事,族长说会救出他。” 慕氏红着眼睛:“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让你爹上街了。我劝过他,等家里织了布再给你做新衣裳,可他偏不听,总念叨着不能让你穿着粗布进学,愣是从邻居家借了钱,去镇上买布。” 说着说着,眼里又有些忍不住了。 余澈心里感动不已。 母亲嘴上这么说,心里更多的是怨自己没劝住丈夫,并非真怪买布这事儿。 看来,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 有善良、恩爱、关心他的爹娘,有明事理的族长,还有个斯文却不迂腐的夫子,只觉得心中暖意盎然。 谢谢你们,再次给了我一个美满的童年。 真好。 上辈子精于人事的余澈,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家,被贫困和苦难支配、折磨呢! “娘,您放心,不仅爹会回来,孩儿也会闯出一条路。” 嗯? 慕氏只顾着哭,听到这话,一愣:“你说什么?” “噢,我说……”余澈回过神来,不能让母亲太早知道,“儿子有些饿了。” 唉呀! 居然把这事忘了。 慕氏坚强的擦干眼泪,进了厨房,给儿子做晚饭。 这次饭菜换了花样,余澈吃在嘴里,感觉不是那么难吃。 却完全没了吃饭的心情。 要是老爹在家就好了。 一家三口吃什么,都觉得香。 次日一早。 余澈挎上书包,没有去村塾,而是去了族长家。 在那里,却只看到计权和余坚。 一见到他来,计权便蹿过来,高兴地道:“告诉你一件好事,巡检司要把你爹放了,一早派人来通知,让族长去领人。” “是吗?”余澈高兴坏了,继而开始担忧起来,“要是又搞‘私相授受’那套怎么办?” “哎,族长是何等精明,已经有了防备,岂会上当。” “那就好。”余澈松了口气。 忽然,背后传来脚步声,以及一道明明相隔一天,却仿佛一年的声音:“澈儿。” 是爹的声音。 余澈回头,就见一个蓬头垢面、气色不佳的男子,站在门口。 不知是这一世的父子牵绊,还是上一世的亲情余韵,余澈朝着那男子奔了过去,“爹!” 余壮蹲下身子,把儿子重重搂在怀里,两滴泪珠终于从余壮的眼角无声滑落。 这一路上,他从族长那里听说了,余澈为他做的种种。 心里积攒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溃堤般决堤,眼泪顺着粗糙的脸颊淌下,他缓缓闭上眼睛: “好孩子,爹,以你为荣!” 第9章 我有笔如刀 族长家。 堂屋。 “多亏那份檄文,激起民愤,巡检司不敢把我怎么着。” “我在大牢里,吃好喝好,临走前,韩巡检还给了我两块上等料子当做赔礼。” “正好给澈儿当新衣裳。” 余壮说着,从怀里拿出两块溜光水滑的布料。 得到这样一个不错的结果,计权和余坚都笑了起来。 余澈却是皮笑肉不笑。 巡检司可不是什么好鸟,放了老爹,已经很不情愿,哪会再赔两块布料。 八成是老爹买布的钱或买的布,被巡检司的人抢了去。 族长怕他继续闹事,自掏腰包买了布料,交给老爹,并让老爹这么说的。 “澈儿,拿回去给你娘,让她给你做身新衣裳。”余壮一脸微笑的递过来。 “谢谢爹。”余澈甜甜的叫了一声。 他心里却在愤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巡检司那帮鸟人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在乡贤大会让你们输的一败涂地! 这事儿,倒提醒了计权。 他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双布鞋和鞋袜,放在余澈捧着的布上:“这是买给你的布鞋,以后进学记得穿,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对于夫子的‘古板’,余澈看着顺眼多了:“也谢谢夫子。” “还有我。”不知何时,余坚左手提着一扎纸,“这些纸,够你练几天字。” 他的右手受了伤,用粗布紧紧缠着,还特意用布条系着斜挂在脖子上,避免手臂晃动牵扯到伤口。 余澈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心里在想,还有你被打伤的仇,嘴上则是道了一声谢。 “澈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余耀拿出一个银锞子,也放在余澈捧着的布上:“这点银子,拿回去买点吃的。” 一个银锞子,价值白银五两,也就是五吊钱。 家中实在贫困。 是以,族长给的五两银子,余澈没有拒绝。 但默默记在了心里。 余壮还想推辞,却被余耀一句话劝住:“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澈哥儿的。” 族长都这么说了,余壮只好住嘴。 “澈哥儿,你是回家?还是留下?” 见余壮的事已了,余耀开始切入正题。 余澈想都没想就道:“等我把爹送回去,就来您家。” 不是去村塾么? 余壮、余坚和计权同时在心里,问出了这一句。 但瞧着族长和余澈的神色,那神情间藏着的默契,像是早就商量妥了似的,心里都一下子好奇起来。 “爹,咱们回家吧。”余澈催促。 余壮向大家道别,提着纸,和余澈回家。 一到家,也顾不得和慕氏说话,就把堂屋的门关上。 余澈早猜到他想问什么,大大方方的把布、鞋和银子,放在陈旧的桌上。 再在慕氏震惊的注视中,说出了他要参加乡贤大会的事。 什、什么! “澈儿,你的意思是说,余坚被打那日,你成功说服了族长。” “要是你能在乡贤大会胜出,他就说服族人出钱,供你到县城书院读书。” 听完老爹的复述。 余澈微微一笑,在父母惊讶的目光中,认真点头:“是的,就是这么回事。” 这……可能吗? 余壮满脸疑惑,甚至有点怀疑人生。 这事儿吧,听起来很玄乎。 咱家七岁的儿子,才上了一天村塾,就去参加乡贤大会。 见父母表情晕晕乎乎,余澈却是心情大好。 道路已明了,只需一路走下去即可。 余澈拿起五两银子,递给母亲:“娘,这钱,您收下。” 慕氏神情动容,确实在不愿伸手接下。 余壮也沉默着不说话。 余澈觉得有些奇怪,继续笑着说道:“娘,快拿着呀?用它还借的钱,还能买好吃的……娘!你、你怎么哭了啊!” 慕氏起先只是流泪,不知怎的,哭了出来。 她将余澈搂入怀中,抽泣道:“傻孩子,娘是高兴,也愧疚。没本事供你读书,还让你去干这么危险的事。” 在她看来,这钱绝对烫手,如果澈儿表现不佳,族长翻脸,澈儿就要遭殃。 毕竟……毕竟澈儿只进了一天学。 余澈伸手,将母亲的眼泪拭去:“您不相信我,还不信族长,他会无缘无故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好像……有点道理,慕氏哭声没那么大了。 余澈继续道:“还有,夫子是个好人,但不代表能教我。村塾里愿意读书没有一成,在这样的环境里,难成大器!” 这也是实话。 单看学子在经学班只啃《论语》的基础篇章,便知这群人有多不求上进。 余澈满腹经纶,反而不能闭门造车,必须走出去。 “而唯一的机会,就是乡贤大会!孩儿从有记忆以来,学到了不少的东西,相信就算不能获胜,也不会表现太差。” 慕氏闻言,半是欣慰半是心疼。 原来自家孩子这么懂事,亏我们之前还喜滋滋的给他筹划,所谓的一切。 余壮激动地道:“澈儿,你的心意,我们都知道了。你放心大胆的去干吧,爹和娘在背后支持你。” 慕氏认真的点头。 余澈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而后,余澈一双稚嫩的手,捧着沉甸甸的五两银子,递了过去。 慕氏擦干眼泪,接过银子:“晚上早点回来,我去买只鸡,晚上全家喝鸡汤。” “我现在就上山,去采些山珍野味,小鸡炖蘑菇。”余壮也笑着附和。 这才对嘛。 总是苦哈哈的,动不动就淌眼抹泪,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余澈也跟着高兴:“那我就去族长家。对了,我参加乡贤大会的事千万别告诉外人。” 余壮和慕氏都点头保证。 中午,余澈是笑着离开家门。 他斜挎着书包,沿着山路,走到了族长家。 余耀、余坚和计权都在。 而后面二位,应该才知道,是余澈代表余家出战乡贤大会,都露出惊讶的神情。 余澈迎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躬身作揖:“族长,请开始吧。” 余耀也不客气了:“接下来几日,我们会模拟乡贤大会,教你应付的技巧。” 说到此处,余耀又有一丢丢的不放心:“希望靠着你过目不忘的本领,顺利闯过这一关。” “请三位出题!” 中午的阳光,倾洒进正堂。 照在余澈稚嫩、俊俏的小脸上,晕开一层耀眼的光。 正是:自小多才学,平生志气高。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第10章 出战 巡检司。 位于鹅塘镇的东南方,门口有一对石狮子。 在大雍朝,巡检司和驿丞一样,属于从九品的杂职官。 所以,巡检一职,大多出身举人、监生或秀才。 也因此,需要与乡老等地方势力合作。 任期是五年,表现优异,就可以擢升县丞、主簿等佐贰官。 虽是从九品末流小官,可在鹅塘镇这样的小地界上,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但此刻,巡检司的三进大宅里,闹得鸡飞狗跳。 不出意外,是韩默的小妾又在闹幺蛾子。 原因嘛,自然是嫌弃韩默没把事情办漂亮。 不仅没办好,还把余坚给放了,坏了她亲爹苗献可的大事。 韩默被闹得头昏脑涨,十分无奈:“娘子,你别闹了,我好歹让余坚是上不了场。” “余耀就不会找别人?”苗氏一脸怒容。 “那你要怎样,难道要我派人把余耀杀了。”韩默被闹烦了,说了一句气话。 却看苗氏两眼放光,他赶忙补了一句:“我说说而已,这事我干不得。” 哼! 苗氏把枕头扔向韩默。 韩默稳稳接住,然后还给苗氏:“好啦,娘子。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偷偷监视余耀家,一有风吹草动就通知咱。” “有结果吗?”苗氏不管过程。 “没有。”韩默苦着脸,“既没请人,也没闹腾。” 说着说着,他倒是想起一件事:“就是最近……似乎对一个七岁孩童上心,那孩童每日都到他家,余坚和计权也在。” “会不会让孩童出战?”苗氏猜测。 韩默大叫:“怎么可能!” 七岁的小孩,牙都没长齐,说不定半夜还会尿裤子,能参加乡贤大会?!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苗氏把头一扭,“我不管,这次乡贤大会,我爹一定要获胜。” “我知道。”韩默挨着她坐下,“要是获胜,可以得到朝廷五十两的赏赐。” 一提到钱,苗氏眼睛更亮了,转过身来。 “我爹和你说过吧,要是他获胜,五十两都归你。” “当然记得。我等着那笔银子开销呢。” 巡检司一年俸禄+灰色收入,不超过八十两。 扣除杂七杂八的开支,到手只有区区二十两。 够干什么! 这也正是韩默对他小妾的父亲当上乡老这件事格外上心的原因。 苗氏秀眉一竖:“那你还不好好干活!” “嘿,你爹的办法太笨。”韩默得意地道,“应该学我,早早的把县丞买通。” “你买通了县丞!” “没错。大会开始前,县丞会把题目透露给我。” “相公你真好。” “娘子更好。”韩默骨头都酥了,和苗氏一起倒下。 蚊帐也懂事的遮住他俩。 日子一天天过去。 整个鹅塘镇的氛围,也越来越紧绷。 直到乡贤大会召开的当日早晨,余耀授意儿媳妇,早早起床做了一桌子的菜。 屋子里香飘四溢。 请了余壮、余坚一家和夫子计权。 大家沉默着没动筷子。 因为都知道这顿饭丰盛的原因—— 中午的乡贤大会! 五年啊,要是这次没获胜,就要等到下一个五年。 更重要的,还是朝廷赏的银子。 五十两! 哪怕是小有家资的余耀,都不可能一次拿出五十两。 何况平头百姓。 沉默中,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余澈。 他一副跃跃欲试、想要开吃的表情。 余耀这才回过神来,殷切的给余澈夹了一大片肉:“澈哥儿,吃,多吃点。” 今天你是主角。 “够了,族长,我要吃不完了。” 余澈看着冒尖儿的碗,连连摇头,并招呼众人:“大家都吃。” 众人互相对视,表情尴尬。 余澈笑了:“别紧张,我不会输给他们。” “是啊,咱们可不能输给孩子。”计权打起精神。 他还看出来,都不动筷子,余澈不好动筷子。 大家这才纷纷动筷子,各怀心事的吃着。 “哎哟。”余浚痛叫一声,瞪着眼睛看自己老爹。 “这个鸡腿是给余澈的。”余坚左手拿起筷子,夹起鸡腿,放在余澈碗里。 余浚的目光一直跟着鸡腿走,“爹,你不疼儿子。” “别闹,下个月再给你买。”余坚毫不客气的说话,甚至无视自家母老虎的眼神。 农业社会,即便是余坚这种小地主,也不是顿顿吃鸡。 余澈看在眼里,他一身才华,至于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么,夹起碗里的鸡腿,放到余浚碗里。 “澈哥儿……”余坚一惊。 “吃吧。”余澈大度道,“我把这一碗肉吃完,都不容易嘞。” 他说这话时,余耀还在往他碗里夹肉。 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 饭后。 慕氏捧出她做的新衣裳,急切道:“来,澈儿,赶紧穿上看合不合身。” 这可是上等布料! 质地轻薄,颜色也十分鲜亮,还有暗纹。 余澈接了衣服,到隔壁房间换上。 再出来,整个人的扮相,让大伙眼前一亮。 太俊俏了! 余澈本就生得白,最近吃的又好,如今一身烟青色新衣,衬得整个人唇红齿白,惹人眼球。 加上书本熏陶,还有一些斯文气质。 计权瞧着十分满意:“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样子。” 余澈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参加乡贤大会,穿成这样,会不会太显眼了。” 慕氏上前,细心地替他整理好衣衫,笑道:“哪里显眼啦。澈儿这年纪,正合适呢。” 鲜衣怒马少年时。 余澈闻言抬头,向着母亲,认真行礼:“这几日,辛苦母亲为孩儿忙前忙后。” 慕氏心中一暖,慌忙摆手:“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 余澈微笑:“都是爹教的嘛。” 慕氏下意识的说道:“你爹,木头桩子一个,会教你这个。”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慕氏也闹了个满脸红。 “好了。”余耀看时辰快到了,“咱们到村头集合。” 大家立马又紧张起来。 余壮蹲下,心疼的看着儿子:“澈儿,我……” “爹,我一定会获胜,出去混出个人样来。将来,带咱家搬出路上村,住进大宅子,赚好多好多钱,好好读书考功名,给爹和娘都请到诰封。” 余坚和慕氏听红了眼,都把余澈搂在怀里。 余澈接受了爹娘温暖的一抱。 而后,他转过身去,在一众大人们的注视下,迈着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出屋子。 院墙外,已经等了不少余氏族人,看到他一瞬间,都齐刷刷的睁大了眼睛。 没等他们开口,余澈已经开口: “我,余澈,代表余氏一族,参加乡贤大会!” 第11章 “欺负”人 余澈代表余氏一族出战的消息,很快传遍鹅塘镇。 不止把余氏族人惊得够呛,连参会的其他村、族也吓了一跳。 然后不出意外,响起讨论声,惊叹声,以及……气愤声。 “余澈是谁?” “路上村余壮家的儿子,只有七岁,才进几天学。” “哇,就敢参加乡贤大会,余耀犯糊涂了吧。” “原先应该是余坚参加,受了伤,才换成余澈。” “看来,余耀是放弃本届乡贤大会了。” 外姓百姓纯粹是吃瓜。 而余家的族人,有人摇头到叹息连连,有人郁闷到七窍生烟。 唯一高兴的是苗献可,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很满意的看了一眼韩默。 韩默微笑致意,心里却不是滋味—— 早知道是七岁娃娃参加,自己何苦花一大笔银子,除了买通县丞外,还请秀才解题。 算了,等岳父当了乡老,自己再讨回来吧。 通往大会现场的路上。 余澈丝毫不在意众人眼光,不紧不慢地走着路。 他以前是学生会主席,又经常作学术报告,对于这种场面,早已是司空见惯。 更大的场面,他都见过。 是以,等余澈到了现场,大大方方的站在自己位子前。 所有针对他的言论,都被他华丽丽的无视了。 县丞赵宽惊讶地瞅着余澈,问余耀:“贵方的代表,莫非是这位童子?” “正是。”余耀抱拳回答。 场外又是一阵讨论。 赵宽心里也在笑,嘴上却道:“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众人纷纷入座。 余澈也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因为是大人坐的,他坐下后,脚底离地还有一段距离。 大伙看到这画面,又是一阵哄笑。 赵宽也笑了笑,然后一甩手,开始! 两个衙役各点燃一串炮竹。 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在百姓们激动的神情中,在余家族人紧张的注视中—— 乡贤大会,开始咯! 赵宽作为大会主持,在声响停下后,朗声道:“大会规矩,出三道题,答对的记一笔,最多的获胜。” 说着,他看了一眼书吏。 书吏面前有一本账,谁答得对,就写‘正’字的一笔。 迎着众人的目光,书吏微笑的点了一下头。 赵宽继续道:“三局两胜,获胜一方就是本届的乡老,还获得赏银五十两!” 他一抬手,身后的衙役上前,手里的托盘装着十个银锞子,每个值五两。 看到这么多银子,每一个百姓咽了口唾沫。 余澈自然也看到了,心想,这银子注定是我的。 该说的都说了,看气氛被自己炒起来,赵宽很满意:“规矩我已经说完,现在就开始,第一道题。” “题目是,接成语,千万。” 随后,一声锣响。 苗献可这一方的代表,是苗献可的儿子,苗奇。 他早得到答案,锣响刚落,就站起身:“千秋万代!” “好!好!”津塘村叫好声一片。 另一个村的小伙不甘落后,也站起身:“千村万落。” 他所在村子的百姓,也高声叫好。 是的,这就是乡贤大会的水平。 一个连秀才都没出过的地方,文学水平高不到哪去。 那日,余澈第一次听到乡贤大会比试内容时,也是一脸惊讶。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这也正好隐藏真实实力。 双方本来就针尖对麦芒,要是自己轻易写出绝妙文章,肯定会节外生枝。 心里这样想着。 余澈起身,接着某一个代表的往下说:“千难万险。” “千愁万恨。”苗奇接道。 余澈下一秒道:“千门万户。” “千思万想。” “千红万紫。” 渐渐的,场上只剩余澈和苗奇,一大一小的斗成语。 “千……千……” 说的成语太多,苗奇连自己到底说过哪些都记不清了,只好悄悄把衣角往手心拢了拢,飞快瞄了眼藏在里面的答案。 余澈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给他机会,一口气说出三个成语。 千丝万缕,千头万绪,千山万水。 反正只要说的多,说的对,就记一笔,干嘛等苗奇啊。 书吏是被县丞打过招呼的,一看余澈这么能说,不知自己该不该记一笔,偷瞄赵宽。 赵宽快被气死了,书呆子,大庭广众看我,这不摆明了告诉在场的百姓,我们私下搞串联。 赶紧示意书吏记下。 “千军万马,千状万态……”余澈说个不停,书吏记个不停。 苗奇汗流浃背,刚扫到一个没说的,还没开口,就被余澈说了。 就在他以为余澈会一直说下去时,稚嫩的声音戛然而止。 余澈坐下,悠哉悠哉的喝着水。 赵宽听得意犹未尽:“童子,怎么不继续说。” “回大人,小子只记得这些。”余澈笑着回答。 “不过如此!”没等赵宽开口,苗献可就出言讥讽,试图为自己找回点面子。 然后瞅了一眼苗奇,让他继续说下去。 苗奇则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就是开不了口。 苗献可不知道,含有‘千万’的成语,都被余澈说完了。 余澈之所以说‘只记得这些’,其实是给赵宽台阶下,他要是回答‘都说完了’,岂不显得赵宽学问不高嘛。 连几句成语都记不全,还有脸当正八品的县丞。 赵宽也是个精明人,一下子想到这茬,对余澈颇有好感。 自然的,对抢他话的苗献可,态度就没从前好了,冷冰冰地问苗家父子:“答得上来吗?” “没问题。”苗献可抱拳说完,拉了拉苗奇的裤子。 爹,别拉了,你再拉,我的裤子就要下来了。 苗奇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偷瞄答案。 完全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盯着他。 大伙原本是想看苗奇如何作答,却见苗奇一直瞄衣角,都顿时好奇起来。 韩默一看,心里暗骂一句‘笨蛋’,转头对县丞道:“这题,我们认输了。” “不是……”苗献可惊了,刚想说话,被韩默一个眼神瞪得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赵宽也怕露馅,便道:“第一回合,路上村获胜!” 神马? 路上村获胜了。 真的假的? 路上村百姓,尤其是余家的族人,听到这个结果,第一反应还是震惊的表情。 慢慢的才回过味来。 对哦,小余澈答的最多,理应获胜。 “哈哈哈……” 大家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反观余澈,云淡风轻的喝水,润润嗓子。 都以为他是稳坐钓鱼台,纷纷对这个七岁童子改观。 余澈却想的是,劳斯莱斯和轮椅飙车获胜,算不得胜利。 怎么说呢,挺有点欺负人的! 第12章 大胜 不过,再怎么‘欺负’人,也要比下去。 余澈要靠大会的胜利,赢得族人信任和支持,走科举一途,踏上青云通天路。 他喝了口水,站起身来,请县丞出第二道题。 赵宽看着人小鬼大的余澈,露出些许欣赏:“童子,这第二道题就比第一道难多了。”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请县丞老爷出题。”余澈笑道。 “好!”赵宽一捋胡子,“第二题是字谜,十道字谜,谁答的多谁获胜。” 话音刚落,两个衙役扯开一卷画轴,里面不是画,而是字。 十道字谜出现在众人面前。 百姓们大多不识字,看着就眼晕,都只看向场上选手。 尤其是余澈。 就见余澈只扫了一眼,就一脸成竹在胸。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苗奇就抢先一步:“我知道,由我先作答。” “这怎么行!”余耀早瞧出余澈要开口,他刚要起身,想替余澈讨回公道。 余澈摇头示意,让苗奇先。 余耀这才暂时作罢。 苗奇哼了一声,然后一口气说出了十道字谜的谜底。 津塘村的百姓也很配合的,高声叫好。 都想在声势上压路上村一头,还纷纷大笑。 “答得好,答得妙,好得呱呱叫。” “不愧是族长的儿子,太聪明。” “而且还是极短时间答出。” 苗奇在一片吹捧中迷失了自我。 事实却是。 十道题,是县丞给的答案,他记了好久。 此时。 却听余澈笑道:“这十道字谜,有九道是双谜底,分别是……” 他一口气说出其中九道的答案。 比如:口木不是呆,不作杏字猜,是‘困’和‘束’字。 余澈话锋一转,“但是,有一个字谜的答案是错的,而且不容易看出来。” “一阴一阳,一短一长,一昼一夜,一热一凉。这个字谜的谜底不是‘易’,而是明。” 吹捧苗奇的声音,为之一顿。 路上村这边反应过来,纷纷大声道:“原来错了一道题,还好意思吹捧。” 事实是不是这样—— 赵宽知道鹅塘镇的水平,怕十题全对,引起大家的怀疑,于是只给了九道正确答案。 苗奇被拆穿,眼神浮现慌乱,随后嘴硬:“我、我就算答错一道题也是自己答的。你小小年纪,却能十道题都答对,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帮你。” 这下,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余耀身上。 离余澈最近的,就只有坐在余澈身边的余家族长。 余耀没搭理,他相信,余澈有办法应付。 苗奇见状不慌了,得意洋洋看向余澈:“赶紧认输吧,否则传扬出去的话,对你的名声不好。” 余澈却不慌不忙:“这么多人看着,我和族长一句话没说,族长如何帮我,更不会提前知道答案。” “何况,”余澈狡黠一笑,“我刚才说了谎,那道字谜的谜底也可以解作‘易’。” 啊,所以呢。 莫说苗奇没听明白,其他人也没听明白。 “上部‘日’,阳、昼、热,下部‘月’的变形阴、夜、凉,暗含一短一长,且‘易’有变化之意,契合昼夜、阴阳的交替。” 解释完谜底,余澈笑道:“我刚才先说九道是双谜底,再故意说这道谜底错了,而你却没有察觉。” “不仅没察觉,还反过来指责我,请问这合理吗?” 众人:? 有点绕。 但部分人听明白了,苗奇如果真的知道谜底,就不会上当。 其中,当然有赵宽。 他心里想,这回是遇到高手了,只好认栽。 反正银子到手,别想他吐出来。 比试的结果,又有目共睹,就算苗家找上门也不怕。 再者,不能任由事态一直发展下去,对自己不利。 于是他当众宣布道:“第二道题,路上村获胜。按老规矩,自即日起,余耀便是鹅塘镇的乡老。” 余氏一族顿时沸腾,咱们的族长老爷当乡老。 余耀也是激动。 苗献可按捺不住:“县丞老爷,他……” “够了!”赵宽低声道,“上了当,还不知道,算了吧!” 苗献可焦急道:“话是这么说,可问题是……余澈只七岁,怎么这么清楚!” “别再追究,再说下去,没脸的不止你一个。”赵宽边说边在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收蠢货的银子。 余耀已经走上前来。 赵宽收拾心情,起身亲自把代表乡老的印章和户籍名册,库房钥匙交给他,“五十两,是朝廷赏银,拿去造福乡里。” “谢县丞老爷。”余耀接过印章、名册和钥匙,兴奋揣怀里,端起那盘银锞子,“这笔赏银,属下能自行决定它用途么?” “当然可以。”赵宽笑笑。 余耀捧着盘子,转身面对百姓:“乡贤大会,本意是考学问,兴盛文风,我今蒙朝廷恩赐,得赏银五十两,理应体察圣心,因此把五十两转赐给余澈,助他读书,日后考取功名,光耀地方。” 人群中。 余澈的爹娘也在,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得握住对方的手。 太好了,太好了,有钱供我儿读书。 余澈就是冲这个来的,自是不会推辞,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余耀跟前,接过这一盘沉甸甸的银子。 “我不会让大家失望。” 赵宽很会做人,一看余耀给钱,又见余澈资质似乎不错,于是也慷慨解囊,拿出五两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 “谢县丞老爷。” 韩默一看,县丞都给银子,自己不给不像话,忍痛拿出五两。 余澈看着他,没道谢。 父亲、余坚的仇,他还记着呢。 韩默心虚,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读书人,便低声赔不是:“抢你爹的钱,我会给你送回。” 余澈还是望着他。 “哦,巡检司缺个帮役,你爹明天就可以去。” “多谢巡检老爷。” 余澈的笑容,让韩默心底反而发寒,回去叮嘱那群小子,不许欺负他爹。 有了带头的,其他人自是有钱出钱,有物出物。 一场乡贤大会,变成了捐款大会。 米面油、猪肉、鸡蛋、鸡鸭鱼……什么都有,围了余澈一圈。 余壮家这些年是真穷。 这么多东西,给人极强的冲击力。 慕氏人都看傻了,眼珠子直愣愣看着那么多的东西,心脏扑通扑通跳动。 那么多好东西,都是咱家的? 不……不能吧。 但下一刻。 余耀就张罗着族人,把那些东西,送到余壮家。 原来是真的! 第13章 此一去,前程似锦 当天晚上。 慕氏忙活着,做了四菜一汤。 余壮给儿子夹了满满一大碗菜:“多吃点,到了外面就吃不到你娘的手艺。” “嗯。”余澈拿起筷子,大口扒饭吃菜。 他一回家,就把自己想到书院读书的事告诉了爹娘。 余耀当众表示,余澈进学的一切费用,余氏一族包了。 住的地方也早想好了,族长的大儿子余坤就在县城开酒楼。 余壮和慕氏虽然心里万般不舍,为了儿子的前途,他们也只好含泪答应。 于是,五十两银子,用于余澈读书。 剩下的银子,补贴家用。 族人和其他乡亲赠送的厚礼,米面油蛋收起来,肉挂横梁上,熏起来。 而那些布,慕氏花钱请人帮忙,给余澈赶制了七套夏装。 余澈准备离家、前往县城的前一天晚上,他的新衣裳做好了。 余澈感激的从母亲手中接过,看着她被扎的手指,莫名的想起了一句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而后,他郑重的向母亲鞠了一躬。 慕氏激动得擦泪,我儿仿佛一眨眼就长大了好些。 余壮也赶紧递给儿子一个包裹,憨笑道:“路上吃。” 里面是一罐蜜饯、一包桂花糕和一包瓜子。 还有两双他拿帮役工钱买的布鞋。 乍一看不值多少钱,却费了不少心思。 余澈接过包裹,开心道:“谢谢爹。” 然后,他把那罐蜜饯打开,抓一把递给馋嘴的余浚:“给,拿去吃吧。” 余浚这回有礼貌了,征询般看向余坚,见他笑着没反对,这才欢呼一声:“谢谢澈哥儿。” “小子太馋了!” 余坚佯装生气白了一眼自家儿子,随后看向余澈:“澈哥儿,谢谢你。” 这些日子,他躺在床上,回想自己过去种种,忽然感觉自己做了好多错事。 尤其是余壮,一个他瞧不起的泥腿子,在他被打时,不念旧恶挺身相救。 还有,余澈在看到他吊着的手臂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这些都让他心里感动,乃至忏悔和自责。 余坚满怀感激的递给余澈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宣纸、湖笔、徽墨、端砚。 还有笔架、笔洗、镇纸、墨床等等,非常齐全。 加起来值不少钱。 余壮赶紧推辞:“不行不行,不能收,这礼太贵重。” 但余澈已经快他爹一步,接过文具,开心道:“谢谢坚叔,有了它我一定能写出好文章。” “呵呵,可惜,族长本来想让我送你进学。”余坚笑道,“到了外面,要自己注意安全。” 说着,他特别提醒道:“尤其是注意县丞。” “嗯。”余澈点点头,“我虽不在,却也要监督浚哥儿念书。” “那是肯定的!”余坚一笑。 “到了外面,记得行事低调,你毕竟是孩童,离家又远,出了事没人照应。” 说话的是计权,当了余澈几天的夫子。 不是计权学问不够,余澈缺的不是学问,而是机会。 余澈笑笑:“我记住了。夫子也要好好努力,说不定能中举。” “哈哈哈,这个事还是交给你吧。”计权怜惜的摸着余澈的头。 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送走了他们。 