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80,开局砸烂千年药株》 第1章 重返小山村 松荫下,石板上,一对男女缠绵着。 两具充满活力的身体激情碰撞,震得青石板咔咔作响。 伴随着一阵高亢的长吟声,男人的身体塌软下去,女人的十指仍然紧扣住男人的手臂,一滩红如梅花般的血迹在青石板上绽放开来。 女人缩在男人的怀抱中,紧闭双眼,红润的脸上挂有一丝陶醉。 而此时,男人却猛然睁开眼睛。 他先看怀中的女人,又看周遭的山林,最后视线又落回到女人洁白红润的胴体上。 “小雅?”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怎么会重生到三十年前的小山村? 原来男人名叫宋远山,身兼远山药业集团的董事长和国家药典委员会首席顾问的双重头衔。 为了配合央视制作《华夏药典:溯源千年药株》特别节目时,重回青山村。 青山村,宋远山三十年前在此发现“地涌金莲”药株,这棵药株的人工培育被称为华夏医药史上的奇迹,其衍生药品的商业化运作模式更是被选入MBA的百大经典案例库。 拍摄结束后,宋远山拒绝助理和节目组人员的陪同,一个人走向荒凉的后山。 在一座矮趴趴的土坟前,宋远山双膝下跪。 土坟中埋葬的女人叫阿黛雅,一位苗疆少女。 三十年前,正是在阿黛雅的帮助下,宋远山才得以在险峻的山岭中发现“地涌金莲”的千年药株。 当时两人情投意合,情难自禁,便于幽谷山林中野合,事后宋远山将药株带回省里研究,承诺取得突破后就回来迎娶阿黛雅。 可这个承诺却没能兑现,因为三年后宋远山返回青山村时,阿黛雅已亡。 在那以后,宋远山每隔三五年便来坟前祭拜。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宋远山却一直无法释怀。 因为他始终搞不懂,那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名少女,变成了孤坟。 为什么曾经几百人的小山村,却连一名能问清楚话的人都找不到。 而这一次。 当他在坟前祭拜时,一位放羊老汉的出现,解答了他心中多年的疑问。 放羊老汉说土坟中埋葬的,不仅仅是阿黛雅,还有两个女婴。 原来当年宋远山离开后,阿黛雅与宋远山野合的事情便在村中传开,阿黛雅背上荡妇的污名。 苗疆家族因为客居此地,本就遭人排挤,阿黛雅的事情发酵后,更是难以立足,所以苗家人对阿黛雅也是十分不满。 如此一来,阿黛雅落得一个众叛亲离的境遇,孤零零一个人蜗居在村庄边缘的茅草屋中,并于次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婴。 放羊老汉回忆说,那年头穷啊,家家户户吃不饱饭,一个未婚女人怎么可能抚养两个女娃嘛,每天晚上茅草屋都传出女娃娃哭声,整宿整宿的哭声,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哭声像猫崽儿,听着瘆人。 直到数月后,女娃哭声停了,人们去看,茅草屋中躺着一大两小三具尸体。 族人将母女三人的尸体草草埋葬后,便迁往别处,而此后不久青山村遭遇霍乱,村民死走逃亡,变成了如今这般凋零破落的模样。 听完一切,宋远山本已古井不惊的内心,泛起滔天巨浪。 想到土坟内不仅埋葬着阿黛雅,还埋葬着两个未见过面的女儿,宋远山心痛欲裂。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下一刻再睁眼,却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山林中。 怀中,正卧着他魂牵梦绕数十载的女人。 “阿黛雅!” “阿黛雅!” 宋远山眼中含泪,紧紧抱住怀中女子,仿佛害怕稍一松手,阿黛雅就会飞走一样。 阿黛雅被箍得生疼,以为宋远山还要撞她,便乞说求等一等再来,下面疼得厉害。 可随后阿黛雅感觉到,有泪水落到她胸口。 滚烫的泪水让初经人事的少女觉得奇怪,扭身看向宋远山。 “至于哭嘞?好嘞好嘞,就依着你!” “我……” 宋远山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但此刻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记忆中的阿黛雅就是这样,热情奔放,明明很疼,却仍然迁就宋远山的意愿。 恰如,明明知道一旦找到药株宋远山就要回城,她但还是不遗余力地帮忙寻找。 看着羊脂美玉般的玉体,宋远山忍不住俯下身,去亲吻泪水打湿的每一寸肌肤,阿黛雅痒得咯咯直笑,喊着求饶。 宋远山突然抬起头来问:“小雅,这里会有别人来吗?” 阿黛雅说:“冇得人会来,村里人很少知道这里,但一些采菌子的就不好说咯,怎么了?” 按照放羊老汉的说辞,两人野合的事情会被村里人知道,说明上一世一定有人来过此地,并窥见了两人的事儿,只不过当时两人太投入,没能察觉。 这一世,宋远山当然不想让悲剧重演。 他让阿黛雅赶紧穿好衣服,一起离开这里。 阿黛雅穿好衣服后,双手捧起“地涌金莲”的药株,郑重其事地递到宋远山面前。 “药株你要收好,回城里搞你的研究吧,我等你回来。” 看着被一双洁白的小手捧在手心的翠绿药株,宋远山内心五味陈杂。 上一世,这小小一棵药株如同一只会下金蛋的鹅一样,给他带来巨额财富和数不清的荣誉。 这一世,宋远山接过药株后,直接将其摔在青石板上,然后将其砸得稀巴烂。 阿黛雅惊得张开小嘴,“阿山,你莫不是癔症了?这可是你寻了一年多的药株呐!” 宋远山说,“我不回城了,要它有啥用?” 阿黛雅被宋远山搞得有点懵。 宋远山年前来到青山村,就一心扑在药株的寻找上,起早贪黑,跋山涉水。 有一次被山蜂蛰,几乎丢了半条命,恢复后仍然坚持进山,村里人都叫他“榆木疙瘩”,他听了也不恼,说自己就是要做一个有追求的榆木疙瘩。 而如今,药株已经到手,宋远山却将其砸得稀巴烂,还说不回城了? 阿黛雅上前敲了敲他脑门儿:“脑壳莫不是坏掉嘞?” 宋远山顺势攥住她白皙的手腕,“就是坏掉了,而且是绝症。” 第2章 仇人见面 阿黛雅惊呼:“好端端,怎么会得绝症?” 宋远山:“相思成疾,唯有一副药可医,你。” 阿黛雅心里甜丝丝:“净会哄人!那你城里的研究不做了?哎呀就算你要留下来,也莫把药株砸烂,值好多钱哩,可以换许多米呐!” 宋远山一时间也没办法解释太多,拉住她的小手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 没走多远,灌木丛蹿出一名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矮小粗壮,小眼塌鼻。 “刘树生?” 宋远山警惕地看着来人。 刘树生是青山村的坐地户,贪财好色,一直对阿黛雅有所企图,自从宋远山聘请阿黛雅为寻药向导,刘树生每次见到宋远山都会阴阳几句。 “小雅,你一个女孩子带外人钻山沟沟,很容易吃亏的!” “我特意过来保护你!” “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其实是狼心狗肺,小雅你要当心!” 阿黛雅也知道刘树生是什么货色,根本不搭理他。 而宋远山则在思索,上一世恶意宣扬他和小雅的事的人,会不会是刘树生。 “血!怎么会有血迹?” 刘树生发现了青石板上的血迹,神情错愕看向阿黛雅,“不要脸的荡妇,跟野男人厮混!” 阿黛雅脸色涨得通红。 她当然不是随便跟野男人厮混的荡妇,但青石板上的血迹却是她无法辩解的铁证。 而见阿黛雅语塞,刘根生脸上闪过一丝狞笑,“如果我把这个秘密说给村里人,小雅,你这辈子就完蛋了,想让我保密也可以,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是把你们手里最值钱的药材,统统给我!第二个条件是阿黛雅,你陪我睡一觉,嘿嘿,既然是个不要脸的荡妇,那不要只便宜外人!” “找死!” 宋远山发出一声爆喝。 他前面一直没出声,是在观察和推测。 这一番言行看下来,宋远山可以肯定,刘树生就是上一世恶意中伤阿黛雅的传谣人。 甚至,宋远山有理由怀疑,阿黛雅和双婴的死都与刘树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如今,仇人在前。 宋远山如果不弄死刘树生,那对不起重生者的身份。 见宋远山走来,刘树生却不在乎。 宋远山虽然比他高一头,但刘树生身体敦实,真动起手来,他丝毫不惧。 但是事实证明,刘树生低估了宋远山的杀心。 宋远山先是猛地撞向刘树生,然后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就开始猛砸,逼得刘树生连连后退。 前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山涧,宋远山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至此刘树生才明白,这个看起来文弱被取笑为榆木疙瘩的研究员,是存心要弄死他。 刘树生怕了。 在浓浓杀意面前,他仰仗的敦实身体使不出半分力气,他慌忙跪下求饶。 “别杀我,你和阿黛雅的秘密我肯定不说!” “死人,才会闭嘴!” 宋远山没有半分犹豫,直接一脚踹向刘树生。 刘树生滚落山崖,一路张牙舞爪胡乱去抓岩体和植被,按照山涧的深度,他掉下去必死。 但他走运,中途被两棵山枣树减速,最终抱住一块凸出的岩石。 宋远山捡起一块青石。 掂了掂觉得太轻,换成一块大的,朝下方砸去。 刘树生吓得睚眦欲裂,忙滑下凸石,手脚并用寻得一条鸟兽道,逃离了。 山涧纵横交错,加之刘树生亡命逃窜,宋远山无法追赶,便回去照看阿黛雅。 “阿山!” 阿黛雅后退一步,警惕地盯着宋远山。 印象中的宋远山斯斯文文的,刚刚展现出的凶狠,令她感到害怕。 宋远山一把揽过阿黛雅,紧紧抱在怀里说,“小雅,别怕,我只是不想让任何人伤害你!” “可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因为,因为你把你的第一次给了我呀!” “胡说,这有啥子关系嘞?” “关系大嘞,原来我只是一个啥也不懂的小青年,现在我成为真正的男人了,真正的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害的!” 阿黛雅红了脸,“阿妈说,油嘴滑舌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 “那,就不要听男人说了什么,而是看男人做了什么!” 宋远山双手捧住阿黛雅的脸,静静地欣赏了一会,然后用力吻住了她的双唇。 魂牵梦绕数十载的姑娘,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心。 怎么亲都亲不够,怎么爱都爱不够。 阿黛雅胸腔被压得难以呼吸,感觉宋远山双手越来越不老实,前面因为找到“地涌金莲”情难自禁被他得了手,现在又要在这山野之间办那事情,让她心里有些抗拒。 阿黛雅发现自己的衣服正在一件件落地,不大功夫就一丝不挂,苗疆族人信仰山神,想到在众多山神的注视下变得光溜溜的,阿黛雅急忙求饶。 宋远山见阿黛雅害怕的样子,不想强迫她,便停了手,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呢? 但这一番折腾也好,前面被刘树生搞糟的心情缓解许多。 阿黛雅依偎在宋远山的怀中,忧心忡忡地说:“阿山,你日后要小心,刘树生肯定报复你。” 宋远山笑了:“我还怕他不报复呢,这次算他走运,下次弄死他。” 阿黛雅认真地敲了敲宋远山的脑门儿问,“脑壳坏掉咯?刘树生那种人,躲还来不及,你还招惹他?他大伯是村长,阿山你想留在青山村,得村长点头呐。” “村长吗?” 宋远山冷笑一声。 一个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长者形象出现在脑海中。 重生一世,宋远山对这位村长的杀心,犹在刘树生之上! 但这个想法,他现在不能说,免得吓到阿黛雅。 宋远山拉住阿黛雅的小手说,“小雅,先不说其他事情,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在这大山之间走一走,陪我一起散散步吧!” 散步? 这对阿黛雅来说是个陌生的词汇。 山里人生活条件差,每天睡醒了,不是干活,就是去干活的路上。 就算雨天不能上山,也会窝在家里,省粮食。 要不是见宋远山兴致勃勃,阿黛雅真心不想浪费这种体力。 宋远山一路牵着阿黛雅的手,走走停停。 时而驻足远望,时而闭目深吸。 时而又突然抱住阿黛雅傻笑。 阿黛雅被笑得有些发毛,心说就不该在青石板上跟阿山办那事儿的,果然还是冲撞山神了。 山神爷爷,不管你是哪一个,快从阿山身上下去,求求你了! “小雅,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阿山,现在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小雅,我刚刚回想了一下,其实你阿爹阿妈并不愿意让你做我的向导,对吧?” “也,也没有啦。”阿黛雅把头扭向一旁。 “真没有?”宋远山的大手扣住阿黛雅的头,强行扭了回来。 阿黛雅被看得心虚,小声说:“有辣么一点嘞,你莫介意哈。” “我介意什么呀,傻瓜,我是怕委屈了你!” “我不委屈的!” 宋远山摇了摇头,这个年代物资匮乏,所有人都在为生计奔波,青山村这种小山村更是如此。 阿黛雅整天陪宋远山钻山沟,漫山遍野地寻找虚无缥缈的药株,在她阿爹阿妈看来,妥妥的不务正业行为。 有那工夫,采一些野菜、山果和菌子不好吗? 上一世宋远山反应迟钝,看不出阿黛雅的委屈,刚刚想了一阵,这妹子私下肯定没少挨骂,只是当着自己的面不说罢了。 “小雅,下山之前,咱们采一些山货吧,也算是你阿爹阿妈一个交代。” “那太好嘞!”阿黛雅双眼泛光,“我知道哪里山货多,不太远,翻过前面两座山就能看到,我带路!” 山里人的逻辑,翻两座山的路都不算远。 宋远山一把揪住阿黛雅说,“没必要跑那么远,附近就有。” 然后走向不远处的山坡上,那里成片的夏枯草长势正旺。 弯下腰,开始收割。 阿黛雅奇道:“阿山,收棒槌草做啥子?” 夏枯草,当地人叫棒槌草。 宋远山说:“换钱。” 阿黛雅不相信,记得阿爹说过这种棒槌草有一定的消肿效果,但并不值钱,否则也不会大片大片的无人问津了。 宋远山笑着说道,“那你信不信,棒槌草到了我手里就会变得很值钱,米面粮油都可以换,别愣着,把你的背篓也装满,太嫩的不要,果穗要上浆饱满的。” 其实刚刚拉着阿黛雅散步,宋远山就注意到了这一大片夏枯草。 这个年代的赶山人,大多数只认得一些可以食用的菌类和野果子,对药材的认识程度不高。 上一世宋远山创办药业集团,又担任国家药典委员会的首席顾问,脑子里几乎装了一部药材百科全书,像夏枯草这样的药材当然不会看错。 阿黛雅虽然不知道宋远山打算怎么用棒槌草换钱,但还是很听话地加入他。 两人手脚麻利,一个采,一个装,配合默契,宋远山身体慢慢出了汗,却丝毫感觉不到累,这种体力充沛的感觉很舒服。 他扭头看了一眼阿黛雅,“你歇一会,剩下的我自己干就行。” 阿黛雅回了一句“我不累”,手上没停。 一片夏枯草收完,两个背篓被塞得满满当当。 宋远山上一世见过的药材不计其数,但这两篓夏枯草带给他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喜悦。 见宋远山笑得开心,阿黛雅的双眼也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宋远山帮她拔掉额头的汗珠道,“知道我笑什么嘛?” “不知道。” “不知道就跟着我笑,傻瓜呀!” “阿妈说,女孩子瓜一点有福。” 宋远山正要说话,却眼睛一亮。 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松林喊道,“快看,那是什么?” 第3章 菌窝子 “松乳菇?” 阿黛雅顺着宋远山的视线望去。 发现松树下满满的一片红褐色,两条腿便如生了翅膀一样飞奔过去,然后就在也控制不住喜悦。 “真是松乳菇耶!好多咧!” 以前也采过松乳菇,但阿黛雅从没见过这么大一片。 宋远山也开心,本来是采夏枯草的,结果一抬头看到成片的松乳菇。 松乳菇也叫雁鹅菌,味道非常鲜美,这一片的菌盖普遍在四公分左右,带着淡淡的香味,是采摘的完美时机! 两人轻手轻脚地采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将松乳菇采完。 坐在小山一样的松乳菇旁,阿黛雅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陶醉地笑着说,“太幸运了耶,这应该是菌窝子,竟然被咱俩撞见喽,这得有二十多斤,鲜蘑也能卖十多块钱嘞!” 宋远山挨着她坐下,见她笑颜如花,只感觉心情舒畅无比,“才十块钱你就这么开心?” 阿黛雅点了点下巴,“十块钱可不少,我阿爹跑一周的山货,也就卖十块钱,我两个阿哥在石矿上干活,辣么辛苦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呐。” 宋远山在阿黛雅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照这么说,我再多找几个菌窝子,就可以向你家提亲了!” 阿黛雅撅起小嘴,“说得轻巧,多少赶山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这么大的菌窝子,遇到了也要跪谢山神爷爷保佑吶,你还要再多找几个?净说大话!” 这是说大话? 宋远山笑而不语。 普通人靠运气,他宋远山作为上一世国家药典首席顾问,可不需要把希望寄托在山神爷身上。 阿黛雅见宋远山一直笑眯眯看着自己,不禁脸红。 她捏起一个松乳菇,用手指肚轻轻摩挲着蘑菇头说,“好大嘞,真香,我从小就喜欢闻这个香味,阿山你也闻一闻!” “又是棒槌草又是松乳菇,两个背篓装不下了。” “我编一根草绳,把所有棒槌草都装在你的背篓里,用草绳捆起来,松乳菇装我的背篓,额,得用草叶铺一层,免得压坏蘑菇嘞……” 阿黛雅心灵手巧,编草绳,捆背篓,很快完成。 两人起程下山。 宋远山背起夏枯草,阿黛雅背起松乳菇。 二十多斤的松乳菇对阿黛雅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但她脸上全程挂着笑容,健步如飞,宋远山劝她慢一点,别摔了。 阿黛雅说得早点回家晾晒,松乳菇闷在背篓里容易坏。 宋远山也不戳破阿黛雅的口是心非。 晾晒只是一方面,她想早点给她阿爹阿妈看看。 这么长时间一直挨骂,这妹子估计挺郁闷的。 如今背回满满一篓松乳菇,肯定要嘚瑟一番! 青山村位于龙脊山下,玉带河畔。 四周被群山环绕,属于大巴山和秦岭的余脉。 苗疆族人属于外来户,与当地的汉族及其他族融合为一个自然村落。 踏入村口的一瞬间,宋远山难掩内心激动。 上一世,这个小山村承载着他太多的遗憾和思念。 多少次午夜梦回,却终不得见那个住在他心窝里的女孩儿。 如今,结结实实地握住阿黛雅的小手,重新踏入青山村,他直感觉内心无比的踏实。 “阿雅,阿山,你们怎么才回来!” 刚进院门,就见阿黛雅的阿爹阿娘,急匆匆迎了过来。 阿爹叫岜迈。 阿娘叫欧彩。 两位老人,都是神色慌张。 问过之后才知道,刘树生刚刚来过,他全身挂满伤口,声称是被阿黛雅和宋远山一起害的,要求赔两百块钱。 岜迈当然不肯。 两百块钱,他家一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怎么可能凭刘树生的一面之词就赔钱? “要么赔钱,要么带着你们全家人,滚出青山村!” 刘树生临走前,嚷了这一番话。 看架势,是去找他大伯了,很快就会回来。 岜迈面色凝重,看着阿黛雅: “阿雅,你也知道咱们苗疆人在村子里的境遇,一直遭人排挤,那刘树生虽然掀不起啥子大风浪,但他大伯是村长,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如实告诉阿爹!” 阿黛雅已经慌了,不知该怎么说。 宋远山向前一步。 “迈叔,彩婶,先别急,小雅,你先把背篓放下,有些话要慢慢说。” 岜迈这才注意到,阿黛雅背着满满一背篓松乳菇,不由得大惊。 这么多,撞见了菌窝子了? 刘树生来讹钱,难道与菌窝子有关? “迈叔,彩婶,是我把刘树生踹下山涧,和小雅无关。” 宋远山将前因后果,解释一番。 当然了,林间野合的事儿,没有直说。 他只说与阿黛雅情投意合,刘树生心生嫉妒,故意来找茬。 最后宋远山朗声说道:“这事因我而起,无论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岜迈不由得深深看了宋远山一眼。 印象中,宋远山是一个脑袋一根筋的书呆子。 能铁骨铮铮地说出这样一番话,令他惊讶。 就在这时,院门走进两个汉子。 都是三十左右岁,身材不高,皮肤黝黑,浑身的腱子肉。 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喊道:“阿爹阿娘,我们回来了!宋远山,你和我阿妹到底怎么回事,为啥子刘树生逢人就说你们的坏话?” “老大老二,别动手,先把话问清楚!” 来人是阿黛雅的大哥和二哥,阿岩戈和阿扎龙。 两人长期在石矿干活,身体强壮,带着怒火进院,见到宋远山就要动手。 要不是岜迈拦住,拳头已经落在宋远山脸上了。 宋远山趁这机会,把事情的原委解释一番,阿岩戈和阿扎龙听完不说话了。 这事儿论起来,确实不怪宋远山。 只是觉得,宋远山下手有点狠。 直接把刘树生踹下山涧,如果不是运气好,那小子直接就没了。 宋远山看得出他们的疑惑,索性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树生那种流氓货色,我早想弄死他了!这次算他走运,若下次再犯到我手里,我也绝不手软!” 阿岩戈和阿扎龙均是听得一愣。 “你这读书人,竟能说出这种狠话?” “因为我喜欢小雅!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伤害小雅!大哥二哥,如果你们觉得我这样做,给你们惹了麻烦,想要揍我,那我宋远山悉听尊便!” 阿岩戈和阿扎龙同时大笑起来。 “这话像爷们儿!” “阿山,以前我挺看不上你的,但今天这番话说得不错!” “不瞒你说,我们哥俩也早想弄死那浑蛋了!” 看着两人转怒为笑,宋远山心中充满疑问。 能看得出,阿黛雅一家人很爱阿黛雅。 尤其两个阿哥,对小妹更是十分呵护。 那么上一世他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阿黛雅沦落到孤居惨死的? 每每想到这里,宋远山就觉得心在滴血。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然后就见,一群人涌入。 领头的正是刘树生。 身后跟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村长刘三金。 再往后,跟着一群在村里有些辈分的老人。 一见这阵仗,岜迈脸色一变,主动迎上前去。 啪! 岜迈刚要开口,刘三金甩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见自家阿爹被打,阿岩戈和阿扎龙两兄弟就要上前动手。 “你们别插手!刘村长,你什么意思?” 岜迈制止了两兄弟动手,抬头看向刘三金。 而此时的宋远山,双眼微微眯起,盯着刘三金。 上一世他带药株回城,阿黛雅身死家亡。 他懊悔了整整一辈子。 此时,这一幕又要上演,他要看开,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4章 我,弄死他 “小辈间的矛盾,我本不该插手。” “但险些闹出人命,就太过分了!” “岜迈,你们苗疆人借住在青山村,村民们本就有怨言,这些年全靠我压着,可如今你家女儿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又险些闹出人命,这让我这个当村长的很难办呀!” 刘三金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把村里有辈分的人都带过来,想说的恐怕不止这些吧?有话直说,没必要拐弯抹角!”岜迈道。 “你这个岜迈,我好言好语,你倒是先恼了,罢了,那就直说,经村老们研究决定,你们苗疆人要想继续留在青山村,就必须交双倍公粮。” 岜迈脸色骤变,“按现在的份额,我家已经没有余粮,交双倍,你是想让我们全家人饿死吗?” 刘三金不说话了,一旁的刘树生嚷道:“交不起公粮,那就滚出青山村!不过滚出青山村前,可以把阿黛雅留给我,这臭婊子虽然伤风败俗,但我刘树生不嫌弃,你把她留给我,也能省一分口粮,岂不两全其美?” “刘树生,你找死!”阿岩戈怒道。 一旁的阿扎龙也听不下去,就要动手。 “老大老二,莫冲动!”岜迈呵斥道。 作为一家之长,岜迈当然听不得女儿被侮辱,但更不希望全家老小流离失所。 一旦动手,那就彻底没得谈了。 两兄弟当然知道阿爹的顾虑,咬牙切齿,憋得脖颈爆出青筋。 刘树生看准了他们不敢动手,嘿嘿笑着说:“有本事打我呀,没本事,那就按我大伯说的办!” 啪! 就在这时,一记响亮的耳光声,响彻全场。 刘树生只感觉脸颊火辣辣,但却没注意是谁抽的他。 等回过神来,才看清是宋远山。 “宋远山,你干甚!” “揍你!你不是说,有本事就打你吗?啊?别跑!” 啪!啪!啪! 宋远山接连几巴掌,狠狠抽在刘树生脸上。 刘树生没想到宋远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抽他,踉跄后退,捂着脸向刘三金求助:“大伯,宋远山目中无人,您不管管?” 刘三金也觉得脸上无光,怒道:“宋远山,当面打人,不把我刘三金放在眼里吗?” “你,配吗?” “放肆!” “就放肆,又如何!” 宋远山猛然抬头,灌血的瞳仁,吓得刘三金后退一大步。 其他人也被宋远山的样子,吓得一跳。 阿黛雅更是惊呼起来。 “小雅,迈叔,你们安心,我无碍!” “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一件困扰我一辈子的事情!” 宋远山绽开一个笑容。 只是这个笑容,配合一双猩红的双瞳,显得阴森可怕。 其实。 突然变成这副模样,是宋远山愤怒到极致的生理反应。 就在刚刚,他从刘三金叔侄二人的言行中,看透了一切。 上一世,他携“地涌金莲”回城后,刘树生将阿黛雅的名声搞臭,刘三金则趁机发难,强迫岜迈一家人上缴双倍公粮。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粮就是命。 一年忙到头,也仅能让全家老小填饱肚子。 作为外来户,岜迈一家人本就已经遭到不公待遇。 比如,每户村民都能分得耕地,但岜迈一家却仅在宅院附近得到可怜巴巴的半亩薄田。 再比如,明明是狩猎好手的两个儿子,却被禁止进山打猎,仅被允许去石矿干活。 而面对刘三金的无理要求,岜迈能拒绝吗? 很难。 毕竟,别人眼中他们是外来户。 但在岜迈眼中,青山村是他们的家,不可能离开。 可想而知,上一世岜迈答应这种无理要求后,全家人的生活变得如何食不果腹捉襟见肘。 至于后来,阿黛雅被迫独居小草屋,带着两个刚刚来到人世间,从未享受一天好日子的女儿惨死,想必也是拜刘三金叔侄所赐。 宋远山吐出一口浊气,猩红的双眼看向刘三金。 “我跟你说两句?” “你不要过来,就站在那边说!”刘三金后退一步。 “怕了?” 宋远山冷冷一笑。 “从始至终,揍刘树生的人都是我,迈叔一家人没动过刘树生一根手指头,你却带着一群村老来迈叔家兴师问罪,这合理吗?” “就算迈叔一家人真有罪,轮得到你定?” “青山村虽然在大山之间,但也绝非法外之地!” “刘三金,你真把自己当成土皇帝了?要不要我托城里的朋友查一查,你是哪门子的土皇帝?” 刘三金脸色一暗。 他从宋远山的话中听到了威胁。 宋远山不理会刘三金的变色,继续说。 “还有,我和阿黛雅的事儿,说到底就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轮得到你们这群外人置喙?” “不过既然所有人都在场,那我不介意多说一句,所有人都把耳朵竖起来听清楚!” “我宋远山和阿黛雅是两情相悦,会结为夫妻!” “以后,谁在敢用这事儿往阿黛雅身上泼脏水!” “我,弄死他!” 一番话,语气平和。 但猩红的双眼,和隐隐流露出来的戾气,却让刘三金等人如芒在背。 此前,没人把宋远山当回事。 一个城里来的书呆子,初到青山村时连话都说不清楚,满脑子都是寻药,别人挖苦他,他只会傻笑。 但此刻呢? 没人敢轻视这个年轻人。 如同脱胎换骨一样。 尤其最后一句话,“我,弄死他”,听起来不像是简单的威胁。 更像是,某种宁可舍命也要捍卫的誓言。 场面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阵。 刘三金身后的那群村老们开始骚动起来。 他们来此的目的,可不是主持公道,而是捞便宜。 眼见着捞不到便宜,溜得比什么都快。 “树生,我们也走!” 刘三金转身就走,刘树生急忙跟上。 宋远山却横跨一步,拦住两人。 “宋远山,你还要怎样?” “刘村长,我前面说了那么多,你不表个态,就走吗?” “你想让我表什么态?” “前面你提的双倍公粮,怎么说?” “既然与岜迈一家人无关,双倍公粮自然不作数。” 宋远山又是一笑,“那我把你宝贝大侄子喘下山涧,又抽了好几个大嘴巴,这事儿还要不要追究?” 刘三金眯了眯眼睛,“你们小辈间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问我作甚!” 说完,刘三金直接走了。 这个举动,把刘树生看得一愣,心里暗骂了一句,也急忙跟了上去。 看这一老一少灰溜溜离去,宋远山心生鄙夷。 果然。 善于在背后搞龌龊腌臜之事的人,从来不敢正面硬刚。 你对他亮出拳头,他跑得比谁都快! 原本乱哄哄的院子,就这样安静下来。 岜迈一家人,齐齐看着宋远山,表情各异。 阿黛雅第一个跑过来关心,“阿山,你眼睛没事吧?” 宋远山笑了笑:“肝气化火,气血上逆,不打紧。” 阿岩戈和阿扎龙两兄弟也上前,用力拍了拍宋远山的肩膀。 看得出来,宋远山的表现,令他们刮目相看。 岜迈喊道:“老大老二,回采石矿干活去,别耽误活计,被人拿了口实。” 阿扎龙嘟囔:“真不想去,累得像孙子,挣不了几个钱儿!” 岜迈厉声:“去!” 阿岩戈和阿扎龙离去后,岜迈又道:“远山,来,我有话问你。” 宋远山走上前,“迈叔,请问。” 第5章 点石成金 岜迈问:“你说娶阿黛雅为妻,当真?” 宋远山道:“当真!” 岜迈摇道:“你能挺身而出,我们全家人都感激你,但娶妻之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宋远山明白岜迈的顾虑,但也不着急解释太多,笑了一下道:“娶小雅为妻,是我的决心,至于要不要嫁给我,当然要尊重小雅的意愿,也要看二老的意见,这事儿不急,看我日后表现。” 岜迈也点了点头,这话在理。 自家宝贝女儿,哪有你说娶就娶的道理? 一旁阿黛雅听得脸红,故意打岔,“阿爹,松乳菇闷这么久会不会坏,您手熟,快帮我一起晒!” “好。” 岜迈过去帮忙,阿黛雅朝宋远山使了一个眼神。 宋远山心领神会,便道了一声别,返回自己住处。 宋远山与阿黛雅家住在同一个大院子里。 院墙是木栅栏。 阿黛雅一家人住在主屋,宋远山一个人住在东侧的角房。 角房有点像厢房,以前用来储物,如今提供给宋远山借住。 回到住处,宋远山看着简陋的家什,不免感慨。 上一世急匆匆回城,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农村的生活条件太艰苦。 饿肚子是普遍现象。 家具没有一件是带腿儿的。 连床都是用土坯和木板搭起来,躺在上面不能乱动,记得有一次拉着阿黛雅聊天,就压翻了。 想到那个场景,宋远山心里甜丝丝的。 如今重新回到这间简陋的小房间,宋远山的心里丝毫不再有对艰苦生活条件的排斥,而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要不了多久,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稍作休息,宋远山便开始收拾夏枯草。 先将夏枯草的根茎清理干净,生好灶,放在铁锅里杀青。 杀青后利于储藏,药效翻倍。 上一世,这种成色的野生夏枯草,能买到五十元一斤。 他这些能出十来斤,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但这个时代的行情他并不清楚,只能等晚一点问岜迈叔。 柴在灶里噼啪作响,手在锅里轻轻推揉。 看似简单的动作,却是几十年的经验。 上一世科技发展,绝大多数药材的炮制工作都由设备完成。 宋远山却坚持,在每次新药材的研制阶段,都用手工炮制。 业内许多专家都嘲笑他是老古董。 但神奇的是,同样一味药材,经宋远山手工炮制后,药效往往翻倍。 很多业内难题,都是依靠宋远山手工炮制解决的。 在宋远山看来,再精密的设备都不可能取代人手,当你把手放在锅中揉搓,感受着药材随温度变化,色泽和气味都在改变。 那种感觉很奇妙,很享受。 宋远山正是凭借这一手绝活,在某次防疫攻坚战中做出突出贡献,获得国家防疫总局颁发的“点石成金”勋章。 想着以前的事儿,看着眼前可怜巴巴的小铁锅,宋远山不由得一笑。 “等有钱,先换一个口大铁锅。” “阿山,干啥子吶?” 黄昏时,阿黛雅赶到,对宋远山正在做的事情感到好奇。 “先坐下,我马上完。” 宋远山加快手速。 将最后一锅炮制完毕,收好夏枯草,问道:“小雅,迈叔和彩婶说什么了?” 阿黛雅抿抿嘴:“你自己猜哩!” 宋远山伸手拉住阿黛雅,往屋里拽:“随我进屋,我慢慢猜。” 阿黛雅怎么会看不出宋远山的心思,脸腾地红了,在家里她可不敢由着宋远山乱来,否则阿爹分分钟挥舞着柴刀冲过来。 “红薯。” 阿黛雅掏出一个烤红薯,塞进宋远山手中。 而接过烤红薯的一瞬间,宋远山眼睛突然湿润了。 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日子苦,每天只吃两顿饭,晚饭不吃,睡着扛饿。 但阿黛雅知道宋远山是城里人,不习惯,所以每天都偷偷给他送一块烤红薯。 上一世宋远山没开窍,每次接到红薯就吃。 现在想想,为了每天送来一个烤红薯,阿黛雅肯定没少在父母面前央求。 而岜迈和欧彩纵然不舍,还是默许了女儿的做法,可见他们对宋远山的照顾。 “一起吃!” 宋远山接过烤红薯,掰开,分给阿黛雅一半。 “我不饿。” “不饿才怪,你们下午三四点钟吃饭,挨到这个时间早就饿了!” “习惯了,等晚上睡着就冇感觉咯!” “听话,必须一人一半,否则我也不吃!”宋远山坚持道。 “那好吧!” 阿黛雅感到奇怪,以前送来烤红薯,宋远山狼吞虎咽两三口就会吃干净,今天怎么了? “小雅,我想亲你一下,好吗?” 吃完,宋远山擦干净嘴角,看向阿黛雅的眼神充满火热。 要知道,这个女孩儿他朝思暮想几十载,每次见面都恨不得紧紧抱在怀里。此刻吃完红薯,抬眼看到阿黛雅正托着下巴发呆,那模样令宋远山有些上头。 “这可是在我家里!”阿黛雅忙摇头。 “就一下,保准不干别的!”宋远山道。 阿黛雅心想,如果只是偷偷亲一下的话,也成。 见阿黛雅默许,宋远山立即欺身上前。 而就在这时。 岜迈的咳嗽声突然从窗口传来。 宋远山急忙松开阿黛雅,开门出去。 门外,岜迈蹲在门外,正磨柴刀呢。 沙沙沙! 柴刀在水磨石上发出响声。 宋远山迎过去问:“迈叔,您啥时到的?” 岜迈用手指肚刮了刮刃口,“刚到。” 宋远山道:“正好,我正想向您打听一下,村里有收购点吗?” “有,我正要去卖松乳菇,你跟我一起去。” “那太好了。”宋远山立即将夏枯草装进竹篓。 “我也去。”阿黛雅喊道,显得很兴奋,“阿爹,你估计松乳菇能卖多少钱?这一窝子品相好,应该能给个高价吧?” “说不好。别人问起哪采的,你可别说一窝子。”岜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我有您说的那么瓜嘛?别人问起来,我就假装冇的听见呗!” 阿黛雅笑着又问,“阿山说这些棒槌草也能卖钱,我怎么没听说有人收棒槌草的?” “这,不好说。” 其实见宋远山费劲巴力地装棒槌草时,岜迈就想提醒,这玩意儿不值钱,别浪费力气。 但毕竟不是自家儿子,便没多嘴。 能就算不值钱,那也得到了收购点再说。 第6章 青货不值钱,炒过才值钱 三人背着竹篓出了门。 刚走不远,就遇到路口处坐着五六个妇女在闲聊。 旁边还蹲着几个半大的孩子玩儿歘石子。 远远看到三人走来,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扬了扬眉毛,大声问:“岜迈,沉甸甸背的什么?采到值钱玩意儿了?” 岜迈一向木讷,没有应声。 旁边的妇女嘲笑道:“他还能采到什么好玩意儿?你看他家穷得叮当的,借把盐都得数粒儿呢!” 其他人顿时一阵哄笑。 阿黛雅撇了撇嘴,和岜迈一样假装没听见。 这些年,这种嘲讽的话他们早就听习惯了。 待快要走过那些妇人身边时,宋远山突然开口道:“迈叔,松乳菇太重,我帮你搭把手吧。” 岜迈摆摆手:“还行,不用帮忙。” 简单的两句话却惊呆了旁边的妇人,立马起身围了过来,探着身子朝岜迈背上瞅。 “松乳菇?” “这一大篓子,怎么可能是松乳菇哦?” “我的天,还真是松乳菇!” “这得有二十多斤吧!” 原来离得远,她们看不清竹篓里到底是啥。 现在凑近了,看得分明,竟然是满满当当一大竹篓的松乳菇! 而且个个肥硕壮大,品相极好,一看就是上等货。 妇人们的脸上顿时露出艳羡的神情。 “岜迈,别走那么快,哪里采的?” 最先说话的那个妇人贴脸凑上来,讨好地问道。 岜迈低头不语。 其他人知道他说不出来什么,便将目光投向阿黛雅。 “小雅知道吧?同村住着,跟我们还保密?” “告诉婶子,你们哪里采的?” 阿黛雅也看向别处。 父女俩都想直接走。 但碍于妇人们围在身旁,一时间迈不开步子。 被隔离在外圈的宋远山突然开口:“我知道!” 几个妇人心里正痒痒呢,一听这话,忙呼啦一下凑过去将宋远山团团围住。 宋远山故作神秘,小声道,“真想知道?那就凑近点……” 妇人们又贴近几分,侧着头,竖起耳朵。 宋远山:“位置在……关你们屁事!” 妇人们这才察觉被戏弄了,一个个立马黑了脸。 而趁这个功夫,岜迈和阿黛雅已经走远。 宋远山扒拉开众人,快步跟了上去。 身后隐隐传来妇人们的咒骂声。 阿雅憋不住笑,用胳膊杵了杵宋远山:“阿山,你也真是的!” 宋远山道:“这群人整天嚼舌头,我早就看不惯了。” 岜迈看了他一眼:“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唯一收购点就在村口不远处,属于个体经营,平时收购一些山货和药材,再运去城里倒卖。 主家叫刘树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 三人抵达收购点,说明来意。 刘树明正靠在门框打哈欠,没精打采的。 看到岜迈的背篓后瞬间睁大眼睛:“这么多松乳菇?老迈,你们这是撞见菌窝子了?” 岜迈道:“看看,咋收。” 刘树明拿起一块蘑菇闻了闻,又扒开蘑腿看了看。 拿起一杆小秤,用甩出的钩子勾住背篓,称完重将松乳菇倒出来,又称了背篓的重。 “毛重21斤6两,刨去皮重2斤4两,剩下……等我拿笔算一下,那就是19斤2两。” 听到这个重量,岜迈和阿黛雅忍不住笑出来。 掂量着就很重,这一称还真要到二十斤了。 村里跑山的人不少,从没听说过谁一次性捡到这么多松乳菇呢。 “啥价钱?”岜迈问。 “一般都是三毛五一斤,你这品相好,给你按三毛六,就是……等我拿笔算一下!六九五十四,三九二十七……一共是六块九毛一分二厘。这样,凑个整儿,给你六块九毛二。” 刘树明快速地算出了结果。 阿黛雅凑近一些:“那凑个整,给七块呗!” 刘树明连连摇头:“你可真敢要,才挣你几个钱呀!” 说完,数钱,递给岜迈。 岜迈接过钱,分出三块四毛六分钱,递给一旁的宋远山。 “蘑菇是你和阿雅一起采的,钱理应有你一半。” 宋远山也不推辞,接过钱利落地收好。 然后他将身后的竹篓也摆到刘树明面前:“这是夏枯草,收不收?” 听宋远山说是“夏枯草”,刘树明不由一愣。 看到宋远山递来的背篓,刘树明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这不就是棒槌草吗,这玩意儿又不值钱。” 他顿了顿,又道,“但小兄弟你辛苦扛过来,照顾照顾你,就给你一块钱吧。” 这个报价听得岜迈微怔。 因为据他所知,刘树明并不收棒槌草。 就算收,也就几分钱的事儿。 毕竟这东西,漫山遍野多的是,虽然有一些药效,但据说微乎其微。 宋远山在背篓里扒拉了两下:“琥珀色,饱满如松鼠尾巴,这种成色的夏枯草可不止这个价。” 刘树明不由看了他两眼,略带诧异:“懂行啊,不愧是城里来的文化人!那成,给你两块钱。” 宋远山抬眼:“十块。能留就留,不能留我就去外村收购点看看。无非多走几步路。” 作势就要背上竹篓。 外村自然也有收购点。 只是离青山村有些远,最近的一家也要走上小半天的路程。 “别急着走呀!” 刘树明急忙拉住宋远山。 其实,看到这些夏枯草的头一眼,他就决定必须拿下。 他在县里药材市场,是见过上等夏枯草的,当时就总听到“琥珀色的松鼠尾巴”这个叫法。 只是在青山村这边,从没收到过那样的好货。 从前收到的夏枯草,从来都是干瘪瘪的青果,果穗小得跟雀儿舌似的,捏起来软塌塌的。 倒卖到县里也赚不了几个子儿。 可这次宋远山送来的,分明是熟果。 杆子硬挺挺的,扒开杆子看果穗,好家伙,长溜溜一串,饱满紧实,比在县里看到的上等货还要好。 他断定,拿下这一篓夏枯草,肯定能大赚一笔。 “十块就十块,乡里乡亲的,我还能让你辛苦跑去别的村啊?老迈,你家里来的这个知青可以啊,往常看着呆呆的,遇到钱的事儿是真不含糊!” 说话间,利落地付了钱,像是怕宋远山反悔似的。 最后还特意叮嘱,以后有这种成色的棒槌草全给他送来。 宋远山自然是一口答应。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能赚不少差价。 但宋远山暂时没有开辟出其他渠道,也不清楚现在的行情,也只能认了。 出了收购点,宋远山数出五元递给岜迈:“迈叔,按你的道理,棒槌草的钱也要平分。” 岜迈有些过意不去。 前面提出平分松乳菇的钱,是故意照顾宋远山。 没成想棒槌草这么值钱,反倒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现在他实在不好意思伸手接钱了。 宋远山哪里不明白岜迈的心理? 他把钱强行塞进岜迈手里:“这么长时间一直住迈叔家,这点钱不算什么。” 岜迈推搡不过,只得收下。 阿黛雅疑惑:“以前听说棒槌草并不值钱啊,阿山,你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岜迈就瞪了她一眼。 这种问题怎好直接问? 宋远山却毫不在意,解释道:“干瘪青货不值钱,炒过的大果才行。” 岜迈一怔:“炒?” 第7章 小雅遭人欺负,宋远山青筋暴起 宋远山笑了笑:“内行也叫炮制。迈叔,回头跟彩姨他们也说一声,看到成色好的棒槌草都采回来了,我来帮你们炮制。” 岜迈怎么也没料到宋远山这么轻易就把实情说了出来。 换做别人,赚钱的门道打死也不能说啊! 宋远山看了看天色,道:“迈叔,我想带着小雅去买些东西,要不您先回?” 岜迈点点头:“那早点回家。” 青山村虽然不大,但还是有一家生活用品不甚齐全的小卖部。 附近村庄村民要买东西,都会来这家小卖部。 两人来到小卖部,宋远山转了一圈,就看到了腊肉。 这时节,鲜肉不好储存,所以人们喜欢将肉做成腊肉或者灌肠。 阿黛雅自然也懂如何做腊肉,但自家经济困难,每年也就年节时候做一点点来解解馋。 