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别吵了!我和二凤鬼正在平定安史之乱!》
1. 一个花盆酿成的惨案
一个零,两个零,三个零……整整八个零。
李暮的指尖在计算器上轻轻点过,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成了。
历时近两百个日夜的鏖战,无数个通宵达旦的数据分析、谈判博弈、方案推倒重来,这项跨国并购案终于尘埃落定。
电脑屏幕上,“年终奖核算表”几个字下方,那串长长的数字在日光灯下泛着令人心醉的光晕。
他身体向后,靠进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背,指节分明的手指习惯性地松了松领带结。
连续加班带来的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冲淡了不少,感觉他的尸斑都淡了。
今天叫上老师,他要吃好的,玩好的,哈哈哈。
午间的阳光恰好跃过对面摩天楼的玻璃幕墙,透过他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李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某个APP,从囤积的众多优惠券里找出了一张咖啡券。
原价九块九的拿铁,领券后只要五块九。他又不是霍老板,喝八万多的茶,他又品不出来。但毕竟九块九领了券才要五块九,他能看出来!
乘电梯下楼,李暮走进那家熟悉的连锁咖啡店,用券换了杯热美式。等待的时候,目光被冷藏柜里一款造型别致的小蛋糕吸引。蛋糕不大,做工却很精细,奶油裱花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金色凤凰。
旁边两个等着取餐的年轻女孩正兴奋地低声交谈:“快看!是二凤的联名款!”“啊啊啊好可爱!我要拍照发朋友圈!”
李暮对什么“二凤”一无所知,大概是某个新出的动漫或游戏角色吧。
他只是觉得那只金凤凰怪好看的,金灿灿的,正处在“准暴发户”心态期的他,心情极佳,觉得这金色甚是应景,于是大手一挥——“这个蛋糕,一起结了。”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全款拿下,眼都不眨”的豪横。引得旁边的小姑娘又多看了他几眼,估计心想哪来的山顶洞人不会用券。
李暮对这种当神经病的眼神习以为常,坐在咖啡店的小桌前,啜了一口苦涩的咖啡,又挖了一小块甜腻的蛋糕送入口中。
甜与苦在舌尖交织,他难得地允许自己偷偷摸了一小会儿鱼,目光放空,望着窗外被钢筋水泥分割成的城市天际线。
然而,安宁总是短暂。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提示音接二连三,是各部门群里的消息。
作为集团实际上的二把手,他每天累死累活。一看消息9999+,他叹了口气,一边挖蛋糕,一边先点开了他师兄的微信。
衣食父母:小暮,选个地方,周末团建。
作为总裁首席助理,李暮早就想到了,做好了准备,指尖在屏幕上快速而精准地敲击,回复清晰且直接:“收到。我建议小桥流水,他家新到的江南时令菜口碑极佳,环境清雅,私密性好,适合放松和团队交流。”
——理性评估:那家人均消费最高,菜品精致,环境最能缓解团队连日来的疲乏,且既然老板开口,自然要选择效益最大化的选项。
当然,这理性分析背后,也毫不掩饰地掺杂了他个人的小算盘:师兄,老师那家的蟹粉狮子头和清蒸鲥鱼好吃,我想去!
衣食父母:可以。
李暮看着屏幕,一边站起身,准备去霍彦办公室当面敲定细节,一边低头从自己收藏的那堆或沙雕或谄媚的表情包里,选了个极其夸张、写着“爹,爱你。”的动图。
指尖轻点,点击发送。
点击发送。
然后……
世界在他头顶轰然碎裂。
一声模糊的、来自遥远上方的惊呼,尖锐地刺破空气。
紧接着是某种重物以可怕速度破开风阻的呼啸,自上而下。
最后,是颅顶传来的、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撞击和骨头碎裂的闷响。视野被猩红浸染,继而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将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淹没。
李暮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只能以逻辑推断,大概率是来自楼上那个被设计师号称拥有“设计感十足”的空中花园,某个被疏忽放置的花盆或者装饰物。
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痛楚是最后感知到的——并非尖锐,而是沉闷的、碾压性的钝痛,仿佛整个颅骨被无形的巨锤砸成齑粉,伴随着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吞噬。
大师兄,叫你非搁大楼上盖个花园,这下好了,您即将走上人生巅峰、实现财务自由的总助,你可爱的师弟,直接被开了瓢,看你怎么跟老师交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除了个小蛋糕,我TM钱一分钱没花!
人生一大悲剧,人死了,钱没花完!
人间不值得!
巨大的悲愤和剧痛混合,几乎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呜呜呜。亏大了。
“快,快去救列宁,告诉捷尔任斯基,托洛茨基、加米涅夫、布哈林是叛徒”。①
他脑子乱七八糟,就喊出了这一句。
不知在虚无中漂浮了多久,那撕裂般的剧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被温暖羊水包裹的悬浮感,安全而混沌。五感变得模糊而怪异,听觉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能听到沉闷而规律的心跳声——强劲有力,属于别人。视觉则是一片混沌,只有朦胧的光感交替。
李暮像是在做一个漫长而离奇的梦,梦里没有永无止境的会议、没有密密麻麻的PPT和报表,只有暖洋洋的、让人彻底放松的舒适。
直到某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挤压力量猛然袭来,将他从那片温暖的混沌之中不容置疑地推挤出去!
刺骨的寒冷瞬间侵袭了全身,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紧接着,屁股上挨了不轻不重、带着某种仪式感的一下。
疼!
“哇!”
地狱还打人屁股啊!老子都那么惨了!
一声极其响亮、中气十足、甚至带着点莫名愤怒的婴儿啼哭声,猛地爆发出来,穿透了产房内略显压抑的空气。
大唐开元十九载,九月二十九日,深秋。
长安城东北隅,紧邻皇城的永兴坊内,河东郡王府邸。
层叠的飞檐斗拱覆著灰色陶瓦,而非过于华丽的琉璃,符合郡王规制且不失沉稳。庭院古木参天,菊英傲霜。回廊下侍立的婢女皆著窄袖短襦与齐腰长裙,低眉顺眼,步履轻缓。
忽地,一声极其响亮、中气十足的婴儿啼哭声从内室爆发出来,穿透门扉,划破了王府紧绷的寂静。
“生了!生了!是一位小郎君!”产房内,经验丰富的稳婆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和明显的讨好,一边利落地处理着后续,一边催促身边的婢女:“快,快去前头向郡王报喜!”①
与此同时,长安城另一处繁华之地,平康坊北里,某家声乐喧天的妓馆雅间内。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身着彩衣的胡姬正随着急促的鼓点飞旋起舞,身姿曼妙,眼波流转。席间主位上,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约莫二十五六的河东郡王李瑾,已然酒意酣浓,眼神迷离,正举着酒杯,与身旁陪酒的娇媚女子调笑。
胡旋纷飞,少女娇笑。
这时一名王府仆从急匆匆闯入,挤开喧闹的人群,凑到李琰耳边低声禀报。
喧闹声中,李琰酒意上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仆从退下,目光仍胶着在舞动的胡姬身上。
那仆从面露焦急,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得壮着胆子,轻轻拽了拽主人的衣袖,再次提高声音禀报。
李琰这才似清醒了几分,脸上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瞬间的怔忪。随后便如同烂泥般被仆从搀扶起来,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嘴里含糊地嘟囔着生了,不会还死吧。
当仆人回禀,他只摆了摆手,随后被仆人拽着,才如烂泥一般起身。
李暮的意识如同沉溺在温暖粘稠的蜜糖里,挣扎着上浮。
首先回归的不是视觉,而是嗅觉。
一股清雅悠远的馥郁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
绝非现代工业香精所能比拟,也不是写字楼里循环沉闷的空调风。
这香气沉静、雍容,带着木质的温厚和一丝难以捕捉的甜凉……是极品沉香?而且用量毫不吝啬。
李暮那属于顶级总助的、对奢侈品的敏锐直觉立刻启动,下意识地在心里给这香气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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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天文数字的价签。嗯,好家伙,这用料,比我师兄还会烧钱。
然后是触觉。身体被一种极致的柔软所包裹,仿佛陷落在最上等的云朵里。身下垫着的、身上包裹着的织物,细腻光滑得不可思议,轻柔地熨帖着每一寸肌肤,完全没有现代布料哪怕最细微的摩擦感。绝不是医院ICU硌人的硬板床,也不是他办公室那把价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
最后才是听觉。无数嘈杂的、鲜活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声音瞬间涌入他异常敏锐的耳中,粗暴地打破了他的怀疑:女子虚弱却难掩如释重负和喜悦的低声呻吟,老妇人欣喜若狂、带着明显讨好意味的贺喜声,侍女们匆忙却极力放轻的脚步声、温水注入金盆或玉盆中的轻微晃荡声、精致瓷器与银器被小心放置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
李暮,不,现在他完全懵了,无法定义自己是谁。
他费力地,几乎是调动了全身残余的意志力,才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模糊。视野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一切都在晃动,影影绰绰。
他努力眨了眨眼,只能隐约感受到自己被一双温暖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用温度适中的温水轻柔擦拭,然后被一块难以形容其细腻柔软的布巾包裹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声问道:“郡王回来了吗?”
门外有人急促回应:“还没有!已经派人再去催了!”
紧接着,李暮听到靠近他身边的位置,传来那个虚弱女声的低低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吾儿……吾儿……命薄。摊上我这没用的阿娘……”
什么玩意儿?命薄?都用沉香了还命薄了,凡尔赛!
李暮哼哼唧唧。
鄙视!
然而,还没等他消化完这“凡尔赛”发言,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混杂着脂粉香气,如同一个无形的罩子,猛地拥住了他。随即,耳边响起了女人的带着怒意的低斥和男人含糊不清、带着醉意的嘟囔与辩解。
“哭什么哭……我们李家的种……他只要不夭折,本王还能亏待了他不成……嗝……”
女人又一次痛哭,“你咒我儿!”
我艹!霍彦!你给老子请的啥护工!这么不专业!还敢在病房里吵架?!
李暮听见女人嘶心裂肺的痛哭,心中莫名涌起一股烦躁,这嘈杂的环境严重干扰了他试图理清现状的努力。他奋力挣扎了一下幼小的四肢,集中起全部的精神,终于将沉重的眼缝又掀开了一些。
要吵出去吵!老子现在是病人,需要安静!要不是老子现在这状态不行,老子非把你这喝酒还往病房里来的混蛋打废了!
但他现在是病人,没人听他的。争吵声并未持续,很快便被更浓的酒气和女人压抑的、绝望的低低抽泣所取代。
他又被人抱走了,模糊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鲜艳的红色和一片模糊的、似乎是金色的繁复纹样。耳边响起的语言,他仔细分辨,却一句也听不懂……那语调、那发音,完全陌生,绝非他熟悉的任何方言或外语。
“……苍天保佑,王妃总算又诞下小郎君,还是健健康康的……”
“是啊,郡王这般……只盼王爷能因此收收心,知晓轻重才是。岐王在世时那般贤德好学,名满天下,怎到了郡王……唉。”
听不懂,阿巴阿巴阿巴。
这大概率是在说他的病情吧。
颅脑损伤严重,有可能全身瘫痪、视觉听觉受损、语言功能丧失,成植物人,几乎是后半生,ICU豪华长期套餐预定。
他可真牛哇。这强悍的,高空坠物也没弄死他。
前半生拖着残废的左腿,后半生成植物人。
果然是吃完了苦,终于能享福了。躺着都有人伺候,少走了多少年的弯路。
李暮觉得自己现在精神状态肯定很棒,依旧是社会好青年。
睡吧,累了。反正,治不好,安乐死也成。他这小强命格,安乐死也老贵了,他不挑。
他想着想着,无声的,液烫的泪却不自觉的滚落。
其实,他真的不是很想活了!
才怪!
呜呜呜,师兄!你行行好!救我!救我!
2. 邀请您的加入。
开元二十年的盛夏,长安城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灼人的日头炙烤着朱雀大街的黄土路面,扬起的热浪扭曲了远处坊墙的轮廓。唯有道旁槐树与榆树投下的浓密绿荫,以及从太液池、曲江池方向隐约送来的些许水汽,才给这座百万人口的帝都带来一丝喘息之机。
与市井的喧嚣燥热不同,坐落于长安城东北角、紧邻着兴庆宫的河东郡王府,却透着一股与这盛世气象不甚相符的寥落迹象。朱漆大门上的铺首衔环略显黯淡,门前的石狮也似蒙着一层薄尘。府内庭院深深,尽管亭台楼阁依旧可见昔年岐王在世时的规制与气派,但细看之下,廊柱的彩绘有些剥落,庭院中的奇石盆景也少了些精心打理的痕迹。
自去岁深秋,府中那位王妃武氏历经艰难,终于诞下一位健康的小郎君后,这座府邸似乎才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郡王李瑾那流连于平康坊北里、夜夜笙歌的脚步,也仿佛因此收敛了些许。
当然这消息在长安也就如同投入太液池的一颗石子,在宗室贵戚那波澜不惊的圈子里漾开几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寂下去。
毕竟,这位河东郡王李瑾,身份说来确实显赫——乃已故岐王李范之嫡子。
岐王李范,雅好文学,喜结文士,在开元初年曾颇有贤名,其府邸岐王府曾是长安城中文人雅士、书画名家汇聚之所,诗仙李白亦有“岐王宅里寻常见”之句。然而,父辈的清望与风雅传到李瑾这里,早已荡然无存。他以其落魄不修名检、沉迷酒色而“著称”于长安勋贵圈,是个名副其实的逍遥散人,宴席上的常客,却非权力场中的玩家。
因此,比起圣人在骊山华清宫的动向,或是哪位相公的门下又得了何等肥缺,一个不甚得志的郡王府添丁进口,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长久议论的新闻。
说实在的,若非日上三竿绝难在府中觅其踪影的郡王,倒也难得地显出了几分正常模样也不会有人注意。
李瑾最近常是午后方醒,宿醉未消,便披着件皱巴巴的锦袍,趿拉着丝履,眼圈泛青、脚步虚浮地踱到王妃武氏所居的正院,来看望他那娇弱的独子。
若有往日酒友遣仆役来邀,他也多半打着哈欠,恹恹地挥挥手:“回复你家主人,就说本王家中只此一根独苗,年纪尚幼,离不得人照看,今日便不去了,诸位见谅则个。”
这份突如其来的、近乎正常的行为,经由往来府中的宗室姻亲或属官之口零散传出,连带着这刚满周岁不久的小郎君李暮,虽远不及其父出生时因岐王之故受到的瞩目,但总归是在宗正寺的宗室谱牒上正式挂了号,有了名分。
而此刻,河东郡王府那间烧着炭盆、即使夏日也因深宅高墙而略显阴凉的内室里,我们的主角李暮,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具挑战性的阶段。
凭借着前世锻炼出的、善于在庞杂信息中捕捉关键点的能力,李暮像一块贪婪的海绵,从乳母、婢女、乃至偶尔前来探视的父母那些碎片化的交谈、叹息和低语中,逐渐拼凑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
这里是唐朝,开元盛世,一个在后世史书中被无数次描绘的黄金时代。他是河东郡王李瑾与王妃武氏的嫡子,也是目前府中唯一的男丁。父亲李瑾,乃已故岐王李范之子,虽行为不羁、耽于享乐,但爵位显赫,理论上享受着宗室的丰厚俸禄和食邑。母亲武氏,出身则天皇后族裔,虽是旁支,但因宫中正得宠的武惠妃之故,这门婚事当初也曾被看做是某种意义上的政治联姻,以期能对这位不甚成器的郡王有所约束和帮衬。
作为这对夫妻眼下唯一的儿子,李暮自是集万千关注于一身。物质供应堪称奢华。他所居的厢房,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角落里常年熏着名贵的沉香,玩耍的物件不乏金玉宝石点缀,比如李瑾某日酒醒后兴致勃勃命人送来的一架镶宝嵌玉的小小玛瑙鞍,虽华美异常,却全然不适合婴孩,透着一股暴发户式而非实用性的宠爱。身边仆从更是环绕左右,乳母、保母、贴身侍女、粗使婢女……分工明确,小心翼翼,生怕这位金贵的小郎君有半点闪失。
好消息是:他没瘫。不仅没瘫,经过数个月与这具幼小身体的艰难磨合,他惊喜地发现四肢健全,知觉敏锐,甚至已经能颇为熟练地完成从仰卧到侧躺乃至俯趴的“高难度”翻身动作。这对他前世那个在健身房能撸铁、在马拉松赛道能奔袭的成年男性灵魂而言,本是微不足道的成就,此刻却充满了里程碑式的意义。
特大好消息是:他好像还是个顶配的富N代、官N代。
李暮努力地咕噜了一下,再次成功翻身,将自己从一团柔软的绫锦襁褓中解放出来。他伸出那双胖乎乎、带着肉窝的小手,好奇地摸了摸自己那截如同新鲜莲藕般白嫩圆润的左小腿。触感真实而脆弱。
然后,他做贼似的,用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警惕地瞄了瞄四周。乳母张氏正坐在不远处的胡床上,低头专注地缝补着一件小衣,轻微的鼾声显示她已有些瞌睡。两名年幼的侍女垂手侍立在门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两尊精致的陶俑。
机会难得!
李暮小心翼翼地,从襁褓最深处、一个被他暖得温热的角落,摸出了一个物件——那是与他一同穿越而来的,前世作为公司总助时须臾不离身的智能手机。
还有好消息:他的手机是最新款,支持太阳能充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借着从雕花木窗棂隙透入的、午后斜阳洒在他床头的一小片光斑,李暮将手机屏幕对准光源。
屏幕亮起,熟悉的界面让他那颗小心脏激动地跳动了几下。
玩手机!玩手机!
他要把那些个工作群都退了!然后看自己库存的电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整个人容光焕发,咧开没牙的小嘴,无声地笑得像个偷到油的小老鼠。
“嘿嘿嘿……”李暮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有手机,有风扇,够了够了!”
然而,塌天大祸,咔咔降临!
他那漂亮手机,在吸收了半天阳光后,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最后彻底黯淡下去——任凭他如何戳弄,都再无反应!
死了!
屏幕上,只剩下一个他从未下载过的、图标阴森诡异的APP,孤零零地占据着中央,并且正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幽绿色的微光。APP的名字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幽冥通”。
手机!我的漂亮手机!你肿么了!你不要吓爹呀!
李暮的小胖手僵在半空,心里拔凉拔凉。
李暮嘤嘤嘤,把手机放回肚皮底下,然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以后只能做没有手机的富二代了,呜哇呜哇。
事实证明,屋漏偏逢连夜雨!命运专戏苦命人。
李暮那颗属于精英总助的小脑瓜,凭借前世审阅无数财务报表、洞察企业运营状况练就的直觉,在一年间飞速运转,得出了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结论:他这个富N代的家,可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面光鲜,内里却已是“入不敷出”,甚至可能正在坐吃山空!
首先是他阿耶虽说是郡王,但似乎并无多少实权官职,这意味着除了固定的宗室俸禄和可能并不丰厚的食邑收入,并无其他重要的进项。而他日常宴饮游乐、结交酒肉朋友、赏赐歌姬舞女的花销,用脚指头想都知道绝不会小。
而他阿娘武氏虽尽力维持着王府表面的体面,但李暮注意到,她近来的首饰似乎总是那几样,少有新添,衣裙的料子虽好,但样式却不算长安时兴的最新款。甚至偶尔,当乳母抱着他在回廊下透气时,他能听到远处仆妇在角落里低声闲谈,言语间提及“郡王这个月的俸禄又提前支取了”、“城西那处庄子今年的收成不如往年,王妃正发愁呢”、“库房里那几匹好缎子,怕是年节下打点都不够”等语。他阿娘武氏接连召见府中管事的频率也明显增高,而那些管事从房中退出时,往往面带难色,唉声叹气。
唉,穷就穷吧,他爹娘是正常人吧。
但很明显,不是。
他爹李瑾,根本就不正常!
这个男人就像一阵不定的台风,情绪极其不稳定。
时而,他会带着一身隔夜的酒气和某种莫名的兴奋来看他,用带着扳指的手指笨拙地戳戳他的脸蛋,塞给他一些华而不实的玩具。
时而,他又会阴沉着脸,不顾仆妇的阻拦,闯入正房,引发一场激烈的争吵。
大部分时候,是武氏在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劝谏李瑾减少宴饮,收敛开支,为儿子的将来打算。
而李瑾则极不耐烦地斥责她“妇人聒噪”、“败人兴致”。争吵的高潮,往往是李瑾某次又挥霍重金购入歌姬舞女,或是武氏忍无可忍,将他新得的某个“玩物”强行送走之后。
李暮在他们的争吵之中,使尽浑身解数,最后只能努力伸出胖乎乎的手,轻轻环住阿娘的脖颈,用自己温热柔软的小脸,去贴贴她冰凉沾泪的脸颊,发出咿咿呀呀的、含混不清的声音,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阿娘,你不要死啊!
你等我会说话啊!我一定帮你把这男的锁上。
武氏忽然呜呜大哭。
史书上常说武氏之女如何,李氏之子如何,仿佛是恶魔搭配。
但眼下的现实并非尽然。李暮的阿娘武氏,并非惯常那些手腕强硬的武家女子形象。她原就是家族中并不受重视的旁支之女,因着姑母武惠妃在宫中得宠,才被安排嫁入郡王府,本是指望她能维系甚至提升家族与宗室的关系。却不料李瑾是如此不堪造就,而她自身性格又偏于柔顺,甚至有些懦弱怯弱,连带着从娘家带过来的几处陪嫁铺子,都因用人不当、经营不善而连年亏损。
岐王已逝,人走茶凉。宫中的武惠妃,对这对不成器的侄女婿和不够精明的侄女,恐怕也早已失望,懒得多加照拂。
这一对怨偶,就在这日渐显出窘迫迹象的府邸中,相互折磨,彼此消耗。
武氏知道不该在昕光奴面前失态,但她时常忍不住。只是看着流泪的李暮,武氏便会强忍住决堤的泪水,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仿佛他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浮木。如果不是怀中这个柔软而温暖的小生命,她只怕早已追随她那两个早夭的孩子而去了。
李暮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心中却是一片焦急。
他残存的历史知识尖锐地提醒着他,开元二十五年那场震动天下的“一日杀三子”的惨剧似乎并不遥远,而武惠妃的薨逝也在此后不久。
一旦武惠妃这棵目前还能提供些许荫庇的大树倒下,而自家父亲又是这般荒唐无能、坐吃山空,若他自己不能尽快立起来,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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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族的命运,那么他这位柔弱无助的母亲,在这深宅大院、在这势利的长安城中,只怕会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需要尽快掌控这个王府,整顿混乱的家业,积累实力和财富。他以前在大学卷学分时辅修过唐史,清晰地知道,那场吞噬一切的浩劫——安史之乱,就在天宝十四年爆发。如今是开元二十年,留给他准备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三年!他必须尽快在相对安稳的蜀中等地置办产业,建立退路,以为将来乱世做准备。
只是他现在话都说不了,他谁也指挥不了。
李暮迫切地盼着自己能快些长大,快些学会流畅地说话、稳稳地走路。
时光荏苒,在李暮的咿呀学语和蹒跚学步中,王府的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到了开元二十一年春,李暮终于能清晰地吐出一些简单的短句。也正是在他逐渐壮实的过程中,李瑾与武氏二人因积怨已深,彻底分居,李瑾搬去了府邸南边的院落,只偶尔在心情好或酒后,才会来看一眼李暮。
李暮对此只能乐见其成。
李瑾不来,天下太平。
李暮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在会说话后,要么自己迈着小短腿,努力在偌大的王府里巡视,要么就由忠厚的乳母张氏抱着,看似好奇地四处张望。实际上,他仔细地扫过库房里那些略显空荡的角落、架子上积尘的礼盒。留意着厨房采买归来时,篮筐里食材的品相与数量,甚至刻意流连于马厩车房附近,竖着小耳朵偷听那些车夫、仆役们的闲聊。
越听,他的心就越往下沉,最后冻成了冰箱底层冻了三年的猪肉。
连缝都没了。
虚报采买价格、偷盗府中器物、田庄收成年年递减、外面的欠账却越来越多……
这个王府,确实是他所料的那样,就像一个底部满是窟窿的水桶,正在加速滑向破产的深渊!
艹!他必须出门去看看家里铺子是什么情况!
强烈的危机感让李暮心中哀嚎,可他现在连走路都说不利索,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极度的焦虑驱使下,某个午后,被乳母安置在榻上玩耍的李暮,再次鬼使神差地摸出了已经漆黑一片、如同板砖般的手机。
他带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犯贱心态,将小拇指按在了那个唯一还在发着幽光的“幽冥通”APP图标上。
老子反正烂命一条!提前去地府占个位置也不错!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指尖落下的瞬间,那手机屏幕竟骤然亮起,不是寻常的光,而是一道如水银泻地般的、冰冷的流光溢彩!
那光芒瞬间脱离开手机实体,在他面前迅速放大、展开,化作一道半透明的、约莫一尺见方的光幕,悬浮在空中!光幕上,浮现出一行清晰的简体中文:
[大地府无限责任公司,诚意为您建立美好地府新生活。]
李暮:???地府给他发offer,邀请他提前开启“美好生活”了,哈哈哈。
不是,我刚刚开玩笑的,哈哈哈,我还没满三岁,我不想这么早去报到!
那光幕似乎感知到了他的抗拒,界面猛地一变,阴森感褪去,变得……亮闪闪的,甚至有点劣质网页游戏的浮夸风格。
[叮咚!检测到生命体征:李暮。年龄:2岁7个月。状态:极度焦虑。身份:大唐宗室。]
[哇!你是大唐的小宝贝呀!这么小就……,真可惜。稍等,这边正在为您紧急连接阴间特别关怀通道……]
李暮的小嘴张成了O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这地府公司的客服,怎么听起来这么损呢?
光幕再次变化,变成了一个……类似聊天软件的界面,布局简陋,但能看清有几个不同的区域。李暮下意识地选择了自己能看懂的简体中文模式。还没等他研究明白各个按钮的功能,就看到一个标注为[大唐]的聊天群图标,正疯狂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圆点,伴随着几乎要溢出光幕的提示:
【[壮哉大唐]邀请您的加入。】
【[壮哉大唐]邀请您的加入。】
【[壮哉大唐]邀请您的加入。】
李暮:“……什么玩意儿。”
他本能地想忽略,但婴儿的身体协调性实在太差,他本想摇头,却变成了脑袋猛地一点——
下一秒,整个光幕被瞬间刷屏的消息淹没!
[群聊:壮哉大唐]
【新成员李暮加入群聊!】
【本群开启未成年保护。请各位群友谨慎发言。】
【太原公子(群主):咦?有新成员加入?还是个孩子?暮儿,你在何方?要不要朕去接你?(Q版凤凰探头.jpg)】
【人镜魏征(管理员):欢迎。】
【房谋:欢迎新人。】
【杜断:欢迎。】
【李药师:哈哈哈,欢迎,新人爆照!】
【平阳昭公主:小友可以来我这里喝一杯!】
……
仙人兮列如麻,一派欢声笑语。
李暮呆呆地看着那一个个在历史课本上熠熠生辉的名字,以及他们后面紧跟的欢迎之辞和充满关切的询问,小小的脑袋瓜子,彻底宕机了。
那个,我跟死掉的祖宗在聊天!?
3. 大唐药完了!
李暮的出现让群内消息如烟花般不断炸开,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群聊:壮哉大唐】
【太原公子(群主):咦?暮奴儿①,你在哪里,是不是掉秦汉那边去了?朕让敬德去接你!】
【门神敬德打铁:陛下,某家这就去!定将小郎君平安接回!】
【三板斧程魔王:同去同去!娃娃莫怕,你程爷爷来也!】
【李药师:秦汉那边近来安稳,应是走岔了。陛下勿忧。】
……
看着这群千百年前的名臣武将,因为自己这个“新成员”而如此兴师动众,甚至要组团去“地府办”捞人,李暮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他只觉得那位素未谋面的老祖宗群主,李世民,似乎……格外热情?甚至带着点与他帝王身份不符的活泼。
活泼过了头,三句话中两句表情包。
李暮趴在床上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内心飞速盘算。
“祖宗们既然能显灵,我老祖宗还挺热心,现在还能跨部门捞人,那有没有什么神通,能让我这具身体立刻长大成人?”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他太需要时间了,太需要一副能够自主行动、发号施令的躯体。与其寄希望于那不靠谱的活爹,不如求助于这些看起来能量巨大的“老祖宗”。
半死不活的马当活马医吧!
李暮用小胖手戳戳
光幕上迅速出现了一个麦克风状的图标,旁边标注着“语音转文字”。
李暮准备发出清晰的声音来表达诉求。然而,就在他酝酿的瞬间,外间传来乳母张氏轻柔的呼唤:“小郎君?可是醒了?要饮些蜜水否?”
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让李暮心神一散,胖乎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幕上一划——原本瞄准“语音转文字”的手指,阴差阳错地戳中了旁边那个更为显眼的“视频通话”按钮!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仿佛在李暮脑海深处响起。光幕瞬间切换,前置摄像头被激活!
几乎是同时,群主【太原公子】的头像瞬间亮起,显示“已接通”。
紧接着,仿佛连锁反应一般,【人镜】、【房谋】、【杜断】、【李药师】……
乃至更多原本只是潜水的ID,都争先恐后地挤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视频会议室!
新人很是热情啊!
光幕上,瞬间出现了数十个或清晰或模糊的虚影窗口。
而位于主窗口的,正是李暮自己。
李暮目瞪口呆,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稍微收拾一下都齐整。更别说,他阿娘确实长得好看。
在地府众鬼眼中,李暮就是穿着红色绣福字绫缎小袄,头戴虎头帽,粉雕玉琢、圆头圆脑的奶娃娃!
皇氏历代都挑美人成婚,再不济也纳几个美貌的妾室,一代代传下来,后辈总是好看的。
李暮也不例外,婴儿特有的白皙肌肤在室内光线下仿佛泛着柔光,小孩似乎是吓到了,稍稍垂着眼帘,密匝匝的睫毛落下来,遮住一小半眼瞳,眨眼时睫毛下边通透的琥珀色明明灭灭。
许是因着身上有些胡人血统,他的眼睛颜色稍浅,也不是李唐皇室惯有的丹凤眼,而是漂亮的桃花眼。
可关键是!他背后是真实的、透着木质窗棂光影的唐代室内景象!他身上洋溢着蓬勃的、属于活人的生机!
这是个活人!
活的孩子!
这与地府群友们想象中的任何形象都截然不同!
刹那间,原本嘈杂滚动的文字聊天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虚影窗口后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小小的婴孩身上。
沉默仅仅持续了数息,随即,整个群聊彻底炸开了锅!
N年的潜水人员都上了岸。
【西域打卡玄奘】:阿弥陀佛!这……这位小施主,你……你今年贵庚?可曾……可曾开蒙念过什么书?(得道高僧都因久不见活人而有些语无伦次)
【经义答主孔颖达】:此子骨相清奇,眸正神清,乃读书种子也!让他留下来吧!
【相面半仙袁天罡】:奇哉!此子面相……贵不可言,然命途多舛,似与国运纠缠……
【滕王阁半仙王勃】:璧人!真乃天上仙童落凡尘!当赋诗一首……
……
李暮迅速挂了视频,不留一些情绪,只想离开地球。
众人很是热情。
【太原公子(群主)】:小娃儿,你的IP显示大唐开元。朕听闻三郎做的不错。你定平安长大!
【救时宰相姚崇】:是开元的娃娃哪!哈哈哈,盛世!我主乃圣君明主,娃娃你生逢其时,好福气啊!
【佛系皇帝李旦】:开元!是三郎的开元,好啊!太平岁月,好啊!
【白衣神箭薛仁贵】:大唐好呀!娃娃,长大了来军中,保家卫国!
【孤篇封神张若虚】:春江潮水连海平……孩儿你生于这般盛世,当见我所见之美景,福气!
【宁作太平犬】:哼!区区李隆基,小儿辈尔……不过,他干的确实不错,这开元……还算像个样子。
【太原公子(群主)发了一条语音】:小奴儿!生在大唐!哈哈哈,未来也要济世安民,做个顶天立地的大唐好儿郎!
……
群内欢欣鼓舞,充满了对盛世的赞美和对李暮这个盛世娃娃的祝福。仿佛李暮的诞生,本身就是大唐繁荣昌盛的最佳证明。
李暮的小嘴张了又张,看着光幕上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听着那些对开元盛世不遗余力的赞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原来鬼们是这样想的。
乳母张氏恰好端来温水,小心地用银匙喂了他几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乳母走后,李暮在心中,长叹一声,
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成也李隆基,败也李隆基。他们引以为豪的这座盛世大厦,再过二十多年就要崩塌了。安史之乱一来,两京陷落,生灵涂炭,大唐国力急转直下,从此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内忧外患不断,再也无法恢复昔日的荣光?甚至可以说,这场动乱打断了华夏文明的脊梁,此后华夏的性格逐渐趋于内敛保守,再难有盛唐这般海纳百川、自信开放的胸襟。
唉,什么圣君啊?!
李暮晃了晃小脑袋,最终还是决定暂且压下这个惊天秘密,众人皆醉我独醒啊!
不行,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他们未必会信,说不定还会把我当成妖孽。当务之急,是设法长大,获得力量。
他重新将希望寄托在向群友求助“速成丹药”上。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准备组织语言时,却发现整个群聊界面,已经被刷屏的、完全相同的消息淹没了——
【太原公子】:朕的大唐亡了!百姓流离!?
【太原公子】:朕的大唐亡了!百姓流离!?
【太原公子】:百姓流离!?胡人也敢侮我大唐?!
【太原公子】:什么叫安史之乱!安史之乱是什么!?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速度快得惊人,透露出发言者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滔天的愤怒。最初的几条还带着问号和惊疑,到后面已经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和否定。
【太原公子】:不可能!绝无可能!
【太原公子】:我大唐百姓!嗷——!
不仅仅是李世民,整个群都陷入了癫狂状态。
【房谋】:怎会如此?!府兵制①虽有小恙,何至倾覆?!
【杜断】:荒谬!
【人镜魏征】:陛下!陛下冷静!此事定有蹊跷!
【李药师】:何方胡虏,竟有如此能量?边关镇将是何人,如此羸弱?!
【程魔王】:气煞俺也!是哪个兔崽子敢祸害大唐!俺老程劈了他!
【宁作太平犬】:妈的,就知道那个李隆基,杂种东西!
……
满屏的“不可能”、“我不信”、“我不听”!
群情激愤,几乎要将群聊的空间都撑破。
李暮彻底懵了。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他赶紧翻看聊天记录,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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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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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到最上面。终于,在视频通话断开后不久,一条灰色的系统提示引起了他的注意:
【系统提示:检测到新成员李暮年龄过小,为保障其身心健康及信息准确传达,系统自动开启24小时婴幼儿监护模式及思维共鸣辅助功能。在该模式下,成员强烈且持续的思想波动,有可能被转化为语音信息在群内短暂播放。】
李暮:“!!!”
原来是因为他未成年,所以系统开了“福利”(或者说坑爹)模式!
他刚才那段关于大唐灭亡的沉重思绪,竟然被系统自动捕捉,当成语音发出去了!
我不会因为剧透未来,被这群愤怒的老祖宗踢出群聊吧?”
李暮的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第一次感受到了信息超前的可怕后果。
嘤嘤嘤,丹药还没到手呢?
然而,预想中的“踢人”并没有发生。因为就在这混乱到极点的时刻,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宁作太平犬邀请日月临空加入群聊。】
【日月临空】已加入群聊。
整个群聊,瞬间安静了一刹那。
这个ID,自带一种冷场感。
【日月临空】:大唐亡了?亡在李三郎手上?何时的事?因何而亡?
这简短的问句,如同冰水泼入沸油。
短暂的寂静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咏鹅少年骆宾王】:呵,此事与您开创的大武周朝有何干系?呵呵。
【日月临空】:呵,骆宾王,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朕问你,大唐因何而亡?
【人镜魏征】:武瞾!此事尚未弄清,休要妄下断言!陛下开创之基业,岂容轻侮!
【救时宰相姚崇】:开元盛世乃我圣人励精图治之功,您轻言!
【日月临空】:呵,他李三郎出息!
……
【太原公子(群主)】:都闭嘴!……孩儿,你来说!告诉朕,告诉诸位臣工,我大唐……怎会亡?!到底发生了何事?!!
所有的争论戛然而止。
光幕上,无论是愤怒的李世民、冷静的武则天、焦急的房杜、耿直的魏征,还是其他所有名臣武将、才子高僧,都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李暮那个小小的ID上。
李暮想趴着,消化快。这样躺着他也能护住他的肚子,不至于把脸对上。
他做出龟爬状,继续装成小孩。
阿巴阿巴阿巴阿巴。
人家不知道呀!
嘿嘿嘿,人家一点点大哦~
但群中依旧虎视眈眈。
他老祖宗李世民连发八条孩儿。
李暮知道,躲不过去了。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戳了那个语音通话按钮。
蒜鸟蒜鸟,他们想要他说的。
然后李暮一顿讲唐史。
从开元晚期的怠政,到天宝年间的奢靡,从李林甫的口蜜腹剑④,到杨国忠的专权误国,从府兵制的瓦解,到藩镇节度使的坐大⑤,他还划了重点,描述了安禄山、史思明的叛乱,两京陷落的惨状,马嵬坡的兵变,以及其后长达八年的战乱给大唐和社会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大学学的盛世大唐选修课,一点没浪费。
他的声音稚嫩,甚至因为气息不足而断断续续,但所述的内容却如同最冰冷刺骨的寒风,吹散了所有关于盛世的幻想,将血淋淋的未来剖开在每一位贞观、武周、开元时代的开创者与见证者面前。
光幕另一端,死一般的寂静。
只能听到李暮的叙述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李暮终于说到“虽最终平定,然大唐元气大伤,自此由盛转衰,再无复兴之日”时,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彻心扉的低吼打破了寂静:
“噗——”
有人跌倒了?
紧接着,是房玄龄惊慌失措的呼喊:“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杜如晦的声音也变了调:“快!扶住陛下!陛下晕过去了!”
“亡我家者,李三郎也!”
4. AAA帝王速成班
李暮叹气气,因为他这段时间唯一的乐子大唐群聊,整个“贞观群”乃至关联的“开元群”,在经历了一场关于国运的惊天动地的大悲恸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一连数日,光幕上都罕见动静,仿佛那些曾经激昂慷慨的英灵们,都被那“大唐将亡”的预言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李暮通过光幕旁敲侧击地听到些零碎消息:他老祖宗李世民据说急火攻心,被孙思邈连着灌了好几碗降火汤药,才勉强缓过劲儿来;那位以务实干练著称的救时宰相姚崇①,更是悲愤之下差点去跳了忘川河,幸好被眼疾手快的玄奘大师给捞了上来。
直到今日,群里才重新有了999+的消息提示,点开一看,尽是些骂咧咧的诗文,抒发着愤懑与不甘。只是,那个平日里最为活跃、ID为【太原公子】的老祖宗,却始终沉默着。
老祖宗不在群里的第五天,想他想他。
“唉……”李暮被乳母抱着在廊下晒太阳,看着庭院中尚且繁盛的花木,内心却叹了口气。
这群历史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心理承受能力超猛,现在又闹腾了,真有劲儿,总比他这一潭死水强。
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划拉着,最终,还是带着几分试探和心虚,点开了那个标注为【太原公子】的头像,发送了一条好友申请。
祖宗是大好人,几乎是秒过。
【昕光奴】:祖宗安好。小子李暮,小字昕光奴。
【太原公子】:朕知道呀,昕光奴,真是个好听的乳名,乖孩子,找朕有什么事呀?[凤凰摸头.jpg]
李暮没想到祖宗这么快回复,而且语气十分亲热,亲热到不正常。李暮略感意外,但转念一想史书中对其爱才、待人接物往往推心置腹的记载,以及平日里在群中热情洋溢的表现,便也觉释然,或许这位老祖宗本性便是如此。
【昕光奴】:那个……小子冒昧,祖宗您那边……有那种能让人速速长大的灵丹妙药吗?(猫猫作揖.jpg)
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副能自主行动的成年人的身体,而不是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婴孩躯壳。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的李世民眯起了眼睛。
【太原公子】立刻发来视频邀请。
李暮深吸一口气,立马接通。
光幕上,再次出现了李世民的身影。
与几日前那悲痛欲绝、甚至晕厥过去的形象不同,此刻的他,虽然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沉重,但那张脸已恢复了惯有的健气飞扬,剑眉星目,顾盼间自有勃勃英气,仿佛炽热天光洒落人间,不愧是史书盛赞的“天日之姿”。
李世民没有太多威压,反而笑起来十分有感染力,看到祖宗状态好转,李暮心下稍安,又见到祖宗在笑,他也努力回以一个灿烂笑容。
然后,他就听到他家祖宗用一种带着神秘兴奋感的、压低的声音说道:“昕光奴,你有没有想过……取而代之?”
李世民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盛满了碎星,闪烁着一种李暮极为熟悉的光芒——那是属于野心家、属于开拓者的光芒。
昕光奴,朕看好你!
昨夜,李世民从巨大的打击中稍稍恢复后,便连夜用特殊渠道请教了地府行政区划意义上的的隔壁最靠谱的秦始皇嬴政。
始皇帝陛下听完,十分靠谱的分析道:“此子情况特殊,或是系统识别其身负宿慧,又或其本身便是天道予你李唐的一线生机,于危亡之际显现。当然,亦可能是……一锅坏了的菜,早早就馊了,上天要收了他。
李暮能进来这个群并非纯粹的意外或系统故障。他要么是你李唐的力挽狂澜之人,要么是老鼠屎,你自己看看办吧。
李世民自动忽略了老鼠屎这个选项,认为李暮,这个身处开元末年、知晓未来惨剧的幼童,就是李唐江山那唯一的一线生机!
既然拨乱反正的人选已经到位,李世民连夜拉上房玄龄、杜如晦等核心心腹,拉了小群,又动用自己明君权限,悄悄修改了部分群规和任务导向,正式准备把李暮养成帝王预备役,接李隆基的班。
而现在,他正准备把李暮接过去,没想到孩子主动过来找他。
真是知情知性,天生的好苗子!
而这头,只想要丹药的李暮听到“取而代之”四个字,先是一愣,随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也“唰”地一下亮了,如同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不愧是二凤祖宗!思维就是跳跃,就是彪悍!
“我想!祖宗,你真懂我!”
李暮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找到知己的兴奋。他早就把他爹玄武门了。
李暮想的“取而代之”,目前还仅限于取代他那个不靠谱的爹,成为郡王府的实际主人,好整顿家业,积攒实力跑路润。
但这话听在李世民耳中,含义就截然不同了。
李世民大喜过望,笑得更灿烂了:“好小子!有志气!你放心,朕这就给你安排上!”
李暮美滋滋地以为马上就能拿到长大丸,眼睛闪成星星:“好呀好呀,谢谢祖宗!”
一场典型的鸡同鸭讲就此达成共识。
下一刻,李暮就被李世民直接拉入了一个新群——
【AAA帝王速成班(学习群)】
李暮以为卖丹药的,下意识打开群成员列表,群成员列表看得李暮眼花缭乱: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魏征,李靖,秦琼、尉迟恭……
贞观全明星阵容。
祖宗们,在地下还兼职卖药啊!这么多人都卖啊!这地下日子不好过呀!
他正欲问丹药事情,那头信息喷了出来。
【AAA帝王速成班(学习群)】
群主李世民发来一条@全体成员的消息。
【太原公子】:诸卿静听!昕光奴既入此群,便是吾等共同的学生,亦是挽救我大唐江山的关键所在!朕已连夜与房、杜、魏等几位爱卿商议,拟定了一份《帝王必修基础课业纲要》(试行版),旨在为昕光奴打下坚实根基!诸卿皆乃一代人杰,各有专精,望尔等倾囊相授!”
紧接着,一个名为《帝王必修基础课业纲要(试行版)-昕光奴专用》的群文件被上传,李暮下意识点开,光幕上立刻展开一份结构清晰的表格,涵盖了从帝王心术、治国方略到经济民生、军事韬略、律法吏治乃至文化教化的方方面面。
老鼻子长了……
李暮还没看完,众人已经按捺不住,纷纷@李暮。
【群主】【太原公子】:@李暮昕光奴,你且看此表。为君之道,包罗万象,非一蹴而就。然万丈高楼平地起,朕与你诸位先生,便从这最基础的教起!今日,便由朕为你上这第一课——《帝王之志》!
【人镜魏征】:@李暮郎君,立志需正!若为满足一己私欲,则与暴隋何异?殿下当立志如尧舜,以天下为公!老臣这里有一份《历代明君昏君言行对照录》,郎君需每日诵读,以史为鉴!(附件:《明君昏君对照录.pdf》)
【房谋】房谋:@李暮郎君可有想好立下什么样的志向,要不要老臣帮郎君?[狐狸摸头.jpg]
……
李暮:……,妈妈,他们骗我!他们不卖丹药!他们讲情怀!
李暮觉得所有人扑面而来的全是孩子,你快立个当皇帝的志向吧。
可是,他都快要破产了,三岁的幼子立下再高的志向,长不大一样白搭。况且,他为什么一定要当皇帝?
所以…
【昕光奴】:不学!无志!我家将亡,可有长大的丹丸,我只欲重振家声。
众人:哇!会拒绝的小孩,更爱了。
群内的众臣并没有被李暮吓到,甚至更觉喜欢。
说实话都一两百岁的老鬼,除了李唐亡了以外,其他的他们真的习以为常。加上李世民一夜的“战略动员”,此刻都统一了思想:此子既是天赐良机,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所以李暮一出现,表现的再聪明,他们都不害怕,甚至越来越快活,李唐的天命之子就是聪明好啊,不聪明怎么是天命之人,怎么夺位,怎么执掌天下?
无志就是心中有更大的大志向!
重振家声,是孩子不上理论,孩子直接实践!
三岁夺家产,十三岁他可夺江山!
好崽!
于是众大佬纷纷在群里表态:
【太原公子】:好!昕光奴,咱们就先夺你的郡王府!
【房谋】:小郎君志存高远,虽年幼,已见锋芒,臣等定当竭力辅佐。
【杜断】:可。从家事练手,正合宜。
【人镜魏征】:殿下既有此心,可有策法?
……
李暮听他们愿意帮助,便把自己之策一五一十说了下去。
【昕光奴】:欲借机出府,亲眼观察各产业状况;再设法查核账目,揪出为首蠹虫;最后依靠母亲信任之人,逐步约束父亲用度,开源节流。
众臣:好!大有可为!
于是,一场针对河东郡王府产业的远程诊断会议,在地府“AAA帝王速成班”里热火朝天地展开了。房玄龄教李暮产业结构和人事关系,杜如晦提出风险点和突破口,连魏征都开始引经据典,论述“齐家”与“治国”的关系……
李暮听着光幕里传来的各种或激进或稳妥的建议,什么“查账立威”、“更换管事”、“引外力介入”,甚至有人提议“制造事端让你的兄弟暂时失权”……听得他心惊肉跳。
“不不不,祖宗,各位先生,不用这么凶残!”李暮发声,“我爹就我一个儿子,倒也不用给兄弟们都来一下……”
李世民那边沉默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无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调查情况也是帝王基本功!昕光奴,刚才房先生和杜先生说的调查要点,听懂没?”