被夫子认定为‘有出息’的余澈,正在被亲爹亲娘念叨,各种出门须知。 卧房里,油灯昏黄。 “娘给你的衣服里都缝了个内兜,里面装了铜钱。还有,你打小睡相不好,夜里总爱掀被子,小心别着凉……不知余坤家的床够不够宽敞。” 慕氏说着说着,声音有点哽咽。 在一旁耐心听的余壮,这会儿也听得红了眼睛。 七岁大的孩子,就到县城求学,搁谁谁放心! 哪怕是住在族长儿子家里。 余澈叹了口气,怕他们从叮咛变自责,便说道:“怎么回事,你们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出门读书。” “那你就在村塾读呗。”慕氏脱口而出。 余壮顿时摇头:“这怎么行,外面天大地大,能学到真本事。” 慕氏哽咽,不再吭声。 余澈替娘擦了擦眼泪,人小鬼大:“娘,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和爹也懂事一点,要好好照顾自己。” “还有,记得把屋子翻修一下,我还会回来看望你们。” 对于学业,余澈自是信心十足。 但对于赚钱,他还没有头绪,嘴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别哭,等我回来,给你们买零嘴儿。” 慕氏噗嗤一笑,抓住儿子的手,轻轻地拍他的手背:“你哟,贫嘴得很。” 余壮也跟着笑起来。 只是笑容中,带着些离别的惆怅。 余澈这时看向他:“爹,别怪儿子没跟你提前商量,就让你到巡检司当帮役。” “我这么做是有考虑的,一是希望你能有份差事,二是不给他们欺负你的机会。” 只有拉近距离,才能防范他们下黑手。 余壮一听,把儿子抱在怀里,“你这么听话,处处为爹着想,爹怎么会怪你。” “你到了县城,记住夫子的话,一定要低调。” “还有,还有要照顾自己,爹和娘盼着你回家。” 这下,换成余澈听得眼红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父亲厚实的背,在心里唏嘘。 两世为人,都有疼爱自己的爹娘。 这感觉,真好。 次日一大早。 余耀亲自赶着牛车,送余澈到县城的余坤家。 族人闻讯,都来给他送行。 这可是咱路上村余家出去的孩子哩。 慕氏牵着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嘱。 余壮走在身侧,眼中含泪。 他们身后,是这个破旧、寒酸、甚至一贫如洗的家。 “爹、娘、夫子、坚叔、叔叔伯伯们……” 余澈的目光,在一群人脸上缓缓扫过,笑道:“我走了,你们保重。” 近一个月的时间,余澈和他们朝夕相处,早已把自己当做了整个家的一部分。 也是余氏一族的一份子。 离别在即,心中难免不舍。 慕氏看着已经初长成的儿子,欣慰地道:“去吧。” 余澈走过去,抱了抱操劳的母亲,朴实的父亲,又向夫子作揖。 而后,他转身背对族人们挥手告别,登上了牛车。 余耀一扬鞭,驾着牛车,向远处驶去。 余澈回头,送他的人们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心底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随着离家越来越远,余澈心里才好受些。 望着周遭陌生的一切。 余澈逐渐放松心情,分别只是短暂的。 而迎接他的,则是一个注定前程似锦的未来! 第14章 贵客 “澈哥儿。” 从路上村驶向县城的牛车里。 余耀看向余澈,笑道:“我儿子儿媳待人和善,你住他家,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就是,我家的小孙子余鸿,别的都好,就是贪玩。到时,你们一起到天鸿书院进学……” 说到这里,余耀适时停顿,想着该怎么把意思委婉的表达清楚。 余澈心如明镜:“您老放心,我有机会,会劝他好好读书。” 望子成龙,是人之常情。 族长手头不宽裕,除了土地收入,就靠倒腾山货,送给在县城开酒楼的儿子卖。 因此,肯定是希望孙子好好读书。 既然吃住都在别人家里,这点小忙,能帮就帮。 再说,能在县城长时间开酒楼,绝对不简单。 余耀看他人小鬼大、煞是可爱,喜道:“你在书院放心读书,不要担心银子的事。” “我每个月进两次城,会给你送银子来。族里的长辈们,都表示会全力供你读书。” “我不担心这个。”余澈笑道,“书院规矩大,我是担心,书院不肯让我读经学馆。” 作为一名文献学博士、汉语言博士后,余澈穿越到古代,从未骄傲自满,认为自己天下无敌。 恰恰相反,他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 但这并不代表,他要在书院重新开蒙,从简单的识字开始。 没有必要! 所以,他一开始就打算越过蒙学馆,直接跳到经学馆,最好是举业馆。 蒙学馆是开蒙识字。 经学馆,也就是族长孙子所在的馆,学习儒家经典。 举业馆,则是学习八股文、试帖诗、律赋等等,为科举做准备。 “这倒是一件麻烦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书院夫子们,自视清高,有时候连县令的帐都不买,余耀对此也没好的办法。 又过了半个时辰。 牛车驶进县城,直奔余坤家。 余坤是族长的独子,在县城东南角开一家不大的酒楼,顺便陪儿子读书。 酒楼的盈余+卖山货的银子+族长的土地收入,一年到头,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 原因无他,读书太贵。 余鸿读的天鸿书院,一年光学费(束脩)就得二十两。 算上笔墨纸砚、早晚两餐,据族长说,开销至少四十两。 光一个孩子就花这么多钱。 寒门,难出贵子,这就是原因之一。 太花钱了! 转眼,牛车就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余澈下了牛车,便看到前来迎接的余坤,个子高高的、见谁都一副笑脸。 “爹,澈哥儿的房间早备好了,跟我来。” “澈哥儿,跟上。” “好嘞。” 余澈和族长一人拿一包东西,跟着余坤,穿过酒楼,到后院。 余坤推开其中一间屋,里面干干净净,床上放着的两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 还有一张靠窗的四方桌,桌上有油灯,窗户对着院子开。 另一侧是衣柜,衣柜左侧摆着一个洗脸架。 整个环境,看上去简陋,而不寒酸。 “寒舍简陋,澈哥儿多担待。”老爹是靠余澈当上乡老,余坤在心里只差把他当菩萨供起来。 无奈,就这个条件,心里还有些愧疚。 余澈却坦坦荡荡:“挺好的,既清静又明亮,最合适读书。” 余坤听罢,高兴的点点头。 余澈把包袱放桌上,开始摆弄物件。 余耀一边帮忙,一边问儿子:“小孙儿去哪了?” “他呀。”余坤也过来帮忙,“一天到晚贪玩,这不,又跟几个孩子去跳房子。” 一件件衣物放进衣柜,文房四宝摆在桌上。 看着这些东西,余坤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羡慕。 要是自己的孩子像澈哥儿一样爱读书就好了。 “他今天不进学么?”余耀发问的目的,其实是这个。 他想把余澈安置妥当,连夜赶回去,镇里一大堆事儿等着他。 “书院今天休沐,明天才开门。” “哦。”余耀纠结了。 余澈在一旁,洞若观火:“族长只管回去,请坤伯耽误一点时间送我去书院就行了。” 余坤闻言,吃惊不小,这孩子真让人省心。 “这……不好吧。”余耀继续纠结。 “不用担心我。”余澈人淡如菊,“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处理好。眼下入学这档子麻烦,未必能一下子解决,别在我这儿耽误了你的时间。” “真是个好孩子。” 余坤一下喜欢上这孩子,心也热起来,“爹,你只管回去,这里有我呢,保管不会让澈哥儿吃亏。” 这话说的漂亮。 余澈朝余坤作揖:“小子先行谢过。” “不用谢。” 看余澈说的真诚,余耀还能说什么,自然是答应。 而且既然是走,那自然越早走越好。 是以,余耀饭都没吃,就要回去。 “爹,不吃饭就走?至少,等你小孙子回来嘛。” “不等了。” 余耀拿起鞭子,语气坚定:“咱要回去挣钱。”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余澈一眼,扬鞭拍牛,飞快的离开。 余澈和余坤目送他远去,直到消失在视野里。 这下,余澈连一个熟人都没有了。 和小时候上小学一年级、初中一年级,别无二致。 “澈哥儿,你别担心,我和书院学问最好的郑夫子交好,请他出面帮你入学,易如反掌。” 余坤拉着余澈的手,一边往酒楼走,一边说。 “我不是去开蒙,而是想去经学馆。”余澈笑道。 “你干嘛想去经学馆?” 在他看来,余澈再聪慧,也只是七岁小童,应该从蒙学开始。 余澈心中惆怅,随口答道:“没必要,蒙学的书,我都会背。” 啊? 余坤笑出声,摸了摸他的头:“你这孩子,怎么能说大话。蒙学要到十二岁才结束,你才几天就会背。” 但余澈抬头,认真道:“说文解字、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和幼学琼林,我都会背了。” “唯一的不足,大概就是写字。” 真的吗? 余坤想到自家那个能把人气死的顽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大。 自家小子,今年十三岁,勉强从蒙学馆升到经学馆。 为什么说‘勉强’,是因为余澈刚才说的那些,余鸿都只能背下来一部分。 能升到经学馆,纯粹靠年龄。 余澈猜到他想什么,便小声道:“族长在来的路上,偷偷托我办一件事。” 余坤一愣:“什么事?” “就是和鸿哥儿一起进学的时候,劝他好好读书。” “真的!”余坤既高兴,又着急起来,“澈哥儿,请你想办法让我儿读书。” “别急,刚才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余澈看着余坤,目光炯炯:“不出十日,就能让他脱胎换骨,喜欢上读书!” 余坤颤声道:“要真是这样,澈哥儿,你就是我的座上宾。” 光想想那个画面,都激动得睡不着。 正在招呼客人的余坤媳妇,林氏听到了,走过来:“好孩子,余家的未来,就靠你啦。” 方才她没说话,甚至没过来,就是嫌公公送来了一个麻烦。 现在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贵客,这是贵客啊! 第15章 余澈劝学 余坤懂了老父亲为什么喜欢余澈。 不只是余澈帮他得到乡老,还因为这孩子太懂事。 就是他,现在也恨不得把余澈捧在手心。 是以,中午时,两口子专门做了一桌子好菜,招待余澈。 萝卜炖肉、鸡蛋蒸饼、醋溜排骨、清蒸黄花鱼…… 每一道菜都很美味。 余澈吃的一本满足,想起家里饭桌上常年不见荤腥,对县城和农村的生活差距,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饭后,余澈回自己房间小憩。 睡了好一会儿,余澈醒来,一睁开眼,便看到余坤抓耳挠腮的坐在屋里。 “你什么时候进来,怎么不叫醒我。”余澈伸了懒腰,边下床边说道。 余坤笑道:“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 余澈活动了一下微酸的脖子,来了一句:“走吧。” 走? 余坤微微一愣。 “除了鸿哥儿回来这件事,还有什么值得你等啊。”说完,余澈朝屋外走去。 这孩子…… 余坤笑着跟上。 很快,就在院子的正堂,见到了一个身材微胖、衣着金贵的普通男孩。 余澈进屋,却一句话没说。 劝学第一步:让对方主动找你说话。 而有些人怎么说呢…… 你一眼就看出,这小子很好忽悠。 不是,最容易交朋友。 余鸿也瞧见余澈,瞧他一身绸缎、粉雕玉琢,心里微酸。 又白又俏,快赶上我一半帅。 年龄好像很小,作为族兄,他率先开口:“你就是余澈?” “是,你就是余鸿。”余澈学他说话。 余鸿感觉自己被羞辱了,没好气地道:“干嘛学我说话,你知不知道,这很不礼貌。” “不,你误会我了。”余澈开始忽悠,“我在村里,就听族长老爷说,可惜他的孙子要读书,若是参加乡贤大会,肯定获胜。” 哎嘿。 余鸿笑出声,问道:“真的吗?我爷爷从来没对我说过这话。” 余澈一脸认真:“当然是真的。族长老爷怎么会当面你说,说了真话,你还会认真读书么?” 认真读书? 余鸿把自己过往认认真真想了一遍,疑惑道:“我有吗?” 呃。 这句话差点把余澈整不会了。 他重新捋了捋思路,继续忽悠。 不对,继续认真:“果然是,身在局中不知局。我们刚认识,你就劝我要讲礼貌。” 余鸿闻言微愣,随后习以为常道:“这种事很正常啦。” 屋里,两口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又不敢出声,生怕打断余澈的忽悠。 哦不是,是说实话。 余澈笑道:“可我就不知道啊,只读了一点点书。这样,你以后带我飞吧。” 什、什么? 余鸿被这句话弄蒙了,指了指自己:“我带你飞?” 余澈眼神坚定,目光崇拜:“对呀!我是乡下来的,对这里人生地不熟,需要你这样一位大气、豪爽、俊朗、正气十足的族兄,带我飞。” 余鸿头一次听到,这么直白又不重样的彩虹屁。 整个人都几乎飘起来。 余坤和林氏都拼命憋着笑,生怕坏了澈哥儿的计划。 这世间,终于有人发现我余鸿是块璞玉! 余鸿脸红扑扑的,语气扭捏:“其实吧,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一听这话,余澈就知道,计划成了一大半。 劝学的第二步:夸人。 人人都有虚荣心,除了禽兽。 当然,一般人夸起不了多大作用,得余澈这种赢了乡贤大会的童子才有效果。 余澈再接再励:“这不是我胡说。听你爹娘说,你玩跳房子非常的厉害?” “何止跳房子!”余鸿洋洋得意,“放风筝,踢毽子,抓鱼、爬树都擅长。” 听到这些,两口子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不务正业! 但余澈说出让他们都惊讶的另一种看法:“果然。读书要靠脑子活泛,而只有锻炼身体,脑子才能活泛。” “族兄,我真是太佩服你啦。”余澈放出终极大招,“以后请你多多指教。” 说罢,还很郑重的作了一揖。 余鸿被夸的晕晕乎乎,不自觉的挺起胸膛,摆出兄长姿态:“行啊族弟,以后我就带着你,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半口。” 余坤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是!”余澈很听话。 他给自己留条后路。 万一书院看他小,死活不让他读经学馆。 有了这样一个出入书院相对方便的族兄,余澈既可以看族兄带回来的书,又可以跟族兄进书院逛。 然后耐心寻找,进入经学馆或举业馆的机会。 “儿子,快去洗手,准备吃晚饭。”林氏拉着还在憨笑的余鸿去外面水缸。 余鸿便跟着自己母亲走,边招呼余澈:“你也来洗手。” “我洗过了。”余澈亮出一双干净的小手。 余鸿信以为真的走了。 在门口,余坤看儿子走远,回头激动地道:“多谢,澈哥儿。” “谢我?”余澈微笑,“族兄真的很聪明,是块读书的料。” 余坤苦笑道:“他是什么料,我当爹还不知道么。” 不料,余澈一本正经:“我说的是真的。你看,他待人和善,懂得照顾朋友,心思细腻,读书之前先学会做人,依我看,族兄在做人方面已经很不错,读书也会不错。” 余坤这下激动了:“不会吧?就因为这小子,害得我经常被郑夫子叫去,唉,明天又要去,都是因为此子顽劣!” “不怪族兄,书院学子太多,很难做到因材施教。”余澈笑道。 是、是这样么。 原来余鸿不好好念书,不是因为顽劣,而是因为夫子关注不够。 好像,有点道理。 余澈继续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族兄不会因为我一两句话就变好。孩子嘛,三分热度,还得慢慢来。” “没关系,他能安分一点,我都心满意足。” 望着屋外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的儿子,余坤由衷感谢:“多谢你的帮忙,许久没见鸿儿笑的这么开心了。” “应该做的。”余澈不居功。 做父母的,都不太能接受自己儿子比别人差。 所以,劝学第三步,劝父母。 看余坤激动,余澈也笑了,这次劝学很成功。 第16章 天鸿书院 天还没亮。 余坤和林氏就已起床,开始忙碌早食。 余鸿自然还在酣睡。 余澈早早起床,简单洗漱后,在院子里锻炼身体。 有一副好身体是读书的本钱。 因此,余澈每日晨练,风雨无阻。 等余澈锻炼完,余鸿才打着哈欠爬起床。 两个人一起用过早食,便准备出发。 因为余澈是第一次去天鸿书院,所以没带书包,进学的束脩也是余坤替他拿着。 “族兄,天鸿书院怎么走啊?”一出门,余澈就装出一副需要余鸿帮助的模样。 余鸿小手一挥,“跟我走。” 生平头一次,他是带着好心情去书院,而不是进学如进坟。 余坤背着小书箱,看到儿子这样,心里高兴坏了。 郑夫子看到我儿的变化,肯定大吃一惊。 余坤心中的‘郑夫子’,正是余鸿的授业恩师。 开国之初就鼓励地方创办书院,县令为了彰显教化之功,也自掏腰包。 是以,古榕县有一座近百年历史的书院,天鸿书院。 凡是富户乡绅的子弟,到了年纪,都花高价送孩子读书。 去的路上,余澈假装自己对书院不熟:“族兄,除了蒙学馆、经学馆,书院还有别的馆吗?” “还有一个举业馆,每个馆又分甲乙丙丁班。” 余鸿热心的介绍:“每个班有一个大夫子,教一门课业,和管理整个班。每门课业,都配着一位小夫子专门来教。” 规模堪比上一世的小学。 余澈故作惊讶:“挺大!” “不然呢。”余鸿带点自豪,“举业一途,那可是十分艰辛,就算是书院这么用功,百年来只出过一位进士,三位举人。” “族兄,能在这么牛的书院念书,真是了不起。”余澈适时给予情绪价值。 “那是!”余鸿小脸一扬,甚是得意。 “怎样才能进举业馆?”余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 “举业馆!”余鸿惊讶一声,“那可不容易。必须在经学馆度过的学子,考试时拿到五次甲等,才能进馆。” 还挺难。 到了竹林外,锦河畔,就望见一座青瓦白墙的建筑群。 檐角翘着,连绵成片,瞧着规模着实不小。 挂着黑底金字‘天鸿书院’匾额的大门敞开着,背着书囊的进学学子三三两两走过来。 朝着守在门口的夫子躬身作揖行礼,待夫子微微颔首回礼后,他们脚步轻快地往书院里去。 他们刚要走近,就在门外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余澈心里,就两字形容,呵呵。 昨天还说没了熟人,这不,来了俩熟人。 一个是津塘村的苗献可,另一个是他的儿子苗奇。 父子俩看到他。 苗献可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我们余大才子嘛,不在路上村当井底之蛙,跑这来吃苦。” 余澈东张西望:“怪哉,谁把鸡放出来了,在书院清雅之地叽叽喳喳。” 这话声音不大。 不仅苗家父子听到了,一部分进书院的学子,也都听到了。 学子们闻声望来,都憋着笑。 守门的夫子,语气不悦:“几位是进学?还是来吵架?” “进学。”苗献可换了态度,拉着苗奇到那夫子面前,“我是鹅塘镇津塘村的,送我儿苗奇来书院经学馆读书,这有荐信一封,是县丞写的。”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守门夫子,然后看一眼余澈。 意思是:臭小子,老子有门路。 原来,乡贤大会之后,苗献可镇定思痛,决心把儿子送到最好的书院读书。 五年后,和余耀再斗个高低! 余澈冷笑一声,和一个孩子斗气,你这辈子是有了。 守门夫子看过信后,说道:“虽然有举荐,但书院规矩,新进学的学子,需要考学问。” 啊…… 苗家父子双双露怯。 夫子装没看见,让一个学子领父子俩到明伦堂等候考试。 余坤看守门夫子空闲了,问余澈:“先送你进学,还是……” “先去见族兄的夫子。”余澈不着急。 他想让余坤走一走郑夫子的门路,如果不通,也能多一点对书院的了解。 毕竟余耀对书院的了解,停留在‘宣传材料’的层面。 余澈从族长打听来的内容,失真不小。 余坤得到回答,便走向守门夫子,说明了身份和来这的原因。 那夫子听罢没有拦他们,余澈一行人顺利进了书院。 内部教舍、宿舍、食堂、茶室、藏书馆,一应俱全。 穿过两道门,便到了教学区。 东、西、北三栋房子,分别是蒙学馆、经学馆和举业馆。 每栋屋舍隔作六间。 居中四间是甲乙丙丁四个班的教室,东侧一间是为供书童歇脚的茶室,西侧一间是夫子备课的夫子馆。 此刻,夫子馆外。 余鸿表情踌躇,不肯进去。 无论余坤怎么拽,都拽不动。 他身后,余澈故作疑惑:“怎么了?” 余鸿轻咳一声,回头看向余澈,说道:“我突然觉得自己……” 他“不宜见夫子”的话,尚未说出。 一个四十余岁、山羊须的男子,刚好从夫子馆出来。 瞧见余鸿,那男子笑道:“常客来了。” 然后,做好了余鸿怒目而视、大吵一架的准备。 余坤一脸担心,他也是这样想的。 不料。 想到族弟就在身后,余鸿深吸一口气,作揖:“夫子好。” 这下可把郑夫子整懵了。 这啥情况? 这还是我那顽劣不堪、没大没小的学子么。 余坤一边陪笑,一边上前:“郑夫子,我把顽童给您带来了!您要怎么罚都成,只求您千万别赶他走。” 郑夫子倒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见余鸿难得表现正常,便心软放余鸿一马:“下不为例。” “哎。”余坤赶紧让余鸿进经学馆丁班。 余鸿看了余澈一眼,提着小书箱,进了丁班。 他这一眼,让郑夫子也注意到余澈,“他是……” “我老家族人的孩子,叫余澈。”余坤赶忙回答。 哦,路上村来的啊,郑夫子潜意识的没在意,那是一个连秀才都没有的地方。 余澈上前,作揖:“小子拜见郑夫子。” “你好。”郑夫子略微点头,便看向余坤,“带他做什么?” “他想进经学馆。”余坤笑道,“请你帮帮忙。” 郑夫子:“……” 他又瞅了一眼余澈,七八岁大的孩子进经学馆,这不异想天开。 “咱俩私交不错,可你不能坏规矩,这么大点孩子,应该从蒙学馆开始。” “他帮我爹赢了乡贤大会。” “哈哈哈,老余啊,你老家的乡贤大会,在我眼中,就是小孩过家家……” 第17章 孺子不可教也 听了他这话,余坤想反驳,却张不开嘴。 因为郑夫子说的是对的。 “我也觉得是小孩过家家。” 余澈看着郑夫子,“所以,我才离开爹娘到天鸿书院,想学真正的学问。” 这话听着有趣。 郑夫子愣了一下,看着余澈坚定地眼神,心里有些感动。 的确,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到书院求学,志气可嘉! “且不说进经学馆要先考试,就说你这么小的年纪进经学馆,我做不了主。” 郑夫子真诚地道,“能做主的,只有山长,可惜他不在书院,去府城没回来。” 山长,就是书院的校长。 “什么时候回来?”余澈忙问。 “他是去担任四月府试的阅卷官,等府试结束才回来。” 余澈一听,决心转变思路。 于是,他问郑夫子:“那我可不可以用族兄书童的身份,在茶室一边旁听一边等山长回来。” “当然可以。”郑夫子网开一面,吃惊的看了余澈一眼。 余坤也吃了一惊:“澈哥儿,你别放弃呀。读不成经学馆,可以从蒙学馆开始。” “坤伯,我想等山长回来吧。”余澈笑道。 这其实是从侧面体现出,我非进经学馆不可的决心! “这,那银子……” 余坤拍了拍包袱。 “你带回去。放了学,我跟族兄一起回家。” “好、好吧,你好自为之。” 郑夫子全程吃瓜,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余坤这么大一个人居然听孩子的。 没等他弄明白,余坤已经向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郑夫子:“……” 余澈也冲他拱了拱手:“夫子,我去茶室。” “啊,好。”郑夫子下意识还礼。 这孩子……不简单啦。 余澈走出夫子馆。 迎面走来了一个男子,正是苗奇。 苗奇看余澈从经学的夫子馆出来,有些诧异:“怎么,你也要读经学馆?” “不,我只是族兄的书童。”余澈坦然道。 “哈哈哈,原来是书童。”苗奇大笑,“对不住,我这个经学馆的学子要进馆读书了。” 说罢,大摇大摆的走进经学馆丁班。 余澈摇了摇头,去了茶室。 进去后,他才知道,这里相当于茶水室+休息室,还备有书桌和文房四宝。 房间一侧还有书架,架子上摆满了书籍。 看得出来,书院是遵循了圣人‘有教无类’的训示。 然而,书童们并不在乎,挤在一起小声赌钱。 对于余澈的进来,也不在意。 余澈也不想和他们往来,径直走到书架前,踮起脚尖,随手拿起一本书。 原来是《钦定四书文》。 四书文,就是八股文在古代的叫法。 标有‘钦定’二字,意思是经朝廷官方审定、誊抄的顶尖优秀八股文,专门供天下读书人研读、效仿的范文。 古时学子备考八股,最需有权威范本引路。 ‘钦定’二字一标,便等于给这些文章盖了朝廷认可的戳,学子更觉可信、可学。 余澈来了兴趣,翻看这本书,然后发现,文章一侧有批注。 是读者对文章的全新看法。 仔细一瞧,这些看法,还挺有见地。 绝不是这帮书童能写出来的。 只有一种可能,来自经学馆某位夫子的手笔! 余澈手指捏着书页往后翻了几页,目光落在纸面上时忽然顿住。 只见书页间满是墨痕,有的地方圈画着重句,有的地方用细笔勾改字句,还有几处空白处添了小字注解。 墨迹有新有旧,显然是这本书的主人这些日子一直在反复批注。 看着看着,余澈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隔壁郑夫子的讲课声铿锵有力。 茶室里,赌博的声音,时大时小。 没有人注意到。 一个七岁的孩童,捧着书到桌案后,开始研磨。 余澈要开始新的表演。 而给四书文做批注的那位夫子,便是余澈为自己这场表演,挑选的第一名观众。 研完墨,他先拿出一张纸,右手提笔蘸墨,歪歪扭扭的写了几个丑字。 写完,又认真看了几眼,不禁摇了摇头。 摇头是因为写的太好。 不行。 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 于是,他把这篇收进怀里,重新铺了一张纸。 想了想,改成左手写字,就写他对‘学而不思则罔’的见解。 一行字‘圣人论学与思废一不可也’,却因为要刻意写丑,搞得余澈额头冒汗。 装学渣什么的,好难啊! 写完,余澈检查一遍,满意的点头。 试验完毕,他就把这篇字誊抄在书上的批注旁,等墨迹干后,放回书架。 听着隔壁的讲课声,余澈心想:不管是谁,看到这一篇,都要被我气吐血……吧。 他的做法,说起来很简单。 他本来准备藏到山长回来。 让郑夫子一直抓耳挠腮,为错过一个天才而捶胸顿足之时,再现身相见。 到那时。 他想读经学馆的目的,自然能达成。 把书放回原处后,余澈怕引人注意,就走出茶室。 他想看看,余鸿书读的咋样。 同为余氏一族,将来在社会或科场,都是一大助力。 这也是余澈煞费苦心,想把余鸿引入举业一途的根本原因。 不过。 余澈听了好一会儿,发现余鸿的资质,好像真的有限。 还看到了苗奇的拙劣表现,忍笑悄悄离开。 还是去饭堂逛逛吧。 这时,一堂课讲完的郑夫子,没有去夫子馆,而是到了茶室。 书童们一看他来了,都赶紧收起赌具。 郑夫子早已司空见惯,不理他们,先给自己泡了杯茶,而后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钦定四书文》。 对于那篇《学而不思则罔》的文章,他又有了新的见解。 结果翻开一看,郑夫子气得七窍生烟。 ——哪个混蛋在我的批注边上乱写乱画! 郑夫子扫了一眼众人,肯定出自这些书童之手。 书童们被他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 郑夫子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 以前,桌案上的字,哪怕不堪入目,都违心批注,加以鼓励。 可今日这家伙,居然在我书上写这么丑的字。 岂有此理! 郑夫子越想越愤怒,提笔蘸墨,在那行丑字旁边,写下了一行批语—— 孺子不可教也。 第18章 锅儿是铁打的 郑夫子在茶室里咆哮。 心中生出一个想法:在书生乱写乱画的蠢材,怕是连余鸿那块朽木都不如! 这世上,竟有比余鸿更愚笨的。 当真罕见! “阿嚏。” 在院子里找寻族弟的余鸿,莫名的打了个喷嚏。 奇怪,难道有人在背后骂我? 余鸿狐疑的揉了揉鼻子。 正好看见从饭堂回来的族弟,他忙问:“族弟,你去哪了?” “我去饭堂瞅瞅。”余澈小跑着过来。 余鸿摆出一副族兄的样子:“贪吃。君子远庖厨,你应该在茶室听夫子讲课。” 君子远庖厨,说的是君子要有仁心。 余澈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来:“知道了。” “呵,井底之蛙再怎么努力,都变不了凤凰。”苗奇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余澈和余鸿一看,余鸿立刻护犊子:“你个手下败将,也好意思嘲讽我族弟。” “你骂谁是手下败将?” 败给余澈这件事,苗奇一直深以为耻。 “你呀。”余鸿撸起袖子,“怎么,不服啊,不服憋着。” “你……你一个酒楼的儿子,也敢骂我。” “骂你怎样,我还打你。” 十三岁的余鸿,正是好勇斗狠的年纪,方才就瞧苗奇不爽,正好一起算清楚。 话音未落,他就像一头小豹子扑了过去,把苗奇按在地上打。 余澈拉都拉不住。 “哎哟,哎哟,别、别打,我知道错了。”苗奇左支右挡,开口求饶。 “不给你一点记性,你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余鸿举起拳头。 还没打下去,就听到一声怒喝:“余鸿,你在干什么?” 妈呀,是郑夫子。 余鸿这才冷静下来,赶紧从苗奇身上起来。 苗奇也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到廊下的郑夫子面前,告状:“请夫子明察,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余鸿,他……他要打我。” 郑夫子对余鸿本来就有偏见。 又因为有人在他书上乱写乱画,导致他心情很差劲。 一听苗奇的话,郑夫子怒从心头起,回屋操起戒尺出来,就要教训余鸿。 在这个关键时候,余鸿却吓蒙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怒气冲冲的夫子。 “要打就打我,别打我族兄。”一道稚嫩的声音,瞬间破灭了郑夫子心头的怒火。 说话的,正是余澈。 他横亘在郑夫子和余鸿之间,假装委屈:“都是因为我,族兄才打他的。” 郑夫子对余澈印象不坏,擎着戒尺,问余澈:“怎么回事?” “族兄对我说,要待在茶室听课。”