宋远山指着腊肉道:“阿雅,这个我不太懂,你来帮忙挑两根吧。” 阿黛雅当然不会拒绝,便上手帮着挑了一条腊肉。 肥瘦相间,腊红渗着雪白,非常漂亮! 宋远山掂了掂,觉得不够,要她再挑一条。 “一条还不够?” 阿黛雅也没有多问,认真地又挑选了一根。 最后宋远山又买了一些油布和生活用品。 一算账,共七块八毛钱。 看着他手里刚挣来的八块多钱就这样花得所剩无几,阿黛雅着实有些心疼,小声嘀咕:“真是不会过日子!” 宋远山凑近了笑道:“嫌我不会过日子,那以后你帮我管钱?” 阿黛雅瞬间红了脸:“我凭啥帮你管?你花自己的钱,又不关我啥子事。” 宋远山看着她害羞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两人并肩往回走,临近路口前,阿黛雅脸上的笑容消失。 之前那几个妇女还在闲聊,看见他们过来,不住地朝这边指指点点。 阿黛雅眉眼一垂:“阿山,咱们分开走吧,你先回。” 宋远山却一把拉住阿黛雅小手:“怕什么,听见兔子叫,还不种苞谷了?” 阿黛雅:“可是……” 宋远山:“没什么可是,跟我走!” 途经路口,妇女们刻意压低的嘲讽细细碎碎地进入耳中。 “真不要脸,大白天就拉手!” “拉手算啥,听说呀,早睡一块喽,啧啧啧!” “苗家女人都这样,不要脸!” “都看好自家男人和小子,小心别被苗女勾了去!” …… 任阿黛雅虽然不在意平时的闲言碎语,但现在这般侮辱性的话语还是令她羞愤不堪。 她咬紧下唇,低着头,扯着宋远山的袖子快步走,想快快通过这个路口。 宋远山却松开她的手,走到那群妇女跟前时,故意把手里的腊肉往前拎了拎。 那腊肉肥瘦相间,表层泛着一层油光,隐隐飘着一股子咸香味儿,混合着肉本身的油脂香,直往人鼻子底下钻。 妇人们停止了对阿黛雅的羞辱,目光黏在腊肉上,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溜溜的味道:“呦,竟然买肉了?瞧这日子,真是滋润啊!” 宋远山不理会她们的话,又把腊肉故意朝孩子们方向甩了甩。 在妇人们身边玩耍的几个孩子立马馋得口水直流,扔下手里的石子儿,大喊:“肉!有肉!” 宋远山拎着腊肉在他们面前略过:“想吃?” 一阵阵肉香飘过来,几个孩子更馋了,猛吸鼻子,不住点头。 宋远山一把收回腊肉,“想吃啊,让你奶给你们买去!” 几个孩子顿时哭闹起来,拽着自家阿婆的胳膊使劲儿摇: “阿婆,我也要吃肉!” “奶,去给我买肉!我要吃!” 妇人们被孩子搅得头疼,臭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没那闲钱!” 孩子们不依:“我就要!就要!” 先前对着阿雅指指点点的一个妇人被搅烦了,一巴掌拍在自家孙子的脸上:“别见啥要啥!出息!” 虽然是骂孩子,但不善的目光却往宋远山身上瞄,分明是在埋怨他故意招惹孩子。 宋远山毫不在意,“孩子想吃肉,咋就没出息了?你们有时间嚼舌头,没时间给孩子弄肉吃?我要是有孩子,砸锅卖铁也要让他吃上肉!当大人的,苦了谁也不能苦孩子啊。” 那孩子闻言,“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躺在地上打滚儿。 那妇人气得双手叉腰,“宋远山,你诚心的吧!” 宋远山也不理会,拉着阿黛雅径直离开了。 身后传来妇人们的骂声和孩子们的哭闹声,混在一起,格外热闹。 阿黛雅哭笑不得:“你咋恁坏!” 宋远山哼了一声,脚步轻快:“这种人,就得这么治!” 阿黛雅认真起来:“阿山,我知道你想维护我,但其实没必要这样。这些年我早就习惯了,一个村子住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宋远山用手指摁了摁她的脑门:“以后,要把这种想法统统从你的小脑袋瓜里删除!我的原则是,咱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谁要是敢挑事儿,那咱就事儿上见真章!” 似乎是被宋远山狰狞的样子吓到,阿黛雅忙摇着他的胳膊解释:“也没你说的辣么严重啦,阿爹说我们是外来户,村里人难免排斥,只要我们低调踏实肯干,村里人迟早会接纳我们的。” 宋远山心里顿时一痛。 多好的阿黛雅。 从小就被教育得温润和善,宽厚待人。 但她哪里知道,上一世她家家破人亡,正与这种性格有关。 联想到上一世被活活饿死的两个女儿。 以及眼睁睁看着女儿死掉,自己却无能为力的阿黛雅,宋远山只感觉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 他情不自禁将阿黛雅箍在怀里,抱得紧紧的。 “略略略,不害臊!” “怪不得我奶说苗家女人不要脸!” “略略略,苗女不知羞!” 这时,一群半大孩子围过来。 领头的正是刚刚被馋哭的那个七八岁的男孩。 他们跑过来朝着阿黛雅做了个鬼脸,立马跑远。 但没跑多远,又折返回来继续围着阿黛雅取笑。 嘴里一直喊着“苗女不要脸”“苗女下贱货”之类的脏话。 这种话,一听就是大人们教的。 宋远山,青筋暴起。 第8章 望月赶山,好货多多 察觉到宋远山要发火,阿黛雅急忙一把拉着他的胳膊:“阿山,一群孩子,莫跟他们一般见识!” 明明自己被侮辱,却还劝他息事宁人。 “看着。” 宋远山瞅准机会,一把逮住带头的男孩,任他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道歉,我就饶了你!” 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拖着长长的黑鼻涕,衣服蹭的到处是洞。 男孩子野惯了,眼神中并不见恐慌。 此刻见挣脱不开,便梗着脖子不说话,却突然抬手朝宋远山脸上扬来。 原来,不知何时,他手里竟然攥了一把沙土。 嗒! 哗啦! 宋远山眼疾手快,在他扬起来的瞬间,伸手抓住对方手腕。 再轻轻一扭,那一把沙土全落在那男孩自己的脸上。 宋远山早猜到这孩子顽劣,岂能让他的小伎俩得手? 咳咳咳! 男孩顿时摇着头大声咳嗽起来,眼睛被沙土迷得睁不开。 剩余的几个孩子见状,立马一哄而散。 男孩也想跑,却发现被宋远山的大手铁钳一样抓着,动弹不得,这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想走,先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一边哭着一边喊。 “不是向我道歉。” “阿雅姐,对不起,我错了!放了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身见阿黛雅在点头,宋远山才松开手,那孩子急匆匆跑没影了。 “小雅,通过这件事情,你学到了什么道理?”宋远山笑了一下问道。 “啥子道理?” “小孩子调皮,要抽两巴掌才老实。” 两人回到家时,天色已晚。 主屋已经点起了油灯。 宋远山让阿黛雅把所有腊肉都带回主屋,阿黛雅这才反应过来,宋远山买这么多腊肉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给她家的。 “要不得,这么多腊肉,太贵重了!” 这时候家家户户并不富裕,仅仅能吃饱肚子,并不能时时吃肉。 只有在年节或者红白大事的时候,才能尝到一些荤腥。 “你要是不收,那我就自己送。要是你阿爹阿娘问起缘由,我就说向小雅提亲!而且腊肉是小雅亲自挑的,说明她已经同意,就差二老的点头了。” 宋远山笑眯眯地威胁道。 “欺负人!” 阿黛雅这才反应过来,宋远山为啥坚持让她挑腊肉。 在他们苗疆族人传统中,男人拎着腊肉登门,是有特殊含义的。 虽然她不论心理还是身体,都早就接受了宋远山,但在阿爹阿娘点头之前,她怎么好意思公开表态嘛! “好啦,两条腊肉而已,现在不代表什么。你先带回去吧。你阿爹阿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强塞给你的。被你们照顾这么久,我也该有所表示。” “下次再也不帮你了!” 阿黛雅没办法,只好乖乖拎着两条腊肉回了主屋。 宋远山返回自己的小屋,灌了一碗凉水,稍作休息,就开始为连夜进山做准备。 今晚是望月,是赶山的绝好机会,可不能浪费。 一个竹篓,一张油布,一壶水,一柄手镐。 宋远山又检查了一遍,便悄悄出发。 出村的路上,遇到不少村民下山归家。 “宋知青这时候上山?” “别人下山你上山,宋知青果然有干劲儿!” “就冲这股子干劲儿,我觉得宋知青肯定能成事儿。只是黑灯瞎火的,当心掉进那个山窟窿里出不来!” 虽然这时候早已没有了上山下乡的运动,但村里人还是习惯用“知青”来称呼从城里来的文化人。 但凡遇到宋远山的村民,都会这般取笑几句。 仿佛。 拿这个呆头呆脑的知青开玩笑,已经成为他们日复一日穷苦且普通生活中的调剂品。 宋远山一概不答话,只闷头朝前走。 出了村,一头扎进茫茫大山之中。 “好多的夏枯草!” 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大片成色绝佳的夏枯草,看着十分诱人。 这些采回去,至少也能卖一张大团结。 不过宋远山连夜赶山,志不在此,只记下位置,继续赶路。 当他终于赶到一片南向山坡时,月亮正好升到半空。 今天是农历十四,皎洁的月光洒在山坡上,给万物都镀上一层银辉。 宋远山忍着有些酸痛的双腿,弯下腰,仔细在林间寻找。 “桑螵蛸!” 当他看到灌木枝干上一点点亮晶晶时,宋远山停下脚步,露出笑容。 桑螵蛸是螳螂科的卵蛸,是中医里调理肾气的经典药材,其药用价值很高。 多附着在桑树枝条和草叶背面。 白天很难发现,晚上在月光的反射下发出淡淡的荧光。 此刻宋远山发现的桑螵蛸正是附在一片野蔷薇的灌木基层,是体型最大,像“小纺锤”一般的巨斧螳螂卵鞘。 宋远山将油布铺在竹篓内,小心翼翼地挑选着个大且成熟度较高的桑螵蛸,然后放进篓里。 足足两个小时,才将这一大片采摘得差不多了。 估计了一下,至少有两斤多。 品相方面没的说,放在后世这些野生桑螵蛸少说也能值个六七百。 而当下的行情还要等到了收购点再问。 喝水休息时,宋远山就被一棵翠绿色的植物吸引。 扒开荆棘丛走近一看,就连水也顾不得喝了,那竟然是一棵天南星! 天南星的植株长得像一把打开的伞,药用部位是埋在地下的根茎,具有抗炎止痛,镇咳祛痰的功效,不论是现在还是后世,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材。 而野生天南星的药用价值更高。 宋远山用手镐小心翼翼地刨开土壤,垫着大片的草叶捡起天南星的根茎,比量一下,竟然有五公分。 夸张! 这种尺寸的天南星,在野外环境非常罕见。 “要是小雅在场,又要让我向山神爷爷拜谢了!” 而宋远山知道,天南星这种植物不是独株,有就是一片,四下找了找,果然在周围又陆续发现几十棵! 许久之后,竹篓里便多了一堆浅棕色的天南星根茎,有点像土豆,但若是当土豆误食,那分分钟去见阎王的节奏。 这玩意儿的毒性很强,所以宋远山特意用阔叶隔开才敢接触。 有了桑螵蛸和天南星打底儿,这次赶夜山已经值了。 不,应该说是超值! 宋远山抬头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还有一个小时月光才会消失,决定利用这一个小时再随便碰碰运气。 遇到值钱的就带上,遇不上就算了。 总之要在月光消失前下山。 宋远山可不敢在没有任何照明的情况下走山路。 就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时,宋远山一个不小心,险些被一根树枝绊倒。 踉跄间,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条眼镜蛇出现在前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再细看,宋远山不由得笑了。 哪有什么眼镜蛇啊,分明是一株半夏! 第9章 半夏和桑螵蛸 半夏的花苞是佛焰苞,乍看一眼很像眼镜蛇。 宋远山略微一想,这里有半夏也算合理。 因为半夏本来就属于天南星科的,前面采了那么多天南星,怎么可能没有半夏嘛! 放眼看一遍,这片区域一小坨一小坨的半夏,大大小小竟然有上百株。 “闲逛都能撞见这么多半夏,我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宋远山心中一阵欢喜。 半夏的叶片,茎秆,花朵都没有什么药用价值,主要的药用价值还是集中在块茎上。 所以宋远山抄起手镐,开始小心地挖起来。 半夏的块茎多生长于五到十厘米深的深润土壤里,挖起来并不费力。 不多时,挖出来的第一棵,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棵半夏的块状根茎比他的大拇指肚还大! 这种个头,一般在野外很少见,只在人工培育的药田中见到。 天南星科的根茎都有毒,半夏也不例外,宋远山都是用其他杂草的叶片隔着才敢触碰的。 “发财了!” 说完这句话,宋远山自己都笑了。 继续挖。 其实采摘完前面采桑螵蛸,又挖了天南星,宋远山已经很累了。 但发现这一大片半夏后,他浑身又充满干劲儿。 挥舞着手镐,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宋远山不由感叹,年轻真好。 半个小时后,竹篓里又平平地装了一层半夏。 整体看,这批半夏的品相属于中上品,整体都是淡棕色的球形或者扁球形,多数直径在二到三厘米之间,少数几颗竟然达到了夸张的四厘米,质地紧实,一看就知道是多年生的成熟块茎。 当然也有几个小弹珠大小,比较嫩,是一年生植株的块茎。 半夏块茎的药效在上弦月期间积累,到望月日达到鼎盛。 也就是说,现在采半夏正当时机。 宋远山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汗珠,看着满满一背篓的成果欣喜不已。 “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小雅还说我冲撞山神,我倒是觉得,山神很照顾我嘛!” 他抬头望望天空,月亮已经偏向了西方。 这次的成果已经不少,他背起竹篓,开始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 待回到村里,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疲惫的宋远山把采回来的山货从背篓里取出来平铺在地上,免得一晚上憋闷压坏。 别的就什么也顾不得,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逸踏实,连个梦都没有做。 清晨五点左右,天刚蒙蒙亮,宋远山就突然醒了。 虽然只有短短四小时的睡眠,但疲惫已经一扫而空,体力完全恢复了。 他麻利地起床,伸伸胳膊踢踢腿,又用凉水洗了把脸,顿觉神清气爽。 不由再次感慨:年轻的身体就是好啊。 此刻远处山间薄雾未消,近处村庄宁谧安静,主屋那边的岜迈一家也还没有动静。 在这青山村,每家每户的耕地梯田并不算多,多数还是要靠山吃饭。 所以即便现在是农历六月中旬的农忙时节,家家户户也不像平原地区那么忙碌,不至于早早起床下地干活儿。 这个时间,大部分村民们要么还在睡梦中,要么才刚刚起床。 宋远山看看时间尚早,便将一地的山货小心归拢到竹篓里,准备赶早去卖掉,免得天大亮了,人多眼杂惹是非。 抵达收购点时,刘树明正蹲在院子里吃饭。 因为开着收购站,经常需要赶去县里卖货,所以刘树明一向习惯早起。 见宋远山这么早到,刘树明开玩笑道:“宋知青果然不寻常,别人都是傍晚卖山货,你却一大早卖。” 宋远山道:“先看看货吧!” 揭开竹篓上的油布,刘树明立即顾不上吃饭了,将饭碗随手放下,径直蹲在竹篓旁端详半天。 “宋知青,你哪里挖这么多蛇苞米和麻芋儿?我的天,蛇苞米竟然这么大,得五公分吧!这麻芋儿的卖相真好,我捣动这么多年的麻芋儿,像这种卖相的还是头回见呢!嚯!还有这么多的猴儿包!” 刘树明带着手套,一边把竹筐里的东西理出来,一边忍不住感慨。 当地人管天南星叫蛇苞米,管半夏叫麻芋儿,而猴儿包就是桑螵蛸。 “开个价吧。”宋远山道。 “别急,先称重。”刘树明取出杆秤,小心翼翼地称量几种山货。 称完了就在小本本上记下重量。 “蛇苞米是十二斤二两。” “麻芋儿有四斤八两,嚯,真不少呦!” 刘树明有些敬佩地看了一眼淡定的宋远山。 麻芋儿这种东西,向来都是一斤两斤的收购。 没成想这个看着呆呆愣愣的知青,竟然一下子就带了将近五斤新鲜的货来。 这山被他赶的,怕是要羡煞旁人了。 最后刘树明取出桑螵蛸,放在称上称重:“猴儿包两斤六两。” 给宋远山一一核对秤星后,刘树明放好称,在小本子上记了下来,开价。 “蛇苞米是一块二到两块二一斤。你这些块头大成色也还行,算是比较优质的。给你两块钱一斤吧。” 刘树明一指半夏:“麻芋儿收购价是两块三到四块钱。你的这些有大有小,我也不能让你吃亏,按三块二算。” 说完抬头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点点头,没有异议。 主要这两种药材他并不清楚收购价究竟几何,看刘树明说的价格区间中,给自己的并不算低,便默认了。 “至于猴儿包,”刘树明停顿了一下,“也不来虚的,给你六块钱一斤吧!” 宋远山摇摇头:“不行,太低了。” 优质的野生桑螵蛸在后世价格奇高,他虽然不太懂现在的行情,但这品相,都算是熟大棉了,算是桑螵蛸里的最优品。 按照自己的估计,怎么也得在十元左右。 刘树明眼神有些躲闪,辩解道:“我这可是良心价!你这猴儿包个头儿虽大,但也不那么均匀,熟度也不够,何况……” 他拈起两个桑螵蛸,放在手心里掂了掂,然后指着中间的一小段干枝道,“这都有杂质,卖不上价。何况这也不够韧……” 这话分明就是拿宋远山当外行了。 且不说宋远山当时是挑拣大且成熟的采摘的,且光看这黄褐色的表面,就知道这批桑螵蛸成色完美,几乎是熟度最佳的时候。 宋远山也懒得掰扯,夺过刘树明手里的卵蛸就往竹篓里放. “那我去外村瞧瞧。” 第10章 上门讨债 “别啊!”刘树明有些急了,“好商量,好商量!” 闹呢,品相这么好的熟大棉,到县里一倒卖,少说十二三块钱一斤是有的,这钱可别被别人赚了! 平时看这姓宋的呆呆愣愣的,没想到今天竟然不好糊弄了。 “按理说,最高也就七块五了!但看在你大晚上赶山也不容易,就直接给你八块一斤吧!我就挣个块儿八毛的,权当给小兄弟挣辛苦钱!” 宋远山看了看他的表情,笑道:“觉得为难我就去别地看看。” 刘树明紧紧按着宋远山把着竹篓的手,道:“再商量商量,九块?九块五?” 看着宋远山面色不改,刘树明咬了咬牙:“最高十块。这是从未有过的高价了,是真没多少利润了,好歹也让我挣一份儿吧!”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从青山村到县城,要翻过两座山,再走上小半天的路。总得给别人留点赚钱的空间。 没钱赚,谁来收山货转卖呢? 想到这里,宋远山也便松了口:“行,十块就十块吧。” 刘树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快速坐下来开始算账:“那就按十块钱算,猴儿包一共是二十六块整。蛇苞米是二十四块四毛,麻芋儿是十五块三毛六厘。三样加起来一共是六十五块七毛六厘。” 宋远山道:“凑个整儿吧,六十六块。” 刘树明又一咬牙:“行,交你这个兄弟!给你凑整!但只能先给你五十的现钱,剩下十六块钱得打个欠条。否则我这收购点一大早上刚开张,手里就没了钱,也忒不像话。 “这没问题。”宋远山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一个村子住着,对方也不至于为了十六块钱耍赖。 刘树明一边写欠条一边道:“你这一趟运气绝了,六十多块钱啊,都能抵上别人家赶五六天的山了!” 宋远山却忍不住心中腹诽。 在后世,这种二三十克一枚,且品相优良的巨型桑螵蛸,少说也得三四百元一斤。 而现在十块钱一斤,就被称作“从未有过的高价”了! 这强烈的物价差啊! 重生以来,宋远山觉得最大的反差就是现在和后世的物价差距了。 卖山货时候,一对比价格,他就忍不住心疼。 要是有超能力多好,可以让他自由穿梭现在和后世,这样他就可以把山货卖到后世,再把钱带回到现在来…… “给你!” 刘树明递钱的动作把宋远山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远山接过零零整整的一沓纸币,数了一遍,准确无误。 将钱和欠条一并收好了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里,就准备离开。 刘树明一把拉着宋远山坐下:“宋兄弟,别急着走,说几句话。” 他指了指记账本,“你也看得出来,这三样货,我可都没给你压价。知道为啥不?” 宋远山略一思量:“夏枯草?” 刘树明一拍大腿:“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没错,昨儿我去县里卖货,买家很满意棒槌草,哦不,夏枯草。再三叮嘱我打听清楚,夏枯草是谁炮制的。还说像那种品质的夏枯草,以后有多少收多少。” 宋远山早料到如此。 山村里采到草药,一般都是青货直接卖,而这样往往卖不上价格。 尤其是夏枯草,青货和熟货价格相差几倍。 但村里人都不懂如何炮制,久而久之,就以为夏枯草不值钱,慢慢都不去采摘了。 他点点头:“那我以后再卖夏枯草,树明大哥你可别再压价了。” 听他主动喊了一声“树明大哥”,刘树明拍着他的肩膀道:“哪儿能啊,你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这人最公道,十里八村出了名的童叟无欺!” 宋远山嗯了一声,道:“那我也保证,以后只要树明大哥出价公道,我就不卖给别人!” 刘树明一怔。 和宋远山对视片刻,伸手指着宋远山大笑起来。 他也意识到,这个被村里人嘲笑为榆木疙瘩的知青,其实并不简单。 其实昨天宋远山亲手炮制夏枯草,为赚钱,也为投石问路。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还是有懂行的。 待回到阿黛雅家,宋远山刚进院子,就见阿黛雅在原地转圈儿,一脸焦躁。 “怎么了?”宋远山忙上前。 “阿山!”阿黛雅看到他回来,眼睛陡然明亮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般。 在宋远山的追问下,阿黛雅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实情。 原来前些年,阿黛雅的小妹被毒蛇咬伤。 为了给妹妹看病,岜迈便向村里的一位长辈借了不少钱。 原本说好年底再还钱,可今天一大早,那位长辈就来要账,说什么也要岜迈家今天全都还上。 宋远山这才注意到,主屋的房门关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话语声。 宋远山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来要账?” 阿黛雅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他是听说我阿爹跟村长闹翻了,怕我们不久就要搬家,所以赶着就来要账。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阿黛雅低声啜泣:“还说……如果还不上账,就让我嫁给他儿子抵账……” 宋远山顿时勃然大怒。 那长辈家的儿子宋远山是知道的。 三十多岁,长得人高马大。 然而智商发育不全,每天蹲在村口玩土,冲人嘿嘿傻笑。 哪个正常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给这种傻子。 如今竟然想娶阿黛雅,宋远山自然十分气愤。 “走,跟我进屋!” 宋远山抓住阿黛雅的手腕,带她朝主屋方向走。 “别!” 阿黛雅不想让宋远山掺和这种事。 但宋远山不由分说,快步上前,推门而入。 第11章 你说的废物,是我? 堂屋里。 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颇有威严的男人坐在正中的竹椅上,正是阿黛雅口中的“长辈”,辈分颇大,村里人称愗叔。 岜迈和欧彩在一旁站着,脸上表情有些局促。 见宋远山带着阿黛雅突然闯进门,岜迈忙道:“阿山,这里没你的事儿,快带阿雅出去!” 宋远山却开门见山:“迈叔,还差多少钱?” 岜迈不清楚宋远山的用意,但并不想让晚辈掺和到这种事情来,更何况宋远山还是个外人:“你们先出去。” 愗叔却开口道:“既然阿雅都进屋了,就别着急走。最近我也听了不少有关阿雅的风言风语,有些话我都学不出口。” 他看向岜迈,语带嘲讽:“老迈,你家阿雅的名声已经臭了,很难找到主儿了,不如就嫁我儿子,也好帮你抵债。免得被某些外面来的废物占了便宜!” 说完,还斜睨了一眼宋远山。 分明是说,这就是“外面来的废物”。 听到他诋毁阿雅,岜迈和宋远山都登时黑了脸,但嘴唇嗫嚅几下,什么也没说。 宋远山也冷言:“你说的废物,是我?” 愗叔轻哼一声,自带威慑:“难道不是吗?你也来村里小半年了,整天往山里跑,可从没见你挣过钱!你看看同村其他人,跑一天的山,谁不赚个块儿八毛的?你这样的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宋远山也不客气:“我至少不会整天蹲在村口无所事事。” 愗叔脸色瞬间巨变。 自家儿子一向是他的逆鳞。 虽然确实是个痴傻儿,但也不容他看不起的外人这般直白的嘲讽。 岜迈怕宋远山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惹怒了债主,急忙上前打圆场:“他一个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雅也紧张地上前扯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安抚地拍了拍阿黛雅的手背,看向竹椅里的人:“迈叔欠你多少?” 迈叔十分不屑:“什么意思?好像你能付得起!” 宋远山从内侧兜里掏出厚厚一沓钱,捏在手里拍了拍:“说个数,我看能不能付得起!” 屋里众人都惊呆了! 这么多钱! 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虽然这个年代,人们的生活水平已经有所提升。 但青山村的条件远远不及外面的世界。 因为这里背靠山脉,耕地稀少,不便种植农作物。 而且又远离县城,就少了很多打零工的机会。 大部分人只能赶山来谋求生计。 辛苦一年下来,一家也就三两百块钱的收入。 除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能有个三五十的结余就算不错了。 而宋远山手里零零整整的钱,少说也得四五十! 见愗叔也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宋远山转身问岜迈:“迈叔,欠他多少?” 岜迈动了动嘴唇,含糊地吐出几个字:“六十。” 宋远山一愣,他手里这些钱加起来只有五十块。 而就是这一愣,让原本目瞪口呆的愗叔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立马讥讽起来。 “口口声声问欠多少,还以为你能还呢。搞了半天,你也不行啊!六十块钱,六张大团结,你有吗?没有的话就别学别人出风头!” 宋远山看向对方。 年龄不老小了,却一副小人嘴脸。 当即冷笑一声:“倘若我拿得出,又怎么说?” 愗叔却认定宋远山在说大话,满脸倨傲:“那我就我当场给你磕一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六张大团结,是一个废物随随便便就拿得出来的?” 宋远山心中暗笑,立马又取出刘树明的欠:“这是收购点给的欠条,十六块,再加上我手里的五十,够不够?” 愗叔不可置信地凑近看。 收购点经常给村民开具欠条,宋远山手中的欠条很好辨认。 愗叔顿时哑巴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榆木疙瘩,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宋远山数出四十四块钱,连同欠条一起递向对方。 愗叔接过钱和欠条,数了数,反复查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才将之前岜迈签的借据递给岜迈,说了句“两清”,转身就想往外走。 宋远山伸手拦在门口:“这就走?” 愗叔一愣:“怎的?” 宋远山嘴角一勾:“刚你说的,我拿得出钱,你就跪地磕一个。怎么,真当自己说话是放屁?” 愗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一时口快而已。 哪成想这宋远山还真拿得出钱啊。 论年龄和辈分,自己是老人,又是长辈,真磕的话,多丢人! 反正他拉不下这个脸来。 愗叔看向一旁的岜迈,语气和婉了很多:“阿迈,毕竟同村住着,一句口误,别当真。” 岜迈默默点点头,转向宋远山:“阿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按照宋远山如今的性格,哪怕强摁着对方的脑袋也必须要兑现承诺,作为对他狗眼看人低和言而无信的惩罚。 但迈叔开口,宋远山也不好回绝。 便开口道:“头可以不磕,但事儿必须说明!迈叔借的钱,定好了年底还,可你却今天来催账,到底是为何?” 愗叔低垂着眉眼,并不作声。 宋远山冷笑:“原因无非两种,要么是受了刘三金挑唆,来落井下石;要么得知迈叔一家遭排挤,来趁火打劫!” “迈叔是个老实人,不愿意撕破脸,但我宋远山无所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青山村绝不是某些人可以横行乡里的地方,迈叔一家不会搬走,我宋远山也不会离开,如果你想在这件事情上讨便宜,恐怕是想多了!” 愗叔全程听着,愣是一句话没还嘴。 他感觉到宋远山说这番话时,竟有一股莫名的威势,压迫得自己都有些心虚。 明明是一个木讷瑟缩的书呆子,路上见到人都躲着不说话的人,如今怎么会这般强势? 一旁的阿黛雅一直盯着宋远山。 自从砸碎地涌金莲的药株开始,阿黛雅就觉得宋远山像换一个人似的。 他的言行举止,与之前有太大的差异,整个人都散发出盛气凌人的气势。 这与她从小接受的教导,可谓大相径庭。 昨天还没太深的感触。 可今天,看到一向自傲的愗叔被宋远山呵斥一顿,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还灰溜溜离开,阿黛雅打心底觉得舒坦。 愗叔离开后,岜迈开口道:“阿山,谢谢你帮我还债,我这就给你打个欠条,年底之前一定会还你的。” 第12章 真是来赶山的? 宋远山却摆手,正色道:“迈叔,您要是给我打欠条,那我也得跟您算笔账。我在您家住了这么长时间,这借住费算多少?每天的吃喝,小雅塞给我的烤地瓜,又算多少?还有我上次险些被马蜂蜇死,是你们把我救活的,这又算多少呢?” 岜迈面露为难:“不是这么算的,吃喝都是自己产的,不值当啥。你这可是真金白银拿出来的!” 说完,还是自顾自地写了一张欠条,写上自己的名字,强塞进宋远山的手里。 宋远山拿到欠条,看了不看,直接撕了个粉碎。 “哎,你这孩子……”欧彩没来得及阻止,叹了口气。 “其实迈叔彩婶,浪费这功夫算账,还不如跟我一起去赚钱呢!”宋远山气定神闲。 岜迈听得一脸懵:“赚钱?咋样子赚?” 宋远山笑道:“棒槌草!” 听宋远山提到棒槌草,阿黛雅当即反应过来,连忙问道:“阿山,你早上去收购店咯?对于棒槌草,怎么说的?” 宋远山道:“刘树明把棒槌草卖到县城了,很好卖,说那种品质的棒槌草有多少要多少,价格从优!所以咱都别浪费时间了,快收拾收拾进山去!” 岜迈微微点头。 一篓棒槌草卖10块钱,的确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其实昨晚他就在考虑这事儿,只是宋远山没开口,他也不好直接提。 如今宋远山说了,他自然不会拒绝。 阿黛雅就盯着阿爹呢,见阿爹点头,她立即振臂嚷道:“出发!” “瓜丫头,不吃饭就上山,不怕饿肚子??”欧彩笑道,“都等着,我去做早饭,阿山也一起吃。” 早饭很快备好,吃的是菜窝窝。 就是把玉米面,红薯面和一些焯过水的野菜,加盐混合到一起,团成窝窝头,然后蒸熟了吃。 按照村里这时候的习惯,大部分人都是一天两顿饭。 早饭十点左右吃,然后挨到下午三四点再吃一顿。 阿黛雅的两个哥哥,因为早起要上石矿做工,带饭走的,要一直干到很晚才回来。 而阿黛雅的妹妹,因为常年卧病,都是欧彩把饭端进屋内给她吃。 剩下几人团坐在院子里的矮桌旁吃着菜窝窝,就着一碗点了两滴香油的芫荽汤。 宋远山提到:“迈叔,等棒槌草这事儿稳妥了,就把大哥二哥也叫回来吧,总比在石矿干活轻省些。” 迈叔却有自己的顾虑,摇头道:“这事儿不急,以后再说吧。” 宋远山便没再说什么。 上一世的宋远山听放羊老汉提到,岜迈的两个儿子在冬天都死在了矿山上。 具体是出了什么事故,又是哪年的冬天,老汉也没提。 按照宋远山的分析,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多半是与刘三金有关。 但这种事情又没办法直接说,也只好记在心里,找机会再说。 吃完饭,欧彩留在家中,忙着收拾房屋旁那一亩三分地儿。 其他人一人一个大背篓,准备出发。 出发前,欧彩特意叮嘱阿黛雅,用草木灰抹一抹脸,再把头发散下来一些。 阿黛雅不是很情愿,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她自己也知道,苗疆女人的名声在青山村这边一向不好,而她又长了这样一张脸,还是用遮一下比较好。 宋远山早已习惯阿黛雅在家中干净利落,在家外灰扑扑的形象。 刚来时候,他还奇怪,为何明明五官动人,明艳美丽的女孩子,出门却要扮丑。 后来见到村里人对岜迈一家的态度,再看看街上几个闲汉对阿黛雅不善的打量目光,他便理解了。 进了山,宋远山建议三人分开走,收益更高。 岜迈作为老赶山人,自然同意,率先钻进山林中。 宋远山则拉住阿黛雅说:“小雅,咱俩一起。” 阿黛雅表面瞪他一眼,心里却美滋滋的,任由宋远山牵着小手。 时间正值六月,山花烂漫,山路两边大片的野蔷薇汇聚成一片一片的花田。 置身于山野之间,放下所有对外人的防备,山风吹拂,带着一股独特的清香。 这是宋远山多年不曾有过的轻松。 此刻的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攀登山路时候就故意放慢脚步,时不时扭头看身旁的阿黛雅一眼。 阿黛雅有些无奈:“你真是来赶山的?” 宋远山反问:“不然呢?” 阿黛雅撇撇嘴角:“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紧不慢赶山的!” 宋远山不由莞尔:“等习惯就好了,来,坐一会儿。” 阿黛雅见这人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的样子,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家赶山向来急匆匆进山,巴不得多找到些山货。 他可倒好,刚进山还没走几步,就一屁股坐下休息了! 白白浪费时间。 这要是被阿爹看到,非骂人不可! 宋远山含笑,强行将阿黛雅拉过来坐下。 身侧是思念了数十载的女孩儿,面前是绵延无尽的翠峰山峦,宋远山仰面感受着清风拂面。 又随手抓起一把草叶放在鼻尖深吸。 青草混合着泥土的味道沁人心脾,宋远山只感觉舒服极了。 “阿山?” 阿黛雅拨开秀发,警惕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讲真,这个样子的宋远山,跟以往大不一样,越看越觉得吓人。 难道刚进山就冲撞了山神爷爷? “好啦好啦!” 宋远山其实还没坐够。 但见阿黛雅如坐针毡的模样,便起身,指着不远处山坡道:“走,咱们去那边。” 那里是一片向阳的缓坡,正是宋远山昨天晚上看到一片夏枯草的地方。 两人背着竹篓快步走过去。 待看到缓坡的荒地上一大片饱满成熟的夏枯草时,阿黛雅立马兴奋起来:“咱们运气太好了吧!这么快就找到了这么多棒槌草叻!” 这片夏枯草沿着山势,绵延了十多米远的样子,呈一小片密集状态。 夏枯草整株高约三十厘米左右,果穗呈黄褐色。花苞的边缘微微干枯,穗轴的质地变硬,其药用的有效成分积累接近峰值了。 所以最近这一两周正是采收夏枯草的好时候。 夏枯草是中医临床常用的清热泻火,散结消肿的药,其药用历史可追溯至《神农本草经》。 而药用部分,正是干燥的果穗。 宋远山和阿黛雅把背篓往旁边一放,二话不说,开干! 第13章 喊你废物是对你好 宋远山先清理夏枯草植株周围的狗尾巴草之类的杂草,避免在收采时候混入杂质。 阿黛雅则拿出小镰刀,从距离果穗底部两指左右的位置轻轻割断,确保果穗的完整。 采收下来的果穗整齐地码放在一旁,等最后再放进背篓里。 由于夏枯草植株偏矮,阿黛雅需要弯着腰采收。 半个小时后,她就觉得腰酸背疼,不得不直起腰来缓一缓。 宋远山清理完杂草,也用镰刀开始采收果穗。 见阿黛雅直起身来揉腰,就对她道:“你先坐下歇一歇,剩下的我来割吧。” 说完还从背篓里取出水壶,递给她。 阿黛雅灌了一大口水,又擦了擦脸上的汗珠,笑道:“我不累!这些果穗比上次的大,是不是更值钱?” 看着阿黛雅一副小财迷的样子,宋远山也笑了。 刚要点头,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嘲笑的声音。 “棒槌草还能卖钱?阿雅,你是不是被这个外来的废物带偏了?” 宋远山朝那边一看,就见缓坡小路上走来一个二十多岁,背着竹筐的年轻人。 是村里的赶山人,名叫刘振东。 先前向阿黛雅提过亲,岜迈和欧彩并不反对。 毕竟刘振东不像纯地痞流氓的刘树生,还算有几分本事,靠着赶山认识不少镇上的收购商,家中比较富裕。 但阿黛雅当时正在照顾被山蜂蜇得半死的宋远山,一口拒绝。 这让刘振东深感丢脸,每次抓住机会,都要找补几句。 “今天我心情好,让你们也长长见识!” “看,这是我用半上午采的牛肝菌和鸡枞菌,加起来至少能卖三块钱!” “听清楚了,三块钱!” “阿雅,你跟那个废物赶山,能赚三块钱吗?三毛都费劲吧!” “真不知这废物哪里好,你整天都陪他往山里钻。” 听对方一口一个废物地叫宋远山,阿黛雅怒道:“赚多少钱都和你没关系,请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叫阿山!” “不是我一个人叫他废物,全村人都这么叫。”刘振东坐下来,朝宋远山勾了勾手指,“哎,宋远山,知道为什么村里人都叫你废物吗?” 宋远山眯起眼睛,看着对方。 刘振东道:“因为村里人都关心你,看你满脑子都是进山找什么药株,怕你癔症了,想用这种方式点醒你。喊你废物是对你好,你要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阿黛雅快忍不住了,却被宋远山拉住。 宋远山继续看着对方:“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 刘振东摆摆手。 “感谢啥啊,你一个废物的感谢又不值钱,你啊,以后见到我,恭恭敬敬喊一声东哥就行!” “你也看到了,东哥我随便捡些山货就能卖好几块钱,以后你就跟东哥混,东哥手指缝随便洒点,就够你用的!” “咋样,心动了吧,现在就喊一声东哥来听听!” 说完,刘振东笑眯眯看着宋远山。 把愣头愣脑的宋远山忽悠得一愣一愣,让他的心理得到极大满足。 而宋远山,却摇了摇头,“我叫你东哥,岂不是也要去县城认干妈?我不想认干妈,也吃不下脏东西,所以还是算了吧!” 刘振东触电一样跳起来,脸色大变:“你胡说什么!” 宋远山嗤笑道:“同样的山货,你总能卖上高价,还不是因为你有一个好干妈?你和你干妈做的那些……母慈子孝的事儿,我可做不来。” 刘振东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跟县城药商乱搞,是他的秘密。 这个秘密,刘振东讳莫如深,任何人都不知道,宋远山这个呆头呆脑废物,是怎么知道的? 本想在宋远山身上找找乐子,却被宋远山说出他藏得最深的秘密,这让刘振东生出一种张嘴骂人时吞下一只苍蝇的感觉。 “我这人有洁癖,吃不下脏东西,所以这声东哥就不叫了。” 宋远山笑了笑问,“不过看你这么喜欢给人当哥,我可以帮你问问村里其他人,有谁愿意,到时候可以跟你一起去你干妈家吃夜宵。” 刘振东眼中闪过几分恐慌:“宋远山,我警告你,没有的事不要乱讲!” 说完,也不等宋远山回话,拖着他的背篓就走。 走几步,回头看一眼。 每次看到宋远山勾起来的嘴角,刘振东心里越发堵得慌。 待刘振东走远,阿黛雅好奇地看向宋远山。 他说的那些话是啥意思,她听不懂。 刘振东慌慌张张地离开,她也看不懂。 “有些事,你还是别打听了,怕污了你的耳朵。” 宋远山伸手按住阿黛雅的头顶。 强行将她好奇的视线从自己脸上扭开,“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这么多棒槌草,够咱俩忙一阵的!来,开干!” 阿黛雅一听这话,立马笑得眯眯眼。 点点头,全身心地投入到采收夏枯草的活计中去了。 别看阿黛雅是个女孩子,但常年赶山的经历,使得她的体力甚好,收割起夏枯草来又稳又快。 而宋远山,虽然昨晚赶了半夜的山,现在却仍然生龙活虎,丝毫没有疲惫感,只能说年轻真好。 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整整一片的夏枯草终于被收采完全了。 日头已经越过树梢,纵然是山中,也有些热了。 两人将夏枯草整齐地收进背篓后,便挨着坐在地上。 阿黛雅看着竹篓里的夏枯草,叹道:“好是好叻,只是赶不上昨天那一片多,才半篓多些。昨天那篓卖十块钱,今天这些估计只能卖五块多叻。” 宋远山笑道:“哪儿能每次都找到一大片呢,别急,一会儿再走走看。” 休息了片刻,两人又觉精神抖擞,便沿着坡路往上爬。 这个时节,夏枯草随处可见,可惜都不成片了,只在路边零散的一丛一丛的。 还有些果穗发青,并不成熟。 两人继续沿着缓坡往上走。 不远处是一片杂木林,此时阳光正好,照射在郁郁葱葱的杂木林上。 宋远山心中一动,带着阿黛雅沿着坡路,朝杂木林方向走去。 沿着杂木林边缘走了没多远,宋远山眼前一亮,伸手一指:“快看,那是什么?” 第14章 挖黄芪 阿黛雅走过去,就看到一簇几十公分高的小叶植株,开着淡黄色蝴蝶型小花。 她见过这种植物,但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摘了朵小花,闻了闻,也没啥味道。 转头问宋远山:“这叫什么?” 宋远山快步跟上来:“这是黄芪。” 阿黛雅恍然大悟:“哦对,叫黄芪,这个也能卖钱?” 宋远山点了点头。 黄芪是常用的补益类中药材,在后世,普通黄芪的价格并不算高,大约在四五十元一斤。 品质好的野生黄芪,价格能到一千多元一斤。 当然,在2021年,野生黄芪就被列入了国家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名录,属于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了,从此禁止了野生黄芪的采摘和出售。 但在这八十年代,野生黄芪还是十分多的,并没有“非法采摘”这样的说法,所以挖起来并无压力。 虽然现在的行情,宋远山还不清楚,但既然见到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宋远山蹲下身去,一边清理植株周围的杂草和表面土壤,一边道:“黄芪的药用部分是根部,先挖回去,等到了收购点问一下就知道了。” 