李暮点头,谢谢各位先生。
【成功完成上课任务,任务奖励:明君积分+100,大力buff(临时,增强体魄便于行动)一枚。】
【系统任务①发布:您的监护人武氏身体不适,请借此机会,陪同其外出散心,并实地考察家中位于西市的产业至少三家。任务目标:发现问题,评估经营状况。任务难度:三颗星。】
光幕上出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转盘虚影,啪嗒一声脆响,指针落在了“考察产业”上。同时,李暮感觉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原本软绵绵的小身子似乎瞬间充满了力气,连眼神都清亮了几分。
“嘿!”李暮下意识地挥了挥小拳头,感觉现在能自己打十个。
“大力”buff加持下,他顿时雄赳赳气昂昂,就要找他阿母。
这几日,王妃武氏确实因连日操劳府中琐事,又要应对李瑾时不时的闹腾,精神越发不济,脸色苍白,时常恹恹地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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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太医来看过,诊脉后说是“思虑过度,肝郁气滞”,建议“宽心悦志,适当散心,莫要总困于府中”。
李暮立刻抓住时机。这日午后,他依偎在武氏身边,用刚学会不久、还带着奶香气的话语,软软地哀求:“阿娘,整日在府里闷闷的,昕光奴陪您出去走走好不好?就去西市看看热闹,听说有胡人卖好看的宝石呢,给阿娘打新簪子。”他记得乳母闲聊时提过,武氏年轻时也曾喜爱这些璀璨之物。
武氏本无心情,但低头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期盼的漂亮眸子,又想到太医的嘱咐,心下一软,想着或许散散心真能好些,便轻轻点了点头:“也罢,就依我儿。”
为了不引人注目,又怕被人瞧着失了体面,她只带了最贴身的两个婢女和一名沉稳的老苍头作为护卫,乘坐一辆府中最不甚起眼的青毡小车,悄无声息地从侧门出了王府。
马车辘辘,驶入繁华的西市。时值午后,西市内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各族商贾的叫卖声、顾客的议价声、驼铃马嘶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世俗的活力与喧嚣。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皮革、熟食和各种未知货物的复杂气味。
李暮立刻表现出孩童应有的好奇,趴在车窗边,小手指着窗外,忽然嚷嚷起来:“阿娘阿娘,快看!那家绸缎庄的门脸好气派!挂的匾额真大!我们进去看看,给阿娘做件新衣裳吧!”
他指着的,正是武氏陪嫁产业之一,锦绣轩的招牌。
他在武氏屋中是听过锦绣轩的管事叫苦的。
武氏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熟悉的招牌,眼神不由得一黯。这铺子曾是她的骄傲,如今却因经营不善和管事中饱私囊,成了她最大的心病之一。她本想拒绝,但李暮已经转过身,拉着她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小脸上写满了“想去看看嘛”。
武氏叹了口气,心想儿子只是孩童心性,好奇铺子里的热闹和鲜艳绸缎,看看也无妨,便让车夫在附近停下,戴好遮蔽面容的帷帽,抱着李暮下了车。
一踏入“锦绣轩”,李暮立刻像个真正不谙世事的贵戚小童,挣脱母亲的怀抱,蹬蹬蹬跑到货架前,这边摸摸光滑如水的蜀锦,那边碰碰色彩鲜艳的吴绫,嘴里还发出“哇哇”的惊叹声,引得店内几个闲站的伙计侧目。
武氏看着他天真烂漫的样子,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小心地跟在他身后,防止他碰坏贵重织物,同时也下意识地拉了拉帷帽,不愿被可能认识她的管事撞见。
或许是因为武氏戴着帷帽、气色不佳,衣着也朴素,加之管事此刻并不在前堂,店里的伙计们并未认出她们的身份。他们对这对看似普通的母子态度有些懒散,爱答不理,反而对几个穿着体面、像是熟客或富商模样的人异常热情。
李暮一边装作玩闹,一边将店内情形尽收眼底:货架上的绸缎虽然花色繁多,但不少显然是积压的旧货,色泽暗淡,甚至有些边角出现了轻微的霉点。账台后的伙计打着哈欠,算盘上落着灰。而当一个伙计点头哈腰地送走一位看似大主顾的客人,并低声说着“李管事吩咐了,您要的那批最新湖绉,一定给您留着,价钱好说”时,李暮的小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李管事”、“留好货”、“价钱好说”。
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又玩闹了一会儿,便跑回武氏身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阿娘,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武氏本就精神不济,见儿子没了兴趣,便带着他离开了锦绣轩。
接下来,李暮如法炮制,凭着“大力”buff带来的超强精力,又拉着武氏“偶然”逛了自家在西市的两处产业——一家生意冷清的酒肆和一家货品杂乱、伙计惫懒的杂货铺。他同样用孩童的方式观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管理松懈,货品滞销,伙计对待普通顾客和“关系户”态度迥异。
一圈逛下来,虽只是走马观花,但李暮心中已对自家产业的窘境了然于胸。武氏则更是疲惫,心情也因亲眼所见产业的萧条而愈发低落。
回到王府,将疲惫不堪的母亲安顿歇下后,李暮立刻将自己关在内室,将今日所见所闻,条理清晰地向“AAA帝王速成班”的师长们做了汇报。“……综而言之,人浮于事,货品陈旧,客户歧视,积弊已深。当务之急,需彻查账目,摸清底细,方能对症下药。”
说完之后,就亮晶晶的看着所有人。
“那个祖宗们,可以再大力一下吗?”
有劲儿的感觉太好了,昕光奴有多少要多少!!!
群内都在笑,随后,评价接踵而至:
【房谋】:观察细致,能于细微处见问题,善。
【杜断】:问题已显,还思对策。可。
【人镜魏征】:郎君年幼,便知体察民情,心系家业,甚好!
【太原公子】:干得漂亮!昕光奴果然有天分!奖励就给大力!昕光奴继续加油!
李暮眼睛几乎弯成月牙,在床上滚来滚去,“祖宗,祖宗,昕光奴爱你!”
【叮!系统提示:任务①完成度评估:优秀。奖励发放:明君积分+100,大力buff三次。请小宝贝再接再厉!】
看着积分到账的提示,李暮当即从榻上出溜下来,稳稳站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脚,感受着身体里那股新生的、持续存在的力量。
“好啦!有劲儿了!”他握紧小拳头,“我要干大事去了!”
5. 魔童降世
开启了“大力”buff的李暮,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牛劲儿,不再是那个需要时时被人抱在怀里的瓷娃娃。他在心里哞哞叫了两声,冲向郡王府名义上处理公务的外书房。那里虽被父亲李瑾常年闲置,积灰蒙尘,却是存放府中所有仆役名册、田庄地契、店铺文书以及更详尽账目的关键所在。
“郑翁翁,我要去外书房。”李暮对身后亦步亦趋的老仆,也是母亲武氏最信任的陪嫁之一——郑阿公,扬起小脸笑道。
郑阿公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下意识地想劝阻:“小郎君,外书房灰尘大,又多是文书卷宗,怕是没什么好玩的,不如……”
李暮停下脚步,抬眼看郑阿公时眼神居然有些冷,瞳子里沉着碎金,原来温和的面容现下眉目生寒。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
大猫在盯你。
郑阿公活了大半辈子,在岐王府、河东郡王府伺候了十几年,见过贵人无数,却从未在一个三岁孩童身上感受过如此令人心悸的气场。这通身的气派,竟比记忆里鼎盛时期的岐王李范更让人不敢直视。
他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为一句恭敬的:“是,老仆遵命。”
随即躬身领着李暮去了位于前院的外书房。
书房果然如李暮预料般冷清。推开略显沉重的木门,一股陈年墨卷混合着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书架高大,其上卷宗堆放得有些凌乱,书案上也蒙着一层薄灰,可见其主人是何等疏于打理。
李暮让人点燃了灯烛,就着郑阿公的怀抱,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书架上一排排的标签。
然而下一刻,他愣住了——那些工整的唐文标签,在他眼中如同天书。
他忘了他还是个小文盲!
穿越至今,他光顾着适应身体、收集信息,却忘了最基础的一环——识字!
一股尴尬涌上心头,但旋即被他压下。
不怕!区区文盲!他可以请外挂!
李暮定了定神,小手指向几个看起来最重要的卷宗位置:“把《府中仆役名册》、《各处庄园录》、《京师店铺契簿》,还有近五年的所有出入账册,全部搬过来,送到我房里去。”
他发话了,仆役们不敢怠慢,连忙照办。
趁着搬运的间隙,李暮悄悄点开光幕,想找群里的人说一下这个帮忙的事,那头主屋里快打的只剩人体零件了。
“你这妇人!竟敢擅自做主!可知那胡姬是本王花了多少金帛才得来!”李瑾面红耳赤,一身酒气,声音咆哮。
武氏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郡王!府中账目早已捉襟见肘,妾身日夜为开支发愁,你还要买这些无用之人!那些铺子庄子……”
“闭嘴!我是岐王之子!享用些乐舞怎么了?”李瑾怒极,拂袖几乎要将武氏推倒。
“我是惠妃之侄!宫中娘娘还未去!我家还未失势!”武氏也被激起了性子,竟上前扯住了李瑾的头发。
李瑾冷笑:“武惠妃?哼,她又能奈我何!”
如今的武氏一族,虽早非则天皇后在位时的煊赫,但武惠妃尚在宫中得宠,武氏怎能容忍李瑾如此欺辱?
一个不服就是干!
两人打的只剩人体零件了。
没法子,一个丫鬟哭着跑来向李暮禀报正房的冲突,企图把小主子抱去平息一下战火。
那边李暮支着耳朵一听,心头火起,仗着大力buff在身,二话不说,直接从外书房墙上取下一把装饰用的、比他个子还高的短刀,拖着就往正房跑。
吵!吵!吵!
李瑾他就不能消停会儿!
胡姬救过他的命是吧!
要不是现在小,老子就把他打废了!反正后半辈子,他给李瑾包了!
所有人都被这小郎君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李暮没搭理,直接仗着有牛劲儿,一股脑儿冲到正房门口,刀光雪亮,对着一个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作声的侍女命令道:“去,把门打开。”
侍女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郎君,郡王和王妃在……在议事,奴婢不敢……”
李接直接将手中沉重的短刀“哐当”一声扔在那位看好戏的清客面前,把人吓跪下了。
他平日总是一副明媚开朗的乖巧模样,这是第一次在众仆从面前显露出如此骇人的怒意。
李暮凉凉一笑,眼瞳里仿佛刹那间刀剑清光乍起,他向前半步,将自己的手放在那人的肩上,冷冷道,“好看吗?”
他刚会说话,一个稚子,却让那人下意识摇头。哪怕李暮不足他腿高,他也不敢动。
不光是因为李暮的身份,更是因为李暮又一次拿起了刀。
但李暮并没有捅他,只扛起刀,走回门前,随后喊道,“开门!我的话都不听!要你们何用!”
他凭着自已的气势与那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瞬间震慑住了所有人。
一名较为年长的仆妇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违逆,上前颤抖着推开了房门。
屋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们年仅三岁的儿子,迈着小短腿,艰难地跨过高高的门槛,一步步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把小短刀。
李瑾和武氏都愣住了,武氏脸上泪痕未干,发髻凌乱,见到儿子,慌忙用袖子擦拭,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揽住李瑾的臂膀,做出亲昵状:“昕光奴来了,耶娘……耶娘在说话呢!”
一脸血痕的李瑾也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嗯,我与你阿娘商议事情。”
他俩哪怕吵的在凶,但在李暮面前总会装得好好的。
昕光奴,昕光奴,小太阳。他们的孩子如日之升。
他们彼此折腾,但是李暮确实一直是独子的待遇。不然今日也不会有人请他。
李暮没理会父母这拙劣的掩饰。他转而对自己母亲的陪嫁嬷嬷,那位姓武的忠实老仆吩咐道:“武嬷嬷,请扶阿耶去书房醒醒酒,休息片刻。”
李瑾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一低头,对上幼子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幼子在看着他,他没来由地心里一虚。
儿子那看逆子的神情,竟恍惚间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颇具威仪的父亲岐王李范。到嘴边的呵斥咽了回去,最后只能悻悻地哼了一声,被武嬷嬷和另一个仆人半扶半请地带走了,连那胡姬的事也不再提。
待李瑾被带走,李暮迈步走到母亲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武氏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阿娘,没事了。”
他脸上浮起盈盈的笑意,紧紧将母亲抱住,仰头看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认真,“我护着你,不哭了。”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软,轻轻道:“阿娘,我需要阿娘帮我。”
他蹭了蹭武氏的脖颈。
母子的血脉如一,在跳动着。
武氏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接连失去孩子的打击,丈夫的不争气,家计的艰难,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此刻,看着怀中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儿子,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与依赖。
“好!”她不问什么缘由,流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好……阿娘都听昕光奴的。”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她有的,她都能给她的孩子
李暮主动贴近,用额头抵着母亲的额头:“那阿娘,帮我一次,将你手上能用的人,交给我。”
武氏摸着他的脸,像他小时候时一样反手搂着他。
“好!”
武氏在王府经营多年,又有陪嫁底蕴,自然有一部分忠于她的人手。
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将自己的陪嫁仆人名单,以及府中少数几个她确信忠诚的护卫名单交给了李暮,并立刻下令,将堆积如山的府库和各处产业的账本,连同从外书房取来的,一并搬到了李暮居住的院落。
无论昕光奴做什么!阿娘!信你!助你!
很快,李暮的房间几乎被账册淹没。他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面前摊开厚厚的、用麻线装订的账册。纸张粗糙,墨迹是工整的楷书,记录着田庄的出产、铺面的收支、府中的各项用度,密密麻麻,如同天书。
他叹了口气,并没有立刻试图去看——因为他确实不识字。但他有别的办法。
他再次点开光屏,将摄像头对准了账册。群里的众人原先还不明白为何李暮如此笃定能借助到武氏的力量,此刻见到他们母子间深厚的情谊与无条件的信任,也都了然。
他们母子从来都是天生的同盟。李暮是武氏的倚仗,武氏是李暮的保护伞。
李暮对着光屏发问:“各位先生,小子惭愧,尚未识字。群中可有精通算学、善于查账的前辈,能助小子一臂之力?”
一直关注着他的房玄龄笑盈盈地捋了捋胡须,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动手操作。
【叮![房谋]将[义仓创始人戴胄]与[税收核算官崔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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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拉进群聊。】
【房谋】:@戴胄@崔仁师二位,小郎君有疑难,关乎家业整顿,我等且去帮帮忙。
李暮对这两位不太熟悉,他并未系统学习过唐史。但二人介绍完自己的官职,一个是贞观朝的户部尚书,一个是贞观朝的度支郎中,李暮顿时化成小青蛙,哇呜哇呜。
简而言之,这二位一位是国家财政大管家,一位是顶级税务稽查官!
真正的专业大佬下场了!
对于这两位经世之才而言,郡王府这点家当,简直如同小儿嬉戏。他们甚至觉得这是个手把手教导未来君王实践的好机会。反正陛下说了,这个是大唐的天命之子!而且聪明的很!教就好了,众人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事。①
于是,三人时不时库库就是一顿输出,完全不考虑李暮能不能承受。
好在李暮行,对前世清查过对手公司复杂税务问题的李暮来说,这些古代的记账手法,只要有人帮他读懂文字和记账规则,剩下的计算与分析,正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他甚至能反过来,用简洁的阿拉伯数字和高效的心算方法,让两位古代财税大家眼前一亮。
一回到自己熟悉且擅长的领域,李暮顿时如鱼得水,锐气与自信回来了。
喜欢喜欢!他曾经跟他大师兄靠查账让霍氏三百个高管,包括他大师兄的爹一起吃了公家饭,李小暮国服战绩可查!
“崔先生!您看城西这间布坊,去年账上记的是亏损。但它采买吴绫的单价,是不是比西市公认的行价高了至少三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这就去查经手人!”
崔仁师眼中闪过赞赏:“善!郎君心思缜密,一眼便看出关窍!”
“房相!您再看这酒楼的账,酒水进货价,是不是完全按御酒贡品的规格记的?还有,每个月是不是都固定有一笔十贯钱的杂支,名目模糊?”
房玄龄点头:“确有此二项,记录含糊,值得深究。”
“戴先生!永兴坊的布庄,那个庄头年年都以歉收为由,要求减免租子,但同期别家田庄并无此报!我看这庄头大有问题!”
戴胄抚掌:“甚好!郎君能联系比对,已得稽查之要义!”
“先生们叫我昕光奴就好!诸位都是长辈,叫什么郎君!那么生份!”
“要不这样,我叫你们祖宗,你们叫我弟也成!咱各论各的!”
众大佬:……,想得美。
……
李暮与这几位经济领域的顶尖人物几乎是一见如故,讨论得热火朝天。
他本就是开朗活泼的性格,跟公司门口的发财树都能唠一会儿,别说跟人了。偶尔还会插科打诨,说几个冷笑话,引得房玄龄等人发出开怀的笑声。后来越聊越投缘,李暮甚至兴奋地表示,等他功成,一定要陪葬些美酒给几位先生尝尝。
说着,还吟了一段不着四六的诗。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
没唱完,自己就与群中诸人一起笑了。
他这般社交牛逼症的模样,让李世民心中快意,他顺手就把几个想加入教导队伍的申请人拉进了黑名单。
当然,也有不太和谐的的声音。
魏征看着李暮目前似乎只对商事、算账表现出浓厚兴趣,不禁忧心忡忡:“昕光奴,商事虽可富国,然为君者,当以德行、教化、民生为本,切不可沉溺锱铢之利,忘了根本啊!”
李暮嘴上乖巧应“是”,心里却想着:饭都吃不饱的时候,道德能当米下锅吗?先搞钱,再谈理想!
在几位大佬的远程指导下,李暮进展神速。
武氏和李瑾过去看这些账目如同天书,只觉得头疼,理不出头绪。而这些蛀虫欺负主家不懂经济,手法甚至算不上多么高明。所以不过五六日功夫,主要的账目便被李暮梳理清楚。
李暮看着被标记出的无数问题:利用采买之便刻意抬高进价、虚报损耗、侵吞利润……正是这些蠹虫,将京城那几十间本该盈利的铺子的收益,几乎蚕食殆尽!
“怪不得阿娘日日为钱发愁,府中进项年年减少!”李暮心中怒火升腾。
他看着名单上一个个被标记出来的名字,呲了呲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哎呀哎呀,是谁呢?是谁抢了我阿娘的首饰钱、我的糖饼钱、我的救命钱?”他轻声自语,“好难猜啊!”
一群蛀虫,还在我面前装无辜?接着装啊!
看老子不把你们连根拔起,一锅端了!
6. 我看谁敢跟我大声说话!
开元二十二年秋。
历经半月,李暮查账完毕,各项证据妥当。
长安城的秋意,浓得化不开。东市西市人声鼎沸,朱雀大街车马如龙。
院中桂花也正盛,甜暖花香混着湿润泥土气息,弥漫在雕梁画栋之间。
李暮穿着湖蓝色小绫圆领袍、颈间系着根青碧色丝绳,绳端坠着枚拇指大小的白玉鱼,整个人小小一只。①
在他面前,却站着武氏交给他的所有仆役和护卫。
人数不多,男女老少加起来,也不过稀稀拉拉站了半个院子,与这偌大王府的规制相比,显得颇为寒酸。
可李暮站在台阶上,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唇角忽然轻轻向上弯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笑。
那笑声本该属于无忧无虑的孩童,此刻却像一枚钢针,刺得底下一些心中有鬼的人骤然一紧。
他点了其中十几个看起来最为壮实、眼神也相对清正的护卫,声音清晰地命令:“佩好横刀,随我行动。听我命令,必有重赏!”
然后,李暮便示意郑阿公将一整袋钱分发,随后让人抱起他。
郑阿公习惯性地想去吩咐备车,担忧小主人步行有失体面。李暮却摆了摆小手,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明媚开朗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冷意只是错觉:“郑翁翁,我的体面,不靠车马排场来撑。”
从今天开始,这个府里,谁敢不给他体面?
武氏站在不远处的廊柱旁,忧心忡忡地看着被老仆抱在怀里的儿子,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李暮回头,朝母亲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用力摇了摇小手,扬声喊道:“阿娘,我去找阿耶玩啦!一会儿就回来!”
父母双亲皆有好相貌,让他生得粉雕玉琢、俊俏异常。一身软糯奶膘,小脸蛋白里透红,任谁见了都想捏一把。头发乌黑浓密,被精心梳成两个小鬏,系着与衣袍同色的丝带,更显得玉雪可爱。
刀光寒芒微闪,拿着一把匕首充作刀的李暮小犬牙闪亮。
“我走啦。”
他笑嘻嘻,一点不见剑拨弩张的氛围。
武氏:……,我儿应该是去见他阿耶吧!
而此时,郡王李瑾正在自己院中里,与几个寄食的清客和属官们喝得烂醉如泥,鼾声大作。
王府按规定设有属官,但李瑾身边的这些,大多是他搜罗来的酒友和帮闲,正事不足,凑趣有余。
李暮带着人,径直来到前院。
天色尚早,院内却已点了灯,
“拔刀。”李暮轻声吩咐。
“锵——”
随行护卫手中的横刀瞬间出鞘半尺,寒光凛冽,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守门的护卫见到小郎君带着持刀护卫气势汹汹而来,吓了一跳,硬着头皮上前阻拦:“小郎君,郡王正在歇息,您看是否……”
李暮在郑阿公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脸上依旧挂着笑,那双比其他人稍浅的琥珀眼,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格外亮,他声音清脆地问:“你们要阻拦我见阿耶吗?”
他稍稍收敛了笑容,目光扫过护卫们,带着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压迫感:“儿子见父亲,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寒意,“所以,还不给我退下!”
李暮抬眼,身后众人抬刀。
刀光雪亮。
护卫们面面相觑。
郡王再荒唐,对这根独苗的重视是显而易见的。他们这些下人,不愿去触这个霉头。况且,今日这小郎君分明不是善茬,犹豫片刻,几人终究是低下头,默默地让开了道路。
李暮带人进入院中,毫不客气,直接下令:“撞门!”
两名护卫上前,用力一撞,那本就未闩牢的房门应声而开。
屋内酒气熏天,李瑾瘫在胡床上,醉得不省人事。几个清客也东倒西歪,衣衫不整。几位正在起舞的胡姬见到明晃晃的刀光,吓得惊叫一声,慌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唐时,胡姬大多是从远方渡过来的,身份微贱。
灯火摇曳下,李暮的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胡姬,不欲为难她们。他吩咐道:“给这几位姊姊备些热水,让她们洗漱整理,披上厚衣裳再送出去。”
他甚至让郑阿公拿出了几贯钱,②递给她们,“抱歉,惊扰诸位姊姊了,我找阿耶有要事。这些钱帛,聊表歉意,诸位姊姊先请回吧。”
几个胡姬何曾受过主家这般礼遇?皆是愣住,随即眼中流露出感激之色,纷纷躬身行礼,才小心翼翼地离去。
等闲杂人等都退了,李暮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混球爹和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看着他们烂醉如泥、仪态尽失的模样,只觉得有碍观瞻!
他毫不迟疑地命令:“泼水,弄醒他们。然后扶阿耶去沐浴更衣,让他清醒清醒。”
众人还有些迟疑,毕竟那是郡王。
李暮只是回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我说话,不好使儿?”
那眼神并不凶狠,却让众人心底发寒,众人猛地想起他们做了什么,事到如今,他们把李瑾给得罪了,除了站李暮所无他选,所以忙不迭地应道:“不敢!不敢!”
一盆盆冷水泼下,李瑾与那几个清客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醒来,还没看清眼前状况,就被几个健仆“请”了起来,搀扶着往外走。
李瑾挣扎着想要发怒,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在对上廊下儿子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时,到嘴边的骂声竟又一次噎了回去,化作含混不清的嘟囔,被半强制地带离了这片狼藉。
李暮站在门口,看着父亲被带走,又瞥了一眼屋内剩下那几个面如土色、惊慌失措的清客属官,并未多言,只是淡淡吩咐:“把这里收拾干净。”
然后,便由老仆抱着,转身离开。
走到院外,李暮对带头护卫李忠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李忠,去,把府中所有管事,无论内外,包括各院有头脸的嬷嬷、掌事侍女,全部叫到前院正厅。一炷香之内,不到的,以后就不必在府里待了。”
李忠心中一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连忙躬身应道:“遵命!”
他快步走出房门,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小郎君这是要……掀桌子了!这才三岁吧,果真是皇氏血脉,不引估量。
李暮又点了两名看起来最为机灵的护卫,低声耳语吩咐了几句。两人目光一凝,领命后迅速消失在廊庑深处。
一炷香的时间将将燃尽。
河东郡王府的前院正厅,已是黑压压站了一片人。
各位管事、嬷嬷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有人看到坐在上首主位——那本该是郡王李瑾的位置——的那个小小身影时,更是惊疑不定。
三岁的小郎君,坐在特制的高椅上,双脚甚至够不到地面,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眸子清冷地扫视着下方,眉眼上挑,凉凉的,冷冷的。
李瑾也被请了过来,他已经沐浴更衣,酒醒了大半,但脸色依旧难看,尤其是看到儿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主位,但是瞧着儿子的神色,他竟莫名地气短,只能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示意他生气了。但李暮实在懒得理他。
武氏也闻讯赶来,站在李暮身侧,脸色苍白,双手紧张地绞着帕子,但她看着儿子的侧脸,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甚至将手搭在李暮肩上,表示自己的立场。
李暮拍了拍武氏的手,见人差不多到齐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异常清晰:
“人没齐,不着急。”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挑眉,面上没太大波澜,甚至动作都很少,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他话音未落,厅外便传来一阵骚动和哀嚎。只见李忠带着护卫,将几个姗姗来迟或干脆托大不来的嬷嬷、管事连拖带拽地弄了过来,不顾他们的哭喊挣扎,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跪在堂前。
那几人正欲向郡王和王妃哭诉伸冤,李暮只轻轻抬了抬手,便有人上前左右开弓,狠狠甩了几个巴掌,止住了他们的喧哗。
随即,两名护卫抬着几大箱账册走了进来,重重放在厅中。紧随其后的,是武氏的贴身侍女紫鹃,她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李暮这才发话。
“今日叫诸位来,只为一件事:对账。”
底下本就因这接连的雷霆手段而心惊胆战的人群,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细微骚动。
对账?一个三岁孩童,乳臭未干,懂什么对账?
李暮仿佛没有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说道:“自我记事起,便常听阿娘为府中用度发愁。我阿耶乃天潢贵胄,圣人亲眷,我母族亦非寒门。何以我河东郡王府,会落到今日这般,需要阿娘典当首饰来维持体面的地步?”
这话如同温水化在武氏心上,她的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才没落下泪来。原来昕光奴都知道。
李瑾的脸色也更加难看,如同酱爆猪肝,却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李暮的声音依旧平和:“原因无他,硕鼠为患尔!”
他示意紫鹃翻开一本账册,依旧是那副慢悠悠的模样,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城西大半布坊去年账面亏损五十贯。但据我所知,同期同样规模的绸缎庄,盈利皆在百贯以上。其采购账目显示,上等吴绫购入价每匹高出市价三成!!”
李暮的声音不高,他点了首恶。“李贵,是不是呀?”
阴凉的感觉从头灌到脚,人群中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郎君明鉴!实在是……实在是市价波动……”
李暮打断他,抬手示意,一名护卫立刻将几张单据呈上。他看也没看,直接扔到李贵面前。
“你妻弟名下,上月多了间西市的铺子。价值可不菲啊。”
他言语间慢条斯理。
李贵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瞬间湿透后背衣襟,他下意识抬头求助,但是一抬头就是李瑾恨不得掐死他的眼神,他命休矣!
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瘫在地上呜咽。
李暮让人把他要抽剑的阿耶按住,拧眉道,“你早干嘛去了!给我坐下!”
“嗯?”
他身子不自觉的前倾,显然很不满李瑾的行为。
李瑾像看到了他老子,乖乖坐下了。
李暮才又接着道,“还有赵三,永兴坊的醉仙楼账面连年持平。酒水进货清单上,标注的是宫廷御酒的价格。是也不是?”
又一个管事面如土色地跪下。
李暮如数家珍,翻着账册,一连点了七八个关键店铺和庄园管事,甚至还有御赐别业的名,将他们中饱私囊的手段、贪污的数额、甚至赃款的去向,都说得一清二楚,证据确凿。
大厅内鸦雀无声,只剩下那些被点名的管事磕头求饶的声音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被李暮震摄住了,都不敢说话。
这真的只是一个三岁孩童吗?岂如鬼也!
众人从头凉到尾。
处理完外间的管事,李暮转向那些府内有头脸的嬷嬷们,脸上忽然又漾开了那种明媚无害的笑容。
几位嬷嬷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李暮轻飘飘地问,“偷窃公中财物,私下变卖。乱嚼舌根,挑拨主家。更有甚者,欺我阿娘心善,仗着郡王荒唐,虚报用度……诸位嬷嬷,依你们看,这些,罪当几何啊?”
不少心中有鬼的嬷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倒一片,哭爹喊娘之声瞬间响彻大厅。
李瑾和武氏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然知道府中管理混乱,却没想到漏洞如此触目惊心,蛀虫如此胆大包天!
李瑾整个人都懵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家。
武氏更是又气又愧,气这些奴才欺主太甚,愧自己竟被蒙蔽如此之久,毫无察觉。
李暮看着底下一片狼藉,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等求饶声稍歇,才缓缓开口,
“尔等食王府之禄,却行此鼠窃狗偷之事,败坏我父王名声,致使我阿娘忧心。按唐律,奴仆侵主财物,重者可杖毙!”
他说着划名,“我们依唐律来。拖出去!”
“杖毙!”④
二字一出,满堂皆惊,那几个被点名的管事登时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恶臭弥漫开来。
很快,府门外传来了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嚎,伴随着沉重而规律的杖击声,一下,又一下,清晰地穿透门窗,传入死寂的正厅,如同催命的鼓点,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厅内众人噤若寒蝉,面无人色,一些胆小的侍女双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
李瑾不由自主地朝武氏身边靠了靠,寻求一丝依靠,却被武氏含怒瞪了一眼,只得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讨好笑笑。
李暮对门外的惨状恍若未闻。他观察众人反应已久,此刻再次点名,这次是用手指随意地点出。那些在他叙述罪状时眼神飘忽、神色有异者,方才在嬷嬷哭诉时跟着叫屈者,均在其列。
“这些人,虽非首恶,但知情不报,或亦有小恶,其心可诛。罚没其半家财,全家贬为最下等奴仆,即刻发往陇右最苦寒的庄子上劳作,非赦不得返!”
处置完这批人,李暮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尚未被点名、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管事与嬷嬷,语气稍缓:“他们是首恶当诛,咎由自取。而你们,在府中效力多年,未曾功劳,亦有苦劳。今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也是最后一个机会。”
他示意了一下,紫鹃立刻将准备好的纸笔分发给剩余的所有管事和掌事嬷嬷。
“所有拿到纸笔之人,将自己所知、所见、所闻,府中任何人有贪墨、怠工、欺主、悖逆行径,无论大小,无论涉及何人,皆可写于此纸上,署名画押。检举属实者,既往不咎,且视情由,府中另有赏赐!但——”他声音陡然转冷,“若有隐瞒,或相互包庇,一经查出,无论情节轻重,皆与犯事者同罪!”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逼迫他们互相揭发,既能挖出更多的蛀虫,也能彻底瓦解这些管事之间可能存在的同盟。更重要的是,这等于让所有人都交了“投名状”,以后再也无法抱团对抗主家。
管事们与嫲嫲面面相觑,脸上血色尽失。
写,就是背叛同伴,自绝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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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不写,小郎君手段如此狠辣决绝,连杖毙都做得出来,下一个死的、流放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那边的声音渐弱,终于有人颤抖着拿起笔……
半个时辰后,李暮得了厚厚一叠“罪证”。
他其实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没关系。因为他也不会看。
他想起行动前,李世民与他说的话,昕光奴,在根基尚浅时,需用严法,也需怀德。刚柔并济,才能得人心。人心至,才能成事。
祖宗与他说,怀威怀德。
这是一个很难把握的尺度,但好在做为一个强权领导座下的长期二把手,李暮早习惯于把握权衡。
简称,帮老大擦屁股,给老大递台阶,顺便帮老大安抚人心,在面对对手时,与老大对齐颗粒度,免得老大下手太狠,把人全搞死。
所以他看也没看那些决定许多人命运的字条,只是示意了一下,一名护卫立刻奉上燃烧着的火盆。
李暮伸出小手,拿起那叠纸,毫不犹豫地,全部投进了熊熊火焰之中。
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玉雪可爱却毫无表情的小脸,明明灭灭。
纸张迅速蜷曲、焦黑、化为灰烬。
李暮笑容和煦。
“我信任诺位,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紧接着,他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叫人抬出几箱铜钱绢帛,根据刚才的观察和之前的了解,迅速调整了剩余管事的位置,将几个相对老实、能力尚可的人提拔到关键岗位上。
同时,他宣布了一系列新的府规:每月账目公开核查,三人会签;所有采购需至少三家比价,记录在案;设立匿名举报箱,凡举报属实者,赏;重新核定各院用度标准,严禁虚报……
恩威并施,条理清晰,手段狠辣果决,根本不像个孩子,更像是个经验老道的掌权者。
最后,李暮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大厅中央,气息平和。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往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河东郡王府,只有一个规矩:忠于王府,各司其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整个大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就连李瑾也把头低下去了。而武氏,则是在最初的惊恐过后,涌起一股巨大的欣慰和依赖。
河东郡王府的天,真的变了。
李暮,用最雷霆的手段,宣告了他对这座府邸的绝对掌控。
从今天开始,这个王府头顶上的天是我!
跟老子干,受上赏!
敢跟老子呲牙,挨板子!
王府之人噤若寒蝉,不敢跟王府的天大小声。
然后王府的天把自己摔进床上,抱着那个他专属的、温润光滑的小玉虎形的枕头,把脸埋进去,随即又忍不住抬起头,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奶音却畅快淋漓的低笑。
“哈哈哈!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呃,壮志已酬!”他篡改着戏词,小短腿在空中兴奋地蹬了蹬。
“今日痛饮庆功酒!”
哈哈哈!畅快!
自此之后,再无掣肘!
【群聊:壮哉大唐】
【昕光奴】:祖宗大佬们!我烧的衣裙,上的香火收到了吗?昕光奴今日心中快意,以酪浆代酒,邀诸位同饮!多谢诸位前辈今日暗中指点!(猫猫转圈.jpg)
几乎是瞬间,群内就热闹起来。
【太原公子(群主)】:哈哈哈!好个昕光奴!来!朕与你对饮三百杯!来人!奏破阵乐!此情此景,当配此乐!(举杯.jpg)
【三板斧程魔王】:娃儿!干得漂亮!有空俺教你几手斧法,强身健体,看谁不顺眼就劈他丫的!
【门神敬德打铁】:程知节,休要教坏小郎君!不过……小郎君今日魄力,某家佩服!当浮一大白!
【房谋】:昕光奴临机决断,恩威并施,事后安抚,皆有条理,善!大善!
……
李暮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小脸兴奋得通红,他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干脆地点开了视频通话的按钮,选择了仅语音接入模式,确保他这边打开摄像头,但只接收对方的语音,他这边则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自己能出现在镜头里——虽然刚在床上滚过,头发有些蓬乱,小袍子也皱了,但这份不拘小节反而更显真实与亲近。
“各位祖宗,各位前辈!”李暮端了杯酪浆,“今日若无诸位前辈在光幕另一端为我坐镇,教我识人断事,暮断不敢行此雷霆之举。祖宗教我御下之策,平衡之道,房公,杜公,戴公、崔公,教我查账之术,洞悉奸猾。魏公教我需存仁恕之心,勿伤无辜。程将军、尉迟将军、薛将军予我胆气与豪情……”
他挨个点名感谢AAA帝王速成班的成员,礼数周到,言辞恳切,显得情商极高,将所有人都照顾到了,谁也不落下。
光幕那头,传来李世民更加开怀的笑声,背景似乎真的隐约有恢弘雄壮的《破阵乐》传来:“好!好!不居功,不忘本,知礼数,更知感恩!朕心甚慰!朕心甚慰啊!哈哈哈哈!”
【叮!群主[太原公子]向[昕光奴]发送了一个专属红包,备注:昕光奴专属!】
李暮一愣,随即心中狂喜!来了!老祖宗的奖励!
他赶紧点击领取。
【恭喜您获得:[太原公子]的专属奖励:
特殊状态【英主之眷】(初级):小幅提升身体素质,持续时间:一年。
李暮最缺的就是这个,一个没忍住,对着镜头,呲出那口整齐的小白牙,露出了一个极其明媚、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小嘚瑟的笑容。
他想笑就笑了,“谢谢祖宗!爱你么么哒。亲亲”
“那个我去拿小鼓,我们一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此时。
【群聊:我家昕光奴今天仍很努力!】
【太原公子(群主)】:[视频][视频],哈哈哈,众卿看我家麒麟儿!
【房谋】:昕光奴临机决断,步步为营,恩威并施,事后安抚更是深得人心,善!大善!老夫观之,心甚慰。
【杜断】:房兄所言极是。
【李药师】:方才小郎君于视频中回眸,目光扫过众人,那份沉静与威仪,竟与陛下当年的神采,颇有几分神似!
【太原公子(群主)】:@李药师说的好!今日此言,深得朕心!像朕!不愧是朕的种!就是像朕!
【徐茂公算死你]⑤:知自己根基尚浅,恐激起变数。焚书安众心,陛下目光如炬!此子……胸有沟壑啊!陛下好眼光!当机立断,不愧我圣天子!
……
群里又是一片祝贺与调侃,气氛热烈非凡。李世民显然极为受用,尤其是李药师、徐茂公等人将他与李暮的优秀联系起来,第一次在教孩子方面收到好评,更是让他整个人大悦,仿佛找到了隔代教育的巨大成就感,完全忘了自家那几个糟心儿子带来的烦恼。
他目前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的教育失败经验,一时之间认为自己是一个教育专家。
简称,他有些小得瑟。
他这个人很容易飘!
然后,李暮给了他个小小的震撼。
7. 我去物色物色
李世民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爱就爱,恨就恨,所以现在就跟老友炫耀他的昕光奴。
“朕跟你讲,天佑大唐!朕那个昕光奴……”
本来论教育,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但是现在,他李世民不一样了!
哈哈哈!有小崽就适合他教导。瞧瞧!三岁哦!
但就在他与秦皇的宴饮被秦皇单方面结束,他打开手机后,天塌了!
【AAA帝王速成班】
【昕光奴】:祖宗,我不想当皇帝,但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所以我给你烧了几把弓箭,咱俩以后还能当最好的朋友吗?[小猫蹭蹭、眼巴巴.jpg]
【系统提示】:你的好友[昕光奴]已退出[AAA帝王速成班]。
李世民突然有点想迎风落泪了。
那头退出这个群的李暮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气又提起来,把小手扭成麻花。
“我真的好喜欢世民祖宗的!不想绝交!”
几乎是同一时刻,叮声不断。
【群聊:壮哉大唐】
【太原公子(群主)】:昕光奴!给朕出来!解释!昨天还好好的,收了朕的赏,今日就退群?!你也忍心!你就忍心!你狠心,朕几欲死!(凤凰震惊落泪.jpg)
李暮缩了缩脖子,能想象到老祖宗此刻养精蓄泪的模样。祖宗是好祖宗,是他不好。
他赶紧切回【壮哉大唐】,发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昕光奴】:祖宗,可我不想当皇帝嘛……我弱小,我羸弱,我还是个三岁宝宝呢……您看我这小胳膊小腿……
光幕那头的李世民被这理直气壮的“弱小”论给噎住了,停顿了三息。
【太原公子】:不可以!非你不可!昕光奴!你给朕回来!(凤凰大哭.jpg)
紧接着,似乎是贞观群臣的集体刷屏。
【房谋】:陛下,臣觉得昕光奴可以退群!
【杜断】:可以!
【人镜魏征】:可以。
【李药师】:可以。
……
【三板斧程魔王】:大家都说可以,那俺也一样。
……
李世民的眼泪彻底都喷出来了。
昕光奴不要他了,他的众卿也不要他了!
这一连串的“可以”如同排山倒海,把李暮砸得有点懵。
这是集体唱反调?祖宗还好吗?别又气晕了。
他连忙发信息。
[昕光奴]:祖宗,我不是讨厌你!你别生气啊!别哭!那个大家都是没搞清状况,你别哭呀!我去劝劝先生们啊!别哭别哭。
光屏那一头,李世民抹了一下眼角的水痕,点开长孙无忌头像。
[无忌!你们在搞什么!你不要再潜水了!]
朕生气了!
长孙无忌:……,陛下,二郎,看群!
这时一个专属的、只有李世民和几位核心重臣在的小群消息弹了出来。
【群聊:我家昕光奴今天仍很努力!】
【太原公子】:众卿!众卿!你们怎么回事!朕几欲死也!
【徐茂公算死你】:陛下息怒!小郎君年纪尚小,心性未定,骤然以帝王相称,或许感到压力。依臣看,咱们换个名字,莫要如此直白,或许就好了。
【房谋】:徐公所言在理。陛下,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咱们这群名,确实……略显急切了些。况且,外边那些人,比如那个狄仁杰,都加了多少次好友想挖墙脚了!
【杜断】:房兄说得对。武周那头虎视眈眈,绝不能让他们把小郎君带偏了路子!换个温和些的名字,徐徐图之。
【无忌拦不住】①:陛下!杜公这话戳到点子上了!小郎君前儿还念叨不想当皇帝,咱这名头喊得越响,他越想躲!咱先把群名的“弦”松了,总比让武周那边瞅着空子,用“自在”当由头拉人强。不就个群名!陛下换了吧!
……
【太原公子】:善!就依众卿之言!
李暮自退群有点惴惴不安。
他是不是太任性了?
老祖宗对他那么好,他把祖宗气晕了,祖宗不生气,祖宗还秒接他电话,一直很宠爱他,还给他帮助,给红包……
可他真的还没准备好啊。
他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就一个空头郡王之子的名号,还是个三岁奶娃,凭什么敢夸下海口去争那九五至尊之位?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辜负了老祖宗的一片厚望?
没有把握的事还是不要给人希望才是。
他这边正纠结着要不要再给老祖宗烧点奇珍异食哄他开心,一连串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好友[宁为太平犬]邀请您加入群聊[盛世芳华]。]
【宁为太平犬】:昕光奴,要不要来我武周这边玩玩?我这边有断案如神的狄公,有我阿母,还有才情绝代的婉儿,保证比跟那群老古板在一起有趣得多哦!
[叮!好友[孤篇封神张若虚]邀请您加入群聊[大唐风流]。]
【孤篇封神张若虚】:小郎君,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可愿入群,共赏诗文,同醉风月?
[叮!好友[救时宰相姚崇]邀请您加入群聊[开元]。]
【救时宰相姚崇】:昕光奴。开元盛世,气象万千,欢迎你的加入,共同探讨经世济民之道。
……
一时间,光幕上邀请提示络绎不绝,足足有几十条!
【大唐百工】、【射弈双绝】、【丹青妙手】、【丝路驼铃】……琳琅满目,看得李暮眼花缭乱。
他这才深刻体会到,大唐文化活动的繁荣,真是从阳间延续到了鬼界,各种“兴趣俱乐部”应有尽有。
“加!加!加!”李暮来了精神,社交牛逼症瞬间发作,小手蠢蠢欲动,准备来个全选加入。
就在这时,一个特别的提示音响起——那是他给李世民设置的“特别关心”。
【太原公子】:昕光奴,那个群,你可以退。但是,[贞观一家亲]这个群,你一定要加。朕不想你跟某些人玩得太近,他们会把你教坏的。
【太原公子】:昕光奴,我们俩最好,是不是?
李暮下意识点了点自己的大脑袋。
他跟祖宗当然好!
紧接着,李世民又是一条。
【太原公子】:昕光奴,好了,我们不当皇帝了。朕观你还不识字,长久下去并非良策。朕这边已准备好了人为你开蒙,授你经史子集。当然,你在阳世,亦可再寻一位先生,双管齐下。
看到这条消息,李暮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差点在床上打个滚!“嗷!”他欢呼一声,“祖宗终于不逼我当皇帝了!还主动要教我识字!”
他立刻回复,语气充满了雀跃和讨好。
【昕光奴】:谢谢祖宗!祖宗最好!爱你么么哒!(【爱心】【亲亲】【转圈圈】)
【太原公子】:不谢不谢,是朕心急了,不该逼你。你还小,来日方长。
【群聊:我家昕光奴今天仍很努力!】
【太原公子】:众卿!朕搞定啦!昕光奴要回来啦!
【无忌拦不住】:陛下真是圣天子!
众人:圣天子+1
[太原公子]:(凤凰昂首.jpg)
……
【系统提示】:欢迎[昕光奴]加入群聊[贞观一家亲]。
【系统提示】:欢迎[昕光奴]加入群聊[大唐风流]。
【系统提示】:欢迎[昕光奴]加入群聊[射箭一时爽,一直射箭一直爽]。
……
李暮一口气把感兴趣的好友群邀请都点了同意,心里顿时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神清气爽。他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小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决定立刻去解决“开蒙先生”这个现实问题。
他大步走向王府的正堂。经过前几日的雷霆整顿,王府气氛已然不同往日,仆役们见到他无不恭敬行礼,眼神中全是对真正掌权者的敬畏。
此时,郡王李瑾和王妃武氏正在堂中。
武氏气色红润,正悠闲地品着茶,而李瑾则有些坐立不安,眼神时不时瞟向堂外,似乎在琢磨着怎么跟儿子开口要点钱花。
经过清算,府中共追回被贪墨的银钱绢帛折合近万贯,这可是一笔巨款。
李瑾那颗习惯了挥霍的心又开始痒痒了,实在不行,昕光奴能给他涨些月钱也是好的。
然而,当李暮那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李瑾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默默给自己倒了杯茶,试图降低存在感。
李暮走进来,见到李瑾在,望着外面的天色,很是奇怪,他阿耶什么时候这么早起了,但还是很自然地坐在了上首的主位——这几日下来,这似乎已成惯例。
武氏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而李瑾则把头埋得更低。
这个家里的座次变得有些古怪,三岁的儿子高坐上首,父母反而居于下首,但武氏毫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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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掌权时她受尽委屈,儿子掌权她才真正扬眉吐气,连带着困扰她许久的郁疾都好了大半。
李暮没提钱的事,也没提他阿耶过来的事,思索片刻,直接切入正题:“阿耶!阿娘!儿要开蒙读书了,府中可有相熟、有学问的长者,能为儿师长?”
他要开蒙,他还太小没有对外交流,所以靠父母去找也是可以的。
“什么?”李瑾猛地抬起头,他的震惊不亚于看见了他阿耶跟他说自己还不认字的荒唐,“你还不识字?那……那前几日的账册,你是怎么看的?!”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武氏已经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甩过去一记凌厉的眼刀:“你管我儿怎么看的!我儿天纵奇才,自有妙法!现在昕光奴要寻师长,你还不快想办法!你堂堂一个郡王,难道连个属官都找不出来吗?”