余澈说着,指向苗奇:“他就说我是井底之蛙,说我再怎么努力变不成凤凰。” “族兄说,你在乡贤大会上输了心里不服气,跑来嘲讽族弟,两人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苗奇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明明是余澈的族兄单方面殴打,怎么变成我们对打。 郑夫子扭头:“是这样吗?” “不……好像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苗奇不敢撒谎。 他本来还要解释打架的事,还没来得及开口,郑夫子已经对这件事做出‘判决’。 “看在事出有因,就不打余鸿戒尺。但,你现在就回家,抄写一百遍《论语·学而》。” “还有你,苗奇,刚来第一天就闹事。也罚你现在回家,抄写一百遍《论语·里仁》。” “明天一早交给我。” 罚的很夫子。 君子以和为贵,出自学而篇;讷于言而敏于行,出自里仁篇。 余鸿:“……” 你干脆打我三十戒尺得了。 一百遍,累死个人。 但他没敢跟郑夫子争执,拉着余澈灰溜溜的离开。 苗奇很气。 都是因为余澈,我才吃这种苦。 给我等着瞧! 苗奇脸色发涨,但没有说什么,独自走了。 郑夫子目送他们离开,目光又在众学子的身上扫了一眼,心里满腹疑团。 那个比余鸿还差劲的‘朽木’,究竟是谁? 走在回家的路上。 余澈感激道:“族兄,今天多谢你。” “我是你族兄嘛,照顾你应该的。”余鸿被族弟夸了,脸上乐得像朵花:“再说,我早就瞧那小子不顺眼。” “还是谢谢你。不过,他家和巡检司、甚至是县丞都有关系,不会善罢甘休。” 余澈心里已经在想招了。 却见余鸿有恃无恐:“原来他有县丞的关系,难怪敢骂我。不过我爹在县城这么多年,不是吃素的。” 哦。 难怪郑夫子对余鸿看似严厉,每次都轻轻放下。 余澈一边想,一边给族兄戴高帽:“不过,我觉得,夫子主要还是看你的学习好,不忍罚你。” 这会儿没有外人,余鸿觉得自己又行了。 他得意洋洋道:“那是。你族兄我,五岁开蒙,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写字,九岁作诗。” “是施恩府,哦不,是整个湖广布政司的神童!” “唉,就是这么的优秀。” 余澈:“……” 你可真能吹。 心中吐槽,余澈面上很配合:“哇!我早听说族兄厉害,没想到这么厉害。” “低调,低调。” 余鸿说得自己都有点飘了,但不忘交代他:“你以后夸我,记得要私下夸,别当众夸。” 余澈心里一笑,点头道:“还是族兄想的周到。” 这对族兄弟,一唱一和,扯得很认真。 完全没察觉到。 在他们后面,有两个十三岁的少年,正鬼鬼祟祟的跟着,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起初,两人还只是挤眉弄眼,努力憋笑。 当听到余鸿那段吹嘘时,终于忍不住。 “噗嗤……哈哈哈哈……” 不只是谁先笑出声,仿佛打开了笑门,另一个也笑了起来。 而他们肆无忌惮的的笑声,让前面正得意洋洋走路的余鸿,身体一僵。 余澈也注意到了,回头一看,两个少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 他瞬间了然。 这是吹牛遇到熟人。 够尴尬的。 “别慌,稳住,余鸿,你一定行!” 余鸿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无视了两个损友,向余澈:“酒楼就在前面,你先回去,我稍后回来。” “好的,族兄。” 余澈非常识趣的离开。 第19章 “三哲” 余澈独自回到酒楼。 因为余坤要招呼客人,就没问他为什么回来这么早。 到了卧房,余澈躺在床榻上,回想起上午在书院,郑夫子从茶室出来时的愤怒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原来是郑夫子的书啊。 真对不住,哈哈。 他多半还留了批语。 明天去书院后,找个机会看看,多半不是什么好话。 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看完后,自己还要再添一把柴,把这股火烧得更旺一些。 等山长从府城回来时…… “鸿儿,你怎么这么早回家。” 林氏的声音,打断了余澈的思路。 余澈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走出房门,就见林氏问余鸿的话:“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多大点事,值得大惊小怪,我就是被罚抄写。”余鸿的逆反期来了。 爹妈越是说他,他越是反着来。 余澈还看到,余鸿的两个损友也在场,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赶紧走过去,“伯母,不怪族兄,反而要谢谢他。” “谢他!”林氏拧眉。 余澈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把余鸿的‘壮举’,讲给林氏听。 林氏听得眼睛发亮。 余鸿一脸得意。 而他的两个损友,则是目瞪口呆,心里羡慕极了。 有个懂事的族弟就是好呀。 “事情就是这样。”余澈在结尾照例升华,“若不是族兄,苗奇就要蹬鼻子上脸。” “原来是这么回事。”林氏满脸自豪,对余鸿道:“干得好,有当兄长的样子。这样,你和你伙伴们说话,晚上都别走,我给你们炖鱼吃。” 余鸿得意洋洋:“炖一条大的。” “好,保证很大。”林氏笑呵呵的走了。 她刚走,两个损友就凑过来。 其中一个长得高高的,五官清秀的少年,热情地说道:“你就是余鸿的族弟余澈,你乡贤大会上一人辨倒十八个村的英雄事迹,我已经听余鸿说了,给我当小弟吧,我不会亏待你。” 另一个矮个儿、胖脸的少年,从后面一把扯开高个儿,热情地对余澈道:“别理这小子,澈哥儿,你给我当弟弟,我家是富商。当我的弟弟,吃香的喝辣的。” 余澈:“……” 这是唱的哪一出? 哦,肯定是族兄在他们面前,把我一顿猛吹,借吹我抬高自己。 族兄啊,真有你的。 再看余鸿,脸色发青。 这是处在暴走边缘。 余澈眼珠一转,刻意后退几步,对着两位损友摇头:“不行。鸿哥儿是我族兄,他是一个很有担当的好哥哥。” 果不其然。 余鸿听完这话,哈哈大笑,心里爽歪歪。 被拒绝的两位损友,瞧着余澈一脸崇拜看向余鸿的模样。 心里既失落,又羡慕。 当然,余澈是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冷落他们。 他话锋一转:“不过,我想能和族兄做朋友的人一定不差,将来是考状元的料。” 说着,他还向两个损友,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表示他们顶呱呱。 瞧着一脸真诚的孩童,两个损友难得的摸了摸后脑勺,脸唰的一下红了。 余鸿看向余澈,介绍道:“族弟,这两位是我的同窗,这位长得像杆子……咳,高个的少年,名叫范璋。” “他爹是施恩府同知,爷爷是湖广布政司左布政使的幕僚,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被介绍的范璋,背挺得直直的,看向余澈。 “这位圆润的少年,名叫裴宪。他爹是施恩府首富,专门做茶叶贸易。” 裴宪高傲的扬起下巴。 听完介绍,余澈心里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就是族兄的社交圈。 果然了不得。 这也印证了余澈一开始的猜测—— 古代文化也是吃的文化,而招待官吏最好的地方,便是酒楼。 一来二去,结识达官显贵,是一件容易事。 想要加深两家关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两家的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 小时候做玩伴,长大后互相帮衬。 一般来说。 出身寒微、且是余氏远支的余澈,和这两位少爷,在科举前不可能有交集。 现在,通过族兄,却意外遇上了。 更有趣的是,这两位大有来头的公子,正目光炯炯瞧着他。 既然人家送上门,那我余澈岂有拒绝之理! “哇瑟!” 余澈开始自己常规操作:“族兄,你的朋友一个比一个厉害,你们在一起堪比‘三哲’。” 三哲,指的是三位贤人。 具体是谁,则根据领域变化而变化。 三哲! 听到这话,余鸿、范璋和裴宪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不爱读书,却听过孔门十哲,自己脸皮再厚,也不敢和圣贤同列。 余澈敢! 他不仅敢类比,还夸的很漂亮:“族兄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正是有古君子之风。” “璋哥儿,长得又高又俏,再大一些,貌比潘安,却没有潘安的矫情。” “宪哥儿,大巧若拙,出身富贵,好比子贡。” 这三人被夸得有些飘飘然。 只觉得余澈不仅俊俏,说话又好听,简直一见如故。 唉! 世人都以为我们仨是朽木、是蠢材、是闯祸精。 唯有余澈,懂我们! “哈哈,三哲不敢当,三侠还是可以的嘛。” “对对对,澈哥儿,你果然有眼光。” “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余澈强忍着笑意,接受他们的友谊。 不过刚才他们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余澈。 三侠,嘶……他记得神探狄仁杰的经典组合,也是三个。 胖灵、挂灵和捧灵。 把他们的故事改编成杂剧。 在市井文化发达的古代,杂剧最是畅销。 远比大家熟知的小说、话本畅销的多。 我是不是可以找他们帮忙,写一本杂剧,拿到戏班卖钱。 “族弟,你在想什么呢?”看余澈半天没说话,余鸿忙问。 范璋和裴宪也看着他。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有困难就说。”裴宪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子,“这里有银子十两,你拿去花。” 范璋白了他一眼,对余澈关心道:“用钱不是君子所为,是不是有人欺负你?我回府吆喝一声,叫来十几个家丁,把欺负你的人打一顿。” 呃,这个比上一个还不君子。 但他们的热心,令余澈很是感动。 余澈摇头:“没事。我只是想到一下交到两个好朋友,心里特别高兴。” 写杂剧的事,还是先等一等,得搞清楚市场行情再说。 尤其是搞清楚当代最喜欢哪种题材。 反正,自己一肚子的墨水,完全不缺素材。 第20章 上学 相比于写杂剧,余澈更好奇一件事。 那就是他在课堂外,没看到范璋和裴宪,莫非这二位不上学。 于是,他一脸好奇的问道:“对了,两位在哪里进学?” “天鸿书院。”范璋说的时候,有点心虚。 “我上午过去天鸿书院,怎么没见到?” “啊!”余鸿赶紧给他俩打掩护,“他们生病了。” 看他们这样,余澈哪会不知道个中缘故,面上佯装期待:“那我明天能见到二哲么?” “见得到,见得到。” 范璋第一个跳出来,激动道。 裴宪也附和:“我们都是爱学习的,明天一早来,和你们一起去书院。” “太好了。”余澈高兴的拍巴掌。 范璋和裴宪对视一眼,有种咬着牙也要硬撑下去的既视感。 余澈心中暗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这两尊护身符在,不怕苗奇半路上使阴招。 顺便劝两个纨绔的学,可谓是一举两得。 饭后,两个纨绔便回了家。 余鸿则把自己关在房间,拼命地抄写。 从下午一直抄到深夜。 余澈半夜起床小恭,发现他还在抄,心想:挺有毅力的嘛。 后半夜,余鸿愣是抄完一百遍论语,得意的笑了。 生平头一次,这么有成就感。 “哇!” 余澈‘很巧’的出现,“族兄,你的字,写的真好。” “一般一般,湖广第三。”余鸿活动手指,“你怎么在?” “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就看你房间的灯没有熄。” 余澈说这话,眼里却盯着书稿。 余鸿看出来什么,试探性地问道:“你在村塾练过字么?” “没来及练。”余澈一脸遗憾。 为了准备乡贤大会,他被计权和族长盯着,背了好多成语。 导致他暂时不敢说自己会写字。 余鸿会错意:“你想练么?” “想。”余澈两眼放光,“我带了好多纸,都是计夫子给的,可惜没人教。” “我教你!”余鸿把胸脯拍得山响。 正中余澈下怀,他笑着拍掌:“好呀。” “明天,放学后,我教你。”余鸿打了个哈欠,他好困。 “族兄早点睡,明天一早还要去书院。”余澈识趣的走开。 此时,已经距离天亮,仅有一个时辰。 城内北面,范家。 范璋已经醒了,洗漱过后,开始收拾书箱。 为什么起这么早。 当然是因为他好几天没碰书箱,上面已经粘了灰尘,这要是给余澈看到了,还不丢死个人。 范璋拒绝了仆人帮忙的请求,拿着抹布,认认真真的擦书箱。 这件怪事,传到他母亲耳朵里。 刚睡醒,尚且迷糊的丁夫人,来到儿子的房间,不确定道:“儿子这是要干什么?” “擦书箱,进学啊。”范璋神情郑重。 丁夫人惊呆了。 擦书箱,进学,这两个词儿竟从儿子口中说出,怪哉! 老天爷啊,这是哪位神仙下凡,拯救了我儿。 裴家。 作为富商家庭,裴钟泽有早起的习惯。 他从侍妾的房间出来,一眼就看到背着书箱出门的裴宪,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是你吗,儿子!” 裴宪回头:“是我,裴员外最帅的儿子。” “唉呀。” 裴钟泽三步并作两步,到儿子面前,摸他额头。 “你中了什么邪。” 裴宪把他的大手一下拍开:“我没中邪,我要去进学。您老要是没事,请挪开,别挡着我。” “哦。”裴钟泽迷瞪瞪的让路,满腹狐疑。 难道是关二爷显灵,让我儿子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不确定,再看看。 苗家。 还没回津塘村的苗献可,掏了掏耳朵:“儿子,你真要干?” 苗奇激动到嚷嚷:“不打他一顿,我出不了这口恶气。爹,余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骑我身上。” “还有那个可恶的余澈,一个七岁娃娃,就会胡咧咧,骗郑夫子处罚我。” 苗献可倒不是反对,而是怕儿子玩过火:“打一顿可以,记住不能闹出人命。” “你放心吧。”苗奇冷声道,“我让他们下手有分寸点。” “好!”苗献可也想出这口恶气,“让黑三他们埋伏在路上,暴揍余澈那崽子一顿。” 同一时间。 他们口中的‘老天爷’、‘关二爷’、‘小兔崽子’,已经耍了一套健身操,正跟余鸿一起吃早饭。 “鸿哥儿、澈哥儿,出门啦。” “来啦。”余鸿大声回应,三两口扒光碗里的饭。 而后,他把书箱一背,叫上余澈:“族弟,进学啦。” “来了。”余澈放下碗筷,漱了漱口,便跟上族兄的步伐。 余坤和林氏欣慰极了。 随后反应过来——澈哥儿,真的让鸿儿爱上读书了! 进学路上。 族兄弟和范璋、裴宪一道走向天鸿书院。 裴宪一脸嘚瑟:“今日属我起得最早,我去找范璋,他刚吃完早食。” 范璋则很不服气:“明天,明天我比你早。” “呵呵,你们都没我早。”余鸿掂了掂书箱,“我把学而篇抄写了一百遍。” 啊! 范璋和裴宪同时吃惊,然后同时看向余澈。 余澈摆了摆小手:“我不会写字。” 行啊余鸿,为了在族弟面前留个好印象,够拼的! 三兄弟走着路,经过一处巷子,都没在意。 只有余澈,多看了一眼,心想:这里人最少,要是对方动手,这里最合适。 没见到有人出现,他放心的跟上。 事实是,苗奇的确带人埋伏在巷子里,但没人敢动手。 “你们傻了!”苗奇怒气冲冲的呵斥手下。 “哥儿,我们不傻,我们想活命。”为首的大汉黑三,把范璋和裴宪的家世说了。 苗奇一脸不信:“不会这么巧吧。” “本县三个举人,有两个来自范家。”黑三怕惨了,“还有一个是裴家的近支,要是误伤他俩,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苗奇不禁咋舌。 乖乖,难怪余鸿这么嚣张,原来是有大靠山。 行,这笔账暂时记下,我就不信你没有落单的时候。 “苗少爷,你快去进学吧。”黑三拍了拍出神的苗奇。 苗奇闻言一怔,继而满脸苦涩。 娘的,光顾着想法子算计余澈了,一篇论语都没抄。 这下惨了。 一想到三十戒尺,苗奇心里就发虚。 第21章 深藏功与名 就在苗奇忐忑不安的时候。 书院外。 余鸿、范璋和裴宪身穿长衫,并排而立。 一个个昂首挺胸,表情无比嘚瑟。 余澈本来就是陪读,完美的躲在学子中间,嘴角微微抽搐。 因为这三位吸引了无数学子……嘲讽的目光。 三位却毫不在意。 这把守门的夫子吓了一跳,立刻切换‘战斗形态’。 随时准备慷慨‘干仗’。 奇怪。 数日前,范璋和裴宪放出豪言壮语:此生不再踏足书院一步。 今日,竟一起回来进学。 迎着诸多同窗怪异的目光,范璋把头一昂:“兄弟们,准备好了吗?” 余鸿和裴宪一腔热血:“准备好了!” “进学!” 范璋说完,带着裴宪和余鸿,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很有气势的朝书院走去。 余澈这下避无可避,用衣袖遮着脸,默默跟上。 惹得周遭学子,纷纷侧目。 也让守门夫子很不适应。 这群混世魔王转性了? 夫子馆。 郑夫子正向每门课业的小夫子,询问教学进度。 一位夫子慌里慌张的冲进来:“郑夫子,不好了!那两个混世魔王回来了。” 哗! 夫子馆里一片哗然。 郑夫子勃然大怒,拿起戒尺,大步流星:“前些天刚放狠话,今日跑来必是作妖。” 要是不惩治他们,书院就乱了。 有好戏看了。 夫子和学子们一窝蜂跟上去,想看热闹。 双方在二道门,不期而遇。 就当大家都以为要爆发冲突时。 不料,三人站定,而后齐刷刷的朝郑夫子行礼:“夫子,我们回来进学。” 啊……! 每个学子都惊掉了下巴。 郑夫子也有些傻眼。 他们来书院,不是为了挑衅,而是为了……进学?! 当真稀奇。 余澈眼珠一转,赶紧出来道:“是真的。昨日,他们听了夫子对族兄的处罚后,都佩服夫子的公正。” “族兄也洗心革面,熬夜把学而篇抄了一百遍。” 余鸿也很会来事。 众目睽睽之下,他当下书箱,拿出一百张抄写,递给郑夫子。 郑夫子接过,一看,字丑的出奇,但真就写了一百遍。 他看完,收起怒容:“看在你抄完的份上,都进去吧。” “是,夫子。”范璋带头,余鸿和裴宪跟上,一起走向经学馆。 余澈想跟上。 郑夫子却把他拉住,带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想帮你族兄的心是好的,但适可而止。” 呀,被看出来了。 余澈忙不迭的表示:“我记住了。” 郑夫子一脸严肃的点头,心里却在笑:这孩子,真聪明。 还没等他笑够,就看到了苗奇,鬼鬼祟祟的试图混在学子中,进学堂。 “苗奇,你的抄写呢?”郑夫子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念头。 苗奇尴尬的止步:“没、没写。” 郑夫子放开余澈的手,走到苗奇面前:“没写,就得受罚。” “是。”苗奇东张西望,想拉余鸿垫背。 娘的,受罚也不能只我一个。 余澈把他看穿,上前一步,嫩声嫩气地道:“我族兄昨晚熬夜抄了学而篇,你的里仁篇在哪。” 啊! 苗奇只好伸手。 郑夫子也不客气,一下一下打在他的手心。 惨叫声响彻整个教舍区。 余澈趁这个机会,大大方方的走向茶室。 里面的情况,和昨日几乎一样。 书童们看完好戏,又开始偷偷的赌钱。 没一个人在意进来的孩童。 余澈拿出拿本书,翻到昨日留下字的那一页,看到郑夫子给他留的批语‘孺子不可教也’。 联想到昨日郑夫子的表情,差点笑出声。 等了一会,听到隔壁传来郑夫子的讲课声,余澈再次研墨,取出一张白纸,铺在案上。 这回,他依旧用左手执笔。 只是批注的内容不同。 题目是《管仲之器小哉》,原文出自《论语·八佾篇》,圣人评价管仲僭越、不知礼。 答题者从右到左,洋洋洒洒写了数百字。 郑夫子在第一句的上边,也就是‘破题’的上边写了批注。 是他对这一道八股文题的理解。 当然,也只有一句。 余澈在白纸上,写下对这题的破题。 圣人陋霸臣之器,而尔辟伸之者之説焉。 确认字写的没问题,再誊抄在郑夫子批语的侧面。 这回的字,只比昨日好一丢丢,而后把纸撕了揣兜里,把书趁人不注意放回书架。 再次深藏功与名。 一个时辰后。 郑夫子来到茶室,下意识的看向书架。 果然有人动过我的书! 该不会是昨日那个家伙,真气死人也。 难道他就没看到我的批语,还敢糟蹋我的书。 心里这样想,郑夫子从书架拿起书,粗略的翻了下,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怒不可遏。 郑夫子认出,这行批注依旧出自那人的手。 因此,看都没看内容,就提起笔来,打算把丑字划掉。 连书也收起来。 但当他提笔,笔尖快要触到纸张,却改了主意。 虽说不学无术,贵在坚持,还是不要抹去。 郑夫子转而写出一句鼓励的话:坚持不懈,善哉。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余澈,则在课堂外见到了族兄他们。 三个人表情都一样,生无可恋,痛苦不堪。 待在课堂,太……太难受了! 瞧见三人的表情,余澈心中明白,他们自由自在惯了,突然安静的待上一个时辰,的确很难受。 于是上前笑道:“族兄、璋哥儿、宪哥儿都振作起来,尤其是族兄,我还要跟你学写字。” 学写字?范璋和裴宪都看向余鸿,一脸不可思议。 就他那几笔字,误人子弟。 余鸿把头一昂:“没错,我……我是要教他。” “还不如我教呢。”范璋脱口而出。 被余澈抓住了话柄:“好呀,璋哥儿也教我。” 范璋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话,裴宪就更不敢说话了。 裴宪的字比他俩还丑。 也是巧了。 余澈刚说完这话,恰逢郑夫子从茶室出来。 原来余澈不会写字啊。 那就不是他。 然后看到这仨心虚的样子,郑夫子心里顿时觉得解气,故意阴阳怪气的说道:“你们三个的字都算不错,放学后,教澈哥儿。” 叫你们平常不认真念字,这下现了原形吧。 余鸿嘴角直抽抽,对余澈道:“族弟,你去茶室等我们,我们放了学就回家,教、教你写字。” 裴宪看他:兄弟,真教啊? 真教!余鸿郑重的点头。 第22章 练字 下午练的是字。 教这门课的夫子全神贯注,一双眼睛盯着他仨,唯恐混世魔王又在课堂作妖。 奇的是,他仨安安静静的练字。 这让教练字的夫子,都有点不敢相信。 唯有三人心里暗暗叫苦。 早知道,就不在余澈面前吹牛。 这下好了,只能硬着头皮好好练字。 另一个也在叫苦,那就是苗奇。 苗奇受罚的是左手,身体一动就疼得抽抽。 于是,右手每写一笔字,他的身上就疼一下。 满屋子都是他的吸气声。 等着瞧,苗奇在心里咆哮。 课堂外。 余澈坐在栏杆上,看着课堂里的一幕幕,心里盘算着计划。 要是族兄真教我写字,我写的字自是要改善,那就不能写八股文的破题。 不如,就临摹郑夫子的字。 郑夫子的字,颇具颜体的神韵,值得临摹。 余澈练字之初,就是临摹这一类的字帖,由浅入深。 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 是以,对临摹字帖,很有心得。 只可惜,自己年龄太小,腕力严重不足,上一世练的书法,已经只剩下一成功力。 山长还没回,正好能趁这功夫重新练书法! 心中这样想着,时光飞逝。 一转眼。 就到了放学的时候。 余鸿率先冲出来:“族弟,走,咱们回家。” 范璋和裴宪也信心满满:“对对,回家,咱们办正事。” 余澈配合的点点头。 不久后。 一行四人回到余坤的酒楼。 “儿子,学的咋样?”余坤忙问。 “好的很!”余鸿拉着余澈,就往余澈的房间走去。 范璋和裴宪在后面跟着。 两口子对视一眼,林氏道:“派个伙计到他俩府上,就说,他俩在咱们这温习课业,晚点才回家。” 余坤会意一笑:“还是媳妇想的周到。” 房间里。 余澈对着窗坐下,面前摆着文房四宝。 其他三人,一左两右的严阵以待。 余鸿从书箱取出一本《论语》,放在余澈面前。 接着,便听余澈解释:“这本是论语,是经学馆必读。现在,我教你练字,从第一页开始。” “好的,族兄。” 余鸿翻开第一页,余澈瞅了一眼,就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这本论语也是基础版。 在村塾看到的就是这版论语,还以为是学子不求上进,难道是我错怪他们? 余鸿已经动笔,教他:“看着我怎么写,你就怎么写,一笔一笔的写,急不得。” 裴宪在旁边补充道:“一个字练十遍,起初写难看也不要紧。” “没错。”范璋连连点头,“我们下午就练十个字,练好,就是大成功。” 很有夫子的风范。 余澈收了收心,认真看着余鸿一笔一笔写着,然后自己提笔,当着三人的面,在纸上练字。 练毛笔字,一开始是最难的。 因为古代的毛笔不是标准化产物,每一支笔都不同,一个不慎就会在纸上留下墨点。 字也会大小不一,深浅不一。 所以,留下了不少练书法的小故事。 余澈尽量不表现出皱眉,而是面露高兴。 多想想好处,比如…… 山长回来,问谁教的,余澈可以理直气壮:“我族兄教的。” 这一边。 在范璋和裴宪的监督下,余鸿教余澈练字。 余鸿写一遍。 余澈就跟着写一遍。 另一边。 酒楼的伙计,来到范府。 丁夫人从伙计口中得知,范璋在酒楼温习课业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不可能!” 自家儿子啥德行,她还是知道的,三分热度。 “小的起初也觉得不可能,找了个书院的学子一问,小少爷在书院也很听话。” 伙计最会察言观色。 丁夫人一想,还真是,以前经常要管家去书院接范璋。 “赏!” 给了伙计一个银锞子后,丁夫人迫不及待的问:“余展柜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儿洗心革面,用功读书?” 伙计一脸眉飞色舞:“不是掌柜,是掌柜在乡下的远支亲戚,七岁的余澈。” “哦?七岁大的孩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就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光是小少爷,还有鸿哥儿和宪哥儿都转了性。” 天啦! 丁夫人高兴坏了:“他简直是咱家的大恩人!他在哪住?我要亲自登门拜谢。” “就在酒楼住,听说是要进书院蒙学,不知为何,没有蒙学,现在跟着鸿哥儿到书院旁听。” “哦,乡下来的,应该是付不起蒙学的钱,等山长回来。” 丁夫人自行脑补了一段,然后笑道:“你回去告诉余掌柜,我改日登门。” 说是改日登门,丁夫人已经打定主意,书院休沐的时候就去。 她怕儿子三分热度,观察观察。 同样的消息,伙计告诉了裴钟泽。 裴钟泽也吃了一惊,给了伙计十两银子,然后做出和丁夫人一样的决定—— 书院休沐的时候,他要到酒楼拜谢余澈,顺便请吃顿饭。 苗家。 “哎哟、哎哟!” 苗奇疼得吱哇乱叫,大夫只当他在唱歌,不紧不慢地缠着纱布。 这可把苗献可心疼坏了。 在屋里走来走去,直到大夫缠完,起身到洗脸架前洗手。 苗献可跟上:“大夫,我儿不会有事吧?” “不会。”大夫笑了笑,“夫子小小的惩罚,能有多大事。”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苗奇怕被大夫揭穿底细,出言呵斥。 大夫也只当是唱歌,向苗献可拱了拱手:“告辞。” 头也不回地走了。 “爹……”苗奇撒娇。 “别叫了。”苗献可郁闷地坐下,“范、裴两家,得罪不起。” “这个机会把他们隔开就是了。”苗奇叫道。 “隔开,怎么隔?” “我早打听过,余鸿和范璋、裴宪每次休沐,都会去钓鱼。因为他们爱吃鱼。余澈肯定跟着,咱们派人假扮卖鱼的,把范璋和裴宪调虎离山,剩下一个余鸿掀不起浪来。” 苗献可听罢,顿时无语了。 这孩子,要是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老子就不会丢掉乡老。 “爹,你答不答应嘛。”苗奇目光紧紧盯着。 苗献可想了想,到底心疼孩子,点头道:“我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读书。” “等收拾一顿余澈,我就好好读书。”苗奇保证道。 第23章 族弟,才是神童 房间里。 已经练了好一会儿字。 余鸿喝了口水,活动一下手腕,下意识的模仿起郑夫子:“这几个字练会了吧?” “练会了。” 见余鸿活动手腕,范璋接替他,对余澈道:“澈哥儿,没练会没关系,刚开始都是这样,来,我来教你练……等等?” 话说到一半,范璋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练会了?” 裴宪闻声,不可思议的看过来。 就见余澈面前桌上,摆着一篇秀气的字。 余鸿端着茶盏的手抖了一下,险些没拿住。 迎着三人震惊的目光,余澈一脸无辜。 我的天老爷! 余鸿慌忙放下茶盏,把这篇字拿起来,看了三遍。 裴宪和范璋也拿过去,一起看了一遍。 而后,目光紧紧盯着余澈。 这篇字,太好了吧! 说句实话,余澈也很无奈,境界上来了,怎么都下不去。 即便是书法水平,只剩下一成。 却是意、势、韵的结合,可谓形神兼备。 余鸿不死心:“你在乡下的时候练过?” “看过。”余澈点了点头,“我一直用树枝临摹,用毛笔还是第一次。” 他没必要在几个孩子面前立‘神童’人设。 饶是如此,还是让三人有一种‘见了鬼’的震撼。 难道,眼前的童子,才是真正的神童! 良久后。 余鸿违心的说道:“不错,不错,写的真不错。第一次写,水平有我们一半好。” “哪能比得上族兄和两位哥哥。”余澈夸顺嘴了。 三人嘴角抽搐一下。 算了吧。 和你一比,我们就不配活在世上。 “还……还好。” 范璋一边给同伴使眼色,一边说道:“这样,澈哥儿,你在这里练字,我们先出去把功课做了。” 余澈点点头,重新研墨,认真练字。 三人像逃荒似的逃离房屋,跑到外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确定余澈听不到,余鸿擦了一把汗:“我滴妈呀。我的族弟,竟是这么可怕。” 才练一个下午,书法水平就远超他们练几年的水平。 不,不止。 班上的字,没一个比族弟好。 想起自己在余澈面前吹过的牛,余鸿顿觉无地自容。 范璋好奇地问道:“澈哥儿资质这么好,怎么不进书院?” “他是要进书院的,不过不是蒙学馆,而是想去经学馆。” 余鸿说到此处,赧然道:“我之前以为是玩笑话,原来他真有这个本事。” 裴宪喃喃道:“直接进经学馆,要经过山长的同意。要不,找个人给山长写信,请他同意。” “怎么可能!”范璋略微提高声音,“山长是去当阅卷官,要隔离一个月。”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三个人只顾着说话,却完全没想到,自己声音太大。 对话内容,已经全部落入余澈的耳中。 他一边练字,一边听。 听到裴宪说,要写信给山长的时候,微微挑眉。 又听到范璋说,山长一个月内收不到信,眉头微皱。 看来这事急不得。 但下一刻。 