阿黛雅闻言,也立即蹲下去,和他一起清理。 不消多时,便露出了根部上方的主茎。 宋远山取出铁锹,从根系的外围三四十公分处下铁锹,慢慢地向根系方向挖去。 他用力比较轻缓,生怕铲断了主根,一边剥离土壤,一边轻轻摇晃主根。 “最好的黄芪是粗壮没有分叉的单根,万一挖断了,价格会打折的。” 听这么一说,原本还想上手拔的阿黛雅也不敢动了,紧张地盯着铁锹:“那你轻点儿拔,再轻点儿拔!” 宋远山心中一动,忽然凑近阿黛雅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阿黛雅顿时羞得脸红,拳头在宋远山身上砸了一下。 女孩砸来的拳头毫无威力,反而带着几分羞嗔缠绵的味道。 宋远山不由高声“哈哈”笑起来。 直看到阿黛雅耳尖都泛起了红,这才停止逗弄她,继续挖。 片刻后,黄棕色的主根露了出来。 宋远山放下铁锹,趴在地上,用手探进松软的土里,不由喜道:“还挺饱满,得三公分粗呢!” 阿黛雅也趴下来问:“很值钱吗?” 宋远山笑道:“得看有多长,这样,握住整根,慢慢抖。对,就这样,不能太用力,别拽断了,轻轻往外拔……” 他握着阿黛雅的小手,教她慢慢拔出黄芪的根部。 这里的土壤混合了大量的腐枝树叶,土质松散。 再加上宋远山用铁锹挖掉了表面的土质,挖起并不费力。 所以只用了几分钟就将根部完全挖出。 这是一根圆柱形十分粗壮饱满的黄芪。 宋远山比量了一下,长度竟然能达到一米多长。 主根略带弯曲,几乎没有侧根,表皮是鲜活的黄棕色,覆盖着细密的纵皱纹。 阿黛雅从未挖过黄芪,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充满了好奇:“怎么样?够长吗?” “够!这么长的野生黄芪不多见!品相也好!” 要在后世,这样的黄芪至少能卖到五六百元。 但在这个年代,一想到物价差,宋远山也就拿不准价值了。 “不急,带回去给刘树明看看!” 他将粗壮的黄芪根小心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转身又去挖剩余的。 按生长习性来看,野生黄芪会以“小片状群落”的形式生长。 宋远山已经查看过这一小片的范围,大约生长着十来株黄芪。 但从株苗的形态来看,有一半多还是幼苗,估摸着根还没长起来。 于是宋远山只挑拣四五株比较壮硕的植株开挖。 有了先前的经验,阿黛雅也知道了该如何用力。 两人合作,很快便将这几棵黄芪都挖了出来。 除了有四五根两公分粗,五六十公分长的,算是比较细小的黄芪外,十分意外竟然还有一株分外粗壮的。差不多四公分粗,足足有一米五长! 立起来,比阿黛雅都矮不了多少。 阿黛雅又惊又喜:“山神爷爷显灵叻!今天回去要好好拜一拜山神爷爷!” 宋远山不觉莞尔,伸手将她头发里的杂草给摘了下来。 能挖到这般长度的黄芪,他也有些意外。 但一想到这片区域地处南坡,又出了杂木林,光照充足,又觉得并不十分意外了。 挖完黄芪,宋远山拍掉手上和身上的土,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休息。 阿黛雅不知疲倦一样,坐在一旁清理着黄芪根上的腐土和杂枝。 宋远山拍拍身边的杂草:“阿雅,你也来休息一会儿。” 阿黛雅摇摇头,眉眼笑得弯弯的:“我不累,收拾干净一些,说不定能多卖钱叻!” 宋远山见她劲头十足的样子,也不歇了,拿出背篓里的油布包裹住黄芪根,小心地拿在手里,避免折断。 他又朝远处望了望,伸手一指:“走,咱们去那片看看,那边应该有棒槌草!” 阿黛雅眼睛顿时一亮:“你怎么知道的?” 宋远山嘿嘿一笑:“我猜的。” 阿黛雅将信将疑:“这也能猜?” 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率先站起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大约十五分钟后,俩人爬过一个小山坡,山坡后面只有一片杂木林,其他啥也没有。 阿黛雅憋着笑,伸手在宋远山脸上刮了刮:“说大话叻!” 宋远山笑了笑:“不应该,往山坡下走一点,穿过杂木林看看。” 结果,刚穿过杂木林,一大片棒槌草就涌入眼帘,硕大的穗子垂着褐紫的饱满花粒。 风一吹,连片的植株轻轻地晃,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淡淡的草香味儿。 阿黛雅惊呼:“真有棒槌草啊,好大一片叻!这比昨天那一片都多?!” 宋远山则显得沉稳许多。 上一世为了配合录制《华夏药典》,他详尽地研究过秦巴山区的自然条件,各种药材的生长习性烂熟于心。 这片山坡向东南方向,散射光线十分充足,杂木林又正好遮挡住直射强光,很适合夏枯草生长。 第15章 猴果子和重楼 阿黛雅欢呼雀跃一阵,回身见宋远山一副淡淡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不开心?” 宋远山笑了:“怎么会不开心,只是没像你那样又蹦又跳。省点子力气吧,这一大片夏枯草,够咱俩干一阵子!” 阿黛雅已经顾不得说话,飞奔过去,拿出镰刀就开始采! 她嘴里哼着小调,手里动作十分利落,似乎不知道疲倦一般。 宋远山也不落后,从另一旁开始,飞快地采摘夏枯草果穗。 干起活儿来的时间过得飞快。 等两人休息了两次,喝光里水壶里的水时,一大片的夏枯草已经被收割完了。 看看日头,也到了中午。 再看看装得冒尖的两个背篓,阿黛雅感慨:“还以为要一整天才能采满,没想到中午前就采这么多!” 宋远山伸手擦了擦她额头的汗珠,道:“药材装满了,走,我带你找点好吃的去!” 阿黛雅看了看四周:“这能有好吃的?” 宋远山故意神秘一笑,拉着阿黛雅就往杂木林深处钻。 阿黛雅以为宋远山又要骗她做那天的坏事儿,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可宋远山拉着她走了几步,就停在一棵树下,让阿黛雅在下面等着,他利落地爬上树。 再次感慨一番:年轻的身体真是好啊! 没一会儿,他就用衣服兜着一大把野果子下来了。 “猴果子?” 阿黛雅十分惊讶,猴果子是当地人都认识的一种山果,酸甜口很好吃。 其实所谓“猴果子”就是后世俗称的猕猴桃。 秦巴山区里的猕猴桃有不少品种,宋远山采摘的是野生软枣猕猴桃。 这种果实比较小巧,跟大枣差不多大,表皮比较光滑,没有绒毛,口感十分清甜。 但现在距离野生软枣猕猴桃的成熟季还早呢,宋远山从哪里摘到这么多黄绿色的熟果子? “快,尝尝!” 宋远山挑一个最大的递给阿黛雅,自己也剥了一个扔进嘴里。 “好吃吗?” “嗯!甜的嘞!” “那就坐下来吃一会儿,摘了好多呢!” 宋远山一屁股坐在树根下,拉着阿黛雅也坐在一旁。 其实赶山期间跑过来吃猴果子,阿黛雅内心还是有一些负罪感的。 赶山人,哪个不是漫山遍野跑,尽可能多采值钱的山货? 谁像宋远山这样,全程不紧不慢,现在更是拉着她边歇息边吃猴果子? 不过,软糯可口的猴果子进嘴,负罪感就荡然无存了。 美味,又解渴。 太好吃了! 见阿黛雅被秀发挡在下面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湾,宋远山也发自内心地笑了。 看到猴果子树时,他就猜测可能已经成熟了。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向阳的山坡,气候要比其他地区早半个月的样子。 “看那边!” 宋远山突然指向前方不远处,那边的树木之下,有一片草丛。 他起身走过去。 阿黛雅不明所以,也跟过去。 “半夏三片叶,南星一把伞,重楼不服气,伞上又加伞!”宋远山眼睛盯着前方,嘴里念道。 “这个我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叫啥子,记得阿爹说是一种药材叻。叫啥子来嘞?”阿黛雅指着草丛道。 “叫七叶一枝花,也叫重楼。”宋远山拉住阿黛雅,防止她靠得太近。 重楼属于百合科,全身有毒,而且周围常常有毒蛇出没,得小心些。 观察一阵,确认没有毒蛇藏匿在周围,宋远山才拉着阿黛雅慢慢靠近。 这一小片重楼的株型独特,辨识度很高: 茎秆直立挺拔,足足有半米高。 顶端轮生着七片长椭圆形的绿叶,像撑开的小伞。 叶片中心抽出一根黄绿色的柱状花轴,顶端带着枯萎的花被片,下方则挂着两个椭圆形蒴果。 宋远山一边观察植株一边向阿黛雅介绍:“重楼成熟得比较慢,咱们需要根据叶片来判断年份。重楼幼苗时期是单片叶子,逐渐增加,生长到六七年,叶片就大体稳定成七片了。你看这些七片叶子的,就是有七年以上年份,算是成熟的植株了。” 阿黛雅既惊讶又敬佩:“阿山,我才晓得原来你懂这么多的呦!阿爹都不晓得这么详细叻!” 看着心爱姑娘投来敬佩的目光,宋远山不由挺了挺后背,介绍得更为卖力:“重楼是传统的中药材,药用部分集中在干燥的根茎上,主要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 “呶,你看这里的果实,正从绿色变成紫褐色,表示在慢慢成熟。只是可惜啊……” 阿黛雅正听得入迷,冷不丁听他说可惜,忙问道:“可惜啥子么?” 宋远山叹了口气:“可惜现在是夏天,重楼还没有完全熟透。要是在秋天,地上的植株开始枯萎,养分充分积累到地下根茎里。那时候药用成分含量最高,才是最好的采摘时间呢。” 阿黛雅听他如此说,顿时泄气:“是哦,好可惜叻,找到了,却不能采!” 宋远山不死心,在一大片重楼植株里仔细查看,突然高声喊:“阿雅!这里!” 阿雅循声望去,就见最南边,有一小片重楼的叶片已经开始变得枯黄。 宋远山笑道:“看来咱们运气还挺好,这一片倒是可以挖出来看看!” 阿黛雅立马取出手镐递给宋远山。 宋远山先清理了植株周围的土壤和杂草,避免损伤根茎。 再用铁锹从根茎的一侧缓慢下铲,顺着根茎生长方向挖,然后将整个根茎完整挖出。 和采摘黄芪时一样小心,避免根茎的断裂。 阿黛雅小心地抖掉根茎上的泥土,尽量保留须根。 大约半小时后,地上已经摆放了大大小小十多个棕褐色的根茎。 最大的粗三公分,长二十多公分,最小的也有七八公分长。 阿黛雅问道:“这个很值钱吧?” 宋远山笑着“嗯”了一声:“应该吧。” 后世这种纯野生的七叶一枝花,能卖到上千元一公斤。 这个年代物价低,但肯定也比较值钱,毕竟是重楼嘛! 今天收获满满,背篓里已经装不下了。 阿黛雅手里拿着油纸包裹好的重楼,宋远山手持包裹好的黄芪。二人又各自背了竹篓,开始往回走。 下山途中,阿黛雅“咯咯”笑个不停,笑声清脆又婉转,回荡在山谷里。 宋远山也被她感染得忍不住想乐。 但看她满脸汗水,额头脸蛋上都带着几道泥污,不由笑道:“干了半天活儿,还背这么重的背篓,你咋还直笑?” 阿黛雅甩甩头发,俊脸一扬:“才半天功夫竟然采到这么多好东西!我心里欢喜得很!况且这背篓又不重,再有一个我也背得动! 宋远山打趣道:“你力气这么大,把我的也背了呗?” 第16章 下山,满载而归 阿黛雅不疑有他,伸手就要接宋远山的背篓。 宋远山这才想起来,以前阿黛雅照顾他是城里来的读书人,总说他不是干粗活的料,便常替他背重物。 而宋远山也欣然接受。 让一个女孩子帮忙背东西,竟然也不觉得羞耻。 想到这里,宋远山不禁汗颜,上一世阿黛雅的遭遇,也不能全怪在别人头上,你宋远山自己也有责任啊! 这样想着,一股子酸涩,懊悔,疼惜,又混合着羞愧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 阿黛雅见宋远山突然不说话,却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心里顿时有些发毛。 “阿山?阿山?”阿黛雅忙伸手在宋远山面前晃了晃。 “嗯?哦,我没事。”宋远山回过神来。 “你刚刚咋个了么?”阿黛雅试探问道,转瞬又立马摇摇小脑袋,“不想说也冇得关系,就当我没开腔。” 宋远山无奈:“真不知你的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等着!” 他说了一句,放下背篓和手里的东西,爬上旁边的山坡,用手镐砍下一根长树枝,拾掇干净枝叶。 一头插进自己的背篓,另一头插入阿黛雅的。 然后他在中间一用力,担了起来。 阿黛雅见状,连连摆手:“太重叻,你一个人担着走山路好累的!” 宋远山却坚持:“正好锻炼身体,你帮我扶着点就行。” 阿黛雅拗不过他,只好在旁边小心扶着背篓,随他慢慢朝山下走。 下山途中经过一段窄路,却见刘树生迎面走来。 “阿山!” 阿黛雅紧张地拉住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握着她的手,大声说:“怕什么,要是有人找死,那我不介意再踹他一次!” 刘树生脚步一顿,目光只瞥了他们二人一眼,但并没有找任何麻烦,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从两人身旁经过,匆匆朝山里赶去了。 宋远山朝他爬山的方向,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这可不像刘树生的性格。 以往不论何时何地碰到,都难免受刘树生一顿言语讥讽。而今天这人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颇为奇怪。 但宋远山也没说什么,带着阿黛雅继续下山。 两人赶到约定的地方等待岜迈。 不多时,岜迈从另一条山路下来,背篓里只勉强装了小半篓山货。 待看到宋远山和阿黛雅的背篓都装得冒尖,惊得瞪圆了眼睛:“半天工夫采这么多棒槌草!” 阿黛雅献宝一样扬了扬手里油布包裹的药材,道:“不光有棒槌草,还有这些哩!” 岜迈看她手里的长杆,惊喜道:“是黄芪?一米多长黄芪可少见得很,你们这些品相好,肯定不少卖钱哩。” 说完,岜迈又忧心忡忡,“小雅,你们年轻娃子虽然腿脚利索,可也莫要太逞能,危险的地界千万莫要去,也不要贪多把身子骨累坏。赶山这营生,哪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么?” 显然,岜迈误会了。 “阿爹,我们不累!” “瞎扯,你阿爹我是老赶山的,跑多少山路,赶多少山货,最门儿清不过了!你们赶这些山货要翻好几座山,难道我还瞅不出来?” 阿黛雅不知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她也想不通。 跟着宋远山赶山,并不像以往那般费劲巴拉地赶,那种感觉更像是……在自家菜地里摘菜。 宋远山此时开口道:“迈叔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累到小雅。我们还留了一些猴果子,您吃几个解渴,咱们下山。” 岜迈接过猴果子,疑惑地放进嘴里:“这个时候,猴果子熟透了?嗯?当真甜得很!” 阿黛雅扬了扬手里的一个布口袋:“阿兰最欢喜猴果子哒,阿山采了恁多呢!她见了肯定高兴得很!” 阿兰正是阿黛雅的小妹妹,在家排行第四,名唤阿诺兰,今年才十四岁。 因为早年被毒蛇咬过,中了蛇毒,医治不及时,导致长期瘫痪在床。 宋远山对这个小妹妹的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娃,说话细声细气,总是安静地坐在床上,要么发呆,要么翻看一些破旧的古书。 岜迈也点头表示赞同,吃了两个猴果子后便招呼着两人一起起程下山。 刚准备走,岜迈就注意到宋远山在用一根树干当做扁担,担着两个沉重的竹篓,不由黑了脸。 “小雅,你咋恁不懂事?阿山一个书生娃子,能有几把力气?怎你的背篓也让他担着?” 阿黛雅还没来得及说话,宋远山就急忙道:“迈叔,这事儿不能怪阿雅。是我想趁机锻炼身体,现在的身子骨太弱了,不好好练练,怎么赶山呢!” 说完,用力挑起竹篓,大步往前走。 岜迈没再说什么,但看着这样的宋远山,也默默点了点头。 想想之前的宋远山,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单薄的身子骨看着就不像能干活的样儿。 在这个年代的山村里,人们还是更向往五大三粗的强壮身躯。 一来能干活,二来不会受欺负。 显然,宋远山身形和体力并不占优势。 偏巧,阿黛雅被宋远山那张俊俏的白脸迷得团团转。 岜迈和欧彩虽然十分照顾这个外来的年轻人,但并不代表中意他做自家女婿。 此刻,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变化,岜迈倒是打心底添了几分欣慰。 而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女儿含笑的眼神黏在宋远山身上,恨不得拉丝,岜迈的脸色又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三人同行下山,到村口便分开。 宋远山和阿黛雅一起绕到后山的小路回家。 他担着两个冒尖的竹篓,阿黛雅手里又拿着一米多长的黄芪和肥壮的重楼。 他们不想从村子里穿过,被好事的村民看到,徒惹是非。 所以宁愿多走几步路。 至于岜迈,他背篓里的山货本就不多,又着急回家办事儿,便无所顾忌地直接进村。 后山的小路曲折蜿蜒,阿黛雅走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对那片未成熟的重楼心心念念。 宋远山说:“如果在海拔低的地方,再有一个半月,重楼才能完全成熟。但在这山里,要比外面早半个月。” “那咱们可得盯严实了,万一被旁人提前挖去了,那才叫可惜哩!”阿黛雅隐隐有些担忧。 看她眉头都皱成一个小疙瘩,宋远山停下脚步,伸手抚在她的额头上: “瓜丫头,赶山本来就是这样,一草一木都是大山的恩赐。谁先撞见,谁有那个缘分,就是谁的。山里的东西哪儿能都攥在咱们手里?” “重楼自有它的生长时辰,赶山人也有各自的路数。咱们总不能把苗子藏起来,等熟了再去采吧?” 说着,他回身望了一眼远处连绵不绝的青山,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深沉的意味: “其实赶山跟做人一个道理,越想攥紧的东西越容易漏。反倒是顺着心意,跟着缘分走,该有的总会有的。你看那些常年赶山的老把式,从不会为没到手的东西纠结。” 阿黛雅红着脸:“我又不是老把式,看到好东西就想挖回来,否则心里空落落的!” 宋远山被阿黛雅逗的哈哈大笑:“那咱们隔几天就去看一下,一旦成熟就挖,免得被别人抢先,而且,以后咱们赶山要秉持一个原则。” “啥子原则?”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阿黛雅也笑了。 突然,岔路口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宋远山!” 第17章 她一个苗疆女,哪里好? “黄梅?”宋远山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同宋远山一样,黄梅的身份也是市医药植物研究所的外派调研员,目前在隔壁白溪村借住。 不同之处在于,宋远山是被发配下乡的。 黄梅则更像是来山村刷履历的。 按照常理,同为下乡调研员,彼此之间应该十分熟络,互帮互助才对。 但宋远山并不想同黄梅多说话,只随口招呼一声,便继续闷头往前走。 “你给我站住!” 黄梅直接伸开双臂,挡在宋远山身前,神情倨傲,“上次我约调研员们聚餐,你为什么不来?” 宋远山顿时有些懵。 经对方提醒,才记起这件事。 原来十天前,黄梅组织了一次聚餐,把周边几个乡村的调研员都喊过去,自然也叫了宋远山。 但宋远山并没有去,因为不想被黄梅纠缠。 “让开,我着急赶路。”宋远山不假辞色。 “我偏不让!”黄梅叉着腰,质问道,“宋远山,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梅登时气得脸色涨红:“你怎么能这么说!” 她一向自负,认为自己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家庭背景好。 同一批调研员,没有不巴结她的。 在她的逻辑里,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别人不可以拒绝她。 但偏偏,宋远山是个另类。 黄梅的目光扫过躲在宋远山身后的阿黛雅,突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了,原来你身边有个土妞啊。宋远山你是瞎子吗?这土妞哪儿比得上我?” “不要扯上别人!”宋远山警告道。 “我偏要扯上别人,看这土妞的装扮,应该是苗疆女人吧?宋远山,我看你不是瞎子,而是傻子!连苗疆女人都喜欢,你难道不知道她们都是专会勾搭男人的贱货吗?” 啪! 宋远山放下担子抬扬手就是一巴掌,当即打断了黄梅的话。 “你,你竟敢打我?” 黄梅捂着疼痛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的男人。 宋远山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我旁边的女人叫阿黛雅,是我喜欢的女人,也是我要娶为妻子的女人,你再言语侮辱她,就别怪我不客气!” 黄梅以前也跟宋远山聊过关于苗疆女的一些传言,但从未见宋远山发这么大火气。 他一向谦逊温和,说不好听点,就是木讷呆愣。 此刻,竟然敢动手打她? “宋远山,我看你是不想回城了!”黄梅羞愤不已,恶狠狠地盯着他威胁道。 “这就不劳你操心!”宋远山眼神冰冷。 “这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否则等你后悔了,我要让你跪在我面前道歉!不然,你就一辈子待在这穷山沟里吃苦吧!” 放完这句狠话,黄梅死死盯着宋远山。 她仍然不信,宋远山会为了一个苗疆土妞拒绝自己。 然而。 说完在她看来最歹毒的狠话后,宋远山却依然不为所动,拉着阿黛雅想绕过她。 黄梅彻底怒了:“她哪里比我好?出身低贱,长得又丑又邋遢!宋远山,你说清楚,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宋远山静静看着疯狗一样的黄梅。 突然将阿黛雅拉到身前,“小雅,把头发梳到后面,把你平时在家里的样子展现出来,让她自己看看,你哪里比她好!” 阿黛雅有些后退,拉着宋远山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几分瑟缩:“阿山,我们还是快些走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再吵咯……” 宋远山不说话,径直将阿黛雅遮住半张脸的长发拢到脑后,伸手从路边折了一枝野蔷薇花枝当发簪,低低地挽了个发髻。 然后又用衣袖擦干净阿黛雅脸上的草木灰。 虽然阿黛雅眼神还有些瑟缩,脸上的灰迹也不十分干净,但仍能看出是一张绝美的脸—— 眉梢弯弯如竹枝,眼瞳清亮似曜石,鼻尖小巧挺翘,下颌柔和顺畅。 一抬眼,眼尾还带着点天然的淡褐色,又显得十分妩媚。 发髻间粉色的野蔷薇,偏又为她的美艳添了几分温柔。 此时的阿黛雅完全颠覆了外人对她的印象,风情艳丽和柔婉澄澈的气质竟然意外地融合在她的身上。 宋远山轻声道:“阿雅,挺直后背,抬起头来,不要畏缩!你的美就该让人看到!” 阿黛雅犹豫片刻,还是依言挺了挺后背,站直了身姿。 原本习惯含胸驼背,体态十分拖沓,所以外人并没有过多关注过阿黛雅的身材。 此刻她一挺胸抬头,提拔的上围顿时展露出来,连带着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焕然一新。 宋远山十分满意阿黛雅此时的状态,像欣赏一件绝世珍品一般看了片刻,才扭头。 “黄梅,你问我,她哪里比你好。” “现在,还用我答?” 黄梅张着嘴巴,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万万没料到,一个明明看起来又丑又土的苗疆女人,竟然会有这般美貌。 身材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相比之下,自己的姿容身形,反倒落了下成。 她原本引以为傲的东西,只一瞬间就被比了下去,她还能说什么? 黄梅嘴角颤抖了几下,终究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就离开了。 宋远山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对阿黛雅道:“小雅,别生气,你就当她是条疯狗乱狂乱吠。” 阿黛雅关注点明显在黄梅说的其他话上:“我冇生气。不过阿山,你真就不打算回城叻?” 她在说这话时,带着几分紧张,但也含了少许期许。 “小雅!” 宋远山双手握住阿黛雅纤细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有些话,对别人可以不予解释。但对阿黛雅,他觉得很有必要解释清楚。 “首先,我宋远山要不要回城,无须看任何人脸色!” “其次,我说过,我要留下来娶你为妻。” “回城一事,旁人视若珍宝,但我不在乎。” 听他这样说,阿黛雅虽然有几分欣慰,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好多乡下人都卯足劲儿往城里奔,山里多苦嘛。一年两年你兴许还能忍,可十年八年,你一个城里书生要咋样子忍嘛?” 宋远山不由笑了起来,双手松开阿黛雅的肩膀,继而捧住她那张绝美的脸。 “谁说山里的日子一定要忍?” 第18章 带着岜迈一起炒药 宋远山捧着阿黛雅的脸道: “山里的日子现在虽然苦,但不会一直苦下去。” “城里的日子富足,但也不见得所有人都开心。” “别的不说,就看今天采的山货,能卖不少钱。以后我每天都赶山,钱会越来越多,要不了多久,苦日子就会结束的。” 阿黛雅听他如是说,顿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甜甜一笑道:“阿山,我信你哩!我也信,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哒!” 往日里,阿戴雅大部分时间都用头发遮住半张脸,明珠暗藏。 此时一笑,宋远山只觉得像是看到了绚烂的花盛开在阳光下,直觉的心都要融化了。 待两人到家,岜迈和欧彩一同迎出来。 “才半天功夫,采这么多些!跑了不少山路噻!快坐下来歇一歇!”欧彩见满满当当两个背篓,忙招呼道。 “其实也不累哒。”阿黛雅有些心虚,今天可是她所有赶山经历中最轻松的一天。 欧彩却虚拍了她一下:“你不累,阿山也不累??俩背篓可不轻哩,赶快放下喝口水!阿雅你也真是,咋连你的背篓也给阿山背嘛?他读书人家,哪里干得这样的粗活噻?” 宋远山忙道:“彩姨,是我自己要担两个背篓的,想趁机练练身体。” 阿黛雅献宝一样取出一袋猴果子:“阿娘,尝一个嘛,很好吃的哩!” 欧彩惊讶道:“真就是猴果子!还没到猴果子熟的时候吧?我就不尝咯,拿去给阿兰吃,她最爱吃这猴果子哒!” “多着哩,你也吃!”阿黛雅强塞给欧彩两个,然后就跑进里屋找四妹去了。 那边,岜迈已经帮宋远山从背篓里取出了夏枯草,在地上摆放整齐。 宋远山立即生火,准备炮制夏枯草。 岜迈从墙角抱了一捆劈柴放在灶台旁,转身就走,却被宋远山出声喊住: “迈叔,我要炮制棒槌草,您要是不忙的话,来帮忙搭把手吧。” “这,不合适吧?” 岜迈搓着双手,有些犹豫,又带着几分试探。 他十分清楚,棒槌草不值钱,是宋远山炮制的手艺值钱。 在山村里,挣钱的手艺可没人愿意外传!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您注意看一下,要是觉得可以,以后就慢慢上手。” 宋远山趁着热锅的时间,扒拉着挑去夏枯草里的枯叶碎枝和其他杂质,然后把手掌伸到锅中,感觉温度适合了,这才加入夏枯草开炒。 岜迈本还想避嫌,但听宋远山语气诚恳,便不在顾忌太多,一边往灶里添柴,一边观察宋远山的操作。 就见宋远山一边提醒烧小火,一边用手将夏枯草从锅底往上轻轻翻拌。 每一次翻拌都会将底下的草穗翻到表面,避免贴锅烤焦。 片刻后,宋远山道:“迈叔,你来试试,现在草穗微微发暖了。” 他让岜迈伸手探了探草穗的温度,还用指尖捏住,凑到鼻尖让他闻了闻气味。 “记住,就是这个时候,发出淡苦的药香味儿,就要转成中火。太早了草穗还没干透,太晚了火候过了,药效就低了。”宋远山细细念叨着。 岜迈都用心记下了,又在灶眼里塞了几块劈柴,将火烘大了一些。 宋远山的手开始在锅里划着圈翻动,手腕轻抖着让草穗在锅中散开。 岜迈见他动作连贯,手法娴熟,不由得暗暗吃惊—— 苗疆人擅长草药,岜迈以前也曾见过族里一些老人炒药的手法。 但宋远山此刻展示出手法和力道,竟然不逊于族内那些炒药老人。 岜迈一时之间竟有些失神。 族内老人炒药时,是决不允许外人观看的,炒药手法更是会被当做绝密来代代传承。 被族人当做立身之本的手法,宋远山就这样毫不在乎地展示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 此时这个场景,若族人看到了,该作何感想? 一瞬间的失神很快就被宋远山的声音给拉了回来: “就这样,现在草穗已经变成棕褐色,整体蓬松,边缘微微发脆,就可以关火盛出来了。炒好的棒槌草需要趁热盛在簸箕里,摊开晾凉,等热气散尽了,再装布袋子里或者竹篓里去卖。” 宋远山一边说着,一边利索地用双手抄着炒好的夏枯草盛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竹簸箕里。 岜迈接过装满夏枯草的簸箕放在门外晾着,又将生的夏枯草放到灶边,供宋远山炒制。 两人这样合作,将近一个小时后,才炒制了一半多的棒槌草。 “阿山,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哩!” 岜迈又把一簸箕炒熟的棒槌草晾开,看着半院子炒好的棒槌草,不由赞道。 炒制草药极其考验手腕功力和对火候的把控程度。 不管哪一点有了些微的差距,草药的药性都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但看宋远山炒制的这几锅棒槌草,无论从颜色还是从手感来说,都几乎相差无异。 这足见他炒制药草的功底深厚。 宋远山笑了笑,毫不在意:“无他,唯手熟尔。” 正在这时,阿黛雅跑过来喊:“阿爹,下午饭好了!来吃饭?!阿爹?” 正望着一地棒槌草出神的岜迈这才反应过来,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阿山,你也过来跟到吃噻!” “跟到”是这里的方言,“一起”的意思。 宋远山听得一喜:“好呀!” 以前虽然也是吃岜迈家的饭,但都是分开来吃。 此刻岜迈邀他一起吃,可见这位未来老丈人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 餐桌上是简单的苞谷饼子加炒咸菜,阿黛雅还额外做了一道凉拌茄条,加了蒜末和醋调拌的,入口很是爽口。 宋远山这顿饭吃得十分开怀。 吃过饭,欧彩去给两个儿子送饭,宋远山和岜迈继续炒药,阿黛雅在里屋陪四妹妹阿若兰聊了一会儿,就跑出来坐在宋远山门前收拾黄芪和重楼。 “这是七叶一枝花?” 待看到重楼时,岜迈手里的活儿都顿了顿,表情十分惊讶。 在山上汇合时,他只注意到了一米长的黄芪,真没想到油布包里竟然还会有重楼。 第19章 漫不经心的态度该骂 作为老跑山人,岜迈自然认得重楼,只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 阿黛雅打开的油布里,最大的一根足足有三公分粗,二十多公分长。 他走近看了看,惊讶道:“这怕是有十年了吧?稀罕得很哩!阿雅,阿山,这七叶一枝花你们是咋个找到的噻?” “摘猴果子时意外碰到的,是阿山找到哒。”阿黛雅伸手一指还在炒制棒槌草的宋远山。 “别用手碰,有毒。”岜迈隔着一块油布,将最粗壮的一根重楼根茎拿在手里打量一阵,“从碗口数量看,起码十年往上走了。阿山,这重楼你也打算卖给刘树明噻?” “等到了收购点再看吧。” 宋远山明白岜迈的顾虑。 十多年的重楼不是普通药材,直接拿去收购点卖,很有可能会吃亏。 不过眼下看,自己去县城不太现实。 除了卖给刘树明,暂时也没有其他选择。 岜迈想了想道:“那就先拿过去看看,给不上价就去旁的村问问,多走几步道不算啥,别吃了亏。这事儿你们咋不早说哩,早说的话,让阿雅娘顺路打听下其他村的收购点,她给老大老二送饭,要过好几个村子哩。” 宋远山却无所谓道:“去石矿那么远的路,再让彩姨绕去其他村子,就太费事了。” 见宋远山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岜迈心里有些不太满意。 跑山人,为了卖上价格,多跑几步路算什么? 如果是自家老大老二这个态度,岜迈定要骂他们的。 但面对着宋远山,他当然骂不出来。 岜迈只抿了抿嘴,继续一起炒制棒槌草,不再说话了。 很快,宋远山采摘的两背篓夏枯草和岜迈采摘的半篓夏枯草全都炮制完了。 不大的院子里几乎晾满了琥珀色的饱满果穗。 岜迈光看着就觉得高兴。 等待夏枯草晾凉的时间里,三人便一同将黄芪和重楼根茎都收拾干净。 时近傍晚,天边刚染上了一抹绚烂的云霞,宋远山三人已经将炮制好的夏枯草装进竹篓,背着去了收购点。 见这次的夏枯草又多,品质又好,刘树明也十分干脆,开出的价格比上次的还要高一些。 “三背篓的棒槌草净重五十二斤六两,这次给你算六毛钱一斤,这可比上次足足高了一毛钱!” 刘树明利落地过称,开价。 算盘噼里啪吧响了一阵,报出来个价格。 “一共是三十一块五毛六分!六分就给你算个整了,三十一块六毛钱!” 岜迈当即愣住了。 三十多块钱! 这都赶上一个人半个月的收入了! 纵然他知道经宋远山炒制过的夏枯草能卖高价,但一时间还是被这个数字狠狠惊到了。 宋远山还是比较满意这个价格的。 纵然不能与后世的价格相比,但对于这个年代来说,这价格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再看看这些黄芪。” 宋远山仔细打开油布,露出七根黄棕色的干净黄芪。 两根一米多长的,还有五根半米左右的。 刘树明都有些意外:“这么长的黄芪可不多见啊!你们哪里挖到的?我只在去年收过两根一米二长的。你这个最长的,得有一米五了吧?” 宋远山笑道:“你就开价吧。” 刘树明道:“那我得先量量才能给价。” 说罢,找出尺子比量起来:“最长的这个长一米五三。好家伙,果真一米五了!重三斤九两。” “这根长一米三七,重三斤一两。” “这几根最长的五十六公分,最短的四十八公分。一共重三斤二两。” 刘树明一一记录下来。咬着笔尖咂摸了一阵,道:“这几根短的,按照常规价,四毛三分钱一斤。这个都是明价,迈叔也是知道的。” 岜迈点了点头。 平时挖到的黄芪多是这个规格,价格也一直是四毛钱左右。 刘树明能给到四毛三分钱,得说不算低了。 宋远山见岜迈点头,也就同意了:“剩下两个大的怎么说?” 刘树明想了想道:“我也不来虚的,这么长的确实罕见,去年收的两根是按一块钱一斤的价格。你这两根更长更粗一些,按理说价格该更贵一些。虽说今年县里黄芪的收购价又低了几分,但我还是给到你这个数!怎么样,够意思吧?” 说着,比画了一个一,又比画了一个二。 是一块两毛钱的意思。 宋远山摇摇头:“太低了。你要知道,黄芪本就是越长越值钱的。” 虽然他也不清楚现在这个年代这种黄芪的收购价是多少,但在2021年,这一根可是能卖到上千元的! 跟这个报价一比起来,宋远山直觉得心在滴血。 这可恶的物价啊! 刘树明也知道宋远山对于药材之类有一定的了解,咬了咬牙道:“一块四!实在不能多了!” 宋远山看向岜迈,见他眼带欣喜,这才回过身来,点了点头:“行吧!” 刘树明一拊掌:“痛快!我这就算总价!” “四七二十八,一七得七,两根大的总共九块八毛钱。” “二三得六,三四一十二……这些小的是一块三毛七分六厘。总共是十一块一毛七分六厘。我给你凑整,一共是十一块两毛。” 算完账,刘树明啧啧赞道:“你们这一天收入不老少啊,都赶上别家干十几天了!运气真是好,能挖到这么长的黄芪。” 岜迈笑得嘴角都合不拢,阿黛雅也乐得眉眼弯弯。 刘树明正准备算总账,宋远山又取出一个油布包:“别急,再看看这个。” 油布包打开,里面赫然是十多根干干净净的棕褐色根茎。 所有根茎粗细不一,都呈扁圆状。 表面有突起的粗环纹,一面有明显的结节,另一面有少量疏生的须根。顶端还能看出鳞叶和茎的残基。 刘树明见状,登时瞠目结舌:“这是……这是……灯台七?七叶一枝花?” 见宋远山点头,他仍有些不可置信。 揉了揉眼睛,上前用手捏起一根。 触手质地坚实,果真是新鲜的重楼根茎。 第20章 给你脸了是吧 刘树明不禁咋舌:“你这是什么运气?这个时节竟然能碰上灯台七!” 在前几年,重楼并不算什么名贵的中草药。 但八零年后,随着国际需求量的增大,重楼的价格一涨再涨。 也正是因为价格的激增,导致采挖量激增。 然而重楼天然“长得慢”的特性,至少需要五到十年,甚至更久才能完全成熟。 这就导致野生重楼越来越难找到,这两年已经妥妥属于名贵药材了。 在山区,更是被视作“罕见的宝贝药材”。 纵然现在不少地方也开始人工种植重楼,但因为种植技术难度大,成熟周期长,产量相对有限。 而且其价值也不能与野生的相提并论。 而宋远山带来的这些,一看成熟度就颇高,能完全达到药用价值的野生重楼。 最少也是七年以上,最大的几棵估计得十年往上了。 刘树明取过油布包,将所有重楼根茎放在称上,调整了下秤砣位置。 秤杆持平时,刘树明看了眼秤星:“三斤四两!” 宋远山道:“开个价吧。” 刘树明摸了摸下巴道:“这是好东西,直接给你一块七的价格,怎么样?” 宋远山摇摇头,并不满意。 常见的黄芪还能到一块四的价格,这么难得的重楼只到一块七,实在达不到他的心理预期。 岜迈也觉得这价格属实低了一些,忍不住开口道:“再给添点嘛。这时节里头,想寻着这么熟得透的,可难寻得很!” 阿黛雅也小声附和:“就是就是。” 刘树明沉思了片刻:“那两块吧!凑个整儿!” 岜迈和阿黛雅都不再说话了,心里却隐隐欣喜。 原本以为也就加五分一毛的,没想到直接就给到了两块钱。 尤其是岜迈,暗暗算了下这些重楼的总价。 将近七块钱,能抵上他跑三四天的山了! 然而宋远山却不满意,皱眉道:“县里收购价可远不止此。你看这鲜根茎结节饱满,环纹凸起明显,表皮无损伤、无霉变,含水量在百分之八十左右,可正是鲜货加工的最佳状态。这么难得的好货不能只值两块吧。” 刘树明没想到他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笑道:“宋老弟,你是真懂行啊!成成成,给你两块二一斤!要是再不满意,我也就没辙了。” 宋远山思索片刻,点头道:“行!也总得给你留点利润空间啊。” 刘树明笑呵呵道:“就是这个理儿!” 岜迈却在一旁暗暗咋舌。 原本卖货时候,见宋远山漫不经心的态度,岜迈还腹诽了几句。 现在却没想到,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 现在大部分赶山人一天下来,也就整个两块钱左右。 而宋远山挖到的重楼,一斤就两块多钱了! 岜迈思索间,刘树明那边已经在算总价了。 “棒槌草三十一块六毛,黄芪十一块两毛,灯台七一共七块四毛八,也给你凑整,七块五。加起来一共是五十块三毛钱。” 付钱时,按照规矩这么大金额没办法一次付清,一部分现钱,一部分开条子,条子,一两日后可以结账。 所以这次只给结了三十块三毛钱的现金,剩余的二十块钱打了欠条。 待宋远山三人走后,刘树明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收拾今天收上来的货。 这么饱满的棒槌草,这么长的黄芪,再加上难得的灯台七! 去县城一倒手,自己少说也得有十来块钱的利润! 他越想越开心,喜滋滋地将灯台七用油布包好,准备放回屋里。 刚一抬头,却见刘振东进了院子,大跨步地朝自己走来。 俗话说开门做生意,笑脸喜迎人。 刘树明当即迎了上去:“呦,东哥,今天采到什么好货?” 话音刚落,就见刘振东没带任何东西,还面色不善。 不像是来卖货的,分明是来找茬的。 刘树明不由多了个心眼:“东哥今天来是为了……” 话音未落,刘振东已经走到刘树明的跟前。 他本就比刘树明高了半个头,此刻更是带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气势,伸出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刘树明的鼻子,开口便是命令:“打今往后,那个宋远山的山货,你再不许收了!” 刘树明面露疑惑:“这是怎么说?凡事总有个理由吧?” 刘振东脸上的横肉一颤:“我看不上那个废物,就这么简单!” 任刘树明再好的性子,此刻也有些不满了:“我开门做生意的,自然是谁有好货都收。可不能因为你瞧不上谁,就阻了我生意的门路!” “啪”的一声。 一个响亮的巴掌毫无征兆地落在了刘树明的左脸上。 刘振东呲着牙咄咄逼人:“给你脸了是吧?废话这么多!信不信我去县里一句话,就让你这个收购点干不下去?” 刘树明揉着红肿的脸颊,心中愤懑不已,面上却不敢过多表示。 这些年没少受这刘振东的气。 收别人的货,他多少都能赚个辛苦钱。 可一收刘振东的货,他就完全沦落为跑腿了。 只因为,刘振东在县里收购站有点门路。 说一句话就让他干不下去,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吃拿卡要,让他的利润大打折扣,是肯定能办到的。 想到这里,刘树明还真不得不顾忌。 “给句痛快话,能不能按我说的办!”刘振东瞪圆了眼厉喝。 “那……那好……以后我不收他的就是了。”刘树明忍气吞声,只能暂时答应下来。 至于要不要照做,那得等去县城探探口风再决定。 刘振东原本盛气凌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一把搂住刘树明肩膀道:“这才像话嘛!树明兄弟,刚刚在气头上,打了你一巴掌,可别介意啊!我这人就是直脾气,但绝对没有坏心眼儿,哈哈哈!” 收购点的风波,宋远山三人自然无从知晓。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岜迈家。 宋远山先分给岜迈十元钱。 岜迈自己采的夏枯草大约是十二斤左右,经过宋远山炮制才能到现在收购的价格。 但炮制时岜迈也一直在帮忙,这账并不好算。 直接分了十块钱,岜迈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毕竟哪怕按照六毛钱一斤来算,也只有七块多钱。 岜迈推着宋远山递钱的手:“使不得,咋能给我这么多哩……” 但宋远山执意要给:“迈叔,要是没有你从旁帮忙,我们这么些夏枯草也不会那么快炮制完。节省下来的时间也是钱啊。” 见他言辞恳切,岜迈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钱。 第21章 两只肥兔 宋远山又拿出二十元的欠条递给阿黛雅:“剩下的是咱们俩合伙的,理应平分。这二十元是你自己的。” 阿黛雅没料到自己能分这么多,惊了一瞬间,就喜滋滋地接下了。 最后宋远山手里只剩了二十元现金和三毛钱。 他又把二十元塞进阿黛雅手里:“这个是我分得的,也给你。” 阿黛雅一愣:“为啥?” 宋远山凑近了一些,低声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管钱吗?” 阿黛雅瞬间红了脸。 岜迈扭着头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这么多钱,可不敢当儿戏。” 