按制,亲王府、郡王府本应设有傅、谘议参军、友、文学、东西阁祭酒等一系列属官,由吏部选派士人充任,辅佐亲王郡王,并教导子弟。
但李瑾这般荒唐模样,有点气节和前程的士人谁愿意来?王府长史这种最高属官早就托关系调任跑了,下面的属官更是有样学样,要么挂个名不来,要么早就另谋高就了。属官名额会根据王府实际情况裁撤,李瑾这河东郡王府,怕是早就被吏部默认裁撤得差不多了——毕竟前几日府中闹出那么大动静,负责护卫的亲事府、帐内府官员都没一个人露面,可见一斑。
李瑾被武氏噎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搜肠刮肚,愣是想不起自己府上现在还有哪个拿得出手的、有学问的属官。就连他死去的爹,岐王李范在世时的旧人,他也联系不上了。
李暮看着自家阿耶这副窘迫的模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能活到现在,他这阿耶也是不容易。要不是自己是亲儿子,那天整顿家风,估计第一个被杖毙的就是他了。
但看在他阿耶平日里有好东西也想着他,他便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解释道:“阿耶不必为难。账目很简单,我让识字的仆人念给我听,用心记下,再与几位忠心的老仆一同核算,自然就清楚了。只是耗时久了些。儿年纪尚小,自己出去寻一位能教习字句的蒙师,想来也不难。”
他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哄劝,“您且宽心歇着就好,此事儿自己想办法。”
你老实呆着吧。
武氏闻言,得意地挺直了腰板,瞧瞧我的昕光奴!
李瑾被儿子这般温柔体贴地哄着,不由想起早逝的、也曾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岐王,眼圈一红,竟真的落下泪来。
他儿子好像他阿耶!
“你放心,昕光奴!”李瑾猛地站起来,“耶耶就是绑,也给你绑一个学问好的先生来!”
说罢,他用手背一抹眼睛,也不等李暮回应,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背影颇有几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
还想跟他商量一下他月钱以后就留十分之一的李暮:……,随他去吧,别被人打死了就行。
李暮转过头,看向母亲武氏,小脸上重新挂上那招牌式的、甜得能腻死人的温柔笑容:“阿娘,近日府中宽裕了些,您可有喜欢的东西?儿今日打算去采买些得用的仆从,可顺便为您带回。”
武氏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舒心畅快过。
她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阿娘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只要我儿欢喜就好。”
然后,她就听到自家宝贝儿子用那软糯的奶音,一本正经地追问:“那儿看阿娘平日也无人陪伴解闷,阿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儿也好为阿娘留意一二。”
武氏:“?”
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脸颊瞬间飞起两片红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胡闹!越说越没边了!”
李暮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他是真觉得他阿耶有那么多合眼缘的、会哄人开心的伴读或清客之类的,他给他阿娘也找一个,有何不可呢?左右他执掌一府,为什么要短了阿娘?
不过看阿娘这反应,他明智地没有再追问。
武氏平复了一下心情,终究不忍拂了儿子的孝心,想了想,低声道:“阿娘……喜欢看《绿腰》舞。”
《绿腰》是唐代著名的软舞,舞姿轻盈柔美,极具观赏性。
李暮是个乖孩子,尤其重视母亲的喜好。他阿娘难得明确表示喜欢什么。
“儿知道了。”他认真地点点头,“阿娘放心。”
他懂了,他阿娘喜欢会跳绿腰的男人。
他去物色物色。
8. 昕光奴长命百岁(作话有个中秋番外)
不久之后,河东郡王府的侧门驶出了一辆装饰朴素却坚固的油壁小车,由一匹温顺的蜀地矮马牵引着。听闻家中小郎君要出门,家中仆从不敢怠慢,郑阿公亲自跟随,两名健仆护卫在车旁,车前后另有七八名王府护卫骑马扈从。
大唐一百零八坊,以朱雀大街分界,又分东西两市,坊是居住居。其中最为出名的大抵是平康坊——那是他阿耶李瑾日常流连忘返之地,充斥着妩媚胡姬与才情卓绝的都知,是长安城夜生活与文人雅士交际的核心区域之一。
而唐代奴婢地位卑贱,法律上视同财产,“律比畜产”,主家拥有绝对支配权。专门的奴隶交易市场大多是在西市。
李暮便是打算去西市,小车缓缓行进,他靠在软垫上看群中聊天。
小车起初在坊间的道路上还算平稳,李暮甚至还觉得自己这带着七八名护卫的阵仗是否过于招摇。然而,当车辆缓缓驶入连接东西两市的主要干道——那条号称天街的朱雀大街时,他才真正领略到何为开元盛世的磅礴气象,也瞬间觉得自己这行人实在是过于朴素了。
李慕撩开车帘,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①诗句中的景象活生生地在李暮眼前铺陈开来。
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有装饰简朴的牛车慢悠悠地踱步,更有无数装饰着金银玉饰、镶嵌着象牙贝壳、散发着浓郁香气的“七香车”招摇过市。那些显然是王侯公卿家的车驾,帘幕低垂,看不清内里,每辆这样的豪车旁,随行的鲜衣豪奴、带刀护卫少则十几,多则数十,一个个挺胸凸肚,气派非凡,将主人的权势彰显无疑。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旗幌迎风招展。既有经营金银器、珠宝玉石、绸缎刺绣的汉人店铺,更有大量胡商开设的货栈、酒肆和珠宝店。深目高鼻的粟特商人、卷发黝黑的昆仑奴……
各式各样的异域面孔穿梭其间。混杂着刚出炉的胡饼炙肉香气、醇厚的酒浆味,以及皮革、染料等各种货物混杂的独特气味。
更有那身着翻领胡服、足蹬小皮靴、做男装打扮的贵族女子,骑着矫健的骏马,带着侍女护卫,扬鞭策马而过,时下风气开发,年轻的娘子着胡服出入是风尚,想出去便出去,和别的郎君喝酒踏青,哪怕流连酒肆歌楼都无妨。②
当然也有三五成群的纨绔子弟,锦衣华服,旁若无人地纵马嬉笑,引得路人纷纷避让。道旁酒肆中,隐约传来胡姬用不甚标准的官话招揽客人的声音,伴随着悦耳的琵琶与筚篥之音。甚至能听到临街的阁楼上,有文人墨客正在举行文会,吟诗作赋之声此起彼伏,时而引来一片喝彩。
李暮睁大了那双颜色稍浅的琥珀色眼睛,弯起了眉眼,小脸上写满了惊叹。他前世也是见过国庆黄金周景区人山人海场面的,此刻并不在意人多拥挤,他只是由衷地感慨这独属于大唐的风貌。
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胡人还是汉人,似乎都有用不完的精神,活得那般张扬肆意,快意洒脱。整个长安城,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明亮而温暖的赤火,充满了无穷的生命力与可能性。
热闹,鲜活,活色生香。
“这就是……大唐啊。”他低声喃喃,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这种海纳百川、自信开放的胸襟气度,是他从未在任何书本或影视作品中感受过的。
他心念一动,悄悄开启了群直播功能,将眼前这流动的、滚烫的人间声色,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光幕另一端的祖宗们。
他们,一定也会想念这大唐吧!
【群聊:壮哉大唐】(直播中)
【孤篇封神张若虚】:此景依稀,恍如昨日。这车水马龙,这万户千门……
【滕王阁序王勃】: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虽无赣水,然长安之盛,犹有过之!
【日月临空】:是大唐啊……朕,有多少年未曾亲眼见过这般模样的长安了……
【三板斧程魔王】:直娘贼!真热闹!比俺老程当年在长安时还热闹!看得俺都想再去喝他三百碗!昕光奴,一会儿买个胡饼儿,西边的胡饼才地道,多加肉!最好是取一斤肥瘦相间的上好羊羔肉,细细剁碎,用胡椒、豆豉、葱白拌了,一层层铺在那脸盆大的胡饼上,撒足胡麻,贴入馕坑烤得外酥里嫩,哎呦喂,那滋味,香的能让人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太原公子(群主)】:哈哈哈!知节所言极是!还要加多多的胡麻!香得很!可惜昕光奴你还小,再大些,便能饮酒了,到时候佐着西域进贡的琥珀色葡萄酒,那才叫甚美!
【门神敬德打铁】:佐咱们关中的西凤酒也好!烈酒配豪肉,方是真英雄本色啊!
【房谋】:偶尔吃吃冷淘也不错。
……
李暮看着光幕上滚动的、带着激动与怀念的言辞,自己也仿佛被这种情绪感染。
他靠在窗边,托着腮,望着窗外摩肩接踵的人流,发出了最质朴却也最真切的感叹:
“好热闹啊。”
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道尽了这盛世的精髓,那是一种充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蓬勃的生命力。
光幕那端,一些感性的大臣包括李世民看着这熟悉而又隔了时空的、梦中才会出现的繁华景象,竟也忍不住有些眼眶湿润,心中百感交集。就连一向以刚直著称的魏征,也微微侧过头,不忍再看,只怕勾起太多往事。
大唐,大唐。这曾经他们为之奋斗、为之殚精竭虑的盛世安乐,纵然身死魂存,再见之时,依旧能让人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只是,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
群中人想起李暮预言的未来,眉宇间总有一抹轻愁。而始作俑者李暮要人给他买了份胡饼和一份小米粥。虽然只有少量羊肉末,但李小暮啃的很香。
又啊呜咬了一口,面饼焦香酥脆,羊肉羼子咸香可口,虽然肉末不多,但混合着胡椒和胡麻的香气,已然是无上美味。李小暮啃得摇头晃脑,眉眼弯弯,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
他爱吃!
他迫不及待地发了条语音给程咬金,声音含糊却兴奋:“程公!程公!除了胡饼,哪家酒肆的三勒浆最醇厚?哪家的驼蹄羹最鲜美?还有没有别的更好吃的?您快跟我说说!”
那头的程咬金听得哈哈大笑,声如洪钟,他就喜欢这孩子不扭捏、真性情的劲儿!于是立刻如数家珍,从西市的烧鹅讲到东市的糖渍樱桃,从道政坊的巨锅羊肉羹讲到常乐坊的樱桃毕罗,恨不得把整个长安的美食地图都给李暮塞进脑子里。
李暮听得两眼放光,竟然真的从他让侍女特制的,类似蹀躞袋的皮质小包里掏出小本子和炭笔,像模像样地记录起来,那认真的小模样,比平日听房玄龄教学还要专注几分!
这番作态,终于引得魏征看不下去了,出来发言,语气带着一贯的严肃:
【人镜魏征】:郎君!怎可如此贪恋口腹之欲!君子当修身养性,俭以养德!
李暮正记到“颁政坊的馄饨铺,羊肉汤底需熬煮一夜”的关键处,闻言笔尖一顿,抬起头,对着光幕,小脸上一片理直气壮的澄澈,也用语音回道:
“魏公,我为什么不能贪口腹之欲?人生在世,不过短短三万余日,我将来或许会对不起很多人,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候对不起自己的本心。但唯独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嘴和肚子!我又不是那庙里泥塑木雕、不食烟火的神像,我爱吃,爱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声色,有何不可?我的欲望,一未偷,二未抢,三未害人,法度未曾禁止,情理亦能容之,有何不对?”
他这番歪理,说得又快又清脆,竟让以直言敢谏著称的魏征一时语塞。
镜头的另一边,李世民看着魏征那难得吃瘪的样子,忍不住抚掌大笑,对着魏征调侃道:“羊鼻公,你不也私下甚喜食醋芹?每每见之,喜形于色。缘何到了昕光奴这里,便不许他享受些声色之娱呢?”
他顿了顿,收起笑容,轻声道:“法无禁止即可为。朕看,甚好!”
在场众臣皆笑。
他们之所以如此喜爱李暮,一方面固然是因这孩子天资聪颖,行事既有章法又不失仁义,平日里插科打诨也极有意思;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想倾尽所有,培养出一个万古明君,好让他们深深热爱的大唐江山,能够避开劫难,国祚绵延,传至万世。他们从李暮身上,看到了那种兼容并包、鲜活蓬勃的生机,看到了年少时李世民的影子,也看到了大唐未来的希望。
只是,这个孩子还未有吞吐天下的志向。
那边,李暮怼完了魏征,心情更佳,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探索其他好吃的。一路上,他的小手和嘴巴就没停过,一会儿买串糖渍果子,一会儿又被路旁胡商摊位上的瑟瑟石吸引了目光,对那色彩斑斓的琉璃器皿和异域香料也充满了好奇……
他就像一个掉进米缸的小老鼠,快活地徜徉在这盛世的繁华里,爱尽世间一切鲜活、美好、有趣的事物。
群里的众人,也被他的快乐感染,七嘴八舌地帮他参考,这个说那家珠宝店的玉石成色好,那个说某种香料用来熏衣最佳……一来二去,气氛愈发熟络欢快,仿佛真的隔着时空,一同逛起了这开元盛世的长安西市。
李暮看着光幕上热闹的讨论,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要给你们每个人都定做一个漂亮的小匣子,把你们挑中的、喜欢的东西都放进去。以后……等我死了,就把这个匣子随我一起带进去。这样,我们就算在下面,也能一起玩赏了!”
小孩子冲着天上的光屏笑得无比灿烂纯粹,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这群跨越时空友人的真挚喜爱。
群中的人们,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才子佳人,看着这孩子气却又无比赤诚的话语,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都被触动了。他们纷纷露出温和的笑意,语气带着宠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傻孩子,胡说什么!”
“昕光奴定要长命百岁!”
“什么死啊活的,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
什么死不死,你这孩子,要活得长长久久,看遍这盛世繁华,守护这万里江山才对啊。
李世民看着光幕中李暮那纯真的笑脸,听着群臣们带着疼惜的呵斥,忍不住抬手,用指节轻轻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梁和眼角,心中感怀。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轻响,一条好友消息弹了出来。他定睛一看,发信人ID是【糟心的武氏婆娘】,内容更是让他瞬间黑了脸:
【糟心的武氏婆娘】:太宗陛下,昕光奴母系乃我武氏,身上还留着朕的血脉,论起来,也该由朕来教导才是!您老人家还是歇歇吧!
李世民想都没想,直接干脆利落地将【糟心的武氏婆娘】拉入了黑名单。让你来教昕光奴?把他好好的麒麟儿教成你那武周的样子?他李世民除非是疯了!
那头武则天看着发送失败的系统提示,非但不恼,反而得意洋洋地轻哼了一声,对身旁的女儿太平公主道:“瞧见没?太宗陛下还得意呢,估计打死他也想不到,朕早就是昕光奴的好友了,关系还挺不错。”
她凤眸微眯,闪过一抹精光,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凤座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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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吟道:“既然李三郎不成器,这昕光奴又是我武家血脉,聪慧仁孝,更应继承大统。来日此子若能入继大统,以其纯孝之心,感念母族,改姓武……也未尝不可啊。”
她越说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立刻点开狄仁杰的头像,准备召集一批武周时期的能臣干吏,好好筹划一番,务必要将这孩子争取过来,悉心教导。
旁边的太平公主看着自己母亲那兴致勃勃、仿佛找到新玩具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心中暗道:我的亲娘诶,您怕是还不知道,昕光奴那小家伙是个天生的社交积极分子,他谁的群都加,谁的好友都通过,上次还跟平阳昭姑祖母烧了个精美的鞠球过去,一起讨论马球战术呢!更何况……那只看着纯良、实则心思剔透、手段老练的小狐狸头,他真的……还需要别人来“教”吗?怕是只有他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他的份吧!
西边边缘奴市到了。
市场内人声鼎沸,喧嚣程度不亚于主市。
要售卖的奴隶有身材健壮的男子,有面容姣好的少女妇人,更有许多比李暮大三四岁的孩童。
人牙子们站在高处或摊位前,用带着各地方言的口音高声吆喝,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货物”的健壮、伶俐、温顺或某种特殊技艺。买主们则大多是各家管事或中小地主模样,他们熟练地捏捏“货物”的胳膊腿脚,查看肌肉骨骼,掰开嘴巴看看牙口。唐代蓄奴之风极盛,官奴和因债务、贫困自愿或被迫卖身私奴的市场皆是合法存在。
李暮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一丝来自现代灵魂的不适。但他深知,在这个时代,这是常态,甚至他自己都需要养奴。
个人的怜悯无法改变整个社会制度。
李暮迅速收敛心神,那双清澈的眸子变得冷静。他转身,对紧随身旁的郑阿公和护卫头领李忠吩咐道:“郑翁翁,李忠,取我带来的钱帛。去寻几个口碑尚可、手中货源足的人牙,为我挑选仆从。我要健壮男子两百人,需会使刀或有力气、背景清白者,匠户也可。健壮妇人五十人,要手脚麻利、能操持杂役的。此外,再寻三十名善舞《绿腰》者,跳《胡腾》的胡人舞者也要五人。”他顿了顿,补充道,“仔细查验,宁可慢些,也要稳妥。”
舞者方面,他不知母亲具体偏好哪种风格,《绿腰》是中原柔美软舞,《胡腾》是胡人健舞,两种都会,总能让母亲展颜吧。
来了这样一位年纪虽小、口气却不小、而且明显是权贵之家出身的主顾,附近几个人牙子立刻像闻到腥味的鲨鱼般围了上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谄媚之情溢于言表。即使李暮不怎么开口,他身后那些眼神锐利、身形彪悍的护卫,都明确无误地昭示着他非同一般的身份。
李暮并不亲自去挑那些健仆和舞者,他只提出明确要求,让经验丰富的郑阿公和谨慎的李忠去具体操办、把关。他的主要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那些被圈在一起、如同待售幼兽般的孩童和少年身上。他需要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班底,从小培养起来的忠诚度最高,可塑性也最强。
于是他迈着小短腿,在一个个关押着年幼奴仆的木栅栏或绳圈前驻足。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询问着那些惶恐不安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几岁了?”
“认得字吗?会数数吗?”
“从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从哪里来的呀?”
在这年头,被贩卖的孩童来源复杂。有些是家中佃户或贫民,遇上天灾人祸活不下去,被父母含泪卖掉的;有些是小商贩破产,子女被拿来抵债;更有不少是官宦人家获罪如谋逆、贪腐、党争失败后,家眷被籍没入官奴的。那些曾经的官家小姐、公子,此刻也与贫家子无异,甚至因为巨大的生活落差而更加惊惧茫然。
当然也有个别年纪稍大些、性子烈、尚记得昔日荣光的,眼神中带着不甘与倔强,紧抿着嘴唇,不肯言语。
李暮大多只是平静地看着,温和地问着。他挑选的标准并非全然出于怜悯,更看重眼神是否尚有灵性未泯,反应是否机敏,回答问题是否清晰,以及……骨子里是否有一种不易折断的韧性。对于那些骄横无礼、眼神浑浊麻木或过于怯懦、问十句答不出一句的,他并不会多看一眼。
众生皆苦,他知道。可他济不了,所以他会克制。
李暮的态度始终和煦,哪怕身边跟着凶神恶煞的护卫和人牙子,他本身那种明媚开朗的气质,也多少减轻了这些孩童的恐惧。
很快,李暮身边就或站或蹲了三十多个懵懂惶恐、面黄肌瘦、但眼神相对清亮的孩童,年龄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不等。几名识字的仆从忙着在一旁登记造册,郑阿公安排好的几辆临时雇来的棚车也已到位,准备将这些被选中的孩子先分批送回王府安置,自有仆妇会负责他们初步的清洗、检查和照料。
就在这片忙乱之中,李暮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市场最偏僻的一个角落。
那里,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独自坐着。他衣衫破烂不堪,几乎难以蔽体,骨瘦如柴,裸露的皮肤上带着新旧交叠的伤痕,他垂着头,但脊背却异乎寻常地挺得笔直,像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折却仍未完全断裂的枯树。他的身边,偎依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妇人,显然是病的极重。
周遭有人好奇张望,但一听人牙子没好气地报出巂州都督张审素之子张笙的名头,便都像避瘟疫一样迅速散开了。罪臣之后,胡人血统,还带着个快死的累赘,性子又烈得像狼,谁敢沾手?
李暮站定,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这个人,长得很漂亮!可能会跳绿腰!
9.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李暮小小的身影在污浊的市场中站定,目光落在角落那对母子身上。群直播并未关闭,此刻市场内的景象自然也落入了群友眼中。
【群聊:壮哉大唐】(直播中)
【三板斧程魔王】:嘿!这犄角旮旯里还猫着俩?哟,那小子眼神够凶!昕光奴定是要买他了。
【门神敬德打铁】:骨架子不错,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就是太瘦了些,得多吃肉!
【人镜魏征】:观其形态,似有冤屈?不过贸然收容罪臣之后,恐惹非议,需谨慎行事。
【日月临空】:罪臣之后又如何?能用则用。若真是人才,埋没于此才是可惜。朕看此子眉宇间有股韧劲,倒比许多软骨头强。
【救时宰相姚崇】:巂州都督张审素……老夫似有印象,是一员悍将,可惜了。其子沦落至此,若殿下能施以援手,确易收服。
【杜断】:然其母病重,耗费必多,且其性刚烈,需恩威并施,方能驾驭。
【徐茂公算死你】:此乃以小博大!些许银钱汤药,若能换得一员潜在的死士悍将,这买卖划算得很啊!买了才不亏。
【房谋】:茂公所言极是。不过,还需考量其案底是否已彻底了结,莫要引火烧身。
……
李暮确实想买。至于魏征说的非议……
【昕光奴】:我家有我阿耶,最不怕有非议。他的荒唐事够写满三个卷轴了,不差我这一件。
众人:……,就知道你想买。
李暮透露一点意图,无需他多言,机警的郑阿公已打探清楚,微微躬身,低声道:“郎君,老奴方才去打探清楚了。约莫是四年前,巂州都督张审素被其麾下官员诬告谋反,当时负责查办此案的监察御史杨汪……手段酷烈,张都督最终被定案处斩,家产抄没,家中成年子女皆被判没入官衙为奴。墙角那个,就是张审素的儿子,据说其生母是胡女,名叫张笙。按律,他当时年纪尚幼,又没被张家承认,本不该同罪为奴,怕是……后来又得罪了什么人,才落到这步田地。他死活要带着病重的老娘,性子又烈得像头狼,之前有买主想强行带走他,还被他用碎瓷片划伤了胳膊,所以一直搁置在这儿,无人敢要。”
李暮听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连罪臣都算不上的罪臣还身负胡人血统,拖带着一个奄奄一病的母亲,性子还如此刚烈不屈——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在寻常买主眼中,无疑是天大的麻烦。
这年头,买奴仆回去是为了伺候主家、干活出力的,谁愿意凭空多个需要耗费银钱汤药去医治的累赘?更何况,张审素的案子牵扯谋反,虽已过去几年,但终究是圣人钦定的铁案,谁敢轻易沾染,平白惹上一身腥臊?
放眼整个长安,恐怕除了李暮这样身份特殊、既有郡王府背景,身上又自带他阿耶荒唐光环的,也没人敢、也没人愿意买下张笙了。
李暮唇角微勾,其实名声坏也没有什么坏处不是,至于他干什么事,全都可以推给他阿耶——“都是随了耶耶!”
有人背锅的感觉,真爽!
于是,李暮不顾郑阿翁“郎君,此人伤过人!”的紧张劝阻,径直走到张笙面前。
那人牙子见这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小郎君竟真的对这瘟神感兴趣,忙不迭地迎上来,脸上堆着谄笑,却又忍不住先告罪,试图撇清干系:“小贵人,您眼光独到!只是……只是这奴性子实在劣得很,伤过主家,您金尊玉贵的,万一……”
李暮摆了摆小手,示意他闭嘴,人已站定在张笙面前。他年纪小,身量矮,即便张笙是蜷缩跪坐在地,他也比对方高不了多少。但他就那样站着,微微低头看着张笙,身上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他伸出小手,精准地捏住了张笙那布满污垢和细微伤痕的下巴,稍稍用力,迫使他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张笙过于昳丽的容貌落入眼中。浓烈秾华。在这般任人宰割的绝境中,过于出色的容貌,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屈辱与灾难。
但是,长的真的很好看啊。
李暮心中客观地评价着,怪不得性子烈也有人问津,这做护卫,带出去很有面子,震慑力也足,关键是——养眼!
他喜欢漂亮的东西,这个少年像蒙尘的宝石一样,他喜欢,想捡回去擦干净。
于是,他的另一只小手从腰间一个绣着瑞兽纹样的精致小荷包里,掏出一颗用糯米纸包裹着、色泽晶莹如琥珀的饴糖。这是他让府里厨下新制的,加了蜂蜜和果汁,甜而不腻。他将这颗从未见过的、宛如宝石般的糖果,径直递到了张笙那干裂出血丝的唇边。“请你吃的!”
他笑容明媚如春阳,与这阴暗的市场格格不入。“我欲买下你,连同你阿娘。你愿不愿意?”
张笙的目光在那颗从未见过的、宝石般的糖上停留了一瞬,喉结滚动,却并未张口。他用尽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我母……在这里。”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他的母亲失去他,会死去。
“当然。”李暮答得毫不犹豫,“你跟了我,你的阿娘自然就是我的人了,我会请最好的医工为她诊治。”
谁家好人买剑不买鞘!他李暮才不傻!他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能发挥出最大效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心怀怨恨、随时可能反噬的残缺品。
张笙深深地看了李暮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怀疑,最后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唇。
李暮顺势将那颗饴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张笙张口,咽下了李暮的糖,他以为是毒药,但是入口却是甜的。
李暮看着他怔忡的样子,笑了起来,伸出小手,像安抚小动物般,揉了揉他沾满灰尘、纠结凌乱的头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意味,道了声:“乖孩子。”
然后,他利落地转身,直接对旁边目瞪口呆的人牙子吩咐道:“立契。这个人,还有他母亲,我都要了。”
签字,画押,付钱。
李暮甚至额外从钱袋里抓出了一小把开元通宝,塞给人牙子,不容置疑地命令:“立刻去请附近最好的医者来,先给他母亲看诊,用些好药。再送到我府,人若有闪失,我唯你是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看得周围一些留意这边动静的人都瞠目结舌,心中暗惊这小郎君绝非寻常人物。
做完这一切,李暮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拢了拢自己那身湖蓝色小绫袍的袖子,看也没再看张笙一眼,转身便步履平稳地走向自己的小车,只留下一句清淡的吩咐:“你随我走吧。”
半途,李暮忽然撩起车帘,就看见那个原本死气沉沉的年轻人,一步一步,极其艰难跟在李暮车后面。他抬起头,恰好对上李暮的目光。
那一刻,张笙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仿佛有火星迸溅,执拗和狠劲一览无余。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友好的笑容,却因长久的面无表情而显得有些扭曲怪异。
李暮以前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场景,没觉得可怖,反而觉得他很不安,自然地回了他一个笑容“阿笙,你会跳绿腰吗?”
张笙一怔,然后忍不住想起糖的味道,“会的!会的!我阿娘也会!她最擅舞!”
他似乎生怕李暮因此反悔,不要他们了。
李暮心满意足地放下车帘。
好耶!既可以当护卫还可以跳舞解闷,长得又好看,买一送一,他真棒!这波血赚!
【昕光奴】:嘿嘿,过段时间,我们一起去阿娘那里看绿腰。
群内画风又是一变。原本是夸奖的,现在全都是我就知道。
【群聊:壮哉大唐】
【三板斧程魔王】:噗——!娃儿你买这个人难不成是真为了看绿腰!老程还以为是看中他能打呢!
【日月临空】:昕光奴倒是懂得寻些乐趣,此子长得确实不错。
【门神敬德打铁】:依昕光奴的性子,就是啊!@李治不理智
【无忌拦不住】:若依陛下平日的思考方式,郎君估计就是想看漂亮人跳舞!
【太原公子(群主)】:胡说!朕的昕光奴定然是故意用此轻松话题,化解那小子心中的不安与尴尬!!!朕当年也是如此体恤臣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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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镜魏征】:……,我信你个鬼。
【昕光奴】:其实原来是想找护卫,后来他长得好看,我就想捞一下,他还会跳舞,诸位,我赚了。呜吼吼。@太原公子祖宗,我没啊,我就问问。
【太原公子(群主)】:……(太宗陛下不想说话并向你扔了一个名为“失望”的小眼神)
李暮跟祖宗们聊天,笑意盈盈踏进前院,就见他那位不靠谱的阿耶李瑾,正带着几个仆从,簇拥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人过来。李瑾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得意与“快夸我”的神情,冲着李暮大声道:“昕光奴!快来!阿耶给你把先生请来了!见过你先生!”
李暮在心里“我艹”一声,连忙察看被绑着的那人情况。
那人即便是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也难掩其卓然风姿。但见他约莫三十出头年纪,身着一袭略显陈旧的月白色圆领襕衫,虽被绳索束缚,依旧脊背挺直,妙年洁白,风姿郁美。
整一个冷白皮的忧郁大美人!
尤其是那轻轻蹙起的眉头,带着一种莫名的宁静感,仿佛能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口中还被塞了布团,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但那双清澈眼眸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烧死李瑾这个混账。估计是被强抢过来的。
太惨了!他阿耶太残暴了!这是请先生还是抢压寨夫人啊!
李暮心里嘀咕,他阿耶个大聪明,面子上却是连连告罪,把人口中的布条扯出来。
刚扯出来,就听大美人一声怒吼,“李瑾!你竟敢当街抢人,快放开我!”
李暮忙让人给大美人松绑,奉上香茗,还拼命给李瑾使眼色让他来赔个不是。
李瑾却浑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李瑾却浑不在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很明显他与这美人相识。
他直接向李暮介绍道,语气带着几分炫耀:“昕光奴,我今天不去给你找先生吗?随后就去了平康坊,你猜怎么着?我在大道上看见了他,他可是你阿翁当年的旧识,学问好得很!教你开蒙读书,那是绰绰有余了,我一个性起,把他给你捉回来了!”
李瑾扬扬得意。“昕光奴,怎么样?耶耶好不好?”
李暮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我的好爹,当街捉人?金吾卫没戳死你吗?
【群聊:壮哉大唐】
【太原公子(群主)】:岂有此理!混账东西!当街抢掠良家……良家妇男!我李氏皇族的脸都要被这竖子丢尽了!气煞朕也!
【佛系皇帝李旦】:你来瞧瞧旧相识,范儿!
【岐王李范】:我的旧识?我瞧瞧!
【岐王李范】:李瑾,你个混小子!是王摩诘!你你你……你竟如此粗鲁!快给老夫放开他!
【太原公子(群主)】:此人是谁?可作我昕光奴蒙师?
【岐王李范】:确是孙儿旧相识,名唤王维,字摩诘。打小就聪明得紧,诗书画乐,无一不精,学问好得很!就是这人的性格可能不符合您对昕光奴的期待。
【太原公子(群主)】:无妨,先打基础。@房谋房卿,你与岐王细谈,评估此人。
【房谋】:臣遵旨。@岐王李范岐王殿下,私聊。
……
李暮看着群中王维两个字,像是空降馅饼精准地砸进了他嘴里,差点没把他噎着。
王维?王摩诘?!
是那个写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王维?是那个吟诵“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王维?是那个被后世尊为“诗佛”,画境超然的王维?
哇哇哇!这不是王维诗里的红豆!这是王维!活的!
先生!你的诗……还抱过我呢!
拜王维当师父,以后再写个赠昕光奴,赠二十九郎!①他李小暮不就火了!
巨大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席卷了他。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版、被迫绑票版的诗佛,眼睛瞬间亮得堪比24k黄金,立马叫人把王维抬至上座。
“先生在上,受学生一拜!”
这师父,他必拜不可!
10. 社交达人李暮暮
河东郡王府的书房,历经李暮数日来的雷霆整顿,早已不复李瑾当家时那种“杂物与酒坛齐飞,积灰共蛛网一色”的惨状。如今可谓是窗明几净,紫檀木的书架上,经史子集与各地账册分门别类,摆放得能让强迫症患者狂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芸草香气,用以驱虫防蛀。窗外秋光正好,透过新糊的碧色窗纱,映得室内一片温润,庭院中新移栽的几竿翠竹随风轻曳,沙沙作响,颇有些雅致意趣。
外边风光正好,室内却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对峙气氛。
王维已被松了绑,换上了一身王府提供的、质地尚可的青色常服。他身姿挺拔如竹,面容依旧保持着世家子弟的平静雍容,但紧抿的、缺乏血色的薄唇,以及那修长如玉、此刻却在不经意间一下下轻叩着扶手的指尖,都清晰地泄露了他内心翻涌的不悦与深深的无奈。
任谁被人光天化日之下,从长安街头像捉拿逃奴一般强行掳来,心中都会积郁着难以平复的怒火与屈辱!
况且他王维,虽仕途暂有不顺,却也是名满京华的诗画大家,太原王氏的子弟,有着自己的清高风骨,何曾受过此等折辱!
李瑾似乎完全没察觉这份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尴尬,他大剌剌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宝贝儿子还像个小大人似的跪坐在王维面前的蒲团上,顿时心疼得直抽抽,忍不住粗声粗气地喊了一句:“王十三!”
他这人贪杯好色,行事荒唐,但郡王的身份摆在那里,自带一股“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混不吝底气,“我儿的拜师茶,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给句痛快话!”
那架势,仿佛王维敢说不喝,他就能立刻再把人绑起来扔出府去,然后继续满长安给他儿抓(抢)下一个先生!
王维直接将头偏向一侧,连眼风都懒得扫给他一个,只将目光投向面前这个看似纯良无害的三岁孩童,也不是发怒,单纯目前屋里就李暮一个可以交流的活物。
李暮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得,靠爹根本不行,爹只会把好不容易有点松动的局面再次冻成冰坨子。
他只能自己手脚并用地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又把他那明显在坏事的阿耶强行按回座位上去,用眼神示意他“闭嘴,安静,当个花瓶就好”。
然后,他转向王维,小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温软、毫无攻击力的笑容,声音夹得像刚出谷的黄莺:“先生,一路辛苦,要饮些茶汤润润喉吗?”
李瑾这厢被儿子按在了偏位,浑然不觉地将正中的主位留给了儿子,自己还觉得挺美。
他这些日子早已习惯了府中“小儿当家,他滚一边”的新秩序,但这一幕落在初来乍到的王维眼中,简直惊世骇俗,堪比看到公鸡下蛋!
王维再次确认李瑾此人不仅荒唐,怕是脑子也有些不清醒,跟这种人,他连争论的欲望都没有,怕被拉到同一个水平线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
最终,他将唯一可能交流的希望寄托在了李暮身上。
李暮接收到他的求助目光,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几分,愈发显得明媚无害,“我叫人送些清淡的米酒可好?今日厨下刚得了新鲜的葡萄,正在榨汁,先生可有其他欢喜的饮子?”
对付王维这种才华横溢、心气极高的文化名士,用他阿耶那种强买强卖、近乎土匪绑票的方式是绝对行不通的。威逼或许能暂时留下人,但绝得不到真心实意的辅佐,反而可能结怨。必须攻心为上,以礼相待,徐徐图之。
这可是群里【房谋】和【徐茂公算死你】两位大佬反复强调的!
所以,怀柔策略才是上上之选。
王维被他这过分周到、甚至不像个孩子的询问弄得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接口道:“不必麻烦,清茶即可,是维叨扰了。”
语气虽然依旧疏离,但比起面对李瑾时,已然缓和了许多。
李暮却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温柔:“阿耶行事鲁莽,冲撞了先生,是郡王府失礼在先。昕光奴代阿耶,向先生郑重赔罪。”
说罢,他竟真的迈着小短腿,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炉上坐着银壶,水正咕嘟咕嘟地冒着蟹眼泡。李暮踮起脚,有些费力地提起银壶,亲自将那滚水注入早已备好的、天青色的越窑瓷茶盏中。霎时间,茶香四溢。他两只小手稳稳地捧着那盏热茶,走到王维面前,微微躬身,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然后将茶盏奉上。
唐朝饮茶风气盛行,煎茶道初兴,待客的第一礼仪便是“奉茶”。
主人亲手为客人煎茶、斟茶,是极高的礼遇。茶器需洁净雅致,茶水要煎煮得恰到好处。
李暮此举,虽是孩童执行,却完全遵循了士大夫间的交往礼仪,给足了王维面子。
这一下,饶是王维心中再有芥蒂,也有些动容了。他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盏:“小郎君言重了,不敢当。”
脸色却明显比刚才好看了不少。他虽恼恨李瑾,但还不至于跟一个如此知礼懂事、甚至有些超乎年龄沉稳的孩子过多计较。
都是李瑾这个阿耶太不靠谱才逼得孩子早早当家还出来道歉!
李瑾在一旁冷哼一声,但被李暮回头轻轻一瞪,只好怂怂地背过头去,玩自己的玉佩穗子,心中委屈也不敢说。
李暮趁热打铁,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仰慕:“先生不必过谦。昕光奴虽年幼蒙昧,也曾在阿娘念诗时,听过先生几首诗,写得极好,让人听了心里发酸。阿耶也常说,阿翁生前最是欣赏先生才华,常赞先生诗画双绝,琴音超逸,是世间难得的雅士。”
他巧妙地将已故的、同样以文雅著称的岐王李范抬了出来,试图用这层旧谊拉近关系。
他阿翁在天上看着呢!
提到亦师亦友的岐王,王维眼中果然闪过一丝深刻的追忆与感伤。
岐王好文雅,喜与文人墨客交往,曾是他的知音与庇护者之一,对他有知遇之恩。
这层关系,让他对眼前这个孩子的好感又增了几分。
昔日名满天下的岐王之孙,竟无人开蒙?
王维回想自己,心苦口涩。
舞黄狮子一案,真是误了太多人。
李暮仔细观察着王维神色的细微变化,知道火候已到一部分。他话锋一转,软声道:“而今重阳刚过不久,先生怎会独自离家远行?昕光奴听阿耶提起,似乎先生家中还有高堂慈母与年幼的弟弟需要照料?”
旁边的李瑾听得一脸茫然,他什么时候跟儿子说过王维的家事了?他连王维有几个弟弟都搞不清楚!
但是……昕光奴说是就是吧!他立刻配合地挺了挺胸,做出一副“没错就是我说的”的样子。
那头,王维却是微微一怔,没想到这孩子会问得如此细致且……切中要害。
他神色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他确有不得不为之的苦衷。他官运不济,此前因舞黄狮子案①被贬,虽已回长安,却仍居散职。且家道自父亲早逝后,便一蹶不振,经济颇为拮据。当朝宰相张九龄是举世公认的名相,为人正直,爱才若渴,提拔后进不遗余力,是他目前看来最好、也是最清贵的晋身之阶。前往东都洛阳投奔张九龄,也算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他坦然承认,语气中带着文人的清高与一丝期盼:“张相国雅量高致,海内人望,维心向往之,愿前往洛阳拜谒,以求教益,或能得一展抱负之机。”
“先生大才,志向高远,自然值得更好的前程。”李暮先真心实意地捧了一句,随即,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竟露出了几分与他年龄全然不符的忧色,小眉头也微微蹙起,“只是……先生,从长安到洛阳,路途不算近呐。舟车劳顿且不说,如今盗匪虽靖,但行路终究艰难。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先生如今……此行盘缠可还充裕?昕光奴还听闻,先生近日家中似乎也有些琐事烦心,令堂大人身体可还安泰?可需昕光奴帮忙照料?”
这几句关心瞬间剖开了王维极力维持的体面。
王维是出身太原王氏,五姓七望的高门,但其家道中落已久,他本人又清高自许,不擅亦不屑经营生计,经济上确实捉襟见肘。此次计划东都之行,盘缠本就是需要他厚着脸皮四处筹措的难题。
而且,他家中尚有老母需要奉养,弟弟王缙虽已出仕,但职位不高,薪俸有限,家庭的负担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肩上。李暮那句“家中琐事”和对其母的问候关心,虽未明说,却像一根浸了温水的细针,不轻不重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也最柔软的隐忧。
他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闪过的窘迫。
李暮将王维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暗道:“感念祖宗们在线指导!谢谢诸位大佬帮我钓先生!”
他面上不露分毫,再接再厉,语气更加真诚地说道:“先生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呢?张相国固然是举世景仰的贤相,可我河东郡王府,难道就容不下先生一展抱负吗?况且,留在长安,时常便于侍奉高堂,免去奔波之苦,岂不全了孝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最需儿女承欢膝下,悉心照应。昕光奴可以在此保证,若先生肯留下,王府必以礼相待先生家人,一应日常用度,绝不短缺,定让令堂安享晚年。”
王维听到这里,下意识地抬眸,目光越过李暮,落在了旁边又开始无聊玩自己玉佩穗子的李瑾身上,然后冲李暮露出了一个极其礼貌、极其疏离、极其嘲讽的微笑。
那意思很明显:就你家这著名的“败家子”郡王?你家库房里还能摸出几个铜板吗?还一展抱负?怕不是要跟着一起喝西北风吧!
李暮要不是脸皮厚度经过前世职场千锤百炼,此刻真想掩面而走。
好在他心理素质过硬,依旧能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坦然道:“先生,我既敢说出这话,自然是能出得起,也做得到。”
王维闻言,几乎要嗤笑出声,那笑容里的讥讽意味更浓了,分明在笑他“打肿脸充胖子”,装大头。
李暮见状,知道不下点猛药是不行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小脸上显出几分与他年龄不符的郑重:“不瞒先生,我郡王府如今正缺一位能总揽府内外事务、协理文书案牍的长史。先生大才,若仅仅做个启蒙先生,实在是明珠暗投,屈就了。若先生不弃,昕光奴愿以郡王府长史之位相待。此乃正经的从七品上官职,有朝廷俸禄,有职分田,足以让先生安心治学,潜心诗画,亦可借此施展经世之才,整顿府务,积累实务经验。这岂不比远赴洛阳,寄人篱下、苦苦等候张相国不知何时才能给出的机会,更为稳妥可靠?更可长留长安,就近孝敬老母?”
他顿了顿,轻道:“人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阿耶虽……不甚争气,但我阿翁岐王遗泽仍在,宗室之中,亦有关照我的叔伯。先生既与我阿翁有旧谊,在昕光奴心中,便如同自家长辈一般。留在郡王府,彼此知根知底,相互扶持。将来若有机会,昕光奴……或可借这身宗室血脉,在圣人面前,为先生美言几句。毕竟,有些门路,或许比科考干谒,更为直接有效。”
李隆基虽防范宗族,但是他们总有些门路。王先生,我李小暮虽然现在还是个宝宝,但宝宝也是皇亲国戚!你放心,有门!
王维神色有些动容,此子或许真能帮他。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旁边被忽略已久的李瑾大概是为了显示存在感,又或许是觉得儿子说得太文绉绉不够气势,猛地翘起二郎腿,坐姿极其不雅地插嘴道:“就是!王十三,帮你你还不乐意?这福气给你,你就偷着乐吧!反正,你不答应,也出不去这王府大门!哼,京兆尹②来了都不敢管老子!切!给本王的昕光奴当先生,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王维原本已被李暮说得心旌摇曳,正在天人交战,李瑾这番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让他瞬间脸色一沉,咬牙反讽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李瑾浑不在意,甚至还挺得意,晃着脚尖:“我要是会读书写字,能写那劳什子诗,还轮得到你?!”
他拍了拍胸脯,试图拿出郡王的派头,虽然看起来更像街痞,“王维,听好了,好好教本王的昕光奴,亏不了你!”
李暮眼见王维脸上那刚刚有所松动的表情,因为他阿耶这一通助攻又瞬间冻结,甚至比刚才更冷,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恨不得把他阿耶的嘴暂时缝上。他无奈地看向守在书房门口的健仆,行使了一府之主的绝对权威,使了个眼色。
两名健仆会意,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客客气气但又不容抗拒地扶起了还在那嘚瑟的李瑾。
“郡王,您该去歇息了。”
“是啊郡王,小郎君与王先生有要事相谈。”
李瑾先是一愣,随即居然也没怎么挣扎,只是嘟囔了一句“哎哎,别推别推,本王自己会走!昕光奴,阿耶要去平康坊,你叫人给我支些钱!”,李暮摆了摆手应了他,然后李瑾就乐呵呵的半推半就地被请出了书房。
王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一府之中,堂堂郡王,竟然被自己的下属、当着客人的面,就这么……“架”出去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关键是,那位混不吝的郡王本人,居然……没怎么挣扎,就这么顺从了?!
李暮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只是寻常小事。
“先生不必担忧我阿耶。我既诚心请先生为师,便有足够的能力管束我父,确保先生在此,不受任何无谓的打扰与怠慢。”
这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却又霸气侧漏。
他说罢,不再刻意掩饰那份与年龄截然不符的举止言行,“先生,我姓李,是宗室子弟。只要大唐还在,我总会见到圣上,即便不是圣上,也会是其他能决定官员命运的大人物。昕光奴在此承诺,先生留在郡王府,我保你……稳赚不赔。”
一个三岁的孩童,以王府实际主人的身份,对他这位名满天下的诗人,许下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而且,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拥有履行承诺的能力和权威。
郡王府的主人和郡王府的继承人,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王维此刻,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彻底陷入了沉默,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本的计划清晰而坚定——前往洛阳,投奔张九龄,走一条清贵而正统的仕途。
但李暮这一番组合拳,句句都精准地敲打在他的现实困境和潜在需求之上。
孝道、安稳的职位与收入、可能存在的晋升捷径、一个看似荒诞却潜力无穷的合作对象……这些对于一个正处于人生低谷、肩负家庭责任、同时又怀有济世之心的文人来说,诱惑力是巨大且难以抗拒的。
去洛阳投奔张九龄,固然清高,符合文人理想,但前途未卜,风险自担,且要抛下老母,于心何忍?
留在长安郡王府,看似屈就,甚至有些“与荒唐郡王为伍”的尴尬,却可能是一条更务实、更能解决眼前所有困境的道路,更何况,这个三岁的小郎君,展现出的心智、手腕和掌控力,远非同龄人可比,甚至远超其父,未来或许真的……不可限量?
看着王维脸上明显动摇、陷入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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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思想斗争的神色,李暮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九成九。他不需要王维立刻点头答应,只需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倾向于留下的种子。
他再次跳下椅子,走到王维面前,仰起小脸,瞬间收敛了所有沉稳算计,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先生不必立刻答复昕光奴。先生一路辛苦,不如先在府中安心住下,慢慢考虑。府中虽简陋,但也备有清静院落,藏书若干,先生尽可当作是暂居休憩。若是闲来无事,教导昕光奴认几个字,或者,我们闲时一起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他故意绝口不再提起他那被请出去的阿耶,示意府中一应他可做主。
“紫鹃,”李暮转向自己的贴身侍女,吩咐道,“带王先生去竹幽苑歇息,一应用度,皆按上宾之礼,不得有丝毫怠慢。另外,立刻派两个稳妥之人,带上我的名帖和些时令礼物,去王先生府上,告知老夫人,先生受河东郡王府诚邀,暂居府中教导小郎君学业,让她老人家不必挂心。王府会定期派人送去日常用度,务必让老夫人起居安稳。”
王维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的孩子,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最终长叹一声,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做出了某个艰难抉择的开端,站起身来,对着李暮郑重地拱了拱手,语气复杂难辨:“小郎君思虑之周详,安排之妥帖,维感佩于心。如此,便多谢款待。任教之事……容维……细细思量,再行答复。”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虚与委蛇,而是选择了细细思量。
这,便是成功的开端!