就听范璋道:“山长没回来,不代表我们没事可做。” “我的意思是,澈哥儿这么好的资质,不能一直浪费,小心变成伤仲永。” 听到‘伤仲永’三个字,余鸿急了:“璋哥儿,帮帮忙。澈哥儿是我的族弟,又跟了我,我这个当族兄的,应该帮他早日进学。” “别急,我有个办法,把他引荐给郑夫子。”范璋出主意,“郑夫子是最惜才的,一定会好好教他。” “可是,”裴宪皱眉道,“山长不回来,他怎么进经学馆。” 对此,范璋早有主意。 “先在经学馆教,等山长回来,有咱们在,有郑夫子在,还怕澈哥儿进不了经学馆。” “这是个好办法。”余鸿竖起大拇指。 然而,他下一刻却莫名的情绪低落:“唉,我族弟,才是真正的神童。” 屋外一片沉默。 片刻后。 裴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想开点。”范璋搂住余鸿的脖子,“不管怎样,你可是神童的族兄啊。” 裴宪笑着附和:“没错。以前是三个臭皮匠,等他进学,加上一个诸葛亮,就是四大才子。” 余鸿噗嗤笑出声:“好不害臊,竟称呼自己四大才子。”说着连自己都笑了起来,“这绰号不错,施恩四大才子。” “什么施恩四大才子,是湖广……不对,荆楚四贤。”范璋脸皮更厚。 窗外笑声一片。 余澈在屋里默默听着,嘴角带笑。 族兄和两位公子哥,底色都是善良的。 没有因为族弟的出色而嫉妒,反而努力为族弟前程着想。 原先只是为了帮忙,现在真的想提升他们的学问。 有二三好友加兄弟并肩而行,是人生一大乐事。 族兄别气馁,我会帮你进步! 余澈收了收心,蘸了蘸墨,继续练字。 还没开始写,就见三个人大步流星的进来,一脸郑重。 虽然早知道怎么回事,为了配合他们,余澈故作一头雾水:“族兄、学长有事?” “有事。” 余鸿坐下,郑重地道:“族弟,你不是想进经学馆么,我和两位同窗商议后,打算联名把你引荐给郑夫子。” “好是好,可山长没回来。” 就在刚才,余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眼前的这三位,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纨绔子弟,他们的引荐真有用吗? 会不会……适得其反! 余澈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范璋笑道:“安心啦,一切包在我们身上。” 安心,安不了一点。 余澈感觉计划不仅不能变,还得阻止他们引荐,免得节外生枝。 “族兄和两位哥哥的好意,我心领了。” 余澈话锋一转,“可是,一来我的字,还没练好。二来,我还想多玩两天。” “喂,业精于勤,荒于嬉!”余鸿摆出族兄的架子。 余澈笑眯眯地道:“我第一次来,连县城都没转一遍。” “说的也是。”裴宪深以为然,“等澈哥儿进了学,天天被盯着学业,的确不能逛县城。” 越是优秀的孩子,越是被夫子看得紧,学业也很重。 范璋笑道:“那好。下一次休沐,我们带澈哥儿到处逛逛,顺便带他去河边钓鱼。” 一提到钓鱼,裴宪和余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第24章 调虎离山 在休沐前,三人都破天荒的、夜以继日的读书。 因为压力大! 有个过目不忘、练一下午字就很有水平,还特勤奋的弟弟,岂能没有压力。 当然,除了余鸿,范璋和裴宪是单方面把自己当余澈的哥哥。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三个,是真的被刺激到了。 在家里,三人点灯熬油的读书。 到了书院,三人认真听课,课余时间还抢着向教课夫子讨教。 以至于夫子和学子们,都愕然了。 这、这是怎么会回事。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余澈,还是深藏功与名,在茶室写字。 但和上次不同,余澈不再在书上写,转而写字帖。 再把写好的字帖,放在桌案上,供郑夫子批注。 郑夫子一开始,还想着找出这个学子,后来选择尊重,只默默的在字帖上写批语。 从简单的一行字,渐渐,变成了逐字逐句的批改。 他惊讶的发现,字里行间竟隐藏着‘笔锋’。 而这笔锋,正是他常用的馆阁体! 郑夫子赶忙把这几日,包括书上的字找出来,摆在一起对比。 然后从吃惊变成了震撼。 短短数日,此子的字,便已经达到考科举的水平。 堪称进步神速! “呼……” 郑夫子做了个深呼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 他赶忙找到负责打扫茶室的仆从,问道:“你有没有留意,是谁在桌案上写字?” 仆从面露难色:“小的不知,来往的人甚多。” “以后多多留意,一看到就立马禀告我。” 茶室外,角落。 远远的看着郑夫子拿着一张字帖,在跟仆从交代什么。 余澈笑了笑,深藏功与名,去找族兄他们。 因为他们就要放学。 三人走出教舍,脸上都是同款兴奋表情——时辰还早,正好去河边钓鱼。 钓竿都备好了,就放在门房那里。 然而,他们没留意,身后有人盯着他们。 苗奇眼神冰冷,恶狠狠的盯着余澈小小的背影,心想:终于让我等到机会。 他故作不在意的,跟着四人走出天鸿书院,然后跑去和黑三他们汇合。 “少爷!” “都准备好了?” 黑三重重的点头。 苗奇叫了一声好:“把那小东西的手给我打折,回来后,小爷我有重赏。” “好嘞。”黑三等人应了一声,追了上去,远远的跟着去河边钓鱼的四人。 另一边。 范家和裴家已经打听清楚,自家儿子之所以会上进,全是因为叫余澈的小孩。 故而选择在休沐当日,范家和裴家约好似的,一起造访酒楼。 当然,这事没告诉自家孩子。 原因很简单,想单独找澈哥儿问问,那孩子用了什么法子,能让自家孩子爱上学习。 不问清楚,当家长的不放心。 酒楼。 余坤看到丁夫人和裴钟泽,赶紧上前迎接。 “哎哟,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还来得这么齐整。” 没想到这么巧! 拜访余坤的两位家长略吃了一惊,随后笑了笑。 裴钟泽开门见山:“老余,你那么大张老脸,有什么好瞧的,我是来瞧澈哥儿。” “我也是。”丁夫人委婉些,“说真的,我儿子能好学,我心里非常高兴,不找澈哥儿问明白,心里不放心。” 余坤招呼林氏看茶,而后笑道:“澈哥儿不在,他跟鸿儿他们去了河边钓鱼。” “找个借口把他请回来,我们问一问。”裴钟泽很直接。 “行。” 余坤叫来了一个伙计,“去河边把澈哥儿请来,就说……就说我爹来了。” 伙计应了声,麻利的跑向河边。 丁夫人和裴钟泽就在酒楼的一楼,一边品茶一边等。 余澈这边。 他跟着三个臭皮匠刚到河边,还没站定,就见一个渔夫背着一条鱼在路上走。 “值得这么嘚瑟,小爷钓的鱼一定比他大。”范璋边嘀咕边准备钓具。 “没错!”余鸿和裴宪拿出小铲子,准备挖蚯蚓。 这时。 背鱼的朝这边走来,边走边问:“买鱼么?” 买鱼! 范璋耳朵动了动,抬头就问:“卖么?” “卖!”背鱼的一脸恭敬,“这位小公子买么。” “废话,小爷问就是买,多少钱?” “钱好说,论斤卖,就是没带秤。”背鱼的满脸微笑,“你想买的话,随我到农家借杆秤。” “我一个人搬不动。”瞅着大鱼,范璋感到为难。 余鸿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好啊。”范璋点头。 啊这…… 背鱼的面露难色。 余澈本来瞧着乐呵,但看到背鱼的这表情,立马察觉不对。 哪有卖鱼的,管谁带走鱼。 再等一等,看背鱼的怎么说。 便听背鱼的道:“我看那位公子身强体壮,一起抬走更轻松。” 裴宪可喜欢听这话:“嘿嘿,鸿哥儿在这里等我,我陪璋哥儿去买鱼。” “等一下。”余澈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态,“这么大一条鱼,要三个人抬。” “咱们一起去。”余澈看向余鸿。 余鸿朝族弟使了个感激的眼神,点头道:“没错,一起去。” 这…… 背鱼的又为难了,三哥再三交代,要把二位小爷调虎离山。 余澈越发笃定自己的判断没错,赶紧扫了一眼四周,山坡后,有几道身影麻利的缩回去。 虽然很快、很麻利,还是被余澈发现。 不能揭穿对方,以免对方狗急跳墙,余澈镇定地想了一下,突然计上心头: “哎哟!” 这一声,引起三人的注意。 余鸿忙问:“族弟,你咋了。” “我、我好像肚子疼。”余澈捂着肚子,装出难看的脸色。 范璋和裴宪一听,哪还顾得上买鱼,把渔具往肩上一背,余鸿把余澈往怀里一抱,头也不回地跑向药堂。 背鱼的在风中兀自凌乱。 山坡后面。 黑三远远瞧着,大惑不解:“咋回事,老四没把他们骗开。还有余澈咋啦,被三个人轮流抱着跑。” “或许是生病了。”一个喽啰猜测。 “也许吧。不过余澈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跟过去确认一下。” 于是,黑三等人远远地跟上余澈他们。 也是巧了。 酒楼伙计快到河边,既瞧见余澈一行四人,也瞧见后面跟踪的黑三一伙,大惊失色。 有人跟踪小少爷,得赶紧报官。 第25章 贵客 县衙胥役分为三班,即皂、捕、壮班。 各班均有班头,统领本班。 其中,壮班负责巡逻。 壮班的班头,名字叫何化龙。 他领着一班民壮,正在县城附近巡逻。 酒楼伙计跑着去报官,正好撞上了何化龙。 他俩互相认识,何化龙经常带着弟兄们到酒楼吃酒。 伙计远远看到他,喊了一声:“何班头。” “哦,小邱。”何化龙停下脚步。 “快,快去救人。”邱伙计急吼吼的跑来,“有……有人跟踪范璋他们。” 何化龙大叫一声岂有此理,赶忙问小邱:“在哪里?” “往、往城西跑。” 城西有家大的药堂,邱伙计猜测,他们抱着余澈去那。 “走!” 何化龙吐出一个字,声音又急又硬,拔腿就跑。 要是范璋、裴宪出了事,他准得被扒皮! 就是余鸿也不行。 他是看着余鸿长大的。 于是,带着一干民壮,气势汹汹的跑向城西。 邱伙计气喘吁吁地跟上。 余鸿那是他少东家。 一群人快到城西,邱伙计远远的认出黑三:“就是他们。” “上!”何化龙拔刀出鞘。 黑三不是瞎子,看到公人跑来就知道坏菜了,看到他们拔刀,转身就跑。 他们前头跑,何化龙在后面追。 追了一里多地,愣是没追上。 最后,黑三等人窜进林子,不见了踪影。 何化龙擦了把汗,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这帮孙子,看着五大三粗,跑得还挺快,累死我了。” 邱伙计也跑得气喘:“都是生面孔,不晓得是啥来头。” “不行!”何化龙收刀,“我得告诉三家人一声,让他们多加防范。” “晚些时候再去。”邱伙计一边喘气,一边露出笑脸,“范家的丁夫人,裴家的裴员外都在酒楼。” “哦,那就去酒楼。” “他们在酒楼商量事,你不如晚些时候,分头去范家和裴家。” 邱伙计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 兄弟,挣钱得挣双份。 何化龙哪能听不明白:“哈哈,小邱,今天你立了功,我请你喝酒。”说着,从钱袋里随手拿出一把铜钱,硬塞到邱伙计手里。 邱伙计笑意更浓:“你放心,我是不会说的,其他人说不说,我就管不了。” “明白。”何化龙笑眯眯地道。 邱伙计把钱收好,脸色一变:“哎呀,忘了大事。”转身,拔腿就跑。 何化龙一头雾水。 啥大事? 当然是请余澈回酒楼。 话说余澈装病,本就是为了自保。 一到人多的地方,他肚子就不疼了。 余鸿不放心:“真的不疼吗?还是去药铺看看吧。” “是啊,万一再疼怎么办。”裴宪也赞成。 “我真的好了。不信,你们看。”余澈蹦蹦跳跳几下。 三人这才放了心。 余鸿捂着心口:“吓死我了。我们这一路跑啊。” 这时,他们才想起累,靠着墙瘫软在地上,汗流浃背,一个劲儿的给自己扇风。 瞧他们这样,余澈心下感动。 挺有当哥哥的样子! 然后不禁思索,那个躲在幕后的人到底是谁? 余澈想到的第一个嫌疑人,正是苗奇。 因为苗奇的爹,苗献可养了几个五大三粗的打手。 “原、原来你们在这。”邱伙计的声音,打断了余澈的思路。 余澈扭头看向邱伙计:“你怎么在这?” “来接你回酒楼。” 邱伙计说罢,扭头看向坐在地上的三位公子,“你们还好吧。” “还、还好。”余鸿缓过劲来,“接澈哥儿回去干嘛?” “是你爷……” 邱伙计刚开口,余澈打断道:“八成是我爹娘的信来了,我爹娘说过,会请你爷爷帮他们写信。” 邱伙计连连点头,心里暗想:这孩子好机灵。 余鸿信以为真,和范璋、裴宪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族兄,钓鱼是钓不成了。”余澈抬头看了眼天色,“你们不如去看戏吧。” “这主意不错。”范璋拍手叫好。 余鸿还想着余澈:“你不去么?” “我不爱看戏,我想看爹娘写信。”余澈嫩声嫩气。 余鸿很理解,“那我和他俩去看戏咯,回来告诉你有哪些精彩的故事。” 余澈点头。 等他们走远,余澈扭头看向邱伙计:“走吧,带我去见贵客。” “你怎么知道是‘贵客’?”邱伙计笑问。 “撒谎都不会,你说族长来了,第一个想见他的是族兄,族兄要是回去了,贵客还怎么单独见我。” 邱伙计笑了,真是人小鬼大。 到了酒楼外面,余澈叫住邱伙计,他先整理下衣装,再进去见两家的家长。 其实,丁夫人和裴钟泽就坐在一楼,看到这一幕,都暗暗点头。 光这一个动作,都说明了一切。 余澈整理好衣装,走进酒楼。 三月阳光明媚,照在他的小脸上,显得熠熠生辉。 加上笔直的脊梁、出众的气质。 着实惊艳! 丁夫人和裴钟泽瞧见他这般模样,当真是稀罕惨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丁夫人站起来,走过去拉住余澈的手:“你便是澈哥儿吧,果然是一表人才。我是范璋的娘亲,你可以唤我一声丁婶婶。” 余澈一怔,原来他们坐在一楼啊,还以为会在后院等呢。 接着,听丁夫人道:“璋儿近些日子爱读书,都是你的功劳,婶婶特地带了礼物,答谢你。” 绝口不提‘你用什么法子让他读书’的问题。 余澈镇定应对:“丁婶婶好。璋哥儿天资极高,肯用功读书,是他自己上进,跟我关系不大。” 哎哟。 这孩子,小嘴真甜。 裴钟泽也想听几句,赶紧过来:“好孩子,我是裴宪他爹,你可以叫我裴伯。” 因为他比余坤大。 “裴伯。”余澈瞧他模样,就知道他想听什么,“宪哥儿一身的才华,假以时日,会有大出息。” “你这孩子,真会哄我。”裴钟泽嘴上这么说,心里乐开了花。 太爱听了! 他们笑,余澈也跟着笑。 同时扫了一眼四周,感觉在这里‘告状’,不太合适。 隔墙有耳! “哦,对了,璋哥儿和宪哥儿经常在我房间练字,你们要不要看一眼他们的字。” “好啊。”裴钟泽请余澈带路。 丁夫人也带着丫鬟、仆从,跟上他们,去了后院。 第26章 代号:翦暴 酒楼,后院。 卧房里。 “有人卖大鱼给璋儿,却没带秤,一定要去农家借秤。” “鸿哥儿要去农家帮忙抬,对方还不让,只要宪哥儿去帮忙。” “你还看到有人躲在山坡后面,鬼鬼祟祟的,赶紧装病。” “三个抱着你,跑向城西。确定没人追来,你才不装。” 听完丁夫人的复述。 余澈轻咳一声,在二位不可思议的注视中,认真点头:“是,就是这样,很惊险。” 是够惊险! 丁夫人下意识捂嘴,心里一阵后怕。 这事儿吧,听起来很玄乎。 要不是当事人是自己人,丁夫人甚至想说:这是想骗我家钱吧! 范家在古榕县繁衍生息近百年,可不是二三流的家族。 是出过两位举人、且有官身的大族! 地方上,谁不给几分薄面。 以至于失去了该有的警惕性,害得儿子差点被人抓。 裴钟泽冷静一些:“你看到坏人长什么样吗?” 余澈摇了摇头:“但话说回来,那么大的一条鱼,街巷之间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看了一眼呈思索状的丁夫人,他继续说道:“在河边的时候,对方一闪而过,好像……长得特别壮实。” 余澈连头发丝都没看到。 他这么说,是拿在鹅塘镇碰到的恶人形象,诈一诈两位。 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果然。 裴钟泽眼底有一丝了然,一闪而过。 余澈敏锐的捕捉到了—— 裴员外或许知道是谁。 然而,裴钟泽没说出来,故作思考:“信息太少。” 再看向丁夫人:“丁夫人,赶紧回去问一问孩子,看他们有没有头绪。” “好。”丁夫人茫然,但有默契的点头。 两个人起身,都向余澈道谢,还让人把带来的礼物搬进来。 精美的各种文具,美味的各色糕点,摆满了余澈房间的小桌。 余澈一边道谢,一边送他们出去。 见余澈面对这些礼品不卑不亢,两个家长不仅彻底放心,还佩服起来了。 小小年纪就这么镇定,不简单啦。 余澈也有感慨。 ——地方势力不简单! 从方才裴员外表现来看,说不定他和这些人有瓜葛。 我就说嘛,苗献可一个村级恶霸,哪有财力豢养一群打手。 这里面,大有文章。 晚饭过后,余鸿在余澈的房间,对他说起戏台演的什么。 余澈笑着听完。 选择杂剧是对的,族兄这么大个孩子,都爱看杂剧。 题材嘛,再想一想。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和他通通气。 “族兄,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已经一下午,想对你说。” 余澈把房门关上后,小声地说道。 第一次看到族弟这么认真,余鸿竖起耳朵听。 余澈把河边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余鸿听罢,大惊失色:“还是族弟聪明,我、我就说嘛,卖鱼的好怪,你对我爹说了么?” “没有,只和璋哥儿的娘、宪哥儿的爹说过,但是……” “但是什么。” “我是小孩子,他们明显知道什么,不肯对我讲。” “大人嘛,都这样。”余鸿耸了耸肩。 余澈却不这么看。 他给出了另一种担心:“怕就怕,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咱们吃亏就麻烦了。” “你猜到什么?”余鸿也不傻,听出弦外之音,“只管说,有我在呢。” 瞧着族兄一副很有担当的样子,余澈这才开口:“我猜,那个幕后主使是苗奇。” 余鸿噌的一下站起身,撸起袖子:“明天一早,我去揍他。” “不行,没有证据,不能揍人。”余澈循循善诱,“我们必须找到证据。” “我、我们?”余鸿有点懵。 “嗯!”余澈郑重点头。 常言道:小卒子过河顶大象。 别看大家‘小’,没有了利益牵扯,可夺帅! 次日。 余澈、余鸿两兄弟,走出酒楼,照旧和范璋、裴宪会合,一起进学。 走着走着,余鸿忽然开口:“璋哥儿、宪哥儿,有人欺负我弟弟。” 眼神也在冒火:“你们干不干他!” 有人欺负澈哥儿? 听到这话。 范璋勃然大怒:“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欺负他!” 接着,看向余澈:“你讲出来,我帮你干他。” “我也一样。”裴宪也摩拳擦掌。 说起学习,他们是条虫。 但要是干仗,他们就是一条龙! 余澈道:“那人便是苗奇。” 随后,他把昨天河边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猜测,一一详说。 包括丁夫人、裴员外听到这事的反应。 范璋、裴宪听罢,表情渐渐凝重。 余鸿把头一昂:“怕了?” “怕个鸟蛋。”范璋叫了一声,而后冷静道,“难怪天黑前,何班头登门,原来是为这个。” “巧了,何班头也去过我家。”裴宪附和,“我爹还给了他一包银子。” 这就不是单纯的干仗了。 他们虽然纨绔,但见多识广,知道这里头的深浅。 但不代表他俩会放弃,范璋道:“我这就回家,给我爷写信,让他回来收拾。” “我也给我族叔写,他是进士,又是御史,比你管用。”裴宪也出谋划策。 明明知道利益牵扯,却想都没想,就站出来保护余澈。 余澈很是暖心。 但他却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现在没证据,就算有,远水救不了近火。” “加上大人的阻挠,就怕我们反抗不成,反而招致对方猛烈地打压和大人的训斥。” 这也正是他们担心的。 “所以,”余澈看向三位哥哥,“我们必须要小心谨慎,要在瓷器店里打死老鼠。” 啊! 三兄弟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七岁孩童会有的见识么! 范璋谨慎地问:“这可能吗?” “当然可能。”余澈自信地笑道,“不必告诉家里人,光靠我们自己,就能轻松办到。” “而且,保证不会损害大人们的利益。” 啊? 三兄弟面面相觑,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意思是说,就凭咱们几个毛头小子,既干赢苗奇及其背后势力,又不会损害大人们的利益。 怎么可能呢! 不知怎的,心里明明觉得不可能。 但看到余澈一脸自信的表情,又忍不住选择相信。 “干!”余鸿突出一个字。 范璋和裴宪也点点头,娘的,欺负我们弟弟,干他! 余澈举起小拳头:“来!” 三兄弟也伸出拳头,触碰到一起。 “为了进学的安宁,为了打倒黑恶势力,荆襄四贤,出动!” “代号:翦暴!” 第27章 小卒 讨恶翦暴,出自《三国志·吴志·吴主传》。 意思是,惩治恶行,并彻底清除残暴势力。 虽不知道代号是什么意思。 可听到余澈这么一说,三兄弟就热血上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兴奋。 余澈一脸微笑。 地方势力往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贸然引家族进来厮杀,非常不明智。 并且很难成功。 但是俗语说的话,只有千日做贼,那有千日防贼,天长日久,总有疏懈的时候。 我余澈可不会坐以待毙。 苗奇!苗献可!甚至有巡检司韩默、县丞赵宽,乃至更多。 且看我如何小卒过河,将你们杀得片甲不留。 “放学后,一起回酒楼,商议计划细节。” “好!”三兄弟异口同声。 当日。 一切风平浪静。 三兄弟在课堂用功读书,刻苦练字。 苗奇心里有鬼,发现三兄弟没找他麻烦,渐渐放宽心。 郑夫子和往常一样,讲完课,到茶室喝茶,顺便看看字帖。 但他注定扑空。 因为……余澈没写! 已经过了‘让郑夫子抓耳挠腮’的阶段,接下来,该是让他望眼欲穿,误以为自己错过天才。 到了下午。 三兄弟和余澈,一同走向酒楼,大大方方,笑呵呵的。 完全没人看出,他们其实要商量大事儿。 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进了余澈房间,和过去一样,摆上文房四宝,像是练字。 其实是商量事情。 余鸿压低声音:“族弟,你快说,咱们怎么做?” 范璋、裴宪一边瞅外面,一边迫切的注视着余澈。 余澈低声道:“第一步是调查,搞清楚一件事,苗奇他爹豢养的这群打手住在哪里。” “这事简单。”余鸿笑道,“何班头看我长大,他又是县里的老班头,有门路搞清楚。” 余澈相信族兄,说道:“卖鱼的和那群打手有没有关系,也要搞清楚。” “包在我身上。” 裴宪把胸脯拍得邦邦响,“我认识鱼行的儿子,稍微打听,便知道这家伙的底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余澈看向范璋,“豢养打手要钱,他们到底做什么买卖!” 说白了,就是搞清楚利益链条。 范璋心里有数:“保证完成任务。” 余澈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叮嘱道:“怕就怕狗急跳墙,你们也会有危险。” “放心吧。我们不单独行动,比如我可以跟着伙计,一起送饭菜到衙门。” 余鸿的酒楼,还包办了县衙的伙食。 所以,经常能碰到壮班的何化龙。 余澈这才真正放心。 而后,三兄弟分头行动。 余澈留在酒楼,一边练字,一边等候消息。 另一边。 苗家。 “爹,我回来了。” 苗献可听到声音就跑出来,上下打量。 嘴里还念念有词:“没挨打吧?” “没有,爹,你多心了。”苗奇乐呵呵地坐下,“要是对方发现是我,你还能在家里坐着。” 苗献可松了一口气,和儿子隔桌而坐,“不得不防啊,那三个都是毛头小子,可有一个余澈,才七岁,鬼精鬼精。” “也许是你想多了,他真的病了。” “他要是真生病,会那么快回酒楼?” 说来说去,不该为了争一时长短,害得黑三他们差点被捉。 苗献可越想越后悔。 “老爷,”仆人来报,“黑三的手下来了。” “叫他进来。”苗献可正襟危坐。 苗奇却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连个娃娃都收拾不了。” “别说话。”苗献可瞪了他一眼。 片刻后,黑三的手下,赵五进来了。 苗献可赶紧向他打听黑三的情况。 听到赵五说,黑三和陈四躲在村里,衙役没找上门,心中一颗大石落了地。 “告诉黑三,让他别出门,一直等到做买卖的时候再现身。” “苗老爷放心,三哥心里有数。”赵五婉转提钱,“怎奈,苗老爷上次给的银子,已经用光了。” “这么快!” “光买大鱼都花了不少。” 苗献可一听,扭头瞅了一眼自家儿子。 苗奇埋头喝茶。 是自家儿子还能说啥,又不能饿死那帮人,苗献可肉疼的掏出钱袋子,扔给赵五。 赵五弯腰拾起,掂了掂重量,“这么点。” “不少了,你以为我是开钱庄的!”苗献可几乎发作。 “不是我计较,兄弟几个都有家眷,十几张嘴等着吃喝,这一点不够啊……” 苗献可一瞪眼:“不够就自己想办法!” 声音很大,把赵五吓得一哆嗦。 他倒不是怕苗献可,而是不敢得罪‘财神爷’,想了想,只好忍气吞声,把钱袋往怀里一揣,抱拳告辞。 离开苗家,赵五径直往村里赶去,路上遇到几个小乞丐,也没在意。 古榕县郊外,七里滩村。 “三哥,我回来了。” 赵五刚到门口,就被黑三一把拉进去,朝门外左右张望一阵,这才关上大门。 “三哥忒小心。”赵五笑道,“小弟路上注意着,没人跟。” 黑三松口气:“凡事多个心眼,准没错。亏你还是和我一起从血水里滚过的,连这点警觉都没有。” “是真没人跟踪。”赵五说着,把钱袋子掏出来,递给黑三。 黑三也掂了掂:“这么少。” “唉,他一个村长能有多大家业,就算赚了银子,层层瓜分,到他不剩几个子。” “那是他的事,你还同情上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哥,他要咱们避避风头。” “该!” 两兄弟进了屋。 屋外,几个小乞丐挨家挨户讨口吃的。 余澈这边,用了好几张纸,终于把他们盼回来了。 第一个回来的是余鸿。 他是跟着送伙食的伙计,一起回来的。 一回来,就告诉了余澈一个好消息:“我打听清楚,那伙人住在七里滩村,为首的又高又壮实,名字叫黑三。” “不过,据何班头分析,这个名字应该是化名,不是本名。” “本朝百姓都有牌照,但是何班头没权力到户房查。” 牌照的用途很多。 上面清楚记载了拥有者的姓名、家庭情况等等。 大雍在重要地点设卡,盘查来往百姓牌照,没有牌照不放行。 如果定居,则在该地的户房留有备档。 余澈高兴道:“这果然是一个好消息。” 第28章 瓷器店里,打老鼠 余鸿回来不久,裴宪也带回来一条好消息。 “背鱼卖的,名字叫陈四,住在七里滩村。” “家里似乎很穷,经常去鱼行买鱼,经常斤斤计较。” 住在七里滩村! 余澈摸了摸下巴,陈四估计和黑三一样,是化名。 果然是一伙的! 思考的时候,余鸿把自己带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裴宪。 裴宪大喜:“可以啊兄弟,你怎么打听到的?” “我哪有这本事,是何班头。”余鸿不居功,“他给老叫花子几个铜板,老叫花子又叫来小叫花子跟踪、打听到的。” 这招,裴宪记下了。 他俩都回来,只差范璋。 又等了一会儿,范璋神秘兮兮的回来。 “澈哥儿,我这边打探到一些消息。” “情况不妙啊。” “这伙人不知从哪来,在县丞那里领到牌照,暂住七里滩村。” “准备做茶叶买卖。” 茶叶! 裴宪面色大变,这不是自家的生意么。 范璋继续道:“不是运往江南,而是逆流而上,走汉中,运往河州茶马司。” 这件事裴宪最清楚。 他把话接过来,表情非常认真:“运往江南一斤茶才二钱,运往茶马司一斤卖到五两。我爹念叨过好几回,没想到,真做成了!” “你爹只是供应茶叶,主导者是县丞。”范璋道,“不光你爹参与了,我家也有份,还有苗家……”说着,看向余鸿:“余家,也不例外。” “但知道内情的极少,都以为是茶叶生意,我也是找管家软磨硬泡才得到的。” 管家,是范璋的爹,留在县里的耳目。 这真是瓷器店! 三兄弟不约而同的看向余澈,都感到抱歉。 牵扯太广、太深,不是他们几个能应付。 余澈笑容依旧:“我们不是要对付黑三这伙人,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的打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苗献可、苗奇。” “我们只需要把这对父子收拾,不就万事大吉!” 一番话,让余鸿、范璋、裴宪三人茅塞顿开。 对呀! 从头到尾都是苗家父子在作妖。 就在这时,传来敲门声。 “鸿儿、澈儿,快出来,你爷爷来了。” “哦。”余鸿应了一声后,看向余澈。 这是询问他的意见。 余澈眼前一亮,说出让三兄弟浑身一震的话:“想什么来什么,收拾苗家父子,族长是最大的关键。” 最了解你的人,未必是自己人,很可能是敌人。 也就是说,掌握苗家父子弱点的人,正是族长余耀。 而族长,也有很大的意愿,收拾苗家父子。 更有本事,精准的做到瓷器店里,打死两只老鼠! 范璋急道:“你说,接下来该做什么?” “族长来了,等我问清楚后,咱们再合计。”余澈笑道,“你们先回去,莫让家里人担心。” 于是,大家就此分别。 范璋和裴宪回家。 余澈和余鸿在酒楼外面,帮忙从牛车卸货。 余耀看到孙儿竟主动帮忙,高兴坏了:“几日不见,孙儿变得勤快了,都知道帮忙。” “我本来就很勤快。”余鸿噘着嘴,“只是你不叫我。” 余耀哈哈大笑。 余坤、林氏也笑起来,同时感激的看一眼余澈。 余澈正提了一小袋山货,笑道:“族兄真的很勤快,在学堂,还帮同窗研墨。” 不管是不是真的,当家长的,都很高兴。 余耀笑道:“光这个,今晚上,值得喝上一盅。” “爹,早就备好酒了,就等着你来。”余坤笑道。 晚上。 余坤点起油灯。 林氏往桌子上端菜。 余耀把一大叠纸和一袋碎银子,递给余澈。 “这是族人凑的,你拿去花,不够,就开口。” 哇! 余鸿投来羡慕的眼神。 “坤伯照顾得无微不至,带来的五十两分文未动,又送银子。” 余澈把银子收下,交给余坤:“坤伯,算我的生活费。” 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有本账。 在城里,什么都要花钱。 都不容易。 余坤也不客气,喜滋滋的收下。 “对了,你还没进学?”余耀好奇。 “等山长回来。”余澈汇报情况,“我太小,他不回来,夫子不敢让我进经学馆。” “不过,我一直在旁听,收获颇丰。” 余鸿这时插话:“我可以作证。澈哥儿练字进步神速,比我们班上的任何一个同窗写的都好。” “哦,已经会写字。”余耀很欣慰。 每个人表情都轻松惬意。 自打余澈来后,余鸿懂事了、认真读书,最大的心病没了,可不就轻松。 余耀不停给两个小的夹菜,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多吃点,都是长身体的时候! 