宋远山正经道:“账本来就不好算,我也是先让小雅存着,等过一阵子再一起算。迈叔,您先去忙吧,我想让小雅帮我去买些东西。” 岜迈立马就想到了之前宋远山挣钱后就去买腊肉了。 不过想想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城里娃在乡下苦哈哈待了小一年,现在挣钱了打打牙祭也算正常。 于是点点头,自己回屋忙别的去了。 宋远山立马拉着阿黛雅跑出家门。 “阿山,你今天想买啥哩?哎,咱们不是要去小卖部吗?”阿黛雅看着与小卖部完全相反的方向,有些疑惑。 “今天咱们去买点好东西!”宋远山故意卖个关子,拉着阿黛雅往村北方向走。 村子北边的一条巷儿里住着几家猎户,时常进深山打猎。 如果猎到了野味,还来不及去到集市或者专门收购点售卖,就会敞开大门,将野味摆在院子里。 村子里如果有人想买野味,就会到这条巷儿里转转。 宋远山今天的目标就是这条巷儿。 很快,俩人就走进一家敞开着大门的猎户家。 院里的地上摆放着六七只大大小小的野兔子。 宋远山盯着看了一会儿,指了指最大的两只兔子问:“怎么卖?” 猎户刘勇山是个三十多岁憨实的汉子,他听到脚步声,早就从屋里迎了出来。 刚见到是宋远山和阿黛雅进门,他还呆愣了下。 虽然岜迈一家住在最南边少打交道,但毕竟一个村子住了这么多年,他自然是认识阿黛雅的。 印象中,岜迈家十分穷困,这么多年来从未见他家人买过什么野味打牙祭。 宋知青他也是知道的,城里来的调研员,就借助在岜迈家,据说也是穷的叮当响。 这俩年轻人的风言风语传得满天飞,刘勇山虽然不是那种好事的人,但到底也听了几耳朵。 此刻见是他们进来买野味,着实还是有些吃惊。 但上门就是客,刘勇山还是笑着问道:“是连皮毛一起买,还是只要肉?带着皮毛三块一斤,只要肉的话两块二一斤。” 宋远山道:“只要肉。” 刘勇山拎起他指的兔子上了下称:“这个五斤六两,大概能出三斤肉。这个四斤八两,大概两斤多点的肉。要哪只?” 宋远山道:“两只我都要。帮我把内脏收拾干净。” 阿黛雅默默算了一下,要好多钱,顿时有些心疼,忍不住拽了拽宋远山的胳膊。 宋远山笑着拍拍她的手:“今天特殊。晚上你就知道了。” 刘勇山拎着兔子到一旁利落地收拾皮毛和内脏:“收拾兔子还要一会儿时间呢。你们先坐一下等等哈!” 宋远山点头:“那我们先去办点别的事儿,一会儿就过来取。” 刘勇山一边收拾一边点头:“要得。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就能好。” 阿黛雅先付了五块钱,算是定金,这才跟着宋远山走了出来。 “阿山,才挣上钱来就一下买这么多野味,也太费了嘛。”阿黛雅还在小声念叨。 宋远山刚想回话,就见一个熟悉的矮胖身影走了过来。 是刘树生。 刘树生见他们二人从猎户家走出来,立马皮笑肉不笑道:“呦,宋知青也来买野味?咋个两手空空啊?宋远山啊宋远山,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嘴馋想吃肉了就想法子赚钱去。没钱却跑这儿来晃荡,咋,要闻味儿解馋?” 宋远山淡淡看对方一眼,想绕过他直接走。 他并不想在这种无聊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刘树生却挡住他们的路,转向阿黛雅道:“今儿我大伯过寿,我正准备买只山兔祝寿呢。阿雅,你很久没吃过肉了吧?不如今晚跟我一起去,保准能让你上桌!用炖肉的肉汤拌杂粮饭,特香!不像某些人,只能带你闻味!” 说着,还不怀好意地白了宋远山一眼。 阿黛雅脸色一沉:“我不稀罕。” 说完,拉起宋远山,直接绕过刘树生走了。 刘树生也不气恼,只哼笑一声“不识货”,便进了刘勇山家。 地上还摆着四只不算大的山兔,听了刘勇山的报价,着实心疼钱,刘树生的目光在山兔上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拎起最小的一只兔子。 “就这个吧!只要肉!” 刚把兔子放到刘勇山跟前,就看到他手上正在宰的新鲜兔子肉块头十足,泛着粉嫩嫩的光泽,边缘还挂着薄薄一层油脂,看着就厚实饱满。 刘树生咽了咽口水,随口问道:“这俩兔子够肥的,谁买的?” 刘勇山将剥好的整张兔皮放在一边,边用大刀剁兔肉边答道:“宋知青买的。” 刘树生立马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可能?这俩兔子得十多块钱了,他能买得起?别怪我没提醒你,可别被他诓骗了!” 刘勇山笑呵呵道:“人家都交了定钱了,咋个会买不起!你莫太小瞧人了!” 刘树生瞬间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受,甚至觉得自己手里这只皮包骨头的兔子不香了。 宋远山和阿黛雅从巷儿里出来,就直奔了村口的小卖部,添置了一些油盐调料,这才返回刘勇山家取兔肉。 此时刘树明早已离开。 两只宰好的兔子也被剁成了大块,兔肉看起来又肥又嫩,捏起来紧实不松散,凑近还能闻见淡淡的鲜肉香。 宋远山十分满意。 一过称,一共五斤三两的肉,一共十一块六毛六。 刘勇山也爽快,只收了十一块五毛钱。 两人利落地付过钱,拎着兔肉回家。 路上,阿黛雅问了几遍买兔肉干什么,宋远山每次都说“晚上你就知道了”。 阿黛雅心里痒痒的,又有些担心,像宋远山这样大手大脚地花钱,阿爹阿娘肯定不满意。 第22章 又变卦了?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宋远山利落地起锅烧灶,把所有的兔子肉都倒进了大锅里,丢了香料和调料进去,放上水,开炖。 阿黛雅眼睛都看呆了:“阿山,你还会炖肉噻?” 宋远山在灶里放了一块劈柴,让火烧得更旺些,然后拍拍手,顺势一把搂过阿黛雅的肩膀:“自然,我会的可多了!以后你就知道了。” 阿黛雅不理会他嘚瑟的话,埋怨道:“咋一下子全炖叻?” 宋远山用手摩挲着阿黛雅纤细的肩膀和臂弯,又不由自主地一路向下,环住她的细腰,嘴巴也凑过去就要亲她的脸颊。 每次与阿黛雅独处,他就觉得心智和身体一样变得年轻了,心里总有一股子冲动,忍不住想和她多多亲昵。 阿黛雅被他摩挲得有些痒痒,见他又想亲上来,顿时红着脸往后躲。 “阿山,勿闹我叻!我在同你说话哩!你你,好好说话嘛!” 宋远山看着怀里的女孩儿快要沁血的耳朵,笑道:“好好,不闹你。” 话虽这样说着,但还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亲了她脸颊一下。 “你……我阿爹阿娘还在家哩……”阿黛雅又羞又怯地推开他。 得逞了的宋远山哈哈笑了几声,正经道:“阿雅,去主屋叫你阿爹阿娘,还有大哥二哥,半个小时后来我这儿吃炖兔肉!” “给我们吃?”阿黛雅连连摆手,“上次你不是已经送过腊肉?阿山,你自己吃嘛!” 宋远山揉揉她的头发:“乖,听话,今天有重要的事。” 宋远山目光柔和地看着阿黛雅,嘴角还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阿黛雅一眼就沉迷了,她最拒绝不了宋远山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嘛好嘛,我去屋头叫阿爹他们。” 阿黛雅像只燕子一样飞奔进主屋,对阿爹阿娘说了宋远山的邀请。 岜迈正坐在堂屋地上磨着镰刀,欧彩正坐在竹凳上给两个儿子缝补磨破了的衣裳。 听了这话,欧彩疑惑道:“不年不节的,吃什么肉嘛?咱们一家子人又多,把咱们都叫去,得要多少肉呦?” 阿黛雅帮她阿娘理了理笸箩里的针线,随口答道:“阿山去猎户那儿买了两只肥兔儿哩,管够吃噻!” 欧彩听了就觉得心疼:“啥子?俩肥兔儿?山神爷爷呦,这得花好多钱嘛!” 正说着,阿黛雅的两个哥哥,阿岩戈和阿扎龙就回来了。 刚进屋,阿岩戈就笑呵呵问道:“院子里好香的味儿,咋回事么?” 阿黛雅立马回话:“阿山炖了兔儿,喊咱们一起去吃肉哩!” 阿扎龙大喜:“阿山逮到兔儿了?那还等啥嘛,赶紧去吃肉!我都好几个月没得兔肉吃咯!” 欧彩一巴掌虚拍在二儿子背上:“吃吃吃,就晓得吃!你们都不想一哈,他好端端的为啥要请客嘛?” 二哥阿扎龙一向头脑简单,此时听阿娘这样说,才挠挠头问:“为啥嘛?” 欧彩放下手里的针线,叹了口气:“我今儿个听说,隔壁村一个叫黄梅的女知青来寻过他。” 阿黛雅立马想起中午回来路上发生的事儿,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还好众人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二哥阿扎龙还是不理解:“有啥关系嘛?” 欧彩有些心塞:“我听说那女知青家里头有些背景,哪个知青想回城,她一句话就好使。阿山前两天逢人就讲要留下来娶阿雅,估摸着现在是反悔了,想回城,心里又觉得过意不起,所以才想着请咱们全家吃顿肉来了事呦。” 大哥阿岩戈脾气急,最受不了别人欺负自己家人,当即怒道:“那天刘三金和刘树生来找茬,宋远山把话说得恁漂亮,现在就变卦了嘛?” 二哥阿扎龙就算是再憨,听了这话也怒了,一拍桌子:“揍他去!” 说着,俩人就挽胳膊撸袖子,就要出门去找宋远山。 阿黛雅忙起身拦住两个哥哥:“不是这样的,那个黄梅找他的时候,我也在跟前,他说了他不回城哩!” 欧彩眼眶都泛红了,心疼地搂住阿黛雅哽咽:“瓜娃子,外面男人的话哪能轻易信嘛?他就算要回城,也不会当着你的面直说的嘛。” 阿黛雅急得直跺脚:“绝不是这样!” “那你说,是咋个回事?”大哥阿岩戈问道。 二哥阿扎龙也看向自家妹子。 阿黛雅有些语塞:“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信他!他不会骗我!” 两个哥哥顿时急了:“瓜妹子!口口声声说要娶你,现在就变卦了,去揍他一顿,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着就又要出去。 “咣”的一声。 岜迈把手里的镰刀重重拍在地上。 俩儿子立马停下了脚步,安静下来。 阿黛雅也扭头看向阿爹急切道:“阿爹,今天阿山还带咱们去采棒槌草哩,你说句话噻!” 岜迈站起身,声音十分沉稳:“都莫吵!他宋远山本就是城里人,就算真要走,也没啥可说的!至于阿雅,难道没了他宋远山,阿雅就不活了嘛?瞧你们那点子出息!啥都别瞎猜了,过去听听他到底怎么说不就晓得了。” 说着,便率先走出屋门。 欧彩抹了抹眼角的泪花,跟了上去。 大哥二哥见状,互视一眼,也紧随其后。 阿黛雅则又担忧又紧张地跟着出来。 宋远山已经在屋门前支了桌板,此刻正端着一大盆炖兔肉出来。 见岜迈一家过来了,笑着招呼道:“迈叔,彩姨,大哥二哥,快来趁热吃!” 一群人团团坐下,桌板上刚炖好的兔肉冒着热气儿,肉坨子浸在油亮的汤汁里,满院子都飘着肉香味儿,勾得人馋虫都起来了,忍不住直咽口水。 但。 没人动筷子。 每个人都沉静地看向宋远山。 甚至,欧彩的眼睛都有些泛红。 宋远山见气氛不对,略带疑惑地看向一旁的阿黛雅。 阿黛雅目光殷殷,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岜迈开口道:“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再吃?。” 第23章 起锅饭,成家立业 宋远山看了看岜迈,又看了看其他人。 这才意料到,他们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他笑了笑,郑重道: “迈叔,彩姨,在我家那边有个习俗,男人在成家立业时,要用自家的锅做一顿饭宴请亲友。这叫做起锅饭。” “我虽然还没成正式家,也谈不上立业,但既然决定留在青山村,那也应该正儿八经地起一次锅。” “我虽然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但也没别的熟人,你们就像我的家人,所以想请你们过来做个见证,见证我宋远山从今天开始,就要正式为成家立业而奋斗了!” 听完一番慷慨激昂的话,岜迈一家人都没说话。 但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与原来有了很大的不同。 岜迈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欧彩的目光中有了几分欣慰,但眼眶更红了。 大哥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神态都轻松了几分。 二哥连连点头,感觉现在看这个城里娃都顺眼了很多。 阿黛雅也一动不动盯着宋远山,眼神更加殷切,像是浸了温水的糖,都快要拉出丝来了。 良久,岜迈才激动地出声:“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后,他一拍桌子,吩咐道:“老大,去取我的酒来!” 阿岩戈吃惊:“床底那坛子黄酒嘛?那可是您留了三年多的宝贝呦!” 岜迈一个眼神:“别废话,让你去,你就去!” 阿岩戈听命,立马飞奔进屋,不仅拿了酒出来,还顺带拿了几个竹杯。 岜迈又吩咐:“起酒!你阿娘和阿雅都不喝酒,其他人都倒上!” 这一坛子酒是用黄泥加麻布,小心翼翼封的口。 阿岩戈拿小铲子轻轻敲掉表面干硬的黄泥,再把裹着的麻布一层层揭开。 待所有封层拆完,揭开坛口的瞬间,香浓的酒气瞬间扑了出来。 酒封拆完,阿扎龙适时递过一把小巧的酒瓢。 阿岩戈用酒瓢舀出清洌的黄酒,一一倒在竹杯里。 岜迈端起竹杯,语重心长道:“阿山,以前我确实有些瞧不上你,以后怎么样还未可知。但就冲你刚才那些话,知道你是个有抱负有担当的。值得喝一个,来!” 说完,仰头一口干掉。 宋远山立即端起竹杯:“多谢迈叔的认可!” 也仰头干掉。 酒入咽喉,黄酒的淳厚带上竹杯自有的清香,别有一番滋味。 老二阿扎龙看他们如此,忍不住小声嘀咕:“真奢侈啊,一杯酒一口就喝没了,都不晓得慢慢尝。” 岜迈没听到他的嘀咕声,放下竹杯,朝着两个儿子道:“老大老二,你们也来敬阿山一杯。” 宋远山忙道:“别,应该我敬大哥二哥才是!” 岜迈一抬手,制止了宋远山的动作。 以前的岜迈总是蔫儿蔫儿的,但刚刚抬手那一瞬间,宋远山竟然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迫人的气势,便没再谦让。 老大阿岩戈立马舀酒给宋远山添上,和老二阿扎龙一起,乖乖给宋远山敬了一杯酒。 三人喝完,都放下了竹杯,岜迈才又开口道:“老大老二,我知道你们在石矿干活,觉得委屈。可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失了志气。阿山这番话说得极好,我希望你俩也记住!” 两个儿子忙不迭点头称是。 “吃肉吃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见准老丈人讲完大道理,宋远山这才热情地招呼众人。 还十分有眼力地给岜迈和欧彩夹了一大块兔子肉。 又挑了一块偏瘦的肉块夹进阿黛雅的碗里。 阿黛雅眼波流转,冲宋远山甜甜一笑。 老二阿扎龙搓搓大手嘿嘿笑道:“阿山,早知你要炖兔儿肉,喊阿娘帮忙噻!我阿娘炖肉可是一绝,当年还没搬来青山村,我们族里但凡有红白喜事需要炖肉,肯定要找我阿娘……” 当阿扎龙还在夸夸其谈,大哥阿岩戈已经夹了一筷子肉送进嘴里,刚嚼了几下,眼睛就立马瞪得溜圆,“阿山炖的肉也好好吃噻!” 岜迈和阿黛雅随后也发出惊叹声。 “好吃!” “又软又香,一点膻气都冇有!” “感觉这味道不比阿娘炖的差,阿山,没想到你的厨艺居然这般好!” 宋远山摇摇头:“厨艺倒是算不上,不过我略懂一些草本,从刘树明那里随手拿的,炖肉时加了一把进去,有助于去膻提鲜。” 欧彩细细嚼了嚼,道:“应该放了橘皮、桔梗、野菊花和小沙参,不仅去膻提鲜,还有一些药用价值。阿山,这个秘方是谁告诉你哒?” 宋远山倒是没料到欧彩一下子就品出他放的所有材料,笑道:“这算秘方吗?我胡乱搭配的。” 见宋远山答得如此轻松,欧彩内心却感到震惊不已。 倒不是说这个秘方有多珍贵,而是宋远山那种就地取材,随手搭配的能力太罕见。 “鬼鬼祟祟干啥!” 突然,老大阿岩戈朝大门方向怒吼了一句。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刘树生正在外面探头探脑。 “找揍!”老二阿扎龙嚯地一下站起身来。 刘树生急匆匆地走了。 “坐下吃肉,别管他!”岜迈道。 众人的心情并没有被刘树生的出现打乱,大家依旧其乐融融地吃肉喝酒。 欧彩和阿黛雅先吃完,端着提前盛出来的一碗兔儿肉回去给小妹妹阿诺兰吃。 桌上只剩了四个男人慢慢吃喝。 岜迈半眯着眼嚼一口兔子肉就一口老黄酒,只觉得心里胃里都舒坦无比。 老大阿岩戈抚着肚子乐呵呵:“好久没这么惬意了!” 老二阿扎龙吃得满嘴流油,朝着宋远山比画大拇指:“还是托阿山的福!听阿雅说了,这一次你赶山,挣了恁多钱哩!不然也买不了这么好的兔儿!” 宋远山趁着这个机会,放下筷子,郑重道:“大哥二哥,不如你们离开石矿,跟我一起赶山采药吧。” 阿岩戈和阿扎龙同时愣了一下,忍不住互视一眼。 岜迈半眯的眼睛也全睁开了。 “赶山啊,家里有我和阿雅就够了。”岜迈放下竹杯,淡淡说了一句。 宋远山正色道:“石矿太累了。大哥扛石头,肩膀都磨破了皮。二哥腿上也常年有伤。” “干活儿哪有不苦不累的?”岜迈摇头。 第24章 没媳妇,睡不着觉 “可是阿爹,我们这么苦这么累,一个月也才三十块钱,这样下去,啥时候能挣够老婆本哩!” “还不如跟着阿山,上山两三天就能挣这么多!”老二阿扎龙反驳道。 岜迈一个眼神飞过去,阿扎龙立马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宋远山搭话:“二哥说也有道理。不提别的,单采棒槌草,就比在石矿出苦力赚钱。” 说罢,便将现在夏枯草的行情介绍了一番。 大哥阿岩戈瞪圆了眼:“我记得以前棒槌草一斤最多也就两分钱,都没人去采!没想到经过你的手,竟然翻了几十番!” 二哥阿扎龙默算了一下,兴奋地直拍桌子:“我要是一天采二十斤棒槌草,岂不是就能挣十二块钱,快赶上我石矿一个月了!” 一想到这儿,他立马目光热烈地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笑着点头:“是这么个价。” 老大老二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跟宋远山去上山采棒槌草。 岜迈却冷声道:“哪里那么简单!采了还要炒,炒完还要卖。你一天采得了那么多,阿山可炒不出那么多来!再说了,棒槌草一年里,也就这个月的时间可以采,这可不是长远之计。” 阿爹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一样,兜头浇在了俩兄弟头上。 “阿爹说的也在理。”阿岩戈低下头道。 阿扎龙噘着嘴刚想反驳几句,但见阿爹面色沉重,就不敢再吱声。 宋远山见此情形,虽然不明白岜迈为何一再反对兄弟两人离开石矿,但也知道现在不适合再提这茬,便端起竹杯打圆场道。 “这事儿以后再从长计议,今日先尽兴!” 这边岜迈小院里其乐融融,那边土路上刘树生怨气冲冲。 他原本是被香味吸引过来的。 刘树生本不相信宋远山买得起兔儿肉,但当他顺着香味一路摸到岜迈家,透过半掩的木门看到岜迈一家吃肉的场景时,就不得不信了。 浓浓的肉香馋得他口水直流。 待傍晚赶到大伯刘三金家吃饭,看到桌上的菜,肉少菜多。 尤其是那碗红烧兔肉,是他下午送来的兔子,明显肉寡油薄,香味儿不浓,色泽也不诱人。 刘树生一想到远远看见岜迈家浓油赤酱的炖兔肉,再一对比眼前的,顿时没了胃口。 刘三金咂摸了一小口酒,抬眼就看到刘树生慢吞吞扒拉饭碗。 自家侄子什么样,刘三金可太清楚了。 因为弟弟走得早,自己又没有儿子,刘三金对这个唯一的侄子从小就宠得没边,向来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他。 要是以往,他看到荤菜,早就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了,今天竟然很少夹肉,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树生,你今儿怎么了?吃不下?”刘三金问道。 刘树生本就憋囊了一肚子气,见大伯问,放下饭碗,气鼓鼓道:“大伯,你是不知道,下午我去猎户家,撞见那姓宋的小子买了两只肥兔儿。刚来的路上去他家看了一眼,岜迈一家正在吃呢,这么大一盆!” 说着,用手比画了一下。 一对比,桌上那碗兔肉立马显得微不足道了。 刘三金不信:“俩兔儿少说也得十来块钱,他能买得起?” “我可是听说,他赚了不少钱!” “就他?天天喊着去山上挖什么药株,都快一年了,也没见他挖到过啥宝贝。着三不着两的,他还能挣钱了?” “真的!我听东子说,在树明的收购点碰到了他好几次去卖山货,刘树明还给他打过欠条呢!” “都打欠条了?”刘三金眯起眼睛。 谁都知道,在收购点,块儿八毛的货款,刘树明可是不会拖欠的。 只有钱数比较多,一般超过三四十元,他才会给打欠条,等去县里收了回款,再拿着欠条去结账。 都看到给姓宋的打欠条了,看来确实卖了不少钱啊。 “看到他都卖了些什么山货吗?”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但东子肯定知道,他碰到过!” “行,你打听清楚他赚钱的门道,回来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见自家大伯这般说,刘树生顿时来了精神:“嘿嘿,这事儿我擅长!” 他给刘三金倒了杯酒,转了个话题:“不过大伯,咱也别光盯着那个榆木疙瘩,您不是答应过我,要把阿黛雅弄过来给我当媳妇吗?我替您跑腿跑得腿都快断了,也还是没捞到媳妇呢!” 刘三金啜饮一口,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待咽喉里的酒味儿淡了,才慢悠悠道:“你急什么!你也知道你大娘是个不会下蛋的,我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只要你听大伯的,大伯保准让你如愿!” 刘树生顿时喜笑颜开,又夹了筷子兔儿肉:“大伯,吃肉吃肉!这可是我买来特意孝敬您的!” 厨房屋里,刘三金的媳妇王桂兰和女儿刘芳芳正坐在灶台旁吃饭。 灶台上摆着一碟子咸菜疙瘩,一小碗极少肉的兔儿骨头。 与堂屋饭桌上四五碗有荤有素的菜相差甚远。 “娘,爹今天生日,我也想上桌吃饭……” 刘芳芳苦着脸儿小声道。 她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却生得瘦弱矮小,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王桂兰透过门帘缝隙看了眼堂屋的刘三金叔侄俩,叹了口气,从碗里挑拣了块肉略多点的骨头,夹给女儿:“快吃吧。” 刘芳芳低下头,不再言语。 默默啃起骨头来。 当晚九点多,皓月当空。 宋远山收拾利索,准备好工具,就准备出发去山上采药。 望月日的十四,十五和十六,这三天采药时间最佳。 今儿是十五,又是个晴朗的天,他可不想白白浪费。 刚轻手轻脚地出门,发现门外杵着一个身影。 仔细一看,竟然是阿黛雅的二哥阿扎龙。 “二哥?大晚上不睡觉,出来干啥?” “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娶不上媳妇,就知道我为啥大晚上不睡觉了!”阿扎龙没好气说。 “……”宋远山不由得一笑。 “烦闷呀!”阿扎龙踢了一脚土坷垃,“大晚上的,你怎么也不睡觉?” 宋远山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二哥,跟我说说,为什么你和大哥都只能去石矿?” 第25章 蛇莓和竹荪 青山村的青壮劳力,多以赶山打猎谋生。 所谓“靠山吃山”,说的正是如此。 只有少数人去石矿上工。 阿岩戈和阿扎龙上工的石矿,距离青山村足足有五六里路远。 因为是外来人员,他俩在石矿只能做最简单粗暴的搬运工作,收入比其他人少一大截。 但岜迈却始终坚持让老大老二去石矿干活,宋远山一直搞不懂。 阿扎龙道:“阿雅没跟你说过?” 宋远山摇头:“没说太细。” 阿扎龙突然撞了撞宋远山肩膀:“哎,你跟我们家阿雅,发展到哪一步了?那个了没?” 宋远山脸黑:“有你这样当哥的吗!” 阿扎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寻思,等你和阿雅的事情定下来,好找你帮忙介绍对象吗,你们一起的女知青我看就不错,那个叫黄梅吧……” “打住!”宋远山立即道,“还是说回你和大哥的事吧!” 阿扎龙嗯了一声,打开了话匣子:“其实我和老大擅长的是打猎。刚来时候,只要我俩进深山,别人几乎都打不到好货!” 说到这儿,他脸上都带了几分自豪的神色。 但转瞬,就又被愤懑替代。 “可惜没多久,村里人就开始对我们不满了。后来刘三金就禁止我们打猎。说一旦发现我俩进山打猎,就要把我们一家人都驱逐出村。” “不能打猎,没别的营生,就只能去石矿了。” “最可恶的是,干一样的活,吃一样的苦,我俩的收入竟然还比别人少一大截!阿爹竟然也不许我们去说理!” 宋远山听着,插话道:“连赶山采药也不允许吗?” 阿扎龙挠了挠后脑勺:“倒是没说禁止采药。” 宋远山疑惑:“那为什么迈叔还不同意你们跟我一起赶山?” 阿扎龙深深看了宋远山一眼,略带不满道:“还不是怕连累你!我阿爹担心,如果我和老大也去赶山采药,万一村里人又闹起来,到最后你也受连累。就像当初打猎一样。” 宋远山瞬间一团怒气:“咱们自己采药,他们凭什么闹?这大山里的药是公共的,又不是他们某几个人的!” 阿扎龙叹气:“话是这么说,可……唉……不说这事,说说你,大晚上准备去干啥?” 宋远山掂了掂手里的竹篓:“我去采药。” 阿扎龙一愣:“大晚上采药?” 宋远山笑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扎龙犹豫了:“阿爹知道了,肯定得揍我。” 宋远山笑:“揍一顿又不是什么大事。” 阿扎龙瞬间眼睛一亮:“也对哈,被自家老子揍一顿就不是啥子大事!” 反正平时也没少揍。 好久不上山,他早就手痒了。 说干就干,阿扎龙也悄咪咪背了竹篓,带了手镐,跟着宋远山一起出村上山。 阿扎龙已经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结果才翻了一座山,宋远山就停在一个小山沟前。 “怎么不走了?” “到了。” “这就到了?村里人赶山,哪个不是翻好几座山去很远的地方!” “那他们采的山货多吗?” “不多,赶山么,都得看运气。” 宋远山笑道:“所以嘛,近处就有的山货,何必走那么远呢?” 说完,率先走进山沟。 大约同上一世的经历有关,每次在蒙蒙月光中踏入山中,他都有一种惬意的感觉,仿佛有无数的好东西,在静静躺在月光中,等待着他的挖掘。 阿扎龙紧随跟在后面。 这个山谷里满是矮树,偶尔还有小溪流过。 风一吹,草影在地上晃来晃去。 草丛间有一条小路,是赶山人穿过山谷时踩出来的。 宋远山没沿着小路走,而是踩着草丛,专往矮树和灌木丛中钻。 “二哥,你来!” 刚走一会儿,宋远山就招手。 “找到什么了?”阿扎龙蹚着膝盖高的杂草走了过去,一看,顿时有些惊讶,“嚯!这么一大片蛇莓子!” 一片矮树林下,长着一大片低矮的蛇莓。基部伸出来不少匍匐的茎。每根茎上互生着三片倒卵形的叶片。远远看去像铺了层带黄绿叶片的“地被”,十分茂盛。 此时正是蛇莓成熟的季节,黄色的小花生于叶腋,还能看到不少熟透的红果子。 宋远山放下背篓:“虽然蛇莓上午采最好。但现在既然碰到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在理!”阿扎龙也放下背篓,帮着一起采蛇莓子。 他俩各自找到一棵主根,顺着根系的走向,将整株连带根系用小铲子完整挖出,尽量不折断根茎。 蛇莓属于药用全草,具有清热解毒、散瘀消肿、凉血止血的功效,讲究的就是“根叶果俱全”,完整的根系能保证药效更全面,也方便后续清理杂质。 所以两人挖得都比较小心。 “白天赶山的人不少,咋都没看到这一大片蛇莓子哩?” 阿扎龙边挖边喜滋滋道。 “跟你一样,都以为近处无好货!”宋远山笑道。 很快,两人便把这一大片蛇莓都挖了出来,轻轻团了团,塞进背篓里。 俩人的背篓瞬间就满了大半。 “蛇莓收购价是多少?”宋远山问道。 阿扎龙有些语塞:“这我还真不知道,我都多久没进山了!” 宋远山背起背篓,估了估重量,少说也有七八斤:“等明天再问吧。咱们再沿着这个沟往里走走。” 两人背着竹篓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一片矮树林后,眼前出现了一片竹林。 阿扎龙用脚在竹子下踩了踩:“可惜了,要是下过雨过来,就能挖到笋子了。” 在他前面五米远的宋远山回过头来,笑道:“没有竹笋,但有竹荪啊!” “什么?有竹荪?” 阿扎龙吃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去,险些被一些折断的竹子绊倒。 刚到宋远山身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不远处的地上,雪白的竹荪如同一根根精致的白玉柱子,一眼望去,散落开来,足足有近百朵。 此时,竹荪的“菌裙”已经完全张开,洁白的网状菌裙在月光下非常显眼,像穿着白纱的“雪裙仙子”。 “我的山神爷爷啊!竟然真有竹荪!” 阿扎龙忍不住大力拍了两下宋远山的肩膀, “阿山,你这是啥子运气!刚出来这么一会儿,竟然碰到这么多的竹荪!” 第26章 心心念念老婆本儿 宋远山被阿扎龙拍得生疼,暗骂一声糙汉子。 其实也不怪阿扎龙兴奋,野生竹荪确实难得。 竹荪对生长环境的要求极高,必须依赖天然的竹木腐料和稳定气候才能长成。 而且野生竹荪的生长速度极快,长成后若没被采收,很快就会自然腐化。 “这片竹笋,正是时候!” 他们现在发现的这片竹荪,绝大多数菌裙已经展开,菌柄挺拔,深绿色的菌盖还未脱落,正是采摘的好时机。 倘若等到天亮,菌裙就会逐渐萎蔫,菌柄也会变软,口感和营养价值就会大幅下降。 宋远山记得上一世看过相关资料,七十年代在香港市场上,一级竹荪最高能卖到三四千元一斤。 在国际市场上价格能到一百美元一斤。 按照当时的汇率及物价水平,这价格可谓是极高了。 到了八十年代中旬,红托竹荪的价格还能到一千五左右一斤。这一阶段的价格仍然处于高位。 但到了九十年代初期,随着人工种植技术的突破和推广,竹荪种植规模迅速扩大,产量不断攀升,导致野生竹荪的收购价开始下滑。 一直到2022年左右,新鲜的野生竹荪收购价也才七八十元。 宋远山不由默默感慨,老天对自己委实不错,不仅遇到了竹荪,还是在竹荪价格相对较高的八十年代遇到的! 虽然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收购价远远达不到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但也要比一般山货值钱太多。 “愣着干嘛!赶紧采啊!” 阿扎龙喊了一嗓子,率先蹲下身,伸手就要拔。 “等下!” 宋远山急忙制止,“菌裙最脆弱了,千万别碰菌裙!” 阿扎龙一个激灵,“那怎么采?” “要捏这个位置,轻一点,顺着根慢慢往上提。” 宋远山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捏住一朵大竹荪的菌柄中部,示范给阿扎龙看。 他缓缓用力,将整株的竹荪完整扒了出来。 “竹篓里还要铺上一层竹叶,避免竹荪互相挤压。免得压坏菌裙影响价格。” “这玩意儿,还真金贵!” 听到可能影响价格,阿扎龙不敢大意,照着宋远山说的去做。 宋远山看着阿扎龙蹑手蹑脚的样子,心里好笑。 这位二哥,手指头粗得像棒槌,让他采竹笋真是张飞绣花。 “我记得前年阿爹采到过竹荪,卖了好几块钱,咱们挖到这么多,岂不是要发财!” “这得明天问问刘树明,收购价是多少。” “阿山!快看我采的这朵,真他妈大,快赶上我的手了!” “嗯,比我这些都大!” “嘿嘿,我啥个都比你大!” “……” 不到一个小时,这一大片竹荪就都被两人从腐土里挪到背篓里去了。 俩人数了数,足足四十几朵! “这些菌伢子怎么办?”阿扎龙意犹未尽,盯着地上零星几个菌蕾犹豫。 采吧,不值几个钱。 不采吧,又觉得不甘心。 “用松叶盖上,记住位置,以后再来。”宋远山道。 “那行吧。”阿扎龙道。 俩人用竹叶盖好菌伢子,这才起身。 临走前,阿扎龙特意找了一棵松树,在树根上撒了泡尿,说这样便于以后回来找。 宋远山对这种无厘头的举动有些无语,指着前方道:“往那边走走,应该有小溪沟,看看能不能找到东西。” 两人没走多远,就听到潺潺水声,再走几步,果然看到一条小溪沟从一片矮木林旁穿过。 宋远山就着清冽的溪水洗了洗手,站直身子,借着朦胧的月光四处张望。 阿扎龙也看着周围,搓搓手:“阿山,这边有啥可挖的,竹篓不满,我不甘心啊,夜里赶山太有意思了,还好我跟你来了,就算回去挨骂也值了!” “来这儿,有旱莲草!”宋远山招手。 阿扎龙像个尾巴一样跟上去,就见小溪沟边长着一片开着小白花的植株。 茎秆上带着点紫红色,叶片对生像小柳叶。 指尖掐断一截,断口很快渗出白色汁液,夜风吹过,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腥气。 “旱莲草?”阿扎龙刚看到时候还有些失落。 旱莲草他认识,算不得珍贵药材,价格便宜。 “你再看!”宋远山含笑,手指朝前方指了指。 “这么多!”阿扎龙抬眼望去,顿时惊呆了。 只见沿着小溪沟,旱莲草足足蔓延了数十米。 宋远山笑道:“旱莲草价格不高,但架不住多呀!既然碰到了就都采回去!” 阿扎龙闻言,立马放下背篓准备开干:“咱俩运气真好,阿爹采旱莲草时候,最多也就一小片,只够卖个三五毛钱的!今天竟然被咱们碰到这么一大片!全采下来,不得三十四斤啊!” 宋远山也取出小镰刀,弯腰从根部往上大概五公分的位置开始割起来。 旱莲草也叫墨旱莲,药用部位是地上全草,包括茎叶花。 采摘的操作十分简单,用镰刀割就行了。 只要注意点,别把狗尾巴草之类的杂草混进来就行。 半个小时左右,俩人就把一大片旱莲割完,在旁边堆了一大堆。 因为是弯腰收割,宋远山觉得腰酸,忍不住揉了揉。 阿扎龙见宋远山揉腰,眨了眨眼:“阿山,旱莲草也叫男人宝,你记得自留一些泡水喝,跟你讲,效果杠杠的!” 宋远山:“你一个对象都没有的光棍,挺懂啊!” 阿扎龙:“我虽冇对象,但听石矿上村人们说的多了,也晓得这些。” 宋远山当即笑了出来。 他虽没去过石矿,但也能想象到,一群糙老爷们儿边干活边说粗话的场景。 他伸手揽过阿扎龙的肩膀:“二哥,你和大哥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儿了。” 大哥阿岩戈今年二十四,二哥阿扎龙今年二十二,都还是光棍。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的山村里,二十四岁属实算大龄青年了。 有些二十三四的年轻人,孩子都好几岁了。 阿扎龙甩开宋远山的胳膊:“是我不想吗?我如果不想,能大晚上睡不着觉跟你出来跑山?哎,但我家外来户,穷得叮当响,谁家姑娘愿意嫁给我们呀!” 其实单看外貌,兄弟俩都不算差。 俩人都是高大威猛型,往那儿一站,就比普通人高半头。 相貌虽然不算英俊,但在山村里也算中上水平。 青山村周边,适龄姑娘不在少数,却愣是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 宋远山拍了拍阿扎龙的肩膀,“没人给你说亲也就算了,大哥竟然也没人说亲,太可惜了。” 第27章 发现阳顶天 阿扎龙给了宋远山一拳:“不会安慰人你就别安慰,什么叫没人给我说亲也就算了?我阿扎龙要长相有长相,要体格有体格,哪点比大哥差?” 说到后面,不说了。 兄弟俩同命相连,比来比去,有啥意思。 突然,阿扎龙眼睛一亮:“要是每天都能采到竹荪就好了!哎阿山,白天我没时间,但夜里时间多的是,以后你再赶山,就喊上我,争取多采一些竹荪,早点赚够老婆本儿!” 宋远山:“你以为我是神仙,每次都能找到竹荪?再说,也就这几天月圆,能赶夜山,其他日子我可不敢进山。” 阿扎龙不肯轻易放弃:“那等我攒钱买个手电,夜里就能随便赶山了!哎对了阿山,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咋知道这个山沟沟里有竹荪?” 宋远山笑道:“运气吧!阿雅一直说,有山神爷爷照顾我。” 阿扎龙点点头:“我觉得也是,不然哪能随便钻一个山沟沟就撞见这么多竹荪。” 宋远山嗯了一声。 其实。 上一世,宋远山为了筹备《华夏药典》,做了大量工作,不仅仅熟知常规药草的生长习性,就连秦巴山脉,他都带着科研团队进驻多年。 对这片山区的山势走向、植被特色、药草山货熟悉程度,如同熟悉自己的掌纹一样。 别人赶山,可能是撞大运。 宋远山赶山,就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趁着月光好,再去那边看看。” 俩人边聊边往回走,路上偶然还能采到一些其他的,比如金银花,薄荷,夜来香之类常见的山货。 不值钱的,看看得了,有价值的,统统进篓。 就这样,还没走出山沟,俩人的背篓就被杂七杂八的山货塞满了。 阿扎龙一路走来兴奋异常。 看这家伙的笑,宋远山不用问也知道,估计是在盘算老婆本儿呢。 “二哥,前面就到头了,坐下歇一歇再走。” “我可没觉得累,你想歇那就一起歇吧!” 阿扎龙找了个长满草的土坡,一屁股坐下来。 “哎呀!” 他大叫一声,弹了起来。 “怎么了?” “什么东西硌到我了,好硬!” 阿扎龙气得抬脚就要踹。 “等下!” 宋远山急忙叫住他,“让我看看,像是好东西!” 阿扎龙急忙收回脚,有些不明所以,这儿看起来就是一些杂草。 宋远山趴近了,用手扒拉几下,指着一株深紫色的圆柱形植株道:“像是好东西,挖挖看!” 宋远山瞅准植株根部微微隆起的土包,先用手镐轻轻拨开了表面比较干松的土层,就见有棕褐色的芽尖露了出来。 “应该是好东西!”宋远山吩咐阿扎龙:“二哥,你扶着,我沿着这四周慢慢挖,肯定是好东西,别挖坏了!” 阿扎龙紧张起来,忙趴过去,依言照办,稳稳地扶住了植株的茎身。 宋远山沿着茎秆的四周小心挖开土坑,避免碰断根部。 一直挖到整段粗壮的根连带着部分须根都显露出来,才将手镐递给阿扎龙,自己替换他,一只手扶着茎身,一只手从土坑底部小心拔出,然后抖掉了根部的土。 宋远山仔细端详着这个婴儿手腕粗细,足足四十公分长的大茎。 看样子像是锁阳。 但锁阳一般生长在沙土地,像这种长在林间草地里的,应该属于锁阳的亚种,至于叫什么名字,宋远山一时竟想不起来。 一旁的阿扎龙突然一拍脑袋。 “我记起来了,这玩意儿叫“阳顶天”,村里人都说,吃了阳顶天,三天三夜赛神仙!” 这么一说,宋远山也记起来了。 “阳顶天”应该是当地的俗称,它的学名应该叫锈铁锤,壮阳补肾功效显著,到了后世野生的锈铁锤几乎绝迹了。 没想到他俩在这儿就遇到一个! 而且看这尺寸,生长年份大概得五年左右了,属于上等货。 阿扎龙嘿嘿笑了起来:“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咱们留下来自己用吧!” 宋远山打趣道:“你一个老光棍,用这玩意儿也不怕火大?” 阿扎龙咧嘴一笑:“还能打一辈子光棍啊,提前准备着!” 宋远山被逗得哈哈笑了一阵,这才将阳顶天用油布包好,小心放进竹篓里。 再抬头时,就觉得眼前的路有些眼熟。 “二哥,你先原地歇会儿,我去旁边方便方便。” 宋远山假装摸了摸肚子。 “那你可得走远点,莫臭了我!”阿扎龙故意用手在鼻子旁闪了闪。 宋远山笑笑,朝一个方向走去。 “莫走太远!毕竟是晚上。”身后传来阿扎龙的声音。 “知道啦!”宋远山答应了一声。 下午下山时候,他就是在附近这条路上撞见刘树生进山。 当时就觉得刘树生神色不正常。 此刻正好走到这里,宋远山就想去看看。 至于二哥阿扎龙,尽量还是不要牵扯进来自己和刘树生的纠葛中来。 走了一阵,穿过一堆大石头的狭小缝隙,竟然来到了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的平地。 借着月光,宋远山看到一块人工开出来的药田。 面积不大,也就五十平米左右。 里面竟然种满了淫羊藿。 淫羊藿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药材,相传古代有一个羊倌在山里放羊,发现公羊吃了某种草,就会发情,战斗力很强。 后来慢慢地,人们就把这种药材叫作淫羊藿,常备用于家畜繁殖。 刘树生偷偷来到这里,就是因为淫羊藿? 他家又没有养家畜,为什么要种淫羊藿? 一时间,想不明白。 “阿山,好了没有,咋这么久!” “过会月亮下山了!” 远处传来阿扎龙的喊声。 “好了!” 宋远山暂时压下心中的疑问,返回去与阿扎龙汇合。 两人启程,下山。 快进家门时,阿扎龙欲言又止。 宋远山问:“咋了二哥,快进家门反而不开心了?” 阿扎龙白了一眼:“明知故问是吧!” 第28章 岜迈一家人 阿扎龙对着自家的木门叹了口气,踟蹰着不敢进去。 宋远山立马就猜到原因,二哥这是担心被他爹臭骂呢。 “别怕,这些山货草药我去卖,到时候再给你分钱就是了。”宋远山安慰道。 “仗义!”阿扎龙心说宋远山以前呆头呆脑,这几天变机灵了,朝他竖大拇指,“千万保密,被阿爹知道我去赶山,非得痛揍一顿!” 宋远山点头应下,阿扎龙这才推门进院。 看着阿扎龙缩着魁梧身躯,蹑手蹑脚不敢弄出半点动静回屋的样子,宋远山不禁好笑。 岜迈家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强壮,但对岜迈是打心里敬畏。 说起来奇怪,岜迈不到五十的年纪,平时看起来性子绵软,蔫蔫的不爱说话。 但要论身体的强壮程度,恐怕也不输两个青壮年的儿子。 宋远山就亲眼见过,岜迈轻轻松松扛起上百斤的背篓,水桶粗细的木桩,一斧轻松劈开。 只是他在人前一向含胸驼背,唯唯诺诺,这才常常让人忽视了他体格。 宋远山曾经问过阿黛雅,为啥他家男丁都这么壮硕。 阿黛雅含糊其辞,说可能是常年跑山的缘故。 但这似乎解释不通,村里不少人常年跑山,也没见谁家像岜迈一家体格这么壮硕的。 岜迈家的女人,也不寻常。 阿黛雅不仅五官漂亮,那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微微一笑就能流露出令人无法自拔的美。 正因此,虽然阿黛雅每次外出都故意用头发遮住脸,但还是引起外人注意。 再说欧彩,尽管脸上带了风霜的痕迹,常年穿灰黑色的破衣服,但依然看得出年轻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言谈中也会流露出独特的气质。 至于阿黛雅的小妹妹阿诺兰,宋远山只零星见过几面,依稀记得也是一个小美女。 总的来说,岜迈一家人,男的壮,女的美。 抛开其他因素都不谈,这样的一家人,也很难被山沟沟里的村民接纳。 据宋远山所知,青山村所属的整个市县,周边都没有苗疆人的聚集。 也不知这样一家苗疆人,为什么会沦落至青山村。 第二天一大早,宋远山早早起床,呼吸着清晨的略带潮湿的空气,感觉神清气爽。 用冷水洗过脸,宋远山便借用岜迈家院里的小推车,推着昨晚的收获赶往收购点。 没办法,山货太多,不用推车的话,他一个人可搬不完。 刘树明正蹲在屋门口吃饭。 干炒辣椒,盖在高粱米饭上。 吃得正香。 见宋远山推着车进了院子,立即放下碗筷:“宋老弟,今儿又寻摸了什么好货?” 宋远山从车上往下卸背篓和旱莲草:“比较杂,先看看吧!” 刘树明拿着秤杆,先称了旱莲草。 “你采得够多的,这得跑多远啊。嚯,四十三斤九两!” “不过这个便宜,五分钱一斤,给你按四十四斤算,两块二。” 宋远山有些咋舌。 