李暮脸上的笑容越发甜美纯真:“先生请安心住下,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唤人告知昕光奴便可。”
看着王维在紫鹃的引导下,带着满腹的思量离开书房,李暮叹了口气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
他不光想要王维,他还想要王维那个同样才华不俗、后来官至宰相的弟弟王缙!
他就是这么贪得无厌啊!
试问谁不喜欢收集这些青史留名的SSR卡,把他们拢到自己身边,搞个全明星阵容!
李暮这边开心不已,正欲在家族群里感谢祖父【岐王李范】告诉他王维家庭情况时,那边他亲爱的【世民兄】又轻轻地碎了。
【群聊:我家昕光奴今天仍很努力!】
【房谋】:陛下,用了点小手段,那老小子都招了,那王摩诘之才确实不假,诗画琴艺,确是冠绝一时,其人品亦算清雅高洁。然……观其性情志趣,似更倾心于山水佛理,追求心灵超脱。其诗文中,出世之意往往多于入世之志。若仅为王府增添风雅,或为郎君启蒙诗文,自是上佳之选。但若作为未来……呃,小郎君本无大志,若身边再多是此等清流隐士,恐于其心性成长……不甚有利。选择近臣,不可不慎啊。
房玄龄这番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确:这王维才华横溢,但是个佛系文艺青年,可能把咱家本来就想躺平的昕光奴带得更佛了!不适合当核心班子成员!
【杜断】:别把咱小郎君教的也去修禅了!当务之急,咱还是得选个志存高远、心怀天下的能臣去教导、影响小郎君!@太原公子陛下,此事需速决!(揪头发.jpg)
一直在窥屏等待机会的徐茂公立刻跳了出来。
【徐茂公算死你】:臣当仁不让!陛下,臣精通谋略,善于审时度势,最懂如何……呃,因材施教!保证能让小郎君明白权力之妙,江山之重!臣请求出战!臣这就去给小郎君私发《论如何优雅地搞事情》教学资料!
【三板斧程魔王】:俺看行!让老徐去!保管把昕光奴教得比小狐狸还精!
【门神敬德打铁】:附议!要论心眼子,茂公在行!
……
李世民看着徐茂公那跃跃欲试的模样,又瞥了一眼群里起哄的程咬金、尉迟恭,沉默了三息,缓缓打出一行字。
【太原公子·李世民】:……,你算了,他本就精的跟小狐狸似的,你们要凑一起,就成老狐狸带小狐狸,狐狸窝了!还是把虞公①叫来吧,先打打基础,学学正道。
【徐茂公算死你】:陛下~臣一片赤诚啊!(。﹏。*)
【太原公子】邀请【虞先生讲史书】加入群聊。
【虞先生讲史书】:哈哈哈哈哈哈!陛下,诸位同僚!这……这教导未来……呃,教导小郎君的重任,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没想到最后竟落在老夫这颗老榆木脑袋上了?哈哈哈!
【太原公子】:虞卿,一切托与你了!一定要让昕光奴坚定……呃,造反这等积极向上的信念!别被王摩诘带得年纪轻轻就去当秃驴!
【虞先生讲史书】:……,臣瞧着小郎君眉清目秀,眼神灵动,不像有那等慧根的人。
昕光奴不像出家的料,倒像是穷怕了能去抄家的料。
【太原公子】:朕也觉得,但防不胜防,朕把昕光奴推给你。
【虞先生讲史书】:不用推,不用推,陛下,您怕是还不知道吧?老夫与小郎君,上次在大群里聊书法时,就已经互加好友了。小郎君还主动加了老夫的【永兴公书法交流群】呢,每日发言都积极得很!不瞒您说,小郎君这社交之广,恐怕远超您想象。老夫估摸着,在座的各位……但凡是有点名号、被他觉得有趣的,十有八九,都收到过他的好友申请,并且可能都通过了吧?
虞世南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太原公子】:什么?!昕光奴他……他都加了?!他跟谁都加好友?!不是说好了跟朕最要好吗?!(猫猫头心碎.jpg)朕可是他祖宗!亲的!
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三分钟,足足三分钟,没有任何人发言。仿佛所有人都瞬间掉线,或者……集体隐身了。
三分钟后,李世民环视着群里那一排排突然变成灰色、显示“忙碌”或“离开”状态的头像。
【太原公子】:好啊,昕光奴他这可真是……如鱼得水啊!还有朕的众卿……这三分钟竟无一人出声辩解……
李世民语气和善。
那朕也不客气了。
【太原公子】:虞唧,你写字去吧,朕要亲自教昕光奴!朕倒要问问,这小狐狸崽子到底加了多少人!
虞世南:……,笑不出来。
那头,李暮看着不断增加的红点,默默点开了与李世民的私聊界面。
【私聊频道】
【李小暮】(十分钟前):祖宗!第一阶段目标达成!王维已同意暂住!嘿嘿,这位未来诗佛,看样子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啦!【得意转圈.jpg】
咦,祖宗平时不是都是秒回的吗?
李暮正奇怪呢。太原公子上线。
【太原公子】:昕光奴啊,朕决定亲自教你识字。
【李小暮】:真的吗?好耶!谢谢祖宗!
【太原公子】:叫世民兄就成,朕也就比你大个一两百岁,不算代沟。所以你告诉朕,你加了多少好友?
【李小暮】:行,阿兄!我数数啊……魏征公、房公、杜公、程将军、尉迟将军、长孙娘娘、晋阳公主、高宗皇帝、则天皇上、徐公、虞公岐王阿翁……哇,有1079个啦!世民兄,我厉害不!人脉广吧!【求表扬.jpg】
【太原公子】:……哦,1079个啊。很好。如果昕光奴你今晚还想安稳睡觉,不被某些“热心”前辈的午夜惊魂教学call吵醒的话,那你今天最好把他们……都暂时屏蔽一下。
祖宗语气温柔得有点可怕。
【李小暮】:?(小狐狸懵逼.jpg)
11. 但见黎明星
秋意渐深,长安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澄澈。河东郡王府内,河东郡王府内,经过李暮小朋友月余来的铁腕整顿与精心布局,已然气象一新。往日那种“酒坛与赌具齐飞,颓靡共荒唐一色”的气息,已被“歌舞并算盘一色,规矩与效率齐飞”的新风尚取代。
李暮是个“乖宝宝”,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既然他亲爱的世民兄让他开了消息免打扰,那他就开,于是他果断给【壮哉大唐】等热闹群聊设置了一夜静音。
晨光熹微中,他哞叫一声便起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事务。
新买回的那三百余名仆役被迅速分流:身强力壮、有武艺底子的,交由护卫头领李忠,或编入王府日益精锐的护卫队,或分派到各处需要力气的关键岗位。
那些健壮的妇人,则被安排到浆洗房、厨下及各院杂役等岗位上。至于那几十名会歌舞的男子,李暮特意将他们单独划出,安置在王府东南角的院落,指派了一位懂音律、为人严谨的老管事负责管理,让他们每日专心排练《绿腰》、《胡腾》等舞蹈,既为日后府中宴乐做准备,更是为了随时能给母亲武氏解闷。
而那三十多个被他特意挑选出来的孩童,则被集中安置在靠近他自己院落的一处僻静厢房区,他吩咐挑选了几位性情可靠、耐心细致的老仆和老嬷嬷,统一负责他们的饮食起居,并暗中观察各人的品性、悟性,打算日后从中挑选可造之材,作为自己的嫡系力量来细心培养。
手动培养SSR卡!
他甚至亲自去看了几次,用带来的饴糖和温和的话语,安抚了那些孩童初来乍到的惶恐。
至于张笙母子,李暮给予了特殊对待。
将她们安置在一处靠近王维的独立小院,派了妥帖的仆妇照料张母,并立即请了长安城中有名的医工前来诊治。对于张笙,李暮并未立刻安排具体差事,只让他先安心照顾母亲,养好身体。
王维那边,李暮更是关照有加,严令任何人不得慢待,尤其强调要把他那位不靠谱的阿耶李瑾与王维隔离开来,免得再去搅扰。他细心打听到王维的母亲信佛,便特意吩咐厨房,送往他那边的膳食需格外注意,多备清淡精致的素食、时令瓜果,切忌送上对方不喜的荤腥之物。这份体贴入微的尊重,让王维的态度又软化了不少。
府中大小事务,条条框框,李暮几乎都要亲自过目。他甚至趁着婢女、管事向他汇报事宜时,指着文书上的字一个个地问,努力地将具体事务与文字对应起来,顺带着认个字。
他小小的一团,坐在那张对他来说还是过于高大的椅上,脚下还得垫着两个厚厚的锦垫,整个人却像一个机括,稳定住了四方。
自从李暮亲自挑选的仆从陆续到位并经过初步整训后,整个河东郡王府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态势。仆役们各司其职,巡逻护卫昼夜不息,往来传递消息的皆是面孔陌生却眼神清正、行动利落之人。
历时一个秋天,李暮终于将这座曾经乌烟瘴气的郡王府,牢牢地掌控在了自己那小小的手掌之中。这波操作,让群里的武则天的眼睛越看越亮,忍不住点赞:“此子类我!”
府中大部分原有的产业,在李暮的新规和派驻的可靠管事管理下,逐渐走上了正轨,账目清晰,收益稳步回升。当然,也有几间位置不佳、经营模式陈旧的铺子,实在效益太差,扭亏无望,李暮便果断下令关门歇业,及时止损。他开始琢磨着,是否能弄些这个时代还没有的、新奇又实用的东西来卖,开辟新的财源。
府中进项稳定,库房日渐充盈,武氏手头宽裕了,也有了心情裁制几身符合时节的新衣,甚至愿意多出门走动,与其他郡王府的女眷有些往来。那些舞者,她也时常召来观赏,偶尔还兴致勃勃地跟身体渐愈、据说年轻时舞技不凡的张笙母亲学上几招。
更让人意外的是,她与王维那位信佛的母亲竟十分投缘,时常相约一起礼佛诵经,谈论佛法。武氏只要不面对李瑾,脾气便显得格外爽利明快,她感念王维肯留下教导李暮,对王母也格外亲近,一来二去,两位母亲竟成了时常走动的密友。
李暮自然也乐见其成,他甚至通过王维,与王维那位同样才华出众、性格却更为务实外向的弟弟王缙也有了接触。
张笙的身体在李暮的“钞能力”和精心调养下恢复得很快,他知恩图报,一旦能下地行走,便主动跟在李暮身边,沉默充当起护卫的角色。这小子长得好看,下手却黑,处理一些李暮不方便出面、需要些强硬手段的事情时,更是得心应手。
对比李瑾只是个每月领着俸禄、连例行点卯都常常缺席的挂名郡王,李暮作为事实上的郡王府掌控者,手中的权力和行动自由度越来越大。他做了一个更大胆的决定——开始动用宗室的关系,为王维谋求一个正式的官职。
唐朝的宗室权贵,在仕途晋升上总比普通士人多些渠道。比如李瑾这样的郡王,就有资格向皇帝进献礼物,并附上奏疏书信。李暮便利用这一点,尝试着将唐朝已有的石蜜和饴糖进行提纯,反复试验后,竟真的做出了几块色泽晶莹、质地坚硬、掺入了果汁、味道清甜的水果硬糖。他将这几枚糖果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精致的螺钿漆盒里,又准备了一封以李瑾口吻写就的书信。
信中的内容,在李暮的指导下,充满了李瑾式的混不吝:大意是陛下,本王喝酒,不小心把那个很有才华的王维给打了,他现在眼看就不行了!本王心里过意不去,把王维给扣了,伯父,看在父亲面上,您再帮帮我吧。
通篇都是群聊大佬们帮李暮精心设计的、符合李瑾人设的套话,既达到了目的,又不会引起多疑的李隆基放在心上。主打一个“荒唐人办荒唐事,但情有可原”。
但是吧,李暮是个大唐小文盲。
最后,李暮笑眯眯地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当事人王维:“先生,您看这信……是不是还得润色一下?毕竟,伤势如何,您自己最清楚。”
是日,已经被李暮糖衣炮弹打中,安心教孩子认字的王维默默拿起笔,看着那封荒唐透顶的信,又看看眼前眨巴着无辜大眼睛,一脸“我很单纯”的小弟子,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
他一个清雅如水、惜字如金的美男子,何曾受过此等……此等羞辱!
杀人不见血,斯文扫地啊!
奈何,他那好徒儿连自己的名字“李暮”二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费劲巴拉,是决计写不出这般声情并茂的求官信的。
最后,王维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脸颊染上一层薄红,忍着强烈的羞耻感,在那信纸的末尾写道:“王维对臣死缠烂打!”
李暮凑过去一看,满意地点点头,还火上浇油地鼓励道:“先生写得真好!我看话本里都这么写,被打得越狠,求得越惨,官就来得越快、越大!”
“要不来一句臣不得已而就范!”
王维:“……,你出去!”
李暮矮墩墩地“润”了,回头就在群里告状!
我王老师刚让我滚耶!他欺负小孩。
【昕光奴】:@全体成员我王老师刚让我滚耶!他欺负小孩!【委屈巴巴.jpg】
众人:……,该!
【太原公子】:咳,朕附议。
【岐王李范】:孙儿啊,摩诘性子是清冷了点儿,但你也不要为了让他活泛就使劲儿逗吧!
【房谋】:小郎君,是否……措辞过于激烈了?
【徐茂公算死你】:嘿嘿,看来计划通!昕光奴,干得漂亮!
众人:……,太宗陛下还是英明啊。
李暮每天下课逗老师,上线与大佬交朋友。手握大权,府中蒸蒸日上,小日子过得美滋滋。除了他那个不省心的阿耶李瑾,依旧天天变着法子想溜出府去寻欢作乐,让人头疼,堪称“王府头号不稳定因素”。
入冬前的一天,趁着李暮午后小憩,李瑾又被几个残留的、心思活络的清客撺掇着,想去公中账上支取一大笔钱,准备去平康坊进行“深度文化交流”。恰好被武氏撞见,武氏如今手握部分内府财权,底气十足,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对着李瑾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河东狮吼。
这一骂动静不小,把在隔壁院落休养的张笙母亲也给惊动了。
张母感念李暮大恩,又见武氏一人对阵李瑾及其帮闲,担心她吃亏,连忙上前助阵。两位妇人,一个爽利泼辣,一个虽病弱但护主心切、自带一股韧劲,竟联手将李瑾和他那几个清客给……物理说服(揍)了一顿!
等李暮被隐约的喧哗声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哦不,是感觉他阿耶的天灵盖快要被掀了!
他阿耶被阿娘以及友军,真的打成人体零件状态了!
因他一直沉睡,武氏早就下令不准人打扰,紫鹃只能焦急地守在床前。
李暮一醒,她禀报后,李暮揉眉心,然后招手示意她近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紫鹃领命而去。
很快,如今全是李暮亲信的健仆们,客客气气地将鼻青脸肿、嗷嗷叫唤的李瑾“请”回了他的院子“静养”,并将那几个挑事的清客直接拿下,准备发配边疆。
李瑾看着儿子身边那些陌生而精悍的面孔,再看看自己身边连个敢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家里,似乎……真的说了不算了。权力的小船,说翻就翻!
他……暂时老实了。
但李暮怎么可能就此放过那些根源?王府既已彻底落入他的掌控,他正好借机清洗最后的不稳定因素,来一场“冬季大扫除”。
半个月后,长安城正式入冬,飘下第一场细雪时,李暮已经命人将府中所有仆役、清客乃至部分属官都再次狠狠筛查了一遍。
那些被查出对旧主李瑾仍抱有幻想的,赶!他不养骑墙派!
品行不端、尤其是平日经常撺掇李瑾胡作非为的清客门人,打棒子,连同家眷发配!去庄子上进行劳动改造!
等李瑾养好了身上的皮肉伤,酒也醒了,脑子也稍微清楚了些,想要找那些“知心”的清客商量对策时,才发现自己院门外站着十几个轮班的、肌肉贲张的陌生壮汉,往来穿梭的仆役没一个他认识的,那些往日里与他志趣相投的清客,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了!
他,李瑾,大唐的郡王,被他年仅三岁的独子,在自己家里,给……软禁了!
关键是,还是这种水泄不通、毫无反抗余地的、新鲜水灵的软禁!
这说出去,谁信?!
就连李瑾自己,都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了,臊得他连院子门都不好意思出!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李暮甚至开始勒令他那位被圈养的阿耶,按时去亲事府上值点卯——好歹把那份俸禄领踏实了。
李瑾天天逼逼赖赖,但是李暮现在就要张笙当着他面抽出鞭子,他就立刻乖得像只鹌鹑。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长安雪都下了两场。
傍晚,华灯初上。李世民依旧准时打来电话,例行教导李暮认字读书。没错,老祖宗凭借自己在李暮心中的无上地位以及一点点“恶性竞争”,成功挤掉其他潜在竞争者,一跃成为李暮的“首席启蒙导师”。
案头摊开着《千字文》,灯火跳跃,映着夜色。
李暮认着认着,他那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最终,他实在撑不住了,小小的身子一歪,直接趴在书案上,托着腮帮子就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
小小一团,窝在灯火下。
外面秋风萧瑟。他一团稚气。
李世民在屏幕中放轻了呼吸,他恍惚惊觉李暮才一点大。还是个襁褓稚童。似乎胎发都没干。
按后世的话说,还是个连屎尿都控制不住的年龄。
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怜惜攫住了他。若大唐未来仍有风雨,那是他李世民做得不够好,是后来者不肖,如何能将这千斤重担,尽数寄托于一人之身?
更何况,还是这样一个本该在父母怀中撒娇嬉戏的孩子。
他静静看着。
李暮确实是快累死了。他脑子里有再多的奇思妙想和前世经验,可这具身体终究只是个三岁的孩童,精力有限。连日来的殚精竭虑、事必躬亲,早已让他透支。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像踩在棉花上,此刻陷入沉睡,更像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启动了。
“噼啪——”书案上的灯花突然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芯,发出细微的脆响。
这声响惊动了浅眠的李暮,他狠狠地激灵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惊醒过来,眼中惶惑未散,呆呆地对上了光幕中李世民的眼睛。视频中的李世民是二十多岁、意气风发的模样,真真的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眼神锐利,带着他特有的、毫不掩饰的张扬与自信。
“醒了呀!”他看到李暮惊醒,非但没有安抚,反而勾起一边嘴角,身体前倾,仿佛要透过光幕凑过来,语气带着点戏谑和考验:“怎么样,昕光奴,当家的感觉?是不是比想象中累?跟朕说说!这权力的滋味,是甜是苦?”
李暮刚开始没吭声,好一会,自他身上的蓬勃生命力让李暮精神起来。散乱的目光才渐渐有了焦距,他忽然就笑了,那双漂亮的、颜色稍浅的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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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眼微微弯起,像是落入了星光,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很好,之前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是啊!很累,特别累。可是很开心。我喜欢把一切控制在我的手中,喜欢让我爱的人依靠。”
听完这话,李世民把自己原本那点“孩子还小不该这么累”的不忍心,一股脑儿全部舍了,扔到了九霄云外!
怎么能用普通孩儿的想法去揣测他的昕光奴!敢当,勇当,乐在其中!这小子天生就该承他李世民的衣钵!去做天下人的君父!这心性,这担当,不愧是他李家的种!
“您是一直守着我吗?”
李暮见他迟迟不说话,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充满期许,便用小手托着腮,软软相问。
屋巾已经升起了火盆,像一口大锅一样横陈在屋子中间,悠悠地冒着热气,将整个屋子都循环得暖烘烘的。“除了阿娘,第一次有人这般看我睡觉。”
李暮脾气特别好,也特别容易满足,特别好哄。别人对他付出的一点点的好,一点点的真心守护,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后记在心里很久,很久。
他一直记着李世民的帮助,除了怕自己做不到,拒绝了当皇帝以外,其他的事,他没有一件不应李世民。他称世民阿兄也是真的亲近。
所以听到这句话的李世民先是一呆,随即心里泛起一种奇异而酸软的感觉。他一生杀伐决断,受万人敬仰亦或畏惧,却是头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一个孩子。柔软与坚韧并存的小孩子。
所以他说,“是因为朕与你阿娘皆爱汝。”
爱汝,爱汝。
李暮听着很是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但就听他话风一转,画风瞬间从温情频道切回了热血洗脑频道。
“但累就对了!舒服都是留给死人的!我当年在太原起兵,几天几夜不合眼也是常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那才叫真累!昕光奴,你要记住这种感觉!记住这累,这憋屈,这想把所有碍事的人都砍了却又不得不忍耐的烦躁!这就是权力的滋味!真实无比!你只想享受它带来的快乐,而吞不下去它附带的苦累,你就只能被人吞掉,连骨头都不剩!”
他的话语带着与生俱来的血性与悍勇。
“下雪了。”李暮看向窗外,忽然说,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他拒绝给李世民一个自己要造反的明确承诺,至少现在不想。
但屋外确实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此时天光渺渺,长夜未央,窗棂却已经被落雪映得惨白雪亮。
李暮一点也不喜欢下雪和下雨,那时他的腿会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床上,忍着疼,像是一个废人。李暮不喜欢,他的身体背叛他。
他在今时今日难得显出几分落寞。
可是现在不止他一个人,有些人一开口就有一团热乎劲儿。
李世民朗笑道,“下雪好啊!瑞雪兆丰年!雪会把地里的虫子都冻死,等来年雪化了,渗进土里,百姓地里的庄稼就能蹭蹭往上长,有个好收成!雪停了,你也会长大,个子会窜得比竹子还快!到时候朕带你去平原上猎兔子!就在这长安城外!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骑射!省得你整天窝在这四方院里,对着一堆账本文书,人都要憋傻了!”
他兴致勃勃,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暮长大的场景,“你要骑上最快的马,佩最利的宝剑,喝最烈的酒!到时候,朕一定教你怎么在雪地里追踪猎物的脚印,怎么逆风放箭,怎么一箭封喉,让那兔子都来不及蹬腿!好吗?”
他不再说天下之势,不再分析如何争权,他说起这些,眼睛里闪烁着纯粹野性的光芒,那是属于天策上将,属于那个横扫天下的年轻雄主的自信与豪情。
不做皇帝,我会教你?
不做皇帝,我会教你!
李暮仿佛被这扑面而来的、带着风雪与烈酒气息的豪迈将所有的迟疑,计算都冲散了不少。
可以教我?没有代价吗?没有交易吗?就只是纯粹的想教我吗?
李暮恍恍惚惚,但心中甚至开始期待,等雪停了,等他大了,或许真的可以……
但他将未说出口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他不想给承诺,怕自己让他的阿兄失望。
“好!”所以李暮只是用力点头,眼睛也亮了起来,“阿兄莫要食言!”
莫要食言!你会教我,对吗?
李世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君王一言,快马一鞭!朕才不学那等食言而肥之人!不然,观音婢和魏征那个乡下田舍翁第一个不能依!”
他很是爱笑,明亮的,热烈的分享起自己在太原的见闻。
“昕光奴,朕与你说,朕少时居所在太原,那里不像长安这般干燥。每逢夏日雨后出门,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浓浓的绿意,草木的清气能一直钻到人心里去。”
“就像这下过雪之后,天地一片洁净。但你再等两三个月,待到冰雪消融,春回大地,那些被雪水滋润过的叶子,会格外的绿,花儿也会格外的鲜艳漂亮。昕光奴,你可以在院子里种下一颗种子,不必是什么名贵花木,哪怕是寻常的牵牛也好,来年春天,它自己就会抽芽、爬藤,开出属于自己的花来。”
他说着,语气渐渐变得开阔而豪迈,带着一种想要将整个江山画卷都铺陈给眼前孩子看的热情:“旧时的风雪,终究会过去的。待到春光明媚,你可去看长安的雨,吐谷浑的草原也很好,那里天高地阔,可以纵马驰骋,耳边只有风声……朕当年……咳咳,反正,到时候,朕可以领着你去看看,都指给你看!”
他说起他峥嵘岁月里的豪气干云,分享他记忆中与征战过的壮丽山河,许下一个个带着阳光和青草气息的承诺,一言九鼎。
李暮重新伏在案上,用小胳膊垫着下巴,安静地听着。烛火的光芒笼罩着他,也笼罩着光幕中那侃侃而谈的帝王,仿佛那早已逝去的、属于天策上将的无边意气,温柔地、无声地,披洒在了孩童身上。
经年的雪也会被炙烈的太阳化成水。
原来大雪会冻死虫子。
雨会洗刷天地。
屋外细密的雪籽渐渐变成了轻盈的雪花,无声地洒落。
李暮温柔一笑,那笑容竟像忽然冲破寒冷、在雪中绽放的红梅,扑棱棱地,带着一种鲜活而温暖的生机与香气。
“下雪了呀!”
“今日不学了,昕光奴去睡吧,”屏幕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与郑重,“朕会守着你。今日,朕就给你当一回门神,守在你这梦外边,什么妖魔鬼怪,烦心琐事,都进不来。”
但有风雪愁杀人,犹见黎明星。
12. 你可真是个孙子
东都洛阳。这座在李隆基时代焕发第二春的超级大都市,此刻正沐浴在帝国权力中心的耀眼辉煌当中。
自开元二十二年春,关中漕运艰难,粮食物资转运维艰,说白了就是长安粮食不够吃了,李隆基便很“体恤民情”地移居洛阳。名义上是为“就食”①,缓解关中饥馑,实则是李隆基近年来愈发偏爱洛阳的繁华富庶与远离长安那些总爱摆老资格的宗室旧勋的便利。
因为天子偏爱,这座以隋朝东都为基础营建的雄城,加上女皇陛下武曌同志多年前的精心经营,宫阙壮丽,市井喧嚣,洛水如带,现在俨然已是帝国真正的政治经济文化三合一中心,简称大唐top2。
圣人李隆基高踞于甘露殿②内,窗外是秋日高朗的天空,殿内却弥漫着龙涎香沉郁得能让人打喷嚏的气息。他年逾五旬,但保养得宜,眉眼依旧带着年轻时的秾丽精致③,只是那眼神深处,沉淀着帝王的深沉与多疑。此刻,他正半阖着眼,漫不经心地听着内侍监、他的老伙计高力士禀报各方进献的礼品清单。
“大家,”高力士声音恭谨,连腔调都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河东郡王府遣人送来了一盒,据说是小郎君李暮亲手制作的糖果子,瞧着倒是晶莹可爱。”
李隆基眼皮都未抬一下,河东郡王李瑾,他的堂侄,一个名字在宗室内部几乎与“人傻事多”画上等号的典范。
这样的宗室,正是他乐见的——无能、无威胁,又荒唐,堪称“模范宗室”。
“哦?李瑾那个儿子?才多大年纪,能做出什么好东西。”
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想来,无非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高力士依例让尚食局的人验看了那盒晶莹剔透、里面还掺着果肉细丝的硬糖,确认无毒后,才小心奉上。
李隆基这才纡尊降贵地拈起一块,对着殿外透进的光看了看,色泽倒是鲜亮,像是琉璃。
但他李三郎什么珍馐美馔没见过?什么海外奇珍没玩过?
他随手将那块在后世能卖高价的手工水果硬糖丢回盒中,仿佛那是什么沾了灰尘的俗物。
“小孩子胡闹之物,也值得送进来。”
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拿去,赏给下头的奴婢们分了吧,让他们也甜甜嘴,记得感念郡王府小郎君的恩典。”
接着,高力士呈上了李瑾的奏表。李隆基展开,目光懒洋洋地扫过那满纸荒唐言——信中李瑾痛心疾首地陈述自己因酒后失德,不小心误伤了才子王维,如今王维卧病在床,他心中愧疚难安,恳请陛下看在已故岐王李范的情面上,随便给王维个官做,好让他把人扣在府里就近“补偿”。
看到这里,李隆基那保养得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近乎愉悦的弧度。
他并非因李瑾的愧疚而欣慰,恰恰相反,他乐于见到宗室出丑,尤其是李瑾这等本就声名狼藉的。一个犯错、需要他施恩才能弥补过错的宗室,远比一个谨言慎行、声望良好的宗室更让人放心。这就好比养狗,会闯祸但摇尾乞怜的,总比那沉默盯着肉骨头的让人安心。
这让他想起不久前,另一位郡王因在宴会上失仪被他当众申饬,事后那郡王惶惶不可终日,反而更加卖力地搜罗奇珍异宝进献,以求宽宥。还有他那才华横溢的兄长宁王李宪,一生谦退,从不结交朝臣,唯恐引来猜忌,活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李隆基深知,唯有让这些龙子凤孙们时刻处于惶恐与讨好之中,他的龙椅才能坐得比泰山还稳。
毕竟,想当年,他不也是从大唐宗室一路“奋斗”上来的吗?李唐皇室需要时不时的紧紧皮。
“李瑾这般不成器,那王维也是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个……学生。”李隆基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既然他开了口,又牵扯到范儿生前赏识的人,便许王维一个郡王府长史吧,从七品上,不值当多费心思。”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还有个小孩,“至于李瑾那儿子,倒是比他阿耶强些,赐绢百匹,金十铤,算是朕给侄孙的鼓励,让他以后多帮他阿耶分忧。”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高力士:“力士啊,这便是你的失职了。连范儿的孙儿,朕都未曾有过赏赐,还要他自己求上门来。你这老奴,愈发不中用了。”
高力士立刻深深躬身,表情配合得恰到好处:“大家恕罪,是老奴疏忽,老奴日后定当更加留心宗室子弟的动向,绝不再犯。”
主仆二人默契十足地演完了这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戏码。
门下省依制行事,制书、敕旨流转,一番程序走下来,待到任命文书送达河东郡王府时,已是半月之后。
才华横溢却时运稍不济的王维,便在这样一种因其学生之父荒唐犯错而由天子“施恩补偿”的奇特背景下,得授官职。而那盒承载着李暮心血与试探的糖果,早已被遗忘在宫廷角落,或许真成了某个小宫女口中短暂的甜味。
“这糖真甜,像琉璃一样。”
然后。
“李!暮!”
河东郡王府的一天从王长史的怒吼开始。
王维,这位日后被赞为诗佛,风姿卓然、眉目如画的青年,此刻正捏着一页“大字”,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那力道,仿佛捏的不是纸,而是某个小混蛋的后颈皮。
他天生肤白,此刻因怒气上涌,从脸颊到脖颈都透出一层薄红,宛如上好的白瓷染了胭脂,不仅不显凶悍,反倒平添了几分昳丽脆弱之感,倒真像是被气狠了。
他面前,站着一个裹得圆滚滚的李暮。李暮本就是极度健康的小崽,比寻常小孩要高要壮一些。
秋深天寒,武氏又母爱泛滥,把李暮精心打扮成了个移动的锦缎包裹。厚厚的缬花锦棉袍,领口袖缘围着雪白的狐裘,头上戴着缀有温润美玉的暖帽,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刚刚出炉、精致又臃肿的芝麻馅胖汤圆。他又长大一岁,眉眼长开了一些,生得极好,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睛总是带笑,灵动异常,此刻正骨碌碌乱转,透着十足的机灵和……明显的心虚。
听到先生连名带姓、饱含杀气的怒吼,李暮下意识地把小手背到身后,挺了挺并看不出在哪里的、被棉袍淹没的小胸膛,脸上瞬间堆起一个极其讨好、甜度严重超标的笑容,声音又软又糯,试图萌混过关:
“那个,先生!息怒,息怒!您听我解释,这字……这字它看似潦草,实乃内藏玄机!这是一种……一种只有像学生这般愚笨之人,方能领悟其精髓的字体!您看,我就能看懂!”
他伸出肉乎乎的手指,指着纸上那堪比鬼画符、墨团处处开的杰作,一本正经地胡诌。眼神真诚得让人想相信。
王维只觉得一股热气“噌”地直冲顶门,眼前都有些发黑,耳边仿佛有蜜蜂在嗡嗡叫。
他自幼聪慧,九岁便能属文,工于草隶,精通音律,他幼弟王缙也是乖巧懂事、勤奋好学的典范,何曾见过如此顽劣不堪、歪理邪说还一套一套的孩童!这简直是在挑战他作为文人的认知底线!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维持师者的风度,告诉自己“孩子还小,孩子还小,是亲学生”,然后将那页纸“啪”地拍在案上,指尖戳着那团最大的墨渍,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字体之事,为师见识浅薄,暂且不提。那你告诉为师,昨日布置的课业,《千字文》前十句,每句抄写五遍,为何只有这寥寥数行,看起来还像是闭着眼睛写的?其余时间,你作何去了?”
整个王府,上至郡王,下至仆役,没一个能管得了他这个弟子的!
偏生这孩子脑子极好,一点就透,就是性子过于活泼,行事也多跳脱顽劣。
若不严格管教,将来如何是好?这教育的重担,看来是非自己这个“被迫上岗”的老师一肩扛起不可了!
“老实说!昨日散学后,你到底去哪里野了?!”
王维难得地提高了音量,凤眸微睁。
李暮眨巴着大眼睛,心里飞速盘算,CPU都快干烧了。
他能说昨天下午一下课,他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溜回自己的小院,关起门来,吆喝着一群祖宗,玩他刚凭着记忆复原出来的《三国杀》吗?
他能说他自己仗着规则熟悉,前期把人杀得丢盔弃甲,结果最后关头被世民阿兄连杀七局,输得差点当裤子吗?
他能说自己不服气,缠着世民阿兄又开了几局,杀得天昏地暗,直到月上中天,紫鹃来催了三次,才惊觉课业一字未动,只好抓起笔像小鸡啄米一样胡乱涂抹了几行,字迹堪比被台风刮过的稻田吗?
他不能!因为“玩物丧志”这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他还是懂的!
说出来怕不是要立刻被罚抄《千字文》一百遍!
会死的!手会断的!他可爱的小胖手不能变成小猪蹄。
他这边眼神游移,小手绞着衣带,支支吾吾,嘴里嘟囔着“嗯……那个……就是……”。
王维瞧着他那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模样,心头火起,但看着那张玉雪可爱、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又念及他年纪尚小,且那对郡王父母颇为不靠谱,这孩子早早撑起家业,实属不易。
只得强压怒火,耐着性子,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又问了一遍:“说,昨日午后至晚间,你到底在做什么?可是身体不适?”
他给了个台阶。
王维生气时,那双清澈的凤眸会微微睁大,眼尾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配上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总给人一种受了天大委屈、泫然欲泣的错觉,极具欺骗性。
李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哭。
而且他知道,王维是真心拿他当自己孩子般疼爱。他听闻王维的妻子死去的那一年,正好是他出生的时候,①王维对他,总带着几分移情般的怜爱。一时之间,小郎君心里那点微不足道、但确实存在的愧疚感,像雨后的小蘑菇一样冒了头。
蒜鸟蒜鸟,他疼疼先生好了!
于是李暮磨磨蹭蹭地从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由他亲自设计草图、府中顶级绣娘精心缝制的小书包(堪称大唐初代卡通周边)里,掏出了一套制作更为精良、色彩更为鲜艳的卡牌——正是他私下里反复测试、平衡性改良版的《三国杀》。这卡牌用他带着工匠反复试验才搞出来的白卡纸裁剪,以改进后的雕版拓印技术上色,人物画像虽笔法稍显稚拙,却色彩鲜明,线条流畅,关键的文字说明清晰无比。
李暮上辈子是工科生,虽然半道出家搞了经管,但动手能力和理论底子仍在,靠着“钞能力”和“想赚钱”的强大动力,捣鼓出质量远超时代的纸张和相对成熟的印刷技术,并非难事。
他早已和【房谋】、【杜断】、【徐茂公算死你】等大佬在群里合计好,要把这《三国杀》作为他商业帝国的第一块敲门砖,连洛阳西市那间他名下的、正在装修的铺子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找个黄道吉日隆重推出,准备赚个盆满钵满。
他小心翼翼地将卡牌捧到王维面前,带着点献宝的意味:“先生,学生昨日……是在研究这个。”
他满心以为,王维会首先震惊于这卡牌纸张的硬挺洁白,毕竟这时代纸多黄多软啊!
或是色彩的绚丽持久,进而追问制作工艺——这可都是能引领时代潮流、躺着赚钱的黑科技啊!
他的手!超牛的哦!先生,快夸我!
谁料,王维接过卡牌,带着几分疑惑仔细翻看片刻,目光在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曹操”、“刘备”、“孙权”、“关羽”、“张飞”——上掠过,又看了看卡牌上简略的人物技能和事迹描述,脸上的怒色竟渐渐被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取代,那神色中分明混合着惊讶以及……一丝惊喜?
“你……”王维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暮,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你竟已通读《三国志》了?这些人物的形象、事迹,你是从陈寿的书中看来的?还能将其特性概括得如此……精辟?
他手指着【关羽】卡牌上的武圣、义绝等字样,脸都激动红了。
他这弟子聪明是顶聪明的,就是心思太活泛,静不下心。若真能沉下心来研读史书,读了《三国志》并有所得,那倒真是意外之喜,顽劣些也可原谅了!
正等着被夸“巧夺天工”、“商业奇才”的李暮,闻言一下子僵住了,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玩着自己的小胖手,在心里发出土拨鼠般的哀嚎:我说我连那本《三国志》的封皮是啥颜色都不知道,里面的字认不认识一半都难说,您信吗?我的知识都来自《三国演义》电视剧和游戏啊先生!
但王维先生的目光是那样清澈,带着长辈发现孩子进步的期待和欢喜,让他不忍心戳破这个美丽的误会。
王维他善啊!太容易相信人了!
李暮说什么,他往往就信什么!
李暮不擅长对真心待他的人撒谎,眼神下意识地瞟向窗外,忽然灵光一闪,如蒙大赦般大声道,语气带着一种“看我对您多诚实”的坦荡:“我阿耶!是我阿耶闲暇时给我讲过的!我阿耶他会!这些故事都是阿耶说的!阿耶他……他学问可大了!”
最后一句说得实在有点底气不足。
对不起了阿耶,反正您老人家名声在外,早已是“荒唐”的代名词,如今多加一个“精通史书、善于教子”的标签,听起来是不是……也挺反差萌的?名声说不定还能好听点,不是吗?
还能哄先生!
李暮毫无心理负担地想,甚至觉得自己在帮他爹洗白。
他可太孝顺了。
远在自己院中,正一边饮酒一边看歌舞,感慨“人生寂寞如雪”的河东郡王李瑾,毫无征兆地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震得案上酒杯都晃了晃。李瑾揉揉鼻子,望着窗外明媚的秋光,莫名觉得后颈有些发凉,嘟囔道:“怪哉,莫非是昕光奴又想来泼本王水了?”
他最近都老实得呀。
王维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
因为李瑾郡王的学问不说稀烂吧,也只能说在宗室里属于“重在参与”级别,比刚开始识字的李暮强得有限。
但看李暮眼神恳切,小脸憋得通红,不似作伪,且他素知这弟子虽顽劣跳脱,却甚少在正经学问上胡编乱造,顶多是偷懒,便也勉强信了七八分。或许李瑾私下里,真有不为人知的、渊博的一面?
真是见了鬼了。
他小心地将那套《三国杀》卡牌收拢,放入自己的书箧,板着脸道:“即便如此,课业亦不可荒废。今日散学后,将昨日欠下的功课补上,字迹需工整,不可再敷衍。现在,继续上课。”
“是,先生!”李暮响亮的应声,乖乖坐回席上,捧起书卷,做出一副“我是最乖宝宝”的模样。
趁着王维转身去取教材的功夫,他悄悄在案下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
完美!昕光奴,以后但凡是这种“不务正业”又不好解释的事情,一律推给阿耶!
真是个好主意!阿耶,您就是我的万能挡箭牌!
一堂课在李暮认真的听讲中安然度过。
课毕,李暮像模像样地向王维行礼告辞,然后一把抓起他的小背包,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哈士奇,一溜烟地冲出了书斋,穿过重重庭院,目标明确——西市,他的实验工坊兼未来卡牌旗舰店!
放学喽!出去挣钱,挣钱,还是他娘的挣钱!没有什么比赚小钱钱更快乐了!
他的“暮光卡牌屋”已经准备就绪,改良的雕版、特制的矿物颜料、硬度足够的白卡纸一应俱全,就等着他一声令下,开启大唐娱乐新纪元!
对于营销炒作,李暮更是驾轻就熟,深谙“流量密码”。
他计划着,先在长安和洛阳两京之地,搞一个轰轰烈烈的“票选你最喜欢的三国英雄”活动,造足声势,把期待值拉满!
他就不信,有人能抵挡得住集卡、策略、社交于一身的《三国杀》的魅力!这波要是成了,他李暮就是大唐桌游界的扛把子!
正美滋滋地盘算着未来商业帝国的蓝图,他听到路边两个总角小童在兴奋地议论,说市南头来了几个皮肤黝黑、卷发凸额的昆仑奴,带着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表演杂耍,据说若是出的起价钱,还可以亲自骑一骑那大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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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一听,眼睛瞬间亮了!堪比两百瓦的大灯泡!老虎!活生生的大老虎!不是动物园笼子里的,是能近距离接触,还能骑!这放在后世,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在犯法边缘的刺激体验!
他激动得差点原地蹦起来,嘴松得跟棉裤腰似的。那分享欲如同黄河决堤,汹涌澎湃。他立刻点开群聊。
【壮哉大唐】
[昕光奴]:号外号外!西市南头!活的!大老虎!能给骑!我必去打卡!晚上给你们开直播不!!!(激动到模糊.jpg)
他兴冲冲地发完,想象着群里一众历史名人惊叹羡慕的回应。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群里静悄悄的,只有他那条消息孤零零地挂在上面。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昕光奴]:咦?没人?【猫猫探头.jpg】
[昕光奴]:@全体成员有老虎看诶!超大只!【猫猫甩尾巴.gif】
李暮挠了挠头,不对劲啊。这不符合大唐的群情!
他这群里的祖宗们,个个都是资深冲浪选手,尤其是他世民阿兄和那位日月临空女皇,几乎二十四小时在线激情辩论,程咬金、尉迟恭这些武将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今天怎么集体潜水了?
他正疑惑间,私聊窗口“滴滴滴”地跳动起来,是他翁翁岐王李范发来的消息。
[岐王李范]:乖孙,别在大群里喊了,喊破喉咙也没用!那边正吵得不可开交,都快掀了屋顶了!喏,你自己看。(附:一段录好的片段)
录屏内容来自【李唐一家亲】
[日月临空]:@太原公子李二郎!你休要欺人太甚!昕光奴乃我武氏血脉,天资聪颖,心性果决,颇有朕年少时的风范!朕闲暇时亲自点拨他一二,传授些御下之道、权衡之术,有何不可?你竟滥用群主权限,将朕与昕光奴的私聊渠道断了三日!岂有此理!你这是怕了吗?!
[太原公子]:武瞾!你以为朕不知你打的什么算盘?昕光奴是朕先看中的!是朕的孩儿!他姓李!不姓武!你篡了稚奴的江山、改了国号还不够,如今还想来蛊惑朕的昕光奴,让他走你的老路?朕告诉你,朕活一天,你就是武周的!
[日月临空]:哼!朕是武周又如何!朕依旧是他的祭祀的祖宗!陛下在地府又能奈我何?莫非还能再发动一次玄武门之变不成?如今地府可是讲律法的!
[太原公子]:朕已实名向地府管委会举报你武瞾诱哄阳间未成年宗室,干扰阳间正常秩序,企图进行不正当的隔代教育!你等着被封号禁言吧!
[日月临空]:举报?谁不会!朕也举报你李世民贞观年间以权谋私,利用群主身份垄断与昕光奴的“亲子互动”时间,排挤其他朝代的贤达!你这是搞小圈子,是地府霸权主义!
[李治不理智]:媚娘!冷静,冷静一点!阿耶,您也消消气,都是一家人,何必……
[长孙文德皇后]:二郎,稚奴说得是,莫要动气,仔细气坏了……身子。武家娘子,也请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太原公子]:观音婢!你看看!你看看你儿子这出息!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连句话都说不利索!
[三板斧程魔王]:陛下!臣支持你!干她娘的!
[门神敬德打铁]:没错!陛下!咱们秦王府的爷们不能怂!您一声令下,我这儿已备好人马!
[人镜魏征]:陛下!何必如此争吵,成何体统!依臣看,当以昕光奴自身意愿为主!是不!
[燕国公·张说]:是啊是啊,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嘛……
[救时宰相姚崇]:(默默围观,不敢吱声)
[宋公宋璟]:不成体统!
……
后面是一连串更加混乱的@全体成员和各朝代、各派系人马的加入战团,支持太宗的有之,支持女皇的亦有之,中立劝架的、煽风点火的、吃瓜看热闹的,吵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消息刷屏速度快到看不清。
[岐王李范]:我阿耶偷偷截给我的。现在那边还在吵呢,估计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那位祖宗奶奶直接召集了开元年间和所有她武周时期的重臣旧部魂魄,在另一个叫【武周光辉照大地】的群聊里声援,据说狄仁杰、上官婉儿他们都去了。贞观朝这边也不甘示弱,天策府旧将和贞观名臣几乎全员出动。大伙儿都说贞观朝“吃独食”,不给大家公平亲近你的机会。唉,一波人正吵吵呢,地府信号都快被他们吵断了。昕光奴,你说翁翁我该站哪头啊?
李暮看得嘴角直抽搐:“……,您,我不知道。但我站外头,您看行不行?”
这神仙打架,他个小鬼头可不敢掺和。
[岐王李范]:……,你这孙子。
李暮:我合理怀疑您在骂我。
[昕光奴]:(截图.jpg)阿翁,您刚才那句话,我截图了哦。您也知道,我管太宗陛下叫阿兄的,辈分有点乱。这样,五贯钱,童叟无欺,立马删除。
[岐王李范]撤回了一条消息。
[岐王李范]:咳,乖孙,翁翁是想起你刚来时,还是个见人就脸红的小团子,多可爱啊……
[昕光奴]:(截图.jpg)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转账六贯,看在亲情的份上,涨价一成,不能再少了。
很快,李暮的“私房钱”账户里,虚拟界面上多了五贯钱的入账记录。他满意地笑了笑,顺手点开了另一个头像。
[徐茂公算死你]
[昕光奴]:徐公!冒昧打扰,您老现在还在线呢?咱俩谈个事儿呗!
[徐茂公算死你]:哟,是昕光奴啊,在的在的,刚看完热闹,正闲得慌呢!你说!可是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要带给老夫开开眼?还是又琢磨出什么赚钱的妙计了?
[昕光奴]:是这样的,您看啊,我这边呢,学业压力也挺大的。王维先生要求严格,天天之乎者也,还要练字。我想着,能不能这样,我接受各位祖宗……呃,前辈们的跨时空知识教导,然后按次收费,折算成你们地府的……那个……硬通货冥币?一贯钱一次,您看如何?价格公道,老少咸宜!可以组团报课,有优惠!