尤其是澈哥儿,你要是瘦了,我不好向你爹娘交差。” “我爹我娘好吗?”余澈忙问。 “好的很。你家正在建房子,乡亲都去帮忙,等你回去,就能住新房子。” 大家聊的热闹。 都没注意到,余鸿这个话痨,今天格外的安静。 一是因为心里藏着事,二是羡慕坏了。 大人都关心他,族人都供他读书,这种感觉,应该很爽吧。 嘤嘤,我也想要。 晚饭过后。 一家子惬意的品茶,是余耀从老家带来的新茶。 余澈开口:“族长,坤伯,伯母,我有个事,要同你们讲。” 在古代,一般有两个家,自家和宗族。 是皮和毛的关系。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余澈认真想过,既然要族长帮忙,就要坦诚以对。 那么,和族长说了,又怎么能不让坤伯知道。 他决定要告诉就一起告诉,然后共同面对。 余耀闻言,笑道:“什么事儿,听着还挺严肃。” 结果余澈一句话,便让余耀笑不出来了。 “族兄和我,被苗家父子针对,差点遭他们毒手。” 什么! 余耀手里的茶盏一抖,顿起怒容。 接着,余澈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余耀听罢,心疼道:“想不到,你们已经干了这么多事,肯定担惊受怕坏了。” 余坤咬牙切齿:“苗家欺人太甚。要不是澈儿机警,两个孩子要遭殃。” “澈儿,你想怎么做?”林氏一听,就感觉余澈胸有成竹,甚至早想好计策。 昏黄的灯光下,余澈眉宇间仍显稚嫩。 然而,言谈举止却透着老练:“想收拾苗家父子,就得把他们和黑三分开,只清算他们。” “而想要清算这对父子,甚至连根拔起,就要挖他们的根。” 余耀会意:“津塘村,苗氏。” “苗氏不会轻易抛弃苗家父子,尤其知道是我们对付他。”余坤思索。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自己人抛弃自己人。”余澈胸有成竹。 第29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余耀一脸吃惊,没想到余澈这么有想法。 他咬牙:“你打算怎么做?我全力支持你。” “我也是。”余坤点头。 欺负到儿子、族侄头上了,余坤不能袖手旁观。 余澈道:“拉拢黑三,让他替我们做这件事。” “相应的,我们也要给他们足够的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一个安稳的生活。” 好有想法。 面对这么错综复杂的局面,七岁的余澈,非但没有一点忙乱。 反而十分冷静,一步步地走。 余耀感觉,没有长时间的积累和阅历,达不到这个程度。 真是厉害到可怕。 好在,余澈是我余氏一族的后辈。 余耀一边暗自庆幸,一边道:“黑三在哪里?拉拢的事,交给我来办!” “就在郊外的七里滩村。” 余澈眉眼一挑,看向族长:“他们躲在那里,估计不到运茶的时候不会出来。” “好。”余耀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然后呢?” 余澈看向余坤:“接下来请坤伯出面,找何班头巡逻,故意放出抓陈四的风声。” “这是为了向对方施压,方便我爹游说。”余坤竖起大拇指。 余澈又看向林氏:“伯母,丁夫人那里请你走一趟,把她给争取过来。” 裴钟泽老于世故,不容易争取。 “放心吧。”领到任务的林氏,眉飞色舞:“丁夫人和我是最要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那我呢?”余鸿急急地问道。 “和我一起进学。”余澈笑着回答。 “啊……”余鸿郁闷。 余澈笑道:“族兄,我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稳住苗奇。” 余鸿当即抱拳:明白! 现在,小卒是明修栈道,族长来暗度陈仓。 另一边。 裴宪正在和他爹裴钟泽打擂台。 为的就是黑三的事。 原来,裴宪在鱼行打听消息的事,被鱼行告诉裴钟泽了。 “我最帅的儿子,你不能不别掺和,这关乎大家利益。” “这个‘大家’不包括澈弟,就不算大家。” “你真是……要我说你什么好,还澈弟,人家任你吗?剃头挑子一头热。” 裴钟泽恼怒。 他不是不喜欢余澈,而是事关无数人的饭碗,不能不取舍。 裴宪完全不在意:“我们如何,用不着你教我。倒是你,我尊敬的裴员外,你太没人性。” “我、我没人性!”裴钟泽气得结巴,“我已经找县丞说过,请他告诉苗家父子别找澈哥儿麻烦,我做的够好。” “可惜,已经晚了。” “晚,什么晚了。” 裴宪感觉自己说漏嘴,也不回答,大摇大摆的回自己房间。 留下裴钟泽一个人琢磨,到底什么晚了。 嘶! 难道说,余家要对付苗家? 有这个可能,两家可是世仇啊。 不行!我的把话问清楚,否则睡不着觉。 裴钟泽又追到裴宪房间里,把他从床上一把薅起来。 裴宪正要发作,裴钟泽赶紧示好:“我的帅儿子,你对爹说一句实话,不然爹睡不着觉。” “要我告诉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裴宪盯着他。 “你说。” “答应的这么干脆,不实诚。” “我对天发誓!” “那好。”裴宪就把余澈只对付苗家父子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给老爹听。 裴钟泽听罢,都惊了:“不会吧,七岁大的孩子,有这心机?” “信不信随你。”裴宪道,“我的条件就是,你帮他。” 娘呀。 将县丞倚重的苗家父子连根拔起,自己不仅不能作壁上观,还要下场帮忙。 这可让一贯圆滑处世的裴钟泽,着实为难了。 同时心惊肉跳。 澈哥儿的胆子真大! 便听裴宪又道:“帮还是不帮,给句痛快话。” “帮!”裴钟泽一跺脚,“算我还他人情。” 余澈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有本事,将来肯定不得了。 相比之下,哪怕是县丞又怎样,已经一眼看到头。 家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逆子,只能帮忙。 于是次日早上。 裴宪就把他爹站他们这边的事,告诉给了余澈。 余澈惊了,这可是意外之喜。 之后,余鸿把余家的行动计划,告诉了范璋和裴宪。 两位纨绔也吃一惊。 “这么说,我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范璋怅然若失。 “怎会。”余澈笑道,“我们去书院,也是计划的一环。” “对!” 余鸿一拍余澈的肩膀,“我们要继续迷惑苗奇,不能让他看出一丢丢破绽。” 裴宪笑了:“演戏啊,我最会了。” 四个人呵呵地笑起来。 与此同时,七里滩村。 余耀提着食盒,信步走向黑三住的院子。 黑三得知,三分震惊三分有恃无恐,剩下四分是好奇。 他让赵五敞开院门。 余耀信步入内,食盒里散发出断断续续的香味,勾得躲在屋子里的孩童直流口水。 “拿去吃吧。”余耀把食盒往院子里的桌上一搁,然后很大方的在椅子上坐下。 黑三看到门后的孩子,心一软,点头许可。 孩子们飞快出去,捧起食盒,躲进屋里,大快朵颐。 “你来做什么?”黑三开门见山。 “我来邀你们入伙。”余耀也开门见山。 对方都吃了一惊。 黑三皱眉:“我和苗家的关系,你应该都知道。” “十分清楚。”余耀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有十足把握,说服你们入伙。” 黑三哼了一声:“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陈四慌慌张张的跑回来,看到余耀,一怔。 “慌什么?”黑三瞪他。 陈四在黑三耳边说,自己去鱼行买鱼,被鱼行找理由拖延,原来是等壮班抓他。 他看到壮班赶来,吓得撒丫子跑路。 黑三心想不好,这肯定是余家和裴家、范家联手施压,要是他不就范的话,要被一网打尽。 县丞再硬,也硬不过同知,何况范家上头还有人。 “你就不怕坏了大家的买卖!”黑三故作镇定。 “不怕。因为我相信,我开的条件,能满足你和你的家人。” “什么条件?” “家人到路上村种地,孩子送到村塾开蒙。” “这算好条件?” “我知道,苗家给你的更优渥,但是别忘了,你们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苗家反悔怎么办。” “你不会反悔?” “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余氏一族,有一个希望,一个一跃而起,荣华百年的希望!” 黑三脑子里,一下闪出那张稚嫩、俊俏的小脸。 第30章 往事如烟 只能说余耀太了解自己的老对手。 简单几句,就直击要害。 给黑三开出了一个面上很差,其实很优渥的条件。 应该都听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不好听,但现实。 是以,黑三没有拒绝,只问自己要怎么做。 “我记得,巡检司曾经抓过余壮,后来把他放了。” “你让我把苗献可的底,抖给苗家人知道?” “没错!” 天鸿书院。 余澈在茶室打盹刚醒,便见等待许久的林氏,若无其事的递来一页纸:“看看,有用没。” 余澈赶紧躲着点人,然后难以置信的说道:“这……伯母,这是范家给的?” 这是一页地契。 上面的人名,除了卖主,剩下的都是苗姓。 再看两个卖主的姓氏,就知道,这是孤儿寡母。 在古代,兼并同族孤儿寡母的土地,被认为是不肖。 最为人不齿! 也就是说,这是苗献可作为不肖族人的直接证据! 白纸黑字的地契看似轻飘飘,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 林氏道:“我只聊了几句,丁夫人便把这个给了我。这里面,璋哥儿的功劳最大。” 余澈明白。 范璋肯定和裴宪一样,怕余澈这个弟弟势单力薄,所以专门找自己母亲恳谈,请她助一臂之力。 有兄弟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林氏低声问道。 “给族长,他一看就懂。”余澈把地契还给林氏。 林氏小心收好,然后动身回酒楼。 等三兄弟下课后,听余澈把地契的事一说,都高兴极了。 苗家父子基本是玩完了。 笑声传进茶室,郑夫子望着空荡荡的桌案,感觉刺耳。 当天下午。 苗献可被赵宽叫到府上,一起赏花。 然而,见面的第一句却是:“你怎么还在县城?” “犬子刚进书院,我想等他安稳就回去。”苗献可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你不担心村里出事?”赵宽话里有话。 “担心什么。”苗献可没听明白。 村里有自己的侄子坐镇,镇上还有女婿韩默,需要担心吗? 唯一的隐患是余耀。 但余耀刚当乡老,根基未稳,不是威胁。 赵宽笑眯眯:“所以,你就让黑三他们去欺负一个小孩。” 苗献可一愣:“您已经知道了。我……” “哼!这么大一个人,做事怎么不干不净。”赵宽怒道,“被壮班发现不说,还被范、裴两家误会。” “我、我没敢伤害他俩。要是敢的话,早就闹起来。” “那么,调虎离山是谁想的?” 苗献可不敢说话了。 见他不说话,赵宽继续道:“还有,人家好歹是军卒,岂能任由一个小子呼来喝去。” 苗献可听出来了:“他们是不是在老爷面前说了什么?” “你说呢?”赵宽反问。 苗献可怒了:“他们是心怀不满,嫌我给的银子少。” “我对你说过无数遍,一般的人给一般的银子,厉害的人不要抠抠搜搜,你不听。” “等会儿。”苗献可回过味,“老爷是什么意思。” 赵宽也不再遮遮掩掩:“你的一饭之恩,他们已经报过了,以后他们跟我。” 苗献可终于明白了。 原来是鸿门宴。 早知道县丞惦记他们,没想到,这么快就动手。 摊牌是吧,好呀,谁怕谁。 他一怒之下,自爆:“县丞,你别过河拆桥。别忘了,鹅塘镇乡贤大会那事,你也有份。” 赵宽毫不害怕,上下打量着:“苗献可,你以为能威胁我,你最好现在给我滚回津塘村,别逼我把事做绝。” 这番话,如同一瓢冷水,浇在苗献可的头顶。 他瞬间清醒,赶紧陪笑道:“县丞老爷,我刚才说的是气话。” “气话,是吧?”赵宽已经把他看穿,“你听着,现在、立刻马上把你儿子带走。” 苗献可一听,知道没了退路:“赵宽,你别把事做绝。” 赵宽也不废话了,让仆从把苗献可直接扔出去。 随后,想起了一段往事。 数月前,苗家父子回家途中,遇到了一伙饥民。 苗献可看为首的黑三身强体壮,就施舍给了他们一碗冷饭。 黑三感激不尽,就随苗献可回古榕县。在路上,还把他们军卒的身份告诉苗献可。 苗献可本就想染指茶马贸易,便带黑三见了赵宽。 几方一拍即合,由赵宽组织牵头、黑三负责运输,包括苗献可在内的茶商负责供货,开展茶马贸易。 值得一提,这里头原本没有余家什么事,是赵宽坚持的。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样对大家都好。 只不过,对余家只说是做茶叶生意。 为了利益最大化,赵宽刻意对每个人都有所保留。 令赵宽万万没想到,因为这对父子,闹得沸沸扬扬。 那还说什么,赶紧踢出局:“告诉韩默,不能让苗献可对外说出去一个字。” 至于津塘村的利益,就等新村长来和他谈吧。 也是这一天。 天鸿书院放学后,余澈一行四人刚走出大门,就见苗献可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留下看好戏。 这出戏的主角苗奇,很快走出书院。 “走,跟我回去。”苗献可也知道这四个在干嘛,气恼的一把抓住苗奇的手腕,就往外走。 “爹你干嘛。”苗奇疼的大叫,“手疼,会写不了字。” “还写字,跟我回村塾。”苗献可又羞又恼。 哈哈哈…… 四人笑得无比欢畅。 “便宜他了。”余鸿觉得不解恨。 余澈笑道:“这才刚开始,后面有他们受的。” 此后,一连数日,苗家父子的黑料,被频频爆出,且证据确凿。 一时间,茶馆里、酒肆内,不分男女老幼,人们都在热议着这件事情……同时不齿苗献可的为人。 津塘村的苗氏族人,更是才知道一户族人远走他乡的真相,纷纷声讨苗献可。 最后,在族中长老的主持下,开祠堂,罢族长。 破鼓众人锤,那些借苗献可的商人,也跑来要账。 一夕之间,苗献可变得穷困潦倒,只能和儿子在韩默讨食。 韩默也是绝了。 嘴上说厚待父子俩,转头就把他俩打发到墩台,当个一辈子不用点烽火的墩丁。 这对父子的际遇,再次成为人们的谈资。 猜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人猜出,这是一个七岁孩童的杰作。 河畔。 夕阳西下,秋水共长天一色。 “好美。”余澈坐着,手持钓竿,却被美景吸引。 在他身后,余鸿、范璋和裴宪闻声望向天空,的确很美。 忽然,钓竿动了。 范璋大叫:“澈弟,快、快拉杆子。” “用力!”裴宪也叫。 余鸿伸手抓住杆子,帮忙用力一拉,一尾大鱼跃出水面,溅起朵朵水花。 画面骤然定格,四个人的脸上,漾着幸福的笑容。 第31章 疲劳学习 当日晚上。 林氏就把余澈钓的鱼炖了,给几小只当晚餐。 余澈他们一边挑刺,一边随便聊天。 不知怎的,聊着聊着,就聊到余澈进学这事。 裴宪认真道:“府试结束了,山长也快回来了,是不是该把澈弟推荐给郑夫子。” 余澈眉眼一挑,似乎是该显露真身了。 “不行!” 余澈闻声,看向说话的范璋。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澈弟天资过人,郑夫子一个秀才,不合适教澈弟。” 范璋似乎早有主意,“不如把澈弟介绍给我爷爷,他虽然学问不咋地,好歹是个举人,勉强够格。” 裴宪瞥他一眼,兄弟,别瞧不上秀才,全县几十万人,秀才仅二百位。 余鸿十分赞同:“这主意好,就怕你爷爷不肯。” “放心,他最疼我这个孙子。”范璋一脸自信。 余澈倒是觉得,谁来教自己这件事,其实是次要的。 首要的,是要搞清楚,为什么学的是论语基础版。 因为从儒学成为主流开始,历朝历代都会对其进行注释,以服务自身统治。 科举从不考基础版。 还有一点,也是最烦人的,朝廷改了内容,却不改书名。 “澈弟。”余鸿扭头看他,“你觉得怎样?” “啊,哦……”余澈回过神来,“璋哥儿的爷爷在当幕僚,请他回来教我,好像不合适吧。” 范璋吐槽:“破幕僚有啥好当的,到现在都没推荐他去地方当个一官半职。”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 晚饭后,范璋就在余澈房间,伏案写下足足七页纸。 他在信里把余澈好一通夸,余澈都不好意思了。 吹干墨迹,范璋把纸小心放进信封,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希望我爷爷别不识好歹,速速从省城赶回来,给澈弟当老师。” 尽管知道范老爷子不会因为孙子一封信回来,余澈还是发自内心地感激:“不管结果如何,都要谢谢你。” “别这么说。”范璋把脸扭过去。 真诚是必杀技。 余鸿轻拍范璋的肩膀,而后说道:“为了过关,光旁听不够,还得恶补。”说着,看向余澈:“你学过声律启蒙么?” “学过。”余澈点头。 “龙文鞭影?” “也学过。” “呃……幼学琼林。” “计夫子教过。” 三兄弟互相对视,差点忘了余澈要读经学馆,肯定把启蒙书籍都读了一遍。 如此……只能这样了。 余鸿硬着头皮问:“你学过大学么?” “没有。”余澈眼珠一转,“在村塾旁听过,记得一些。” “……” 余鸿、裴宪和范璋面面相觑,自家这个弟弟到底是什么妖孽。 他们没注意到,余澈眼角的坏笑。 余澈就想瞅一瞅四书五经的注释版本。 这才是关键! 半响过后。 余鸿艰难的开口:“那啥,澈弟,你、你先去洗澡,我们三个商量你的学习计划。” 余澈点点头,起身离开。 确认余澈走了,余鸿身子一软,紧张道:“太、太可怕了。更可怕的是,我们仨是他哥哥,这、这可如何是好!” 范璋和裴宪心有戚戚然。 “怕也没用,事情已经这样,硬着头皮也要上!”范璋苦闷。 “那教什么?”裴宪也很绝望。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 屋外。 余澈其实没有离开,一直躲在窗下,偷听他们的谈话。 感受到三位少年的苦闷,余澈心里叹了口气。 兄弟们,别怪我。 我也不想‘欺负’小孩,可不逼你们一把,你们不知上进,我也得不到注释版。 就都勉为其难吧。 下一刻。 屋里传出余鸿的声音:“有了。朱子的大学章句集注!” “啥?”范璋和裴宪的声音,同时响起。 接着,传出范璋的话:“兄弟,《大学章句集注》是门很高深的学问,郑夫子每个月只教一小段。” “再难也得上。”余鸿明显底气不足,“正所谓吃得苦中苦,方为好兄长。” “行。”裴宪和范璋都答应。 余澈放心的去洗澡。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学习计划,会非常顺利。 如此,不管是面对山长、郑夫子,还是范老爷子,都底气十足! 最终实现越级进入经学馆这一目标。 一盏茶时间后。 余澈回来。 余鸿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玩了一天,兄弟们太累了,状态不是很好。” “所以,先各自回家休息,明日去书院读书,放学后再教。” 范璋和裴宪赶紧附和:“是极是极。” 余澈看破不说破:“好!” 范璋一回到家,直奔父亲的书房。 然后翻书架,找书。 他的母亲,丁氏问道:“儿子,找什么呢?” 范璋没回头,一边找一边问:“娘,你看到我爹那本《大学章句集注》没?” “你找它做什么?”丁氏笑问。 “我要读。” 一句话,令丁氏震惊小半辈子。 她不确定道:“你,你说什么?你要学大学章句集注?” 范璋神情郑重:“当然!我没跟您开玩笑,您赶快写信,让我爷爷赶快回来,我要向他请教。” 丁夫人惊呆了。 “哎嘿,找到了。”范璋如获至宝,捧着回自己房间,打算来个挑灯夜读。 因为这本书上面,不至于朱子的微言大义,还留有父亲对于大学章句集注的理解。 我爹的,就是我的,完美! 裴家。 裴钟泽熬夜算完账,准备回侍妾房间睡觉,路过儿子房间,却发现屋里灯火通明。 这小子! 裴钟泽推门而入,接下来看到的一幕,令他比看到一百万雪花银还震撼。 就见裴宪和关二爷一样,秉烛夜读! 唯一区别,关二爷读的是《春秋》,宝贝儿子读的是《大学章句集注》。 那本书,是他去江南卖茶时,偶然接济了一个读书人,读书人赠送给他的。 拿回来后,儿子看都不看一眼,就放书架上吃灰。 裴钟泽赶紧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生怕打扰到儿子。 何止范璋和裴宪。 余鸿也没闲着,把自己以前抄同窗的笔记翻出来,重新认认真真读一遍。 几个小的,唯一睡得香,只有余澈。 疲劳学习不可取! 第32章 小菜鸡们 天鸿书院。 夫子馆。 郑夫子跟看到‘鬼’似的,看着眼前的三大纨绔。 而三兄弟也站得笔直,直直的盯着他。 这不是对峙,而是都有点懵。 外面,学子们议论纷纷,也觉得不可思议。 沉默片刻后。 郑夫子才说道:“你们要跟我学《大学章句集注》?” 三人点头,一脸义无反顾。 郑夫子嘴角一抽一抽的:“该不会是愚弄我吧?” “愚弄你,就是你孙子。”余鸿简单直接。 见郑夫子脸色不对劲。 范璋赶忙打圆场:“余鸿的意思是,他已经痛改前非,不仅要用功读书,还要刻苦学习朱子经典。” 郑夫子:? 他们是不是中了邪,说的话,没一句着调。 “你什么意思?”裴宪压住怒意,“别人讨教学问,你就好声好气的教。我们讨教学问,你就像看到鬼似的。” 歧视! 妥妥的歧视! 郑夫子脸色稍缓:“谁让你们平日不好好读书,前段日子,才略有改善。现在,突然跑来要学朱子经典。” 是个人都要怀疑三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余鸿拱手,“夫子,你就教我们大学吧。” “好吧,看在你们真诚的份上,我就教你们。”郑夫子道,“不过不是现在,午休时,你们再来。” 三兄弟互相对视后,乖乖去了学堂。 这下,轮到郑夫子心里纳闷。 难不成……这三块拙料真要学? 围观的学子们,见余鸿等人是真心请教学问,顿觉无趣,也纷纷回学堂。 仆人们也散了,一边把这事当做谈资,一边赌钱。 没人注意到,余澈不在场。 这不怪大伙。 实在是那三位太惹眼,以至于余澈的存在,完全被忽略。 茶室里。 余澈已经磨好墨,瞅见郑夫子进了学堂,便回到桌案。 提笔蘸墨,在早已铺好的纸上,开始泼墨挥毫。 这一次,他决定不再保留实力。 山长要回来了。 关于他越级进经学馆的事情,理所应当的提出来。 至于范老爷子那边,说句实话,余澈并不抱很大希望。 先顾着这边吧。 是时候,给‘第一位观众’带去小小的震撼。 铺垫这么久,该让‘神童’粉墨登场! 余澈此次十分专注,右手执笔,闭眼回想上一世,自己临摹过的一篇字帖。 这篇字帖,名叫《裴将军诗》,是唐代书法家颜真卿的作品。 颜真卿一生秉持儒家圣训,写出的诗自带浩然正气,更体现雍容伟壮、雄浑朴厚的盛唐气象。 想着想着,余澈没来由的心生豪迈。 然后,一睁眼,电光火石。 旋即在纸上留下一笔,然后是无数笔,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大君制六合,猛将清九垓。 战马若龙虎,腾陵何壮哉! ……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而后长吁一口气,深藏功与名。 一个时辰后。 郑夫子拿着一叠学子写的字,来到茶室。 因为口干舌燥。 他没注意到,桌案上有了一张字帖,而直接把学子们交的,往桌上一摆,就去泡茶了。 喝了几口热茶,郑夫子才在桌前坐下,开始批阅学子的字。 “真是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这个也是。” 郑夫子毛笔沾上朱墨,一张一张的批改,一边在心里吐槽。 案上的作业一页、一页减少。 “余鸿的,烂!” “这是……范璋的,难怪放在下面,烂烂烂!” “呵,裴宪的,还想学朱子经典,这几笔字哟,羞先人!” 郑夫子越看越气,批改的速度快到极致。 终于批阅到最下面那一页,郑夫子放下朱笔,端起茶盏心想,最后的一定最烂。 待我喘口气,就多写几句,给最后的小子一点‘鼓励’。 而后—— 郑夫子发出一声惊呼,激动地放下茶盏,颤抖着拿起那篇字,猛然站了起来。 气势磅礴的字帖! 和那三个完全不一样,这张字帖怎么说呢。 怎么说。 郑夫子惊讶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反复欣赏,品味诗的韵味。 诗,他熟悉。 书法,他也熟悉。 就因为熟悉,才更惊叹连连,当世能写出这种书法的人,有! 但绝不会出现在古榕县。 因为练习这类书法,没个十年八年,是很难成功。 一般人家,为了求取功名,练馆阁体已经相当不容易,何况是大名鼎鼎的颜体! 此外,写字之人的气韵,也不能差。 郑夫子看到最后,轻声发出一声‘咦’。 因为后面还有一行小字。 一月前,在茶室偶然见到夫子写的字,学生心慕不已。 故而,斗胆临摹。 承蒙夫子指点,学生不胜感激。 特将近日练字成果写出,请夫子指教。 哦。 难怪有些日子没见,原来是去练字了。 “奇才,奇才啊。” 郑夫子激动得喃喃自语。 仆从正好从门口路过。 郑夫子抬头便问:“你看到谁在茶室写字?” 仆从光顾着赌钱,早把这事忘了。 是以,紧张的回应:“小的……没看见。” “你赶快去给我打听,是谁写的字!” “是,小的这就去。” 头一回看到斯文儒雅的郑夫子,出现一副冷酷的表情,吓得仆从连滚带爬的去打听。 余澈瞅着,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微笑。 其实不用这么心急,明天,我就亲自揭晓谜底! 余光里。 没看到三兄弟下课休息。 于是走过去,就见三位哥哥坐在书桌后,刻苦读书。 很好! 态度很好。 不过,既然是我余澈的哥哥,那就远远不够。 余澈打算加点料。 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书院一个秘密。 那就是经学馆甲班,才是整个书院的精华所在。 班上,每一个学子都十分刻苦,并且隔三差五就接受考试。 不合格的学子,就要卷铺盖走人。 今天之前,余澈已经看到七个学子垂头丧气的离开。 起初以为他们是犯了书院规矩。 今天又看到四个,找门房大叔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巧的是,郑夫子是丁班的大夫子,也就是班主任。 而在甲班是小夫子,点对点教学。 所以…… 噢,我亲爱的小菜鸡们,你们的好日子要到了! 第33章 用力过猛? 放学后。 余澈看到三个兄弟从教舍走出,每个人的脸上,分明写着同一款表情。 难,太难了! 难到自我怀疑—— 以几个水平,真的能学会《大学章句集注》? 真的能教余澈吗? 昨日,熬了一个通宵,感觉还行。 可今天中午,被郑夫子教了一个时辰,三哲深受打击。 “你们还好吧?”余澈走过去关心。 余鸿强颜欢笑:“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裴宪也道:“走,回家,教你念书。” 余澈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 屋里。 余鸿紧张的把一本全新的《大学章句集注》,放在余澈面前。 接着,他介绍道:“澈弟,这本书是经学馆的入门书籍。需要一句一句的学。” 范璋在旁边补充:“对,先学断句,嗯……然后背下来,再开始逐句逐字解读。” 裴宪连连点头:“等你背熟,就能和我们一样水平。” 噢。 断句,的确是读古书的入门功夫。 因为古书是没有标点符号。 余澈猜测,他们想用这招拖延时间,决定顺水推舟,给小菜鸡们上一课。 “好,请三位哥哥放心,我一定努力学习。” “那就开始吧。” 余鸿拿出自己那本有标记的书,“澈弟,我念到哪里,裴宪就指到那里,你也跟着读那里。” 裴宪用手指着新书,冲余鸿点头示意。 “来,先读序。”余鸿声音洪亮,“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余澈跟着朗读:“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大学》在朱子以前,属于《礼记》其中一篇。 朱子将《大学》从《礼记》中抽取出来,为《大学》《中庸》做章句,为《论语》《孟子》做集注,把它们编在一起,做《四书章句集注》。 经此,《大学》与《中庸》《论语》《孟子》合称“四书”,并被确立“四书之首”的地位。 余鸿读一遍。 余澈跟着朗读一遍。 阵阵读书声,让路过的余坤、林氏夫妇满脸喜色,感觉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 另一边。 郑夫子回到家,刚吃过晚饭,就见书院的仆从跑来了。 “找到了?” “嗯。”仆从擦了把汗,他被这个斯文的读书人吓坏了,挨个询问仆从,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就是,跟着三个混世魔王一起来的小孩。” 郑夫子眼睛一睁:“小孩?澈哥儿!”接着,以拳击掌。 自己早该猜到! 那么小的年纪就扬言要越级进经学馆,没点真本事,怎么敢开这个口。 再一想,对对,他在茶室旁听,肯定有大把时间练字。 这下。 郑夫子再也坐不住,急急地奔向余坤开的酒楼。 看到余坤,他就大声问:“坤兄,澈哥儿在哪里?” 把余坤问的一愣,片刻后,才答道:“在他屋里,我带你去。” 郑夫子跟着余坤走到后院,便听到屋里传来余鸿的声音。 “读了一遍,感觉怎么样?” “还行。” 声音稚嫩,是余澈,郑夫子松了一口气。 但接下来的话,让他大惊失色。 “族兄,你可以逐句逐字的教我了。” “啊……你会读了?” “会啊。” “会背了?” “会啦。” 屋里一阵沉默。 屋外,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死一般的沉寂后,又听余鸿磕磕巴巴的问:“你真的会背?” “会啊。”余澈笑道,“读完,不就会背了嘛。三位哥哥不是也一样嘛。” 三人:“……” 谁跟你一样啊。 屋外,郑夫子也咽了咽口水,我也跟他不一样。 不然也不至于只是个秀才。 眼看没人说话,余澈便自顾自的开始背书。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 他吐字清晰,抑扬顿挫,背的一字不差。 屋里屋外,都沉默着听完。 哐! 郑夫子推门进去,身后是余坤,但两个人都是同款表情。 惊喜、惊讶、惊叹…… 余澈则是惊诧,郑夫子怎么在这儿? 不会是已经发现是我写的字吧。 还挺快。 郑夫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道:“澈哥儿,我书上和桌上的字是你写的?” “是。”余澈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的细说。 当然,包括了三位哥哥教他练字的故事。 郑夫子和余坤听得一愣一愣的。 “澈哥儿,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看到书架摆着书,就好奇的翻开看了,觉得字好,就跟着写一遍。” “后来,又觉得写书上不好,这才写的字帖。” “而教你写的人,就是他们三个。” 听完郑夫子愣愣的复述。 余澈轻咳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下,无辜点头:“是的,三位哥哥很用心。” 这……怎么可能呢! 郑夫子不信:“他们的字丑得很,读书还不用功,而且……你的书法,乃是颜体!” 一听这话,余澈还没说什么,三兄弟的脸色先变得难看。 就算承认我们的字写的丑。 也用不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在澈弟面前,揭我们老底! “我不知道什么是‘颜体’,我是按您的笔锋练的。” 余澈也发现了三兄弟不对劲,来不及安慰他们,要回郑夫子。 奇才,真是天下奇才! 没想到被我郑余庆碰到了。 他激动地握住余澈的手,“山长后天就到,我、我一定向他举荐你入经学馆。” “而且,我要手把手的教你,从四书五经到诗词歌赋,还有表判策论都教!” 余坤也一脸激动,天降文曲星到余氏。 两个大人这样,三个小的心里更不是滋味。 什么神童、什么三哲,我们就是草包! 从头到尾就是草包,成不了凤凰。 余澈用余光瞥到三小只的情绪波动,心里有一丢丢后悔,自己是不是用力过猛。 可是,不下猛药,治不好他们的‘病根’。 面上却激动道:“多谢夫子,可是,我……我家很穷,能不能在书院打杂,补贴束脩。” 余坤一愣,你有举族供你读书的银子,还喊穷? 郑夫子不知道啊,大手一挥:“书院有朝廷的补贴,我相信山长会给你,他不提,我也会替你争取。” “多谢夫子!”余澈恭敬地作揖。 郑夫子一边接受,一边在想,我该谢谢你。 将来,史书上必有我郑余庆的一笔—— 郑余庆,旷世奇才余澈的授业恩师。 光想想就激动! 第34章 我的哥哥们 郑余庆激动地走了。 余坤兴奋地叫上林氏,晚上做一顿大餐,作为奖励。 留下几小只在屋里。 房间里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 三小只表情紧绷。 余澈同样无语——他刚想上强度。 这下好了,被人贴脸开大。 开大的那个人,还是郑夫子。 全砸了! 三兄弟的心态怕是要崩,说不定一气之下破罐破摔,继续做纨绔小少爷。 再也不用功读书。 前功尽弃! 余澈偏偏不敢出声,只能见机行事。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余鸿率先开炮:“郑余庆什么意思!原来无论我们做,在他眼中都是拙料!” “我不干了!什么气、豪爽、俊朗、正气十足,通通他娘的都是假的。” “对不起,澈弟,我们骗了你。” 说罢,余鸿一转身,快步跑出屋子。 许是风大,眼里进了沙子,一边跑,一边掉泪。 我是个没用的哥哥! 余澈赶忙追出去,就看到余鸿跑回自己房间。 把门重重关上。 哐当一声。 惊得林氏从厨房出来看情况,却见裴宪、范璋表情凝重,余澈紧皱眉头。 祖宗啊,这又是咋啦? 哼! “去他娘的学习!”裴宪把书往地上重重一扔,“我就是个一身铜臭的朽木。” 他转身,边哭边跑,怒气冲冲。 像一阵风,从余坤身旁跑过。 后院,只剩下余澈和范璋。 范璋一样很难过,眼泪汪汪。 本就受到打击,又被郑夫子这么一说,再听到两兄弟的话,他已经崩溃了。 只不过他出身世家,比那两小只多一点沉稳。 仅多一点而已。 余澈见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璋哥儿。” “澈弟,这本大学章句集注,上面有我爹的读书笔记。” 范璋眼中含泪,语气冷静:“你留着,说不定有用。以后……以后我们不能一起进学了。” 越说越伤心,到最后,泪水不争气的流出来。 他把书硬塞到余澈手里,转身就走,边走边用袖子擦泪。 林氏懵了。 刚才还劲头十足。 余澈弯腰,捡起地上的大学章句集注,刚才裴宪用力过猛,线装书的线断了。 难搞哦! 吃晚饭的时候。 屋里飘着饭菜香味,却没人动筷子。 忽然,传来脚步声。 余澈和余坤同时抬头,就见林氏端着饭菜,闷闷的走来。 余坤闷声问:“还是不肯吃?” “不肯。”林氏摇了摇头,“躲在房里哭呢。咱们吃吧,我待会儿再去劝劝他。” 以前,孩子像个混世魔王,但玩得开心、快乐。 现在安静,倒让一直望子成龙的余坤、林氏不适应了。 甚至反思自己是不是给孩子太大压力了。 也许,读书讲天分。 听到伯母这么说,余澈端起一碗米饭,夹肉和菜放上面:“我去劝他。” 屋里夫妻俩,相对无言。 屋外,余澈端着碗,走进余鸿屋里。 余鸿把自己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 走近一听,还能听到哭声。 “族兄。” 余澈把碗和筷子放桌上,伸手拉了拉他的被子。 拉不动。 他又推了推,“鸿哥儿。” 余鸿还是不理他。 余澈眼珠一转,就坐在床沿上,用胳膊肘蹭他。 余鸿往里躲。 他一躲,余澈就往里挪,指到把他逼到贴墙,退无可退。 余澈个子小,也只剩下两只脚在床外,只好使计策:“哎哟,我肚子疼。” “澈弟!”余鸿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焦急看向余澈。 看到的却是余澈的笑脸,余鸿怒极:“你骗我!” 余澈认真开口:“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坏了,自己明明那么的努力,在夫子心中,却还是老样子。” 余鸿红着眼:“没办法,谁让我是块拙料,再怎么用功,拙料就是拙料。” “我不要再努力!我不要再读书!我要跟我爹学开酒楼,看到书就烦,烦死了。” 说着,余鸿重新倒下,把自己裹进被子。 余澈看着族兄的背,劝道:“可是,只有你用的自己笔记,他们用的都是别人的。” “那是我抄来的!”余鸿继续赌气。 “上面标注的内容,墨迹尚新,是你后补的。” “那又怎样!” “这说明,什么都是假的,但你对我这个弟弟的心,是真的。” 听完这句话,余鸿眼泪一下出来,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余澈伸手为他擦泪:“你心里或许在想,我是不是像个大人。” “当日,我坦然接受族人的银子,这不代表我不知道——这都是爹娘和族人的血汗钱。” “他们用血汗钱供我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身上肩负着,光耀余氏一族门楣,带领族人走出路上村的重任。” “我扛的好辛苦。哥,你愿不愿意帮我分担?” 余鸿目不转睛的看着族弟,听到他说的话,心都要碎了。 族弟才七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却被迫远离爹娘、费尽心机进学,用他稚嫩的肩膀,扛起余氏。 再想起,包括默默念字在内的种种过往。 余鸿心中生出了无限斗志和勇气,他要扛起兄长的责任! 随后,没说一句话,只默默的伸出拳头。 余澈心领神会,伸出拳头,两个人的拳头抵在一起。 没有使力,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不久。 余坤和林氏,就看到余鸿牵着余澈的手,从后院走进来。 不再以泪洗面,不再愤怒,而是神采奕奕,斗志高昂。 “哎哟,这就好啦。”林氏抚着心口。 余坤也笑起来:“儿子,吓坏我和你娘。” “我没事了。还要多吃饭,晚上继续挑灯夜读。” 余澈笑道:“兄长,加油!” “嗯!”余鸿重重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和往常不一样,范璋和裴宪没来。 余氏兄弟早早起床,梳洗后,就一起出门。 余鸿没背书箱。 “先去找璋哥儿。”余鸿道,“他向来最看得开,说不定气消了一大半。” “不,先去找宪哥儿。”余澈不这么认为,越是看得开的人,越是容易钻牛角尖。 因为往日积攒的负能量,集中到一起爆发,后果很严重。 “有理。” 第35章 全天下最好的弟弟 裴家。 裴钟泽正一筹莫展。 儿子昨日哭着跑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无论谁叫门,他都不肯开。 裴钟泽一早起床,又去叫门,得到的回应是——滚! 院里的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希望用香味把儿子从屋里‘勾’出来。 然而,等到美味都凉了,也没见儿子出来。 “哎哟,裴员外最帅气的儿子,你快出来吧。” 没反应。 “大气、俊朗、正气十足……” 还是没人理。 就在裴钟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却听管家来报:“老爷,外面有两个叫余澈、余鸿的少年,说是少爷的朋友。” 他们来了? 裴钟泽一下子看到了希望:“快快有请。” 余澈跟着余鸿,在管家引路下,来到了裴宪住的院子。 裴钟泽想说几句,余澈示意他别开口。 而后,余澈看向余鸿。 余鸿上前,故意超大声:“宪哥儿,别窝家里,出来钓鱼!” 没反应。 哟,还挺固执,余鸿笑了一声:“澈弟,看来宪哥儿不愿意去河边钓鱼。” “那太可惜了。”余澈超刻意的道,“黑三还跟我说,七里滩村附近有条河,河里都是鱼。” 屋里有反应了:“你们不去进学?” “进学?去!”余鸿道,“但没两个损友,没意思。” 片刻后。 门被拉开,眼睛肿肿的裴宪走了出来。 裴钟泽松了口气,但没敢说话。 余澈和余鸿迎了上去。 “宪哥儿,对不起。”余澈真诚的道歉,“我不是有意卖弄。” 裴宪摇头:“我不是生你的气。” “那就是生我的气。”余鸿接过话茬,“我不该发火。” 裴宪一瞥,“你就更不至于。” “那就是生璋哥儿的气。”余澈猜测。 裴宪还是摇头。 余澈笑笑:“都不是的话,就没什么可以值得生气。” 裴宪闻言一怔。 对呀。 没有爱,哪来的恨。 余鸿一拍损友的肩膀,安慰他:“振作起来,哥们。跟我们一起进学,一起受罚,一起钓鱼,一起讨恶翦暴……” “失去我们,你一个人多无聊啊。”说着,余鸿先笑了。 都是苦涩又美好的回忆。 “一起当荆襄四贤。”裴宪看向余澈。 余澈抬头微笑:“还有一起吃惊!” 裴宪一怔,和余鸿对视,继而相视一笑。 “搞定!”余澈笑道,“等你吃了饭,再去范府。” 裴宪嘿嘿一笑,“不用。我房间里藏着零嘴,饿了有茶水。” 哈! 裴钟泽哭笑不得,不愧是我裴员外的帅崽,怎么都不会饿肚子。 于是,三个人又去范家。 丁夫人看到他们,眼泪差点出来了。 从昨天到现在,范家从上到下,都去敲门。 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儿子生这么大的气。 余澈小声道:“婶婶,是我闯的祸。” 丁夫人:? 怕她误会,余鸿赶忙补充:“婶婶,不怪澈弟。只能说,有个神童当弟弟,是一件很不轻松的事。” 丁夫人明白了,也松了口气:“这不怪你。” “交给我。” 余澈说罢,上前到屋檐下,“哥!” “哎!” 屋里传出一声,然而片刻后,没开门。 “开门,你出来,我有话讲。” 屋里一阵沉默。 片刻后,在丁夫人惊喜的注视下,范璋开门走出。 余澈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裴宪和余鸿,似乎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起走过去。 和余澈并肩而立。 “你就是范璋,我是乡贤大会上一人辨倒十八个村的英雄,给我当哥哥吧,以后有你罩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这一席话,让范璋眼泪差点流出来。 因为,这真是当时余澈和他见面,他说的话啊。 裴宪也道:“别理这小子,璋哥儿,你给我当哥哥吧,我家是富商。当我的哥哥,吃香的喝辣的。” “我是余鸿。”余鸿紧跟着说道,“当我的哥哥,好处可多。我带你去钓鱼,带你去看戏。” 这一句话,是余鸿和范璋第一次见面,余鸿为了当大哥说的。 和前面二位一样,都改了词。 但意思没变—— 都是天真烂漫的少年干的‘蠢事’,说的‘蠢话’。 范璋抹了一把眼泪,退后一步,学余澈的语气:“不行。我就要当澈弟的哥哥,澈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弟弟。” 余澈看着他,认真地道:“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没那么优秀,是假的。” “你们为了装优秀,用了各种办法,也是假的。” 听到这话,范璋脸色一白。 虽说是事实,但听澈弟亲口说,心里很不是滋味。 余澈眼神真挚:“但是,有一样是真的。” “当日,你听说我病了,抱着我,疯狂往城西跑,快要累死也没停下来,这是真的。” “我今天的道歉,也得是真的。” “所以,兄长请接受我真诚的一拜。”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余澈说着,深深地作了一揖。 范璋见状,眼泪再也止不住,嚎啕大哭。 他颤抖着扶起余澈,哭道:“不、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你当日夸我,其实是为了照顾我面子。” “我祖父、父亲都是举人,就我从小不学无术。” “让家人失望,受旁人的嘲笑。” “和你第一次见面,我就想你当我弟弟!然后……渐渐的,我以为自己是真的优秀。” “直到……原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骗自己。” 范璋哭得稀里哗啦。 余鸿和裴宪也跟着淌眼抹泪,因为他们想法是一样的。 这时,余澈故作苦恼:“你们都哭,可是我只有两只手,擦不过来了。” 噗嗤。 三兄弟都破涕为笑,用袖子擦眼泪。 院子里。 丁夫人和因为不放心而赶来的裴钟泽、余坤,看着他们,心里堵堵的。 原来,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混世小魔王,也有脆弱的一面。 余澈笑了笑,看向余鸿、范璋、裴宪:“说开了就好了,我们都别哭了。走吧,去书院,我们已经迟到。” “去书院?”余鸿两手一摊,“没背书箱。” “背书箱干嘛!”裴宪笑道,“咱们等着受罚吧。” 范璋义气当先:“我也不背书箱,要罚一起罚。” “那么,我们还在等什么呢!” 说到这里。 余澈伸出拳头,满脸笑容:“这次的代号是‘兄弟’!”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三兄弟纷纷伸出拳头,和余澈一起说道。 院子里。 大人们满脸欣慰——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第36章 和好了,道歉了! 大家和好了。 于是,决定一起去天鸿书院,面对郑余庆。 天鸿书院外。 余鸿、范璋、裴宪,三小只身穿长衫,并排而立。 对于这件事,守门的夫子早已习惯。 令他意外的是,三小只之外,还有小小只。 余澈! 这小家伙,咋也掺和进来了。 此举不出意外,再次惹来了无数杂役的目光。 四个人毫不在意。 余澈一举拳头:“哥哥们,准备好了吗?我们去找郑夫子那厮!” 其他三位纷纷做出回应,同样很热血。 “准备好了!” “开启属于我们的战斗吧!” “此战,必胜!” 三人说完,在余澈带领下,再次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教舍。 杂役们见状,纷纷侧目。 守门夫子也让路。 教舍里。 郑余庆正在经学馆甲班,向学子们讲解大学章句集注。 一位杂役慌张冲进来:“郑夫子,这回真不好了!那三个纨绔,在余澈的带领下杀进来了,他们还说……还说要找您战斗。” 课堂里一片哗然。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郑余庆表情平静。 他整理了下衣冠,便大步流星的走出房间。 有好戏看,所有学子已经无心上课,教课的夫子们也很好奇,一窝蜂跟出去,想看看热闹。 等严肃的山长回来,这样的好戏,不会再有。 两方在教舍门外,不期而遇。 一瞬间,众人都睁大眼睛,想看故事怎么发展。 余澈四人站定,正要朝郑夫子作揖,请求他的原谅。 这个法子,是余澈想出来的。 当着众人的面道歉,那么,郑夫子不好骂他们,顶多打几下。 不料! 郑夫子却率先作揖。 啊! 所有人,包括四小只在内,都惊掉下巴。 只听郑余庆道:“昨日是我言语不对,不该那么说你们,你们三个明明已经非常努力了,可我却抱有成见,出口伤人。虽是无意,却也铸成大错,还请原谅!” 余鸿、范璋和裴宪变成了木头桩子。 余澈心下感动,这才是人师嘛! 见三位哥哥没有反应,他轻轻拉了拉余鸿的衣角。 余鸿这才反应过来,“夫、夫子言重了。”说了一句,其余的话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范璋则直接把头扭向一边,不让自己流出泪。 裴宪也愣着。 余澈在心里叹息一声,几个大的真不中用,赶紧率先作揖:“夫子,是他们之前太过顽劣,不怪夫子。况且,虽说努力,却进步有限。” 范璋和裴宪这才回过神来,也学着余澈,向郑夫子作揖。 余鸿边作揖边道:“族弟说的,正是我想的。” 郑余庆直起身子来,一脸严肃:“你们原谅了我,那么前账已清,以后你们要是再犯老毛病,就戒尺伺候。” “是!” 这下,三个人回复的既快又有力。 额。 余澈心想:原来你们仨是核桃,就爱砸着吃。 郑夫子让他们都回去,把书箱背来,中午给他们讲大学章句集注。 当然,也包括余澈。 山长明天回来,余澈就要正式入经学馆。 提前学一点,有好处。 于是。 四小只跑回家,背上书箱,再往天鸿书院赶。 刚出门,余鸿就把余澈的书箱取下,抱在怀里。 “呵,澈弟,你这书箱有点沉,里面都有什么啊?” “也就是文房四宝,笔洗、笔架、笔筒之类的。”余澈笑着回答。 “好家伙!”余鸿惊了,“这么多。” 余澈挠了挠头,“都是大家送的。” 余鸿听了,心里暗暗在想,有朝一日,我也要像澈弟那样,受到大家的喜爱。 书院,夫子馆。 郑余庆手拿书本,端坐在桌后,教桌前四小只。 “学大学章句,就要先学序,只有学序,才能明白朱子的意思。而只有弄懂了圣贤的意思,破四书文题,才不会走偏。” “现在,你们重新跟我学。”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大学》之书是古时圣人教人觉悟成道之法。” 因为担心余澈基础差,郑夫子故意一句一句的讲。 从盖自天降生民……讲到典乐之官所由设也,这一整段都花了一个时辰时间。 还把伏羲、神农、黄帝、尧、舜,他们的生平讲了一遍。 三小只已经听得有点晕了。 余澈却听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这个时代的历史,原来只是没了五胡乱中原、靖康之耻的历史,完全是正常的王朝更替。 很多震慑古今的文人士大夫,也在这个时空出现过。 原先读幼学琼林,就确定了几分,现在得到确定。 真好啊! 郑夫子其实一直在观察,见余澈眼神神采奕奕,心里顿时产生了好奇。 那就是,余澈到底有多天才? 大学章句集注,这是朱子最看重的,其内容丰富,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等八条目,是儒学之伦理、政治、哲学的基本纲领。 自己当年从会读,到会背,足足用了八个月。 不知余澈要用多长时间。 但,肯定不需要八个月! 于是,等三小只回丁班上课后,郑夫子开始单独教余澈。 他还是一句句教,但不再‘照顾’他,而是把知识一股脑儿倒给余澈。 郑夫子想来点刺激的。 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一下午过去。 郑余庆喝了口水,温和地问余澈:“记住了多少?” 余澈眨眨眼:“全记住了。” 房间里霎那间,陷入了沉寂。 许久后。 在其他夫子的震惊目光中,郑余庆磕磕巴巴地问道:“全记住了?” 余澈一摊手:“对啊,会读以后,我就会背了。会背后,您再一讲解,整本大学就都记住了。” 大伙:“……” 咳咳咳! 郑余庆不信邪,随口说出一段:“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诗曹风鸣鸠篇。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 余澈就脱口而出:“朱子引用的是《诗经·鸤鸠》,鸤鸠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意思是,贤明高尚的君子,仪容如一不改变。仪容如一不改变,各国学习好标杆。 此文主旨有二,毛诗序说:《鳲鸠》,刺不一也。在位无君子,用心之不一也。朱子则在《诗集传》说:诗人美君子之用心平均专一……” 郑夫子听得沉默了,这都是他讲的。 第37章 你不后悔,我敬你是这个。 作为穿越者,尤其是上一世还是文献学博士,专攻四库学。 余澈脑子里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而以他的年纪,都是极其不合理的东西。 为了以后能合理的把那些知识拿来用。 只能把郑夫子再当一回观众,给他小小的震撼。 而后,逐步提升。 人们慢慢习惯,自发替他找补:余澈是个神童,他无所不能,无所不会,别用你的小脑袋瓜,质疑咱们的神童! 比如现在。 郑夫子虽然惊掉下巴,却不会质疑余澈—— 听读一遍《大学章句集注》,就马上学会了,还能引经据典。 因为他是神童,天分极高! 有泰山那么高! 郑夫子深吸一口气:“澈哥儿,你现在就回去,明天带上拜师礼。山长不回来,我也要收你。” 这么好的学生,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余澈点点头,收拾好东西,放回书箱。 还没提起,就见余鸿进来了,一把抱起他的书箱。 两兄弟出去,和范璋、裴宪汇合后,提前回家。 “澈弟,夫子们怎么了?”余鸿刚看到他们都愣愣的。 “不知道,应该是想什么大事吧。”余澈信口胡诌。 但,不幸被他言中。 夫子们的确都在想大事,而这件大事,和他有关。 这么好的学生,怎么能交给郑余庆门下,简直埋没人才。 郑余庆鼻子都差点气歪了:“胡说!我学问这么高,怎么会埋没他。” 开始后悔在夫子馆教余澈。 不行! 不能让那些夫子捷足先登。 他思来想去,决定用一招釜底抽薪——主动去找山长。 山长许渊此时还在回来的路上,打算在古榕县的紫山驿站歇一宿,明天精神奕奕的回书院。 他虽处在府城,却对书院情况了如指掌。 刚出闱场,就有人告诉他‘书院来了个童子想进经学馆’,是余家的族人。 许渊想亲眼看看,再确定是否准许。 眼见为实嘛。 哪知他刚歇脚,就听到下人来报:郑余庆来了。 哟,这么急不可耐啊。 还没等许渊点头,就听到另一个下人来报,乙班、丙班的大夫子都来了。 此外,还有甲班的夫子。 许渊皱眉:神童再怎么神,也不值得大伙把学子提前放了,都跑来紫山驿站吧。 哼! 简直目无纪律! 见到夫子们,许渊正要训斥。 郑余庆率先开口:“您怎么训斥我都行,哪怕是罚我的月钱都没问题,只要把余澈放在我名下。” 话音未落。 其他夫子叫嚷:“不行,以你的学问,教不了他。” “还是我来吧。” “我来!” 闹哄哄的,好似菜市场。 许渊重重地一咳,这才让大伙安静下来。 “为了一个小孩子,至于这样么!”许渊训斥完,看向郑余庆:“老郑啊,你可是读书人,怎么完全不顾斯文。” 郑余庆一撇嘴,斯文值什么,要是当余澈的恩师,注定名垂青史。 心里这样想,嘴上不能这样说:“山长,余澈这孩子,我打第一眼起就觉着投缘,你就让我教他吧。” 许渊一怔:“我还没准许他进经学馆呢!” “山长,你随便考问他蒙学内容,他都没问题。” 其他夫子不约而同的点头。 许渊一看,心里有数了:“那好吧,我回去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破一回例。” “那就不妨再破一回,免了他的束脩。”郑余庆作揖。 “我听说,他有族人的支持,不缺束脩吧!” “能省一点是一点。” “额,这个嘛,要我看了之后,才能通过。” “通过之后,就到我门下。” 郑余庆刚说完,其他夫子又争论起来,表示自己要当余澈的大夫子。 天地君亲师。 除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外,作为神童的夫子,还会得到社会认可,获得更多的学子投入门下。 无论是名声还是利益,回报都是丰厚的。 所以,都想让余澈当他们的弟子。 许渊一听,烦躁的摆手道:“全无斯文!算了,就让余澈跟着郑夫子吧,看在他班上有三个混世小魔王的份上。” “多谢山长照顾。”郑余庆高兴坏了,而后补了一句:“山长,你可不能反悔。” 许渊把脸一沉:“我是山长,怎么会反悔,笑话!” 郑余庆完全不在意,心里美滋滋。 有个夫子来了一句:“你肯定会后悔的。” 呸! 我许渊就不是这样的人。 “好!”夫子们都竖起大拇指,“你不后悔,我敬你是这个。” 而在酒楼,余澈已经准备起来了。 林氏让裁缝铺为他做的学子服,穿在余澈的身上,很合身。 余坤为他准备了一大篮拜师礼——莲子、红豆、红枣,还有一块腊肉。 虽然郑夫子明确说了,不用余澈向书院交束脩。 但拜师礼还是要给的。 礼不可废,这是对夫子的尊重。 当晚。 林氏还提议把自家的鸡杀一只,炖了庆贺余澈明日正式进学。 “再来一条鱼,就完美了!” 余鸿高兴得两眼发光。 余坤非常痛快的答应了:“行!” 于是,余鸿带着余澈,两兄弟合力,逮了一只棚子里最肥的大公鸡。 自家养的新鲜土鸡,从鱼行买的鲜鱼,加上林氏过硬的厨艺。 香的很呢! 又叫来了范璋、裴宪,几个人吃的两眼冒光。 饭后。 林氏看了眼天色,说道:“都赶快去睡觉。明日就要去上学,可不能迟到。” 范璋和裴宪离开酒楼,在自家仆人的保护下回家。 余鸿、余澈兄弟俩,洗漱后,也回屋。 睡前,余澈看着漆黑的房间,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眼下读书应该不成问题,进一步搞清楚这个世界和科举内容,只是时间问题。 是该把赚钱提上日程。 虽然族兄一家待我很不错,可一想到贫困的家还在路上村,心里不得劲。 爹娘做什么生意合适? 在古代,茶马、盐业是最赚钱的,但这不是他能染指的。 那就只有酒。 也不行,自己太小,不能品尝酒的口味。 啧,看来还得想一想。 茶马,茶马……嘶,总觉得赵宽做的哪里怪怪的,具体说不上来。 而后困意来袭,余澈沉沉睡去。 准备迎接一个新的开始—— 古代学生的日常。 嗯,是在古代贵族学校读书的学生日常! 第38章 兄弟,你来真的。 次日,卯时。 天刚蒙蒙亮,负责报晓的更夫,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沿街报时。 一家又一家亮起油灯。 听见动静的余坤、林氏都起了床,简单洗漱后。 在报晓声中,走进厨房,给两小只做早食。 余澈也起了床,和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打太极拳。 小胳膊、小手舞得挺像那么回事,把余坤和林氏瞧得直乐。 余澈也没停下来。 不一会,余鸿打着哈欠起床。 林氏把做好的早食,端到堂屋。 ——鸡丝面、炸油条以及乌梅汤。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两个小的都挺能吃。 而在吃到早食的那一刻,两小只的脸上都露出同款满足的表情。 太好吃了! 饭后。 在余坤带领下,余鸿、余澈一起背着书箱,出门上学。 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余坤还是把银子带上了。 清晨,空气还带着些许凉意。 余家一行人走出巷子,就和范璋、裴宪汇合,一起走向书院。 书院里。 许渊已经连夜赶到,正衣冠楚楚的坐在明伦堂。 明伦堂,是书院的讲学场所。 同时也是考校学问的地方。 许渊端坐主位,书院各门管事分坐在两侧,然后是夫子们。 这阵仗就是为了余澈。 所以,余澈一行刚到书院,就被守门的夫子带到明伦堂。 本来没有三个哥哥。 但范璋道:“余澈是我的弟弟,是他的家人,应该去!” “要是书院不公,我们给他撑腰。”裴宪也道。 他俩尚且如此,余鸿比他俩更有底气。 因为,他是余澈的亲族兄! 进到明伦堂,三个哥哥都傻眼了,心里直呼好家伙! 从他们到天鸿书院读书开始,从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 余澈上前:“小子余澈,来自鹅塘镇路上村余氏,拜见各位前辈。” 言语不卑不亢,行事落落大方。 许渊一见,心里暗暗点头,有点说法。 有好感归有好感,他还是公事公办:“余澈,你想到经学馆读书,就要通过书院的考试,知道否?” “小子知道。” “好,就由蒙学馆的夫子出题。”许渊说着,看向在座的一位夫子。 蒙学夫子开口:“我的题目是:何谓五伦,何谓九族。” 这是考《幼学琼林》的内容。 余澈不假思索的回答:“何谓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何谓九族,高、曾、祖、考、己身、子、孙、曾、玄。” “何谓一东?”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这是考的《龙文鞭影》的内容,也属于蒙学读物。 余澈口齿清楚,断句准确无误,基础功底的深厚,一览无遗。 许渊很满意,示意蒙学馆夫子不要再问。 而是由他亲自出一道题:“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昨天很晚,许渊才知道郑夫子教余澈《大学章句集注》。 但他不相信余澈能记下来,于是出了这道题。 明伦堂里的夫子们面面相觑。 天呐,山长出的这道题,难度很高。 不是让余澈简单翻译,而是领会这句话的内涵。 而且,郑夫子好像没教过。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郑余庆,却见他神情淡定。 能有自我见解,这才是天才的常规操作,他和山长一样,都期待余澈怎么回答。 就见余澈沉声道:“此一句,体现了儒学的‘慎独’,即君子在独处时也需保持道德操守,因行为始终受无形监督。 诚如大学所言,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其实,中庸那段更重要,余澈‘没学’就没引用。 光《大学》的内容,已经够了。 方才还沉着脸的许渊,表情一刹那有阴转晴,笑的满脸都是褶子。 余澈装没看见,继续说出自己见解:“朱子在大学中,提到君子道德修养,有八个步骤,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解释诚意时候,用了这段引文,希望君子能将思想信念与行为举止纯然一体。” “够了!”