他知道旱莲草价格不高,但也没料到低成这个鬼样子。 不过好在数量多,还算划得来。 把两大捆旱莲草堆在一旁,又从背篓里拾掇出蛇莓,上称。 “蛇莓是统货,价格稳定,三毛八一斤。你这些一共七斤八两,两块九毛六,算三块。” 刘树明在账本上记下。 然后又拾掇出一篓子杂七杂八的金银花,薄荷草之类,统共给了一块七毛钱。 这些宋远山都无异议。 最后刘树明才小心翼翼地从竹篓里往外取竹荪,眼神里藏不住震惊与羡慕: “竹荪!” “哪里采的竹荪? “好些年没一下子收这么多了!” “又撞见菌窝子了?还是竹荪窝子,宋老弟,我都眼红了!” 宋远山早料到对方会是这个表情,淡淡一笑:“运气好而已。” 秤杆微微翘起,刘树明凑近瞅秤星:“好家伙,一斤二两!竹荪最近行情不错,给你六十块钱一斤!” 说着就准备把竹荪收到自己筐里。 宋远山:“一个村子住着,你可别故意压价。” 刘树明忙道:“哪儿能啊!就挣你几块钱的跑腿费!”” 这种话,别人信,宋远山可不信。 他清楚知道现在国际市场上,竹荪价格近千元。 村里的收购点只给到六十块钱一斤,心里难以接受。 “再加点。这么多熟的正好的竹荪可不多见。你到县里一转卖,少说也能翻倍挣。” “哪儿能翻倍挣!现在县里对短裙竹荪的收购价也就六十五块钱左右。要是长裙竹荪,价格倒是能再高二十块钱!” “一下这么多竹荪,几年都难遇上一回。再高点,别忘了咱们还有长远买卖呢。” 刘树明一想到棒槌草,狠了狠心:“六十三,不能再高了,总得让我挣个零头!” 见宋远山不再反对,他忙在账本上记了下来。 “一斤二两短裙竹荪,六十三块钱一斤,一共七十五块六。这回我是真没赚你钱,就是想沾沾你这运气!你这么看着我干啥?又要凑个整?好几毛钱呢,可凑不了!” 宋远山似笑非笑:“不是,还有一件好货,就看你收不收。” 说着,从背篓最里面取出一个油布包放在桌上。 打开,正是阳顶天。 昨晚阿扎龙还撺掇他留下来自己用,当然是玩笑话。 这一棵阳顶天能值不少钱呢。 刘树明接过来端详片刻,嘴巴合不拢了。 “阳顶天!” “我的天,你竟然挖到了阳顶天!” “我都多少年没收到过这玩意儿,看尺寸,得有五六年以上了!” “你这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又是竹荪又是阳顶天的!” 宋远山:“收吗?” 刘树明瞪了他一眼:“这货还不收,我傻吗?收肯定收,但价格不好开。” 捏着下巴,寻思片刻,刘树明道:“开低了你肯定不愿意,开高了我也怕不好出手。毕竟好多年没见过这东西了。要不这样,你先放我这儿,我去县里送货时带上,看看县里怎么开价。” 宋远山点头:“行。” 刘树明倒是没想到宋远山答应的这么爽快:“还以为你要跟我一起去县里呢,就不担心我从中间吃黑价?” “不怕。” “为啥?” “你收山货,又不是一锤子买卖。我卖山货,也不是一天两天。为一个阳顶天吃黑价,那到头来得不偿失。我相信你是明白人。” 刘树明听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29章 顶别人一年收入 昨天见宋远山对重楼等草药如数家珍,刘树明就看出,这书生就绝非人们口中的啥也不懂的榆木疙瘩。 今日再看,这位宋知青的眼界和胆识,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刘树明虽然做的是村里收购点的小生意,但也明白,这种有能力又有眼界的人,能拉拢尽量拉拢。 谈妥了阳顶天的事儿,刘树明开始算账。 所有加在一起,一共八十二块五毛钱。 照往常的例子,五十块开条子,三十二块五给现金。 刘树明进屋拿了个藤编的小篓,小心翼翼地把竹荪放进去,生怕碰坏了一点。 宋远山把现金和条子细细数了一遍,才塞进衣服口袋:“能不能给我两个尿素袋子?” 刘树明一指墙角:“那边你随便挑。” 宋远山挑了两个比较完整的尿素袋子,叠好塞进背篓,推着推车就准备离开。 刘树明突然道:“哎,等一下!” 宋远山停下脚步:“怎么?” 刘树明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昨天刘振东来过,威胁我不许再收你的货。” 宋远山看过去:“但你今天还是收了。” 刘树明点点头,忿忿道:“不瞒你说,这些年我早受够刘振东的霸道了!那王八蛋仗着在县城收购站有点拐弯关系,一向作威作福!但你的夏枯草帮了我大忙!昨天我连夜去县里送货,特意探了探收购站另一个领导口风。现在我终于有机会能摆脱刘振东的影响了!” 宋远山略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刘振东一向打压刘树明。 而据宋远山所知,夏枯草乃是现阶段国家创收外汇的重点货物之一。 收购站领导再蛮横,也不敢拖国家的后腿,拿自己的乌纱帽乱来。 现在刘树明主动将这些信息透露给自己,说明他有意和自己加强合作。 宋远山当即报以一笑:“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 刘树明就知道宋远山是个聪明人,当即道:“夏枯草,越多越好!” 回到家,宋远山见阿黛雅正在院里洗衣服,便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屋里来。 阿黛雅朝主屋里望了望,见阿爹阿娘都在忙着自己的活儿,这才站起来,在围裙上蹭了蹭沾水的手,悄悄跑到宋远山屋子这边。 宋远山拉着阿黛雅坐在屋里当床的木板上,从口袋里取出来钱和欠条递给她。 阿黛雅顿时惊讶:“哪来的这么多钱?” 宋远山道:“昨晚去赶山了,刚去收购点卖了这么多。你二哥跟我一起去的,所以这钱得分一半给你二哥。” 阿黛雅腾地一下起身:“二哥也去了?” 宋远山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嘘,别让你阿爹知道,你二哥担心挨揍!” 阿黛雅脑子里顿时浮现出一副阿爹胖揍二哥的场景,憋着笑道:“一晚上的山货就卖了这么多噻!我也想去叻,下次也带上我吧!” 宋远山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夜里赶山,毕竟光线不好山路难行,还是比较危险的。你万一受伤了,我得心疼死。所以啊你还是别冒险了,帮我管钱就行。” 阿黛雅听得出浓浓的关心,脸颊上瞬间飞上了一片红云。 低头含羞的阿黛雅浑身都散发着诱惑,宋远山就觉得心跳快得发慌。 他搂住阿黛雅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瞅准了红唇,一口亲了上去。 阿黛雅睫毛颤了颤,耳朵尖红的快滴血了。 但双手还是环上了心上人的脖子。 纵然已经有过一次亲密接触,但每每宋远山靠近,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浑身颤栗。 宋远山也是一样。平时还挺沉稳,可一靠近阿黛雅,就像个毛头小子,心里燃起一团烈火。 嗯,他现在就是个毛头小子! 宋远山遵从自己的本心,从阿雅的嘴唇吻到耳尖,然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环着她的手都有些不安分了。 阿黛雅却顿时羞得脸色大红,连连摇头,双手还用力抵住宋远山的胸口。 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家里!阿山未免也太大胆了! 咔咔! 院里外面传来一阵劈柴的声音。 阿黛雅有些慌神,忙推开宋远山,用手胡乱抻平身上错位的衣服。 宋远山站起身,深呼吸两下,一把拉开屋门,就见院中,岜迈正在抡着斧子用力劈柴。 成人腰粗的大木桩,被岜迈一斧劈开两半。 见宋远山和阿黛雅从屋里出来,岜迈头也不抬:“炒药要用柴,我提前劈出一些来,免得下午不够用。” 宋远山把倒下的一半木头杵到木墩上,道:“刘树明说,最近棒槌草的行情正好,今天争取多采一些,过了这阵子,再想采就难了!” 岜迈站直腰,脸上带了两分喜色:“那我背个大筐!” 宋远山说:“不用,我从收购点要了两个尿素袋子。” 阿黛雅看到宋远山拿出来的袋子笑个不停:“阿山,这也太大咯,还没听说过哪个跑山的用尿素袋叻。” 宋远山道:“用尿素袋装棒槌草,其他山货用竹篓,两不耽误。” 吃过饭,三人便收拾工具,带上欧彩灌好的水壶,出发赶山。 “迈叔,据你了解,附近这片山域能产多少棒槌草?”宋远山边走边问。 岜迈大步跨上一个高些的土坡:“还真说不准!往年都冇有人爱采棒槌草。但平时赶山,见大片大片地长,怎么也能有个几千斤吧!” 阿黛雅借助宋远山伸过来的手爬上去,咧嘴笑道:“要是咱们把所有夏枯草都采了,岂不是要发大财了?几千斤噻!好多好多钱呦!” “瓜娃!就靠咱们哪里采得了恁多!”岜迈道。 “那咱们能采多少?”阿黛雅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略一考虑:“要是找得顺利,咱们三人一天采上百八十斤没啥问题。要是动作快点,一百二十多斤也不是不可能。” 阿黛雅掰着手指算了起来:“一天一百二十斤,半个月就是一千八百斤。六毛钱一斤……乖乖,能挣一千零八十块钱噻!” 她的星星眼还没完全露出来,脑门就被岜迈一个手指头戳了过去。 “越来越瓜!那是新鲜的,卖之前好要炒滴!哪有那么重噻!”岜迈道。 “阿山,那能炒出来多少嘛?”阿黛雅不死心。 “咱们是粗炒,产出比大约是二比一吧。” “啊,得损失一半噻……”阿黛雅有些失望,但转瞬又开心起来,“那也不算少,还有五百多块钱哩!乖乖,顶别家一年的收入了!” 第30章 被泼皮尾随 “莫开心太早!”岜迈摇摇头,“也不是每天都能采那么多,赶上下雨天,都不能进山。” “那也能赚到钱!” 只有阿爹和宋远山在场,阿黛雅不像往常那样拘谨,笑眯眯问,“阿山,赚到钱你最想做啥子事?” “我?” 宋远山摸了摸下巴。 如果让宋远山回答这个问题,那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毕竟,含恨几十载,如今重生回来,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说说你。” “我么?”阿黛雅唇角一扬,一双大眼睛眯成两个月牙,“我要给阿娘买布料裁衣裳,给阿爹买新鞋子,给大哥二哥买些药和箍膝盖那个……叫啥子来着?嗯……哦对了,护膝套子!再给阿兰买些书回来,家里那几本旧书都快被她给翻烂了。” 宋远山听她说完,不由问:“那你自己呢?” 阿黛雅想了想,摇头:“我也不缺啥子!” 转念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去外面看看,长这么大,只听别人说外面很热闹,还从没见过哩!” “这个好办!”宋远山笑着,记在心头。 进了山。 宋远山头前带路,速度不紧不慢。 岜迈老赶山人,看不惯宋远山这样,又不好直说,毕竟采棒槌草这事儿以宋远山为主导,只好强耐性子。 阿黛雅看得出阿爹心思,偷偷暗示宋远山加快脚步,宋远山指着前方道:“不远了,到那边灌木丛看看。” 靠近灌木丛,果然发现一大片夏枯草。 “好大一片!” “看成熟度刚刚好!” “刚上山这么一会儿就找到了!” 岜迈一向拉着的脸,此时笑起来,掏出剪刀开始采。 这个工具还是宋远山建议的,说这是采棒槌草最实用的工具,比镰刀又快又灵活。 现在一用起来,果真比镰刀顺手。 阿黛雅和宋远山也放下背篓和尿素袋子,开采。 三人刚采了没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不许采!” 紧接着,窜出来六七个人,挡在岜迈三人前面。 为首的正是刘树生。 其余人也都不陌生,都是青山村里半大的小伙子。 这些人平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现在却一起跑到山上来? “这一片棒槌草,已经被我们占了,你们要采上别地儿找去!” 岜迈脸上露出怒意:“刘树生,别太过分!” 刘树生笑得阴阳怪气:“山里的药材是大家的,凭什么你能采我们不能采?” 阿黛雅嘟囔道:“是我们先发现的!” 刘树生更加无赖:“什么叫你们发现的?我昨天就发现了!只不过今天来采!看,为了做记号我在那边撒过尿,不信你们去看看!” 阿黛雅皱起鼻子,不说话了。 岜迈一向不太理会别人的言语欺辱。 但此刻不同,这是直白地断人财路。 向来和善的他,话语间也不免带了几分狠厉。 “我岜迈自问从不招惹任何人,但这是财路,是我们一家人的生计!你要想捣乱,就别怪我不客气!” 刘树生往前一挺:“咋滴?你还想动手?你动手试试!” 身后五六个青年也抱胸上前,不怀好意地看着岜迈。 双方顿时僵持起来。 岜迈手掌微微发抖,宋远山将阿黛雅护在身后。 对方人多,真冲突起来,纵然有岜迈这样强壮的汉子,己方三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宋远山站了出来,越过刘树生,直接问那几个青年:“刘树生泼皮无赖,难道你们也要掺和这种事情?乡里乡亲的,当真要为了一片棒槌草撕破脸?” 几个青年虽然没有退步,但脸上也带着些犹豫之色。 今天这事儿,他们也知道自己不占理。 村里赶山,向来讲究个先来后到。 自己一行人,明明是跟在岜迈三人后面上山的,按常理来说,这片夏枯草就该是岜迈三人的。 更何况,一片夏枯草而已,又不值几个钱。 真要为了这么点东西起了冲突,回家后自家老子爹不得骂娘啊。 刘树生见其他人有些动摇,忙大声道:“昨天你们也闻到香味儿了吧?就是岜迈家炖肉!哪来的钱?棒槌草!我都打听清楚了,他家靠棒槌草可赚了不少的钱!既然一个村住着,凭啥他家能吃肉,你们只能吃菜?不是我吹,就这一片夏枯草,至少能值三张大团结!想想要是拿着大团结回家,你们爹妈会是什么表情?” 一听这话,几个青年顿时双眼放光。 爹娘恨铁不成钢,怪他们没出息,村民戳脊梁骨,说他们好吃懒做。 要是自己真挣了大团结,岂不是在爹娘乡亲面前扬眉吐气了? “世道变了,棒槌草竟然这么值钱了!” “昨天还真闻到香味儿了,馋的我半宿没睡!” “我要是挣了大团结,我老子娘不得笑开了花呀!” “估计我爹得给祖宗上柱香!” “树生哥说的没错,就是我们先发现的!” “割草,卖钱,咱们也换肉吃!咱们也挣大团结!” …… 听着他们附和自己,刘树生心中暗喜,当即喊道:“懒得跟他们废话,开采!” 一群人嗷呜着冲进去,二话不说就开始采棒槌草。 “你们!无赖!”岜迈和阿黛雅都是愤恨不已,却也无力阻止。 宋远山冷冷一笑:“迈叔,阿雅,咱没必要跟一群垃圾人抢,换地方。” 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岜迈一愣:就这么走了? 这小子昨天还起锅炖肉,扬言自己要立业了。 可这才遇到点无赖的事儿,争都不争,就拱手让人了? 唉,看来昨天高看他了。终究还是不能不扛事的性子啊! 一抬头,就见自家闺女跟宋远山已经走远了,他自知无法,也只能背起竹篓,跟了上去。 身后还隐隐传来刘树生和那群青年起哄的声音。 阿黛雅低头跟在宋远山身后,没说什么。 但明显很郁闷。 到手的棒槌草,别人抢走,那可都是钱啊! 宋远山道:“山这么大,又不止这一片棒槌草,往前面那个山沟里走,那边肯定也有不少。” 三人钻进山沟,沿着一片疏林地找去。 不多时,果然就又看到一大片棒槌草,成熟度比刚才看到的那一片还好。 阿黛雅立马开心起来:“阿山,你咋晓得这一片有这么多棒槌草?” 宋远山道:“棒槌草喜半阳,忌强光。爱疏松,恶黏涝。记住了这些,咱们就沿着林子边,灌木丛旁找,一般都错不了!” 阿黛雅看向宋远山:“阿山,你懂得真多。” 岜迈掏出剪刀:“莫说闲话,赶紧采,免得又被那群无赖抢!” 宋远山提醒:“优先采果穗大,饱满的采!” 第31章 宋远山好像在耍咱们 岜迈和阿黛雅也是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宋远山的用意。 三人说干就干。 为了加快速度,宋远山和岜迈负责剪穗,阿黛雅跟在后面,将棒槌草的穗子收集到背篓里。 刷刷刷! 三人不再说话,默契配合。 如此采了一个多小时,刘树生一行人果然找了过来。 “咱们走!” 这一次,宋远山甚至懒得浪费任何口舌,直接带着岜迈和阿黛雅转移阵地。 刘树生见宋远山三人走的这么干脆,还以为他们是畏惧自己。 得意地冲着那些跟班们喊:“我说的没错吧,跟我混,有肉吃!这片棒槌草,又值不少钱!” 几个青年附和了一阵,立马钻进草丛,弯腰采了起来。 可没多时就发现不对劲儿。 看似密密麻麻一大片棒槌草。 其实肥硕的,成熟度好的都被人割走了。 剩下的全是干瘪的小果穗。 “树生哥,这咋回事儿?” “感觉他们仨在耍心眼儿!” …… 青年们议论起来。 “少废话,剩下这些也值不少钱呢!”刘树生想了想说,“你们手脚麻利些,抓紧采,我跟去前头看看!” 刘树生沿着岜迈三人离开的方向悄悄追了一阵,发现宋远山果然又找到一片棒槌草,此刻正在割穗子。 “这么快又找到一片?” “邪门儿!” 刘树生暗叹一声,记下位置,立即回去喊人。 几个青年已经把这一片采完,正坐在地上扯闲篇儿。 听刘树生说前面还有,立即起身跟着他赶过去。 跟上次不同,这回刘树生等人赶到时,宋远山三人已经走远。 只能看到他们背着竹篓扛着袋子的背影。 “树生哥可以呀,见咱们要来,岜迈他们已经夹着尾巴逃走了!” “不对劲!” “这片看着多,穗大成熟的也没剩下多少!” “树生哥,你看,剩下的全是干干瘪瘪的。” 一个青年捏着小的可怜的穗子凑到刘树生跟前,那穗子跟蚯蚓似的。 刘树生脸色难看,“我不瞎,看得到!” “那,咱还采吗?” “采,怎么不采?苍蝇腿也是肉!你们快采,我去前面看看!我倒要看看,他宋远山在搞什么花样!” 刘树生继续往前追,良久才看到岜迈三人的身影。 果不其然,他们又找到一片棒槌草,正在采。 更可气的是,三人还有说有笑,完全没有因为被自己尾随纠缠而生气。 刘树生气得跺了跺脚,立即回去喊人:“别采这儿的了!马上跟我走,去采新找到的!” 可等他们再次赶到时,宋远山三人已经离开,连个背影都瞧不见了。 众人看着一大片明显被人采剩下的棒槌草,顿时陷入沉静。 “树生哥,宋远山好像在耍咱们!” “把好货都割走了,剩下一堆垃圾货色!” …… 七嘴八舌。 刘树生听怒道:“不采了!走,跟我一起往前追!” 一行人在大山中兜兜转转,追了好一阵,终于发现了宋远山三人。 此刻,宋远山三人也没采摘棒槌草,正坐在一处土坡上的树荫下休息。 身旁的背篓和两个大大的尿素袋子都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刘树立即冲过去:“宋远山,故意耍我是吧!” 宋远山头都不抬:“我怎么耍你了?” 刘树生气呼呼叉着腰:“你把大个儿的棒槌草都割走,只剩下小的!我一追上,你就换地方,这还不是故意耍我?” 这话说的,身后几个街溜子都有点面色发红了。 自己一堆人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还说别人耍自己…… 着实有些……嗯……牵强啊! 可忙活了半天,只捡到一堆干瘪的棒槌草,他们心里也有气。 “呵呵。”宋远山笑了,“一群人追着我们,不说自己的无耻,反而怪起我来,这脑回路真是够稀奇!” 刘树生阴笑着,低声道:“不要忘了,这可是在山里,就算有人死了也没人发现!现在,把你们采的都留下,麻溜儿滚蛋,我就饶你们一次。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往上撸了撸袖子。 岜迈脸色一变,他听出刘树生的威胁,立即伸手去拉阿黛雅。 一拉一个空。 这才发现,阿黛雅的手,早被宋远山紧紧握住了。 而宋远山,面不改色,单手从竹篓里抽出一把柴刀来,淡淡地看着对面众人。 “早知道会到这一步。” “你们哪个先上?” “我宋远山虽然是个榆木脑袋,但如果连自己采的山货都保不住,那以后也别在青山村立足了!” 说到这里,宋远山握着阿黛雅的手微微用力,以示安慰。 “阿雅,迈叔,还记得昨晚的起锅饭吗?吃了起锅饭,我宋远山就应该靠自己的能力立足了!” “所以,你们都别插手。” 说完松开阿雅的手,起身向前一步。 岜迈看着这个年轻人,心底有了些许欣慰:现在才像个男人!对得起昨天的豪言壮语。 “来啊!” 宋远山瞪着眼,朝前面的众人一吼。 刘树生前几天被踹下山涧,就一直想不通,一向唯唯诺诺的宋远山,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狠? 而此刻,手持尺余长柴刀的宋远山双目赤红,目露凶光,比上一次尤甚。 这次要是再认怂,那以后就彻底压不住他了! “装狠是吧!” “我就不信了,你他妈还敢砍人!” “谁怕谁啊,来,有种朝这砍!” 刘树生把牙一咬,就朝宋远山走去。 他赌宋远山是装出来的。 宋远山没有半点犹豫,扬起柴刀,朝下用力。 闪着寒光的柴刀,划出一阵破空声。 “嗡!” “嘭!” 岜迈抬脚踹在刘树生的胸口。 这一脚也不知道力道多大,身材矮壮的刘树生径直飞出去三米多。 柴刀自然砍了个空。 “迈叔?”宋远山回头。 “你还年轻,跟这种泼皮拼命不值当。” 岜迈一伸手,拦住要往前冲的宋远山。 第32章 老实人发狠,你们承受不起 与往日弯腰驼背的样子不同,此时岜迈挺直脊梁,看向刘树生等人。 “别总欺负老实人!” “否则,老实人发起狠来,你们承受不起!” 这群小混混原本就是被刘树生挑唆的,只想跟风赚点小钱。 没人愿意真的斗狠。 此刻见宋远山拿出见血的气势,岜迈又一反常态地凶恶,愣了半晌,呼啦一声全跑了。 刘树生一看势头不对,爬起来,也跌跌撞撞地逃远了。 见一群人作鸟兽散,宋远山放下柴刀:“迈叔,其实刚刚你没必要插手,这刘树生就像一个狗皮膏药,不彻底治服他,以后不得安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岜迈自然知道刘树生这种狗皮膏药不好对付,这些年忍气吞声没少受气,但眼睁睁看着宋远山一个大好青年手上沾血,他又于心不忍。 阿黛雅则紧紧握住宋远山的手,心绪复杂。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睹宋远山对刘树生下死手,若当真把刘树生砍死或砍伤,那该如何善后? 同时阿黛雅心中又有一丝踏实感。 男人挥刀向敌,保护了他们的劳动成果,也维护了他们的尊严,这种感觉令她倍感心安。 “时间不早了,下山!”岜迈道。 “嗯。”宋远山道。 满满两个尿素袋子,宋远山和岜迈一人一个扛在肩上。 阿黛雅则背起竹篓。 待三人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进家门,欧彩迎过来。 见阿黛雅表情不对劲,便询问情况,阿黛雅将经过讲述一遍。 欧彩听完,骂道:“这群无赖,整天游手好闲,却跟到山里抢山货,还好守住了,不然这大半天白忙乎!阿山你太冲动了,以后可别随便动刀子,跟那种无赖不划算!”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阿雅先去生火,阿山早点把棒槌草炒好,别耽搁时间。”岜迈道。 今天采摘的棒槌草量不少,仅靠宋远山屋里的一口小锅明显炒不过来。 于是,岜迈在宋远山小屋的门口又支起一口大锅。 但他炒药的手法还不成熟,不敢直接上手。 于是宋远山一人操作两口锅,岜迈和阿黛雅雅负责烧柴和打下手。 三个人紧张地忙碌着,连下午饭都只对付着吃了一口,就又继续。 欧彩照顾小女儿阿诺兰吃完饭,从屋里出来,给他们送竹叶茶,竹叶茶已经晾凉,还有一些猴果子。 这个时节,秦巴山区的农家最常喝的就是竹叶茶。 用新鲜的竹叶加上薄荷,一起煮,晾凉后喝,清凉可口。 又便宜又消暑。 欧彩每天早上都会煮出一大锅,午后喝正相宜。 阿黛雅灌了一杯竹叶茶,擦了擦汗道:“这猴果子不是我留给阿兰的噻?” 欧彩笑道:“她晓得你们辛苦,专门喊我给你们拿过来。吃嘛吃嘛,阿兰那丫头拧得很,你们不吃她心里不舒坦。” 阿黛雅笑道:“那我寻空再给她多采些新鲜的!” 说完,捏起一颗递给宋远山。 宋远山皮都不扒,直接扔进嘴里,与阿黛雅相视一笑:“真甜!” 岜迈默默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哪里甜了? 牙都要酸掉了! 到了傍晚,两大袋子加一竹篓的棒槌草终于炒完了。 阿黛雅急着进屋找阿兰聊天,跟她讲今天的经历。 宋远山和岜迈则把带着余温的棒槌草装进袋子,搬上推车,送去收购点。 俩人还没进收购点的大门,就见院子里嘈杂不已,刘树明被一群人围着,领头的正是刘树生。 “凭什么岜迈他家卖的你就收,我们的你就不收!” “刘树明,你到底是不是姓刘的?胳膊肘怎还往外拐!” …… 听了几句就明白了。 原来是刘树生那一伙儿人和几个听到信儿的村民们也来卖棒槌草,刘树明却怎么都不肯收。 此刻他被围在中间,手里还攥着秤杆,一遍遍努力解释缘由。 但没人肯静下心来听。 就算有人耐着性子听了,也未必能听懂。 混乱中,不时有人推搡刘树明的胳膊。 他皱着眉头往后退了半步,很是无奈。 看到这架势,岜迈有些犹豫:“要不咱们等晚上再来吧。” 宋远山却道:“不用。” 边说边往院里走。 岜迈无法,也跟着进去了。 刘树明见见宋远山和岜迈两人扛着袋子进来,立即推开围着的人迎过来:“宋老弟,你们来了!今天是什么?” 宋远山把袋子顿在地上:“棒槌草。” 众人哗啦一下子都围了上来,看着刘树明验货,称重,记账。 按理说,这种事情,外人理应回避。 但这群闹事的村民谁管你这个?全都把眼睛瞪得溜圆,就直勾勾地看着。 原本只是听传言说,刘树明收购岜迈家的棒槌草,还给了高价! 可自己背着采摘的穗子来卖,刘树明却不肯收。 现在他们可要看清楚,传言到底是不是真! 于是,就看到刘树明打开袋子,用手捞出一把棒槌草开始验货。 立即有人发出惊呼:“咦?他家的棒槌草咋和咱们的不一样叻?” 众人凑近了瞅,果然,宋远山和岜迈袋子里的棒槌草整体呈棕褐色,饱满干松,没有一点杂质。 而自家的棒槌草都是青绿色。 “难道是晒干了?” “不像啊,我们晒过的,颜色是枯黄的,跟这个不一样!” “难道是不同品种?” “在山里头也没见过其他样子的棒槌草啊。” ……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刘树明不理会他们,用大秤钩勾住袋子,往秤杆端头的麻绳圈里穿了根粗棍子。 岜迈和宋远山一人一头扛着肩上,把袋子抬了起来。 刘树明调整着秤砣位置,直到秤杆几乎持平,便示意他二人放下袋子。 三人凑在一起看秤星。 刘树明指着秤砣麻绳位置:“六十七斤八两。” 他利落地将袋子里的棒槌草倒进自家大筐里,换了把小秤,单独秤尿素袋子:“俩袋子四两。去皮后是六十七斤四两。” 岜迈和宋远山都点点头,并无异议。 刘树明在账本上登记起来:“六毛钱一斤,一共是四十块四毛四,给你们四十块五毛着!” 刚听到报价,人群里就炸开了锅。 你一言我一语,全是不可置信的语气。 “这么多!” “居然给六毛一斤!” “岜迈家这是发财了呀!” 第33章 我收棒槌草,八分钱一斤 等看到刘树明真要递钱,围观的村民们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厚厚的一摞钱啊,从刘树明手中稳稳落进岜迈粗糙的大手里。 所有人都觉得眼睛被狠狠撞了下! 宋远山特意让刘树明都给的零钱,一毛的,两毛的,五毛的,甚至还有些五分的硬币。 满满当当的一大捧。 要知道,听到的数字和看到实打实的钱,带给人的冲击劲儿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刘树明你吃里扒外!”人群后有人扯着嗓子拱火。 宋远山看得真切,分明是刘树山。 可这一句拱火,瞬间把村民们的怒火烧了起来—— “就是!凭什么收他的不收我们的?” “给他六毛一斤?以前给咱们最多才两分钱!” “刘树明你还是不是人?” …… 争吵中,也不知道谁伸手推搡了刘树明一把,他手里的账本“啪”一声掉在地上。 有人拍着收购点的木桌子,甚至还有人去扒拉盛着干货的大麻袋。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别吵!都别吵!我都说了青货不收,你们咋就听不懂啊!” 刘树明一边擦汗一边蹲下捡账本,还向宋远山投去求助的目光。 宋远山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安静!你们的棒槌草可以卖给我!我收!” 一听这话,四周立马安静。 刘树生扒拉开前面的人群,挤到最前面:“宋远山,你啥意思?” 宋远山:“字面意思。” 围观的村民们顿时蠢蠢欲动,交头接耳起来。 毕竟,忙乎大半天,谁也不想白费功夫。 宋远山环视一圈众人,高声道:“我收新鲜的夏枯草,八分钱一斤。但先说好,只收成熟的大穗。小的没熟的我可不要。想卖的,借刘树明的秤,现在就称重。” 刘树生瞪眼:“这么便宜!你卖给刘树明的可不止这个价!” 宋远山并不解释:“机会,只给你们一次!爱卖不卖。你们有三秒钟的时间考虑。三,二,一……” 话音未落,众人一哄而上,立即去抢秤称重。 谁都不傻。 收购点已经表明不收他们的青货,眼见就要砸在手里,现在能卖一分是一分。 “别急别急!排好队!一个个来!” 在刘树明的组织下,很快称重的工作就结束了。 村民们拿着写有斤数的纸条,又排着队到宋远山跟前交货领钱。 除了那几个小青年的货里掺杂了不少小穗子,大部分村民的棒槌草都是比较成熟饱满的。 宋远山也不含糊,验过货,便爽快地付了钱。 刘树生看着一大群人排队领钱,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别扭极了。 他手里也有不少棒槌草,扔了可惜,毕竟是花时间采的。 但让他跟其他人一样去宋远山面前排队领钱,他又觉得拉不下脸来。 刘树生站在院门口处,招手叫过一个经常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狐假虎威的小弟,让他替自己去爱棒槌草。 那小弟刚刚卖了自己采的,收了一块多钱,正喜滋滋往外走,想给自家爹娘看看。 见刘树生吩咐,也没多想,背起他的竹篓就去队尾排队了。 然后,他刚排到宋远山面前,宋远山就道:“刘树生的不收。” 刘树生一听这话,顿时跳脚大骂:“宋远山你个杂碎,别欺人太甚!” 宋远山甚至没有搭理他,和岜迈刘树明一起,将新收的棒槌草搬上推车,直接回家去了。 刘树生从不明所以的小弟手里抢过背篓,径直出了收购前,将一背篓的棒槌草都倒进水沟。 大部分村民都已经离去,那几个小青年因为排在后面,刚从刘树生的收购点出来,正在喜滋滋地交谈着自己卖了多少钱,赶明还要去采之类的话,就见刘树生立在路中央,朝他们道:“都过来,听我说!” 青年们忙围了上去。 刘树生站在他们前面,伸出手指指着他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一个个没见识的东西!不要以为他宋远山收了你们的棒槌草,就是好玩意儿!” “也不想想,收你们多少钱?他卖给刘树明又多少钱?” “姓宋的平时装的呆头呆脑,其实心狠手辣!像这种人,必须找个机会狠狠收拾一顿……都出个声啊,想想主意怎么收拾他!” 小青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着头不作声。 “咋不出声?” 一个小青年小心翼翼道:“树生哥,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跟那宋远山死磕。今天这事儿本就咱们理亏,追着人家屁股后面抢棒槌草,说出去忒不光彩。可最后呢,人家不仅没记恨,反而花钱收了咱们的。要是他不收,咱们一厘钱也赚不到。” 刘树生顿时火冒三丈:“你这叫什么屁话?按你说的,咱还要谢他?” 另一个小伙子也壮起胆子:“树生哥,没别的事儿,我们就散了吧。嘿嘿,我家那个老不死的,整天骂我游手好闲,今儿好歹也算赚了点钱,我得回去嘚瑟一下!” “就是就是!” “我也要回去给我爹看看,今儿挣了好几毛呢!” 众人说着,也不理会刘树生,一哄而散了。 “你们!废物!” 刘树生无奈,只跺了跺脚,硬着头皮朝刘三金家走去。 一路上心里都在盘算今天的事儿该怎么说。 “大伯,今天宋远山果然去采棒槌草了,我带一群人跟住他,他一找到棒槌草,我们就跟他抢。嘿嘿,宋远山都快被气死了!” 刘树生决定只说前半段。 “你这种泼皮手段,倒也有些用处!” 刘三金笑了笑又说, “我也打听过,近期棒槌草的行情不错。既如此,那咱们不如就扩大范围,不仅带着你那几个狐朋狗友采,也把全村老少都号召起来。有钱,全村社员一起赚嘛!” 刘树生一听这话,只得垮着脸坦白:“可是我们采回来的棒槌草,刘树明不肯收啊。” 刘三金哪会不知道收购点发生的事儿,但依旧老神在在:“收或不收,那都是后话。只要把所有棒槌草都攥在自己手里,还怕赚不到钱?“ 刘树生眼睛顿时一亮,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全村老少都参与进来,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宋远山一个人拿捏了! 第34章 为什么没苦硬吃? 刘树生本来憋着一肚子气,听完刘三金的主意,笑了起来。 “这事儿我立马去办!” “我还会跟村民们说,这是大伯您给他们找的财路!” “村民们听了,肯定会更加拥护您的!这样一来,以后就更容易拿捏岜迈一家了!嘿嘿,至于我和阿黛雅的事儿,您也多操心,估计就是个水到渠成的事儿!” “放心,大伯心里有数!”刘三金半眯着眼点头。 另一边,岜迈回到家,就立即开始备柴。 按他的想法,今晚要大干一场,连夜把这些新收上来的棒槌草炒好,不耽误明天赶山。 宋远山没和岜迈一起回家,因为刚走到半路,就被刘树明叫了回去。 刘树明把宋远山叫到收购点的屋里,关好了门窗,这才开口道: “好消息!” “阳顶天被我卖了!” “我先去了收购站,开价五十,我觉得太低,就又去问了几个私营的老板。结果你猜怎么着?” 刘树明笑得脸上开了花。 “有个私营老板说,他有一个香洲的朋友有意购买阳顶天,只要货好,价格不是问题。看了我带去的货,一口价给开了两百!看看吧,二十张大团结,一张不差!” 看着递过来的二十张大团结,宋远山心里默默估算,如果是卖给私人老板的话,这个价格倒也算合理。 国家政策放开后,许多人开始暴富,其中不乏一些愿意为名贵中药豪掷千金的大老板。 刘树明盯着宋远山。 本以为宋远山会被这么多钱震惊到,不料却发现他一直表情淡淡的。 不免问道:“你就一点也不惊讶?这可是整整两百块啊!普通人家,半年也赚不了这么多!” 宋远山接过钱,从中抽出五张,递给刘树明。 这个举动把刘树明吓一跳:“什么意思?” 宋远山道:“给你的辛苦钱!” 刘树明连连摆手:“辛苦钱有五块钱足够了,五十也忒多了。事先说好的,我是替你代卖,卖多少都是你的。” 宋远山却坚持:“没有你,我自己去县城跑一天,也不可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格。药材这种东西,本来就一人一口价,分你五十不算多。收下吧,否则下次再有好东西,我也不好意思找你帮忙了!” 见他如此说,刘树明也就接下了钱:“这话说得通透,好,那我也不矫情了!” 眼睛动了动,刘树明又靠近宋远山,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宋老弟你的为人委实不错,所以我还是想提醒一句。” “刘树生这个泼皮无关紧要,但他背后的刘三金,你可要多加小心,那老东西,表面道貌岸然,其实阴损得很!” 宋远山早就猜到刘三金的“真实面貌”,但见刘树明一脸愤懑的样子,便问道:“这话怎么说?” “你才来村里半年多,又不怎么跟村里人打交道,所以你不知道。” 刘树明打开了话匣子。 “刘三金这些年干过的恶心事儿可不少!年轻时候就霸占过别家的财产。这些年他婆娘只给他生了个女儿,他又一心想要生个儿子,竟然敢霸占别人的老婆闺女。” 刘树明一掌拍在木桌上,言语间又愤慨又悲痛。 “六年前,林海叔家的闺女被他强行奸污,他家告到了公社。刘三金被带走了几天,结果毫发无伤地就回来了。公社说是林海家因为土地分配不均,诬告刘三金。最后还把林海树抓去关了大半年。” “他家闺女有冤无处诉,最后在林子里吊死了。” “那会儿她才十八。” 屋里弥漫了一股子悲痛,有些沉重。 沉默了一阵,刘树明忽然笑了:“也许是老天爷在惩罚那老畜生,他霸占过三户人家的老婆闺女,没一个给他生出儿子的。活该他断子绝孙!” 跟刘树明聊了一阵,宋远山便起身回家。 刚推开岜迈家大门,阿黛雅就跑了过来:“阿山,你没事儿吧?我听阿爹说了今天收购点的事儿,你又没跟着回来,我有些担心。”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还回头看了自家阿爹一眼。 正在院里忙碌的岜迈哼了下鼻子,转过头去。 宋远山笑道:“我没事。看看这是啥!”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肉。 那是他回来时特意绕路,去村里另一个猎户家买的新鲜野猪肉。 村民们赶山,都是在近处的几座山里采山货。 而猎户打猎,则需要进更远的深山里,时常一去就要好几天。 大部分时间都是猎些兔子野鸡之类的野物,偶尔运气好,还会碰到小型野猪。 宋远山运气也不错,这次去猎户巷儿,正赶上一家猎户猎了一头小野猪回来。 锅边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肉香味儿甜腻腻地飘在院子里。 宋远山和阿黛雅并肩坐在灶膛前,一边慢悠悠添柴,一边低声闲聊。 也不知道俩人在聊什么,阿黛雅一直笑个不停。 也许是被灶火晃的,小脸红扑扑的。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岜迈就觉得眼睛疼。 “老不正经,人家年轻人聊天,你老偷看什么!”欧彩在岜迈后腰上杵了一下子。 “这阿山,光会说漂亮话,其实也不行啊!你看看,才赚几次钱,就又懈怠了!”岜迈摇着头道。 “跑一天山多累,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像一头就知道傻干活的蛮牛才好?” “蛮牛就蛮牛,啥叫傻干活?”岜迈瞪眼。 “人阿山一天跑山赚的钱,够你赚半个月,你说你那不叫傻干活叫什么?”欧彩揶揄道。 “你懂个啥!”岜迈走开,忙自己的去了。 火光闪烁,照得阿黛雅脸颊泛红,宋远山扫了一眼院里,见没人注意这边,忙凑近了“啪叽”一口。 阿黛雅吓得急忙抬头张望,还好阿爹阿娘没看他们这边。 这几天明显感觉到宋远山的胆子越来越大,阿黛雅都有些不自在了。 “阿山,我今晚和你们一起,把棒槌草都炒好吧。我看阿爹回来就一直在劈柴,应该也是这个意思。按我阿爹的脾气,炒不完棒槌草,他今晚肯定睡不好觉。” 宋远山道:“我可不想让你太累,我和迈叔炒药,你和你阿娘肯定也要跟着辛苦。” 阿黛雅扬着小脸笑:“这点累算啥子嘛,我们又不怕辛苦,山里人不都这样……” “阿雅!” 宋远山打断阿黛雅的话。 “你不怕吃苦,但我不想让你吃苦,如果不用吃苦也能过上好日子,那为什么要没苦硬吃。” 阿黛雅一怔,没料到宋远山这么说。 第35章 今晚有雨 宋远山这个观点与阿黛雅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教育大相径庭。 阿黛雅从小长到大,阿爹阿娘对她的教育都是要能吃苦耐劳。 所以她从来都觉得,吃苦耐劳是值得表扬的好品格。 看着阿黛雅呆呆的模样,宋远山心想,重活一世,如果还让你再吃前世的苦,那我重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好啦,总之你听我的肯定没错!我看着锅,你去找个大碗来。看时间大哥二哥也快回来了,把他们都喊过来吃肉。” 阿岩戈和阿扎龙是闻着肉香味儿进院儿的。 有了上次兔肉经验,这次两兄弟顺着香味,直接跑到宋远山的小屋前。 欧彩用小碗盛了几小块肉,又舀了一勺肉汤浇在杂粮饭上,端进屋给小女儿阿诺兰吃。 其他人团团坐在院里的大木桌旁。 桌上摆了一大碗炖透的野猪肉,裹着浓稠的酱汁,咸香里带着点回甘,飘香的气味勾引着每个人的味蕾。 另外还有欧彩做的几个素菜:凉拌茄子,浆水豆芽,素炒青头菌,配上蒸的杂粮米饭。 阿岩戈和阿扎龙干了一天重体力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此时一见满桌子的肉和菜,顿时食指大动。 岜迈“开饭吧”的话音刚落,兄弟俩就立即大快朵颐起来。 不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流油。 “阿山,你炖的这肉真香!好手艺!比我阿娘都好!” “阿雅,给你这块!这块有肥有瘦,绝对好吃!” “大哥,再帮我舀一勺子肉汤!” …… 兄弟俩吃得十分开心。 岜迈敲了敲桌子:“吃饭都堵不住你们的嘴!” 他拉着脸,看着狼吞虎咽的俩儿子,再看看喜滋滋吃肉的妻子和女儿,叹了口气,到底也没说什么。 宋远山哪里不知道岜迈的想法。 岜迈习惯了清贫,习惯了低调隐忍,习惯了粗茶淡饭。 家里突然连续吃肉,他难免顾虑。 担心花钱,担心显眼招人嫉妒,也担心宋远山太过败家,不是女儿的良配。 毕竟这个年代,生活条件普遍较差,哪有人家能天天这样大吃大喝呢? 但宋远山也不着急解释。 他想让岜迈一家慢慢接受他的好意,也慢慢习惯。好让他尽力去弥补上一世自己带给他们一家人的伤害。 “有肉吃还愁眉苦脸!败兴!”欧彩夹了一块软烂的猪肉放在岜迈碗里,催促道,“快吃噻!” “你知道什么!”岜迈咕哝了一句,端起饭碗来大口吃饭。 饭后,二哥阿扎龙趁人不注意,偷偷溜进宋远山的小屋,顺手还把门给关上了。 “阿山!阿雅把昨天赶山的钱偷偷给我咯!整整四十一块钱哩!” 阿扎龙满脸兴奋, “竟然赚了这么多!比我在石矿扛一个月的石头都多哩!今晚咱们还去不去?” 宋远山笑:“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啥事?是又要出去赶山吗?等我偷偷拿工具!你先出门,我后脚跟上,不能被阿爹发现了……” 阿扎龙风风火火,就要出去找工具。 宋远山一把扯住他胳膊:“别的事儿,你先坐好。” 阿扎龙一屁股坐在屋里唯一的木凳子上:“啥事这么神秘,你……你……你这是啥?” 刚挨到板凳的屁股立即弹射起来,瞪着宋远山递过来的一把大团结,连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宋远山扯过他的手,把大团结塞进他手里:“卖阳顶天的钱。卖了两百,我分给刘树明五十的辛苦钱,剩下的咱俩一人一半,这是你的七十五。” 阿扎龙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一颗大鸭蛋。 宋远山笑道:“乐傻了?赶紧收起来,小心一会儿迈叔看到了!” 听了这话,阿扎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瞅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忙不迭把钱塞衣服口袋里了。 最后还拍了拍口袋外面。 “乖乖!那家伙这么值钱?阿山,今晚还上山??再挖俩阳顶天,我老婆本儿这不就有了嘛!” 阿扎龙乐的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在宋远山的小屋里来回转圈圈,一刻也静不下来。 “发财了发财了!走走走!阿山,现在就去!再多挖点好东西!” “我的乖乖!赶半宿的山,抵我在石矿仨月叻!现在就算阿爹看见要揍我,我也顾不得了!” …… 宋远山见他兴奋地直打转,兀自坐上木凳,淡定地摇头: “今晚会下雨,不去了!” 阿扎龙一怔:“睁眼谁瞎话!月头儿这么大,哪儿来的雨嘛!” 宋远山笑道:“亏你还是山里人,闻不到风里的水气?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说来巧,宋远山的话音刚落,就听远处“咔嚓”一声响雷。 