[徐茂公算死你]:嘿!你小子!脑筋动到祖宗头上来了!当然——
[昕光奴]:行!徐公爽快!
[徐茂公算死你]:——不行!想都别想!我们教导你是为了大唐未来,岂是铜臭可以衡量的!
[昕光奴]:那换个业务!徐公,您在地府人脉广,路子宽,能不能帮我在地府核心区,提前预定一套风水宝宅?要带花园池塘,最好能接引温泉的那种!我可以付定金!阳间纸钱管够!
[徐茂公算死你]:……地府房地产开发?提前置业?还打算在地府继续聚财?你小子……有种!真是要钱不要命!地府律法严明,严禁阴阳两界资产非法转移和投机倒把!不过……你这想法倒是挺清奇,等老夫去探探路子……
李暮:……,小暮没有,小暮哪有坏心思,小暮就只是想在天上地下都赚点小钱钱而已
正当李暮准备和这位大唐初代军神深入探讨阴间楼市时,【贞观一家亲】弹出了一条特别提醒。
[太原公子]@了[昕光奴]。
李暮赶紧切回主群,只见【太原公子】的头像熠熠生辉,背后似乎还带着胜利的V字手势特效,显然是在与武则天的论战中再次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阿兄牛哇!
[太原公子]:当真有老虎可骑?昕光奴,一会儿与朕视频连线!让朕好好瞧瞧!那个李药师,忒也小气!上次朕不过想摸一摸他家那只虎儿,他竟跟要了他老命一般,抱着就跑!岂有此理!
[太原公子]:朕去买个挂,跟着你也摸摸老虎。
下面紧跟着一条来自【李药师】的幽幽回复:
[李药师]:陛下,您那叫摸一下吗?您分明是想把臣的虎儿往您的肩上扛啊……
李暮看着群聊,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已经看到太宗皇帝挽着袖子,准备扛虎的架势。他忍不住小声嘀咕:“阿兄,您可真是……生猛呀!”
真不怕被挠一爪子啊!
13. 拜师
时值腊月,岁暮天寒,长安城却因即将到来的新年而愈发显得热气腾腾。虽离除夕尚有两月,但节日的氛围已悄然弥漫。宵禁的钟鼓声未起,各坊市正是最热闹的时辰,人声鼎沸。街上什么都有,耍猴的,卖鸟的,羽毛艳丽的鹦鹉、画眉在精致的鸟笼中跳跃鸣叫,高鼻深目的胡商,铺开色彩斑斓的毡毯,上面陈列着来自西域乃至更遥远国度的宝石、香料、琉璃器,在灯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这些对于见多识广、号称世界中心的长安人而言,已是司空见惯,日常操作。
但唐人爱新奇玩物的心是永无止境的。大唐风气开放,胡商番客云集,时常有来自西域乃至更遥远国度的杂耍艺人带来新奇表演,但驯虎?还是在这种露天市场?并不常见。毕竟老虎这玩意儿,它不是猴子,不高兴了是真挠人啊。
所以华盖流苏,香风阵阵,河边杨柳下,酒楼露台上,乃至道路中央,到处都是身着各色服饰、摩肩接踵的人群,士子、商贾、胡人、贵胄……形形色色,汇聚成两条奔流不息的河。
河东郡王府那辆不算起眼的马车驶到近前时,表演核心区域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连只苍蝇想飞进去都得排队。
李暮的小脑袋努力探出车窗,也只能看到前面层层叠叠、不断晃动的后脑勺和各式幞头,别说老虎,连表演台子的边都摸不着,只能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锣鼓和惊呼声干着急。
他有些懊恼地撅起了嘴,能挂个油瓶,下意识地在群聊里吐槽。
【壮哉大唐】
[昕光奴]:到了!人好多!老虎毛都看不到一根!感觉像是在看人脑勺展览会!(猫猫生气跺脚.jpg)
[岐王李范]:孙子,去那边作甚?鱼龙混杂的,小心些。
[相面半仙袁天罡]:坊间人流如织,卦象显“巽”为风,亦有“兑”为损,小郎君切记勿往核心拥挤,易生变故。
[马槊战神秦叔宝]:区区大虫,有何可惧!某当年在潞州也曾徒手……呃,是见过驯虎,小郎君既有兴致,只往去瞧瞧便是,远远瞧着也无妨!
[太原公子]:是啊,快去瞧瞧。
……
看到最后一条,李暮立刻来了精神,“呜呼”一声,兴奋地催促身旁的护卫张笙:“阿笙!快,抱我下车!走啊,走啊!去看大虫耶!”
他眼里闪着近乎狂热的光,小手急切地指向窗外那堵人墙,一副恨不得立刻化身土行孙钻进去的模样。
想去,想去,超级想去!
张笙看着小主人那渴望的小眼神,冷硬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弯了一下,认命地抱起他这精力过剩的小主子。
凭借着张笙那点粗浅功夫底子和一身蛮力,再加上李暮人小体积小、灵活得像条泥鳅的优势,主仆二人开始在人群中上演“见缝插针”绝技,嘿咻嘿咻地往里钻,留下一连串“借过借过”、“劳驾让让”、“哎哟谁踩我脚了”的背景音。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了一身汗,两人终于在靠近东桥与西桥之间的一处稍微空阔些、能喘口气的地方,找到了能看清表演台的立足之处——一块大概是别人垫脚用的破石头。
只见台上,几个卷发深目、身着斑斓胡服的艺人,正将几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和学舌的鹦哥带下去。
接着,四个壮硕的胡人吭哧吭哧地扛着一个用厚重绒布覆盖的大铁笼上了台。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胡人男子,扭动着腰肢,支起了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圈,他挤眉弄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卖力吆喝,吊足了围观者的胃口。终于,在人群一浪高过一浪的催促声中,他猛地一把扯下了笼子上的绒布!
“吼——!”低沉的咆哮伴随着一股腥膻之气隐隐传来。
笼中,赫然是一只斑斓猛虎!它体型庞大,毛色金黄带着黑色条纹,额头的“王”字清晰可见,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野性难驯的光芒,焦躁地在并不宽敞的铁笼里踱步。李暮看得目不转睛,赶紧在群里分享。
[昕光奴]:(直播中)看到啦看到啦!大虫!好威猛!好凶!一会儿我想出钱去骑一下!怎么样?体验一把龙虎勇士的感觉!【搓手手.jpg】
大老虎,超爱!
群里顿时活跃起来。
只是很快画风变了。
[太原公子]:啧,昕光奴,这虎瞧着精神不济,关久了,野性未泯,不是好相与的,你还太小,骨头脆,莫要靠太近,小心它一个不高兴把你当点心叼走了!(猫猫摸头.jpg)
[日月临空]:太宗陛下何时成了驯兽行家?不过此虎确非良善,眼神暴戾,驾驭者面露怯色,恐生不测。
[李药师]:陛下所言极是。观其步态,爪牙暗藏,牵引索绷紧,力已至极限。小郎君,退后些。
[长孙文德皇后]:昕光奴乖,听诸位长辈的,热闹看看便好,安全为重。
……
李暮看着群聊里清一色的危险警告,小脸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又像没抢到糖的孩子,无精打采地“啊”了一声,拖长了尾音。“真……真不能骑吗?”
他小声嘟囔,带着肉眼可见的、快要溢出来的失望。
群内众人正欲再你一言我一语地开解他几句,却听他话锋一转,语气雀跃起来:“那我以后自己养一只!就像李卫公养虎那样!养得油光水滑,只听我的话!”他脑洞大开,思维跳跃,“如果我去蜀中,山高林密,我还可以养只白罴吧!抱起来一定软乎乎!”
白罴即指大熊猫。这年头还不是国宝,在蜀地山林里偶尔还能见到,属于猛兽范畴,李暮想着养一只似乎……也不是不行?
[太原太子]:哈哈哈!好志气!有朕年少时的风范!朕跟你讲,养马儿也好!你驯服马儿就拥有了它的速度,驯服鹰就拥有了它的翅膀,昕光奴,咱不急,先养只温顺点的鹞鹰练练手!如何?不过你别让魏征看到了。(凤凰探头.jpg)
[昕光奴]:好呀好呀!我还想养只豹豹!跑起来像风一样!
[三板斧]:好娃娃!有志气!想养啥就养啥!俺老程支持你!
……
[昕光奴]:谢谢各位给我的建议!我们养豹子,猫儿,白罴,猞猁,海东青,最好再弄头狮子看门……
他掰着手指,一连点了囊括海陆空三界的动物,仿佛不是要当郡王世子,而是要开一家跨时代野生动物园,实现宠物自由。
[人镜魏征]:哼!声色犬马,奇珍异兽,不绝于前!尔等如此教导,郎君年幼,心性未定,如何能成大才!常言道,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应以圣贤书为重……【准备开喷.jpg】
眼见魏征又要开始引经据典、开启“谏臣”模式进行长篇大论,李暮赶紧一个滑跪,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知道错了”、“魏公说得对”的表情包,迅速转移话题,将注意力拉回现场。
可不能让他说了,天天两千字小作文,李暮这好脾气的都看不下去。
台上那胡人主持人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却难掩一丝紧张的笑容,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笼,用一根粗大的铁链套住猛虎的项圈,将它缓缓牵了出来。人声愈发鼎沸,那老虎在胡人的驱赶和食物的引诱下,开始不情不愿地钻越那个燃烧的火圈。
然而,李暮看着看着,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那老虎每次跳跃都极其勉强,喉间的低吼越来越频繁,牵虎的胡人手臂颤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他正想再在群里说些什么,突然——
【群聊紧急提示音疯狂响起!红色警报!】
李世民第一时间喊道,“不对!杀气!昕光奴,速退!!!”
[李药师]:危!快走!
[徐茂公算死你]:速离!
[房谋]:小郎君速离!此虎即将暴起!
[杜断]:速唤金吾卫!
……
几乎是群聊警告如同弹幕般疯狂弹出的同时,现实印证了祖宗们的预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手贱又蠢钝的看客,大概是想炫耀财力,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从人群中飞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老虎肌肉紧绷的后胯上!
“嗷呜——!!!”
惊天动地的咆哮彻底撕裂了之前的喧嚣,充满了痛苦与暴怒!猛虎彻底疯狂,兽性压倒了一切驯化!
它猛地回首,血盆大口一张,那可怜的、还没来得及反应的胡人驯兽师连惨叫都未发出,瞬间便被咬断了脖颈,血光迸现,场面骇人!
血光迸现,猛虎奋力一挣,铁链崩断,化作一道金黑闪电,直扑吓傻的人群!
“我艹!阿笙,咱俩跑啊!”李暮吓得家乡话都蹦出来了,小脸煞白如纸,小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无需他多言,张笙早已肌肉紧绷如铁,将他死死护在怀里,如同被激怒的矫健豹子般,转身就朝着人少、障碍物多的方向撒丫子狂奔!此刻什么仪态、什么风度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
李暮恨他爹妈给他生小了!不然现在他就能跟着张笙一起跑,而不是成个小累赘。
现场的情况很乱,里面的人亲眼目睹血案,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地想往外跑,外面的人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只听虎啸震天、人群惊叫,还以为有什么更刺激、更精彩的场面,还在不明所以地使劲往里挤,想占个好位置。
一时间,场面彻底失控,乱作一团,堪比末日降临。值夜维持秩序的金吾卫被人潮冲得东倒西歪,队形散乱,命令根本无法传达。
达官贵人的家仆们粗暴地推搡驱赶百姓,试图开道,更是加剧了混乱与踩踏。
张笙将李暮死死护在怀里,如同逆流而上的孤舟,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外圈挪动。
李暮在颠簸和惊呼中,牢牢攀住他脖颈,稳住心情,忽瞥见群聊:
[太原公子]:昕光奴,稳住心神!莫要慌乱!让你那护卫往金吾卫旗号方向靠!人群无头则如散沙,需有人登高振臂一呼!此恶畜竟敢杀人!该杀!
[日月临空]:金吾卫已被冲散,当务之急是制造声响,定住人心!或可假借官威!
[李治不理智]:媚娘说得是…暮儿,你年纪小,声音尖利,或可一试?
[破阵神将刘弘基]:让某说,直接拨刀杀出去便是!
[长孙文德皇后]:孩儿,若有可能,当挺身而出,但定要确保自身安全!万万小心!
李暮被张笙带着,终于险之又险地冲到了相对松散、但依旧恐慌弥漫的外圈,心还在砰砰直跳,小腿也有些发软。他看着眼前混乱不堪、人人自危的场面,地上不慎被踩踏者的呻吟,其中不乏老人与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几个试图集结、挥舞着旗帜却屡被冲散的金吾卫兵士,脑海里回响着群聊里各位大佬的提示,那股子勇力又不知死活地涌了上来。
妈的,怎可纵容这恶畜继续伤人!眼睁睁看着更多人死伤而无动于衷,他做不到!
搏一把!竹马变战马!
李暮深吸一口气,对张笙快速说道:“阿笙,抱我靠近那个持弓的金吾卫!我想救人,你跟我,可否?”
“阿郎抱紧奴。”张笙几个健步,硬生生挤到那兵士身边。
李暮趁那兵士正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长官和老虎踪迹,趁他不备,猛地伸出小短手,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借力稳住身形,同时另一只小手飞快地指向不远处一个看起来像是队正的人身上背着的长弓。
“郎官莫忧!我乃河东郡王之子!我要借弓一用!不射箭,造个声势,稳住人群!”
[太原公子]:好!昕光奴胆色过人!虚张声势,亦是兵法妙用!现在让张笙拉响空弦!替你一呼!
[李药师]:可!可空弦惊敌!
李暮点头,那金吾卫兵士吓了一跳,正要呵斥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李暮已经用尽吃奶的力气,扯着嗓子,发出与他体型截然不符的、极其清亮锐利的呐喊:“金吾卫在此!所有人不许乱动!原地驻足!违令者冲撞军阵者,斩!”
他一边喊,一边示意张笙夺过那队长正慌乱中解下的长弓。
张笙会意,接过弓,在李暮眼神指挥下,奋力拉响空弦!
“嘣——!”一声凌厉的弦响,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部分嘈杂。
混乱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呐喊震得一滞,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金吾卫来了?
“金吾卫在此!所有人!原地蹲下!违令者斩!”李暮抓住这宝贵的瞬间,再次用尽力气呐喊,小脸都憋得通红,青筋隐现。
张笙随之再次奋力拉响空弦!
“嘣——!”
第二声弦响,让更多惊慌失措的人恢复了片刻理智,混乱的浪潮为之一顿。
就在这短暂的停滞瞬间,只听得一声更加尖锐凌厉的破空之声袭来!
“咻——噗!”
一支羽箭,如同流星赶月,精准无比地没入那正将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扑在身下的猛虎后颈,力道之大,竟将其头颅瞬间贯穿!
那猛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再无声息。
李暮和所有人都惊呆了,望向箭矢来处。
只见一人端坐于骏马之上,身着明光铠,英武非凡,手中长弓弓弦犹自震动,目光锐利如鹰隼。正是左金吾大将军,有剑圣之称,箭术亦堪称当世一绝的——裴旻!
[昕光奴]:哇!!!一箭!就一箭!祖宗们,看到了吗?太帅了!我好爱!我想跟他学!我要学这个!(疯狂星星眼.jpg)
[太原公子]:好箭法!百步穿杨,一击毙命!此人之技,刚劲狠厉,沉稳果决,堪称神射!朕本要亲自教你骑射,但总是不如你在阳世有个现成的名师方便,所以快去吧,机不可失!【小凤推崽.jpg】
[昕光奴]:什么?我还是要阿兄亲自教吧!阿兄教我!阿兄最厉害!阿兄教我!
[太原公子]:哈哈哈,朕当然教你!朕的箭术也是天下无双!但多个阳世的先生指点,博采众长,实践出真知,有什么坏处!快去!机不可失!
[李药师]:某也来掺一脚,某也有顶尖箭术!若小郎君不弃,某亦可指点一二!
[日月临空]:太宗陛下所言甚是,昕光奴,今日来朕这儿学字,如何?
[徐茂公算死你]:小郎君,某的兵法也很不错!欢迎过来。
……
众位大佬开始推销自己。
李暮像条鱼在群里使劲儿白活,如鱼进水。扑腾起浪。来不及一一回复,他就直接@所有人。
[昕光奴]:@所有人谢谢各位先生厚爱!晚上回去咱们就排课表!保证雨露均沾!现在我们去抢……啊不,是去拜见裴先生!
冲!学呀!趁着年纪小,脑子好,学他个十八般武艺,这才不亏!卷起来!
那头金吾卫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开始控制局面,疏散人群,拘押那些早已吓瘫的胡人艺人。
那个被李暮征用了脖子当扩音器支架的金吾卫兵士,此刻才长长松了口气,感觉捡回一条命,他无奈地看着还像个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团子,想把他放下来。
李暮却死死搂住他,小脸虽然还有些发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泉水洗过的星星。
他迅速调整表情,露出一个乖巧又可怜的表情,声音软糯:“郎君,我是河东郡王之子李暮,方才受此大惊吓,腿都软了,甚是害怕,壮士可否好人做到底,抱我去裴将军马前?我想当面谢过将军救命之恩。”
那金吾卫兵士嘴角微抽,心想你刚才喊话夺弓的胆子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嗓门比我都大。但碍于李暮的身份以及这小郎君抓得确实死紧,掰都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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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他只好认命地抱着李暮,小跑到已下马正在吩咐属下处理善后的裴旻面前,恭敬禀报。
裴旻早已下马,正吩咐属下处理善后。他自然也听到了李暮那几声稳定人心的呐喊,对此子的胆色颇有几分赞赏。见兵士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过来,说是河东郡王之子,便缓和了脸色,伸手将李暮接了过来。
李暮一入裴旻怀中,立刻感受到一股沙场宿将特有的血气,但他丝毫不惧,反而眼睛更亮了。
啊啊啊,将军!最好的将军!想要!
“裴将军!”李暮学着大人模样,乖乖一拜,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您的箭术真是神乎其技!昕光奴很是佩服!昕光奴想跟将军学习箭术,以后行侠仗义,可以吗?”
群聊里开始七嘴八舌地支招:
[李治不理智]:多夸夸将军英武,箭法如神……
[日月临空]:光是夸有何用?要展现你的价值!告诉他,你天资聪颖,心性坚韧,值得他倾囊相授!来日你必让他的本领发扬光大!
[徐茂公算死你]:实在不行,不妨许之以利……呃,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要就得争!
……
李暮心领神会,立刻进入状态,小嘴叭叭不停,像只花里胡哨的小鹦鹉:
“将军,我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快!我胆子也大,您看刚才我都不怕!”
他挥舞着小手比划,“我还特别能吃苦耐劳!我聪明勇敢有力气!您放心,不用您费太多心,只要偶尔指点一二,我定能勤学苦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绝不叫苦叫累,绝不坠了将军您的赫赫威名!”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漂亮的琥珀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裴旻,小手还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裴旻的铠甲边缘。
最后,他甚至不忘加上一句:“您看,我长得也还算周正吧?您放我在身边习武,瞧着也养眼,眼睛也舒服不是?”
“收下我吧!收下我吧!好不好嘛!”
裴旻被这连珠炮似的自荐弄得有些失笑,他这一身沙场杀气,寻常孩童见了不哭就算胆大,这小娃娃倒好,不仅不怕,还敢往上凑,甚至毛遂自荐想学这等杀伐之术?
这心性,这胆色,这……厚脸皮,倒是罕见。
他低头看着李暮,在这一刻,裴旻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了曾经的陛下。
“师父!”李暮见裴旻沉吟不语,眼神有所松动,立刻打蛇随棍上,死活要先坐实个名分,小胳膊用力搂着裴旻的脖子,小短腿也盘上去,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放手、赖定你了”的无赖劲儿。
裴旻被他这混不吝的劲儿逗笑了,心道泼皮,倒跟他老子一样。不过比起他老子,倒是可爱得多。
陛下虽素来忌惮宗室结交掌兵大臣,但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说着拜师学艺,天真烂漫,陛下即便知道,估计也只会付诸一笑,觉得童言无忌,未必会真个放在心上,多加猜忌。
况且裴旻确实欣赏李暮今日展现出的胆色、急智和灵性,觉得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思及此,他便不再犹豫,沉声道:“某平日需值守宫禁,巡视京城。休沐之日,多在府中习武。你若真心想学,非一时兴起,可备上束脩,来某府上。”
随即便清晰地道出了自家宅邸所在的坊名和具体位置。
李暮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立刻松开裴旻的脖子,挣扎着下地,在尚未完全散去、来往行人好奇的目光中,收了收肉肚子,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跪在地上,给裴旻磕了一个头。
“谢师父!弟子李暮,定会勤学苦练,不负师恩!”
人虽小,声音却洪亮坚定,与方才呐喊时一般无二。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此子有勇力,敢担当,心性果决,确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他弯腰将李暮扶起,交还给一直紧张守护在旁的张笙,朗声道:“好!那某便在府中,等候弟子来访!”
“嗯!”李暮用力点头,小脸兴奋得通红。
待裴旻转身,带着金吾卫处理后续事宜离去后,李暮终于忍不住内心澎湃的激动,拉着张笙的衣袖,压抑着声音,小小地欢呼雀跃起来,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差点把自己转晕。“阿笙,我往后也会开大弓!射大虎!你到时候就跟我哦!”
张笙蹲下身来,给他拍身上的灰,闻言便急忙点头。
李暮太开心了,迫不及待地在群聊里分享喜悦。
[昕光奴]:成功啦!裴将军答应教我箭术啦!(开心到转圈圈.jpg)
[太原公子]:干得漂亮!不愧是朕昕光奴!
[日月临空]:善。你也大了,今年四岁了,开蒙已有些时日,朕已让狄卿初步拟了个课表,晚些你看看。
[徐茂公算死你]:咳,我们也有!昕光奴跟我们学才是,他叫我陛下是阿兄,你跟他差着辈呢!你教他不合适!我们才合适!
[太原公子]:正是!
[日月临空]:那昕光奴,到朕这儿来,你叫朕阿姊吧!
众人:……
[太原公子]:她是终于疯了吗?
群中瞬间又因辈分、教学权、课程优先级等问题开始了新一轮的撕咬与扯皮,消息刷得飞快,堪比战场。
……
李暮看着群聊叹了口气。
[昕光奴]:各位先生,要不然……咱们一起上吧!排好班次,我保证都学!保证不喊累!
他想要最好的先生,最好的马,最好的弓,如今先生们如此“积极主动”,那岂不是正好?多多益善!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文韬武略、文武双全的美好未来。
眼见群内还在为他的教育问题热烈讨论,李暮决定暂时屏蔽这个“幸福的烦恼”,先处理眼前事。
吃个饭饭先!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对张笙笑道:“阿笙,趁着时间尚早,坊门未闭,我带你去吃焦圈,好也不好?听说西市那家胡麻饼铺子的焦圈炸得极酥脆!”
然而,张笙只是抱着他,默不作声,脚步也未动。
李暮不解,仰起小脑袋看他:“阿笙,怎么了?是吓到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这才注意到,张笙此刻脸颊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躲闪,默默低下了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某……我没用,没保护好郎君,让郎君受此大惊吓,郎君却……却还待我这般好……”
李暮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由失笑,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好乖的孩子!怎么这么实诚!
“那郎君我平日里,天天要你干这干那,跑前跑后,有时还故意捉弄你,把你的剑藏起来,往你背后丢小石子吓你,你怎么对郎君我还这么好?从不抱怨,从不生气?”
张笙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讷讷道:“那是某的本分,郎君于我有大恩……”
“不对哦,”李暮摇摇头,伸出小手,轻轻拉住张笙因习武而带着薄茧的手,语气认真,“因为阿笙是我的友人啊。是我李暮,认可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包容,不是应该的吗?哪有只占便宜不付出的道理?”
他顿了顿,笑容变得狡黠起来,像只小狐狸,“况且,今日来看大虫,也是我一意孤行,好奇心重,非要挤到前面去,这才遇险,怎能怪你呢?要不是阿笙你勇力过人,反应迅捷,抱着我杀出重围,我怕是早已成了那虎口之食,或者被人踩成肉饼了!你可是我的大功臣
他晃了晃张笙的手,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走啦走啦,去吃焦圈!不过——”
他故意拉长声调,眨眨眼,“今天你害我受惊,得罚你!所以,焦圈你请客!你给钱!”
张笙看着小郎君那故意板起却掩不住笑意的脸,看着他眼中毫无阴霾的信任与亲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滚动了一下。
“好!”
14. 你不给,他不给,昕光何时能买……
暮色渐深,如同打翻的墨汁,一点点浸染了长安的天空。平康坊那场因猛虎引发的骚乱,在金吾卫雷厉风行的干预下,如同被一盆冷水浇灭的篝火,只余下些许青烟和心有余悸的议论,渐渐平息。李暮拉着他的忠实护卫兼钱包张笙,两人一大一小,穿过逐渐稀疏、仍带着慌乱余波的人流,朝着西市方向走去。张笙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像抹了两坨淡淡的胭脂,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虽已入夜,华灯初上,许多食铺依旧灯火通明,灶火熊熊,食物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在空气中,与胡商摊位上飘来的的香料味交织在一起,构成长安夜生活独有的气息。
李暮目标明确,像只被糖香吸引的小蜜蜂,直奔那家在西市口碑极佳、以胡麻饼和炸焦圈出名的铺子。
吃吃吃!开心开心!
铺子不大,门口支着油锅,香气四溢。金黄油亮的焦圈在滚油中翻滚,发出“滋滋”的诱人声响。
李暮踮着脚尖,扒着柜台,眼巴巴地看着刚出锅的焦圈被捞出来,控着油,那小模样,比方才看笼中猛虎还要专注投入,琥珀色的眼睛里几乎要伸出小钩子来。
“店家,来四个焦圈!要刚炸好的,最酥脆的!”他熟稔地点单,然后回头,笑嘻嘻地对张笙说,“张郎君,快付钱!”
他故意学着大人的腔调,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张笙默不作声,从腰间解下粗布钱袋,数出足够的开元通宝,一枚枚放在柜台上,店家是位胖大叔,看着这一大一小组合,尤其是那粉雕玉琢的小郎君,手脚麻利地包了四个焦黄酥脆、仿佛还带着油花噼啪声的焦圈递过来。
李暮道了声谢才接过,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咔嚓”一声,外层极酥,内里软韧,带着胡麻和面粉的焦香,烫得他直呵气,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冲店家又扬起了一个笑容,店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郎君慢点吃!”
李暮应了一声,对张笙道,“好吃!阿笙,你也快吃!”
他打小就比同龄孩子健壮些,精力旺盛,像头结实的小牛犊,再加上他世民阿兄时不时以地府神通弄些强身健体的buff,所以筋骨极好,等闲风寒都不怕。只是到底才四岁,小孩子的胃容量有限,狼吞虎咽了几口,便觉得有些饱了,恋恋不舍地将剩下的半个焦圈和油纸包一股脑儿塞给张笙,用带着油光的小嘴嘱咐道:“这个我明天当早饭吃哦!你给我收好!不许偷吃!”
张笙看着手里热腾腾的食物,又看看吃得正香的小郎君,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他依言低下头,默默地、却极其认真地咬了一大口,慢慢地咀嚼着,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好!”
两人就站在铺子旁昏黄的灯笼光下,借着来往行人好奇或善意的目光,一口一口地吃着简单的美食。李暮一边小口啃着焦圈,一边还不忘分神往天上瞧——那里,【壮哉大唐】的群聊已经如同烧开的鼎镬,消息疯狂刷屏,争吵的焦点正是他这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学生的归属问题!
此前,由于李世民凭借其在群内的“创始人”地位,即群主是我!我说了算!
以及李暮各论各的,格外投契的“阿兄”身份,几乎垄断了大部分“跨时空教学”时间。
以他为首的贞观集团,从兵法骑射到帝王心术,甚至插科打诨、分享黑历史,无所不包,俨然将李暮视作了他们的私产。这种明目张胆吃独食的行为,早已引起了其他时期大佬,尤其是心高气傲的武周集团和代表着开元势力的强烈不满与羡慕嫉妒恨。
此刻,借着李暮成功拜师裴旻、开启“武学教育新篇章”的契机,矛盾彻底爆发!堪称地府教育界的一场“世界大战”!
此刻,矛盾彻底爆发!
战火,由武周女帝,李暮的祖宗奶奶率先点燃!她早就看李世民那副“我孙子我独占”的嘴脸不爽了!
李暮啃了一口张笙递过来的张笙后来递过来的、更为软糯香甜的樱桃毕罗,然后带人回家。
他窝在小马车里,看群聊。
想起大家吵得不可开交,核心原因是在争他这个学生,心里还挺乐呵,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唉,现阶段的基本矛盾,就是优质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与我这个独一无二、潜力无限的优秀学生之间的矛盾。老师太多,个个都想当我亲师父,但厉害的我只有一个!”
他美滋滋地想着,小脸上写满了“我很抢手”的得意。
他真棒!
然后他收到了一条私信。
[长孙文德皇后]:昕光奴,群内纷争因你而起,你心中作何想法?欲何为?
李暮这厢正准备组织语言回复这位温柔又睿智的曾曾祖母,那边主群里还没吵完,战况愈发激烈。
[日月临空]:@太原公子李二郎!你还要霸着昕光奴到几时?!治国理政、驭臣之道,莫非你贞观一朝便能囊括殆尽?我武周之制,亦有可采之处!你如此吃独食,是何道理!莫非怕昕光奴学了朕的本事,青出于蓝?【朕是太阳.jpg】
[李治不理智]:媚娘,冷静些,阿耶他……也是为昕光奴好……
[日月临空]:哼!总之,昕光奴身上亦流着我武氏之血,朕亲自点拨,名正言顺!
开元势力的代表,岐王李范,立刻见缝插针,加入了声讨行列。他虽然辈分低,但作为李暮在现实中血缘最近的翁翁,且代表着“当下”的开元时代,自然不甘心被排除在核心教育圈之外。
因为怕争不过,他拉上了姚崇,宋璟当军师。二位宰相也是天天瞅着李暮,默默蹲直播。
这二位宰相虽对当今圣人李隆基仍抱有期望,毕竟现在是开元。只是吧,昕光奴这孩子没话说。
对文人来说,“帝王师”的诱惑实在太大,若能教导此子,让他知晓开元气象,亦是美事一桩。
于是,两位宰相也默默蹲守直播,关键时刻愿意下场帮李范争上一争。
至少让此子知道,我开元朝,也是人才济济,盛世华章!
[岐王李范]:曾祖父陛下!孙儿也觉得……有些不公啊!昕光奴是孙儿的亲孙儿,他生活在开元年间,总要了解当下时局、人物风情吧?您总不能让他只知贞观,不识开元啊!这……这于理不合!
[救时宰相姚崇]:咳咳,老朽也觉得,小郎君的教育,当博采众长。我开元文华鼎盛,诗文之道,亦是修身养性之必须啊。
……
贞观集团面临围攻,立刻组织起强有力的反击。他们炮火对准武周。
[太原公人]:@日月临空你那些手段,阴柔诡谲,别带坏了朕的昕光奴!@岐王李范范儿!贞观之风,乃是根本!根基不牢,谈何开元!
[人镜魏征]:哼!武周代唐,牝鸡司晨,此等悖逆之事,岂能作为典范教导皇子龙孙?岐王殿下亦当谨守臣节,岂可妄议先皇教导?
[无忌拦不住]:正是此理!我郎君要行正大光明之事,要学便学堂皇王道!(坚定站队.jpg)
[马槊战神秦叔宝]:正是!要学就学堂堂正正之师!某等追随陛下,南征北战,靠的是真刀真枪,光明磊落!
[三板斧程魔王]:嘿嘿,俺老程是个粗人,但就知道跟着陛下没错!小娃娃跟咱们学,保准成不了娘们唧唧的阴险小子!一扫邪气!
……
武则天被彻底激怒,言辞愈发犀利。
[日月临空]:李世民!你休要倚老卖老!朕能执掌天下,开创武周,便是能力证明!你贞观之治固然辉煌,我武周便无盛世气象?魏征!你一口一个悖逆,朕之功过,岂由你一介臣子妄断!尔等男子做得皇帝,女子便做不得?何等迂腐!
[神断狄仁杰]:陛下息怒。臣以为,小郎君之教,确需兼容并包。贞观之政可鉴,开元,武周之策亦可参详。关键在于引导,而非偏废。
李范见有女帝这等强援火力凶猛,吸引了大半攻击,胆子也肥了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岐王李范]:曾祖父!如今圣人在位,开元盛世亦是前所未有,万国来朝!昕光奴总要懂得在当下立足,知晓时务啊!您不能让他只读死书,与时代脱节!要接地气!
贞观一方压力陡增,但气势不减,毕竟都是跟着李世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太原公子]:朕便是倚老卖老又如何!朕的规矩就是规矩!昕光奴的教育,朕说了算!(不听不听,王八念经.jpg)
贞观众人:臣等跟随陛下!冲!
……
就在三方吵得不可开交,群内消息如雪片般飞舞,李暮蹦下了车,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
[长孙文德皇后]: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群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无论是贞观旧臣,还是武周、开元来人,对这位贤德仁厚的文德皇后都保有相当的敬意。
[长孙文德皇后]:二郎,武家娘子,范儿,还有诸位臣工。大家疼爱昕光奴,盼他成才之心,皆是真诚。然则,如此争吵,除了让昕光奴为难,扰他心神,又有何益?他方才经历险境,身心俱疲,此刻最需安静休息。
她的话语如同清泉,暂时浇熄了熊熊战火。
[长孙文德皇后]:教导之事,关乎昕光奴未来,确需慎重。但绝非你争我夺,非此即彼。二郎之英武,武家娘子之刚毅,姚公宋公的经世之学,乃至各位的文韬武略,皆是昕光奴需要汲取的养分。关键在于,如何合理安排,循序渐进,既不拔苗助长,亦不偏废任何一方。
李暮看到这里,知道该自己出场实施端水大法了。他快速蹬掉小靴子,爬上床榻,盘腿坐好,发了一条语音。
[昕光奴]:昕光奴知道各位都是为了我好,想把最好的本事都教给我。昕光奴感激不尽,也一定努力学!众位各有所长,贞观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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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周也好,开元也很热闹。昕光奴都愿意学习。
他先灌下一碗迷魂汤,然后话锋一转,抛出与长孙祖宗一起精心构思的方案:
[昕光奴]:不如这样,我们排一个轮值课表?以每旬为一周期,每天上午跟王先生习文,下午习武。习武呢,裴师父主要负责箭术,其他如拳脚、槊法,请秦翁翁、尉迟翁翁还有程翁翁轮流指点?至于阿兄、徐公、房公、杜公还有李卫公你们教的治国、兵法、韬略、算术这些……能不能放在晚上?而且不用每天都上,我们排个顺序,比如一旬里,世民阿兄讲两天兵法,武祖宗讲两天治政,徐公讲一天算术推演……这样既能学到各位的本事,我又不会太累,还能留出时间消化吸收。你们看……行吗?
群聊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李小暮这只崽有多贪。
他是见了鸟都薅一把。
众大佬都怕他累着。
[太原公子]:再议,你去睡吧。
[日月临空]:昕光奴大善,先去睡吧。
二位陛下转换阵地,那头李暮看着回复,长长舒了口气,以为自己端水成功,哄好了各方大佬,感觉比方才躲避猛虎还要心累。他退出群聊主界面,任由张笙打来温水,伺候他洗漱,换上柔软的寝衣,准备钻进被窝会周公。
然而,就在他眼皮打架之际,脑海中“叮”的一声轻响,一道泛着淡淡金光的群任务提示框弹了出来——
[群任务(日月临空发布):今日遇虎,虽是有惊无险,但可知为何朕与李靖等人能提前察觉危机?观微知著,乃上位者必备之能。简述你所察异常。]
嘿?有任务?还是武祖宗发布的?
李暮的困意瞬间跑了一半,精神微微一振。他回想了一下,用带着睡意的声音回答:“老虎……很不高兴,一直在低吼……走路很焦躁,不肯好好钻圈……”
“叮咚!回答正确,观察入微。获得[日月临空]设计奖励:地府通宝六贯!”
一个小红包图案出现在李暮眼前。
唉?还能得红包?有钱拿?
李暮眼睛一亮,睡意又驱散两分。
“那个胡人驯兽师,很害怕,手抖得厉害,额头流汗……牵老虎的链子绷得紧紧的,好像随时会断……”
“叮!回答正确,切中要害。获得[日月临空]设计奖励:地府通宝六贯!”
又是一个小红包!
李暮不困了。果然早起的鸟儿吃早虫,晚睡的人类有红包。
他尝到了甜头,眼珠子在黑暗中骨碌一转,狡黠的光芒闪过。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故意把观察到的细节拆开,一点一点,像挤牙膏似的往外挤,力求最大化收益:
“老虎的尾巴……甩得很用力……”
“叮!获得地府通宝三贯!”
“胡人的眼神……不敢直视老虎……”
“叮!获得地府通宝三贯!”
“火圈的火光……晃得老虎更烦躁了……”
“叮!获得地府通宝三贯!”
他正欲再搜肠刮肚想出点细节,好多薅点羊毛,那边女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九九。
[日月临空]:昕光奴,你去睡吧!
李暮只好意犹未尽地罢休,心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波不亏!
他心情愉悦,像只偷油成功的小老鼠,准备再去【贞观一家亲】的小群里找他世民阿兄撒个娇,卖个萌,看能不能再要一个小红包,凑个整。
你不给,他不给,昕光奴地府何时有产业?
然而,他刚切入那个小群,还没开口,就一眼瞥见了一张被置顶的、动态的群聊截图——正是他刚才一点点抠细节、领武则天红包的记录!
截图下面,是他家世民阿兄毫不留情的嘲笑:
[太原公子]:(截图.jpg)哈哈哈哈!瞧见没?一提到钱,我家昕光奴这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刮油的本事就显露无疑了!瞧瞧,这细节抠的,比魏征找朕的茬儿还细致!朕就说那小子不能碰钱!(小鸟打滚.jpg)
[三板斧程魔王]:哈哈哈!好小子!有出息!像我!
[马槊战神秦叔宝]:小郎君这机灵劲儿,用在正道上才好。
[房谋]:咳咳,不枉费我们百般引导。
[杜断]:房公所言甚是,哈哈哈。
[人镜魏征]:哼!投机取巧,非君子所为!陛下岂可助长此风!不过,确实是畅快!还有臣何时找过茬?
[无忌拦不住]:呃……郎君还小,活泼些好,活泼些好……
李暮看着那截图和讨论,小脸一红,随即又在黑暗中呲牙咧嘴,用愤愤地发出一条消息:
[昕光奴]:啍!我还在呢!背后说我小话!哼!我那是仔细观察,认真总结,学以致用!才不是敲竹杠!你们这是污蔑!(气鼓鼓河豚.jpg)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
15. 区区大富翁
开元二十二年,腊月。
长安城的年味,是在寒风中一点点积蓄起来的,像是吝啬的账房先生终于肯撒铜钱,一枚一枚,攒出点人间热气。
洛河冻得能跑马,屋檐下挂的冰凌子如钟乳石倒长,长安人喜槐,所以坊间的槐柳秃得只剩筋骨,也偏被巧手的市民缠上五彩绢花,硬生生扮出几分“老树开花”的喜庆。炊烟裹挟着蒸饼的麦香、炖肉的荤腥气,终日缭绕在坊市上空,勾得人肚里馋虫直闹。驱傩的鼓声也开始在各坊间排练。
“咚咚咚——嘡!”
要过年来啦!
对于娱乐活动相对匮乏的唐人而言,岁末闲暇,走亲访友、欣赏音律舞蹈,或是趁着宵禁前那短暂的空隙去西市东市挤一挤,都算是消遣。但今年,长安城的男女老少,多了一项新鲜玩意儿,足以点燃整个腊月的激情。
因为对小钱钱爱得深沉的李暮,精准地抓住了这个大家都闲得发慌的时机。在临近除夕、各坊市即将闭市休沐的前半个月,他名下位于西市的“文趣阁”正式推出了酝酿已久的《三国杀》系列卡牌。
这套卡牌用料极尽考究,采用李暮鼓捣出的硬挺“暮纸”,以改进后的雕版技术套色印刷,人物画像笔法虽带古意,却色彩鲜明,神态抓人,旁边附有简洁的技能说明。它一经面世,如同在大唐这个海投下了巨石,浪花直溅三丈高。
一方面,唐人何曾见过如此精巧复杂、融合了策略、角色扮演的桌游,瞬间抓住了从文人墨客到贩夫走卒的好奇心。
另一方面,真正将这场“三国热”推向癫狂巅峰的,是李暮策划的、堪称大唐开元版选秀的营销活动——“票选你最喜欢的三国英雄,助他C位出道!”
活动规则简单粗暴:买卡牌或店内登记即可投票,每票对应一位英雄。哪位英雄票数先破千,李暮就请顶级画师绘制其等身画像,印刷成炫彩海报,所有支持者可免费领取一张!活动持续半月,最终按总票数决出“三国第一大英雄”,将有神秘大礼一份。
店门口,一面巨幅朱漆木牌巍然耸立,上面以浓墨写下各位三国英雄的大名,名字后面跟着每日跳动增长的数字——票数榜!店家承诺每日更新,童叟无欺,公开透明。这充满悬念、竞争和参与感的设计,瞬间点燃了长安城的全民激情,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与好胜心。
这年头,《三国演义》罗贯中还没动笔,但陈寿的《三国志》却是文人士子必读的史书。
哪个读书人心中没有一位仰慕的三国英豪?平时也就是茶余饭后吹吹牛,如今有了公开“捍卫”偶像、还能让其“海报出道”的机会,文人们的较真劲儿和表现欲立刻被点燃。
活动甫一推出,迅速在准备科考、闲居长安的举子之间掀起了腥风血雨。
他们有仰慕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有敬佩关羽“忠义无双”的,有欣赏曹操“雄才大略”的,也有偏爱周瑜“雄姿英发”的……
这年头,文人相争,不屑于市井泼妇般骂街,只不过他们的武器是诗词歌赋。
前些时日,便有位颇有名气的诗人写了一首称颂诸葛武侯七律,用典精当,文采斐然,在士林间广为传抄。
诸葛亮的票数因此一骑绝尘,遥遥领先,高居榜首,颇有断层出道之势。
这可让王维心中颇为舒畅,他素来最欣赏的便是诸葛亮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风范与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的品格。心情激荡之下,这位平日清冷如水、不染尘埃的诗佛,竟也罕见地亲自下场,挥毫泼墨,为诸葛亮站台,写下了“忘身辞凤阙,报国取龙庭”的豪迈诗句,此诗一出,更是将诸葛亮的声望推向了新的高峰,引得众人争相传颂,票数再次暴涨。
李暮在府中,听着仆役们兴奋地传诵王维先生的新作,看着账房呈上来的报表,心里乐开了花,小玉算盘打得噼啪响。恨不得抱着他王先生亲两口。
吵吧,吵吧,吵得越凶,热度越高,我的卡牌卖得越好!文人打架,我数钱花!美哉!
然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
远在蜀地游历的李白,近日也从友人捎来的书信和一套《三国杀》卡牌中,得知了长安这场盛事。
他本就豪迈不羁,对这般有趣的卡牌游戏颇觉对胃口,但看到信中提及“如今长安士林,皆以诸葛武侯为尊,曹孟德之流,票数惨淡,几近垫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觉得长安士人眼光有失偏颇。
在李白心中,曹操也是真英雄!
其诗作《观沧海》中“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雄浑气象,何其壮阔!《龟虽寿》中“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烈士暮年之志,何其豪迈!这才是与他“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气概相契合的千古英雄!
岂容如此被冷落?
于是,又一股诗坛风暴酝酿而成。
不久,一首署名陇西布衣的《短歌行》仿作开始在长安流传,诗中极力推崇曹操的文治武功与慷慨悲凉,文辞瑰丽,气魄宏大,丝毫不逊于王维之诗。尤其是结尾处的化用,更是将曹操的雄心壮志渲染得淋漓尽致。
王维本就有些瞧不起纵酒狂歌、不拘小节的做派,虽无心与那个陇西布衣争锋,但双方拥趸中不乏激进者,每日在酒肆、文会、甚至平康坊的雅间里,引经据典,互相辩驳,写诗互讽,从“诸葛一生唯谨慎”吵到“吕端大事不糊涂”,从“曹操篡汉是奸雄”争到“乱世唯才是举真豪杰”。
一来二去,战火愈燃愈烈,竟如同滚雪球般,引得张九龄、贺知章等当世名流,乃至更多诗人文士纷纷下场,或含蓄或直白地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摇旗呐喊,拉拢票数。一时间,长安文坛如同开了锅的饺子,咕嘟咕嘟冒泡:
“我为曹公举大旗!看谁敢与他为敌!”
“诸葛丞相,智慧化身,忠义无双,才是顶流!”
“江东周郎,顾曲风流,智破曹贼,赤壁一把火不够英雄?”
“常山赵子龙,一身是胆!七进七出!这才是真男神!”
“昭烈皇帝刘备,仁德布于四海,方为英雄之本!”
“姜伯约!九伐中原,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忠勇可鉴,给我冲!”
吟咏三国英雄的诗词如同雨后春笋般爆发,质量参差不齐,但热情空前高涨。
连王维都被这“捍卫偶像”的氛围带动,一气之下又连作了两首赞颂诸葛亮的五言,立意高远,对仗工整,情感真挚,质量极高,堪称年度爆款,被无数“亮粉”奉为圭臬,疯狂抄录传播。
这场因商业营销而起,却以风雅诗词为武器的文人“撕榜大战”,因其极高的参与度和话题性,成了开元二十二年末长安城最引人注目的文化盛事。
消息甚至传到了东都洛阳,连深居宫中的皇帝李隆基都有所耳闻,闲暇时也曾拿着内侍抄录的“票数榜”与近臣笑谈几句。
《三国杀》卡牌,借着这股东风,彻底火了!
不仅士子文人争相购买、组局对战,连平民百姓也被这热闹吸引,打算来尝尝咸淡,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能让那些清高的读书人如此着迷。
盛世大唐的百姓本就懂得享乐,手有余钱,有这等大乐子,自然愿意捧场。
李暮坐在府中,看着账本上飞速增长、几乎要溢出来的数字,笑得见牙不见眼,几乎要数钱数到手抽筋。
他趁热打铁,立刻命工坊推出了价格更低廉、规则更简化的“阖家欢”版三国杀,去掉了部分复杂技能,卡牌上还多了图案提示,更适合识字不多、追求简单快乐的普通百姓家庭,在除夕守岁、阖家团聚时一起玩乐。
来吧来吧,都来玩牌吧!让三国杀的风,吹遍大唐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之间,三国杀风靡大唐两京乃至周边州县。
你出门访友,若不能就“诸葛亮的观星是否过于强势”或“曹操的奸雄该如何应对”聊上几句,几乎就成了不合群的“异类”。
李暮看着这盛况,又瞥见自家京圈佛子王先生近日因与人诗词唱和、争论英雄而显得比平日活泼了许多,时常蹙眉沉思,或奋笔疾书,他不由得在心中为自己的营销策略竖起了大拇指:看,引导高端用户互撕,引发圈层效应,果然是放之古今皆准的营销真谛!