许渊激动地站起身,“好孩子,你可以进经学馆。” 余澈佯装受宠若惊:“学子还以为解释的不够好。” 好,太好了。 许渊把昨日对郑余庆的承诺抛之脑后,“那啥……” 山长一开口,郑余庆就瞧出他想反悔,赶紧抢话:“山长,你答应过我的。” 额。 许渊重新坐下,圣人在上,我真有些后悔了。 不过,好歹是留在天鸿书院:“好吧,你从现在起,就跟郑夫子进学吧。” 郑夫子松了一口气。 “不!”余澈一个字,让郑夫子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 就见余澈当着众夫子的面,毫无畏惧的开口:“山长,我想去甲班。” 甲班?! 众人瞠目结舌。 许渊一怔:“甲班素来严酷,若是不能过考试,就得离开书院。” 迎着大家瞠目的视线,余澈点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选择甲班。因为甲班教的是四书集注,是科举最重要的基础!” 像经学馆的乙丙丁班,都是穿插着讲,太慢了! 还有日后岁试、科试等科举,需要的策、论、表、判,诗词歌赋! ——也是甲班才教。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古代教学资源有限,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对于这么一个上进的学生,许渊还有什么好说的,对郑余庆道:“算你走远,收了这么好的弟子。” 郑余庆早就乐开了花,向余澈保证:“我一定会倾囊相授。” 余澈作揖。 瞧着族弟的背影,余鸿不禁想起那一夜,族弟对他说的话,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自己作为族兄,怎么能让族弟一人承担振兴家族的重任。 哪怕是资质不如族弟,也该刻苦学习,不能再向以前那样。 对,我要奋起! 于是,余鸿坚定的走出一步:“山长,我也要进甲班。” 范璋和裴宪一怔,同时看向余鸿:兄弟,你来真的。 余鸿重重的点头。 两个纨绔又对视一眼,娘的,拼了。 他俩也上前,和余澈、余鸿兄弟并列:“我们也要进甲班。” 哇啊! 余坤瞧得吃惊,然后看向余澈:澈哥儿,你果然说到做到,余家有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第39章 读书事小,饿死事大 说实话,余澈的确想过让三个哥哥也进甲班。 他再私下里教他们,共同进步。 但,经过前日发生的事情后,余澈感觉人的资质有高低,不能拔苗助长。 不曾想。 三个哥哥都有斗志,要进甲班奋斗一把。 一个是举人之子,一个是进士的族侄,还有一个老哥们的儿子,许渊不得不出言提醒他们不要头脑发热:“甲班是为了进举业馆打基础,你们三个的资质,真的能够承受得住吗?” 说着,看向余坤:“这可不是过家家,要想清楚。” 其实就是想让余坤劝一劝。 余坤没说话,他看向自己儿子。 他相信儿子的选择! 余鸿语气坚定:“我想清楚了。大不了证明自己不是这块料,回去开酒楼,也好过碌碌终日。” 裴宪和范璋也道:“我们想沉下心来,努力、努力、再努力的学习。” “精神可嘉!”许渊不再说什么,“你们也进甲班,跟着郑夫子好好学吧。” “是!”三兄弟高兴的作揖。 余澈欣慰的看着他们,心想:看来以后可以放心大胆的加料。 卷起来吧,菜鸟们! 随后,便是拜师礼了。 余澈向圣人的画像三跪九叩,再向郑夫子叩拜,然后奉上拜师礼。 郑余庆笑得合不拢嘴:“这么客气,还给为师带了礼。” 收了拜师礼,就是对方的老师。 郑余庆自是不在意这些礼品。 他在意的是,给一位神童做授业恩师啊。 不信的话,看看明伦堂的山长和夫子,个个的眼睛都盯着。 也就是运气好,暂时便宜了他郑余庆呢! 见郑夫子这般‘欣喜若狂’的模样,三兄弟是既羡慕,又想笑。 余坤也想笑,但对方是自己好友,此来又是以家长身份来的,差点憋出内伤。 等郑余庆收了拜师礼,这礼便成了。 余坤带着原封不动的银子,回了酒楼。 余澈等四人,则随郑余庆到甲班。 等三兄弟真正了解甲班,就笑不出来了—— 不合格就滚蛋,已经是最轻的。 最重的,乃是班规! 郑余庆在甲班,算上余澈四人,一共有十二名学子。 他们一起听班规。 “因为有新生的加入,我把班规再说一遍。” “一、诸生清晨到书院后,先将昨日学习的内容背诵一遍,背出来的,才开始一天的授书。没背出来的,直到背出来为止,否则不许吃饭。” 什、什么? 三兄弟听闻此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郑夫子你想饿死我们就直说! 余澈偷笑。 “二、午饭后,看书一个时辰,熟读后,写五张字帖,字丑的,加罚五张。” “三、放学前读圣训十遍,背诵一段,背不出来就留堂。” “四、每月初一、十五、三十,要考功课,没过的,可以离开了。” “五、表现优异者,记录在簿一分,积至十分,给予纸笔犒赏。” 快速说完这些班规。 郑余庆看向面色已然惨白的三兄弟,问道:“有问题吗?” 余鸿倏然起身:“有问题,我感觉你说的每一条,都是在针对我!” 尤其是背不出书,就不给饭吃。 听没听过‘读书事小,饿死事大’! 范璋和裴宪同样心有戚戚焉。 郑余庆也不惯着他:“如果你这么觉得,出门左拐,回丁班。” 余鸿脸色苍白的坐下,只觉得天都塌了。 唯有余澈心里非常期待—— 想要走科举一途,就得经过这样的历练! 哪怕上一世学富五车,也不敢说自己什么都懂。 更何况像律令、避讳等等,他都要重新了解。 好在,他余澈,从不缺重头再来的勇气! 瞧三兄弟没有异议,郑余庆说道:“不妨告诉你们,甲班共有四个小夫子,学生六十人,都是这样吃苦。” “不吃苦,就想过科举,做梦!” 三兄弟哑口无言,只能默默的听着,心里都在想: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含泪也要走下去。 然后看向余澈,见他眼神亮亮的,心里感叹:只有他是真的享受。 郑余庆也看出来了,说完班规,就让大家先歇会儿,准备上课。 而后把余澈单独叫出来,和蔼的笑道:“澈哥儿根基还浅,为师给你记十积分,给予三根毛笔和百页宣纸。” 过来偷听的余鸿:? 这是区别对待! 余澈拿着郑余庆递来的纸笔,微笑着道谢。 而后,在郑余庆欣慰的注视下,返回课堂。 这三根毛笔很有说法,根据大小分为大、中、小,方便写各类书法。 看来,郑夫子对他抱很大的期望。 回去的路上,一位面生的学子似乎是不小心,撞了余澈一下。 那学子说了声抱歉,匆匆走了。 余澈没吭声。 因为他手里多了一张字条。 在没人的地方展开,等看清楚字条的内容后,余澈的脸上一凝。 “完璧归赵。” 这是引用的蔺相如的典故。 典故的内容耳熟能详,但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余澈一边收起字条,一边思考。 既然那位好心的学子是悄悄给的,一定意有所指。 而和自己有关的人和事,只有一个! 赵,赵宽? 对对,这里的赵,指的不是赵国,而是赵宽。 那么‘和氏璧’又指的是什么……嘶,不会吧! 回到课堂后,似是随意闲聊,他问裴宪:“哥哥,你爹的茶叶准备如何?黑三他们怎么还没走?” 说起这个,裴宪暂时忘了甲班带给他的痛苦。 他左右看看,十分认真:“快了。只等最后一批春茶赶制好,就要出发了。今年风调雨顺,茶叶量比去年多。” “哦对了,你们余家今年采的茶位居各镇之冠,我爹对我说,他算过,这一趟如果成功,余家至少纯赚三百两。” 余澈跟着裴宪一起笑。 心却沉了下去。 和氏璧,指的是茶马贸易。 但是熟知历史的余澈,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真正的‘和氏璧’,其实是走私。 ——绕过茶马司,把茶叶卖给番族。 完璧归赵的意思是,走私贸易的利润,全部归于赵宽。 万一东窗事发,风险谁担呢? 要知道,这买卖是暴利,但也是杀头的罪。 明初驸马欧阳伦就是最好例子。 好个赵宽,之所以那么给苗家面子,就是想着万一出事,就拿苗家顶罪。 只不过,现在有了更好‘顶包’的余家。 余澈刚进书院,正是走向科举的关键时刻。 绝对不容出一点差池。 但是,以目前自己和赵宽的身份差距,这局棋,该如何下呢? 还有那位学子,是怎么知晓这么隐秘的事? 第40章 下课啦 余澈一时间没有思路。 这件事很急迫,但有一件事更急迫,那就是上课。 由于进度不一样,郑夫子教的方式也不一样。 简单点说,就是各开各的灶。 一个下午给这个讲点,再给那个讲点,根据学子个人的进度,因材施教。 于是,三个哥哥教的是《大学章句集注》。 而余澈,郑夫子教的则是《中庸集注》。 “《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 郑余庆说到此处,问余澈:“你知道子思是谁吗?” “知道。”余澈道,“子思是孔圣人的孙子。” 郑余庆点点头,开始长篇大论的介绍子思生平,以及子思在儒学的贡献。 余澈默默的听着。 听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的时候,眉头才稍微皱了。 因为这句出自《尚书·大禹谟》的十六字心经,已经被证伪。 余澈还知道那本证伪书的内容。 只不过,他现在需要科举,不打算揭穿。 等到合适时机,自会拿出来用。 “你似乎对这句有疑惑?”郑余庆敏锐的察觉到。 余澈忙解释道:“学生只是感慨朱子为了对抗佛、道的煞费苦心而已。” 郑余庆点头:“朱子追本溯源,的确不易。现在我们学第一章。” 第一章到第十九章的内容,着重从多个角度论述中庸之道的普遍性和重要性。 尤其是第一章,是中庸的总纲。 是以,郑余庆讲的很仔细,余澈也听得很认真。 一天的课业很快结束。 念在四个人第一天到甲班,郑余庆准他们提前回家。 余澈、余鸿、裴宪、范璋四人,背着书箱,一路冲出书院,朝着酒楼跑去。 上了一天的课,听了近乎一天的天书。 终于暂时不用听了。 三兄弟好似脱缰的野马,在大街上狂奔,激动地高呼。 “哦,放学了!” “噢噢噢!” 路人纷纷避开,看他们的目光像在看傻子。 余澈不在乎,不恣意狂放,还是少年么。 大可不必在意那些人,继续狂奔,继续欢呼…… 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一刻钟后。 四个人跑到了酒楼。 余鸿大声嚷嚷:“爹、娘,我们回来了,快给炖条鱼,补补脑子。” 惹得无数食客侧目,却也见怪不怪。 林氏宠溺的笑道:“你们都去正堂歇会儿,我吩咐厨房,给你们做菜。” 知道儿子自愿去了甲班,她高兴坏了。 余坤闻声下楼:“澈哥儿,你快去房间,瞧谁来了。” “哦。”余澈一路小跑,进自己房间。 推开门的一刹那,便看到两道人影,一道厚实,一道婉约。 正是余澈的爹和娘。 慕氏一看到自家儿子,就激动地把他抱住:“儿子!” “娘啊。”余澈差点出不了气。 好在慕氏听到咳嗽声,赶忙放开他。 余澈这才喘过气来,向余壮喊了一声爹,而后好奇地问他们怎么来了? “陪族长送茶叶。”余壮笑道,“等族长交完茶叶,我和你娘就要回去,家里正建这房子呢。” 余澈一怔:看来必须阻止这件事。 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事告诉爹娘知道,以他们的身份知道此事,不过是徒增两个担心的人。 “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余澈强装出笑容。 “我都听说了。”慕氏疼爱的摸着儿子的头,“你的事迹,你伯母都对我说了,你真的好能干,爹和娘以你为荣!” 余澈难得的不好意思了。 两口子也是欣慰的差点流泪,又把自己做的零嘴儿拿出来,余澈接过,打算和三个哥哥分享。 这时候。 余鸿跑进来:“澈哥儿,族长来了。” 一家三口赶紧走出屋子,到后院的正堂。 “族长,黑三他们什么时候走?”余澈一见面,就问族长。 余耀早已习惯和这个小晚辈商量事,很自然的说道:“三天后。澈哥儿,恭喜你进经学馆,还是甲班!” “我也进去了!”余鸿挺起胸膛。 “对,你也长进了。”余耀一到县城,就听余坤说起孙子的蜕变,既欣慰又感慨。 余澈不吝夸奖:“族兄进步很大,另外两位哥哥也进步不小。” 余耀很懂,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礼物,送给四小只。 第一次因为学业收到贺礼,三兄弟都高兴得又蹦又跳。 余澈却很冷静,他在想办法,和族长单独聊聊。 他想给古榕县换个县丞。 虽然赵宽有可能是下意识的自保,那也不能拿余家当顶罪的。 余家出事,他就不能考科举。 这事关生死,不能有丝毫差池。 “族长,”余澈想到了一招,“我给黑三的几个孩子买了几样小玩意儿,您回去的时候,帮我带回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使眼色。 余耀心领神会,当即起身:“走,我去看看是啥。” 一老一小,避开众人,来到余澈的屋子。 余澈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把自己的猜测说了。 “这事……可能吗?” 余耀听得心惊肉跳。 “很有可能!”余澈严肃的点头,“族长,赵宽城府极深,我们几次坏他好事,他必然想报复。” 余耀点了点头:“有可能。澈哥儿,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阻止,但是利益已经形成,恐怕没人愿意退出。” “这件事,连我都无能为力,只能盼着别被发现才好。而且,县令还没到任,县中大小事务都是县丞负责。” 在余耀看来,余澈还有几年学习,才能进科场。 余家趁这个时候,多赚点银子。 科举的花销,不小! 余澈则想的是,自己只需要了解科场规则,拿到童生试的入场名额就行,用不了等几年。 说不定,明年就行! 当然,他现在还不能告诉族长,以免节外生枝。 “这事儿,族长知道就好,怎么做,我再好好想想。” “唉,你小小年纪别思虑过多,要知道慧极必伤。” “晚辈记住了。”余澈笑道。 他这那是早慧,而是正常的大人思维,只是因为一副小小的身躯,才给人错觉。 嗯? 小小的身躯! 对呀,要是我干掉什么‘意外’的事,比如不小心把茶叶烧了,应该不会有人怪罪我吧。 烧了可惜,设点障碍,让黑三他们不能启程,就行了! 余澈在心里默默地盘算着。 第41章 全城‘活\’了 送别爹娘、族长,余澈心事重重的睡下。 一天的课业很快结束。 毫不意外,余澈能提前回家。 余鸿等人羡慕到眼睛滴血,却只能老实待在教舍。 他和裴宪、范璋需要背完当天学的内容,方可放学。 背起书箱走出课堂,余澈没有回家,而是去县城闲逛。 一是想怎么破坏这次茶马贸易。 二是寻找商机。 有个营生,一家人才能过上好日子! 走出书院后。 余澈先去了书肆,卖的都是圣贤书,少有的杂书,也是游记之类。 看来,写杂剧卖给戏班,才是正途。 余澈走出书屋。 刚走几步,就被几个大人包围了。 “呵呵,终于让我们逮到你落单的机会了。” “小兄弟,跟我们走一趟吧。” 余澈一看来者不善,眼里带着微笑:“几位前辈,我不认识你们。”心里在拼命地想对策。 余光里,街上百姓瞧见他们都远远避开。 完了! 其中一个大个子,笑道:“可我认识你呀。” 这时候。 一位衣着普通的青年,冲他们喊道:“住手!当街强抢孩童,罪当充军!” 大个子瞪青年一眼。 其他几个喽啰闻言,扭头警告:“小子,不该你管的闲事,你别管。” “岂有此理,朗朗乾坤,岂容你们如此猖狂。”青年不退反进,“说,你们是谁的家仆?” 喽啰一听,骂道:“哟呵,谁裤腰带没系牢,把你这鸟放出来了。” “你……”青年涨红了脸,“有辱斯文!” 余澈瞅见他们讲话,就想趁机逃跑,被大个子一把揪住衣领。 为防止出现意外,大个子当机立断:“别废话了,快把那挫鸟也带走。” 就这样,余澈和青年都被用布塞住嘴,当街抓走了。 他们刚走,一个书童背着书箱走来。 他东张西望,却不见自家少爷的半个人影。 “怪了,一泡尿的工夫,少爷怎么就不见了。” “要是误了交印的时辰可就麻烦了。” “那可是老爷在家算好的,唉!” 书童一边嘀咕,一边四处寻找,就是不见踪影。 他问行人,行人一个劲儿的摆手摇头,唯恐沾上一点关系。 书童越想越不对劲,不会是被人抓走了吧。 哇靠! 赶紧去找县丞,少爷还没走马上任就被地痞抓走,太丢脸了。 天色渐暗。 三兄弟终于放学了,背着书箱,无精打采的走在回家的路上。 余鸿揽住裴宪、范璋的肩膀,笑着给他们打气:“别气馁,一开始是挺难,时间一长就好了。” “就怕等不到那一天,咱们仨就滚蛋了。”裴宪郁闷。 “那就更应该刻苦。”余鸿继续打气。 范璋笑道:“就是。走,咱们找澈弟一起读书,不懂的,他还能讲解。” 但很快,他们就开心不起来了。 因为就听余坤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澈哥儿呢?” “他没回来!”余鸿心底一沉。 “没有啊。”余坤刚说完,就反应过来:“坏了,出事了!” 范璋和裴宪面色一变,娘的,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干他! 两个人飞快的回家。 余坤和余鸿,也去找何化龙。 范家。 “你说什么,澈哥儿被人抓了。”丁夫人大吃一惊。 “就是,他一直没回家。”范璋满头大汗,“澈弟那么聪明,万一被人看中,偷偷带走是有可能的。” 丁夫人眉头一皱:“岂有此理,璋儿别急,我这就发名刺,邀请全县士绅,一起帮忙找人。” 裴家。 裴钟泽听儿子说完,立刻起身:“我把伙计都派出去,就算掘地三尺,也把澈哥儿给找出来。” “爹,要快,再晚就来不及了。”裴宪嚷道。 再加上何化龙的人马。 偌大的古榕县,霎那间,仿佛‘活’了一样。 壮班挨家挨户的找,士绅的家仆拿画像找,商行的伙计到郊外找。 就是找不到余澈半点踪迹。 他去哪里? 大家都心焦。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县丞赵宽在一个镇上追讨赋税,不在县城。 一条山道的牛车里。 余澈和青年被蒙住眼睛,绑住手脚,走了差不多一晚。 等他们下牛车,被取下眼罩后,发现自己待在一间木屋里。 屋里没被子,只有稻草,可供两个人躺着。 和他们作伴的,只有余澈的书箱。 大个子端着饭菜进来:“走了一夜饿了吧,吃吧。” “你不给我解绑,我怎么吃。”余澈很镇定。 大个子一笑,伸手解开余澈和青年的绳索。 青年冷冷地盯着他。 大个子也不在意,把饭菜放地上就走。 余澈坐起来,端起饭碗就要吃,青年连忙阻止:“小兄弟,别吃!” “他要是想害死我,何必等到现在。”余澈低头扒饭。 青年苦笑一声,自己还不如个孩子,便坐起来,也端碗吃饭。 余澈边吃边观察四周,想看有没有办法逃走。 无意中看到青年拿筷子的手,他目光一闪。 在古代,达官显贵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往往会做一件事。 那就是……留长指甲! 又为了方便写字,大部分留的是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 这一细节,是类似于《双雄会》古早电影才有的。 而青年留有指甲。 余澈心中推测,这个青年很大可能是新任县令。 问题来了,既然县令已经到古榕县,以赵宽的能耐,怎么会不知道。 有一种可能,对于赵宽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县令。 ——毕竟刚到任嘛。 最大的威胁不是别人,正是,他,余澈! 所以,赵宽找了个借口,提前去镇上,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正想着。 大个子进来:“难怪我家老爷说,你是最难缠的,果然不假。” “你家老爷是谁?”余澈冷静地问。 大个子眉眼一挑:“不告诉你。反正,等过几天,我们就会把你放了。” “所以,这几天你们安稳点,别给我耍花招。” 大个子说完,收走了饭碗,把门锁上。 透过窗户,余澈清楚的看到,外面好几个喽啰。 越狱难如登天,能不能尿遁呢? 答曰:不能。 屋里备好了恭桶和尿壶,供你使用。 余澈一下子明白:赵宽没别的意思,就是不让余澈阻止茶马贸易。 真狡诈! 第42章 小生‘计昌\’ 青年看看窗外,又瞅瞅余澈:“小兄弟,你是谁?为什么对方专门针对你?” 余澈往稻草堆上一躺:“我啊,是天鸿书院的学子,名叫余澈。” “哦。我叫……计昌。”青年也报了家门。 余澈故意不置可否。 计昌语气急切:“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被抓。” “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余澈翻了个身,背对着计昌。 见这小孩如此的成熟,计昌既惊讶又好奇,难道我即将治理的古榕县有‘暗潮’。 计昌思索一番,开始绞尽脑汁的套近乎:“澈哥儿,你今年多大?” “七岁。” 余澈回答了一句,又佯装警惕:“别想跟我套近乎,想要活命就闭嘴。” 计昌闻言,赶紧摆手:“我当然想要命。你放心,我……我是做酒楼生意,想到贵县开个分店。” 这显然是在胡扯。 但,余澈非常买账:“酒楼生意?真巧啊,我的族伯也是开酒楼的。” 啊? 这么巧的吗? 我就是随口胡说。 计昌愣住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当然,就算计昌说自己挑大粪,余澈也会买账。 见计昌愣神,余澈又问道:“你真想在我这开分店了?” 想,太想了! 不搞清楚事情,自己怎么好在地方上,代朝廷教化一方! 因此他挤出一张笑脸:“想!” 余澈斜了他一眼:“好吧,看在你是开店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 计昌立刻打起精神。 “对了,”余澈见缝插针,“你在酒楼干什么活儿?是东家么?” 计昌迟疑了片刻,说道:“东家算不上,只能算掌柜。” 当今皇帝才是东家,计昌心里想道。 哦豁! 果然是县令。 因为天下最大的东家是皇帝,他们这些官员都是代天巡牧。 余澈心里有谱,说道:“其实算不上大事,在这块地方做买卖,最要紧的事,是给够上面的。” “我就是因为坤伯没给够,所以待在这里。”余澈说罢,还叹了一口气。 茶马贸易事关重大,暂时不能告诉计昌。 但是可以把他往这方面引。 在大街上,面对众多壮汉,还敢出声呵斥,应该不差。 果然。 计昌闻言,脸色一怒:“太可恶!大人之间的事,怎么可以牵涉到孩童!” “因为上面是想借机报仇。”余澈淡定。 哦。 还有内情! “报什么仇?”计昌问。 “唉,我在乡贤大会上赢了县丞支持的人选,被县丞怀恨在心。” “乡贤大会乃是朝廷为了选拔乡老而专门设的大会,竟被他私相授受。” 余澈不接话茬。 这些事,点到为止就好,大的还在后面呢。 屋外。 大个子也在偷听,离开就告诉一个喽啰:“这小崽子太聪明。你去告诉赵老爷,要不干脆把他带走。” “那青年呢?”喽啰问。 大个子目光一闪:“杀!” 另一边。 整个古榕县都被翻遍了,仍不见余澈的身影。 余家、范家、裴家、书院、壮班等几方凑在一起,商量办法。 “有人说,余澈和一个青年在书肆前被带走。”裴钟泽道。 “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新任县令杜明昌!”丁夫人道,“他的书童,在县衙寻不着县丞,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几人一听,都忧心忡忡。 何止他,大家都是热锅上的蚂蚁。 “谁这么大胆子,公然绑走县尊!”许渊皱眉,“看来,只有请县丞赶快回来,主持大局。” 余坤和裴钟泽对视一眼,这个县丞的嫌疑最大。 不过,这话不好明说。 几个大人还在‘稳’,三小只却已经坐不住,纷纷起身。 “要是你们找不到,就我们去找。”余鸿焦急道。 范璋也道:“你们大人真麻烦!” 三小只说完,把眼睛里的泪一抹,转身就出去。 余坤想到这里,倏然起身:“走,眼下只有一条路,找‘县丞’要人!” 丁夫人和裴钟泽点头,不然连三个孩子都不如了。 于是。 大伙不用赵宽自己回来,就先去镇上找他。 而三小只,还不知道这事。 他们要靠自己,把澈哥儿找出来。 此时,裴宪出了一个主意。 “你们听着,要是谁发现一丝踪迹,我就给你们一根关东糖,十条就十个。当然,不能信口胡说。” 裴宪捧着一大包关东糖,把余澈的体貌特征,向小乞丐们说了一遍,而后大声地提出要求。 余鸿也道:“要是谁带我们找到他,我请他吃大餐。余家酒楼招牌在,绝对不会欺骗大家。” 范璋则拿出银子,足足二十两,是他的私房钱。 三小只只有一个目的,找出余澈! 小乞丐们一看,纷纷出动。 他们没有大人的牵扯,也没有大人的顾虑,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听。 很快,就得到一条可靠的情报:一辆牛车往城东走了。 城东是大山。 “走,我们去城东找。”余鸿急坏了,愣是就要走。 范璋把他拉住:“万一对方人多,光靠咱们几个,不是对手。” 可是,大人们的盘算,三小只都看在眼里,不可靠。 “那就用歪招!”余鸿撸起袖子,“别忘了,咱们是混世魔王!” 裴宪出主意:“那就把弹弓,石灰都备好,再叫上几个打手。” 说干就干。 三小只把许诺的发给小乞丐后,就各自回家,把弹弓、装石灰的蛋等能用的,全都带上。 这可把林氏吓坏了,想拉却拉不住。 余鸿走出酒楼,却见楼外出现几十个青壮,都是余家人! 为首的,正是余耀。 “你爹连夜派人告诉我了,娘的,太欺负人。”余耀往余鸿身后看看,“你爹呢!” “爷爷……”余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在爷爷怀里,嚎啕大哭。 余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着小孙。 余坚忙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爹呢?” “他去紫山镇了。”余鸿把脸上的泪一抹,“县里大人都怕事,我们已经从小乞丐口里得知,族弟被带走出了城东。” “知道了!” 余耀振臂一呼,“余家的好汉,让那些狗崽子知道知道,咱们余家是不好惹的!” “吼!” 第43章 感觉天都塌了 紫山镇。 赵宽第一个见到的人,却是巡检司的韩默。 韩默骑骏马,一路飞奔来见的赵宽。 “韩巡检,你怎么来紫山镇?”赵宽明知故问。 韩默开门见山:“老赵,跟我说实话,你把余澈怎么了?” 赵宽还想装糊涂:“他在天鸿书院读书。这小子挺有本事,竟然让许渊同意,他直接读经学馆。” 韩默则直接把他揭穿:“别装了。余家已经知道,余耀一大清早带了几十个青壮到县城要人。” “呵呵,”赵宽笑了,“所以我才待在紫山镇。” 他目的很简单,不让余澈破坏茶马贸易。 说实在话,他不想和有前途的孩童做对,但走私贸易太赚钱,因此只好暂时委屈余澈。 韩默也猜到了原因,便道:“这一次过关,下一次呢?” “等赚了银子,就都上了我的贼船,余澈还想找我的麻烦,纯属自找苦吃。”赵宽笑得更开心。 想考科举,首先要出具祖宗三代都清白的文书。 祖上如果掺和茶马走私,考科举的事就黄了。 赵宽的如意算盘是,一旦木已成舟,余澈就只能默认。 韩默想一想,觉得好像有道理。 这时。 门子来报:“老爷,丁夫人他们来了。” 赵宽早料到了,向韩默使了一个眼色,韩默有默契的到后堂听着。 他走后,丁夫人一行人进来。 “说,是不是你把余澈抓起来了?”丁夫人凤目圆睁。 赵宽暗中磨牙。 面上却微笑着,说道:“绝对没有这回事。怎么?余澈那孩子不见了,天啦,我这就回县衙主持大局。” 还在我们面前演戏。 裴钟泽冷笑:“县丞老爷,我们到处找都没找到,也意外的听到一则消息,新任县尊也和余澈一块失踪。” 赵宽心里一抽。 此事,他早就知道。 在迎接县令和避嫌之间,他斟酌再三,选择后者。 毕竟一个刚到任的‘小县令’,暂时不用操心。 但万万没想到,会和余澈一起被他抓。 会不会是裴钟泽故意诈我。 赵宽想到此处,故作镇定:“天哪!这可是大事,我得马上回去。”然后,吩咐自己的仆人,赶紧收拾。 许渊等人互相对视,一时间找不到突破口——赵宽是县丞,不可能用强。 那样,反而会落人话柄。 “好,我们跟你一起回去,直到找到澈哥儿为止。” 许渊眼神示意郑余庆别着急,代表大家开口。 这帮人在外面等着。 赵宽麾下的喽啰,避开了他们,钻进正屋。 一看到,赵宽急得抓住喽啰的领子:“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抓了个青年?” “是。那个青年,非要救余澈,就被我们老大抓了。” 喽啰也很委屈,拖久了肯定坏事。 赵宽:? 不是,你们是有多蠢,绑架个小孩都不会。 韩默早从后堂出来,听到这话,感觉天都塌了。 “老赵这回会不会玩完?”韩默心想。 喽啰也察言观色,知道干了错事,不敢再说什么。 赵宽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快去告诉你老大,都马上走,一年不许回来!” “那青年和余澈怎么办?”喽啰问。 “我自有办法。” 打发走喽啰,赵宽的脑子嗡嗡作响。 没等他喘口气,县城的内线来了:“县丞老爷,一帮小乞丐领着余家壮丁,跑去城东搜山了。” 赵宽捂着心口,都至于嘛! 韩默还算比较冷静:“赶紧回去,趁他们没找到,上演一出大戏!”说着,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 杀了绑架县令的人,这叫死无对证。 赵宽想了想,眼中寒光一闪:“好!” 然而,连这件事,都不能让赵宽如愿。 因为余澈带着计昌跑了。 事情是这样的…… 余澈发现屋子的四面还算牢固,但屋顶用的是稻草,很容易拆开。 “没有工具,拆不开吧?” 计昌感觉不太行。 “我自有办法。”余澈指了指书箱。 计昌一怔,而后恍然大悟:对,用裁纸刀。 古代的纸张,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宽窄都很标准,而是大小不一。 需要裁纸刀进行裁剪。 后半夜,他们立刻行动。 余澈踩着计昌的肩膀,用裁纸刀割开捆绑稻草的绳子,再一点一点的扒开,直到能钻出一个人。 随后,余澈先钻出来,用裤腰带绑住屋顶的一角,另一角给计昌。 计昌抓在手里,踩着书箱,艰难的爬到屋顶。 余澈再把屋顶的稻草重新掩盖,和计昌踩着屋顶,从没人的屋后小心翼翼的下来。 这回,计昌先下来,再接住小小的余澈。 一大一小正在逃。 大个子就带着喽啰,急匆匆的走向小屋。 “老大,咱们快跑吧,县丞都说了。”送信的喽啰建议道。 “跑个屁,赵老爷心狠手辣,我们把县令都抓了,他不会放过我们。”大个子想都没想就否决了。 “那咱们怎么办?”喽啰们都慌了。 “把他们控制起来,当做筹码。”大个子决定搏一把。 至少保证自己能安全的离开古榕县。 走着走着,大个子抬头一瞅,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顶下来。 “不好,他们跑了!” 喽啰们纷纷出动。 这一声,余澈也听到了,拉了一下吓蒙的计昌。 两个人赶忙翻过低矮的院墙,奔向丛林。 