几乎是瞬间功夫,一股子凉意从窗户和门缝里吹进来。 外面立马乌云密布,狂风骤起,很快就听到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阿扎龙也顾不得再兴奋:“阿山,你真山神附体了,说这么准!” 宋远山起身就往外走:“别废话,快跟我一起搬药!” 刚收上来的新鲜棒槌草还放在外面,被雨淋湿了容易烂掉。 阿扎龙也急忙跟了出去。 岜迈和阿岩戈已经在院子里抢收东西了。 一顿忙碌后,劈柴收进了主屋的耳房,棒槌草搬进了宋远山住的屋子。 小小的房间,空地顿时被占得满满的。 众人身上也都被急雨打湿了。 “快到主屋来,刚煮好了九龙茶!”欧彩在堂屋门口招呼众人。 大家呼啦啦地都进了主屋。 欧彩拿旧毛巾给他们擦头发,阿黛雅从大锅里往外盛茶汤,分装到瓷碗里。 “山里的夜雨寒凉,快喝了这个,祛湿驱寒的。”阿黛雅端了一碗给宋远山。 白瓷碗里,深褐色的茶汤冒着热气。 宋远山吹了吹,慢慢喝了一口。 入口先是一股子焦香,紧接着混合着辛辣和微涩的感觉充满口腔。 宋远山微微皱眉,这个口感和味道,还真不太习惯。 但等他全都咽下去后,口中又有点咸鲜的回甘。 一股子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慢慢传遍五脏六腑,舒坦极了。 再看岜迈一家,都神情自若地捧着茶汤慢慢喝。 “喝不惯?”欧彩看到宋远山皱眉的样子,问道。 第36章 阿黛雅的被子 “刚开始有点涩,但咽下去又觉得很舒服。” 宋远山又喝了几口,舌头转了个圈,细尝了尝: “这里面是不是有九龙藤,山胡椒,紫苏,还有老土姜?” 欧彩惊讶:“这是苗疆的老方子,你怎么知道?” 宋远山道:“乱猜的。” 阿黛雅掩嘴一笑:“阿山的舌头也太好使了!啥子都尝得出来!” 宋远山的含情眼看向阿黛雅,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樱唇上:“嗯,什么好东西都能尝得出来。” 阿黛雅一怔,红着脸端着碗进屋了。 阿扎龙不明所以:“阿雅你作甚?” 阿黛雅:“我给阿兰也端一碗!” 岜迈愁苦地看着外面暗沉沉的天:“唉,今晚没办法炒棒槌草咯!” 宋远山安慰道:“不急在这一两天。” 欧彩早就点上了蜡烛。 这个时候,只有隔壁白溪村通了电。 公社原本通知今年年初就会给青山村也通上电,但青山村四面环山,施工困难。 这都六月中旬了,村口的电线杆才刚刚架起来。 所以在青山村,家家户户还是靠着蜡烛照明。 阿岩戈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道:“阿山,你那小屋怕是没法住咯!今晚上跟我和老二挤一挤。” 宋远山心道,挤也不想跟你们两个光棍儿挤! 眼神不由瞄了瞄阿黛雅的屋子。 岜迈把喝完汤茶的碗往桌上一磕:“挤什么挤,用木板搭个简床,在堂屋凑合一晚,也比跟你们挤一起强!” 阿岩戈和阿扎龙立即动手,从耳房里搬木板。 宋远山从屋里寻了个麻袋顶脑袋上,冒着雨回屋抱被子枕。 他现在住的小屋原本是岜迈家用来堆放杂物的,年久失修。 下小雨时候还好,一旦遇到下大雨,屋里就会滴答滴答地漏雨。 要是漏在地上,也无所谓。 反正都是灰土地,有点水也没关系,偏偏漏点在床板子正上方。 今天这雨势来得迅猛,晚上肯定会下大,又免不了漏雨了。 宋远山回到屋里,三两下卷好铺盖,拿了个脸盆接在原先漏雨的位置,又抱着被褥顶着麻袋奔回主屋。 堂屋里,旧木板子放在两把长条凳上,再铺上一层旧褥子,一张简易床就算搭好了。 雨夜无聊,众人便都早早熄灭蜡烛,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岜迈家主屋一共有三间睡室,三间小耳房,还有两个堂屋。 其中堂屋东侧是岜迈欧彩夫妻住一间小睡房,瘫痪在床的阿诺兰住他们旁边的小耳房里,方便欧彩日夜照顾。 他们夫妻房间的隔壁就是阿黛雅的小睡房。 阿岩戈和阿扎龙兄弟俩住堂屋西侧的一间大睡房,房间两侧支了两张单人床。 因为两张床都不大,所以宋远山不愿意去他们房间挤。 跟谁一张床都觉得别扭。 兄弟俩房间的西侧,又是两间小耳房,平时就用来堆放杂物和工具。 此刻宋远山躺在堂屋的木板床上,听着几个睡房里传出岜迈父子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外面的夜色越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雨势越来越大,都能听到雨点砸在树叶和瓦片上的声音。 风声呼啸着,卷着雨里的寒气,穿过门缝直往里吹。 尽管是夏天,宋远山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把身上的薄被裹了又裹。 但似乎没多大的用。 山里的雨夜,格外阴冷。 “阿山?” 黑暗中,一个小声的声音。 是阿扎龙。 “二哥?还没睡?”宋远山裹着被子坐起身来。 “你冷??” “还行。” “切,逞能!我都听到你打喷嚏噻!” “……” 宋远山有些无语。听到了还问! 突然一个“呼”的声音,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夹杂着风声被扔了过来,落在床板上。 宋远山摸着黑探了探,像是一床旧被子。 “这是我的旧被子,给你盖!咋样,够义气吧!”阿扎龙小声笑道。 “谢了二哥!” “哎呀,好说好说!你还带我……给我们买肉吃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二哥爬回自己床上去了。 宋远山抻了抻二哥的被子,兜头盖住。 总算能抵挡住这山风里的寒气了! 可没过几秒钟,宋远山就“呼”地一把掀开被子。 臭死了! 臭脚味儿混合着臭汗味儿,又夹杂着霉味儿和腐烂棉花的气味儿,直冲天灵盖,熏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二哥这是什么圣体啊!竟然能把个被子盘成这个味道! 简直就是带着咸鱼渣滓的泔水桶,在大太阳底下整整晒了三天的味道! 宋远山捏着鼻子把这被子踹到脚底下。 盖这样的生化武器,不冻死也得被熏死! 那他宁愿冻着! 宋远山蜷缩了下身子,寒意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骨头缝里钻。 黑暗中,突然又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声:“阿山?” “阿雅?怎么还没睡?” 宋远山立马坐了起来。 “给你送被子。” 阿黛雅没敢点蜡烛,摸黑慢慢走过来。 宋远山循着声音伸手一拉,又柔软又温暖的女孩就被拉进了怀里。 阿黛雅还抱着一床被子。 刚碰触到宋远山冰凉的手,她立即埋怨:“冰成这样!” 连忙把怀里的被子塞给他, “快盖好,莫感冒!” 宋远山把隔在俩人中间一团棉被扯出来放到身后,将女孩儿紧紧箍在臂弯里,低声在她耳边道:“抱着你,可比盖棉被暖和多了!” 黑暗中,阿黛雅就像温暖的源泉吸引着宋远山。 鼻尖嗅着女孩特有的体香,胸膛紧紧贴着温暖的身体,宋远山的脑海里又开始泛起旖旎。 “阿雅,虽然每天都见你,可还是好想你啊……” 宋远山双手不听使唤地摩挲起来。 嘴也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寻摸阿黛雅的唇。 这具年轻的身体此刻感受不到一丝寒意,反而觉得十分燥热。 “唔……阿山……” 阿黛雅顿时心跳加速。 她从不知道阿山竟这般会说情话。 刚要回应一句,嘴就被堵住了。 自从两人在山神面前心意相通后,她就认定了宋远山,满心满眼都是他。 与心爱之人独处,沉浸在他的拥吻里,自是满心欢喜。 但阿山胆子实在太大! 这儿可不是他的小屋,而是主屋! 隔着一道门就是阿爹阿娘的睡房。 虽然知道他们都睡着了,可阿黛雅还是十分心慌。 万一被发现,阿爹哪肯饶过阿山? “手!” 阿黛雅正心神动荡,突然发觉宋远山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内,不由得一惊。 第37章 早起,准备赶山 宋远山越来越放肆,一只手从后腰处穿进了她的上衣,又从炽热的后背移到前面,侵略地伸进她的胸衣里。 阿黛雅浑身一阵战栗,拉回几分理智。 她已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是宋远山想做坏事的前奏。 但在这儿可不行。 “别……” 阿黛雅从拥吻中挣脱出来,抵着宋远山的胸膛,挣扎了一下。 宋远山哪里肯停下,另一个臂膀微微用力,想把女孩儿重新箍回来。 “吱嘎——” 就在这时,破旧的床板突然发出一声响。 声音不大,但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咳咳——” 隔壁睡房里立马传来岜迈沉重的咳嗽声。 阿黛雅一惊,一个用力挣脱开宋远山的怀抱,顾不上整理衣服就踮着脚跑回自己睡屋去了。 怀里突然没了温暖的身体,宋远山顿时被门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吹得一个哆嗦。 他忙拉过阿黛雅的被子盖在身上。 “这么香!” 宋远山不由深吸一口,呢喃道。 阿黛雅的被子香香软软,和她的身体一样,抱着就很舒服。 纵然上次在山里,两人一时没忍住,偷尝了禁果。 但触摸到阿黛雅贴身物品,这还是第一次。 鼻尖闻着被子的清香,嘴角带着阿雅的唇味,手上还残留着肌肤腻滑的感觉。 宋远山犹觉不足,心里不住地嘀咕: 自己还得加把劲儿,努力挣钱,快点把阿雅娶过来! 免得这么日思夜想,看得见摸不着,早晚得憋坏!” 身上一暖,人很快就睡着了。 凌晨,宋远山是被惊醒的。 他正在梦中和阿黛雅一起在山上拉小手,突然就听到一阵异响。 睁眼一看,朦胧中,就看到堂屋的门被悄悄推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此时外面的风雨已停,鸡都没叫头遍,四下寂静。 宋远山一惊,小偷? 正要起身去查看,就发现门外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猫着腰探头探脑地往里钻。 宋远山屏住呼吸,半眯着眼装睡,借着微亮的晨光看去,发现这身影竟是阿黛雅的大哥,阿岩戈! 阿岩戈关好门,摸索着朝自己睡房方向走。 路过宋远山的简易床,还试探着唤了两声“阿山”。 见他没反应,阿岩戈这才放心地回自己屋了。 直到听到阿岩戈窸窸窣窣上床的声音,宋远山才睁开眼。 不由纳闷,大哥啥时候出门了?自己在堂屋睡都不知道。 而且还鬼鬼祟祟的,天快亮了才回来? 这个大哥身材健硕,向来话不多,比较木讷,不像二哥阿扎龙那般性子跳脱。 宋远山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在风雨天出去半宿做什么,索性便不再想,继续盖着阿雅的被子睡觉。 早上,雨过天晴,空气清新。 温度也随着太阳的上升逐渐升高。 阿黛雅早就在其他人起床之前就偷偷抱走了自己的被子。 所以宋远山醒来时,身上盖得还是自己那床被子。 让他觉得有一瞬间的恍惚:昨晚是梦?还是现实? 二哥阿扎龙出来时就见自己的被子被丢在木板子一端,埋怨道:“阿山,我半夜给你送被子,你咋个不盖?” 宋远山心虚地揉了揉鼻子:“那个,我盖了一宿,早上不冷了才掀开的。” “这样嘛!我就说,好心给你送被子,你咋会不领情!” 阿扎龙又开心起来,上前帮着宋远山一起拆简易床。 然后俩人又合力抬起木板子,放进耳房。 放好木板子,宋远山看周围没人,小声问道:“二哥,大哥昨晚出去了?” 阿扎龙眉毛微动:“他有事,你莫管!” 宋远山疑惑:“什么事,要在大风大雨的夜里出去?” 阿扎龙笑得古怪:“就是大风大雨的晚上,才有事!” 果然有情况! 但宋远山再问,阿扎龙就不肯再说了。 好在宋远山也不是太八卦的人,见阿扎龙布肯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这时,欧彩在堂屋大喊:“吃饭啦!都快点洗手去!” 俩人赶紧从耳房出去吃饭。 对山里人来说,每次大雨过后都是令人激动的时刻。 因为许多菌子山货在雨后会成片冒出来。 在往常,经过这样一夜的大雨,天刚亮时候,村里就开始有不少人拎着小筐,背着竹篓上山了。 岜迈自然也不想放过这个雨后的好机会,但又放心不下昨天收上来的棒槌草。 便一边吃饭一边同宋远山商量。 作为老赶山人,一般是不会跟年轻人商量事情的。 但事关棒槌草的炒制,他实在拿不准。 宋远山笑道:“我去屋里看过棒槌草了,收放得严实,没淋到一点雨。上午咱们去赶山,半下午回来再炒也来得及。” 一听这话,岜迈立即对欧彩道:“那你做些大饼给我们带上,中间我们就不下山了,省点子时间,好多采些山货回来!” 欧彩立即放下饭碗:“你们吃着!我现在就去做!” 宋远山说:“彩姨,那也先吃完饭呀!” 欧彩已经朝灶台走去:“给你们弄完我在吃。” 见岜迈和欧彩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宋远山不由暗笑。 其实他对今天的赶山也充满了期待。想看看雨后的大山里,能找到哪些好东西。 阿黛雅笑道:“月前也是下了大雨,阿爹去山上采到了好些东西呢!我记得有两篓子松树菌,还有好些羊肝菌!” 大哥阿岩戈附和道:“还有好几朵竹荪呐!” 阿黛雅立马道:“对对!当时一天挣的钱,抵得上以往的五六天了!” 二哥阿扎龙一听到竹荪,立马兴奋道:“要是天天下雨多好哇!起步就发财啦!” 岜迈白了他一眼:“瓜娃!天天下雨咋上山?” 阿扎龙缩了缩脖子,低头喝他的红薯粥。 岜迈吃了口菜团子,借着道:“头半夜下雨,后半夜放晴,才不耽误赶山。” 说着转头看向宋远山,“阿山,你那屋漏雨咋个样?” 宋远山咽下嘴里的饭,道:“床板子湿了小半边。” 岜迈叹了口气:“挣钱了先把你那屋顶修补修补,免得下次大雨,又冇的地方住。” 宋远山看了眼阿黛雅,心道:来堂屋睡简床也挺好。 阿黛雅使劲儿低着头,恨不得扎进饭碗里。 阿扎龙拽了拽阿黛雅的袖子。 阿黛雅这才抬起头。 就见二哥和大哥都在殷切地看向自己,还朝阿爹的方向努了努嘴。 第38章 啥叫自私? 阿黛雅知道,这是大哥二哥也想跟着去赶山。 大哥二哥想得很简单,阿爹向来疼爱阿黛雅这个女儿,如果有她说情,说不定阿爹就能答应带他们一起去赶山了。 但阿黛雅一想到昨夜阿爹那一声适时的咳嗽,就一阵心虚。 忙朝大哥二哥摇摇头。 这时候她可不敢跟阿爹提任何话。 她巴不得阿爹不要理会自己。 岜迈早就看到了自家儿女的小动作,拍着桌子威严道:“老大老二,你们快吃!吃完了赶紧去矿上!” 阿岩戈和阿扎龙的眼角顿时耷拉了下来。 欧彩已经烙好了好几张饼,全麦面混合着玉米面加盐做的饼子,抹了猪油,烙得金黄喷香。 她一边用油纸包饼,一边絮絮地叮嘱:“雨后山路滑,你们都要当心,宁愿少采些,也别去那些危险的地儿。前年村西头的江海叔家的大斌,就是雨后赶山摔坏了腰,这时候还不利索哩。老大老二,你们在石矿上更要仔细,莫磕坏了。” 岜迈打断她的话头:“别说丧气话!快吃,吃完饭该干啥干啥去!” 饭毕,阿岩戈和阿扎龙直接去了矿上,岜迈,宋远山和阿黛雅则收拾好工具,背上竹篓,准备去赶山。 三人刚出了院门,就发觉不对劲儿。 院门外零零散散站了几十个村民,见他们出来,村民们立即围了过来。 “老迈,听说你家发财了,靠棒槌草赚不少钱呐!” “乡里乡亲,别吃独食,也带大伙儿一起!” “就是,有钱一起赚!” …… 众人纷纷开口。 宋远山眼神一扫,看到刘树生和愗叔赫然在列,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一看这架势,岜迈心里也清楚。 但他不说话,带着宋远山和阿黛雅径直往前走。 刘树生嚷道:“我说什么来着,老岜迈这人太小气,生怕别人抢了他家的财路!走走走,咱们跟上,他不说,咱就自己看呗!” “就是就是!跟上去!反正咱们也要上山!” 乌泱泱一群人,立马跟上岜迈三人。 雨后山路有些难行,到处是水洼和泥泞。 但整个空气都显得十分清透,山上的杂草树木也分外青翠。 “咋办?” 阿黛雅边走边看身后不远处的村民,不免忧心。 岜迈叹了口气:“山是大家的,咱也阻止不了别人。随他们吧。” 宋远山一边观察山势一边在前头引路,很快便找到了一大片棒槌草。 经过一夜的暴风骤雨,棒槌草倒了不少。 但坚挺的一片更显茂盛。 只是穗头有些潮湿,有些还带着水滴,炒制时候需要多费些时间。 岜迈放下竹篓,立即上手去采饱满的穗头。 可还没割上几棵,后面的村民就一哄而上,纷纷采割起来。 很快,这片棒槌草就被一抢而空。 宋远山正要开口,被岜迈一把拽住:“一根桩子难抵一排浪,算了,随他们吧。” 说着,背上竹篓就往前走。 宋远山和阿黛雅也只好跟上。 雨刚停,山里还潮乎乎的,并不是采摘棒槌草的最佳时机。 待到太阳升高,将水汽蒸一蒸,才最方便采草。 所以宋远山便也不再执着找夏枯草,而是朝着松林的方向走去。 松针底下,烂叶子堆里,冒出来不少菌子。 阿黛雅奔了过去。 “阿爹!这儿有一大片松树菌!” 她蹲下身,手指捏住一朵浅黄色的菌子,连带下面的土一起出来,抖掉沾着的碎叶,举起来朝岜迈和宋远山扬了扬:“好肥呢!” 岜迈和宋远山也立即加入采菌子的行列。 松树菌在雨后极易成片生长。 他们找到的这一片松林下,目测就有上百朵,如果扒开落叶,肯定会更多。 “阿山!我找到了三朵挨在一起!” “我这儿更多!像个小堆呢,得有十来朵!” 三人不再闲聊,都闷头采了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刚采三两分钟,后面村民们就又追上来一阵哄抢。 看着背篓里连个底儿都没铺满的菌子,阿黛雅顿时恼了:“你们太过分了!棒槌草都让给你们了,还来抢我们的菌子!” 说着就想上前理论。 岜迈拉住阿黛雅的胳膊:“咱们再去找别的。” 宋远山也表示同意,三人便再次往前走。 可是连续几次,找到别的菌子,都被赶来的村民们哄抢没了。 岜迈纵然再好的脾气,此刻也黑了脸。 本来雨后赶山,准备大干一场。 可这样下去,一天都白玩儿! 岜迈强压着火气大声道:“山里这么多货,偏要跟着我?白白浪费大好时间,你们就得意了?”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视线都投到了愗叔和刘树生身上。 愗叔率先站出来道:“这些山货又不值钱,何必动气。我们可都听说了,你家这几天靠棒槌草可没少挣。老迈,你别那么自私,都是乡里乡亲的,有钱一起赚不好吗?说来听听,到底咋回事?” 众人当即起哄: “就是就是!” “说说呗!” “带着大家一起赚钱多好!” 岜迈怒道:“啥叫自私?哪个赶山人没有自己的门道?” 愗叔不说话了,刘树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走上前来:“你不说,那咱就耗着,看谁耗得起!” 阿黛雅听不下去,暗暗骂了句无耻。 但除此之外,也没辙。 宋远山思索片刻,小声道:“迈叔,阿雅,咱们采猴果子去!” 迈叔和阿黛雅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宋远山的打算,当即点头。 刘树生和愗叔见宋远山三人转身疾行,认定前面定有好货,便招呼着众人紧紧跟随。 翻山越岭半小时,长长一队人钻进一个小山沟,刘树生和愗叔等人顿时傻了眼。 这里是山腰半阴处,满是野生的猴果子藤。 藤蔓缠在松枝和灌木上,叶片层层叠叠,搭成一大片“绿棚子”。 怎么看也不像有棒槌草啊! 然后他们发现,宋远山三人竟然开始摘猴果子。 愗叔第一个绷不住,上前质问:“岜迈,你这是啥意思?” 第39章 采菌子 岜迈边翻着叶子找果子边道:“看不到吗?摘果子。” 愗叔怒道:“跑这么远的路,就为摘猴果子?你耍人玩儿呢?” 岜迈回头:“我又没让你们跟。我们就想摘果子,没碍着谁吧?” 愗叔一时语噎,身后其他村民却开始对愗叔和刘树生愤愤不平。 这俩人一大早就来撺掇大家,说追着岜迈赶山才棒槌草,能挣不少钱。 一开始倒还真采到些棒槌草,可接下来就只采到了菌子。 现在更好了,竟然来采猴果子! 猴果子固然好吃,却不能卖钱。 雨过天晴,这么好的机会,哪个赶山人不想有番大收获? 偏偏被这俩人忽悠了,跟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摘什么猴果子? 纯属有病! “早知道是摘果子,我才不来呢!” “就是,刚路上我看到一窝牛肚菌,都没来得及采!” “树生啊,你这样诓大家就不对了!” “要是去捡菌子,这会儿我都能挣一块钱了!跟着你真是白费事!” …… 村民们纷纷动摇,虽然不敢抱怨愗叔,但都七嘴八舌地指责起刘树生来。 “哎……我……”刘树生欲哭无泪,有口难言。 “走了走了!” “瞎耽误工夫!” 村民们摆摆手,零零散散地离开,各自寻山货去了。 愗叔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刘树生一眼,转身离开了。 “你还跟?”宋远山问。 刘树生抽了抽嘴角,撒丫子就跑。 他一个人可不敢跟宋远山待一块儿……他怕挨揍。 摆脱了一队的尾随者,岜迈心情大好,看了看刚爬上树梢的日头道:“还好没浪费太多时间,运气好的话,回去之前还能采满一篓子棒槌草。” 宋远山却不得不给岜迈泼了一瓢冷水:“迈叔,他们虽然不再跟着,但咱们想多采棒槌草,也难了。” 岜迈听了这话,稍一思索,就反应了过来。 也是,棒槌草这东西,其实并不难找。 你能找到,别人也能找到。 现在几乎全村的人都涌上山找棒槌草了,你再想收获太多,也不现实。 岜迈心中烦闷,蹲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抽汗烟,心情差到了极点。 刚刚有起色的棒槌草事业,就这么半道崩殂了? 阿黛雅也低垂着眉眼,很是失落:“那咋办?” 宋远山笑着捏捏她的手:“咱也别只奔棒槌草。赶山嘛,遇到什么采什么!山这么大,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阿黛雅现在最信任宋远山:“对!没准儿能找到别的好货呢!” 岜迈叹了口气,摁灭了烟袋:“也是,走吧!” 宋远山站直了身,望了望周围的松树林和灌木丛,朝着深处一指:“往这边走。” 雨后的松栎林里,最容易冒菌子了。 走了十多分钟,偶尔能碰到些零散的松树菌,三人也不以为意,只捡着大个儿的采摘了,就继续往深处走。 突然,阿黛雅发现远处有一抹亮黄色。 她小跑过去,蹲下身扒开周围的杂草和烂叶,三朵黄牛肝菌就躲在那儿。 菌盖是鲜亮的棕黄色,沾着些小水珠。 菌柄粗粗壮壮,十分鲜美。 “运气不赖!”岜迈看到菌子,笑道,“不是普通牛肝菌,是黄牛肝菌,还算值钱。” 这种菌子一般散生,并不成片。 三人顺着树根往旁边翻找,不多时又找到十来朵。 被雨水泡过的腐叶软趴趴的,鞋子踩上去“咕叽咕叽”响。 宋远山翻着松针找了片刻,只捡到几朵小的牛肝菌,正琢磨换个地方,脚下突然踢到个松塔。 他弯腰去捡,忽然顿住了。 松根旁的落叶堆里,藏着一小丛深黑色的东西,不细看,还以为是块烂树皮。 他赶紧蹲下来,拨掉上面的碎叶子,一股特别的浓香味儿立马飘了出来。 “迈叔!阿雅!这儿!” 宋远山伸手招呼两人过来。 岜迈凑近了一看,嗓门都不由拔高了些:“是干巴菌!” “还真是!我记得只在两年前采到过一些!好久不见这东西了!” 阿黛雅的眼睛也“唰”地亮了。 宋远山笑道:“看来咱们今天运气不错,误打误撞竟然遇上了!” 他一边小心地采着干巴菌一边道,“你们再细看看那几棵老树根下还有没有这东西!” 片刻,阿黛雅也兴奋地喊:“我找到了两株,就是有点小!” 宋远山道:“小点也能采。” 岜迈很快也发现一从:“这儿也有!比阿山那个还要大!” 粗糙的大手生怕碰碎了纤维状的菌肉,连带着周围的腐叶一起捧了起来,再慢慢抖掉泥土。 “少说也有半斤多!” 岜迈嘴角止不住往上翘,原本失落的劲儿全没了。 宋远山放好干巴菌,继续在周围扫荡,专扒拉粗壮大树下的腐叶子。 大约一小时后,三人总共找到了十多丛干巴菌。 最小的有阿黛雅手掌大,最大的几乎要赶上岜迈家盛红烧兔肉的大瓷盆了。 干巴菌闻着有一股子松脂混合坚果的浓香,吃起来紧实有嚼劲,咸鲜中带回甘。 不仅味道好,营养价值也十分丰富。 加上它比较稀罕,难碰到,所以价值在普通菌子中一直偏高。 三人小心地把干巴菌用油布过好,轻轻放在背篓里,然后踩着软乎乎的落叶继续往前探索。 忽然,一阵风卷着一股松脂香吹过。 宋远山眼尖,瞥见前方栎树根旁,有几簇棕褐色的“小蜂窝”,正藏在一些蕨类植物底下。 他忙招呼道:“那边!好像是羊肚菌!” “羊肚菌?不能吧?”岜迈有些不相信。 阿黛雅没有说话,顺着宋远山手指的方向跑过去,蹲下身看了看,立马高声喊道: “阿爹!确实有羊肚菌!好多哩!” 岜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直接就看呆了眼。 只见松针堆里,密密麻麻地铺着一片羊肚菌。 棕褐色的菌盖顶着细密褶皱,个个挺拔肥嫩。 最关键的是,这一片羊肚菌是大片群落,足足有上百朵。 要知道,多数时候羊肚菌都是以散生,或者小簇生长为主的。 一次能发现十来朵,二十朵连成的小片,就已经是赶山人眼里的“好运气”了。 像现在这般,足足有上百多的大片群落,概率极低。 至少岜迈赶山的这七八年间从未见过,也从没听过村里有谁遇到过。 第40章 野生天麻 见一大片羊肚菌出现在眼前,岜迈还在震惊中。 阿黛雅却仿佛早有心理准备一样,已经开始蹲下去采。 她捏住菌柄的根部慢慢往上提,小心地抖掉松针,一朵接一朵往背篓里放。 还特意和干巴菌隔了层松针,生怕挤坏。 “阿爹也觉得神奇?”阿黛雅连采几朵,见岜迈脸上的震惊还没消退,便笑着问道。 “阿山提前知道这里是菌窝子?” 岜迈当然觉得神奇,随便指一个方向,就有成片的羊肚菌,任意一个赶山人都无法淡定吧! “我猜的。”宋远山只能这么解释。 “我早就发现了,这段时间阿山运气好得出奇,估计有山神保佑。”阿黛雅帮忙解释。 一朵一朵的羊肚菌放入竹篓,宋远山道:“羊肚菌炖汤很好喝,阿雅你们喜欢怎么吃?” 阿黛雅有些为难:“我还从没吃过羊肚菌呢!” 宋远山有些奇怪,羊肚菌虽然不好采,但也并不罕见,阿黛雅竟然没吃过。 “羊肚菌是值钱货,采了要卖钱,自己怎么舍得吃。” “这次采得多,今晚我给你露一手,腊肉炒羊肚菌,那味道现在想想都流口水!” 见两个年轻人讨论起怎么吃羊肚菌,岜迈板起脸:“先拿去卖,自己想吃就吃松树菇,味道差不多,阿雅阿山,你俩手脚麻利些,别光想着吃!” 宋远山顿时语塞,阿黛雅也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时过正午。 三人已经走出了这片松栎林。 他们身上的背篓已经几乎装满了。 除了罕见的干巴菌和羊肚菌,他们也找到了小半篓常见的鸡枞菌。 虽然不太值钱,但本着路过就不放过的原则,都收归竹篓了。 三人找了一处比较干燥的高地,坐下来休息。 岜迈从背篓里拿出饼子分给宋远山和阿黛雅。 全麦饼里带着麦麸的粗糙感,越嚼越有麦香。 欧彩还在里面掺了玉米面和芝麻盐,吃起来别有风味。 岜迈边嚼边放眼看着四周,一大片茂盛的松树栎树和灌木丛,郁郁葱葱。 他感叹一声:“这一片菌子不少,竟然没碰到别人。” 宋远山灌了口凉水,道:“估摸着都去采棒槌草了!” 岜迈默然。 良久,叹息道:“人心向利,趋之若鹜,结果却争鸡失羊,亡其金囊,可悲!” 宋远山一愣:“迈叔,你说什么?” 岜迈回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吃完没?咱们也该往回走了!” 阿黛雅把最后一口饼塞嘴里,笑着提议道:“阿山运气好,顺他指的路线下山,没准还能捡到好东西呐!” “这么信任我?”宋远山也不谦虚,站起身环顾四周,指了指松栎林的边缘。 “从那边下山,那边可能有青头菌。” “青头菌也好,阿兰最喜欢喝青头菌汤了,早上出门前她还跟我提过呐!那今天又是猴果子,又是青头菌,阿兰有口福!” “除了青头菌,没准还有更好的东西。” “真的?什么呀!” “很快你就知道了!” 年轻人腿脚快,走在前面。 岜迈默默跟在后面。 听着两个年轻人的谈话,他自然没有当真。 随便一指,就有青头菌? 除了青头菌,还有更好的东西? 作为老赶山人,一听这话就不靠谱。 看着阿黛雅一脸深信不疑的样子,岜迈心说,晚上得让欧彩跟她谈谈。 姑娘家家,男人说什么信什么,这像话吗? 走了没多久,果真在草窝窝里发现了不少青头菌。 岜迈蹲下来采了一阵,就听到前面宋远山拔高音量喊:“看这里!” 阿黛雅接着哇哇一连串的惊呼。 岜迈抬头,就见宋远山和阿黛雅正围着松栎林旁,一脸兴奋扒拉着一处灌木丛。 他立即走过去:“找到了什么?” 宋远山指向几棵半米多高的植株:“这个。” 岜迈看去,就见腐叶堆里冒出几株紫褐色的细茎,茎秆直直的,顶端开着细碎的小白花,看着就像藏在灌木丛里的“小花柱”。 “这是?”岜迈疑惑。 “天麻!野生天麻!”宋远山笑道。 “天麻?!”岜迈的瞳孔瞬间放大,不由端详起来,“真是天麻?你认得?” 宋远山点点头:“我很肯定。” 阿黛雅忙凑过去:“阿爹不认得?” 岜迈摇摇头:“听说这个山里以前野生天麻很多,可二十多年前被挖得太厉害,后来就越来越少了。我赶山这些年,只听说别人挖到过一两株,却从没亲眼见过呢。” 宋远山四处张望一番:“这里是半阴半阳的缓坡,既能避免雨水冲刷,又能保证通风和散射光,十分适合天麻生长。再加上隐藏在这灌木缝隙中,近些年认识的人越来越少,难免就被赶山人遗漏了。” 阿黛雅十分开心:“那正好便宜我们喽!” 岜迈已经拿出了小铲子:“这个怎么挖,我还真不确定!” 宋远山蹲下身:“先用手探探再挖。” 说着,用手指顺着茎秆往土里扒。 表层都是松软的腐土,很好挖下去。 没挖多久,就露出了几颗黄褐色的块茎,圆滚滚的,鸡蛋大小,表皮光滑,还带着一圈圈浅褐色的纹路。 “好家伙,一窝呢!”岜迈笑道,把手里的铲子递给宋远山,“还是你来吧,稳妥些!” 宋远山接过小铲子,小心把周围的土刨松,连须根都完整地挖了出来。 大大小小,一共四块块茎,像一个个椭圆形的小土豆。 阿黛雅好奇地捏了捏:“这就是天麻呀!很值钱吗?” 宋远山最喜欢看她一副小财迷的样子,笑道:“越少见的东西越值钱。” 岜迈欣喜之余还带着几分惋惜:“可惜太少了点。” 宋远山道:“不尽然,天麻跟阔叶树共生,一般会有散中有聚的分布特点。咱们在周围仔细找找,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三五株!” 岜迈和阿黛雅闻言,立即散开仔细去寻找了。 “阿山!这里还有两株!”很快,岜迈带着兴奋大喊。 “阿山,我这里找到一株!你快来挖!”片刻后,阿黛雅在另一边也喊起来。 一小时后,三人看着挖出来的一小堆新鲜野生天麻都又惊又喜。 阿黛雅笑得合不拢嘴,岜迈的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连宋远山都没有料到,这一片范围里竟然找到了整整十二株天麻苗! 留下三株幼苗,剩余的九棵成株,宋远山一棵没留,全都挖了。 第41章 有大人物要见你 日头偏西,宋远山看着泥泞的山路,道:“下山吧,今天的收获不少了!” 阿黛雅点点头,正要把天麻直接放进背篓里,却被岜迈拦住了: “重新整理一下背篓,把天麻,羊肚菌和干巴菌都放在下面。把松树菌,鸡枞菌那些铺在表面。” 宋远山和阿黛雅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利落地重新整理了背篓。 这下,从表面看,只能看到一些不太值钱的松树菌,珊瑚菌和鸡枞菌。 下了山,在回村的途中,三人陆陆续续也见到了不少村民。 大部分人的背篓里都满满当当的,而且是棒槌草居多。 “岜迈,今天怎么只采了这么多不值钱的菌子?不采棒槌草了吗?” “老迈,看我今天,采了整整半篓子棒槌草呢!” 有几个好事的村民看到他们三人背篓里满满的不值钱的菌子,不免打趣道。 岜迈认出他们也在上午跟随的行列,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也不理会他们,只冷哼一声,低头继续往家走。 这副样子,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岜迈在气恼因他们的缘故,没采到棒槌草。 到了家,已经下午三点了。 欧彩听到院门的响动,立马迎了出来。 “今天不是去采棒槌草了吗?怎么没见到草,都是些菌子?” 岜迈叹了口气,道:“一会儿回屋说。” 转身看向宋远山,“阿山,你先去收购点,把能卖的鲜货卖掉,我在家准备炒药的东西。你快去快回,路上别节外生枝。” 再看向阿黛雅,“阿雅,你留在家,别跟去了。这几天没事儿你都少出门!” 阿黛雅本想跟着宋远山一起去收购点,但看阿爹面色沉重,只好点点头:“那阿山一个人去吧,要是路上有人嚼舌头,你别搭理他们!” 宋远山点点头,把三个满满当当的背篓放在推车上,前往收购站。 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人。 估计这个时间,不是回家休息了就是还在山上赶山呢。 收购点的大院里,刘树明正在晾晒山货。 见宋远山推车板车进来,忙迎了上去:“今儿采了多少夏枯草?诶?怎么都是些菌子?我不是告诉你,最近夏枯草的行情很好吗?” 宋远山道:“急什么,先看这次的货!” 刘树明把菌子边往外掏边报价: “先说好哈,松树菌今年太多了,只能给到五分钱一斤。” “牛肝菌一毛,鸡枞菌八分钱,青头菌两分钱。你们这怎么都是些不值钱的呀!” 宋远山道:“别啰嗦,几分钱的都给我留下,带去吃。你收值钱的就是了。” 刘树明应了一声,继续往下掏。 “哎,你们找到了这么多大个儿的干巴菌!真是难得,现在干巴菌的行情不错,三块二一斤呢!” “黄牛肚菌挺肥呀,这个八毛。” “好家伙,松针下面竟然这么多的羊肚菌!你们哪儿采的?这个值钱啊!六块二钱一斤呢!” 刘树明看着拾掇出来的菌子笑道:“乍一看,以为都是些不值钱的散货,没想到里面还藏着这些好东西!上称吧!” 宋远山道:“不急,还有东西呢。” 说着自己动手,将背篓侧倒,轻轻倒出里面的东西。 就见厚厚的松针里,陆续滚出来十七八个黄褐色的圆疙瘩。 “这是……天麻?你们还挖到了天麻?” 刘树明大惊。 宋远山点点头。 刘树明蹲下来,捏起一个块茎仔细观察,感慨道: “这东西近些年确实少见了,我在县里收购站也就见过五六回。你竟然一下子挖到了这么多!运气怎么这么好?” 宋远山道:“开价吧。” 刘树明想了想,下定决心道:“实不相瞒,县里对天麻的收购价是五十二到五十五块钱一斤,具体价格看品相和大小。我直接给你开五十块钱一斤,够不够?” 通过阳顶天的事儿,宋远山也比较信任刘树明,再加上重生有几天了,他也慢慢适应了现在的物价,知道五十元一斤委实不算低了,当即点头:“行!” 商定好价格,刘树明起身笑道:“行!上称!” 一番称重下来,干巴菌是五斤四两,共十七块两毛八。 黄牛肝菌共两斤八两,共两块两毛四。 羊肚菌是九斤六两,共五十九块五毛二。 最金贵的天麻竟然都有两斤二两,共一百一十元整。 噼里啪啦一阵算盘珠子响后,刘树明报了个总数: “一共是一百八十九块四分!” 看着算盘上显示的总价,连刘树明都忍不住咋舌: “这还是我干这么长时间以来,单日总价最多的一次呢!” 宋远山笑道:“以后还会更多。” 刘树明边开条子边道:“你小子最近是不是撞大运了?回回赶山都与众不同。” “不全是我的,有迈叔一家的。” “岜迈家来了你,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以往他家……啧啧……” 刘树明没再多说,数好现金递给宋远山:“四分钱累计到下次吧。” “算了,你都给我凑整好几回了,这次我给你凑整。” 宋远山收好六十九块钱的现金和一百二的条子,将零散的松树菌鸡枞菌青头菌之类装回竹篓里,推车准备回家。 刘树明拉住宋远山:“下午你不出门吧?有个大人物要见你!” “什么大人物?为啥见我?” “因为夏枯草,你炮制的干货夏枯草。收购站领导说了,今天要来见见你!我估摸着,下午就该到了。” 宋远山“哦”了一声,心里并不以为意。 刘树明有些稀奇,忍不住上手拍了宋远山一下:“县里领导要来见你,你就一点不紧张?” 宋远山笑道:“紧张。我是心里紧张,外面你看不出来而已。” 刘树明白了他一眼,再次叮嘱道:“下午千万别出门哈,可别让人家领导大老远地扑个空。” 宋远山离开后,刘树明哼着调子,将天麻,羊肚菌和干巴菌小心收好,又将黄牛肚菌放进统货里。 忙完这些,舀起一瓢凉水还没来得及喝,就听院门外传来一阵暴怒的吼声: “刘树明!” 第42章 一天收入一百块 刘振东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好你个刘树明!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再收那姓宋的货!” “我刚看到他从你家推着板车出去了!你竟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刘树明心境今时可不同往日,当即把瓢重重摔在桌上,反驳道: “我只是收别人的山货,就是活腻了?言重了吧?” 刘振东一愣。 以往自己这般发火威胁,刘树明早就吓得像只猫一样了。 这次竟然这么大胆,还敢反问? 他顿时怒火中烧,几乎本能一般,扬手朝刘树明回去。 “啪”的一声。 手腕竟然被对方的左手死死抓住,动弹不得。 “刘树明,你胆敢还手?” 刘振东眼里几乎要喷火。 这些年,刘树明可从没如此大胆地反抗过! 刘树明冷笑:“只是抓住你手腕,就叫还手了?这才叫还手!这才叫还手!这才叫还手!” 他扬起右手,“啪啪啪”连抽了刘振东三个大嘴巴子! 然后手一用力,一把将他推开两米远。 刘振东捂着脸,满眼错愕:“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打老子?!” 刘树明笑了:“你是不是还想说,你县里有关系,一句话,就能砸了我的饭碗?” 刘振东犹自发狠:“本来就是!你信不信,我今天下午就去县里告你一状,让你这个收购点明天就关门!” 刘树明嗤笑道:“一个大男人,自己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找娘们儿告状,我都替你臊得慌!想去就去,老子不怕!看什么看,有话就说,没话说就立马给我滚蛋!” 刘振东被他一句话戳穿了心事,顿时又羞又恼,嘴角抽了好几下。 可眼看着刘树明比自己身高体壮,真要硬来自己也占不到便宜。 只得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走着瞧”,狼狈地离开了收购点。 “娘的!受了你这么多年气,也该我支棱起来了!我还能怕你一个吃软饭的?” 刘树明看着刘振东离开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 收购点的风波,宋远山自然不晓得。 此时他已经回到了家,见岜迈和阿黛雅已经在他屋门口支好了大锅,备好了劈柴,就等着他回来一起炒棒槌草了。 宋远山招呼他们先进屋,然后拿出现金和欠条,说了收购点的价格。 “我给他抹了个零,总共一百八十九,咱仨正好均分,每人六十三!” 说着将六十九元现金分了三份,自己拿了二十三元。 欠条交给岜迈,让他隔天再去收购点兑换,到时候再均分。 “这么多?” 一旁的欧彩震惊得无以复加。 看着桌上厚厚一摞四十六块钱,再盯着欠条上的“一百二十块”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才确认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没有出错。 他们搬来青山村七年了,岜迈赶山也七年了。 平时赶一天山,也就挣两块钱左右。 碰到好时候,或者运气爆棚时候,最多也挣过十来块,但次数极少。 况且,还有时运不济,累一天只收成几毛钱的时候呢。 可最近阿山的运气着实好,先带着自家采棒槌草,挣了不少,现在又带着去赶山,一下子收入了一百块钱! 一天收入了一百多块啊! 这可是八十年代的一百多块! 在这个穷苦的小山村,相当于一个壮劳力好几个月的收入了! “这……老迈……阿山……咋一天卖了这么多!山神爷爷显灵了?” 欧彩犹自絮絮念叨着。 阿黛雅喜滋滋道:“阿娘,阿山最近运气好的不得了!总能带着我们找到稀罕东西哩!今天我们还挖到了好些年不见的天麻!” 岜迈脸上虽然没多张扬,但心里也翻起了波澜。 这笔钱比他预想的多了不少,够一家六口……不,一家七口家用半年了。 等院里那些棒槌草也变了钱,还能给小女儿阿兰买些好药,也可以给阿雅攒点嫁妆。 看着兴奋的阿黛雅和震惊不已的妻子,他沉稳道: “行了,欧彩把钱和欠条都收好,得抓紧时间把棒槌草炒出来!” 说完,率先出了屋子。 宋远山趁岜迈和欧彩不注意,将手里的两张大团结悄悄塞进阿黛雅手里。 “老样子,你来管咱家的钱!” 宋远山朝阿黛雅挤了挤眼睛。 阿黛雅握着钱,紧张地看了阿爹阿娘一眼,见他们都没注意这边,这才放下心来。 心里美滋滋的,朝着宋远山含羞带怯地一笑:“那我先帮你保管!” 只这一笑,宋远山都觉得心神荡漾。 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心里跟抹了蜂蜜似的! 不对,他现在可不就是个毛头小子嘛! 院里岜迈已经点好了灶,朝堂屋门口招呼:“阿山,快来!” 宋远山应了一声,赶紧过去,开始炮制夏枯草。 他利落地将麻袋里的夏枯草放进温热的大锅里,观察着火候,用手抄底轻轻抖散。 阿黛雅坐在灶台前,听他的指令,或者添柴或者减柴。 岜迈独自在一边继续劈柴。 接下来还要用不少的柴火,得多备些。 但岜迈手里虽然忙着,眼神却是不是看向院门外,有些魂不守舍。 突然一个没注意,新劈好的柴在他手背上划出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口子。 顿时鲜血直冒。 “嘶——” 岜迈忍不住抽了口凉气,心里的不安越发重了。 “多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欧彩正好看着这一幕,忙找了绷带给他包扎。 岜迈闷着头没说话。 等欧彩剪断巴扎的布条,他立即走到院门处,把大门关上,还挂上了锁环。 欧彩纳闷:“大白天的,关门做什么?” 岜迈叹了口气:“今天这事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怕一会儿有人会来家里闹事儿。” 正在翻炒棒槌草的宋远山抬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迈叔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们年轻人哪懂这里面的厉害……唉,算了,干活儿吧。” 岜迈摇摇头,继续用斧头劈柴。 但耳朵一直听着院墙外的动静。 没多久,院墙外就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听声音,人还不少。 岜迈直起身来,警惕地盯着门外。 没多久,门外就有人喊:“岜迈,大白天的,怎么还关院门了?” 岜迈心里一沉:果真来了。 第43章 见血 宋远山炒好一锅棒槌草,刚取出来放在簸箕里,就听到门外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细碎的议论声。 也听不清说的是啥。 他和阿黛雅对视一眼,立即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岜迈。 岜迈已经走到了院门处,隔着门缝朝外打量。 就见门外站了一大群村民,都背着装满棒槌草的竹篓,正对着自家门口指指点点。 愗叔和刘树生也赫然在列。 刚刚那句问话,就是愗叔喊出来的。 