而且这波营销不仅让他赚得盆满钵满,更是无形中带动了长安相关的造纸、雕版、印刷、绢帛彩绘等行业,提供了不少临时工作岗位,他竟也帮助许多贫寒人家勉强熬过了这寒冷的冬日。
自从上次吵过之后,大佬们掰扯两个月,为防把李小暮累死,推行了“分派教学,责任到人”制度。所以几乎每位大佬都或多或少教过李暮点东西,现在对他的爱财和能折腾程度已经见怪不怪。
他小子,路过的狗他都要撸一把。
[昕光奴]:祖宗们!发财了发财了!卡牌卖疯了!低阶版也供不应求!长安纸贵啊!我感觉我马上就能是长安首富了!我是小天才!我们多休沐几日可以吗?庆祝一下!
[房谋]:小郎君生财有道,老夫佩服。此举不仅获利,更激扬文思,辩论史实,于士林风气,未必是坏事。只是,休沐。
[杜断]:别想自己不该想的。
[昕光奴]:嘤嘤嘤嘤嘤嘤。(?_?)
[救时宰相姚崇]:咳咳,小郎君可知,此物已传入洛阳,连圣人都略有耳闻。风头太劲,需知韬光养晦啊。
[岐王李范]:乖孙!听姚公的!低调,低调点!你忘了阿翁的教训!
[昕光奴]:知道啦翁翁!我晓得分寸!都是阿耶做的!
众人:……,这滑头劲儿,随根了!
[太原公子]:……,朕不认!
[日月临空]:朕也不想认。
……
喧闹中,时光飞逝,转眼已是除夕。
依照惯例,皇帝今夜在宫中设宴,款待宗室重臣。然而李瑾一早便借口头风发作,鼾声震天响,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去应酬。
李暮作为郡王世子,本需随父进宫,但他爹都“倒了”,他一只小崽子,难道“只影向谁去”?
反正他不去也乐得清闲。更妙的是,不光群里的大佬们给他放了假,连裴旻将军也体谅年节,给他放了假,不用去扎那痛苦的小马步。以至于他被张笙从裴府带回来时,小脸上都洋溢着“刑满释放”的喜悦。
放假谁学习!玩去喽!
于是,天刚蒙蒙亮,李暮便兴冲冲地带着张笙,以及自己院里那些被他收留、如今已成了他小班底的仆役孩子们,浩浩荡荡地跑到府邸后院的空地上,准备玩个痛快——放爆竹。
此时的“爆竹”,还真是“爆”“竹”——将竹节投入火中,竹节内部空气受热膨胀,最终爆裂,发出“噼啪”声响,用以驱赶传说中的年兽。
但李暮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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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这不够刺激。炮仗炮仗,肯定要点火、会爆炸、带响儿的才好玩!
作为一个在实验室里摸爬滚打过多年的前工科生,他强大的动手能力和作死精神再次上线。
半个月前,他便决心要“手搓”出真正的鞭炮来耍耍。
于是,在严格保密的情况下,他的小院子成了临时实验室。经历了N次失败,烧穿了若干件价值不菲的小锦袍,熏黑了几张白嫩的小脸后,在李暮的口述原理和流程和团队的艰苦实践下,他们终于在年前成功制作出了含有简易□□的小炮仗!
数量稀少,堪称限量版,李暮宝贝得很,决心留着自己先玩个痛快。
今早天刚亮,李暮就带着一群小孩狗狗祟祟地溜到郡王府侧门附近,偷偷点燃了一颗小炮仗扔了出去。
“砰!”
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宛若魔童降世,不但把自家打着哈欠开门洒扫的门房吓了个大屁墩儿,连住在不远处的客卿王维,都被这晴天霹雳般的动静从温暖的被窝和清梦中惊醒。
王维心头一紧,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个不着调的河东郡王李瑾,莫非终于荒唐到把家给点着了?!
他连忙披上外袍,带着王缙,趿拉着鞋子,蹙着眉头循声赶来查看。
结果,映入眼帘的并非冲天火光,而是李暮。
那小熊孩子小手里攥着一根长长的烧火棍,正小心翼翼地点燃一个小炮仗那呲呲冒火的引信,然后飞快地将其扔进旁边一个结着厚冰的大水缸里,自己则“咿呀咿呀”地怪叫着,带着身后一群兴奋得小脸通红的半大孩子,嘻嘻哈哈地四散跑开,寻找掩体。
“砰!”一声闷响从冰层下传来,冰屑混合着水花飞溅起老高。
李暮口中含着一块饴糖,脸颊鼓鼓囊囊,像只偷食的小仓鼠。他随手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个小炮仗,像个指挥若定的小将军,挥舞着小手,指挥着孩子们“清理场地”,注意安全。身边簇拥着这群他买回来却待若伙伴、衣着干净整洁的孩童,乌泱泱一大群,在这寒冷的清晨,充满了生机勃勃、近乎破坏性的闹腾劲儿。
王维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都不跳了,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这……这又玩的是什么?!简直是……骇人听闻!
“咦,二位先生!早啊!一起玩不?!”
李暮眼尖,看到了站在月洞门口、脸色发白的王维和无语的王缙,还笑嘻嘻地挥手邀请。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维给王缙使了个眼色,想抄近路穿过空地,赶紧去把这无法无天的熊孩子揪住,好好训诫一番。
谁料李暮精的跟猴一样,小手一挥,示意自己的人往炮仗反方向、更空旷的雪地里躲。眼珠一转,恶作剧之心顿起,悄悄又摸出一个稍大些的炮仗,算准时机,点燃引信,这次没往水缸扔,而是精准地丢向了王维前方不远处一个半埋雪中的破陶罐里。
“轰!”
一声比刚才响亮数倍的爆炸声骤然响起!虽然威力依旧有限,但在这寂静的清晨,猝不及防的巨响和陶罐碎片间腾起的青烟,着实把毫无心理准备的王维吓得浑身一激灵,连连后退两步,感觉那点子除夕清晨应有的宁静祥和与喜庆劲儿,都被这惊雷给震得凉了半截,魂儿都飞了一半。
王缙赶紧扶住被气得脸发红的兄长。
随即,便是王维那带着惊怒、几乎破了音的呵斥:“李!暮!你个混账小子!无法无天了!”
李暮反应极快,意识到玩脱了,下意识把手里那个留着当王牌的最大炮仗飞快塞回怀里藏好,然后背过小手,挺起小胸脯,努力做出“我什么也没干”、“我只是路过”的无辜状,对着身后憋着笑的小队伍一挥手,压低声音:“风紧!扯呼!”
一群孩子早已训练有素,见状立刻心领神会,跟着他们那闯了祸的小主人,如同受惊的麻雀般,一溜烟便窜过假山,绕过回廊,跑得没了影,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纷乱的小脚印和那串清脆又带着点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玩得就是个刺激!心跳!
作了个大死的李暮背着小手,跑得比兔子还快,心里还在不知死活地盘算着:嗯,效果不错,就是动静大了点。
然后就撞到了人。抬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华服青年人,带着两个随从。
“是昕光奴吧,元娘娘让本王来叫二十一郎。”
二十一郎正是李瑾的排行。
李暮给人指了路,一回头就对上了王维的那张想扇他的脸和王缙笑眯眯的脸。
“一百遍《论语·学而篇》!”
李暮顿时嗷了一嗓子。
除夕呀!他还小呀!
嘤嘤嘤!
他委屈巴巴的去群聊。
【群聊全是各种“哈哈哈”、“活该”、“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包刷屏。】
[太原公子]:啧,朕觉得王摩诘那小子很不错,看着清心寡欲,较起真来可不是好相与的。看你小子还嘚瑟!不过这个小炮确实不错,若多做点,安在城墙缝隙处,那可真是攻城利器。
[李药师]:陛下说的是!
[日月临空]:你小子,抄吧,小手爪别闲着!
[三板斧程魔王]:小娃娃,自求多福吧!哈哈哈!
……
就连温柔大方的长孙曾曾祖母都让李暮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新的一年,你这三分狗样可去了吧!
16. 除夕之夜
因着那位带来了武惠妃口谕的少年到访,原本打算称病到底、把“病中柔弱”演到天荒地老的李瑾,最终还是被妻子武氏武力拉扯地拽了起来。夫妇二人换上能压死蚊子的隆重礼服,乘车前往那“说错一句话就可能年底冲业绩——冲去岭南摘荔枝”的大明宫中,参加除夕夜宴。
武氏本意是想将李暮也一同塞进马车,在武惠妃面前刷个脸,或许能得些青眼。
然而,李暮的小脑袋摇得像吃了炫迈的拨浪鼓,根本停不下来。
“阿娘!宫中规矩比阿耶书架上的书还多,孩儿年纪小,胆子更小,怕一个不慎冲撞了贵人,再说,王先生布置的《论语》一百遍还没抄完呢,他还要考校我功课!”
他一双明亮的琥珀眼里写满了不情愿。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去那连放屁都得讲究韵律的宫里,对着那些心思比蜘蛛网还莫测的贵人,哪有在自己府里当山大王快活自在?他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遥远的蜀中——屯钱!屯钱!屯钱才是硬道理!
等他屯完钱,他要带上阿母去蜀中,他要交多多的朋友,如果阿耶也要去的话,他可以让他凑一凑。
武氏深知自己这儿子向来极有主见,见他态度坚决,又搬出了王维,只得无奈作罢,细细叮嘱了王维一番,务必看好这小祖宗,莫要让他再闯出如清晨放炮仗般的祸事来。
王维与其弟王缙本就被李瑾邀请一同在王府守岁,如今王府“大人”入宫,看顾混世魔王李暮的责任自然落在了他们肩上。
王维看着眼前这个一会儿都安静不下来的小弟子,心中无奈。
“先生!王叔父!张阿婆!笙哥!紫鹃!还有你们大家!快来快来!”
果然,刚乖巧把阿娘他们送走,李暮就如同一个一百瓦的小太阳,瞬间点亮并差点烧穿了整个厅堂。
他兴致勃勃地指挥仆役搬出他文趣阁新近研发、尚未大规模上市的各式棋牌玩具——有简化版、专坑长辈铜钱的叶子戏,有他自己设计的、英雄技能极其不平衡的隋唐英雄杀,还有需要动脑计算、堪称算学噩梦的算筹博弈棋。
“哈哈哈!笙哥你掷了个幺鸡!按规则要退三步!退!退!退!”
“看我发动【天策上将】卡!免疫一切惩罚!就问你们怕不怕!”
他奶声奶气地讲解着自创的、随时可能更改的规则,小胖手挥舞得虎虎生风,强行组织了王维、王缙、张笙母子、紫鹃以及他院里那些被他收留、如今穿着新衣、脸蛋红扑扑如同年画娃娃的孩童仆役们一起游戏。
一时间,厅堂内悔棋声、耍赖声、欢呼声、算盘珠子乱飞声交织在一起,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屋顶,瓦片都在瑟瑟发抖。
就在这热闹得近乎混乱的间隙,李暮头顶上那只有他自己能见的群聊,此刻也被新年的祝福和红包刷了屏。
李暮趁众人沉迷牌局无暇他顾,偷偷缩到角落,手指在虚空戳得飞起,脸上笑开了花。
红包!红包!
私聊,群发。
[昕光奴]:祖宗翁翁/娘娘们!除夕安康,新年大吉!昕光奴在这里给大家拜年啦!(圆滚滚的猫咪磕头作揖,烟花.gif)
[太原公子]:哈哈哈!好!朕的昕光奴又长一岁!愈发机灵了!瞧这精神头,颇有朕当年的风采!赏!天策府特供红包一份,拿去!(红包封面:飒露紫扬蹄疾驰,背上驮着个小金元宝.jpg)
【李世民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日月临空]:乖孩儿,嘴真甜,像抹了蜜。新岁当更进学业,勿要一味顽皮。嗯?这动图…倒是新奇有趣。(默默长按保存)
【武则天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岐王·李范]:乖孙!翁翁的心头肉!拿着!
【岐王李范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长孙文德皇后]:昕光奴,又长大一岁了。岁岁平安,莫要再玩那等吓人爆竹。
【长孙皇后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房谋]:小郎君新岁吉祥。老夫无甚新奇之物,这有一张蜀中地图,你瞧瞧吧。
【房玄龄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神断狄公]:小友,新年伊始,望你以后明察秋毫,洞悉世事。
【狄仁杰发送了一个专享红包】
[人镜魏征]:咳咳!小郎,新年还是当以勤俭为本,玩乐适可而止…此乃陛下所赐年终奖,拿去,莫要声张。
[宁为太平犬]:拿去,你什么时候把李隆基弄死,本宫给你包个更大的!
……
红包如雨下XN
李暮乐得见牙不见眼,嘴角快咧到耳后根,飞快点着接收,小财迷模样十足,同时疯狂发表情包:“谢谢阿翁!”“娘娘最美!”“程翁翁威武!”“魏大夫您也偷摸发红包啦?”“李卫公霸气!”“好的!太平祖宗……”
收完群里的“横财”,李暮现实里的活动也没停下。他看着张笙母亲——那位身体已大好、眉宇间有了鲜活气的妇人正在教小婢女跳简单的胡旋舞步,一时兴起,也凑了过去,跟着学起来。
他穿着武氏特意为他准备的喜庆大红缬花棉袄,活像一团移动的火焰,在原地跟转着圈,没几下就把自己转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然后咯咯笑着歪倒在紫鹃怀里。
“哎哟喂!紫鹃姐姐,地、地在转!”
众人都在笑。
李暮仿佛自带永动机,一个人就是一支气氛组,热热闹闹地穿梭在人群之中,跟王缙讨论一下棋局漏洞,跟张笙吹嘘一下英雄杀的设计理念,又去撸一把小仆役的脑袋。还时不时变戏法似的拿出早就备好的胶牙饧①,开始四处跑开,分给众人,还不忘给王维和王缙也塞了一块,自己也含了一块,甜得眯起了眼睛,含混不清地嚷嚷:“快吃快吃!甜的!”
那蓬勃的生命力如同炽热的火焰,温暖着,甚至有点“烫”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玩了好大一会儿,他终于想起尊师重道,走到一直含笑看着他的王维面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学生李暮,给先生拜年!祝先生新岁安康,身体康健吃嘛嘛香,万事如意!”
王维看着他被暖气熏得红扑扑、如同熟透苹果的小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狡黠和讨好,不由得莞尔,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红封,递到他张开的小胖手里,语气带着难得的轻松和调侃:“新一年,旁的不求,只愿昕光奴能少让先生操点心,可好?哪怕少那么一星半点,先生也感激不尽。”
李暮立刻回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将红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自己那个宝贝小背包里,动作麻利得像经过专业训练。“先生放心,学生我一定努力…让您操更多、更别致的心!”
说罢,不等王维反应,他又“蹬蹬蹬”地跑向眼巴巴等着他一起玩的小仆从们。
这些孩子,有他当初从人市买回的,也有府中家生子里挑选出来的,如今已成了他忠实的小伙伴。
见李暮过来,一个个眼睛亮得像星星。
李暮嘿嘿一笑,示意紫鹃将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叠红封拿过来。
然后他踮起脚,努力够着那些孩子的头顶,将一个红封塞到他们手中,还顺便挨个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手法娴熟得像在撸猫。有几个个子高的,为了配合他,还特意弯下了腰。
“新的一年,要开心哦!要好好吃饭,长得高高!好好学本事,读书,将来跟着郎君发大财!”
“嗯!谢谢阿郎!”孩子们攥着红封,小脸激动得发红,声音响亮得能吓跑年兽。
“好了!一会儿!时辰快到了!我们去看驱傩!占个好位置!”李暮站在台阶上,小手一挥,如同即将出征的大将军,气势十足。
“喏!”众小仆齐声应和,笑容灿烂。
一群少年并着半大孩子簇拥着李暮,像是群星簇拥月亮。
李暮这边问一句,那边摸摸头。
门外传来声音。
驱傩的队伍快要经过坊间主干道。
李暮立马坐起迫不及待,一手拽住王维的衣袖,就要像小牛犊一样往外冲。“先生!去看傩戏!”
王维无奈,弯腰一把将这团躁动的火焰抱起,对身旁弟弟王缙道:“走吧,再不去,我这袖子怕是要保不住了。”
这孩子,真真是热闹本身,热闹到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烦忧,比如,那仕途的微妙,比如,妻子早逝的孤寂。
王缙也笑着点头,顺手往李暮怀里又塞了一个厚实的大红包,学着王维的语气调侃:“昕光奴,新一年,少让你先生操点心可好?算叔父求你了。”
李暮搂着王维的脖子,闻言扬声道:“不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先生注定要为我操一辈子的心呢!”
说罢,还用小脑袋往王维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小狗。
王缙被他这歪理逗得笑骂:“滑头小子!脸皮比长安城墙拐角还厚!”
王维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望着怀里不安分的小家伙,低声笑叹,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这小子,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泼皮。”
王缙应了一声,但看着兄长虽然无奈却明显舒展的眉头,心中也是由衷的开心。
府门外的大街上,早已人山人海。驱傩的队伍浩浩荡荡而来,为首的方相氏戴着黄金四目的面具,披着熊皮,黑衣红裳,执戈扬盾,带领着众多戴着各种凶恶狰狞面具的“伥子”,一边跳跃呼喝,一边击鼓呐喊,做出驱赶鬼魅的动作,气势惊人,足以让小儿止啼。
围观的百姓们也跟着欢呼,孩子们既怕又兴奋地躲在大人身后,手指缝里偷看。
李暮被王维高高抱着,看得目不转睛,小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跟着队伍一起“傩!傩!傩!”地喊。。
火光映照下,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神亮晶晶的。
今年挣了好多小钱钱,真好啊。李暮抱紧了王维的脖子,在心里美滋滋地想,他明年要更多!文趣阁要开遍大唐十道!活字印刷要升级2.0版!还要去蜀中开辟第二战场!
驱傩仪式结束,人群渐渐散去。
回到府中,李暮却还没忘了一件大事。
他让紫鹃捧出一个长条状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盒,郑重地递给王维:“先生!新年大吉!这是学生…呃不,是郡王送您的新年礼物!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王维微微一怔,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幅诸葛亮抚琴图,并非古物,但笔墨疏朗,意境清远,显然是近期精心之作。更难得的是,画作的用纸极其精良,光滑挺括,墨色晕染得恰到好处,正是李暮工坊出产的、在长安号称“一片千金”的顶级“暮光纸”。
这礼物,既显风雅心意,又不动声色地展示了自家产业的硬实力,俨然是以王府主人的姿态在送礼,巧妙地占了个“尊长”的排面。
王维是何等通透玲珑之人,岂能不明白这小滑头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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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摆加讨他便宜”的小心思?
他拿着画轴,难得地晃了晃脑袋,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只刚偷到鸡的小狐狸的学生,吟了句即兴改编的诗,大义是:“猢狲我儿,心思刁钻。”
李暮却丝毫不恼,反而乐呵呵的,露出一排小白牙。他就喜欢看先生这副明明很受用、却还要强装淡定来揶揄他的样子。
“先生!这首是叫《赠二十九郎》吗?”
王维摇了摇头,“不,为师给你写更好的!”
李暮欢呼一声,给了老师一个亲亲,开始去群聊中催诗。
他给王维准备礼物可不是临时起意。
早在月前,他就开始暗中筹划了。
不仅如此,他还为他的两千多位群聊好友,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了喜好,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纸扎祭礼,全是按各位大佬的喜好定制,并找世民阿兄动用了“管理员权限”,在除夕这天统一烧送了过去。
“王勃兄!卢兄,骆兄……”
他把收到礼物的文人挨个点出来,“要写《赠昕光奴》哦!上元还有!”
众文人:好嘞,《赠昕光奴》X1
李暮看着大伙儿给他写的诗快活不已,就连他祖宗奶奶武皇陛下也写了一首,夸他眉目秀丽。
他连忙戳戳他阿兄。阿兄肯定写的更好!
[私聊-李世民]
[温柔乖巧好大宝昕光奴]:阿兄!阿兄!礼物收到了吗?新年大吉呀!你的马可是我亲自盯着人扎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彩纸和竹篾,我亲自盯着烧的,保证跑得比突厥马还快!(链接:分享图片【昭陵六骏·青春版】.jpg)
那边,李世民看着眼前骤然出现的、栩栩如生、神骏非凡、鞍辔齐全的六匹骏马,每一匹的形态、神态都与他心爱的昭陵六骏隐隐对应,甚至马尾巴的弧度都透着精神,做工极其精致,仿佛随时会扬蹄嘶鸣,踏破虚空而来。他先是一愣,随即畅快地大笑起来,伸手虚抚着马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带着几分真切的惋惜和浓浓的喜爱,喃喃道:“昕光奴若是朕的亲弟弟就好了!”
总比某些气人的强!
[天下无敌超可爱世民阿兄]:收到啦!昕光奴!朕也给你写了诗哦!写了三首!
[温柔乖巧好大宝昕光奴]:哇!阿兄真大方!
……
直到子时已过,坊间宵禁更严,李瑾和武氏才从宫中回来。李瑾喝得烂醉如泥,几乎不省人事,是被两个强壮内侍架着,再由一位面容清秀、气质文静的少年郎从旁搀扶着,才勉强挪进府的。
武氏面露疲惫,好在除夕守岁未完,众人仍在厅堂。李暮见状,立刻切换成王府主人模式,以小主人的身份,依礼代父母送客。
那送李瑾回来的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生得眉目清秀如画,气质文静腼腆,话不多,举止间带着皇室子弟特有的矜持与规矩,像一株含羞草。
但李暮是谁?
是被王维私下评价为“跟路边的狗都能唠上两句,并且能让狗请他吃饭”的社交恐怖分子。
他立刻挂上最甜最无害的笑容,迈着小短腿迎上去,一口一个“阿兄辛苦了”、“劳烦阿兄送家父回来,真是过意不去”,又吩咐人端来热腾腾的醒酒汤和精致点心,热情周到得让那文静的少年郎都有些手足无措,白皙的脸颊泛起微红。
几句春风拂面般的寒暄下来,李暮那自来熟的性格和恰到好处、不显谄媚的吹捧,很快让少年放松下来,话也多了些。
少年自称李瑁,乃是武惠妃之子,因自幼体弱,被圣人寄养在伯父宁王府中,由宁王妃元氏抚养长大。
李暮面上笑容更甜,心里的小本本已经开始记录:哦,寿王李瑁,武惠妃之子,理论上是我叔父,嗯,还能叫表叔。
关系户+1!
李暮嘿嘿笑着,不仅把人送到了府门口,还热情洋溢地约着“等阿兄得空,小弟做东,咱们一起吟诗作对,玩三国杀!”
李瑁久在宁王府深居简出,何曾见过如此活泼热情、眼神清澈、又不令人反感的小郎君?
心中甚是惊奇与喜欢,临上车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工精美、温润光洁的玉佩作为信物,递给李暮,温声道:“昕光奴若有闲暇,可来我寿王府上玩耍,莫要拘束。”
李暮乐呵呵地双手接过,触手温凉,是好玉!他立刻满口答应:“一定一定!寿王阿兄慢走!路上小心!”
等到马车辚辚远去,消失在夜色中,李暮握着那块尚带对方体温的玉佩,脸上的灿烂笑容慢慢收敛。
寿王?李瑁?
历史上那个……被自己老爹唐玄宗李隆基抢了老婆杨玉环的超级倒霉蛋寿王?!
未来的杨贵妃杨玉环,现在岂不是还是个比李瑁更小的小娃娃?
他揉了揉自己的小脸,望向张笙,轻轻叹了口气,“一树梨花压海棠,妈的,老泰迪脸都不要了!”
造孽呀!李隆基……你个老……(此处自动屏蔽一千字不文明用语)!这不纯纯老牛吃嫩草,还是抢自家儿子锅里的,忒不讲究了!
张笙给他披了件小斗篷,“阿郎,厨下燃了灶火,您要吃点羊奶吗?”
李暮悠悠瞪了他一眼,看向自己的小肉肚子和小胖手,长长的,响亮的叹了口气。
好像他是有点胖了耶。
“要一小碗就好!”
那他就吃一小碗啦!
17. 薅封建社会的羊毛
开元二十二年的除夕刚过,新年的气息仍浓,长安各坊虽恢复了日常秩序,但走亲访友、互道新禧的习俗正酣。一大早,李暮便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小红包套,一身喜庆得能闪瞎狗眼的红缬花棉袄,目标明确——去给裴旻将军拜年,顺便还想把自家那位清冷如仙的先生王维也打包捎上。
“先生,裴将军箭术通神,您诗画双绝,都是顶尖的人物,定能聊到一处去!走走走,咱们去给裴师父拜年,再走走关系,以后朝中若有人看您不顺眼,也好有个武将来罩着不是?”
去吧去吧,走动走动,李林甫那种货色都当宰相了,学生给你也混个宰相当当!
李暮扯着王维的衣袖,小嘴叭叭的,将结党营私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王维看着眼前这个鬼精鬼精的弟子,心里突突的。
他性子本就清高孤介,因之前那桩“舞狮事件”已然见弃于圣人,如今更不愿主动去攀附哪位权贵,哪怕是裴旻这等他欣赏的名将。
只是,他怎么瞧着他的爱徒,越来越跟他理想中的清正相差甚远。
他瞧着,瞧着,竟像,竟像……
王维眼神空洞。
竟像个小奸佞!
李暮见先生神色越来越古怪,歪头询问,笑容温柔。王维的心放下了。
他的爱徒依旧是好孩子。
他摸了摸李暮的小揪揪,“快去吧!”
李暮见先生神色淡然,眉宇间是那种“别逼我,再逼我就去终南山当隐士”的超脱,知道再劝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只得像个小老头似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自己登上马车,带着忠实保镖兼财务总监张笙和一堆精心准备的年礼,往裴府去了。
在裴府,他自然是如鱼得水,嘴甜得像刚在蜜罐里腌了三天三夜,从裴旻的箭法夸到裴府的装修,哄得这位猛将和其夫人眉开眼笑,不仅又收获了不少压岁钱,还得了几句军中搏杀的“小窍门”,直到午后才心满意足、肚皮滚圆地打道回府。
马车粼粼,驶回河东郡王府所在的坊门。
远远地,李暮便瞧见府门前有个身影在寒风中徘徊,像只找不到窝的鹌鹑。
那是一个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文士长袍的青年人,约摸三十岁,身形清瘦,在料峭春寒中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他并未叩门,只是在门前踱着细碎的步子,时而抬头望望府邸那“河东郡王府”五个鎏金大字,眼神里带着犹豫,时而与门房低声交谈几句,言谈之中几乎全是“摩诘兄”、“王兄近日可好”,神色间还带着不作伪的关切。
李暮让张笙将马车驶近,在那文人面前“吁”一声停下。
他利落地踩着脚踏跳下马车,眼睛仔细打量来人。只见此人面容清雅,眉宇间自带一股“我刚从书堆里爬出来”的清澈气息,最引李暮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澄澈、温和,带着一种未经官场油腻和世故磨砺的纯粹,不像是什么奸猾之徒,倒像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李暮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好感,他向来喜欢心思纯粹、看起来很好骗(划掉)很好相处的人。于是,他整了整并没什么褶皱的衣冠,脸上绽开一个毫无防备的灿烂笑容,上前几步,歪着头问道:“这位先生,可是要寻我师父王摩诘?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文人见一个粉雕玉琢、衣着华贵得像年画娃娃成精的小郎君突然发问,先是一怔,随即便猜到了李暮的身份——那位名震长安的混账河东郡王独子。他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行了一个标准得可以当教科书的叉手礼,语气恭敬甚至带点紧张:“在下裴迪,冒昧来访,确是想拜见摩诘兄。”
李暮一听“裴迪”这名字,脑子里的历史数据库飞速检索
……没啥印象。
他毕竟是选修课选手,再卷,也不是专修唐史二十四小时在线的AI。
但是!看人不能单凭历史上有没有记载!
关键是,眼前这人,是顶着自家那个“荒唐郡王”阿耶的“赫赫威名”,第一个主动上门、真心实意来寻王维的朋友!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李暮心中敬重之意更甚,看裴迪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稀有保护动物。
“原来是裴先生!”李暮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几乎能闪瞎人眼,他上前一把拉住裴迪略显冰凉、骨节分明的手,“先生快请进!我师父就在府中!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冻着了!”
他不由分说,便拉着还有些懵然的裴迪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吩咐仆役,嗓门洪亮:“快!去禀报先生,就说他的挚友、才华横溢的裴迪先生来访!先生等了半日!把炭盆烧旺点!”
将裴迪引到温暖的客厅安坐,奉上香茗,李暮正想着是不是该让人表演个胡旋舞活跃气氛,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刚才外出访友归来的王维。
王维听闻裴迪作为张九龄的幕僚,今年随其回到了长安,便立刻去了张府。岂料扑了个空,张府下人说裴先生去了河东郡王府寻王摩诘。王维一听,立刻调头就往回赶,生怕慢了一步,自家这社交恐怖分子弟子会把腼腆的好友给吓着。
王维一进厅,目光便与闻声站起身来的裴迪撞个正着。刹那间,两位好友都愣住了,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巨大的惊喜和劫后余生般的感慨如同决堤洪水,涌上心头。
“裴十三!”
“摩诘兄!”
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顾不上什么礼仪风度,两人快步上前,紧紧地、用力地拥抱在一起!
唐人本就性情奔放,挚友在彼此都算不上顺遂的境遇中重逢,更是情难自已。
王维眼眶瞬间就红了,用力拍着裴迪略显单薄的背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裴迪亦是声音发抖,连声道:“听闻你在此处,我…我便立即来了!能再见摩诘兄,真好!”
李暮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至深、基情…啊不,是友情四射的一幕,心里暖洋洋、甜丝丝的,十分知趣地没有出声打扰,甚至还偷偷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张笙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像个完成了重要任务的小红娘,悄悄地、踮着脚尖退了出去,将整个温暖的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知己。
先生有好友相伴,他有钱相伴,大家都有美好明天。
李暮心想,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书房。他看着《三国杀》引发的持续热潮和诸葛亮那居高不下、几乎锁定“第一英雄”的票数,一个更大胆、更宏(挣)大(钱)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膨胀——他要写《三国演义》!然后捆绑销售,开发周边!手办!皮肤!联名款羽扇纶巾!
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哈哈哈!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抓紧时间搞钱钱,那就是我命根根。”
他哼着自创的、调子跑到姥姥家的搞钱歌,斗志昂扬。
李小暮向来是行动派,从不搞虚的,想干什么就必须立刻、马上干!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先生王维。但王维性子清冷如终南积雪,偶尔下场写首诗可以,让他去写那种“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小说?
怕是京圈佛子能连夜爬上终南山剃度,然后第二天托梦跟他说:阿弥陀佛,施主,贫僧已看破红尘,回吧。
李暮抽了一下嘴角,“算了,王夫人待我如亲子,我怎能恩将仇报!”
所以,李暮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无尽的蓝海——他的超级外挂【壮哉大唐】群聊。
我大唐文化空前繁荣,诗赋璀璨,群星闪耀,难道就找不出一两个会写故事、会写小说的隐藏大佬吗?
我李暮暮还不信了这封建社会的羊毛我薅不了!
哼!
李暮兴致勃勃地翻遍了自己的好友列表和各种兴趣分组,什么“初唐四杰粉丝后援会”、“边塞诗人群(今天你砍了几个胡虏)”、“山水田园派交流地(采菊东篱下吐槽版)”……却发现大家讨论的多是“这首诗的格律如何”、“那篇策论怎么写”,只有互相吹捧或diss,对于“小说”、“话本”这类被视为“小道”、“末流”的体裁,似乎公开涉猎者寥寥,就算有,也是私下偷偷搞,不敢拿到台面上说。
无奈之下,他只好再次请出了自己的终极秘密武器、行走的“大佬通讯录”——他的“世民阿兄”。
[私聊-李暮与李世民]
[聪明可爱大宝贝昕光奴]:阿兄!阿兄!紧急求助!十万火急!你手下或者你认识的人里,有会写小说、写故事的吗?就是那种能把历史故事写得特别好玩、特别吸引人、让人看了就茶饭不想、只想追更的那种!(眼泪汪汪、原地转圈.jpg)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小说?话本?朕平日所览,多是奏疏史策、兵法国政……你寻此等人作甚?别明目张胆的玩,被魏征捉到了,他能念叨你一辈子。
[聪明可爱大宝贝昕光奴]:阿兄,我赚钱呢,不对,生财那是顺便!主要是为了文化传播!我要写三国故事!写诸葛孔明!写刘关张!写成好看的话本子,让全大唐的人都爱看!让诸葛丞相的粉丝遍布天下!可是没人会写啊!(小猫用脑袋疯狂蹭凤凰.gif)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若能让百姓知晓前朝兴替,明忠奸,辨智愚,亦非坏事。等着,朕去帮你问问虞秘监,他掌管图书典籍,或知此类人才。
约莫过了一盏茶(十分钟)的功夫,就在李暮等得快要开始数自己睫毛时,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向您推荐了[开元游仙客张生]。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向您推荐了[王度古镜主]。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虞世南说,此二人于传奇志怪颇有涉猎,文笔亦佳,张鷟绮丽,王度古拙,你试试?若不行,朕再让魏徵去帮你寻访……算了,魏徵估计要唠叨朕鼓励奇技淫巧了,那乡巴佬可烦得很。
[聪明可爱大宝贝昕光奴]:亲亲阿兄!你最好了!你是全地府…不,全宇宙最棒的阿兄!爱你!我这就去试试!(发送一串动态飞吻和爱心轰炸)对啦,上次送你的马儿还好吗?跑得快不快?帅不帅?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甚好甚好!只是纸扎的,到底不牢,不如地府中的冥马耐力足!不过昕光奴送的就是最好的!朕时常骑着它去串门,羡煞旁…旁鬼!
李世民想起刘彻和嬴政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
李暮跟李世民又撒了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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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心中大定,他忙不迭地去问虞世南询问二人来历。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张鷟!那可是著有《游仙窟》,内容有点小颜色但文笔绝佳的传奇小说大家!
王度!那可是著有《古镜记》、被后世尊为传奇小说开山者之一的大佬!
都是小说界的扛鼎人物,行业天花板!
李暮己经爱上了虞世南,还是他世民阿兄有本事,身边好多厉害人。
李暮羡慕,但转念一想,阿兄疼他,所以他可以一直白瓢耶!哇!
他爱阿兄,他要给阿兄继续烧马!
李暮说干就干,一边嘱咐人扎小马,一边立刻行动,向这两位发出了好友申请,申请理由写得极其“李暮”,充满了夸张的赞美和迫切的期待,以及画大饼的娴熟技巧:
“张先生!久闻您著《游仙窟》,文采斐然,想象奇瑰,情节跌宕,小子仰慕已久,如滔滔江水!今有火烧赤壁千古佳话,欲请先生施展生花妙笔,将其演为引人入胜、妇孺皆知的话本,泽被苍生,功在千秋,万望先生应允!”
“王先生!小子李暮,拜读先生《古镜记》,叙事精妙,结构严谨,引人入胜,堪称典范!今欲著三国故事,非先生之大才不能显其波澜壮阔、人物风采!恳请先生助我,共创一部流传后世之作!”
几乎没费什么周折,或许是对于这跨越时空的交流感到新奇,或许是李世民和虞世南的面子足够大也可能是李暮的马屁拍得实在舒坦,二人很快便通过了申请。
李暮兴奋得差点从胡床上蹦起来,立刻手速飞快地创建了一个新的群聊,名字起得相当有“项目组”感觉。
【三国剧本工坊】
[昕光奴]:@开元游仙客张生@王度古镜主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二位先生加入小子这小小的剧本工坊!小子李暮,给二位先生见礼啦!(圆滚滚猫咪作揖.jpg)
[昕光奴]:咱们这个项目呢,目标宏大!就是要合力创作一本关于三国、尤其是诸葛武侯火烧赤壁及其后续故事的话本!咱们不搞那些酸溜溜、佶屈聱牙的文辞,就要写得好看!写得精彩!让人拍案叫绝!让全大唐的人,不管是读书人还是老百姓,茶余饭后都爱看,看了都能记住诸葛亮的智慧近妖!
[昕光奴]:小子我这里有大致的故事脉络和核心想法,比如隆中对、火烧博望坡,但具体的情节铺陈、人物对话、氛围渲染,尤其是如何把史书上几句话的事儿写得荡气回肠,可就全仰仗二位先生施展神通了!咱们齐心协力,定要打造出一部旷古烁今、流传后世的三国话本来!
短暂的沉默后,首先是性格相对疏放、以《游仙窟》这类绮丽传奇闻名的张鷟有了回应。
[开元游仙客张生](张鷟):三国故事,汉末风云……确是个好题目。只是不知,小友欲将这火烧赤壁,写成何等模样?是如史册般庄重,还是……如坊间传闻般,添些风流韵事,别有洞天?
哦,大佬问我是拍正剧还是可以适当魔改加料。
[昕光奴]:张先生问得好!咱们这个话本,既要尊重史实骨架,更要添上血肉传奇!比如诸葛亮的“卧龙”之名,就可以渲染其神秘,未出山已名动天下!不能只是嘴上说说,要通过等具体事儿来体现!
[昕光奴]:总之,咱们的目标是,让看的人欲罢不能!想知道诸葛亮怎么一把火烧了博望坡!台词要精炼,要符合人物性格,曹操是奸雄,诸葛亮要从容自信!二位先生都是此道高手,定然比小子想得更妙!
咳,各掺一半吧。
李暮咽口水,等二位大佬发话。
二位大佬回的很快。
[开元游仙客张生]:呵呵,小友思路活络,甚合我意!近妖之智……嗯,此说颇妙,值得玩味。将那清雅隐士,写出几分算无遗策、洞察天机的仙气,确能增色不少。张某或可一试。
[王度古镜主]:小友年纪虽小,见解却非凡。主线清晰,支线点缀,史实为骨,传奇为翼,此法甚妥。忠于史而饰以文,润物无声,正是教化之道。或可一试。
见两位大家基本认同了自己的方向,并开始主动认领任务,李暮心中乐开了花,小尾巴在屏幕后面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赶紧敲定合作,并再次送上不要钱的高帽:
[昕光奴]:太好了!完美!有二位先生鼎力相助,何愁大事不成!那张先生就多负责人物风采、台词设计和奇情渲染,让角色活色生香!王先生就多把舵叙事结构、情节推进和细节真实,让故事稳如泰山!咱们随时在这群里沟通,小子我有啥新想法也立刻汇报!
[昕光奴]:预祝我们的《三国演义》……呃,是我们的“三国英雄话本”一炮而红,名扬四海!二位先生也必将随着这话本,青史留名,成为后世话本小说之祖、一代宗师!不,是宗师中的宗师。
屏幕那头的张鷟和王度看着李暮这激情澎湃、画饼充饥但饼闻着还挺香的发言,沉默了片刻。二人内心OS:我们已经是了呀,不然那位陛下和虞秘监怎么可能推荐我们。
[开元游仙客张生]:……小友,老夫的《游仙窟》已算青史留名了。
[王度古镜主]:嗯,《古镜记》亦算开先河之作。
李暮:……,饼画歪了。
18. 野心啊,就像狗尾草
经过整整一个月与张鷟、王度二位文学大家的“闭门攻坚”,用李暮自己的话说,叫“嘎嘎乱杀”。终于那部糅合了史实骨架与传奇血肉的《三国演义》之《火烧赤壁》篇宣告完成。
所谓嘎嘎乱杀,自然是李暮负责“嘎嘎”,定下核心框架,抛出一个个天马行空又暗合现代网文爽点的构思:“张先生,这里让孔明先生就借个东风,好不好?”
“王先生,周瑜一开始不信孔明,咱们把他们写得再不服气一点!打起来!打起来!”
然后,对着二位大师精雕细琢、文采斐然的文稿,化身头号粉丝,拍着小手,琥珀眼睁得圆溜溜,毫不吝啬地送上彩虹屁:“先生大才!这里写得真好!看哭了!棒棒!”
而张鷟与王度,一位擅绮丽传奇,一位长志怪叙事,在李暮的吹捧下,亦是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才华横溢,一不小心“杀穿了”。硬是将《三国志》中简略的记载,铺陈成了一部情节跌宕、人物鲜活、令人手不释卷的传奇话本。
简称:魔改得恰到好处!爽点直击灵魂!
此书自先在【壮哉大唐】群聊内部传阅,便迅速积累了大量书粉,连魏征这等古板人物都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虽多演义,荒诞不经,然忠义之气未堕,权谋之思可鉴”,更别提骆宾王、王勃等人的击节赞赏,差点在群里开起了“赤壁之战复盘研讨会”。
连这些眼光毒辣、见多识广的千古名臣都抵抗不了故事的魅力,李暮对征服大唐阳间图书市场更是信心爆棚,觉得自己能拳打脚踢一切竞争对手。
他像只被上了发条的小陀螺,立刻行动起来。名下几个别业的匠户和那间挂在黄姓商人名下的小纸坊全力开工,雕版、印刷,首批一千本《火烧赤壁》很快装箱待发,就等着投入市场掀起惊涛骇浪。
果然,此书甫一以话本形式大范围流传,便以其引人入胜的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塑造,迅速俘获了大量书粉。不仅市井百姓爱听爱读,连一些自命清高的文人雅士也私下传阅,茶余饭后讨论诸葛孔明之智、曹操之枭雄、周瑜之雅量。
但这还不够!李暮深谙“IP联动”和“周边经济”的奥义!
李暮仗着小脸皮厚,立马去薅羊毛。
【三国文艺创作支援中心】
李暮(昕光奴):@各位诗坛大佬!紧急支援!《火烧赤壁》书成啦!急需诸葛丞相帅帅的画像做海报!还要几首一听就觉得很厉害的诗词!还要几首一听就让人觉得此子恐怖如斯的诗词!就是那种显得孔明先生特别聪明、特别厉害、特别让人想给他氪金的!厉害的翁翁们,漂亮的姊姊们,帮帮你们最可爱的昕光奴吧!(小猫双手合十疯狂作揖.gif)
【咏哦少年骆宾王】:好!某为昕光奴赋诗一首,必令武侯神采飞扬!哈哈哈!
【初唐四杰卢照邻】:宾王兄豪情可嘉。然武侯之妙,在韜略内蕴。老夫可助你润色其神态,使其雍容中见锋芒,好也不好,昕光奴?
【巾帼宰相上官婉儿】:二位先生所言皆在理。妾观此图,衣袂可更飘逸些,方显名士风流。妾愿试作小赋一篇,以彰其雅致。昕光奴若喜欢,妾可传你些许宫廷应制诗的窍门。
【滕王阁半仙王勃】:哈哈,昕光奴相求,此事岂能少了我?待我为其撰写赞文!
……
靠着群内这几位文采斐然的先贤倾力相助,李暮迅速定稿,并搞出了一百本带精美插画、题写名家诗词的“精修典藏版”。还大胆创新了书籍形制。此时的书籍多为卷轴,翻阅不便。他让工匠将每一章内容印成长轴,然后用染成金色的细麻线,小心翼翼地沿一侧缝合,做成便于携带和翻阅的册页形式,虽然后世看来简陋,在当下却足以令人耳目一新。
同时,他还推出了诸葛连弩小模型、羽扇纶巾金属小雕像等周边。
恰逢除夕过后,长安各坊解除夜禁,开放一个月,市面格外繁荣,充满了“有钱没处花”和“想找点新乐子”的躁动气息。大唐正处开元盛世,上层的精神需求与消费能力同样高,借着之前“三国杀”的热度,《火烧赤壁》话本及周边一推出,立刻引爆市场,甚至掀起了一股“武侯热”。士人聚会,常以谈论诸葛亮为风雅,孩童嬉戏,也喜手执羽扇,模仿孔明姿态。
李暮大眼睛瞧着账册上飞速增长的数字,乐得哼起歌来。
“我好喜欢我自己,我有一点好看,还有点小搞笑,笑容也特别灿烂。”
他摇头又摆尾,整个人小尾巴翘上了天,在书房里抱着账本转圈圈,“哎呀哎呀,我怎么这么棒呀!真是个小天才!”
他自信满满,已经美得不知天地为何物,趁热打铁,立刻开始筹划下一部爆款——《水浒传》,暂命名《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好了。
依旧是熟悉配方:他负责讲主线,张、王二位大师负责魔改剧情,填充血肉。
三人小组写得昏天黑地,时常在群聊里因为情节发展发出诸如“哇呀呀!此处当有血战!”、“妙啊!此计甚毒!”的鬼叫。
后来,不少被《火烧赤壁》勾得心痒难耐的文学大佬,如陈子昂、宋之问等也陆续申请加入“编剧团队”。
靠着这群史上最顶级的大佬团队以及审稿团队,《隋唐英雄传》、《七仙女》、《杨家将》等一系列李暮记忆中或完整或零碎的名著、传说,都被提上了开发日程。他甚至还想把飞行棋、斗兽棋、五子棋、麻将等后世游戏也搞出来。
“大唐贵族懂什么叫真正的快乐吗?咳,营销加活动,文趣阁保证让他们明白什么叫氪金…啊不,是陶冶情操的极致享受!”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杀疯了”,整个大唐贵族圈也跟着他一起“氪疯了”的场景。
他的小钱钱一定要多到需要用仓库来装!
西市的文趣阁?必须扩大门面,要做成长安文化地标!
他甚至开始计划招募更多的长安良民、流民进入工坊,扩大生产规模。
想到上次在人市看到的,那些因家中无田、或因灾荒欠债即将被卖的孩童,他心中那份属于现代人的不忍再次泛起。
“等我产业再大些,就能招更多人,给他们一份工,一条活路,让他们也能吃上饱饭……”
他如是想着,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践行“商事取之于贵族,用之于百姓”的崇高理想,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李暮救不了天下人,但救一方一隅,力所能及,没的问题!
就在他热血沸腾,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将这盛唐的文娱产业搅个天翻地覆之时,系统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天下无敌超厉害世民阿兄”向您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咦?
李暮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名为“事业心”的小火苗,噗嗤一下矮了半截。他最近……应该还算老实吧?
每天乖乖念书,虽然主要研究《唐律疏议》里哪些空子能钻,虽然偶尔摸鱼,但也算是……积极向上,努力融入大唐生活不是?
他最近顶多算是兴趣爱好比较广泛,创业热情比较高涨。
他一边心里飞速盘点着自己近期的“罪行”并觉得基本都属于瑕不掩瑜,一边手脚麻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通了视频——开玩笑,他世民阿兄的邀请耶!敢问天下谁不想接!
光幕展开,对面依旧是那熟悉到令人心安的富丽堂皇宫殿背景,蟠龙柱、琉璃灯,气派非凡。
李暮浮夸地“哇”了一声,乡下小子进城,每次见每次都惊叹。
然后,镜头焦点定格在那张俊朗的脸上,李世民此刻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灿烂得拨云见日,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
“昕光奴,朕的小昕光奴,”李世民的嗓音带着一种特有的暖意,让李暮也不自觉的扬起笑。
“好久没见了,阿兄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想你想得紧呀!”
“可我们昨天不才在群里为了《隋唐英雄传》里,是让秦琼伯伯的马快一点还是让尉迟伯伯的鞭子长一点,讨论得热火朝天吗?”