身后传来大个子的声音:“别想跑。” 听到声音,余澈知道,如果这么跑,一定会被抓。 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小孩,怎么跑得过壮汉。 “你会闭气吗?”余澈问。 “会,连着都不会,还是人嘛!” “别废话!一、二、三!”两个人往草丛一钻,手里捏着鼻子。 黑灯瞎火。 大个子带人追到二人消失的地方,眉头微皱。 “不见了!” “应该就在附近,大家仔细搜。”大个子道。 “会不会在前面?” “不会。”大个子冷静判断,“以他们的气力,跑不远。” 大个子带着喽啰们,像撒网一样展开,在山林搜索。 余澈和计昌不可能长期闭气,一边慢慢呼吸,计昌一边向余澈使眼色。 因为搜查他们的人正在向这边逼近。 余澈逼自己镇定下来,用藤蔓做了个圈套,放在不远处,再把拉圈套的树藤递到计昌的手上。 计昌吃了一惊,心里惭愧极了,赶紧抓住树藤。 看到一个喽啰的脚猜到圈套,他用力一拉。 啊! “他们在这!” “跑!” 第44章 谈条件 古榕县城西是河,城东是山。 还不是大山,而是那种连绵起伏的小山。 山道像裤腰带一样,一圈又一圈。 没山道的地方,则丛林茂密。 正是这地形,反而救了余澈和计昌。 因为他俩一个是瘦书生,一个是小男孩,钻林子很方便。 大个子和喽啰们,就不那么方便,被各种藤蔓、枝杈阻挡去路。 再加上,山体是斜的。 尽管余澈和计昌的衣服被划烂了,计昌的指甲也断了,却侥幸没落入他们手里。 “无论如何,要把他们抓住!”大个子焦急,“没他俩,我们就死定了!” 喽啰们知道厉害,玩命的追。 “天呐!我、我跑不动了。”计昌活动下酸麻的腰背。 余澈赶紧拍他一下:“你想当人质,丢大脸!” 计昌浑身一个机灵,连滑带跑。 他当人质的消息,一旦传到言官耳朵里,光想一想都怕。 可是,体能是有限的。 一大一小再怎么能跑,还是跑不过大个子他们。 计昌腿一软,率先扑倒在地。 余澈赶紧去扶,他一个七岁的孩子,哪能扶得动。 计昌喘着大气:“澈哥儿,你的裁剪刀呢?” “不行!”余澈一怔。 这家伙想自杀。 “我、我不能当歹徒的人质!”计昌眼泪差点出来了,“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祖宗。” 被言官知道他做过人质,肯定会弹劾。 朝廷面对一厚叠奏本,不得不把他革职处理。 与其背着污名苟且偷生,不如慷慨赴死,至少给家族赢得一块匾额。 余澈摇头拒绝:“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小兄弟,把刀给我。”计昌只有一丝气力,“让我死的有尊严!” 余澈眼珠一转,抬头看到大个子朝这边正跑来,扭头对计昌道:“得罪了!” 他拿出裁剪刀,一手抬起计昌的下巴,一手用裁剪刀抵着计昌的喉哝,一脸无所畏惧的盯着他们。 大个子一开始大笑,自己小命保住了,看到这一幕,笑不出来了。 “你们再动一步,我就杀了他。”余澈威胁道。 大个子又笑了:“小子,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拿他威胁我。” “他死后,我就自杀。”余澈微笑,“你觉得,外人会认为是我杀的他。” 大个子脸色一沉:“你敢吗?” 余澈把刀往计昌的脖子上,就要切入肌肤,这下吓坏了大个子。 “住手,真是个小疯子。” 刚才一大一小的话,大个子听到了一部分,知道不能逼的太紧,只好退一步。 “咱们可以谈谈,他要的是名声,你们要的是活路,而我要的是证据。” 余澈十分冷静,“这叫各取所需!” 大个子一听,也不着急了,干脆坐下。 一是想喘口气,二是盘算一下得失。 将这一切看在眼底的计昌,震惊到瞠目结舌—— 老天爷啊。 这孩子当真不简单,竟然这么短时间,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于是,年轻的县令当即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等自己脱身后,继续和这个孩子保持联系,绝对只有好处。 半响后。 大个子盘算明白:“好,我答应你。” “行,你们都后退三十步,我怕我会失手。”余澈冷冷地道。 大个子一挥手,喽啰们后退。 “你可以放开他了。” “你也后退。”余澈一眼看穿,大个子的真实心思。 ——趁余澈不注意,直接擒拿余澈。 将谈判筹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全。 大个子没退,自己手握巨大优势,干嘛要退,应该趁机要价。 “给我一千两,我就退。” “没有!”计昌果断拒绝。 他一个县令,灰色收入+正经俸禄,一年才一百两。 “没有……”大个子很不高兴,但他没有进一步,而是等下去。 看你们撑到什么时候! 这时候。 一道声音宛如天籁:“他们在那里!” 是余鸿,和一帮小乞丐。 还有……余家的青壮。 余澈心头一喜。 看到他,余鸿也是喜极而泣:“澈弟!” 但下一刻,余鸿看到余澈身上划得稀巴烂的衣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打死这群狗东西。” “跟他们拼了!” 十几个青壮举起木棒,就要冲来。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个子赶忙起身,招呼喽啰快跑。 突然! “都别动!” 这一声,让大家都停下来。 因为说话的是余澈。 余澈看向大个子:“银子没有,其他条件可以答应。” “澈弟,这群狗东西把你害成这样!”余鸿气愤。 “他们只是打手,我要的是……主谋!”余澈说罢,看向大个子。 大个子愣住,随后点头:“答应你。” “退后几步!”余澈仍没放松警惕。 听闻这话,大个子苦笑:“败给你了。难怪赵宽提防你,果然……哈哈!” 许久后。 余耀带着剩下族人赶到,见到这奇特的一幕。 大个子一伙站一边,余家站一边。 余澈和青年居中。 “族长!”余澈微笑的向他招手。 余耀愣愣的:“你没事吧?” “除了衣服划破,其他完好无损。”余澈回答完,接着切入正题,“族长,我和他们达成约定,他们提供赵宽绑架我们的证据,我放他们一马。” 好家伙,一片混乱中,这小子居然能找准本质。 余耀一脸欣慰的答应了。 “前辈,我族长已经答应了。”余澈看向计昌,故意很正式:“请计大人做主。” 计昌一副‘你呀’的宠溺,笑道:“我不叫计昌,计姓是我母亲的姓,我姓杜,名明昌,字光大。” 余耀反应极快,听到杜明昌的话,顿时回过神来—— 原来,这青年竟是县太爷! 难怪澈哥儿主张谈判。 既然连县太爷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余耀当即跪下,恳求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县丞赵宽平日为祸一方,今日又绑架我余氏一族的希望,请您为我余氏一族做主!” 其他族人虽然没懂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族长跪下后声泪俱下,也纷纷跟着跪下,一起恳求。 杜明昌郑重地道:“本县初到地方,身肩代天教化的重任,遇到这等不平事,决计管到底。” 虽然说的都是场面话,但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 接下来,就是收拾赵宽。 第45章 对簿公堂 山中。 余澈一行人还没出山,就在半道上,撞见了韩默一伙人。 韩默是主动请缨。 目的很简单,如果赵宽失势,就偏向县太爷;如果赵宽得势,就弄死赵宽手下。 看到他们一起走路,韩默就判断,赵宽要玩完。 他很丝滑的倒向县太爷:“卑下奉县丞的命令进山搜救,万幸县尊没事,实在是太好了。” “赵宽在哪?”杜明昌摆出一县父母官的威仪。 “在县衙大堂。”韩默话里有话,“他吩咐我,遇到绑架您和澈哥儿的人,就地处死。” 大个子和喽啰们身体一抖,齐齐地看向杜明昌。 杜明昌眼神示意,让他们放宽心,而后对韩默道:“我心里有数,带我去县衙。” “卑下在前带路。” 韩默说着,看向余澈,“澈哥儿,你没事太好。为了让你爹不为你担心,我特意安排他去津塘村巡逻。” “多谢。”余澈说这话是出自真心。 要是爹知道,肯定心疼坏了,娘也是。 余鸿、范璋和裴宪就没他那么大度,冷冷地盯着韩默。 另一边。 县衙,大堂。 赵宽头疼死了,整个古榕县有权有势的人家,都在这里。 他想搞点小动作都困难。 只能明面上一一吩咐,剩下的全靠手下那帮人领悟。 但愿能弄死大个子,那样我就安心了。 赵宽为了这个,在心里把佛祖、昊天上帝、孔圣人都拜了一遍。 此时。 有衙役惊喜道:“他们回来了!” 便见一个青年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群百姓,浩浩荡荡赶来。 书童大喜:“少爷,终于回来了!” 青年正是杜明昌。 身后的百姓,则是四小只和余氏一族。 还有韩默。 众人都惊喜的起身。 唯有赵宽心思百回千转,忐忑的起身让座。 来到堂前,杜明昌瞥一眼自家书童:“把官凭拿来。” “是!” 书童从书箱拿出官凭,以及出发前赶制的一身官袍。 杜明昌拿了官凭,递给赵宽:“你看看,如无异议,就把官印给我。” “是是是。” 赵宽生平头一次看到自己手抖,颤颤地接过,看一遍后,原物奉还。 “没、没有错。” 他将桌案上装官印的匣子,捧着交给杜明昌。 杜明昌郑重接过,而后面向百姓:“本县杜明昌,癸丑科三甲一百名,朝廷赐同进士出身,经吏部铨选为古榕县县令。” 听闻这话,不少人有点懵。 只有余澈等少数,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科举有科举的规矩。 论资排辈:前辈一甲>一甲>前辈庶吉士>庶吉士>前辈进士>进士>举人…… 县丞、巡检都是贡生、监生、举人、秀才之类的担任。 也就是说,杜明昌换了赛道。 论在地方的资历、势力,肯定不如赵宽,但论科场规矩,能把赵宽压得死死的。 不算笨嘛,余澈心想。 杜明昌说完,看向赵宽:“今天有人向我状告,你——!赵宽!使银钱雇佣大个子马大一伙,绑架余族的余澈。” 余澈出列。 大家看到他划得稀巴烂的衣服,都心疼极了。 “冤枉啊。”赵宽叫屈,“我一直在紫山镇追讨田赋,怎么会绑架余澈。” 杜明昌不顺他的话说:“这要问你自己为什么。而本县接这状告,乃是因为告你的人正是马大。” 大个子出列,跪在大堂。 赵宽瞳孔瞬间放大。 他看向韩默,积威所致,韩默下意识的躲一下。 但旋即想到自己不卖力点要被清算,韩默又抬起头:“县丞,你亲口告诉我,到了之后就把马大他们杀了。” 听闻这话,马大一伙人都神情愤恨。 果然,心狠手辣。 赵宽指着韩默:“你敢反水!告诉你,你那些破事我都知道。” 韩默不敢说话了,只看向杜明昌。 县丞,哪有县令好使。 杜明昌平静地看着赵宽:“这么说,你是承认这一款。” “是有这么回事。” 人证俱在,赵宽就是想赖都赖不掉。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余澈的身上:“但是,你们有谁敢当众说出,我为什么要抓他么!” 在场士绅面面相觑,都不敢开口。 余澈毫不退让,冷冷的和赵宽对视:“我敢!” “哈哈哈……你说呀。”赵宽大笑不止,“小东西,你当着众人的面,把整件事都抖出来。” 余澈微笑:“因为我知道你一个秘密,你瞒着所有人,搞茶马走私贸易。” 此话说出来,在场所有人,无论大的小的,都一片哗然。 赵宽也愣了一下,你……你真敢。 就把怕余氏当从犯! 不对,黑三他们还没启程。 余澈继续道:“我偶然得到一张字条,完璧归赵。这个典故讲什么,相信在座不少人都知道。” 因为很多族人没读过书,他还是简单的介绍了一遍。 而后,他分析道:“和氏璧就是茶马走私贸易,归于赵氏,说的是贸易所得,全部被赵宽独吞。” 什么? 一部分心里向着赵宽的士绅,也冷眼相向。 赵宽颤抖着身子,愤怒道:“口说无凭,你要拿出证据。” “我,就是最好的证据。”余澈微笑,“不然,我一个七岁乡下小童,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么。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他堂堂县丞,竟对一个孩童使手段,说没别的原因,鬼都不信! “负责运茶的是谁?”杜明昌问。 “黑三!”何化龙利索的回答。 “速速带来。”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县太爷,黑三在此。” 这话如一声惊雷,震得赵宽面如土色。 然后就见一个高个捧着银两、信件、地图,来到杜明昌面前。 杜明昌拿起信,原来是赵宽唆使黑三揭发苗献可,并承诺,事成之后,得走私贸易的一成。 赵宽彻底疯了:“黑三,你为什么反我!” 黑三看了一眼余澈,再看向赵宽:“答案,你很清楚。” 他的后人已然和余氏一族绑定,将来余氏发达了,后人能攀龙附凤,岂不比做走私这种杀头罪强万倍! 哪怕是和赵宽同归于尽,也是值得! “我、我TM掐死你!”赵宽破防了,奔向余澈。 要把他当场掐死。 “澈弟,小心!”余鸿掏出石灰蛋,朝赵宽脸上砸去。 砰! “啊……” 赵宽痛得捂脸,在堂中惨叫:“我的眼睛!” 第46章 一族之荣耀 走私这事,黑三从一开始就知道。 也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所以,不仅一直故意拖延,更花钱请一个学子,写了那张字条。 就是‘完璧归赵’。 黑三相信余澈能看出来。 但没想到,余澈比他想的还优秀。 不仅化解自身危机,还让赵宽当场伏法。 更揭穿了赵宽把大家拉上贼船、却妄想独吞利润的行径。 引得集体对赵宽的不满,巧妙的化解了他揭穿后带来的‘损失’这个重点。 杜明昌算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干什么。 他当众宣布:“茶马贸易继续,本官的一个师兄担任巡茶御史,本官给他写信,请他从中撮合。” 此消息一出,在场百姓无不欢呼。 杜明昌狠狠的收了一波民心。 接下来,就是对赵宽、黑三、马大等人的判决。 “赵宽鱼肉百姓,雇凶绑架良民,私相授受……” 杜明昌一口气说了十八款大罪,而后宣判:“即刻将赵宽投入大牢,我上报礼部革除功名,上报吏部免去县丞,秋后问斩!” 判决一出,百姓齐声高呼。 士绅也纷纷称善。 赵宽懊悔的用拳头捶地。 至于黑三,有参与但属于未遂,再者反正有功,将功补过,仗二十,但念在其有运茶重任,暂时不罚。 “谢青天大老爷鸿恩。”黑三激动地磕头。 以前是黑的,现在是白的,换谁都激动。 “马大,绑架良民是罪,出面指证是功,功罪相抵,以后好自为之。” 杜明昌信守承诺,放过马大一伙人。 马大自是感恩戴德。 将这些有罪的,都处理完毕。 接下来就该论功行赏。 杜明昌离开座位,笑吟吟的走到余澈面前,对百姓道:“此番能惩处贪官,还古榕县一片青天,都是余澈的功劳。” 他说着,一把抱起余澈,面对百姓:“他既是余氏一族的骄傲,也是我们古榕县的骄傲!” 衙门内外早已挤满了百姓,一听这话,都高声欢呼。 更争先恐后踮起脚,只为一睹‘小英雄’的风采。 余澈头一次不好意思啦,脸红红的。 杜明昌抱着余澈,来到余氏族众面前:“余氏此次也出力甚大,本官晚些时候会给你们一块匾额,褒奖余氏。” “带澈哥儿回去,接受百姓们的欢迎。” “有他在,余氏光大门楣,指日可待。” 余耀激动得直掉眼泪。 以前只盼着家里出一个秀才就烧高香了。 现在看来,自己小了,格局小了。 连县太爷都称赞有加。 澈哥儿的未来,不可限量! “还有族兄,璋哥儿和宪哥儿呢!”余澈见缝插针。 听到余澈提到自己,三小只立刻挺直腰板。 杜明昌看向他仨:“对,还有这三位小英雄,一起接受大伙的欢迎。” “草民遵命。” 余耀一把抱过余澈,激动得当众宣布:“为庆贺余氏出了一个小英雄,酒楼开三天流水席,街坊邻里都来免费吃。” 随后,他就抱着余澈,带领三小只、余氏族人,昂首挺胸的走出大堂。 衙门外面,百姓夹道相迎。 “狗官能完蛋,都是小英雄的功劳啊!” “哪个是小英雄?” “被抱在怀里、模样俊俏的那个。” “哎哟,果真俊俏,以后怕不是要做状元郎咯。” “他们身边的三个少年也不错,看上去就聪明机灵。” 人群中,还有一张熟面孔。 那就是苗献可。 他听说余澈被抓了,就从墩台逃出来,想打听余澈完蛋的消息,却不曾想,连赵宽那么厉害的人物,都伏法了。 而且,让伏法的人,还是路上村余氏的余澈。 尤其是当余耀抱着余澈,从他面前经过,接受无数百姓欢呼的时候。 苗献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娘呢,余耀怎么这好命,族中竟出了一个神童。 老天爷,你何其不公! 刚仰头控诉,就感到身后有人,回头一看,竟是鹅塘镇巡检司的弓手。 弓手表情冷漠:“你儿子举报你擅自离开墩台,跟我们走一趟。” 苗献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哆嗦。 擅自离开,论罪要充军! 但,此时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无人在意他的悲剧。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余澈身上。 还有三小只。 他们仨以前是混世魔王,大家对他是敬而远之,这一回却是各种夸。 夸得三小只晕晕乎乎,傻笑着朝四周围拱手。 “喂,鸿哥儿,你的手比我抬的高。”范璋不满道。 “我个头比你高。”余鸿故意再抬高一些。 他一抬高,范璋比他高一点。 两个人竟当众比谁手抬得高,裴宪看着恨铁不成钢:“哎,果然是小孩子,这么大的场合,你们还斗嘴。” 然后,他遭到余鸿和范璋异口同声的怼:“那是因为你比我们矮。” 裴宪噘嘴。 身后的余氏族人都哈哈大笑。 余澈也扶额。 不得不说,他们今天是真的风光! 被全城百姓夹道欢迎。 这一幕,想来十年、二十年、乃至数十年后,他们都不会忘记。 因为这是他们终将逝去,却永远绚烂多姿的青春啊! 人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作为穿越者,余澈对这话,体会更深。 所以,他打算做点事,把这个感受变得更深刻。 当队伍抵达酒楼的时候。 余澈从余耀怀里下来,站在凳子上:“各位长辈、前辈,这几日多亏诸位,才让我有机会成为小英雄,为百姓除害。” “余澈在此,先行谢过。”余澈说罢,躬身施了一礼。 余氏族人都笑着接受,心里感慨。 下一刻。 余澈继续道:“其实,此次除害之举,还有人出了大力,那就是县城的乞丐。” “他们无家可归,乞讨度日,但屡次出力,我要感谢他们。” “所以,我把五十两银子捐出,在鹅塘镇建个积善堂。” “这正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这么一番话,让在场的族人和百姓连连点头。 余澈的爷爷当年为救人不幸牺牲,这就是结下了善果。 于是有了余澈这个孙儿。 余耀笑道:“就听你的,把县城的小乞儿都接到积善堂!” “我也捐银子。”裴钟泽第一个响应。 其他跟来的士绅,也纷纷慷慨解囊。 一帮衣衫褴褛、个子小小的乞儿,都哭得稀里哗啦。 第47章 豁,杂剧 当天。 余氏酒楼,热热闹闹。 举族精神抖擞,个个兴奋无比。 他们是真高兴啊。 余坤甚至把窖藏多年的美酒拿出来,一人一杯。 余鸿、余澈兄弟俩,不能沾酒,便以茶代酒。 大家笑着举杯:“敬咱们以后的好日子!” 裴家。 裴钟泽也是把儿子抱回家的。 他心目中,裴宪也是英雄。 裴宪看着满头大汗的爹:“你抱得动吗?” “抱、抱得动。”裴钟泽喘着粗气。 裴宪得意的笑了。 范家。 丁夫人回家后,就一直在家门口张望。 终于,范璋兴冲冲跑回来,隔着大老远便喊:“娘,娘我这次干得漂亮吗!” “干的漂亮!”丁夫人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我要给你爹写信,哦,还有写信给你的爷爷。” 范璋笑道:“对对,让他赶快回来,教澈弟念书。” 这个年代,车马很慢。 范璋给祖父写的信,在这一天的下午才送到。 他祖父范恕接到信的时候,顿感稀奇。 这些年,祖孙二人聚少离多,通常都是儿子或儿媳寄信给他,汇报家里情况。 至于范璋,从未主动写信。 都说隔代亲,难不成是小孙孙思念我这个爷爷了? 带着暖意,范恕拆开信封,看到孙儿鬼画符似的字迹,只觉得头疼眼疼,果断撤回酝酿好的祖孙之情。 这不成器的臭小子,字怎么写的这么差! 范恕一边强忍着怒火,一边看信,才发现这哪是写的家书,分明是举荐信。 通篇都在夸赞一个叫余澈的小男孩,如何如何了得。 夸也就罢了。 还让他辞去幕僚之职,给余澈当授业老师。 说的是什么昏话! 布政使的幕僚,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范恕恼怒之下提笔,在信的空白处,写了一句让他日后每每想起,都羞愧到无地自容的话: “错把草包当个宝,可笑!可笑!” 预备在自己休沐的时候,带回家,好好教育孙儿一番。 数日后。 丁夫人的信,也到了。 先前范璋走的是公差,寄信很慢。 丁夫人派的是亲信家丁,昼夜兼程的把信送过来。 范恕拆开一看,眉头就皱起来。 信中,丁夫人介绍了余澈如何对付赵宽,细说余澈是个神童。 以及在他带领下,不止是范璋,就连余鸿和裴宪也开始用功读书。 而且他们都在书院甲班。 余氏一族,也对余澈的安全很看重,派人余坚负责接送。 范恕看过儿媳的信,心里不得不重视。 难道,孙儿说的是实话。 让他辞掉幕僚什么的,大可不必。 但可以提前回家,看看这小孩。 过目不忘、天纵之才……怎么想都觉得不会出现在古榕县。 当远在省城的范恕,正向布政使请假的时候。 古榕县里。 被他认为是‘夸大其词’的小男孩。 正在书院的甲班,接受夫子郑余庆的授课。 这回学的是《论语·集注》。 “程子曰:习,重习也。时复思绎,浃洽于中,则说也。” “这一句话,是程子在《程氏经说》说的,朱子把它选在这里,着重解释‘习’这个字。” “意思是说,自己要对所学的道德道理进行反复实践、持续践行。 在实践中,还要时常反思、梳理道理的内涵与应用,直到这道理完全融入内心、与自己的品性合一; 此时,人会因‘心性与道德合一’而产生源于内心的精神愉悦,这就是‘学而时习之’之所以‘悦’的根本原因。” 朱熹作注的《论语》,在原文基础上引经据典,一字一句的解释。 引用的内容过多,夫子在讲的时候,需要把朱熹引的出处也说一遍。 又因为引用的时候,改了原作的一些内容。 就比如,这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大量引用程颖的书。 郑余庆就干脆把程氏经说翻出来,翻到学而篇,教余澈学习原作。 两边对比着学。 学习进度,自然慢了很多。 如果是换作一般人,加上自身资质有限,进度会更慢,更吃力。 但,余澈不是一般人啊! 他可是文献学博士,对这些知识早已熟练掌握。 郑余庆说完,他就能流利的背出。 是以,郑余庆反而教的轻松,还有满满的成就感。 甚至有点不想教余鸿他们。 不过,他没表现出来。 又和以前一样,余澈第一个放学。 他刚出来,书箱就被余坚接过,一把背在背上。 一大一小回了家。 等了好久,另外三位才垂头丧气的回来。 又是夫子看在天色不早的份上,放三小只回家。 “你们还好吧?”余澈问。 “还、还好。”余鸿说着,忽然问:“澈弟,我是不是真的很笨?” “不会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唉,没什么,我回屋温书了,吃饭的时候叫我。” 不止是他,范璋和裴宪也是一样,充满挫折感。 “我们也回家了,明天见!” “等等。”余澈把他们叫住。 范璋回头:“怎么?” 余澈郑重开口:“哥哥们,我有个难题,想请你们帮忙。” 不能一直这么挫折下去。 得给他们找一件有成就感的事做。 巧的是,这件事,还能给余澈带来好处。 “你还有难题?”裴宪一脸不信。 “真的。”余澈招了招手,“到我房间里来。” 三小只虽然疑惑,却还是赶紧跟上。 看吧,这就是有哥哥的好处。 你有事,他们是真上。 屋里。 余澈认真道:“我……构思了一部杂剧,可我没接触过戏剧,所以想请三位哥哥帮我个忙,指点一下怎么写。” 什、什么? 写杂剧? 他们只看过,没写过,是以都表情吃惊。 余鸿笑道:“虽说学业繁重,但弟弟的事就我的事,你只管说出来,我们听听,给些建议。” “不过,你干嘛突然想写杂剧,你不缺银子。” 理由,余澈早想好了。 “我是不缺银子,但那是族人捐的,属于‘公款’。若是想给爹娘开个店,就得想办法赚银子。” “我听说,好的杂剧,卖给戏班,能赚不少的银子。” “戏班走街串巷,会为我们提高名声。” “到时,会有更大的戏班来求杂剧,可以赚更多的银子。” 这是良性循环。 就能把爹娘从路上村捞出来。 三小只一听,没想到余澈公私如此分明,是真君子。 于是都点点头,做认真倾听状。 余澈稚嫩的话语,在房间内响起。 第48章 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余澈说的杂剧,自然不是凡品。 而是关汉卿脍炙人口的名篇:《关大王独赴单刀会》。 余澈和这部杂剧的机缘,还和上一世有关。 上一世,学校组织看电影,看的是《大转折》。 电影里有一个桥段。 教员和同志一起看戏,戏台上的角有这一段话: 破曹的樯橹一时绝,鏖兵的江水犹然热,好教我情惨切! (带云)这也不是江水, (唱)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以此暗喻人民子弟兵挺进大别山时的牺牲。 余澈就去翻了杂剧,并牢牢记在心里。 “此人是刘备股肱之臣,若将荆州复还江东,则放关公还益州;如其不然,主将既失,孤兵必乱,乘势大举,觑荆州一鼓而下,有何难哉!” 听到这里,三小只神情齐齐紧张。 他们已经进入故事里,发自内心为关公的安危而揪心。 余澈一边讲述,一边观察三位哥哥的表情。 桃园三兄弟,尤其是关公,在古代就属于自带流量的角色。 而单刀赴会这一段,又是关公的高光时刻。 加上这出戏本身跌宕起伏,人物个个耳熟能详,最合适当出道之作。 唉,无论何时,原创都好难。 感叹完,余澈继续把框架说给他们听:“接下来转入乔公……” 大家都对单刀赴会了解,加上余澈讲述的时候绘声绘色,还带点唱腔。 让四小只都忘了时辰,一个劲儿催促余澈讲下去。 屋外。 大人们以为余澈在讲课,也没有去打扰。 连送饭都是放门口。 不知不觉,快到后半夜,余澈才讲完四折戏。 嗓子都快哑了。 “说与你两件事先生记者:百忙里称不了老兄心,急切里倒不了俺汉家节。” 杂剧剧情结束了。 听故事的三小只,却久久不语。 他们还沉浸在股市里,没有走出来。 仿佛是跟着关公,经历了一次单刀会。 太刺激了! 看着满脸惊艳的哥哥们,余澈心里暗笑,面上佯装紧张:“怎么样?有一些唱词是我听大戏时候想的,是不是太差了?” 哈?太差? 谁敢说这出戏差,扇烂他的脸! 余鸿第一个开口:“不差,一点都不差。你的那些词儿太好了,哎呀,果然还是要多读书。” 范璋和裴宪疯狂点头。 “我听得戏,没你们多,只能请你们在百忙之余帮我润色。”余澈笑道。 “没、没问题。”范璋磕磕巴巴的答应。 心虚到余鸿看不下去的地步。 他赶紧帮忙挽尊:“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睡吧,明天还要进学。” 余澈笑意很浓:“那就麻烦三位哥哥。等杂剧写出来,署上三位的大名,再经过戏班一唱,肯定红透半边天。” “届时,三哲的才名超过我这个小英雄!” 天哪! 名声超过澈弟。 三人闻言,脸上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不禁想起前不久夹道欢迎的画面。 到时候,他们一出门,也能像澈弟那样,惹来一堆人围观。 那是何等的风光! 还有还有! 说他们不成器的夫子,笑话他们的同窗,对他们学业失望的爹娘。 届时,都会对他们刮目相看。 这诱惑,太大了! 裴宪咽了咽口水:“澈弟,这杂剧是你构思,我们真的可以署名?” “当然。”余澈点头,“我虽构思了故事,说了些词,但细节是你们写的,当然署名是你们。” “我只拿卖了杂剧后的一部分酬劳。” 余澈的话,一下子点燃了三小只的斗志。 感觉自己又行了! “此事包在我们身上!”余鸿保证完,就向另外两个使了个眼色。 三个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余澈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他不介意署名这件小事,只要能赚钱就行。 三小只出来后,一边往卧房走,一边小声商量。 “澈弟,虽然这么说,但我觉得,要有他的署名。” 余鸿话音刚落,就被范璋怼了:“废话,这是不用讨论的事,说点有用的,比如这出戏怎么写。” 框架看着简单,故事也耳熟能详,可写出正经的杂剧不容易。 范璋觉得,只澈弟说的‘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这一句的水平,他们仨绞尽脑汁都达不到。 裴宪顿感压力倍增:“那咋办?都答应他了,不能反悔吧。” 他话音刚落,被余鸿和范璋一双眼睛盯着,歉意闭嘴。 “唯一的办法,只有……找夫子帮忙。” 余鸿的提议,立刻得到裴宪和范璋的支持。 次日。 三小只把想写杂剧的想法,告诉给郑余庆。 郑余庆不是迂腐之人,瞧得出三小只学的很痛苦,如果能够通过写杂剧,从而学到经典,比死教书强得多。 另一个原因,是郑余庆也喜欢看戏。 文人写戏、看戏,甚至粉墨登场,在当时是一种风尚。 “你们打算开篇怎么写?”郑余庆问。 余鸿道:“先写鲁肃想要夺回荆州!” “我说的是……具体内容。” “哦。三尺龙泉……万卷书,书……反正来一段自我介绍。” 郑余庆:? 开篇都不会写,还要写杂剧? 他们身后,坐着的余澈,无奈扶额——你们仨居然没一个记住。 范璋赶紧打圆场:“我们连夜想了一段词,但一觉醒来忘了。自我介绍完,就是写鲁肃设下三计,目的是用关公换荆州。” “是这样写么?小官姓鲁,名肃,字子敬。见在吴王麾下为中大夫之职。”郑余庆一开口,就让三小只惊艳。 噫,和澈弟说的一样。 余澈听着,也对郑夫子刮目相看。 不料,郑余庆话锋一转:“你们知道‘小官’是什么意思么?” “很小的官?” “谦称?” 见郑余庆脸色不好,裴宪如实回答:“我们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好学习。”郑余庆想到了一招,“如果你们认真学,我就在放学后教你们。” 三小只对视一眼,乖乖的坐下,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下,轮到郑余庆纳闷。 写杂剧可以提高他们写文的水平,而且三小只很喜欢看戏。 问题是,谁提议写杂剧? 这个鬼点子,只有一个人……郑余庆看向余澈。 余澈赶紧低头看书。 郑余庆微微一笑,开始分别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