岜迈朝宋远山和阿黛雅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才对着门外问: “啥事?” 愗叔道:“先开门!隔着门说话,就是你们苗人的待客之道?” 岜迈也不客气:“不请自来,怎算是客?” 愗叔被噎了一下,看看身后的村民,又挺了挺后背: “那我直说吧,村里人都在采棒槌草,可刘树明也说了,只有你家会炮制,把夏枯草变得值钱。现在大家伙儿一起过来,就是来请教你这个问题的。” 岜迈脸顿时黑了几分:“无可奉告!” 刘树生抻着脖子,扒着门缝朝院子里看一阵,嚷道: “他家院里正烧大锅,肯定就是他们处理棒槌草的方法!要我说,咱都别跟他废话,先冲进去再说!” 在他鼓动下,立马有几个强壮的村民上前,开始踹门。 咣——咣——咣—— 欧彩听到动静,从堂屋冲出来,被又气又担忧的阿黛雅一把抱住。 宋远山吩咐道:“阿雅,带彩姨回屋,关好门别出来!看来是强盗上门了!” 说完就立即朝岜迈走去。 农村脆弱的木门哪儿受得了几个壮劳力的冲击? 很快就裂开了缝,眼看着就要被完全踹塌了。 岜迈拦下冲过来的宋远山,把他扯到自己身后。 又“嚓”的一声,从旁边抽出柴刀,“哐当”一声把半扇院门打开。 “我看谁敢!”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硬气。 外面乌泱泱的村民顿时一片寂静。 愗叔见情势不对,立即换上一副讨伐的口吻,斥责道: “岜迈,你能耐了呀,敢对着乡亲们动刀?” “你忘了是谁收留的你们一家?竟然敢拿刀相向,简直是恩将仇报!” 两句话,立马又将村民们的情绪点燃了。 “哼,到底是外姓人,养不熟!” “当年就不该让他们进村!” “住我们的村,吃我们的山,还占我们的财!现在竟然这样忘恩负义,干脆滚出去!” 众人对着岜迈指指点点,言语都颇不客气。 岜迈怒极反笑,正色道:“我们一家人,当年迁居青山村,也是办了正经手续,公社给批了宅基地的。” “几年来,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温饱。我也一直约束家人谨小慎微,自认为从没有得罪过任何人!” 他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 “如今,我家刚刚靠棒槌草有了点收入,你们就迫不及待地来逼问,当真不给我活路不成?” “那我们就只能撕破脸,硬碰硬了!” 往日的岜迈总是蔫蔫的,见人都客客气气,一副老实人做派。 哪怕别人欺负他嘲笑他,他都一直闷头不作声。 村里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窝窝囊囊的样子。 乍听他厉声说出这样的话来,众人俱是一惊,当场呆愣在原地。 现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过了半晌,愗叔自负德高望重,缓和了语气,率先开口道: “岜迈,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岜迈立目:“没什么可说的!今天谁敢闯我家门,我就给他见血!” 见岜迈气势汹汹的架势,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宋远山看着此时的岜迈,不由得暗赞自己这位准老丈人。 他们一家六口人,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才终于在青山村落脚。 作为一家之长的岜迈,承受过多少压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咳咳!” 人群外人发出一声咳嗽,村民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是刘三金。 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到前排。 “棒槌草的事情我听说了,最近行情很不错。” “但岜迈,毕竟这是青山村的大山,让你们一家在这里落脚,还允许你们赶山,已经是乡亲们大度,从自家嘴里省出口粮来给你们了。” “可现在你们一家捂着挣钱的秘密不说,要吃独食,这像话吗?” “身为一村之长,我的目的,是带领全村人致富。岜迈,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害群之马,我决不允许出现在我们青山村!” “你手里有刀是吧?来来来,先往我这个村长头上砍!” 说完,刘三金就朝岜迈靠近。 而有了刘三金的带头,其他村民也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一窝蜂地往前冲。 七手八脚就将另一半木门推倒了。 岜迈手握柴刀,身体微微发抖,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刘三金慢悠悠走到岜迈跟前,轻轻一扬手,七嘴八舌的村民顿时安静下来。 刘三金脸上露出一个笑。 “岜迈,你应该知道,在青山村里谁说的算!这叫什么?这就叫威望!我刘三金为什么能有如此威望?那是因为我办事公允,一心为全村村民着想!这样,村民们才会拥护我刘三金!” “诚然,你现在靠棒槌草赚到了钱。但以后呢?如果我号召全村人都去采棒槌草,让你无草可采,你还能赚多少钱?棒槌草是有季节性的。你因为这个得罪了全村,等过了季节,你们一家人又该以什么谋生?” “所以啊岜迈,你最好别这么自私。把赚钱的门道分享出来,村民们一起赚了钱,对你们一家人的态度自会有所改观,免得总像现在这样,一直格格不入。” “你可要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啊!” 说着,抬手拍了拍岜迈的肩膀。 岜迈感到一阵反胃。 能道貌岸然地说出这样一番虚伪的话,还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但同时,岜迈又深感无力,眼角眉梢都不由耷拉了下来。 刘三金在青山村的号召力,确实不容小觑。 自己再这般坚持,无疑是与全村人为敌了。 看来想靠棒槌草继续赚钱,恐怕难了。 啪啪啪! 宋远山双手鼓掌,慢悠悠从后面走上来,站在了岜迈身旁。 第44章 领导为什么进了岜迈家? “宋远山,你什么意思!” 一看到宋远山,刘三金就气不打一处来。 “精彩的演讲,值得鼓掌,只不过都是一些臭不要脸的强盗逻辑。”宋远山道。 “这里可没你说话的份!”刘三金喝道。 “我本就没打算跟你说话!” 说完,宋远山果然不再搭理刘三金,而是低声对岜迈说了几句话,还从岜迈的手中接过了柴刀。 刘三金顿感奇怪。 他早已注意到岜迈颤抖的手和塌下来的肩膀。 他坚信,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经足够将岜迈的心理防线压垮。 却没料到,宋远山说了几句话后,岜迈便不再慌张,反而站直了身体,目光再次刚硬起来。 村民们也深觉奇怪。 从刘三金站出来开始,他们就认定岜迈必然会妥协,棒槌草的秘密今天定然会公布。 到那时候他们就可以赚钱去了。 却没料到,此时的岜迈竟然态度陡变。 双方刚刚僵持了几分钟,最外面就传来喊声: “让一让,都让一让!” 喊话的正是刘树明。 只见他伸手挡开村民,开出一条道来,带着一名穿着短袖白衬衫,带着胸牌的中年男子,朝岜迈家门口走。 村民们没什么反应,但刘三金却大吃一惊。 他可认识,那白衬衫的男人,正是县里收购站的主任,赵立川。 青山村所有的山货都是卖给县国营收购站的。 赵立川就相当于财神爷。 刘三金早想结交,却一直苦无门路。 此时见赵立川出现在村里,他立即笑着迎过去。 “赵主任,您好您好!我是青山村的村支书刘三金,您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公干吗?” 刘三金微弓着身子,脸上露出谄媚之色。 “嗯。” 赵立川只是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在刘树明的引导下,径直穿过众人,朝岜迈家院门走去。 “赵主任……” 刘三金快步跟上赵立川的步伐。 财神爷驾到,不多攀谈几句,他怎么甘心。 “刘书记,我找里面的人有事儿,你在外面稍等吧。” 赵立川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啊?” “哦,好!” 刘三金费解,但也只好停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刘树明引着赵立川,走向岜迈和宋远山。 然后一行人进了屋子。 至于说什么,外人自然无从知晓。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不明所以的村民们,在岜迈家门口面面相觑。 刘三金回身问愗叔:“赵主任怎么会突然来咱们村?“ 愗叔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没听到消息啊!” 刘树生从一旁挤过来插话道:“大伯,是刘树明把人带过来的,我估计和药材收购有关。这刘树明,我早看他不顺眼了!大伯,把他的收购点停掉吧,以后收购点就交给我来干,保准干得比他强!” 刘三金瞪了他一眼。 转交收购点的事,就算真有计划,也不能在这种大庭广众下直说! 更何况,要不要拿掉刘树明,也不是眼下该考虑的。 刘三金眯起眼,看着堂屋紧闭的门,心中的不满愤然而生。 这个刘树明,竟然跳过自己,把收购站的一把手带到了岜迈家里。 这事儿着实令他愤怒。 但他也想不通,赵立川那样的人份,怎么会突然来到他们这个偏僻的青山村? 也有不少村民眼尖,看到了赵立川的胸牌,纷纷凑到刘三金面前。 “村长,刚那是县城收购站的领导?” “奇怪,领导怎么不去村长家,反而进岜迈家了?” “棒槌草的事儿,不会要出乱子吧?” “村长,你可是说过要带着我们一起赚大钱的,快想想法子呀!” ……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乱哄哄的。 他们也不是故意为难岜迈一家。 只是刘三金和刘树生不断怂恿,说什么棒槌草挣钱的路子应该属于所有村民,再加上各种吹嘘许诺,这才一窝蜂地跟着采棒槌草,又一窝蜂赶来追问炮制方法。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大部分人都来,自己也就跟来了。 于是人群越积越多。 更何况私心里,谁不眼红?谁不想挣钱? 但此刻见这种情况,谁也拿不准到底还能不能从中捞到好处。 此刻的刘三金也心烦气躁,胸口像堵了一团烂棉花絮,又憋闷又无奈。 但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和威严,他又强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都别吵!” “刚才这位县收购站的赵领导,是我特意请来的。” “至于这什么先去了岜迈家,和你们没有关系,我自有安排!” “领导可不喜欢闹哄哄的,你们都先回去吧!” 村民们互相对视半晌,又有人站出来问:“那村长你呢?” 刘三金清了清嗓子,道:“没听见领导让我在这里稍等吗?让我等着,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你们不要碍事,都回去等消息!” 有好事者探头朝岜迈家院里望了望,只见人家堂屋门紧闭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 众人无法,只得摇着头叹着气,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岜迈家门口终于清净了下来。 刘三金招手叫来刘树生:“去你打听下,看看是谁把赵立川请过来的!” 刘树生哎了一声,刚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大伯,那您呢?” 刘三金道:“我就在这儿等着!” 刘树生殷勤道:“那我去搬个凳子过来!” 刘三金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糊涂!领导在里面谈事情,我在外面坐着等,像话吗?估计要不了多久,我站着就行了。你快去办你的事儿!” 刘树生揉揉脑袋,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刘三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岜迈家院子。 岜迈家主屋里。 刘树明正在做介绍。 “这位是县城收购站的赵立川主任。赵主任,这位是岜迈,这个年轻人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宋远山。” 赵立川目光落在宋远山身上:“这么年轻?多大年龄了?” 宋远山如实道:“再过俩月就满二十了。” 赵立川扭头看向刘树明,眼中带有疑惑。 此前他听了刘树明的描述,一直以为炮制夏枯草的人是一位老药工。 实在没料到会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子。 刘树明能感受到赵立川的质疑,心中不由一阵紧张。 其实此前刘树明十分笃定,夏枯草是由宋远山炮制的。 但此刻又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宋远山太过年轻,照经验来看,他完全不可能懂这般熟练且老道的炮制手法。 第45章 夏枯草创汇 见这位赵主任不解地看向刘树明,宋远山开口道: “不用怀疑刘树明,夏枯草确实是我炮制的。我就在这儿,有疑问尽管问。” “年轻人,”赵立川面色带有几分不悦, “该问的我自然会问,但在这之前我必须强调,这批夏枯草的集中收购事关重大,省里领导都十分关心,不容有失。否则我也不会大老远跑到你们村来。所以我接下来的问题,你务必要实事求是地回答!” 宋远山点头:“你问。” “这夏枯草,你具体是如何炮制的?” 刚问完这个问题,赵立川就抬头对其他人道,“你们暂时回避一下。” 他也知道,炮制手法是个人吃饭的手艺,轻易不会外传。 岜迈和刘树明正要离开,宋远山却道: “没必要,你们正好听一下,后面我还有事安排。” 听宋远山语气这么随意,赵立川的表情又是一沉: 这年轻人说话口吻竟这般托大! 可接下来听到的话,却令他彻底改观。 就听这年轻人介绍起炮制方法如数家珍,包括火候的掌握,翻炒时候的要领,甚至连用什么柴禾最合适,多少温度需要翻转几圈都说得清楚明白。 一通介绍下来,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亚于一个有十数年炒制经验的老师傅。 赵立川早已变了态度,殷切地握住宋远山的手: “远山同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这么精通夏枯草的炮制方法,真是太好了!一开始我见你年轻,不相信你,所以态度不好,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宋远山并不在意他之前的态度。 夏枯草虽然不难炒制,但要熟练操作,不仅需要与生俱来的天赋,还需要多年的经验,才能精准地把控火候。 换做是他,看到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自称有炮制密法,他也不敢相信。 “赵主任,我能问个问题吗?” “你说!” “夏枯草集中采购,是不是上头有创汇指标?” 其他人都一头雾水,但赵立川听到这话,却十分震惊:“你还懂这个?” 宋远山笑道:“一知半解。” 上一世,他就知道夏枯草被列为国家创汇草药,但具体哪一年开始的,自己也记不清了。 现在看赵立川管理着整个县城的山货草药收购,竟然特意来青山村过问棒槌草炮制问题,宋远山就猜到,跟国家创汇脱不开关系。 赵立川喝了口水,正色道: “这正是我要说的事儿!” “这段时间,国家给地方派发了创收外汇的指标,咱们这边不像沿海地区,创收外汇的方法并不多,药材出口算是为数不多的方法之一了,而夏枯草又是这一片大宗出口的关键。” “但夏枯草出口标准极高,县里所有叫得上号的老药工都试过了,始终不能达标。” “前几天,我偶然看到刘树明送去收购站的夏枯草,觉得很有希望,就拿去检测。结果各项指标都满足!” “所以今天我才特意赶来青山村!” 宋远山轻轻“嗯”了一声。 情况和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个年代,国家对外汇的需求量非常高,但能赚取外汇的手段又不算多。 所以,但凡能发现有什么货物能走向国际市场,那肯定备受重视。 赵立川又道:“按照夏枯草的习性,这个月是采收的最佳时机。远山同志,照你看,一个月之内,你能炒制出多少夏枯草?” 宋远山笑道:“这就要取决于赵主任开什么价码了。” 赵立川当即拍桌哈哈大笑: “你这小同志还挺幽默!但这话也在理。” 他正色道:“夏枯草这事儿,往小了说这是草药采购。往大了说,这是给国家创收,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价格上,在我能力范围内肯定不会亏待你。树明,你送收购站的价格应该是七毛钱一斤吧?那我现在就拍板儿,以后价格翻倍!” 岜迈在一旁听得都惊呆了,半天没缓过来神。 赵立川又补充道:“我说的价格翻倍,对前两天卖给收购站的夏枯草也有效。树明,你可以带上以前的送货单据,去财务处补差价!” 刘树明又惊又喜,连连点头。 赵立川看向宋远山:“这个价格怎么样,可还满意?” 宋远山点点头:“这样的话,半个月的时间我能交付五百公斤!” 赵立川登时大喜。 他们收购站被分配的指标是四百公斤。 如果能交上来五百公斤,属于超额完成指标,市里肯定会有表彰。 “不过!” 赵立川又开口道:“不是不信任你,实在是事关重大,容不得任何差错。你得跟我讲讲具体计划,靠你一个人,肯定交不上来五百公斤的!” 宋远山一笑:“赵主任进门时,应该看到堵在门外的村民了吧?“ 赵立川点点头。 他之前还在纳闷,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家门口。 宋远山道:“那就是我的计划。我准备号召全体村民抢收夏枯草,统一交给我来炮制。人多力量大嘛!” 赵立川眉头一紧:“村民未必能听你号召吧?那位……哦,我记起来了,那个带头的村长刘三金,也未必会配合你……” 宋远山心中暗赞,这赵立川也是人精。 仅凭进门前的一面,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但宋远山还是面带微笑道:“他刘三金不配合,不代表村民不配合。我问你能给我开什么价,目的就是这个。只有你给我开的价格高,我才有空间给村民们让利。” 赵立川道:“你的意思是,先由你采购,集中加工后再上交收购站?” 宋远山点了点头,这正是他的想法。 也是唯一他能在半个月内上交五百公斤,且自己获益最大的方法。 赵立川拧眉思索片刻,提醒道:“思路是没问题,但村里办事儿,有些时候可不想你想的那么简单。” 宋远山听出赵立川是在提点自己,当即笑道:“村里的问题,我自有打算,就不劳赵主任费心了。” 第46章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赵立川盯着宋远山,并没有立即表态。 他来青山村的目的是完成夏枯草的指标。 看到宋远山第一眼时,他恨不得揪住刘树明的脖领子臭骂一顿。 毛都没长齐的一个年轻人,怎么可能是炮制夏枯草的人? 但通过一番交谈,赵立川发现这个宋远山实在不寻常。 除了对炮制之法烂熟于心外,言谈举止也没有年轻人的青涩与稚嫩,还时不时流露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稳和自信。 这也正是赵立川决定将夏枯草创汇指标的事情坦诚相告的主要原因。 可现在谈到最后实操问题时,赵立川又有些拿不准了。 农村里办事儿,哪怕芝麻绿豆的小事儿,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况且门外那个村长,明显和宋远山他们不对付。 想按期交付五百公斤的夏枯草,恐怕没那么容易。 谈话中,赵立川特意提醒宋远山注意。 但宋远山却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我自有打算”。 这个回应,赵立川并不满意。 在他看来,在一个闭塞的小山村里,想绕过村长办成一件大事,难度极高。 宋远山是胸有成竹,还是盲目自大,赵立川委实拿不准。 “远山同志,村里办事还是比较复杂的,没你们村长的支持,恐怕很难办成啊!” “要不,你先去找刘三金谈?”宋远山道。 赵立川正有此想:“那就把刘三金叫过来,一起商量。能谈妥村长,这件事情就更有把握了!” 宋远山面色一沉,打断赵立川的话。 “赵主任,你好像误会我的意思了。” “只要刘三金掺和进来,那我就绝不再参与。” “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这是我的条件,也是底线,没得商量。” 赵立川一怔。 没料到宋远山会如此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不由问道:“远山同志和这个村长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宋远山点了点头,并未多解释。 赵立川想了想,当即拍板,做出决定: “我找的人是你宋远山,自然不会再找别人。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再多言。半个月,五百公斤炒制合格的夏枯草,我等你好消息!” 宋远山点点头:“没问题。” 赵立川起身离开,宋远山往外相送。 刘树明拽着还处在呆愣状态的岜迈,也跟着送领导出门。 走到院里,赵立川摆手道:“不用送。刘树明,看样子远山同志也有事要叮嘱你,你就不必陪我出去了。” 说着自己朝院门走去。 刘三金一直站在岜迈门前翘首以盼。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眼看着天色都擦黑了,才见赵立川从岜迈家出来。 刘三金立马迎上去,恭敬道:“赵主任,不知道您突然来我们青山村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吩咐?我家就在那边,已经让家里人准备好酒菜了。不如我们边吃边说?” 赵立川脚步不停,只留下一句“我还有事,改日再说”的话,就朝村口方向走去。 刘三金一阵语塞,眼睁睁看着赵立川走远了。 刘树生凑过来问:“大伯,领导咋说?” 刘三金又气又恼:“你瞎吗?自己看不出来?” 刘树生挠了挠头,看着赵立川离开的方向嘀咕:“奇怪!” 刘三金深吸一口气,问道:“让你去打听情况,有没有打听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树生道:“我只打听到赵立川是被刘树明带过来的,至于为啥,打听不到啊。” 刘三金几乎气到仰倒:“废话!谁看不到是刘树明带过来的?用得着你说!” 正巧这时,刘树明从岜迈家走了出来。 刘树生吃了大伯的排揎,转头就看到这个出气口,立马冲上去,一把揪住刘树明的领子: “好你个刘树明,吃里扒外的玩意儿!你还是不是咱青山村的人?说,为什么把大领导带到岜迈一个外人家?你们在屋里待了这半天,都说了些什么?” 刘树明沉沉地看向他,冷声道:“把手松开!” 刘三金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缓声道:“树生,松开树明。树明,你过来,大伯有话问你!” 青山村大半村子的人都是刘姓。 按照辈分,刘树明也是要唤刘三金一声“大伯”的。 刘树明挣开刘树生的手,走到刘三金面前,直接道:“大伯,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无可奉告,劝你也别自讨没趣。” 一句话,刘三金顿时心生怒气。 这个刘树明,为了经营村里的收购点,面对自己一向唯唯诺诺。 此时此刻,竟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 刘树明接着道:“还有,不要再鼓动乡亲们来堵岜迈家门了。告诉大家,棒槌草青货我收,让所有人都去收购点。” 刘三金一听这话,顾不得生气,忙问:“你收?什么价?” 刘树明道:“之前宋远山是八分钱收。我现在提价到一毛五。” 这是刚才,宋远山和他商议后定的价格。 毕竟村民们采摘上来的棒槌草并不是完全合适,需要挑拣大朵的使用,这就必然会有不少损耗。 再加上青货与干货的比例大概是在2.5比1,也就是两斤半新鲜的棒槌草才能炒成一斤干货。 宋远山将这些都计算在内,最后定了一毛五一斤的收购价。 但这个价格,对于村民们来说,都已经算是高价了,之前可是连两分钱都不到的。 刘三金一听这价格,也是又惊又喜。 在大山里,棒槌草几乎随处可见。 虽然大片的不好碰到,但小路边、田埂旁,一小丛一小丛的,几乎到处都是。 这东西收起来也不费力,就连小孩子都能干,还不耽误挖别的山货。 一斤新鲜的棒槌草能卖一毛五,普通成年人赶趟山,挖别的山货的间隙都能采个二十来斤,少说也能挣三块钱了。 就算是小孩儿上山玩儿一天,都能采个十来斤棒槌草。 几乎就是顺手把钱给挣了。 虽然远不及宋远山卖的价格,但看今天这架势,让他们吐出炮制秘方可能性不大。 更何况,青货压秤,两斤多的青货都未必能出一斤干货呢。 这样算来,直接卖青货又实在又便(bian)宜。 但转念一想,刘三金又更加疑惑: “据我所知,棒槌草并不值钱,只有岜迈他们特殊处理后才能卖上价格。你实话告诉我,赵立川在岜迈家里到底说了什么,你又为什么高价收棒槌草?” 刘树明摇头:“这个无可奉告。大伯,你只需要回答我,愿不愿意通知村民,让大伙儿一起挣钱?” 刘三金心思电转。 前面鼓动村民们,说采草能挣钱,今天来岜迈家围堵却没个收获,正愁接下来该怎么向村民们交代。 如今刘树明承诺提价收购,倒算是个好机会。 思及此,他便一口答应下来。 刘树明点点头,转身就走。 刘三金招手把刘树生叫到近前,吩咐道: “你这就挨家挨户去通知,就说我和收购站的领导恳切深谈一番。” “领导看在我的面子上,终于同意收购棒槌草。” “青货一毛五一斤,让他们尽快把棒槌草送去刘树明的收购点。” 第47章 岜迈家的两个女儿,一人分一个 刘树生挠着脖颈子,有些为难。 刚才刘树明的话他可是听得真切。 现在却让他告诉大家伙儿,领导收草是因为大伯的面子,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 也太不要脸了! 刘三金照他屁股踹了一脚:“让你去你就去!” 安排走刘树生,刘三金心里却无法平静。 赵立川的突然造访,刘树明高价收草,这些背后的真实原因,他委实想不通。 当天晚上,刘三金就把愗叔和刘树生都喊到家里。 将婆娘王桂兰和闺女刘芳芳打发到院里守着。 又紧闭了门窗,在屋里商量了起来。 刘三金率先问道:“树生,村民们都什么反应?” “村民连夜全都把棒槌草卖给刘树明了。刘树明倒也没耍滑头,确实是按一毛五收的。我跟他们强调过,原本棒槌草不值钱,能卖到这个价格都是大伯的功劳。现在所有人都对大伯你感恩戴德呢。大伯,这事儿我办得漂亮不?” 刘树生喜滋滋道。 刘三金又问:“刘树明收到棒槌草后,怎么处置的?” “全都送去岜迈家了。” “送去岜迈家?” “对,我在外面蹲守着,看得清楚,是岜迈家俩儿子用板车拉走的。嘿嘿,真傻,铁定砸手里!” “你闭嘴!”刘三金转头问愗叔,“你怎么看?” 愗叔一脸老谋深算: “砸手里倒也不至于。但究竟怎么回事,委实看不懂,估计要再过几天才能知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鬼!” 刘三金站起来,团团转:“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县城收购站,今天赵领导来得实在是蹊跷。不行,得尽快想办法弄清楚状况……振东怎么没来?” 刘树生立马道:“我去叫了,他不在家,估计又去县里了。他每次去县城都要在那儿住一宿,真不知他咋想的,招待所那么贵!” “等振东回来,让他尽快来见我!”刘三金道。 刘树生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大家伙儿在棒槌草上赚了钱,尝到了甜头。看架势,明天肯定全都要上山割草。要不要阻止?” “先不要理会。”刘三金道,“你这几天盯好岜迈家的一举一动,尤其那个宋远山!” 刘树生嘟囔:“费这个劲呢,随便找个理由,把岜迈和宋远山赶走得了。阿黛雅整天和他黏黏糊糊,看得我心里不得劲儿。 刘三金瞥了他一眼:“赶走不是目的!” 愗叔眼睛忽地一亮,忙道:“村长,我那儿子都三十了,成家的事儿,还得你多操心。” 刘树生瞪眼:“提前说好,大伯答应过我,搞垮了老岜迈,阿黛雅是要给我做媳妇儿的!你家那个傻儿子,可别跟我抢!” 愗叔登时暴怒:“兔崽子怎么说话呢!” 刘树生毫不退缩:“本来就是!你那儿子还有娶媳妇的必要吗?知不知道咋个洞房都难说!” 愗叔拐杖重重锤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刘树生!按辈分你都得喊我一声爷爷,你爹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没口德的玩意儿!” 说着,抡起拐杖就朝刘树生捶去。 刘树生抱头鼠窜,边转圈逃边喊:“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全村里都这么说!你怎么不去揍他们?!” 愗叔脸色气到涨红:“你个王八龟孙!你站住说清楚,我倒要看哪个敢这么编排我儿子!” 一边臭骂一边追得气喘吁吁。 两人一跑一追,把桌子凳子磕碰得哐当作响。 屋里一片混乱。 刘三金顿时头痛欲裂,瞅准时机拦腰抱住愗叔,把他按在凳子上坐下: “他一个小辈口无遮拦,别跟他一般见识!” 转头又臭骂刘树生,“少在这儿没大没小地耍牙茬儿!” 安抚住俩人,刘三金又道: “今儿我做主了,等搞垮老岜迈,他家阿黛雅给树生当媳妇儿。他家还有个小闺女阿诺兰,就给愗叔儿子当媳妇儿。” “他家两个女儿,你们一家分一个,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此时的岜迈家中,屋里的烛光和灶台里的火光一起忽闪。 一口大锅前。 岜迈赤着膀子,肌肉线条紧绷,正在谨慎地炮制棒槌草,宋远山在旁边指点。 出锅后,宋远山捡起一朵穗子。 就着火光瞧了瞧,然后放在掌心揉碎,凑近鼻尖深闻。 岜迈略带紧张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宋远山点头道:“不错,就照这个力道炒制,轻一分容易炒不均匀,重一分容易把果穗炒碎。现在这个力道刚刚好,没问题了。” 岜迈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俩大儿子阿岩戈和阿扎龙站在一旁,跃跃欲试。 尤其老二阿扎龙,一个劲儿地给宋远山使眼色。 宋远山道:“迈叔,让大哥和二哥也学一下吧!” “这……” 岜迈眉头拧在一处,看着俩儿子犹豫不决。 正巧这时,阿黛雅端着竹筒杯水过来。 岜迈拿过杯子,一仰头,喉结鼓动,一口气将一杯水都喝光。 然后就要继续干。 宋远山道:“不急在一时。先坐下来聊几句吧。” 一群人刚围坐下来,阿黛雅就兴高采烈地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听到赶山被村民尾随抢货,俩人气的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听到阿爹,阿雅和阿山采猴果子戏耍村民,他们被逗得哈哈笑。 听到一天赶山采到不少稀罕货,一天竟然挣了一百八十多块钱,老二表情还好,毕竟他偷偷跟着宋远山赶过一次山。 但老大阿岩戈惊呆了好久,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这……”阿岩戈看向阿山,眼里既有不可置信,又带着几分向往。 “嘿嘿,大哥也想赶山!”阿扎龙一语道破。 “我可没说。”阿岩戈心虚地看了一眼阿爹。 见阿爹并没有啥反应,才催促道,“阿雅,你接着说!” 阿黛雅又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 等听到村民们堵门闹事,宋远山几乎听到两个哥哥死咬后槽牙发出的“咯咯”声。 “真是欺人太甚!真当我家是好欺负的吗?” 阿扎龙一拳头砸在木桌上。 木桌上的竹杯瞬间跳了几跳。 “毛躁!” 岜迈拿烟杆子敲了敲阿扎龙的脑袋,“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经事儿!” 阿扎龙一看自家老爹和阿山阿雅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阿爹你们咋应对的?跟全村人对着干?” “你肯定想不到,县里大领导来咱家了!”阿黛雅笑嘻嘻道。 “大领导?来咱家干啥?”阿岩戈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阿山!” 阿雅一脸崇拜地看向宋远山。 第48章 一起炮制棒槌草 “接下来的事儿我说。” 宋远山接过话茬,将赵立川的谈话,棒槌草的收购指标,还有给村民们的定价都说了出来。 此时,阿岩戈和阿扎龙已经彻底震惊了。 “七百公斤?一千四百斤夏枯草?” “翻倍……岂不是一块二一斤?” “阿爹,咱们家这是要发呀?不对不对,是阿山要发呀?” 看着兄弟俩一惊一乍的样子,宋远山笑道:“是咱们家要发。” 他看了眼一旁脸上也掩不住欣喜之色的岜迈,正色道: “接下来才是我要说的重点,迈叔,我郑重向你申请,请大哥二哥一起学炮制棒槌草。” 原本还一脸喜色的岜迈面色一僵,本能就想拒绝。 宋远山道:“迈叔,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也要考虑咱们现在的情况。半个月时间,要完成指标,咱们每天的工作量可不小。” “其一,要算上损耗,毕竟你现在刚开始练习炒制,未必每一锅都能把握精准。其二,要考虑天气原因,万一再有暴雨天,就很难开工。” “所以,咱们一天至少要炒制一百二十斤以上。” “单靠咱俩,可远远不够啊。” 听了宋远山的一番分析,岜迈沉默了。 他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大脑已经从最开始亢奋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开始考虑现实。 妻子儿女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屋里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老大老二更是目光殷殷地盯着自家阿爹,期盼着他能同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岜迈微叹一声,打破了安静:“石矿的活儿不能耽误。你们想炒药,那就用晚上的功夫。” 老大阿岩戈顿时点头:“是,阿爹。” 老二阿扎龙却不满地嘟囔:“有这么挣钱的门路了,还去石矿做苦力干嘛?” 却见岜迈一个瞪眼,他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 阿黛雅见状,也跃跃欲试:“阿爹,我也要学!” 岜迈一个眼风过去:“你一个女娃子,凑什么热闹!” 阿黛雅嘟起嘴巴十分不满:“女娃为啥不能学!” 宋远山在桌下悄悄拉住她的手,面上笑道:“你确实不能学。炒棒槌草要用手作铲子,在滚烫的锅里翻草。你的手可经不住。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啥子事?”阿黛雅立即来了兴致。 宋远山压低声音:“替我管钱!” 阿黛雅抿嘴一笑。 岜迈最看不得他俩在自己面前腻歪,大手一挥:“行了!赶紧忙活起来!” 接下来,老大老二站在大锅边,专心地听宋远山讲解炒制的步骤和要领。 再示范了一次之后,便让他们都上手试试。 老大阿岩戈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学起得很快。 炒过两锅草后,就开始有模有样。 火候把握得很不错,跟岜迈一样,算是很有天赋。 可老二阿扎龙却怎么也学不会。 试了好几锅,不是炒糊了就是炒烂了。 岜迈气的一脚踹开他:“哪儿有那么多草让你霍霍!这下死心了吧!” 阿扎龙沮丧的眼皮都耷拉了下来。 宋远山拍拍他的肩膀:“那二哥就负责砍柴劈柴吧。” 阿扎龙更加愁眉苦脸:“我只能劈柴啊?” 宋远山道:“不要小看劈柴,这也很重要的。” 阿扎龙犹自不信:“你确定不是故意哄我?” 宋远山道:“炮制的关键在于火候,柴很重要。猛火最好用松木桦木之类,劈成小块。这类柴质地硬,油脂高,能快速燃烧,达到猛火的要求。” “文火最好用槐木榆木之类,劈成大块。这类柴密度大,木质紧,燃烧速度慢,火焰平稳,适合文火炮制。” “咱们炮制药材成功与否,一大半都是由柴禾决定的。” 阿扎龙听了,顿时斗志昂扬:“好!那我就负责劈柴!绝对不在柴禾上拖后腿!” 昨天和今天收上来的棒槌草不少,正好可以让他们用来摸索练习。 见岜迈父子三人干得热情高涨,宋远山伸了个懒腰,跟他们说了一声,就回到自己小屋旁边,打了一盆凉水冲凉。 夜风吹过来,舒爽! 刚换好衣服,阿黛雅就来了:“阿山,我有话同你说哩!” “巧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宋远山拉她进屋:“嘿嘿,刚洗干净。你闻闻,不臭的!” 阿黛雅推开他的手:“别闹,我真有话同你说!” 宋远山只好老老实实坐下:“你说,我听呢。” 阿黛雅开口:“阿山,你老实说,究竟是什么打算?” 宋远山一怔:“什么什么打算?” 阿黛雅郑重道:“七百公斤棒槌草的事儿!我算过了,按赵主任的定价,扣除刘树明的差价,村民的收购价和损耗,剩余的利润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你现在把炮制办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我阿爹和我阿哥他们,你到底是什么打算?” 宋远山一笑:“这些话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阿黛雅脸一红:“阿娘让我问你来。阿山,跟我说实话噻。” 宋远山笑道: “棒槌草的搬运和炮制,都是迈叔和大哥二哥做,赚的钱当然是他们的。我除了动动嘴皮子,啥活都没干,怎么好意思收钱!你看,这么晚了他们爷儿仨现在还在忙,我却跑回来洗澡休息了!” 阿黛雅连连摇头: “阿爹他们虽然干活儿,可说到底,你功劳最大。阿娘说,如果收益分配不均,亲兄弟都会反目成仇。我担心……” 说到最后,阿黛雅眼圈竟然微微泛红了。 宋远山不由地暗叹,欧彩果然不同于普通农村妇女,尽管今天的事她未发一言,但对事情看得足够透彻。 他按住越说越激动的阿黛雅:“你和彩姨是担心分赃不均,好事变坏事?” 阿黛雅点点头,转瞬又反应过来,拍了宋远山一下: “啥子叫分赃不均?乱讲!但意思是这个。如果真那样,我宁愿没有棒槌草。以前日子虽苦,但至少大家都一条心。” 宋远山伸手揽过阿黛雅肩膀: “我就是担心和你阿爹他们生了芥蒂,才尽早抽身的。阿雅,我为啥赖在你家不走,难道你还不清楚?” 阿黛雅瞬间红了脸,她哪会不清楚。 “可是……” 第49章 刘振东的消息 “别可是了!” 宋远山一下子吻住了阿黛雅的红唇。 昨晚旖旎的梦,他早就想继续了。 美人在怀,宋远山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试探着伸进衣服里。 阿黛雅惊恐地瞥向窗外方向,却听宋远山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小声道: “你阿爹他们都在干活,没人看这边,阿雅,我想你好久了!” 阿黛雅从牙缝里说:“只许摸……”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岜迈的声音:“阿山,睡下没?我有话找你聊聊!” 阿黛雅如遭电击,一把把宋远山的手从自己的胸衣下面抽出。 宋远山则朝外面扬声喊道:“还没睡,赶山把衣服划破了,阿雅正帮我缝衣服……” “吱嘎”一声,木门开门。 岜迈见阿黛雅果然也在,脸色变了变,最后说道:“阿雅的针线手艺不好,以后这种事儿找你彩姨。阿雅,你出去,我有话单独跟阿山讲。” 阿黛雅巴不得早走,立即跑了出去。 岜迈刚要开口,宋远山直接说:“迈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分账的事儿?” 岜迈一愣,点了点头。 宋远山直接聊到:“以后炮制,你是主力,我最多从旁协助。收益你们自己留着!” 岜迈震惊。 他原本计划的是自己家和宋远山五五分账。 或者四六分账也可。 他们父子三人分四份,宋远山自己拿六份。 饶是这样,岜迈都觉得是自家占了便宜。 毕竟炮制手法是宋远山的,赵主任也是因为宋远山才给高价的。 可现在,宋远山一句话,就要把所有的利润都让给自己。 “这……金额这么大,何况还是你的手艺,这怎么能行!” 宋远山嘴角一扬:“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那等交付完七百公斤棒槌草,你就正式把阿黛雅许配给我?” 岜迈瞪眼: “原来你小子打的这个主意!你是不是觉得只要钱多,我就肯定会把闺女许给你?” 宋远山摇摇头:“恰恰相反,我知道钱的多少与此事无关!” 岜迈有些跟不上宋远山的思路:“什么意思?” 宋远山郑重道:“迈叔,你觉得,七百公斤棒槌草成功交付后,刘三金会作何感想?” 岜迈一怔。 宋远山又道:“村里其他人还敢不敢再乱嚼舌头?以后阿黛雅出门,还需不需要故意扮丑?” 岜迈沉默了。 思索一番,突然抬眼,“原来你小子是这个打算!” 宋远山点点头,还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岜迈像是吃了颗定心丸,顿时觉得心安不少。 他高兴地站起身,正准备出门。 忽地又转过身来,用手指着宋远山,厉色道: “但我也要警告你,再让我逮到你偷占我闺女便宜,我饶不了你!” 宋远山羞愧一笑。 心道,我也不想啊,只是知好色则慕少艾,实属情难自禁。 刘三金连续三天没睡好觉。 以往他在青山村,可谓是一手遮天,一呼百应。 但这次棒槌草的事儿,让他隐隐产生失控的感觉。 得知刘振东午后终于从县里回来,便立即打发刘树生去叫人。 刘树生刚一见到刘振东,就被吓得一跳:“东子,你眼圈子咋这么黑?几天没睡觉了?” 刘振东偏过头骂道:“关你屁事!大伯不是等着急了吗,快走!” 刘树生盯着刘振东蜡黄的脸,佝偻的背,突然嘿嘿笑道: “你从实招来,这三天在城里,是不是去那种地方了?玩儿得够狠啊!” 刘振东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心中却暗骂: 要是真去那种地方,老子也认了! 到刘三金家。 刘三金将刘振东上下打量一番,拍拍他的肩膀:“这几天辛苦你了。快说说都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刘振东一脸郑重:“大伯,县里变天了!