李暮这样说着,那边嘴角早已高高扬起,顺手从旁边嵌螺钿的小几上精准地叼起一块新制的、琥珀色的蜂蜜饴糖,在铺着软茸茵褥的榻上乖乖一小只,小脚甚至还下意识地轻轻晃荡着。
咱哥俩谁跟谁,今天尽管敞开了唠!
那头李世民也全然不见外,更没什么帝王端着的架子,大马金刀地往他那张雕龙刻凤的御榻上一坐,姿态随意得像是在自家炕头。他也顺手抄起手边一杯疑似葡萄酿的液体,美滋滋地呷了一口,话匣子一开,那就是黄河决堤——奔流到海不复回。
“诶,那能一样吗?”李世民一摆手,眉飞色舞,“群里那是讨论正事,咱现在这是私人交流,是感情!”
说罢,二人就开始唠。
一个社交牛逼症就能保证话题永不落地,两个社交牛逼症凑在一起,那简直是信息界的宇宙大爆炸。
他俩话题能从“诗词歌赋里哪个意象最配今晚这轮又大又圆的月亮”一秒歪到“如何在高强度摸鱼与保持表面勤政之间找到完美平衡”,再从“地府新传来的那个叫什么星座的玩意儿,说朕是什么狮子座,听着就霸气!”跳到“听说东海有鲛人,其泪成珠,咱们可以搞个规模化、可持续性的珍珠养殖场?这玩意儿肯定来钱快!”
二人一聊起来,就忘情了。发狠了。天马行空,思维跳跃得让李世民身边猫着的贞观名臣们都得拽他袖子。
陛下,正事啊!正事!
李世民甩袖子,他说得正高兴呢。
李暮起初还有点防备,但很快就在李世民这强大的气场中被同化,也开始眉飞色舞地胡侃:“阿兄,养殖鲛人多慢啊!依我看,不如研究一下怎么人工合成琉璃,弄点五彩斑斓的珠子,就说那是鲛人泪PLUS版,限量发售,保证那帮贵族夫人小姐们抢破头!”
他越说越来劲儿,“我还能弄点香水儿,又能赚一笔!”
“哈哈哈!妙啊!不愧是朕的昕光奴,这脑子就是活络!”李世民拍案叫绝,笑得毫无形象,“不过嘛,你别忘了注意分寸,再低调点,不能让人抓着小辫子。”
李暮嘿嘿应了。
两人从星星月亮谈到人生理想,从东海鲛人扯到西域幻术,气氛和谐得如同沸鼎之水,咕嘟咕嘟冒着欢乐的热气。
等到聊得气氛火热,李暮彻底放松,嘴里那块蜂蜜糖都化得只剩一小半,警惕心几乎降至零点时,李世民眼底精光一闪,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狐狸看到了小兔子最松懈的瞬间。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从一个“如何用风筝载人飞天”的脑洞,悄然引渡到了时局上。
“……所以说,这做事啊,就得抓住时机,趁风而起。”李世民语气依旧轻松,但话锋已微微偏转,他开了挂,隔空用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虚点了点李暮那圆滚滚的小脑袋瓜,狐狸看到肥鸡般的循循善诱:
“对了,朕的昕光奴,你前几天是不是跟朕嘀咕过?就那天夜里,你对着朕长吁短叹的时候?说马上那位风度翩翩、文章锦绣的张九龄张相公,就要被贬出京了?啧啧,可惜了这么一个人才啊。怎么样,眼下这局面,机会难得,捞捞不?”
李暮心里咯噔一下,警报瞬间拉响!
他立刻抬起那双努力瞪得溜圆、试图最大化无辜效果的大眼睛,声调拐了九曲十八弯:“啊?啊?!有吗?我说过吗??阿兄你是不是出现幻听了?还是你跟杜相公、房相公他们玩三国杀玩的走火入魔,把梦境和现实搞混了?”
“你有,你绝对有。”李世民不容他狡辩,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太阳东升西落”,又连撸了好几下李暮的小脑袋,那力道,跟摸小犬似的,“哎呀,你不想要张九龄这棵现成的宰相苗子不要紧,阿兄理解,毕竟目标太大,容易树大招风嘛。”
他话锋再次巧妙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昵:“关键是,昕光奴,你难道没感觉吗?这长安城,这大唐的天下,眼看着就要起风浪了!暗流涌动啊!正是你浑水摸鱼,布局未来的好时机,是不是?你之前不是总跟阿兄抱怨,说长安居,大不易,想找个机会润去蜀中那天府之国休养生息,谋求更长远的发展吗?”
他顿了顿,观察着李暮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加码:“你看啊,把蜀中那块宝地,提前布局,一点点地,把关键位置都换成咱们信得过的自己人,把它打造成铁桶一块,进可观望风色,退可安心发展,是也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还持续进行隔空捏脸攻击,对着李暮那肉嘟嘟、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又捏又揉,笑得那叫一个开朗纯良,活像一只发现了绝世好毛线团、爪子痒得不行、非要上去扒拉两下的恶趣味大猫。
李暮被他的揉□□得没有脾气,又往上凑了凑,嘴里含糊道,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宝宝委屈但宝宝不说”的黏糊劲儿:“阿兄,您就别逗我了。我还小,还不是很想死。我现在的人生理想特别简单朴素:就是钻透《唐律》的空子,合法合规地挣点小钱钱,然后悄咪咪卷着这笔启动资金,离开长安这是非之地,去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当我的富家翁。”
他虽然这样说但内心早已经蠢蠢欲动。
想要啊!蜀中!
这真不能怪他怂啊!实在是有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他阿翁岐王李范,那可是声情并茂、甚至挤出几滴老泪,讲述过亲身血泪史的!
他阿翁当年也是脑子一热,看着西域丝绸利润高,私下里让心腹家奴在长安西市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绸缎作坊,还想玩点价格同盟、区域垄断的小把戏。
结果呢?被御史台那群嗅觉比猎犬还灵的言官们,联名弹劾得满头包,奏章雪片似的飞到御前。最后被当今圣人李隆基下旨,没收全部货物、查封铺子,还罚了整整一年的亲王俸禄!差点连王府的用度都要缩紧!
他阿翁事后痛定思痛,语重心长、字字血泪地叮嘱:“乖孙啊,咱们这些天璜贵胄,宗室亲王,捞钱,可以!但绝不能太张扬!吃相不能太难看!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得像那水面下的鸭子,脚底板扑腾得再欢,表面上也得给我云淡风轻!切记!切记!”
前车之鉴,血泪教训,犹在眼前!言犹在耳!
李暮自认已经充分吸取了教训,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阿翁纯属是又蠢又莽,手段低级。
而他李暮多聪明!多有技术含量!他特意把自己捣鼓的小纸坊、日渐火爆的文趣阁书铺,连同正在筹划的各类“文化周边”产业,全都挂在武氏陪嫁带来的、那些背景干净、关系可靠、且与宗室明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商人名下。
自己则躲在幕后,深藏功与名,做一个快乐的“神秘大东家”,连账本都看得像是别人的生意。
《唐律》白纸黑字写着呢,“王公百官,不得与民争利,不得在两京及畿内州县私设邸店、质库、碾砲等,与民争利者,禁之。”他内心并不觉得这法条本身有什么不对,其初衷确实是为了防止权贵利用特权与平民争夺生存空间,保护普通百姓的生计。
他只是由此更深刻地体会到当今天子李隆基对宗亲的那种复杂心态——基本就是当成一群羽毛鲜亮的珍奇鸟儿,圈养在长安这座巨大、华丽、却无形的黄金笼子里。
给你富贵,给你清闲,但你别想真的飞出这笼子,也别想伸出爪子去捞不该你碰的东西。
看看那长安城里鳞次栉比的十王府,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群所谓的龙子凤孙,挤在方寸之地,每日除了吟风弄月,还能做什么?
除非,你有足够的权力,能强大到无视甚至修改规则。或者,你有李隆基那牢不可破、毫无保留的信任,成为他规则下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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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最彻底、最一劳永逸的办法——死去!
当然是假死!金蝉脱壳!
李暮确实在悄悄筹备假死脱身计划,连路线都规划了好几条,连假死用的药方都求药王了,就等着时机成熟,上演一出“人间蒸发”的好戏。
李世民将他脸上那变幻不定、时而庆幸时而忧惧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他佯作惋惜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婉转得能绕梁三日,演技略显浮夸,但效果拔群:“唉………………那看来,朕精心为昕光奴准备的这些成长大礼包,全都派不上用场,要明珠蒙尘咯。”
他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件件往外抛,语气那叫一个遗憾:
“力能扛鼎肉身强化buff,有效期二十年,足以让你能拉强弓,遇到毛贼一拳一个!”
“百毒不侵初级体质丹一枚,虽说不能解天下奇毒,但寻常蒙汗药、砒霜鹤顶红之类,基本当糖丸吃。”
……
李暮“哇”的一声,眼睛瞬间亮得像夜空中最亮的星辰,口水差点要流下来了。
这些……这些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啊!比真金白银还诱人!尤其是那个百毒不侵,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保命神技!
李世民眼中笑意更深,如同看到鱼儿已经咬钩,继续用那种替你感到无比惋惜的口吻煽风点火:“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听说武媚娘那里,好像也备了一份厚礼,唉,说是专门奖励给有魄力、有担当、敢于任事的晚辈……可惜啊可惜,朕的昕光奴胆子小,只想着躲清净,一点也不想要呢。”
他最后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反正昕光奴你早晚都要去蜀中发展,现在只是提前、稍微、不动声色地安排几个绝对可靠的人过去,铺铺路,打打前站,建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信息渠道和人脉关系。又能如何?事成之后,你本人还是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宝宝宗室,却能轻松到手三份丰厚到让人眼红的奖励!这买卖,怎么看都是赚啊!昕光奴,你精得跟猴似的,这笔账,还算不明白吗?”
老狐狸套路小狐狸,那是一套一个准。
李暮狠狠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口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仿佛下了生平最重大的决心似的,声音都带着点颤音:“让……让我想想办法!好好想想!”
他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大唐现在想当进士,光有才学不行,还得有名声,有靠山,最好还得有点……与众不同的噱头。”
他思忖片刻,眼神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对李世民分析道:“我手底下倒是有几个人选,李涌、李念、李素,都是十四五岁,是我买下的,知根知底,人也机灵。我已经给他们脱了奴籍,身份清白,正好都到了科举的年纪,平日读书也算用功,基础是有的。直接让他们去参加乡试,问题不大。扬名这方面,也好操作,无非是砸钱,开诗会、印文集、请名士偶然发现他们的才华,再编点孝感动天、拾金不昧的美谈,这套流程我熟。”
他话锋一转,眉头微蹙:“只是后续操作,才是难点。怎么才能合情合理、不引人怀疑地把他们运作到蜀中任职?而且还得是在那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关键,能掌握地方实权或者信息渠道的职位上扎根下来?这需要精细的谋划,需要有人在吏部那边不动声色地使力,还需要他们在地方上做出点实实在在的政绩来站稳脚跟。这会比较费劲儿,需要时间和耐心,精心运作。”
在这个时代,一个好的名声,就是通往仕途的快速通行证。陈子昂一摔千金名动京师,白居易诗篇传唱于妇孺之口,王维一曲《郁轮袍》赢得玉真公主赏识……皆是成功范例。
说到底,李小暮就是想模仿武惠妃培养“自己人”的那套模式,把对方扶植到一定高度,然后再借助其势力和位置,如同下围棋一般,慢慢布下更多的棋子,形成一个隐形的、为自己服务的网络。
只是他李暮身为宗室,身份比后宫妃嫔更加敏感,这条路得走得比武惠妃更隐蔽、更符合圣人对宗室的期待才行。这简直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要是让多疑的李隆基,或者哪个看他不顺眼的政敌,嗅到一丝一毫的味道,知道他小子不光想闷声发大财,还想暗中经营蜀中,打造自己的“安全屋”和“根据地”……
那他的下场,绝对比他那被罚俸的阿翁要惨一万倍!脑袋立马就得搬家!
李世民看着他那副又想要奖励又怕得要死的小模样,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依旧是一派“我为你好”的温和。他继续隔空做着揉捏他小脸的动作,语气充满了蛊惑:“乖乖奴儿,聪明!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是呢,你有没有想过,稍微转变一下思路?咱们何不向上谋呢。”
向上谋,即李隆基。
李暮其实心里已经定下了,只觉得李世民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道理,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嗯嗯嗯!阿兄说得太有道理了!是我之前太狭隘,钻了牛角尖!只看到了危险,没看到这背后隐藏的巨大机遇。我要好好想想怎么顺应圣心,怎么合理地、低调地拿到那一点点恰恰够用的权力!”
他勾起了唇角,“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李世民心满意足地挂断了视频,光幕消失前,最后还恋恋不舍地用力揉了揉李暮的小脑袋,留下了一句充满鼓励的话:
“昕光奴一定行!阿兄对你充满信心!有什么要帮忙就张口,等着你的好消息!”
风一吹,野心这支原本只是悄悄萌芽的狗尾巴草,开始在李暮心上这块沃土里,不受控制地、疯狂地滋长、蔓延!
放肆的疯劲儿,疯狂的掌控欲,蠢蠢欲动。
李暮又念了两遍清心经,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摩拳擦掌,热血重新沸腾,开始轰轰烈烈地准备——投其所好,攻略李隆基!
为了小钱钱,为了蜀中根据地,为了神仙奖励……冲鸭!
那边【李唐一家亲】(核心策划群)几乎是立刻活跃了起来,消息提示音叮咚乱响。
【太原公子】:朕就说朕这“胡萝卜引诱法”好吧!昕光奴这头小倔驴,光用鞭子催不行,你得在他前面吊一串他看得见、闻得着、又暂时够不着的小胡萝卜,引着他一步步往前走,他这才会屁颠屁颠地主动干活!朕觉得,昕光奴想要,他一定会去抢!
【李治不理智】:阿耶说得对!阿耶最棒!天策上将算无遗策!
【长孙文德皇后】:二郎此计甚妙,深谙循循善诱之理。
【尉迟敬德】:陛下圣明!昕光奴就得这么逗着来!
【人镜魏征】:虽是权术,然目的在于引导其向正,且未伤民,臣……勉强认可。
众大臣:陛下圣明!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老的滑!
【太原公子】:哈哈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朕可是天策上将!拿捏个小家伙,手到擒来!(凤凰叉腰大笑.jpg)
【房谋】:陛下,臣等已根据昕光奴方才的反应与性格特点,将原定的那个可能吓到他的“拨乱反正终极计划”,巧妙拆分、包装成了数个循序渐进的“小目标”任务包,层层递进,让他不知不觉中深入其中。奏疏已上传,请您过目。
【房谋上传文件《关于引导昕光奴走上救国之路的阶段性规划(V1.0加密版).txt》】
【杜断】:附议。玄龄兄此策精妙。每个小任务目标明确,奖励即时,难度适中,如同游戏闯关,既能保持其兴趣,又能逐步实现我方战略意图。
【巾帼宰相上官婉儿】:二位相公思虑周详。妾观昕光奴,虽有时跳脱,却并非无担当之人。如此引导,正合其性。
【算无一策李淳风】:循序渐进,亨通有利。
众人:陛下算无遗策!谋划周全!这下郎君/昕光奴估计要哭了!
19. 音乐神童
开元二十三年的春风,挟着终南山残雪的凉意,吹拂过长安城连绵的朱甍碧瓦,也吹进了河东郡王府那半开的窗棂。一株不安分的早樱探进枝头,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作响,仿佛也在偷看窗内那个愁眉苦脸的小童。
李暮坐在那张对他而言过于宽大、能当床睡的书案后,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被堆满的账册、文书以及那部厚得能防身的《唐律疏议》抄本淹没。
午后暖融的阳光透过窗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脸陷在影中,一半黑,另一半更黑。
不认真看法不知道,一看法吓一跳!李隆基你个老王八犊子!
不光有十王府,还有十六王府……这哪是王府,分明是专为宗室量身定做的、镶金嵌玉的超豪华鸟笼!
出个长安比后世办签证还难!
妈的,怂成这样!怕我们抢你饭碗啊!
李暮在心里疯狂吐槽,小脸气得鼓成了包子。
他烦躁地揪着那株探进来的樱花,仿佛那柔嫩的花苞就是李隆基那颗多疑的脑袋,恶狠狠地捏了一下。
然而,花苞无辜,他终究心软,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枝头,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低声嘟囔:“对不起啊小花,捏疼你了……要怪就怪那个小心眼的老家伙!”
“这么想,我这段时间太张扬了。”他对着小花苞,像个寻求认同的小伙伴,轻轻吐出一口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猪肥于圈,人必宰之……以后,一年出一个爆款就行了,细水长流,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那么,接下来这只被圈养的“肥猪”该如何在笼子里优雅地跳舞,还能让笼子主人看得开心,甚至赏根更好的栖木呢?
权力是必然要有的,但路径需要仔细斟酌,最好能优雅地、不着痕迹地……抱上最粗的那条大腿。
直接介入朝政?勾心斗角?
算了算了,他这小身板,还不够那些老狐狸塞牙缝的,而且他暂时还不想那么早去跟他世民阿兄报道。
李暮的小胖子手指在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李隆基的种种信息、爱好、黑历史……
有了!
李隆基喜好鲜明……他喜好音律,精通戏曲,是个狂热的艺术爱好者兼导演!宫廷里时常排演大型乐舞,据说他本人还能亲自下场打羯鼓,水平专业级!
“音律!戏曲!”李暮眼睛猛地一亮。
一个绝妙的计划瞬间在他脑袋里成型——既然上头喜欢看戏,那他就排一场绝世好戏!
一场足以惊艳整个长安,最终能传入深宫,引起那位天子极大兴趣,甚至把他请进去当面表演的大戏!
而他手里,不正有现成的、经过市场双重检验的顶级IP《火烧赤壁》嘛!
诸葛亮的粉丝基础那可是杠杠的!
想到这里,李暮的精神陡然振奋起来,之前笼罩在身上的那层小雾瞬间被“搞事の激情”驱散。
他猛地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在铺着柔软西域地毯的房间内来回踱步,小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搞事!必须搞个震惊全长安、闪瞎李隆基双眼的大新闻!
他立刻掏出“外挂”,精神抖擞地开始摇人!
【赤壁剧组筹备群】
【昕光奴】:@全体成员紧急集合!重大立项!我想把咱们的《火烧赤壁》从纸上搬到台上!排一出旷古烁今、能让长安震动、让宫里那位都坐不住、恨不得亲自下场打鼓的大戏!现在需要最顶尖的剧本改编、最考究的服饰妆容、最震撼的舞台效果和配乐!各位祖宗、先生、漂亮的姊姊们,展现你们真正实力的时候到了!帮帮你们最可爱的昕光奴!好不好?(小猫疯狂作揖,眼中发射星星光束.gif)
几乎是瞬间,群内就炸开了锅。
这些老鬼在地府平日里闲得能长出蘑菇,跟李暮搞事情是他们最大的娱乐活动。
而且李暮弄出来的东西是真好玩啊!在地府搞这些还没那么多阳间的条条框框!
【咏哦少年骆宾王】:妙极!妙极!此正合某之慷慨悲歌!台词、唱词包在某身上!不过……昕光奴,事后可否多烧几坛好酒?要烈一点的!
【初唐四杰卢照邻】:宾王兄豪情万丈,然剧中人物心思之幽微转折,或需细腻笔触。老夫可从旁协助,润色一番,务使角色有血有肉。昕光奴以为如何?
【滕王阁半仙王勃】:哈哈哈!此等风雅盛事,岂能少了我王子安?剧中所需所有歌赋、念白、檄文,某全包了!昕光奴,你王兄,好也不好?
【太原公子】:哈哈!好小子!这主意不错!两军对垒,排兵布阵,战场杀伐之气,朕与叔宝、知节他们最熟!这打仗的场面、将士的气势,朕也帮着你参详参详!
【三板斧程魔王】:打架?演戏打架?俺老程在行!那个张飞,就得像俺老程这样,哇呀呀一声吼,吓得对手屁滚尿流!小娃娃,需要俺老程去给你那演张飞的小子指导指导不?包教包会!
……
李暮顿时开心得见牙不见眼,马屁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不绝。
就在这时,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发言。
【巾帼宰相上官婉儿】:小郎君此计大善!投其所好,风雅而不露痕迹。演员妆容服饰,关乎人物气韵与时代风貌,妾与……@宁为太平犬@日月临空或可请教二位殿下,务求符合汉末风仪,且具舞台华彩,令观者一眼忘俗。
【宁为太平犬】:哦?听说是演给李隆基那夯货看的,本宫也懒得理,但婉儿开口了,便罢了。服饰妆容,关乎气象。助你也就是了!你可要记住谁对你好!
【昕光奴】:你们都对我好!昕光奴知道!太平祖宗,上次给您烧去的衣裙,您还喜欢吗?你还喜欢吗?
【宁为太平犬】:小滑头!算你有心!东西尚可。
……
有了这群史上顶级阵容的鼎力支持,李暮信心倍增。
他立刻行动起来,张鷟、王度两位大师,连同骆宾王、王勃等文豪,开始在群聊中日夜不休地打磨剧本,将原本的话本内容,上官婉儿则根据史料记载,并综合武则天、太平公主的提点,精心绘制主要角色的服饰图样与妆容设计。
李暮自己,则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在舞台效果和特效上。这是他作为穿越者的核心优势区!
他召集了名下所有手艺最精湛、脑洞最大、接受能力最强的木匠、铁匠、裱糊匠、烟火师傅,将他东市刚入手、还没来得及开业的小铺子,直接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叮当作响的“大唐特效手工工坊”。
“这里,要做出战船的样子,楼船!斗舰!都要有!下面装上隐蔽的木轮,要能推动,要灵活!”他站在一堆木材中间,指着自己画的复杂草图,对匠人头领比划。
“对!就是要那种气势!要大!要气派!要有水战的感觉!”
“火!火烧赤壁的火是关键!”李暮小脸严肃,指着草图上标记的机关处,“我们用红色的、橙色的、黄色的丝绸,染出深浅不同的颜色,层层叠叠藏在特制的船体骨架里,到时候安排人在下面用长杆巧妙地抖动、挥舞!旁边再配上几个人用大风箱鼓风!记住,绝不能动用明火!安全第一!”
“还有烟雾,”他转向另一组工匠,“用湿柴、香料混合特制的烟料,放在铜盆里点燃!”
“灯光!灯光很重要!”他仰头看着厅堂的梁柱,“多准备一些巨大的铜镜,打磨得锃亮,反射烛火的光芒,要能随着剧情发展,集中照亮诸葛亮、周瑜这些主要人物,尤其是在借东风的时候,要让他看起来像在发光!”
他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简直像个八爪鱼,同时处理着无数条线。
李暮没有大张旗鼓地从外面请名角,他深知“自己人用着放心”的道理,从自家王府的部曲、家生子里,以及之前带回来的一些伶俐孩童中,挑选了一批身形挺拔、嗓音洪亮、机灵肯学、且有几分表演欲或者被小郎君忽悠得产生了表演欲的年轻人甚至半大孩子,然后将王府里一个闲置的、带有高大宽敞厅堂的别院贡献出来,作为专用的排练场地,挂上了“赤壁剧组排练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
李暮还硬拉着其父李瑾天天过来“审阅指导”。李瑾虽荒唐,但毕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宗室郡王,见识不凡,对吃喝玩乐、风雅之事颇有“品评”。让他提意见,既能查漏补缺,也算是提前在宗室圈里放风造势。
然而,这番动静,却惹恼了一个人——王维。
王维近来很是发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的小弟子,那个聪慧过人、一点就透的昕光奴,近来竟似玩物丧志,彻底迷上了乐舞俳优这些“小道”!
虽说每日的经史功课并未拉下,依旧能对答如流,让王维想训斥都找不到由头,但一下学,这小子就像脱缰的野狗(划掉)野马,一头扎进那间被改造得乌烟瘴气的别院里,终日与丝竹乱耳、斧凿叮当、男女呼喝为伍!甚至还时常把他那个不靠谱、只知道风花雪月的父亲拉去“品头论足”!
混账!李瑾!上梁不正!
王维痛心疾首,只觉得这好苗子,也要被那歪风邪气带歪了!
别院里传出的叮叮当当、呼呼喝喝、时而鬼哭狼嚎,时而石破天惊之声,在他这位追求“清空安宁”的佛子听来,简直是魔音灌耳,不堪入耳!有辱斯文!
本着为人师表、挽救弟子于歧途的责任感,这一日,王维终于下定决心,面色凝重地踏进了那间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的别院大厅。
刚一进门,一股混合着油漆、木料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只见厅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布置得宛如一个微缩的战场水寨,怪异无比。
而他那年仅四岁的小弟子,正站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叉着小腰,小小一只却气势十足地指挥着:
“不对!周都督此刻的心情是既佩服孔明算无遗策,又心生忌惮,唯恐其不能为江东所用!你的眼神要复杂!要挣扎!不能光是瞪眼表示生气!”
“曹丞相!横槊赋诗,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睥睨天下!你的声音再沉一点!稳一点!要有那种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霸气和自信!稳住!”
“东风!东风来了!鼓风机!快!用力!那边操控红色丝绸的,抖起来!对!像火苗一样窜起来!烟雾!放烟雾!要那种仙气缭绕又暗藏杀机的感觉!”
他就像一个身经百战、最严苛的导演,对每一个细节精益求精,那专注的小模样竟让王维一时忘了斥责,怔在了门口。
紫鹃带着几个婢女,负责所有演员的后勤、妆造监督和道具管理。
一切忙而不乱。
更让王维愕然的是,他看到几个乐手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些他从未见过的奇特长条金属乐器和木制带弦的物件。
就在这时,似乎是中场休息结束,李暮小手一挥:“来,我们过一遍两军对垒的配乐!准备——”
只见张笙深吸一口气,将一个亮闪闪的、喇叭状的金属乐器凑到嘴边。
“嘀——嘀嗒——嘀嘀——嗒——”
高亢、嘹亮、极具穿透力的号角声骤然响起!
这声音不同于传统的牛角号或画角,更加清脆锐利,带着一种金属的震颤感,瞬间将人拉入了金戈铁马、一触即发的战场氛围!正是李暮改良的军号!
紧接着,其他乐手也动了起来。有人拉动一个带着键盘的木箱,发出低沉雄浑的和声;有人拨动一个弧度优美的木质弦乐器;有人敲击着蒙着不同兽皮的一套鼓……
而李暮自己,则快步走到一架造型奇特的、带着许多黑白键的木质“大琴”前坐下。
他深吸一口气,小小的手指在琴键上“乱飞”起来!
一段节奏明快、旋律激昂、充满进行曲风格的小曲倾泻而出,与军号、风琴、里拉琴和鼓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虽然音色古朴,但那复杂的和声与强烈的节奏感,是王维生平从未听闻的!
王维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脏不受控制地跟着那节奏加快跳动。
一曲小样奏毕,不等王维回过神来,李暮已经跳下琴凳,喊道:“好!气氛到了!开幕!大船推进!”
只见机关响动,几艘精心制作的楼船模型在隐藏仆役的推动下,缓缓驶上舞台。
饰演曹操的演员手持长槊,立于船头,开始吟唱王勃新填的词,气势雄浑。
王维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本想厉声呵斥,将弟子从这“歧途”上拉回来,但他发现自己……竟然移不开脚步。
当戏剧进行到最关键的“借东风”一节时,场景再次变换。李暮弃了钢琴,抱着一具他特制的、形似古琴却又有七根弦的乐器,端坐于舞台一隅特意为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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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灯影光柱之中。
小小的身影被光华笼罩,竟真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气质。
起初,是一段低沉、带着些许嗡鸣的轮指,仿佛乌云压城,暗流涌动。紧接着,节奏陡然加快!
他的右手扫弦。
“铮——锵——!”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带着粗糙的金属质感与惊人的穿透力,悍然撕裂了先前营造出的所有氛围!
这声音,不同于任何已知的丝竹管弦,更响亮,更狂放,更富侵略性,如同惊雷炸响在灵魂深处!
王维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差点碰倒了身旁一个道具架子。
这还没完!
李暮小小的身体里仿佛爆发出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巨大能量,他左手在琴颈上快速移动,右手持续扫弦。
一段充满原始张力的摇滚风格前奏,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洪荒巨兽,咆哮着奔腾而出!
这音乐,彻底颠覆了王维对“乐”的认知!
它没有丝毫的含蓄与优雅,只有最直接、最澎湃、最肆无忌惮的激情宣泄!
李暮用这精心伪装的“七弦琴”,尽可能模拟出了电吉他的失真效果与强力节奏,虽然音色不可能完全一样,但那核心的节奏驱动与爆炸性的力量感,一模一样。
李暮将手放在弦上,骨子里那份压抑许久的疯劲儿、叛逆劲儿,终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在这舞台上撒欢地奔跑、咆哮、燃烧!
烧!烧!烧!
舞台上,配合着这摇滚版东风,饰演诸葛亮的演员宽袍大袖被隐藏的鼓风机吹得猛然鼓荡,猎猎作响!他仰首向天,念白声也带上了前所未有的激昂与近乎癫狂的力量感,仿佛真的在与天地沟通,在逆天而行!
此刻,不是借风,而是霸道地呼风唤雨!是烈焰焚江!是命运的抗争!
来吧!来吧!搏命矣!命要锋利些!再锋利些!把这天都捅个窟窿!
——这几乎是此刻所有参与者,包括不知不觉被这狂暴音乐带入情境、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王维,心中共同咆哮的无声呐喊!
当这石破天惊的一曲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时,整个屋中陷入了寂静。落针可闻。
王维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狂暴的音乐还在余音绕梁,震荡着他的神魂。
寂静持续了足足十息。
然后——
“好!!!”
王维自己都未意识到,他竟然第一个爆发出了一声近乎失态的、洪亮至极的喝彩!
这声喝彩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全场!所有演员、乐手、工匠都疯狂地鼓掌、欢呼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李暮放下自己的吉他,掩下自己的浮动心绪。他看向门口呆立着的王维,脸上露出了笑容:““先生,您也来了?快坐快坐!怎么样?您弟子我是不是个百年不遇的音乐神童?来,别客气,我!再为您单独演奏一曲《红豆》!保证婉转动听,感人肺腑!”
他眨巴着那双亮晶晶的琥珀大眼睛,开始得寸进尺,“对了先生,您看弟子我这么努力,这么有才华,您能不能……再给我写首诗夸夸我?要全是昕光奴天下最聪明伶俐,勇敢大方的那种!”
王维:……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眸亮得惊人、浑身散发着“快夸我”气息的小弟子,所有准备了一肚子的斥责与劝诫,此刻都化为了一声复杂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老父亲般的自豪与骄傲。
如果是为昕光奴,他要写什么呢?
“丹山新长凤凰雏!”他忍不住慢吟出声,眼中带着激赏。凤鸣岐山,见之天下安。
他这小弟子,或许真能如凤凰般,在这盛唐的天空下,鸣唱出不一样的声音。
或许连王维自己都未曾预料,有一日,他这首即兴之作,仅仅会因为冠上了他小徒儿的名号而流传千古。
……
《火烧赤壁》在李暮精心准备的知音苑正式亮相,一票难求,轰动长安。
李暮那手神鬼莫测的七弦琴技法,以及军号、钢琴等新奇乐器合奏出的乐章,成为长安乐坛最热门的话题,引得文人墨客纷纷写诗作赋,乐工乐伎绞尽脑汁模仿而不得。
“音乐神童李暮”之名愈传愈盛,还被宁王请去宴饮,隐隐有上达天听之势。
果然,夏初,李隆基结束巡游回到长安之后,没过多久,第一道关于宗室的旨意,便是召河东郡王世子李暮,即刻入宫觐见。
李暮进宫那日,王维于王府池边漫步,想起李暮,心中担忧难以平复。
恰好瞧见李瑾穿着一身骚包的新衣,哼着小调路过,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扔进水中。
“噗通”一声,溅起一圈涟漪,几滴调皮的水花恰好溅到了李瑾云头锦履上。
李瑾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跳脚:“王十三!你作甚!无故惊扰本王雅兴!”
王维瞥了他一眼,负手而立,望着池中荡漾的、渐渐平复的波光,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杀伤力:“没什么。只是觉得,郡王殿下文不成,武不就。”
他顿了顿,在李瑾即将炸毛前,慢悠悠地补充道,“但,殿下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倒是天赋异禀,卓有建树,生出了昕光奴。”
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李瑾这坨那啥居然能滋养出明珠的造化弄人之感。
李瑾最近因着李暮可谓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虽说天子只接走了李暮,但父凭子贵,李暮有宠就是他李瑾有宠!故一提起这争气的独子,顿时忘了被水溅到和新鞋被打湿的事,忍不住得意地揽上王维的肩头,开始炫耀:“哎呀呀,摩诘你也这么觉得?哈哈哈!昕光奴这孩子,本王其实都没怎么教,他天生就随我,聪慧!一点就透!哈哈哈!”
王维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黑,仿佛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他用力拂开李瑾的手,语气冷了几分:“郡王请自重。昕光奴能有今日,乃是自身勤勉加之师长教诲之功。”
说罢,他拂袖转身,径直离去,心中暗哼:昕光奴明明是他王维教的!所以才半点不像他这个荒唐爹!
哼!
20. 生活不易,暮暮卖艺
开元二十三年,夏,大明宫。
长安的日光是浓郁而慷慨的,自天子圣驾自东都洛阳返回,这座帝国的中枢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更加喧嚣沸腾。
大明宫在秋日晴空下,殿宇峥嵘,飞檐反宇。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土豪金般的光芒,彰显着“老子就是有钱就是豪横”的盛世气派。
得了天子召见的李暮穿着一身崭新的、符合郡王世子规制的绯色小圆领袍衫,腰间束着玉带。
他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行走在通往沉香亭①的漫长御道上,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他一步一步,阳光似水纹,他像一只小鹿踏水踩实了往前走。小小的身影在宏伟的宫殿红墙背景下显得格外幼弱,脊背却挺得笔直,带着一种“二十一世纪社畜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迷之镇定。
他享受着这份双腿健在、昂首挺胸,能自由行走于人世的健全,内心深处并无多少面对天威的畏惧。
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他怕封建迷信!哼!
【壮哉大唐】群聊里,各位大佬通过“直播”看得是心急火燎。
[三板斧程魔王]:哎哟喂!小娃娃!脑袋昂那么高作甚!那是皇帝!不是你家后院的枣树!稍微低一点!对!再低一点!哎呦看得俺老程急死了!
[人镜魏征]:仪态!注意仪态!步履需稳,神色需恭!
[咏哦少年骆宾王]:昕光奴,咱稍微收敛点,毕竟咱们现在还在人家地盘上,低调,低调哈!
[太原公子]:都给朕闭嘴!别吵着昕光奴!……不过,头确实可以再低那么一点点儿。朕还不想太早见到你。
……
李暮这新时代好青年,从善如流,立马把昂着的小脑袋瓜低下去了。还稍稍垂着眼帘,那密匝匝、长翘翘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落下来,遮住一小半通透的琥珀色眼瞳,眨眼的时候,睫毛下边那点流光溢彩明明灭灭,显得又乖巧又无辜。
咳,命重要!
他身后演奏军号、钢琴、吉他等核心乐器的几个大孩子,以及饰演诸葛亮、周瑜、曹操的主要演员,他们何曾见过如此阵仗,个个屏息凝神,手心冒汗。然而,看着前方那小主人沉稳的背影,他们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只是默默抱着手中那些奇形怪状的乐器,在指定的区域垂首待命。
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不,小主人顶着!
随着那一句高喊召见。
随着内侍一声悠长而尖细的“宣——河东郡王世子李暮,入殿觐见——”,
李暮登了戏台。
沉香亭并非寻常殿宇,而是帝王游赏宴饮之所,四面开阔,以名贵沉香木为柱为栏,秋风送爽,帷幔轻扬,更添雅致。亭内铺设锦筵,设有御座。
御座之上,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与身旁一位姿容丰艳、气质高华的宫装美妇。
那美妇正是如今后宫地位最尊崇的武惠妃。她今日妆容精致,眉宇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和与对身旁帝王的仰慕,偶尔抬眼看向殿中垂手侍立的李暮时,目光中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李暮是武氏的孩子,算是自家孩子,她自然愿意抬举。
御座之下,两侧席位上坐着的是些受宠的妃嫔、皇子以及公主。
宁王李宪冲李暮点了点头,可见是这位引荐的。
李暮行至御阶之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叉手礼,声音清亮:“臣,河东郡王李瑾之子李暮,拜见圣人。愿为圣人献上新排《火烧赤壁》,恭祝圣人万福金安!”
这礼行得舒服,李隆基点头,侧目看了武惠妃一眼,便道,“朕在洛阳时,便屡闻长安出了一位音乐神童,排演了一出《火烧赤壁》,其中更有诸多新奇乐器,音色殊异,动人心魄。今日得暇,特召尔等前来,一开眼界。二十九郎倒是生得好俊秀,更难得有如此巧思。”
殿内众人闻言,皆随声附和,齐谢陛下隆恩。李暮也再次躬身一拜。
“平身吧。”李隆基心情颇佳,挥了挥手,“二十九郎,起来吧,让朕与诸位爱卿好好听听,是何等仙音。”
“谢陛下,谢惠妃娘娘。”李暮恭敬地再次行礼,然后起身,对身后的乐手和演员们微微点头。
演出开始。
没有过多的开场白,依旧是熟悉的《火烧赤壁》精选段落。
但当那经过改良的钢琴奏出雄浑的前奏,当军号再次吹响那极具穿透力的旋律时,李隆基原本慵懒靠在御座上的身子,不自觉地微微坐直了。手指随着那明快而陌生的节奏,轻轻在扶手上敲击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欣赏。
他是音乐的大行家,立刻分辨出这些乐器的独特之处——音域的扩展,音色的创新,和声的复杂,以及那种……迥异于传统雅乐、却更能直接调动人情緒的节奏力量。
戏剧推进,两军对垒,刀兵相接。鼓乐齐鸣。
李隆基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那套组合打击乐营造出的战场声势,让他仿佛身临其境,竟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好好好!
终于,到了借东风的高潮部分。
李暮再次抱起了他那具独特的七弦琴,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他将自己的性子收了收。
铜镜反射的烛火聚焦在他身上。前奏的摇滚节奏依旧强劲有力,扫弦依旧充满力量感,但在旋律进行中,他巧妙地融入了一些符合唐代审美、更显古意和仙气的轮指与泛音。
他是在投其所好,既要展现前所未见的震撼,又要让这震撼不至于太过“离经叛道”,引起帝王的警惕和排斥。
李暮要让李隆基觉得,这音乐是“新”的,是“奇”的,但骨子里,似乎又能与大唐的煌煌气象、与他对仙音的追求隐隐相合。
“铮——锵——!”
熟悉的裂帛之音响起,但细听之下,李暮小小的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眼神专注。
当诸葛亮在狂风中仰天长笑,当音乐与舞台效果完美融合,达到最高潮然后戛然而止时,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极致的寂静。
这一次,寂静持续的时间更长。
李隆基缓缓靠回御座,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揉着眉心,仿佛在回味,
武惠妃适时地柔声赞叹:“陛下,此曲……此景……当真令人心驰神摇。妾虽不通乐理,亦觉荡气回肠。暮儿这孩子,为了排演此戏,想必是下了苦功的。”
她将功劳引向李暮的孝心。
李隆基终于睁开眼,目光落在依旧保持演奏姿势的李暮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笑容。
“好!甚好!”他抚掌称赞,声音洪亮,“二十九郎果然名不虚传!此等新声,确能动人肺腑,开一代之先河!年纪虽小,于音律一道,却堪称奇才!”
他话锋一转,微微蹙眉,带着一种艺术家的挑剔点评道:“然,刚猛有余,幽微不足,情致似未尽渲泄,犹有可琢之处。”
李暮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种找到知音的激动与委屈,声音都带着点急切:“圣人!圣人也这般觉得吗?”
李暮仰着小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王先生总说已然极好,可小子……小子总觉得意犹未尽,却不知如何修改!求圣人教我!”
他说完,一脸期待的看李隆基。
他这话语姿态,全然是个痴迷音律、不谙世事的赤子。
坐在一旁的宁王李宪微微皱眉,出声提醒:“二十九郎,慎言!怎可如此与圣人说话!”
李暮像是被吓了一跳,小嘴一瘪,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带,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瞄李隆基,眼神里满是“我知道错了但我是真的想知道怎么改”的倔强期待。
武惠妃见状,再次轻笑开口,声音如春风化雨:“陛下,您看这孩子,心思纯然,妾听闻他不喜读书,满脑子都是他的乐曲。说起来,他还是妾的亲侄孙,血脉相连,今日能得陛下亲赏并指点,真是他天大的造化。”
李隆基本是对李宪的举动有些不满,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他拍了拍武惠妃的手,对宁王道:“皇兄不必苛责。既是自家孩子,又有如此赤诚之心与天赋,朕心甚喜。”
他朝李暮招了招手,“二十九郎,到朕身边来。”
李暮眼睛一亮,立刻忘了刚才的“训斥”,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几步就小跑到御阶之下,眼巴巴地看着李隆基。
“圣人,圣人!您真是第一个与小子想得一样的人!您一定能教小子改好这曲子,对不对?”
他奶声奶气地请求,语气里是全然的信赖与崇拜。
看着这粉雕玉琢又与自己同喜一道的小侄孙,李隆基的虚荣心与爱才之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朗声一笑:“呵,朕倒真能指点你一二。将你的小琴递过来。”
内侍将李暮的吉他呈上。李隆基接过,略一拨弄,便大致明白了其发声原理,他兴致勃勃地即兴弹奏了一段,虽技法生疏,但竟也别有一番韵味。
他一边弹,一边随口点评着李暮曲中的得失,何处该激昂,何处该含蓄,如何通过音律更好的塑造人物、渲染情绪。
李暮则趴在他膝前,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发出“原来如此!”“圣人好厉害!”的惊叹,或提出一些稚气却切中要害的疑问。李暮前世作为总助,最擅长的就是引导话题、激发对手表达欲,此刻用在年过五十、功业鼎盛、颇有些好为人师的李隆基身上,效果拔群。
二人一问一答,纯粹的音乐发烧友之间的交流。
李隆基许久未曾遇到能在音律上与他如此对话之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孩子,更是觉得新奇有趣,谈兴愈浓。
他一时性起,甚至召来宫廷首席乐师雷海青,令其用琵琶演奏了一曲。
李暮听得如痴如醉,听完后,竟扯着李隆基的衣袖,小声地说着自己的感受,哪里觉得精妙,哪里似乎又可以有不同处理。这些话语虽稚嫩,却往往能触及核心,让李隆基频频点头,深感此子果然是天生的音律奇才,看待音乐的视角独特而敏锐,让他实在心生不出厌恶。
况且他宠爱武惠妃,百官可以暗地里非议;宠爱儿子,可能引来权力动荡;但宠爱这样一个心思纯粹、才华横溢、又与自己如此投缘的小小宗室神童,非但无损圣明,反而可引为一段佳话。
他喜欢佳话。
待到宫宴将近尾声,李暮早已因倦乏,被武惠妃揽在怀中沉沉睡去。李隆基满意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小小身影,笑容愈发慈祥。
他想享受了音乐,便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小玩意儿,让他想想,如何将其妥善地安置在他该在的位置。
李暮年幼,李隆基特意让人留宿宫中。
次日清晨,李暮在宫中舒适的客省中醒来,尚有些迷糊,便接到了由内侍省官员亲自前来宣读的口谕。
“敕:河东郡王世子李暮,性资敏慧,妙解音律,所献新声,颇堪嘉尚。着即日起,其戏班一应人等,划归教坊司辖制,所需用度,由内帑支给。另,特许李暮可随时入宫,切磋乐理,整理新声,以资国朝雅乐。钦此。”
这番话,是极大的恩宠和赏识——由教坊司管理,意味着成了皇家编制,小爷从此以后吃皇粮了!
而李暮特许入宫,也是允许他以后经常到皇宫中卖艺了
内侍宣读完,脸上瞬间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将一枚沉甸甸、刻着复杂花纹、可通行宫禁的铜符交给了尚有些睡眼惺忪的李暮。
李暮立刻进入状态,示意旁边跟着的紫鹃递上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小荷包。
内侍手指一捻,感知到里面的分量,笑容顿时真诚了八度,褶子都笑出来了。
[壮哉大唐]中的文人替他开心,从今天开始,咱昕光奴也是有身份的小人了。
可也有那心脏的、看透权力本质的,发出了对李隆基无情的嘲讽。
[宁为太平犬]:哼!李隆基这么多年还是这死德行!抠搜得很!给个破铜符,划到教坊司那等地方,就想把咱昕光奴拴在身边随时奏乐解闷?谁稀罕整天进宫去见他那死老头子!说是恩宠,不过是找个由头白嫖咱昕光奴的才华罢了!照本宫说,既赏识才华,就该大大方方给咱昕光奴封个散官勋位,哪怕是从八品下的文散官也是名正言顺!再不济,看他年幼,赐个银鱼袋、金鱼袋佩着,那才叫真正的体面!才是把他当自家子弟看待!现在这算什么?乐伎头子?
这次,群里那些曾经位极人臣的大佬们,如长孙无忌、狄仁杰等,竟没多少人出声反驳她。因为太平公主话糙理不糙,这赏赐,面子上好看,里子上确实……有点不够看。
李世民更是非常不满,黑着脸在群里散发低气压。
在他看来,昕光奴是个四岁的孩子!让四岁孩子当官确实离谱,只有脑子被门夹了才能觉得可行。
当然,他也不是说他这个孙女没脑子。他只能说,这样的,败给李隆基不冤。
太平:……感觉有被冒犯到。
李世民不满的是,李三郎,那混蛋!竟然没给他家昕光奴实质性的赏赐!
哪怕不封官,赐金呢?赐帛呢?赐点田庄铺子呢?哪怕象征性地赐块上好的玉佩,几锭小巧可爱的金银锞子,一匹温驯神骏的小马驹,一只羽毛鲜亮的珍奇异鸟也好啊!
昕光奴那么小个人,排练那么辛苦,演出那么卖力,博君一笑,岂能无赏?!这像话吗?他李世民当年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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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臣,那可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他完全是站在自家溺爱孩子的长辈角度,觉得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李隆基简直抠门抠到了姥姥家!
[叮,太原公子向你发了一个专属红包。]
[太原公子]:昕光奴,快收着!
李暮收了。
他爱阿兄。
阿兄疼他,给小钱钱。
成功地引起李隆基的注意,获得接近权力核心的入场券是李暮的第一层目的。
第二层自然是拜码头。
出来混嘛,得跟老大才好走路。
他老懂了。
所以他暂时没打算离开,因为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要见——武惠妃。
在宫人的引导下,李暮来到了武惠妃的寝宫。殿内沉香袅袅,帷幔低垂,陈设极尽精巧奢华,多宝格里摆放着来自西域的玻璃器、大食的金银器,处处彰显着主人位同皇后的尊崇地位。
武惠妃已换了常服,卸去了部分钗环,更显慵懒风情。
她斜倚在软榻上,纤纤玉指染着鲜红的蔻丹,正衬得肌肤愈发白皙剔透。
李暮入内,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叉手礼,声音比面对皇帝时更多了几分亲昵,喊道:“二十九郎拜见姨外祖母!谢姨外祖母昨日在圣人面前为小子美言!”
武惠妃看着眼前这个玉雪可爱又聪慧异常的孩子,不由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牡丹盛放,艳丽不可方物。
在这深宫,谁不喜欢又好看、又聪明、还知道好歹的自家孩子?
“好二十九郎!这么早就过来了,在客省睡得可还习惯?”她声音柔媚,“听闻圣人许你入宫,可是真心抬举你呢。往后常入宫来,多陪着圣人与本宫,自有你的好处。”
李暮抬起小脸,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暮儿知道了!一定好好听圣人和姨外祖母的话!”
武惠妃闻言,笑容更深:“好孩子,有心了。”
……
李暮拿了武惠妃的赏赐,喜滋滋地出宫回家,两步蹦上马车,准备接受祖宗们的“复盘”。
[壮哉大唐]
[日月临空]:善!昕光奴深知借力打力,亲近武氏,便是稳固根基。惠妃眼下圣眷正浓,枕边风可比那些朝臣的奏疏管用多了。吾心甚慰!一会儿收小红包。
武则天对李暮去借武惠妃的力,显得十分开心。
与之对应的,李世民碎了一地。
[太原公子]:昕光奴!所以你小子跟朕说千挑万选,朕帮你机关算尽,最后你就给朕选了武惠妃这条船?!你为什么不去选张九龄?此人为相清正,能力卓著,在士林中声望极高,若得他青眼,为你之相,何不妙哉?
众贞观、开元时期以直臣、能臣自居的大佬们纷纷附和:房玄龄,杜如晦、姚崇等:正是!为何不与清流直臣结交!偏向后宫浊流!吾等痛心疾首!
李暮看着这群恨不得把他往“清流模范生”路线上按的大佬,默默指了指自己鼻子,我?清流?你们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是清流,我咋一点都不信呢?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我要搞钱”、“我要权力”、“我要舒服”的浊气啊!
[昕光奴]:各位祖宗们呐!咱们能不能现实一点?我,李暮,母族是武家!我跑去跟以清直闻名、最厌烦外戚宦官干政的张相爷说,张相爷我看好你,我们交个朋友吧?您觉得张相爷会怎么想?他半夜睡醒琢磨一下,都得吓出一身冷汗,想想我这小屁孩是不是武惠妃或者哪个野心勃勃的皇子派去试探他、拉拢他的,他敢收吗?他躲我还来不及呢!我干嘛要上赶着去做那一锅好粥里的老鼠屎,惹人嫌弃,自讨没趣呢?
[昕光奴]:而且大唐有几个太子继位了!谁站太子,谁倒霉!
试问大唐眼下,有几个太子是嫡长子顺顺当当继位的?
答案竟然是0耶。
这群里众位大佬,谁没组织或参加过几次政变,都不好意思在权力圈里打招呼。
一时间,群里几位曾经当过太子或者跟太子牵扯极深、结局不太美妙的,如李建成、李承乾、李忠、李弘等人,都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弥漫开一种尴尬而悲伤的气氛。
[太原公子]:哼!朕……朕就是太子继位!
他难得声音稍微有点虚,毕竟他的太子之位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隔壁李建成的怨念都快凝成实体了。
[房谋]:陛下乃天命所归,非常情可比。昕光奴所言……呃,亦有其理,不可不察。
众贞观玄武门参与者如尉迟敬德、程知节等,则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哼哼声,显然对“站太子倒霉”论不太服气,觉得实力才是硬道理。当年我们要是不站陛下,哪来的贞观盛世?
什么站太子倒霉,那是太子不够强!玄武门斗一斗,太子就是靠争的!
李暮:……,各位,后头的李建成快咳成哮喘了。
李世民咳了一下,他身后马仔动了两下,目光“和善”地扫过某个方向,于是那边的咳声立刻就消失了。
群里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李暮:……,所以说在大唐当太子不亚于在大宋当武将,都没戏。
[太原公子]:那你真不要张九龄了。昕光奴,考虑一下,这老头挺能干的,你不是喜欢人给你写诗吗?听闻他诗也写的不错,你就不想要另一首《赠二十九郎》流传后世吗?
李世民自己有人才收集癖,看到名臣良将就走不动道,他希望昕光奴也能继承这点,收集自己喜欢的文臣武将,会超开心的!
[昕光奴]:阿兄,你勾搭我!我跟你讲,我是有原则的人!
[太原公子]:……,哦?你的原则是什么?
他倒要听听这小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昕光奴]:是我待大才如初恋,大才可不一定啊。锦上添花常有,雪中送炭难得。所以,现在去攀附张相爷那种正直能臣,属于高难度操作,性价比太低,去不了一点。等他哪天需要送炭的时候,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捡漏……啊不是,是伸出援手!
众人:……,哦,你小子早馋人家张九龄的身子了。
[昕光奴]:什么叫馋,这分明叫投机分子的自我修养!哼!
李世民放心了。
搞了半天,你小子不是不想,是想着等人家落魄了再去捡便宜!行,这思路……虽然清奇,但至少目标明确,知道张九龄是块肥肉!
好样的!有志气!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某一天,他的昕光奴揣着小板凳,蹲在落魄的张九龄门口,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张相爷,要不要来我这边呀!”
21. 许个愿吧
自那日沉香亭献乐之后,李暮这个名字,便如同初秋长安上空偶尔掠过的一两声清越鹤唳,虽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了帝国权力中心最核心的那圈人的耳中。
他成了圣人与武惠妃跟前颇受喜爱的小小红人。
做一个小红人,在李暮看来,目前阶段是没什么实质性烦恼的。他既无需参与朝堂纷争,也不必忧心家族前程。
他现下的职责,仅仅是精进音律,在圣人需要时献上悦耳之声,再顺便卖个萌就行了。
毕竟一个四岁的孩子,乳牙都尚未换齐,说话偶尔还会带着点奶呼呼的含混,你能指望他什么呢?
难道指望他上朝议政、指点江山吗?
无论是高坐御床的李隆基,还是心怀盘算的武惠妃,乃至那些暗中观察的朝臣宗亲,大多都是这般想的。
一个精于小道、又得圣心的稚子,宠着便是,无需过于警惕。赏点东西就能让他高兴半天,无需过于警惕,甚至还能拿来点缀一下太平盛世的景象。
李隆基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时常召李暮入宫,地点不拘一格,有时在沉香亭赏花论乐,有时在清思殿处理完政务后听段小曲放松,甚至在他亲自指导乐工、堪称大唐皇家音乐学院的梨园,也能看到这一老一少的身影。
他精通音律,尤爱羯鼓,自诩为“羯鼓首席”,水平确实专业。
又久居高位多年,身边多是阿谀奉承或战战兢兢之人,骤然遇到一个在音乐上极具天赋、思路清奇、还敢跟他争论的后辈,那种倾囊相授的指点欲望便难以抑制,仿佛找到了一个活的好玩具。
关键是,这玩具儿说话也好听,他很是喜欢。
李隆基时常亲自教导李暮击打羯鼓的技法,如何运腕,如何掌控节奏与力度,让那激昂的鼓点既能模拟战场雷霆,又能演绎山川清音。
于是,天子手把手教一个四岁稚子打鼓的轶事,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后宫与前朝部分圈层中传开,成为一桩彰显帝王雅趣与仁爱的美谈。
别人对此反应不一,羡慕有之,嫉妒有之,但武惠妃无疑是笑得最合不拢嘴、觉得这笔投资物超所值的那一个。
武惠妃自有其考量。她所出的儿子寿王李瑁,虽得宠爱,但太子李瑛的地位名义上依旧稳固,如同哽在喉咙里的一根刺。
但她内心深处对后位乃至让儿子取代太子的渴望从未熄灭。
然而,她的亲生儿子李瑁已在宫外开府,不便时常入宫承欢膝下;女儿咸宜公主又即将出嫁,事务繁忙。
而另一位女儿太华公主,因着宫中私下流传的、那个关于她是陛下原配王皇后转世的诡异传闻,武惠妃心中总存着个大疙瘩,与这个女儿并不亲近,甚至都不让她常住自己宫中,眼不见心不烦。
如今,身边多了李暮这么一个得了恩宠、血缘亲近、又年纪小好掌控、还能给自己带来实际好处的孩子,武惠妃没有不顺势接住、大力培养的道理。
哪怕只是为了多一个能让圣人开心、并能时常在圣人耳边吹点耳边风的渠道,为儿子李瑁的将来铺路,她也愿意大力抬举李暮。
她甚至特意召见了李暮的母亲,武氏。
惠妃所居的宫殿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秋老虎的余威。
她端坐上首,看着下首有些拘谨的侄女,脸上带着的温和笑容:“你生了个好儿子。暮儿聪慧伶俐,深得圣人喜爱,连带着我们武家脸上也有光。”
一提到儿子李暮,武氏原本有些局促的神情瞬间飞扬起来,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她夫君李瑾是个不甚靠谱的,但儿子争气,便是她最大的底气。
她忙不迭地应道:“多谢娘娘夸赞!暮儿那孩子,也就是有些小聪明,当不得娘娘如此盛誉。能得圣人青眼,是这孩子天大的福分,也是托了娘娘的洪福。”
姑侄二人因着李暮这个纽带,竟第一次如此和谐融洽地交谈。
殿内一时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李暮对他的目的心知肚明,但他表现得极为乖觉。
每次入宫,无论面对李隆基还是武惠妃,他只谈音乐,论鼓点,说新曲,偶尔夹杂些孩童天真烂漫的趣语,绝不涉及任何朝政人物,更不对敏感话题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
他只是偶尔还主动邀请李隆基参与他的创作,准备排几出大戏在长安演出,想扩大一下戏曲的影响力。
李隆基本就极好音律,创立梨园便是明证,
与李暮在一起探讨、甚至一起编创些新奇的戏曲段落,让他感觉异常放松和有趣,仿佛回到了年轻时节,充满了创作的激情。
这种纯粹基于共同爱好的互动,暂时剥离了帝王的身份束缚,让他乐在其中。
一来二去,加上武惠妃恰到好处的枕头风——“陛下,二十九郎那孩子真是视您如音律上的师父呢,昨日还跟妾说,梦到您教他了一首仙音,醒来便急着要谱出来”……
李隆基龙心大悦之下,觉得这小孩又懂事又有才,赏赐便接踵而至,如同不要钱般砸下来。
先是赐下了长安城中靠近宫城、寸土寸金的一处小巧精致、自带花园的宅邸,美其名曰“方便二十九郎随时入宫研讨音律”。紧接着,又破格授予了他一个“散阶”——正八品上的“通直郎”。这虽是无实权、无具体工作的荣誉官阶,但对于一个四岁的宗室子弟而言,起步便是正八品上,已远超寻常贵族子弟靠荫庇得来的从九品待遇,堪称殊恩,惹得不少宗室子弟眼红不已。
朝中自然有看武惠妃不顺眼、觉得她狐媚惑主的,连带看李暮这个武氏甥孙兼新晋小红人也不那么顺眼,私下里没少嘀咕“佞幸”、“弄臣”。
但若说要用什么手段去对付一个四岁的孩子……那怕是脑子真的被宫门夹过,病得不轻。
且不说李暮是正儿八经的宗室郡王之子,身上流着李唐皇室的血脉,动他就是打整个宗室的脸。
皇帝疼他,在众人看来,那是长辈疼惜有才华的自家小辈,属于皇帝的家事、私事,天经地义,无伤大雅。
若有人在此事上逼逼叨叨,上书进谏,非但扳不倒武惠妃,反而容易惹得圣心不悦,落得个嫉贤妒能、心胸狭窄、连个稚子都容不下的恶名,得不偿失。
李小暮他受宠确实是天时地利人和,自然而然的,他也与武惠妃一系熟了起来,时常走动,就连那个号称野无遗贤的奸相李林甫,他也见过一两面。
其中寿王李瑁向来喜欢他这个小侄子的开朗活泼,觉得他是有趣的玩伴。
加上武惠妃乐见其成,有意让儿子与李暮交好。他也由此跟李瑁混得越来越熟,几乎成了寿王府的常客。
李暮这位小叔啊,善音律,通晓文艺,就是性子太过温柔和善,甚至有点……绵软,与杀伐决断、野心勃勃的武惠妃在一起,只能说鹰熊母亲,鹌鹑儿子,画风迥异。
李暮受宠,连带着他那位原本在宗室中处于边缘位置、堪称透明人的父亲,河东郡王李瑾,地位也坐着火箭般水涨船高,从宗室老末、宴席坐角落的角色,一跃而成了各种高级宴会的前排人物,邀约不断,奉承者众。
李瑾对此倒是颇为自得,更加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这种“父凭子贵”的悠闲生活,整日里不是赴宴便是饮酒作乐,将“躺平摆烂”的人生哲学贯彻到底,并且深以为荣。
李暮对此表示随意,只要他爹不给他惹麻烦,不出去胡说八道,爱咋咋地,他还能清净点。
在李暮得宠的同时,李涌、李念、李素三人,按照李暮的指点,紧跟王维参加诗会,开始了一系列堪称“行为艺术”的表演。
几人一个比一个癫。
李涌在曲江诗会上,见秋风扫落叶,感怀身世,当场赋诗一首,泪光盈盈,情真意切。
李念在西市酒肆豪掷千金,宴请寒门士子,言“钱财乃身外物,知己最难求。
李素则或在公开场合展示其律法、筹算之才,语惊四座。
据说当天还有个王维帮着扬名,加上贺知章等人正在兴头,这几人又彼此唱和,互抬身价……
再加上李暮舍得给钱,雇佣市井小儿传唱他们的事迹,请文士在酒肆茶馆散播他们的佳话,甚至暗中操控平康坊的都知们将其编入曲词传唱。
一套组合拳下来,三人的名声,果然在短时间内鹊起,成为长安士子圈中热议的新秀。
他们的诗文或许并非顶尖,但在李暮打造的人设光环下,些许不足,已被那响亮的名声所掩盖。
这些再加上李暮让李瑾去京兆府打的招呼,乡试已经能拿下了。
开元二十三年,七月,咸宜公主出嫁。
咸宜公主本就极得圣宠,天子为她特意将所有的公主食邑从五百户增至一千户,可想而知,这场婚礼极尽盛大奢华,堪称开元年间的一场顶级皇室盛宴,宾客如云、礼乐喧天,排场大得能闪瞎人的眼。
李暮作为近来风头最劲的小郎君、武惠妃眼前的红人、以及新娘子的侄子,自然与父亲李瑾一同出席,并且座位相当靠前。
李瑾在这种场合更是如鱼得水,与一众宗室勋贵推杯换盏,吹嘘自家儿子多么得圣心,不出意外地,宴会未半便已喝得半醉,开始被人拉着给他儿许个亲家。
好在李暮让张笙在他旁边,张笙冲他微笑,眼神中全是您的话将一句不漏,交给小郎君。
李瑾整个人抖了一下,张笙便给他扶去醒醒酒。
李瑾没敢动。
李暮在武氏那边,闻听李瑾又醉了,心中无奈扶额,真担心他一个不慎醉死过去,或者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让他这个“柔弱可怜”的小崽瞬间变成无人照看的“孤儿”。
武氏见他跟着坐了一会儿,便托李瑁带着他出去。
李瑁应是,李暮揉了揉笑僵的小脸,正准备溜去角落找点解腻的酸梅饮子喝,一转身,却瞧见他那位带路的小叔——寿王李瑁,并未跟他走,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廊下阴影处,正望着庭院中某个空无一物的方向怔怔出神,脸上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淡淡的怅然与忧郁。
李暮歪了歪头,嗒嗒地迈着小短腿走过去,像只悄悄靠近的小猫,站定在李瑁面前。
许是李瑁想得太过入神,竟没注意到脚边多了个小豆丁。
李暮个矮墩墩,即便努力踮脚举手,也够不到李瑁的眼前,更别提在他面前挥一挥了。
所以他也不挣扎,索性就挨着红漆廊柱坐下,让仆从给他拿份饮子,随后双手托腮,仰着小脸,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八卦的光芒,准备听听这位多愁善感的小叔发的什么邪。
果然,没过多久,李瑁低低的、带着无限缱绻的声音便如同梦呓般飘了下来,融入了风里:“玉环……玉环。真是人如其名……”
一见那个钟情啊~
这相思病犯得可不轻!
支耳朵的李暮:“……”
他又喝了一小口梅子饮子,正欲走。
那边李瑁猛地低下头,仿佛才看见李暮,他眼中亮得很,闪烁着一种找到倾诉对象的急切,立马蹲下身抓住李暮,拽着李暮的小肩膀:“昕光奴!你说,本王能不能娶那位杨小姐为妃?!”
李暮小小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叔父,听侄儿一句劝,这缘分……咱还是别要了吧!你倒无妨,关键是你上头那位老子,可不是啥讲究人!
可别祸害人杨小姐了!
他心中哀叹,试图用孩童的方式表达不赞同,小声嘟囔:“叔父,那位杨小姐听说比你还大一点点呢?这……合适吗?”
然而,李暮这微弱得如同蚊子叫的不赞同,如何能阻止得了一对即将陷入热恋、且得到家长武惠妃默许的男女?
更何况,这门婚事背后,还有武惠妃深远的政治考量。
在武惠妃看来,太子李瑛母族势微,自身也不得帝心,正是她儿子扩大影响力、结交外援的好时机。
与弘农杨氏这等历史悠久的高门望族联姻,尤其是杨玉环这样才貌双全、名声在外的女子,正是为儿子挑选理想太子妃的绝佳选择,能极大增强寿王一系的实力和声望。
至于年龄和那点微末的血缘关系(杨玉环之父杨玄琰是李隆基的表弟),在强大的政治利益面前,从来都不是问题,自有精通礼法的官员去想办法圆过来。
李暮除了心中暗叹造孽,面上也只能挂着“我为小叔高兴”的营业式笑容,甚至偶尔还得应李瑁那恋爱脑的要求,帮他出点浪漫的小主意,比如谱一段新的、缠绵悱恻的舞曲,或者设计个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惊喜桥段。
他别无他法,总不能直接说“小叔,醒醒吧,你将来会被你爹撬墙角。”
那估计他先得去地府报到了。
于是,在武惠妃的乐见其成和寿王的积极推动下,李瑁与杨玉环的婚期很快便被提上了日程,定在了来年。
自此,尚在筹备阶段的寿王府便时常隐隐传出笙歌管弦之声。李瑁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变着法地找借口举办小型宴饮,邀杨玉环过府跳舞赏玩,而负责伴奏的,常常就是被拉来“助攻”的李暮。
他那新奇独特的七弦琴和偶尔加入的、得了李隆基真传的激昂鼓点,确实能为杨玉环曼妙灵动、宛若天成的舞姿增添别样的风采与感染力,常常让李瑁看得如痴如醉。
杨玉环是武惠妃照着未来太子妃、甚至皇后标准挑选和培养的,这样的女子未来是要执掌王府、母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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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又怎么会是毫无心机的傻白甜,她是个极热络、极会来事儿的性子,或是说她很懂得如何讨李瑁及其身边人的喜爱,她知晓李瑁与李暮关系亲近,便主动与李暮打好关系,时常送他些精巧的吃食或小玩意儿,一口一个“二十九郎”,叫得又甜又亲热。
都是千年的狐狸,李暮也不愿为难她,更不想得罪这位未来的关键人物,所以二人也迅速熟络起来,表面上一派和谐,姐友弟恭。
眼看二人婚期将近,琴瑟和鸣,感情日笃,李暮只能暗戳戳地、以“宫中规矩多,繁琐累人,怕杨姐姐去了不习惯、受拘束”之类的理由,劝李瑁少带杨玉环进宫,尤其是尽量避免在非正式场合、近距离面圣。
至于效果如何,是否能改变那既定的、糟心的历史轨迹,他就只能听天由命,尽人事了。他一个小孩,他还能管得了皇帝老子泡妞?
八月,王维指导过的李氏四子齐上乡试战场。
李暮也没多说,只让几人放松,正常发挥即可。
九月二十九,李暮生辰。
时值深秋,长安木叶尽染,天高云淡。
虽然只是个四岁孩童的生辰,但因着他如今的名气和圣宠,各方送来的礼物竟也颇为可观。
郡王府门前倒也热闹了一阵。
【壮哉大唐】群里,也因这个特殊的日子而活跃起来。
裴旻也给他放了一日假,早早送了礼物来。
李暮自从得了圣宠,就把他曾偷偷看见裴旻射虎、觉得威风凛凛、想也去射虎拜师的事大肆宣扬,武惠妃知道后觉得是趣事一桩,李隆基耳边也时常听到他念叨。
李暮太了解李隆基那多疑又掌控欲强的心思了,他拜裴旻当老师学武是小事,但他若是因为这点事对李隆基有所隐瞒,那就是“其心可诛”的大事了。以他观察,李隆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旁人的隐瞒和愚弄。
李隆基果然也如李暮所料的一般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孩子坦荡有趣,甚至李暮说得活灵活现,把裴旻形容得如同天神下凡,把李隆基也勾起了兴趣,便召了裴旻一同宴饮。
裴旻与李隆基本就相熟,闻听李暮抱怨天天扎马步辛苦,还在圣人面前“告状”,便顺势在御前笑着教训了孩子几句,说学武需吃苦,不能懈怠。
李暮只好把自己小脑袋埋进李隆基宽大的袍袖后头,假装不敢吱声,然后露出一只眼睛,扯着李隆基的衣袖,一口一个“圣人,裴师父凶我,您给我换个温柔点的先生吧”,把李隆基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这场景充满了天伦之乐。
二人师徒关系就此过了明路,皆大欢喜。裴旻送的生辰礼也是李暮第一个拆开的,是一把量身定制的小巧角弓,做工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太好了!裴师父这是认可我了!”
他知道这是裴旻松口,允许他开始正式练习射箭的象征,心中雀跃。晚上,他喜滋滋地把这事跟李世民分享,在那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平时总会跟他一起兴奋叨叨的李世民这次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昕光奴,你吃长寿面了吗?”
他担心无人为李暮送面。
他希望李暮长命百岁。
“我今日吃了!羊肉臊子,可香了!”
李暮仰面,“阿兄别遗憾嘛,死了……啊不是,等以后咱们在下面团聚了,你再补给我!”
李世民皱眉,“呸呸呸!童言无忌!别天天想着死!你好好活着!”
虽是斥责,却透着亲昵。
李暮心里甜丝丝的,笑起来,顺着他的话问:“我还没许愿呢,阿兄要听听我的生辰愿望吗?”
“哦?你还有什么愿望?是想要新的乐器,还是看上了哪匹小马?说来朕听听。”李世民饶有兴致。
李暮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声音变得认真而轻柔:“我……我已无愿望了。”他顿了顿,反问道,“所以,我想问问阿兄,阿兄你有无愿望?今日我最大,说不定能帮阿兄实现呢?”
或许你许下那个心愿,我也会去做。
李暮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对面安静了一瞬。
李世民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凤眼微弯:“那朕的愿望,便是昕光奴安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李暮怔忡了一下,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阿兄……不为大唐江山永固,不为李氏皇族兴旺吗?”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摇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此刻,朕的愿望,就是昕光奴安好!”
李暮轻轻叹了口气,眼眶有点发热。
这道题,他的阿兄在意料之外,选择了他。
“那我便祝我自己安好,”他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李世民闻言,轻笑出声,“甚好。此愿,甚好。”
他的声音温醇,诱人一醉方休。
李世民还欲再说什么,李暮却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切断了私聊通话,然后懊恼地“啊”了一声,兜头给自己软乎乎的脸蛋上来了一巴掌。
世民阿兄犯规!用真情实感攻击!他差点就要心软松口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坚持住!李暮!不能被糖衣炮弹腐蚀!
[太原公子]:昕光奴?怎么忽然挂断了?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李暮看着李世民发来的消息,仿佛能看到对方那带着点委屈和不解的俊脸,他痛苦地转首,又给自己另一侧脸颊来了一下。
坚定的不受诱惑!坚定自已的信念!决不轻易承诺!
他要做个纯种的渣娃!不承诺就不用负责!
对,就是这样!
李暮今年收到了很多礼物,有形物质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也有无形中增长的圣眷和人脉。
当然,也有诚恳的祝福让人欢欣。
翻了年,李暮就五岁了。
时间在悄然流逝,只是,这表面的繁华与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很快,一场震动长安的大案,如同秋日里一声突如其来的惊雷,猛地炸响。
前巂州都督张审素,早年被人诬告谋反,含冤被杀,家产被抄。其子张琇、张瑝兄弟二人,年方幼冲便遭此大难,隐忍数年,矢志复仇。
如今,他们终于等到机会,在当年构陷张审素的杨万顷①任洛阳县丞时,于洛阳街头悍然将其刺杀,随后自首,震动两京。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哗然。
争议的焦点在于,张氏兄弟是为父报仇,其情可悯,但其手段乃是公然挑战国法,其罪当诛。
闻听此消息的张笙神情恍惚了一下,被李暮尽入眼底。
22. 李笙,叫爹!
时入深冬,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连绵的冬雨偶尔转为细碎的雪粒,敲打在朱门绮户的屋檐上,窸窣作响。而这物理上的寒冷,远不及朝堂上因张琇、张瑝复仇案所引发的激烈争执所带来的凝重氛围。
朝中大夫为这事吵成了狗脑子。还是那种为了根肉骨头能打起来的大型犬。御史台、中书省、门下省,乃至尚书省的值房里,都能听到官员们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激动的争论。朝堂之上,更是泾渭分明。以侍中裴耀卿和日渐得势的黄门侍郎李林甫为首的一派,力主“杀人偿命,国法如山”,认为张氏兄弟虽情有可悯,但其行为公然挑战朝廷律法,破坏秩序,若不严惩,则国法威严扫地,日后人人效仿,天下必将大乱。
裴耀卿引经据典,强调法的公正性不应为私情所左右。李林甫则更直接,言语间暗示此风不可长,必须杀一儆百。让那些想学样的人掂量掂量脖子够不够硬。
而另一边,以中书令张九龄为首,包括一些清流文臣和看重孝义的官员,则慷慨陈词,主张“礼大于法”,认为张氏兄弟为父报仇,乃是人伦至孝的极致体现,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张九龄甚至引《礼记》、《春秋》为据,强调“父之仇,弗与共戴天”,请求皇帝法外开恩,赦免二人死罪,以成全孝道,教化天下。
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用李暮私下跟【壮哉大唐】群里吐槽的话来说,就是“就差撸起袖子,上演全武行了,可惜明君在上,那些宽袍大袖,活动不开”。
河东郡王府的书房内,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面的寒气。
五岁的李暮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缎小袄,外罩狐皮小坎肩,像个精致的玉娃娃。他抱着一个暖融融的鎏金小手炉,眉头却微微蹙起,像个操心家国大事的小老头。
因着张笙的缘故,他对这场争论格外关注。他通过宫内外的渠道,大致了解了此案的来龙去脉,开元十九年,时任巂州都督的张审素被其部下陈纂仁实名举报,罪名包括虚报战功、贪赃枉法以及最要命的——私自募兵,甚至被诬告与麾下总管董堂礼合谋造反。
圣人派监察御史杨汪前往调查。未曾想,杨汪抵达前夕,性情刚烈的董堂礼竟私自杀了陈纂仁,并带领数百兵士胁迫杨汪上奏为张审素洗雪罪名。
后来董堂礼被乱军所杀,惊魂未定的杨汪抵达巂州后,基于所见所闻,尤其是被胁迫一事,上奏断定张审素谋反。最终,张审素被处以极刑,家产抄没,年仅幼冲的张瑝、张琇兄弟则被流放岭南。才有了如今这一出“王子复仇记”。
“唉,这事儿明明很简单嘛,”李暮小声嘀咕,带着前世习惯于寻找“最优解”的思维,“两人杀人有错,但杨汪也确实有错,动机情有可原。按《唐律》,综合考虑动机和后果,判个流放或者终身监禁不就得了?”
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朝堂会为此陷入非黑即白的极端对立。仿佛除了砍头和释放就没有第三条路。
所有人都在等着圣人的裁决,伸长脖子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鹅。
然而,此刻恐怕没人比时常侍奉在李隆基身边的李暮更清晰地感知到李隆基的心意了。
杀!杀!杀!
但李暮并不明白,为什么李隆基会突然有这么大的杀性!且会引起朝中百官掰扯数日,谁也不肯低头。仿佛谁先松口谁就输了全家。
所有人都很极端。
为何只有杀与释两种法,囚禁,流放不依旧可以?
量罪定刑也要看动机。
因此二人杀人有错,但杨汪也确实有错,故李暮本着人道主义认为可以叛流放和无期。
他也是这样宽慰张笙的,哎呀,双方折中一下就好了。
窗外是冰冷的雨夹雪,书房内炭火噼啪,李暮揣着小手炉,跟大家伙说他的想法,末了,他还道,“何必非要拿个你死我活?”
似乎有几位大佬叹了口气。仿佛在说“孩子,你还是太年轻”。
“叮”的一声,李暮坐直了身子。
[任务发布-房谋]
[昕光奴,张琇、张瑝为报父仇,刺杀朝廷命官。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暮几乎没怎么思考,基于他根深蒂固的现代观念,清脆地回答:“这很简单啊!应该把他们抓起来,交给大理寺审判!”
犯法找专业人员呀!
【房谋】:“哦?审判?依何而审?”
“当然依《唐律》啊!”李暮觉得这问题有点傻,他房叔今天变笨了。“查清楚他们是不是真的为父报仇,那个杨汪是不是真的诬告了他们父亲。如果杨汪有罪,那他要受罚;张琇张瑝杀了人,也要受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跟是谁的儿子,杀的是谁,有什么关系?”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皇帝也该讲道理。疑罪从无!依法治国!
他真棒!
好青年李暮暮昂首挺胸,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等待表扬,那小尾巴乱翘的得意样子,活脱脱是群里某位皇帝的翻版。
群聊里沉默了一瞬。他这种“天子与庶民同罪”的朴素平等观,众人是领教过的。每次都能让他们心中五谷杂粮。
“而且我觉得……他们很可怜,父亲被冤枉了。但是杀人总是不好的,”李暮补充道,现代人的同情心开始泛滥,“依法来办,流放即可……何必非要见血呢?”
因为自身的原因,他本能地从受害者的角度看问题。这是他灵魂里带来的、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印记。
长孙无忌实在是忍不住开了视频会议,众大佬纷纷加入。他轻咳一声,“昕光奴心存仁念,此乃好事。然则,为君者,不可仅凭好恶。你且看,张九龄相公力主赦免,是为何故?”
李暮想了想:“张相爷是大好人!”
李暮天真的让太平都想起了她不是毒妇的日子,“婉儿,昕光奴是咱家的种吗?”
她的音量不小,李暮听完,整个人如遭雷击,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吗?我不是我阿耶的种?”
随后,他的小白脸肉眼可见的焕发光彩。“那我可以离开长安了!天高任鸟飞!”
“呀呀呀,太平祖宗你不早说!”他甚至开始载歌载舞,规划起“润去蜀中”的美好蓝图,还兴奋地追问呢,“太平祖宗,那我阿娘也可以走了,所以阿耶也不是李家的种对吗?我说呢,咱们是不是全家都是捡来的?”
太平:……,婉儿。昕光奴他终于被李隆基那个神经病传染,自己也疯了!
李暮正欢喜不已,准备收拾小包袱,李世民重重咳了一声,太平公主被上官婉儿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强行下线了。
世界清净了。
“昕光奴,想想就行了,别当真。”众大佬无奈地统一口径。
李暮顿时像被戳破的皮球,蔫了下去,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我真不想姓李!”
武则天立刻来劲了,凤目微挑:“姓武!乖孙!”
李世民一个暴起,影像差点冲出屏幕:“武媚娘!你休想!”
大唐顶级家长互殴场面再次上演,拳风脚影,好不热闹。
当然,世民阿兄身后站着秦琼、尉迟恭、程咬金等一票彪形大汉,武皇后面……空无一人,不对,还有个试图拽住他世民兄袖子、结果被一起裹挟进战团的李治祖宗。
果是我大唐,勃勃生机,万物竞发,强抢豪夺,不拘上下之风诚不欺我。
李世民好不容易物理意义上镇完场子,清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冠。
“你小子给朕老实呆着!哪儿也不准去!”他对着李暮瞪眼。
李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乖乖应道:“好的呢!阿兄!”
“刚说哪里了?”李世民揉了揉眉心,问道。
旁边有人提醒:“他说张九龄是好人!”
李世民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嗯……这样理解,从道德层面来说,倒也没啥大问题。”
然后他被身后的房玄龄拽着袖子,示意他别带歪孩子。狄仁杰直接接口:“昕光奴,你有没有想过,张相力保二子,或许并非单纯出于怜悯?他可能是在借此机会,强调儒家道统对君权的约束,提醒陛下需遵循圣人之教,不可恣意妄为。而裴耀卿、李林甫主张严惩,表面是维护国法威严,实则是在告诉陛下——您的意志,便是最高的法度。他们是在揣摩并迎合上意。”
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暮混沌的小脑袋瓜。他努力转动脑仁,结合最近观察到李隆基看见张九龄时那跟看一坨狗屎一样的厌烦表情,以及李林甫日渐得意、仿佛偷吃了香油的老鼠般的神态。
一个念头如同火花般闪过:“所以……张相救人实际上是在跟皇帝斗法?是张九龄的相权与李隆基的君权在掰手腕?”
张相好勇哦!居然敢跟老板叫板!
不对,张九龄那个神态,他压根儿就不知道。
李暮瞬间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哇,好可怕!这些人心眼子是莲藕做的吧,全是窟窿眼!这要演一部《大唐风华录》,我能活过第一集吗?”
争啥呀!他蒸馒头吧!
李暮看着视频中把一切看得透透的、仿佛戴着X光眼镜的黑心大佬们,哀嚎一声,把小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锦垫里,“我还是润去蜀中养熊猫吧!那里安全!”
看着他这副“顿悟”世间险恶后又想战略性撤退的样子,群聊里各位大佬都忍不住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意。
呀,昕光奴是不是往后就害怕了。
就在这时,一个意气风发、带着爽朗锐气的声音插了进来,李世民刚摆脱众人的包围,挤到屏幕前。
“哈哈!瞧你这点出息!这就被吓住了?这点风浪算什么?还润!一天到晚的就会跑!你干脆改名叫李跑跑算了!”
李暮抬起头,看到那位英姿勃发、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为何物的青年正歪头含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鼓励。
李世民继续道,语气带着循循善诱:“你方才说依法办事,想法不错,很正。但朕问你,你口中的《唐律》,其最终的解释权与裁决权,在谁手中?”
李暮迟疑了一下,眼神带着清澈的愚蠢:“在……在大理寺手里?刑部手里?”
李世民:你是学傻了,在朕手上!四舍五入,在李隆基手上!
李暮嘤了一声,“依法治国才是!”
李世民卡了一下,又道,“好!那再来问你。若依你之公平审判,查实杨汪当年确有诬告、枉法之举,而张氏兄弟杀人证据确凿。最终判下来,可能杨汪流放,二子减刑。这个结果,对你跟着李隆基而言,是公平了,还是让他难堪了?”
李暮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结合刚才房狄二人的分析,恍然道:“他会难堪?因为证明他当年用错了人,判错了案?这会损害他明君的威望?”
“不会吧?就为了点难堪,就要人命?这是什么品种的大神经病!”他忍不住吐槽。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声音适时响起:“何止难堪!这等于昭告天下,他并非永远英明!你那个看似公平的结果是愚蠢的。于他而言,是最大的不公——让他的权力和名誉受损了!所以,他绝不会选你的路。”
【任务发布-日月临空】
[昕光奴,朕来问你。若你心爱之物被人当众指出瑕疵,你是感激此人直言,还是恼恨他让你难堪?仔细想想,老实回答。]
这个问题很直接,李暮几乎没犹豫:“会……会有点生气,不想再看到那样东西,或者……想让说我坏话的人走开。”
他顿了一下,小声补充:“张相爷……怕是要惨了。”
武则天笑了,“张九龄做个直言敢谏的直臣是好的,但做需要权衡四方、揣摩圣意的宰相,怕是差了点意思。至少,他做不了李隆基现在想要的、那种能替他“分忧”、懂得“维护圣颜”的宰相。”
因为张九龄压根儿就没发现,或者说不在意,是谁在跟他较劲儿。这局比赛,裁判都亲自下场当运动员了,他还搁那儿对着空气呲牙,坚守规则呢。
“张九龄适合的是太宗陛下。”
狄仁杰接道,语气中全是太宗脑残粉的意味。
整个大唐除了武则天,实际上不是太宗粉的,少之又少,哦,李建成算一个。
李世民的头高高仰起。
李暮默默为耿直的张相掬了一把同情泪。
一抬头,发现众大佬齐刷刷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神仿佛在说:“所以呢?他张九龄要下雪了。”
李暮眼睛一亮:“……,嘿嘿,那我捞试试哦。”
武则天慵懒地吹了吹自己鲜红的蔻丹,她容颜极盛,明艳不可方物。
“乖孙,看清楚。李三郎此刻,要的不是是非对错,而是如何最有效地抹去这个让他不快的污点,维护他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且说说,是赦免二子,让天下人时时议论他当年可能的失误好?还是快刀斩乱麻,用二子的鲜血来宣告皇权无上、既往之事不容置疑、挑战者死更好?”
自然是杀!杀!杀!
李治也在一旁温和地补充:“正是!此乃杀一儆百!不仅是为了平息此事,更是为了警告所有臣民——皇权至高无上,天子永无过错!过去的判决,不容翻案!”
李暮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明白了,在这里,公平正义的逻辑,在很多时候,必须要让位于权力维护自身绝对权威的逻辑。
他喃喃道:“所以……他会……杀了他们。不是为了杀人偿命的公平,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闭嘴,让所有人都记住,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属于现代人的不忿,低声嘟囔:“可人就是人,哪里会永远不会出错。有错就改,善莫大焉。动辄杀人,欲盖弥彰,反倒像是只心虚的、躲在华丽龙皮底下瑟瑟发抖的蛟蛇,算不得真龙。”
原本从容不迫的众人都皱眉,瞪他,小熊孩子,骂谁呢!地图炮开得挺广啊!
李暮立刻抱住脑袋,秒怂:“Sorry,sorry!全场我最菜!我说我自己,说我自己呢!”
但李世民却作势摸了摸他的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畅快淋漓:“说得好!话糙理不糙!皇帝也是人!老子也是人!会犯错的人,听不懂吗?!”
“做皇帝不需要欲盖弥彰,也不需要阴沉算计,你是个人,你有错就改,只要你为天下之人好,天下百姓依旧尊敬你。你看,朕一直这样,也没谁说朕不是好皇帝嘛!”
他这话既是对李暮的肯定,也是对群里某些人过于强调权术思想的驳斥。
“说的对,只会躲在背后玩弄权术、畏惧人言的君王,那是蛟蛇,只能披着龙皮吓唬人!”
受到李世民的鼓舞,李暮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用力点头,声音清脆。
“嗯!阿兄,我明白了!我知道李隆基为什么要杀人了。”
“但是,我更想学习他是怎么御下的!是怎么把裴耀卿、李林甫这些人教得这么知他心意、这么积极主动地替他办事、替他背锅的?他的平衡手腕,他的制衡之道,他让人既怕又忍不住想靠近的掌控力……这些,我要学!请先生们教我!”
他也好想要所有人都听话!都懂他心思,那以后他想干点啥,岂不是如同臂使指?说话办事该多方便!
会爽死的!
尽管知道未来将有“安史之乱”,但能开创出开元盛世的帝王李隆基,绝非庸碌之辈。李暮一旦点破关键,再回想李隆基的言行,顿时觉得那举重若轻的掌控力背后,是极其高明的政治智慧。
谁说这李隆基不好,这李隆基可太好了,给他当大体老师。
哇,想学!
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可以学!先生们教我!”
李暮的小脸上充满了求知欲,仿佛刚才那个喊着要润的人不是他。
众人:“……”
这么快就从恐惧切换到求知若渴了?还要把李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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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当成功课来研究?好家伙!
群中的大佬们,本意是想教出一个德行高尚、能力超群的贤君,课程包罗万象,从阴谋阳谋到行军打仗,简直是在培养超人。如今再加一门由当朝天子李隆基亲自演示的帝王心术实战课……
众人看着那小小人儿眼中炽热的学习欲望,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小子不当皇帝,大伙儿都吃亏。
李暮这厢刚立下雄心壮志,一抬眼,却对上不远处正端着一盏新沏的酪浆走进来的张笙那忧心忡忡、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眼神。张笙显然也听说了朝堂上关于张氏兄弟的争论,心情低落。
李暮顺势便问了句,语气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吃什么:“阿笙,你需要去为那两人送行吗?”
等他们被咔嚓了,我打点打点狱卒,让你去送个行,咱们就跟他们老张家那点破事彻底切割干净哦,乖。
李暮心里盘算着。
张笙猛地瞪大眼睛,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郎君!不是说……张相爷还在极力向陛下求情呢吗?或许……或许还有转机?”
他很质朴,傻乎乎的,很可爱。
李暮看着他天真的样子,想起了刚刚学到的一课。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拨弄了一下案几上的青玉镇纸,托着腮,“花园里若出现了不听话的、惹人厌烦的虫子,扰乱了赏花者的心情,第一时间该做的,不就是把它们捏死,眼不见为净吗?”
他摊手,“活不了了!”
张笙闻言,猛地咽了一下口水,脸色微微发白,显得很是呆滞。
李暮见他被吓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微笑道:“你若真想去见他们最后一面,我倒真能帮你想办法安排。”
出乎意料的是,张笙却用力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不,我不去。”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们是高高在上的郎君,我不过是身份卑贱的下奴。即便……即便真有那么点微末的血缘,他们在时,也视我如蛇蝎,厌我若污秽。”
他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郎君,我骗了您。我……我根本算不上张审素的儿子。当年那人牙子,为了卖个高价,编造了谎言。我阿娘……她也是为了让我能活命,能有个好去处,才默认了这个身份。张审素……他或许根本不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他隐瞒了这个秘密,这些日子的精神不振,更多是因为欺骗了待他宽厚的李暮而感到内心煎熬,如同油烹。
张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以头触地。“他们待我不好。”
泪水滴落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李暮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一时竟有些无语,轻叹道,“……我还以为你这些天魂不守舍,是顾念着那点血缘亲情,为那两人担忧,连带你去见他们的路引和打点人情的银钱都准备好了。”
张笙闻言,更是悲从中来,呜哇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把李暮的脑袋都吵得嗡嗡疼。
“阿笙,你能别哭了吗?他们待你不好,我知道了。别哭了。”
张笙又一大坨眼泪瞬间喷涌而出,呜咽声不绝于耳。“我不去!郎君,求您别赶我走!呜呜呜!”
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
李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起身,走到张笙面前,伸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触手是有些粗糙的发丝。
“是不是张审素的儿子,有什么要紧?”他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随意,“我当初买下你,也不是因为你姓张。看你机灵,合我眼缘罢了。”
张笙闻言,仿佛找到了依靠,忍不住像只寻求庇护的雏鸟般,将额头抵在李暮的膝前,微微抽泣着。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多大只,他这一米七几的个子“大鸟依人”般靠在不足他腰高的小郎君膝前,画面有多诡异。李暮只能像只被大型犬扑住的幼猫,僵着身子,让他倚着,动弹不得。
“郎君……”张笙哽咽着,又无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郎君!”
他是郎君的人!死是郎君的鬼!爱郎君!!!郎君的小肚子靠着真软和!
李暮艰难的救出自己的小肚皮,又摸了摸他的头,语出惊人:“他待你不好,我待你好。你缺父,那我当你父好了。”
“你以后就叫我阿耶!”
阿笙缺父爱,他李暮暮急公好义,帮一把就行。
“你有阿耶了,别哭了,行吧!”
“叫吧!叫阿耶!”
张笙:“……?”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自家郎君这跳跃性的思维和想当他爹的想法有些懵。
然而,李暮并非说说而已。
没过几日,他便真的通过关系,为李笙办妥了新的户籍身份——不再是来历不明、带有罪臣疑似血脉的奴仆张笙,而是清清白白、世代居于长安的良家子李笙。
户籍文书上,甚至为他编造了一个早已病故的寒门父亲,彻底切断了他与张审素一案的任何潜在关联。
李笙拿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户籍纸,整个人都傻眼了。
郎君……好大的本事!这才几天工夫?!
李暮对此却不以为意。有圣眷在身,加上他那个“通直郎”的散阶和可以通行宫禁的小铜符,很多时候甚至无需他亲自开口,只需稍微流露出一点意思,自然有那心思活络的人抢着把事儿办妥。
毕竟,他年纪虽小,却是圣人跟前的红人,不好直接贿赂,但他若是在圣人或武惠妃面前“无意”间提上一两句某某官员“办事得力”或“似乎有些怠慢”,那效果可是立竿见影。
没人愿意轻易得罪他这个看似人畜无害、实则能量不容小觑的“小郎君”。
简称,他浑身是毒,不碰还好,碰了就可能倒大霉。
于是,张笙,不,现在是李笙了,摇身一变,成了大唐长安城的合法良民。
李暮甚至大手一挥,安排他和府中另外几个读书好的小仆,一起跟着王维学习诗文经义。
李暮的原话是:“读点书,明点理,将来也好去考个进士,光耀……嗯,光耀你阿耶,我的门楣。”
李笙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是那块料,却被他新上任的阿耶暴力镇压——不去读书,就收回户籍,继续当他的张审素之子去。
李笙无奈,只能咬牙捧起那些对他来说犹如天书的经卷,每日里在王维那带着些许禅意与清愁的目光注视下,苦哈哈地之乎者也。
写的不对,还要被他家郎君打手板。
“嘤嘤嘤,这书什么时候能读到头啊!”他私下里对着和他一起读书、但个个都是学霸、无法体会他痛苦的小伙伴们哀嚎。
但是他的小伙伴们都是李暮精挑细选的“卷王”,完全不体会他的疼,只会扭着小身板,软乎乎地凑到李暮跟前,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叫:“郎君~郎君~您真好~教教我们这句怎么解嘛~”
然后让他继续垫底。
时间一日日流逝。
最终,圣意裁决,张琇、张瑝兄弟被押赴刑场,明正典刑。
那一天,长安街头围观者众,唏嘘者有之,同情者有之,认为依法办事者亦有之。
而李笙,因为前一晚背书磕磕绊绊,被要求严格的王维先生留了堂,错过了刑场那一幕。不知是幸或不幸。
李暮对此并未过多置评,也完全不在意李笙那点小小的不想读书的哭求。
因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驶向那个众所周知的节点。
开元二十四年,来了。
天下要起乱了,但风浪越大,鱼越贵。
李暮看着已经可以吟诗的张笙和几个十四五岁的小仆,笑盈盈。
他既然知道未来安史之乱的爆发地,既然打定主意要润去蜀中躺着,那么,为什么不趁此乱局,提前布局,把蜀中牢牢控制在自己眼皮底下呢?
捞人,捞钱,捞地盘!这把,他李暮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