棒槌草今年有了大变动!” “我打听得清楚,市里突然给县收购站下了不少山货收购指标,光棒槌草干货就有一千斤!” “一把手赵立川特意下乡走访。听说给出的收购价是这个数!” 说着,左手比画一,右手比画四。 “一块四?”刘树生大惊失色,“东子,你没记错?” 刘振东白了他一眼:“这种破天荒的事儿我怎么可能记错!” “大伯,这……”刘树生顿时看向刘三金。 刘三金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原来如此!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刘树生掰着手指头算:“一千斤棒槌草,村民价格一毛五,收购站价格一块四,差了将近十倍啊!岜迈他们赚大发了呀!” 刘树生不懂炮制药材,就只会算表面的价格。 刘三金听了,虽然知道他这样算有出入,但也知道这里面是有着巨额利润,忍不住冷笑一声: “如意算盘打得很响!树生振东,你俩去趟收购点!” 刘振东扶着墙,有些虚弱:“我顶不住了,想回家睡一觉。” 刘三金瞥了他一眼,略带同情:“那你去睡吧,树生,一会儿你去收购点!” 过了一会儿,刘树生便赶到了收购点。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村民们陆陆续续从山上下来,正在收购点排队过称。 每个村民的背篓里都有不少穗大饱满的棒槌草。 人们相互打着招呼。 “老弟,今天没少采呀!” “嘿嘿,收获不错,估摸着怎么也得三十斤!” “我家那几个小子上山玩儿一圈,也给我采回来好几斤!” “真是不错!以前哪儿指望过猴孩子们挣钱啊!” “是啊是啊,哈哈哈……” …… 验货过称那边,人人都攥着或多或少的零钱,一边沾了口水数钱,一边笑着交谈: “棒槌草今年算是给大家创收了!” “老三,今天挣挺多呀!又能买肉了!” “我看你也没少挣!光草就得卖五块钱吧!” …… 看到这么一派喜气的场景,刘树生更觉生气。 当即冲进人群,找到刘树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这个骗子!骗了咱们全村!” 刘树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骗啥了?” “还不承认!我现在就揭穿你的丑恶面目,叫大伙儿好好看看!” 刘树生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村民,“大伙儿都过来瞅瞅!就是他,伙同外人,坑骗咱们自己人!” 村民们也不明所以,排队的顾不上排队,称重的也放下了秤杆。 连已经拿着钱都走出院外的,听到声音都折返回来。 对着刘树生和刘树明指指点点。 “咋回事?” “不知道啊!啥情况啊?” “嗐,树生那小子什么货色,咱们谁不清楚?听他瞎说!” “就是,估计又在憋什么坏招!” …… 听着围上来的人议论纷纷,刘树生心中暗笑:现在你们不信,一会儿有哭的时候! 第50章 闹事儿 刘树明不明所以,一把挣脱刘树生的手: “你又在闹什么?没见我们都忙着吗?你要是有山货就拿来卖,要是没有就赶紧走,别捣乱!” 刘树生冷哼一声:“你个黑心肝,骗了全村人还想赶我走?” 说着就一下站到刘树明记账的桌子上,朝围观的村民招手, “大家伙儿不要被这个烂心烂肺的骗了!他现在跟外人一条心,昧着良心挣咱们乡亲们的钱!” “咱们上山下沟,辛苦采草,他才给一毛五一斤!” 刘树生话还没说完,底下村民们顿时哄堂大笑: “我就说这小子没憋好屁!” “快滚下来,别出洋相!” “棒槌草这个价格还不满意?要不你两毛钱一斤收?我们都卖给你!” 这话一出,又引来一阵爆笑。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刘树生真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呢,结果却说这话。 刘树明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往常不值钱的破草,现在给一毛五的价,跟直接发钱有啥区别! 刘树生狠狠跺了跺脚,“一群白痴!都听我说完!” “你们真当他是好人?” “那你们有没有人知道,往年烂在山上都没人要的棒槌草,今年他怎么突然高价收了?” “又有谁知道,他刘树明一倒手,卖多少钱?” 嘈杂的场面慢慢安静下来。 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真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片刻后,有村民开口: “棒槌草往年可不值钱,最多也就几分钱,今年怎么涨这么厉害?” “是啊,虽说行情年年变,但这变化也太大了!” “难道你知道他在县里的卖价?” 最后一句是冲着刘树生喊的。 刘树生嘴角一勾:“我自然知道!这就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说着,用手一指刘树明,拔高声音, “他卖到县里的价格是一块四一斤!足足是给咱们价格的十倍!” “这个黑心的王八蛋!赚了咱们整整九倍的差价!” 村民们惊呆了片刻,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嘲笑声: “一块四?咋滴,你棒槌草镶金边了?这么值钱?” “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一个草,还能卖到一块多钱了?” …… 而刘树明却暗暗心急:这刘树生哪儿来的消息? 刘树生见众人不信,又很跺了跺脚,大声道: “消息绝对可靠!刘振东午后从县里回来,我亲自找他问过!你们谁要是不信,大可以去问他!” 见刘树生言之凿凿的样子,村民们不由嘀咕起来: “刘振东经常去县里的,他的消息应该可靠吧?” “难道是真的?” “卧槽!真卖一块四啊?天价啊!” …… 不消片刻,村民们已经完全转变态度,转而开始声讨刘树明: “刘树明,亏我还觉得你小子实在,没想到心这么黑啊!” “往常还说就挣个跑腿费,亏大伙儿都这么信你,所有山货都卖给你,没想到你就这么坑大伙儿!” …… 听着众人纷纷指责刘树明,刘树生得意极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树明: “呸!伙同外人欺负咱们村里人!吃里扒外的东西!” 刘树明怒火中烧:“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再这样瞎嚷嚷,以后你家的货我一斤不收!” 刘树生立马大喊:“乡亲们快看啊,他这是恼羞成怒了!证明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他就是个黑心烂肺的!” “我说咋这么好心,突然高价收了,原来一倒卖就挣这么多!” “呸!竟然吃乡亲的血养自己的肉!”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明天咱们都不卖给他了!” “就是就是!” 眼瞅着村民们被刘树生带的越来越群情激奋,刘树明真是百口莫辩,急得团团转。 刘树生大手一挥:“乡亲们!再听我一句,刘树明只是个跑腿的,真正心黑的岜迈那家外姓人!刘树明收了草,都是运到岜迈家,让他们处理的!” 经他这样一说,村民们立马群起激愤。 “又是他们一家!” “原来真正心黑的是岜迈!” “哼,我早说过,外来户没好人!” “要是刘树明也就算了,好歹咱自己村里人,他岜迈凭什么挣咱们的钱?” …… 刘树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振臂一挥:“走!咱们去岜迈家!让他把本该属于咱爷们儿的钱都吐出来!” 说着跳下桌子,率先朝外走。 后面呼啦啦一下跟了不少人。 刘树明又急又气,“你们别听他瞎说!” 可是没人听他的话。 刘树明连拽了几个人都没拽住,只好跟着一起朝外走。 二十多号人闹闹哄哄地走到岜迈家。 堵在大门口,朝着里面叫骂起来: “岜迈,你出来!” “黑心肝丧良心的,把棒槌草的钱吐出来!” “收我们草跟打发要饭的似的!别躲在里面不出声!不然拆了你这破门!” “跟他废什么话,外姓人滚出我们青山村!” 各种脏话不绝于耳。 院里,本是一派忙碌的景象: 欧彩在整理新鲜的棒槌草,将里面混入的杂草和太小的穗子都挑拣出来。 阿黛雅一人烧两口灶,一会儿左边添根柴,一会儿右边耙下灰。 宋远山和岜迈一人一口大锅,正在热火朝天地炮制棒槌草。 东院墙根下,挨着宋远山住的小屋,已经摆放了三个大尿素袋子,里面满满登登炒好的棒槌草。 听到外面的叫骂声,几人都不由抬头朝关闭的大门处看去。 欧彩眉头一紧:“又来了!” 岜迈手里的节奏不变,一直到这一锅药草炒完了,才直起身:“我出去看看。” 宋远山拉住他:“迈叔,这个时候,你最好别露面,交给我吧。” 说着让出位置,让岜迈接着炒自己这锅草。 他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阿黛雅紧追两步,提醒道: “外面人怒气冲冲的,当心他们动手。阿山,千万别逞能,一旦他们动手,你就赶紧往回跑!不丢人的!” 宋远山被阿戴雅怂包的样子逗笑了:“放心,没事的。” 宋远山打开大门,门口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个个都神情激动。 为首的又是刘树生,面上愤愤不平,眼里全是看好戏的神态。 而刘树明一脸急色地站在外围。 宋远山心中一叹:这些村民们还真是容易被煽动。 第51章 刘三金窝火 “出来一个!” “宋知青?” “榆木疙瘩出来有什么用?” “让岜迈出来!” 见出来的不是岜迈,而是宋远山,村民们又是一阵咒骂。 宋远山脸色一沉,喝道:“一个个,想解决问题,还是来过嘴瘾的?” 声音不算太大。 却压过了所有嘈杂,尾音还带着沉稳的气势。 他目光扫过闹哄哄的村民:“想解决问题,就都闭嘴!” 这一声,蕴含有某种上位者的气势。 众人只觉得周围的气压急速降低,一个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方才还嚷嚷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 宋远山昂着头:“你们来闹事,无非是觉得县里开价高,收购点给你们的价格低,心里不平衡。那简单,你们直接去县里卖给收购站就好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声。 宋远山睨了众人一眼:“说话啊,刚才一个个不是挺能骂的吗?” 仍然没人出声。 宋远山冷笑一声: “先不说损耗,光炮制棒槌草,你们又有谁会?” “看来你们也不傻,都知道棒槌草为什么会有差价!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闹事?” “是觉得迈叔一家人老实巴交,可以任人欺负是吧?一个个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既然不要脸,那简单,从现在开始,棒槌草我们不收了!你们手里的草,就等着烂吧!” “不过两千斤的棒槌草,漫山遍野都是。大不了我到隔壁白溪村收!一毛五的价格,大把人去采!” 话刚说完,宋远山转身就要回去! 不少还算明白事理的村民,立马反过味儿来,知道自己是被有心人刻意煽动了。 有人上前拉住宋远山的胳膊。 “别别别,别走啊!” “宋知青,我们知道错了!” “求求你,可别停收棒槌草!” “好容易有个简单的挣钱路子,千万别便宜外村人啊!” 宋远山停下脚步,语气缓和了一些:“这才对嘛。一个村子住着,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也不想把事情做绝。我知道,今天这事儿大家也是受人挑唆。但你们细想,这样闹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刘树生方向。 而刘树生,不知何时早已离开。 宋远山道:“既然都想开了,那就当今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切照旧!” 村民们一阵感谢后,纷纷散开。 岜迈家大门前,恢复安静。 刘树明凑到宋远山面前,比了比大拇指:“宋老弟,我服了!刚才他们闹事,我急得一腚沟子汗,不信你摸摸!” 宋远山没空和他贫,骂了一声:“滚!” 刘树明嘿嘿笑着:“但你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老哥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远山进了院门。 阿黛雅立即就迎过来:“阿山,你好厉害!” 刚刚门外的声音,院里几人听得清清楚楚。 岜迈轻咳一声,道:“阿雅,你和你阿娘回屋陪阿兰吧。外面闹哄哄这一阵子,阿兰肯定又要着急。” 阿黛雅看了看岜迈,知道他有话要对宋远山单独说,便没有反对,随阿娘一起回屋。 岜迈示意宋远山坐下来:“今天这事儿,肯定又是刘三金整出来的。他不会善罢甘休。” 宋远山点点头:“迈叔,这几天多留意,也提醒大哥二哥,在石矿那边干活,凡事多留个心眼儿。” 上一世,宋远山只知道岜迈家后来俩儿子意外死在矿上。 这一世自己没有回城,太多人和事都发生改变,那场意外会不会出现,以及会不会提前,宋远山无从得知,所以特意提醒。 岜迈听出了宋远山的弦外之音,坐在木凳上抽了一会儿烟,思考了半晌才道: “这几天不让他们去石矿,家里事多,正好留他俩在家帮忙。” 宋远山正有此意:“这样最好。” 想了想,又道,“现在过去了五天,收上来两千斤湿草,但只炒出来五百多斤合格的。迈叔你炒草的手艺已经可以了,但大哥的手艺还得练,炮制的速度要加快。光靠晚上那点时间,远远不够。让大哥二哥回来,先专心忙这个吧。” 岜迈也点了点头。 刘三金连续好几天,一直闷闷不乐。 眼看着村里人都乐呵呵地采草卖草,又看着一车车的棒槌草运往岜迈家。 连带着村民们对岜迈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听刘树生说,岜迈已经给刘树明送过两次棒槌草,足足有六百斤干货! 刘三金听了,腮帮子都咬得梆硬: 六百斤,八百多块钱! 这才六七天时间,挣这么多! 刘树生向他提了个想法,带着几个村民去县里打听门路,再找老药工学方法,争取自己炮制棒槌草。 只要他们学会手艺,岜迈一家就休想再挣一分钱! 刘三金刚听这个想法,忍不住夸刘树生机灵。 可几天后,刘三金追问刘树生进展时,才意识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那几个村民去县城,求爷爷告奶奶地带回些干货回来研究,结果不论是晾晒,还是用大锅烘烤,都和成品不一样。 村民们不信邪,将自己的劳动成果送去收购站,结果直接被轰了出来。 这一来二去的,忙活好几天,搭工又搭料,全白玩儿。 一时气不过,便把怂恿他们的刘树生胖揍一顿出气。 然后又乖乖上山采棒槌草,卖起青货来。 今天下午,刘三金看到被揍成猪头,对着自己哭哭啼啼的刘树生时,气得几乎仰倒。 他在青山村做村支书多年,还没栽过这样的跟头! 晚上歇息前,刘三金照旧往板凳上一坐。 闺女刘芳芳立马给端来洗脚水。 刘三金刚把脚伸进水里,就立马收回来,照着刘芳芳的脸上就是一巴掌: “赔钱货,你想烫死老子吗!” 刘芳芳脸颊吃痛,辩解道:“爹,我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 刘三金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一踢。 “哐啷”一声,搪瓷盆被他踢翻在地,里面的水大半都洒在刘芳芳身上。 王桂兰正在院里收衣服,听到动静,快步进屋。 就见刘三金正伸着手指头,满脸怒气地破口大骂。 什么“贱货”“丧门星”之类的词层出不穷。 而瘦弱的闺女衣服湿了大片,正捂着脸颊,满眼木然地坐在地上。 第52章 刘三金的报复 王桂兰心疼,上前扶起闺女,朝着刘三金小声道: “水烫加凉水就是了,至于大动肝火吗?” 刘三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手指头转向王桂兰: “还不是你没用?教得她连洗脚水都不会打!” “你这个不下蛋的母鸡,这么多年就生了这么个赔钱货!现在还敢来指责老子?” 越说越来气,忍不住拉着王桂兰兜头就是两巴掌。 王桂兰受打受骂这么多年,从不会抵抗,只和闺女抱作一团不住抽泣。 “哭哭哭,天天就知道哭!” “我刘三金真是瞎了眼娶你这个丧门星!这么多年连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你还有脸哭!” “家里的运气早晚被你哭没了!” 刘三金气得边打边骂。 王桂兰抱着木然流泪的刘芳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连争辩都是小声的: “哪有你这样的?在外受了气,回家就打婆娘孩子发火!” “你这么看不上我们娘儿俩,那离婚得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刘三金打累了骂烦了,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也懒得在家听王桂兰和刘芳芳哭嚎,踢趿上布鞋,出门去找刘树生。 刘树生的父亲刘三宝,在刘树生十三岁时,赶山摔下山崖没了,母亲也已改嫁,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算从小跟着大伯刘三金长大的,除了不住在刘三金家。 而刘三金对这个大侄子也相当宠溺,在外人眼里,这俩人跟亲父子没啥区别。 此时刘三金到了刘树生家中,开门见山问:“树生,大伯平时待你咋样?” 刘树生立马道:“没的说,跟亲儿子一样!” 刘三金摸了摸刘树生被打得肿胀的脑袋:“我有个主意,既给我出气,又替你报仇!” 刘树生顿时眼睛冒光:“什么主意?大伯你快说!” 刘三金凑近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刘树生惊得瞳孔慢慢变大:“这……这能行吗?” 刘三金咧了咧嘴角:“怎么不行?这可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了!” 刘树生犹豫了。 出气报仇,他也想啊! 可他做事也知道考虑后果。 刘三金见他这副窝囊样子,心里更是窝火,但脸上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树生啊,你应该看得出,棒槌草的事,那一老一少两个浑蛋就是冲我来的!” “青山村向来以我刘三金马首是瞻。可这次呢,大家伙儿竟然甘心帮岜迈他们采棒槌草!” “再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大伯我在村里还如何立足!” 说着,又换上一副慈爱的样子, “你也知道,我从小就疼你。尤其你爹走了之后,我更是拿你当亲儿子待!何况,我又没个儿子,将来不就指望着你继承家业,给我养老送终嘛!” “你放心,事后我自有办法善后,说什么也不会让我亲儿子担责的!” 见刘树生的表情有所动容,刘三金继续加大力度, “等这事儿成了,我就趁机逼老岜迈把阿黛雅嫁给你!到时候,大伯给你出聘金,重装这房子给你们当婚房,到时候再给你送一份厚礼!” 听到这里,刘树生已经激动地抓住刘三金的手: “大伯,啥也别说了,您回家踏踏实实睡觉,等我好消息!” 送走刘三金后,刘树生又紧张又激动。 一想到要做的事情,他就紧张得要命。 但一想到大伯的承诺,他又激动得心头发颤。 “阿黛雅!乖乖等着我来娶你!” 刘树生把一些松香砸成碎块,用油纸包好,揣在身上。 好容易挨到半夜,他才偷偷溜到岜迈家外。 趴在栅栏墙外,隐约能看到一大堆棒槌草,就堆在角房旁边。 看样子,应该是炒过的。 “都堆在宋远山住的屋子那儿?” “那正好!老子一把火烧了棒槌草,也一并把宋远山这个龟孙送去见阎王!” 他耐心等了一阵,听岜迈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才偷偷翻过栅栏墙。 然后猫着腰,小心翼翼爬到棒槌草堆前,将松香碎屑一股脑撒在棒槌草上。 刚摸出火柴,正要点火,突然后背就被狠狠踹一脚。 “哎呦!” 刘树生吃痛,身体被踹得一个前扑,摔了个狗啃泥。 正想着快速起身,后背又被一只脚死死踩住,一时间根本起不来。 刘树生正要扭头,就见岜迈家老二那张狰狞的大脸凑了过来。 “你你你……” 刘树生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恐。 原来,自从三天前刘树生带村民们闹事后,宋远山就特意叮嘱阿岩戈和阿扎龙晚上轮流值守。 午夜一点,阿扎龙刚刚替换了大哥的班。 还没蹲守一会儿,阿扎龙就见栅栏墙外鬼鬼祟祟地探进来个脑袋。 “终于来了!” 阿扎龙强压着心底的兴奋,生生等到刘树生进院子准备点火,才从暗处跳出来。 只一招,就将他制服了。 “嘿嘿,胆子不小啊!老子总算逮到你了!” 在阿扎龙手底,刘树生就像个待宰羔羊一般弱小。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醒了其他人。 岜迈让欧操看着阿雅和阿兰,自己和大儿子阿岩戈举着烛台从屋里出来。 宋远山也已经出来了,还从刘树生身上搜到一些残留的松香碎屑: “真有魄力,还以为会来偷草,结果你竟然是打算放火!” “放火?”岜迈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歹毒了!” 现在满院子的棒槌草和囤积的木柴,一旦火势起来,连房子都不能幸免。 最可怕的是,这是在半夜,人们睡得正熟。 如果自家事先没有防备,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老大阿岩戈属于能动手就不动嘴的性格,听了这话,气得连踹刘树生好几脚。 阿扎龙在旁叫嚣:“龟孙子胆敢放火!看我不揍死你!” 说着拳头就雨点似的落在刘树生身上。 “啊!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刘树生伏在地上紧紧抱着脑袋,连连求饶。 此刻,什么大伯的承诺,什么继承家业,迎娶阿黛雅,统统都抛到脑后,只一心想着怎么脱身才好。 宋远山悄悄拉了拉岜迈的胳膊。 岜迈心领神会,道:“老大,先把他捆起来,咱们回屋商量商量,明早送他去派出所!” 第53章 要断全村人的生路啊 回到堂屋,欧彩早已点好了蜡烛。 岜迈看向宋远山:“你有话说?” 宋远山问道:“迈叔,你觉得刘树生,像是有胆量做这种事的人吗?” 岜迈想了想:“这小子虽然一向混不吝,但也只干一些偷鸡摸狗,怂恿是非的小事,不像是胆子这么大的。” 宋远山道:“那你们猜,他今天为什么胆子大了?” 岜迈一惊:“难道是刘三金怂恿的?” 宋远山点点头:“村民三番五次闹事,表面看都像是刘树生在折腾,但背后少不了刘三金的挑唆。如果不是刘三金承诺了什么,他刘树生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放火。” “反了他了!天一亮我送他去派出所!”阿扎龙一拍桌子。 宋远山看着他:“纵火未遂,罪责不大。如果他抵死不承认,刘三金稍一运作,大概就不了了之了。这次没结果,谁能料到他们下次又会出什么招数。” 阿扎龙脸一垮:“那咋个办?” 岜迈也忍不住叹气:“这回算是把刘三金彻底得罪了,以后怕更防不胜防啊。” 宋远山目光一凛:“所以这次,咱们就给他个痛快的回击!就算伤不到刘三金的根基,也得让他出点血!” 说完,便低声吩咐一番。 不多会儿,阿扎龙便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一边叨叨着“捆结实些”,一边摸索刘树生身上的麻绳。 将麻绳用力勒紧了些,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扣。 最后又踢了刘树生一脚,站起来回屋了。 刘树生不敢吭声,缩着脑袋装鹌鹑。 此刻他被丢在墙根下,手腕脚腕都被捆得牢牢的,身上到处都疼。 看着岜迈家堂屋,他实在心慌得厉害。 心说完了完了,不用听也知道,他们一家肯定在商量该怎么收拾自己! 尤其那个宋远山,前面几次冲突,恐怕他杀自己的心都有。 如今却落到他手里,还能有个好? “会不会被判刑啊?” 刘树生越想越慌,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想起之前听人说,隔壁村有人纵火,判了三年,他腿都软了。 但一想到大伯,他心里又燃起希望,嘴里不住喃喃着: “我没有放火,就算送我去派出所我也不会承认的!大伯会帮我的!对,他说了,一定不会让我有事!” 心理备受折磨间,刘树生意外发现,捆住自己双手的麻绳竟然有些松懈。 试着扭动几下,绳结果然松开了。 刘树生心头窃喜:“阿扎龙这个傻大个儿,本来想绑紧,结果却给老子松开了!” 他望了望堂屋,见里面已经熄灯,估摸着都睡了,便偷偷解开身上麻绳,猫腰往门外跑。 出了院门,回头看了眼没人追来,刘树生都要笑出声来了。 刚才还怕得要死,现在竟然逃出来了! 可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有人大喊:“着火啦!有人放火!” 他回头一看,就见岜迈家冒出火光和浓烟。 刘树生心里纳闷:难道大伯还派了别人干这事儿? 正思忖间,就又看到岜迈家几个人举着火把,朝自己这边追来。 刘树生不敢多想,撒腿就跑。 “有人放火!” “抓纵火犯!” 刘树生听得出来,大喊的正是阿岩戈和阿扎龙。 经他们一喊,几乎整个青山村的人都被吵醒。 一听说有人放火,村民们全都火急火燎地冲出家门,有的带镰刀,有的抓着铁锹。 “纵火犯在哪儿呢?”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放火!” “逮到他非得胖揍一顿不可!” 村民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围追堵截。 刘树生本就慌不择路,很快便被村民们给围住了。 “看你往哪儿跑!”阿扎龙说着,一个纵身上前,瞬间将刘树生扑倒在地。 村民们一拥而上,把刘树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刘树生哭丧着脸,不断辩解: “我没有!不是我放的火!我出来时候没有火……” 可村民们从他身上搜出了松香碎屑和一盒火柴,再加上大家都亲眼看到刘树生从岜迈家方向跑过来,任谁都不会相信他是无辜的。 很快,就有人往刘树生嘴里塞了块破抹布。 这下,刘树生嘴里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这时,岜迈和宋远山赶了过来。 岜迈看了看被捆扎结实的刘树生,冲着周围的村民道谢: “老少爷们,大半夜的帮忙抓纵火犯,感谢,万分感谢!还好火已经灭了,没造成太大损失!” 因为棒槌草挣了钱,村民们对岜迈一家态度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有村民搭腔: “这谢啥啊,乡里乡亲的,这种事儿没啥可说的!” “就是就是,农村最怕火了。你们家着火,也可能把别家给点着!晚上风大,说不好啊!” “万一烧起来,出了人命可咋整。” “这刘树生,平时看不惯你家也就算了,今儿竟然胆敢点火害人了!” 岜迈叹了口气,道: “不不不,大伙儿还不知道,刘树生要烧的是棒槌草!” 有村民们疑惑:“他是要烧棒槌草?” 也有人松了口气:“我就说么,这小子哪儿有害人那胆子啊!” “明天把他送村长那儿,让村长好好教训教训他!” 宋远山举着火把往前一站,大声道: “要是点房子害人,那是他与迈叔一家的矛盾。但他敢烧棒槌草,就是在与整个青山村作对!” 正准备散去的村民们又纷纷驻足: “岜迈家里的棒槌草跟我们大伙儿有什么关系?” “是啊,刘树生看不惯岜迈挣钱,就去搞破坏了。怎么算是跟青山村作对了?” 宋远山朗声道: “谁都知道,这棒槌草是县里收购站点名要的。刘树生真的给烧没了,交不上货,收购站领导能不震怒?” “再说,棒槌草的季节也就这几天,就算现在拼了命再去采摘炮制,也赶不出这么多量来。” “实话告诉大家,收多少棒槌草,领导是有死任务的!要是一把火,导致任务完不成,领导要受处分!” “你们说,领导的怒火会朝谁发?会只对着岜迈一家吗?” “错!领导一震怒,保准拒收青山村所有的山货!不光是棒槌草,啥都不收!” “这哪儿是岜迈一家的损失?这是整个青山村的损失!” “你们想想,山货卖不出去,咱们靠什么生活?一家老小,吃啥喝啥?” 听到这里,村民们终于回过味来。 刘树生的这一把火,险些断送全村人的活路啊! 第54章 纵火 青山村两百多口人,耕地只够自种自吃,大半收入全靠赶山、打猎换钱。 要是真惹恼了县里收购站,断了山货销路,无异于断了所有人的生路! 这下村民们怒了,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揍他。 刘树生被困成个粽子,瘫在地上。 听着宋远山的话,他眼睛越瞪越大,嘴巴被堵得严实无法说话,只得拼命摇头。 他冤枉啊! 他只是听了大伯的话,要给岜迈和宋远山一点颜色看看。 压根儿没想过要跟全村人为敌! 可看着村民们眼里的怒火,听着此起彼伏的喊打声,他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呜”,脸上满是惊恐和辩解。 这时,宋远山扬手又道: “好在刘树生被抓住,纵火的物证也都搜出来了!这全得益于大家伙儿的帮忙!” “我刚刚和迈叔商量过,决定从明天开始,新鲜棒槌草的价格涨价!” “一斤涨两分钱!” 村民听到涨钱,哪怕再少,也是值得开心的。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远处,一个被树荫遮挡的阴影中,刘三金远远看着这一切,脸色发黑,身体发抖。 听到村民们的欢呼声,刘三金就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 而且输得很惨! 刘三金一拳头锤在树干上。 岜迈家的两个儿子都是狩猎好手。 倘若发现刘树生放火,用得着大呼小叫地满村子追人? 他们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故意把刘树生撵到村子中间,把全村人都吵醒,上演一场全村合力抓贼的戏码! “老岜迈,平时看你老实巴交,心可够歹毒的!” “不对,这主意不像是岜迈能想出来的,八成是那个宋远山!” 刘三金双眼几乎冒火。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段时间里宋远山的一举一动。 先是靠棒槌草赚钱,然后通过刘树明和县里的赵立川搭上线,号召全村人一起帮他采棒槌草。 到现在,又故意安排一场这样的戏码,趁机做实了刘树生的纵火罪! 然后再提高棒槌草的收购价,来收买人心! 想到这里,刘三金不由后脊发凉。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年纪轻轻,心思怎会如此狠辣?”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多了!” 刘三金用力摇了摇头,强迫自己甩掉这个念头。 宋远山在村里住了快一年了,一直都是个木讷的榆木疙瘩,见人连话都不会说。 明明一山的菌子药材都能卖钱,他却熟视无睹,一心要找什么名贵药株。 结果找了大半年啥都没找到,还把自己整得穷困潦倒。 就这样一个死脑筋,怎么有能力谋划这些? 所以,肯定是巧合!对,一定是的! 棒槌草的事,只是他运气好,赶上了而已! 刘三金拍了拍脑袋,悄咪咪地回家了。 第二天,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刘三金家门前就闹哄哄的。 王桂兰听到动静,起来开门一看,就见十多个村民围在家门口。 正中间是被绑成麻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胀着眼泡,嘴里还被塞了块臭抹布的刘树生。 王桂兰没敢搭话,赶紧进屋把刘三金喊了出来。 “谁呀?大清早的找不痛快!” 刘三金憋了一肚子火,骂骂咧咧地出门来。 可一见门前这架势,火气立马蔫了。 为首的宋远山道:“村长,昨晚刘树生纵火,大家都是人证。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刘树生勉强睁开肿泡的眼睛,看见刘三金就像看到救星一般,“呜呜呜”地朝他喊。 刘三金狠狠瞪了他一眼,才道:“这问我作甚!我又不是公安。” 宋远山笑道:“但你是村长,刘树生又是你侄子。谁不知道,你对这个侄子像亲生儿子一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当然要你这个村长拿个主意!” 刘三金顿时怒道:“宋远山,别故意找不痛快!” 宋远山丝毫不怵,强硬道:“不是我跟你找不痛快,而是刘树生给全村人找不痛快。那一把火,要真把棒槌草全烧了,就等于断了全村人的财路!刘三金,这事儿,你这个当村长的,不该表个态?” 刘三金心里咯噔一下。 话都被宋远山说到这个地步,傻子都能明白了。 今天,如果刘三金不表态,就等于是承认,刘三金纵容刘树生毁大家的财路。 这可是犯众怒啊! 果然,宋远山说完,所有村民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刘三金。 刘三金沉默片刻,吐出一句:“既然他犯了这么大的错,自然得公事公办了!” 宋远山挑了挑眉:“村长的意思是?” 刘三金咬了咬后槽牙:“送派出所。” 宋远山顿时笑了:“到底是村长为全村着想!” 说完,一把撤掉刘树生嘴里的破抹布。 刘树生顿时大哭:“大伯,你得救我!我可是在帮你办事啊!” 刘三金瞪眼爆喝:“胡说什么!” 刘树生一个激灵,立马闭嘴。 刘三金对着宋远山和周围村民道:“多说无益,到了派出所,自有定论!” 于是有两个村民连同宋远山一起,直接将刘树生送去了派出所。 人证物证俱在,当场就坐实了刘树生的放火罪。 宋远山从派出所回到岜迈家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刘树明刚好又送来一车刚收上来的棒槌草,见他回来,忙上前询问情况。 昨晚闹得沸沸扬扬,但刘树明的收购点在村子边缘,离岜迈家有点远,没听到动静。 直到今早开门,他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宋远山一边查看岜迈父子新炒好的棒槌草一边说道: “刘树生的放火罪是跑不了的。但具体怎么量刑,要过段时间才能知道。” 刘树明拍着大腿一阵后怕: “这歹小子真够恶毒的,竟敢对棒槌草下手!还好你们早有防备!不然可怎么向赵领导交代啊!” 阿扎龙嘿嘿一笑:“昨儿我一眼就瞅出那个黑影是他,鬼鬼祟祟的!这下好了,坐牢去吧!” 岜迈却有些不安:“刘三金能眼睁睁看着,让刘树生去坐牢?” 刘树明道:“不甘心又怎样?铁证如山,半个村子的人都可以作证,任他刘三金再有门路,也改变不了什么!” 说完,刘树明又感慨道:“这么多年,他们叔侄在村里横行霸道,这还是头一次栽跟头!” 岜迈不由看了宋远山一眼。 他心里清楚,能让刘三金叔侄栽跟头的关键正是宋远山。 昨天夜里对刘树生欲擒故纵,点燃一堆炮制不合格的棒槌草,制造火灾假象的做法,简直是神来之笔。 第55章 早憋坏了吧 宋远山并未对这事再说什么,只道:“没了狗皮膏药,至少能清净些时候,可以全力炮制棒槌草了。” “迈叔,接下几天够你们忙的!” 算算日子,距离和赵立川约定的日期只剩短短七天时间。 刘树明账本上记得清楚,交到县收购站的棒槌草只有六百公斤。 还差了九百公斤,任务十分艰巨。 岜迈豪迈一笑:“忙点好!前几天老大手生,现在算是练出来了。我俩一起,全天不停火,炒一百五十公斤不在话下。” 说完,就立马招呼三个儿女赶紧忙活起来。 见他们一家要忙,刘树明帮着将卸完板车上的棒槌草就告辞了。 阿黛雅生火,阿扎龙劈柴,岜迈和阿岩戈开始炒草。 欧彩也闲不住,搬出新鲜棒槌草倒在地上,准备挑拣里面的杂草。 刚搬了两袋子,却突然“咳咳咳”地剧烈咳嗽起来。 阿黛雅忙从屋里端了杯水出来。 欧彩强忍着喝了两口,才慢慢顺过气来。 宋远山问道:“彩姨这是怎么了?” 欧彩勉强一笑:“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岜迈手里的活儿不停,抬头道:“你别忙了,先回屋歇着!上午帮着装草搬运,都累坏了!” 欧彩眉头一皱:“任务这么重,你们都忙不过来。我不挑拣咋办?” 岜迈一抬手:“老二,柴够多了,先别劈了,你替你阿娘挑拣青货。” 阿扎龙哐当一声,扔下斧子就跑了过来。 阿黛雅把欧彩往屋里推:“阿娘,你快回屋休息!” 欧彩拗不过他们,只得回屋。 阿黛雅坐回灶前继续烧火。 宋远山凑上前来,询问欧彩的病情。 阿黛雅忧心忡忡道:“阿娘这是累的。以前日子太苦叻。” 宋远山问:“看过医生吗?” 阿黛雅道:“看过!但都说是长期劳累伤了肺,属于顽疾,治不了。” 说着,阿黛雅低下头,有些难过, “阿山,上次你问我挣钱了最想做什么,我说最想去城里看看。其实我是想去城里的大医院问问,能不能治阿娘的病。如果城里大医院也说是顽疾,那我也死心了。阿娘太辛苦了,当年带着我们从苗疆一路走来……” 炒制另一锅草的岜迈适时“嗯嗯”两声,明显是不愿再提那段往事。 阿黛雅立马止住了话头。 宋远山也不多问,只把欧彩犯病时的具体表征询问一番,最后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十分规律。 村民们趁着尾季十分积极采摘棒槌草,经过刘树明称重后,源源不断地送入岜迈家。 炮制夏枯草的工作量虽大,但岜迈一家手脚都十分利落。 老大随岜迈的性格,属于闷葫芦,一向低头卖力干活。 现在炮制夏枯草的手感和速度已经与岜迈相差无二。 照这速度下去,再有五天,就能完成指标了。 老二虽然嘴里絮叨不停,但手上功夫从来不停。 才几天功夫,上山砍柴回家劈柴,已经堆满了一边院墙。 阿黛雅和欧彩也手脚麻利。 挑拣,烧灶,晾草,装袋,有条不紊。 宋远山想插手都插不上,便凑到阿黛雅跟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赶山。 阿黛雅被拘在家里十来天了,早就想去赶山了。 一听宋远山的提议,顿时心动。 但见家里其他人都在忙,她也不好意思甩手就走。 欧彩一眼就看出女儿的心思,笑道:“阿山要去赶山?阿雅一起去吧。家里人手多,不差你一个。” 阿黛雅心里雀跃,但还是望向岜迈方向,口是心非道:“可我还得烧灶哩。” 岜迈看着闺女企盼的眼神,哼了一下,朝阿扎龙招呼:“老二,柴够多了,不用劈了,你来烧灶!” 阿扎龙顿时垮脸,一听宋远山要去赶山,他也想一起。 上次偷摸赶夜山挣的钱,他都小心藏着呢! 但又知道老爹肯定不会同意,只得不情不愿地接替妹妹的位置,开始烧灶。 阿黛雅高兴地站起来,故意朝阿扎龙做了个鬼脸:“那就辛苦二哥啦!” 阿扎龙气得嘴角都歪了歪。 欧彩絮絮地叮嘱:“洗把脸再去,脸上都是灶灰!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山崖边边不准靠近!早点回来,别磨到天黑再下山……”” 宋远山把尿素袋子麻利地塞进背篓,阿黛雅胡乱用凉水抹了一把脸。 俩人脚都跑到院门处,才扯着嗓子应:“知道啦!” 话音刚落,就像两条撒欢小狗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外冲。 阿扎龙眼馋,忍不住抱怨:“阿娘心眼子长歪喽,只心疼女婿,不心疼儿子!” 欧彩骂道:“莫浑说!什么女婿,阿山和阿雅还没定亲,你这个当哥哥的怎先嚼舌头?再说了,阿山随便一个主意,就让咱们全家有了营生。你们也不算算,这批棒槌草交货后,咱家能赚多少!你们两个混小子,但凡有阿山一半的本事,阿娘也对你们另眼相看!” 一直闷声炒草的老大阿岩戈满头黑线:“怎连我也骂?我又没说什么!” 阿扎龙才不在乎阿娘的数落,呲着大牙笑道:“棒槌草这事阿山办得漂亮!等赚了钱,我老婆本就够了!” 阿岩戈咳嗽一声:“赚了钱,也是先给我娶媳妇吧?我行大。” 阿扎龙一脸坏笑:“大哥,平时你蔫儿巴巴的,咋一说到娶媳妇儿就急了?放心,当兄弟的这点事儿拎得清,肯定不跟你争先后!哎,对了大哥,趁这机会快说说你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千年糙汉子阿岩戈竟然有些红了脸:“哪有!莫浑说!” 阿扎龙还要再说什么,突然脑门挨了岜迈一记爆炒栗:“别光贫嘴!该猛火了!” 阿扎龙揉了揉脑门,赶紧往灶膛里塞了把细柴。 宋远山和阿戴雅出村口,不用走多远,便一头扎进茫茫大山之中。 几乎是进山的第一时间,宋远山便拉住阿黛雅的小手。 软糯冰凉,捏起来就像没长骨头一样。 真舒服! 宋远山忍不住在自己大手里捏了又捏。 阿黛雅见宋远急着进山的样子,问道:“这几天事多,都没时间赶山,你早憋坏了吧?” 宋远山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阿黛雅立马猜中他的坏心思,小脸一红,岔开话题:“今天要采什么山货?” 宋远山不再逗她:“遇到什么采什么,如果运气差,都有可能空手而归。阿雅,如果真的空手而归,你会不会觉得失望?” 阿戴雅稳定心神,摇头道:“失望啥子嘛,赶山不都这样!你前几天运气好,总不能一直好下去。” 宋远山见阿戴雅故作镇定的样子就想笑,也不着急安慰她,只道:“有道理,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一直那么好运气。” 第56章 巴戟天 宋远山赶山的方式与其他人不同,进山后并不着急往深处赶,一会儿蹲下来看草地,一会儿又仰头看远处山脊。 更多时候是拉着阿黛雅的小手,慢悠悠散步。 阿黛雅虽然有过前几次经验,但还是不适应这种赶山的节奏。 正想催他快走时,宋远山突然指着前方说:“不远了,应该就在前方!” 阿黛雅疑惑:“什么在前方?” 宋远山故意卖关子:“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不多时,俩人便走到了一处向阳缓坡。 宋远山找到个嵌在两块青石板中间的“大石缝窝”。 这个大石缝里外都缠满了齐腰深的野葛藤和杂草,附近有几棵歪扭的老酸枣树,树底下堆着厚厚的枯枝败叶。 看着就是片没人愿多待的荒坡。 阿黛雅扒拉里两下枯叶,疑惑不解:“来这里干什么?这儿没有棒槌草,也没有菌子。” 宋远山笑道:“你等等。说不定有好东西。” 说完,他俯身拨开浓密的藤蔓,一边细细地寻找一边往前缓步走着。 阿黛雅不明所以,也得在一旁做着同样的动作。 可拨开藤蔓只看到一些杂草和蕨类,别的啥都没找到。 就这样找了几分钟,阿黛雅正想要不要去别处看看,就听到几步外的宋远山招呼:“阿雅,快来!” 阿黛雅一听就立马兴奋起来: 阿山肯定又找到了好东西! 这招呼声她可太熟悉了! 阿黛雅走到宋远山身边,就见宋远山正在扯一条十分粗壮遒劲的青褐色藤条。 “这是什么?” “巴戟天。” “阿山你又逗我,阿爹带我挖过巴戟天,藤条都是攀着树往高处长,这个是贴着石头蔓延的,怎会是巴戟天呢。” “你看看叶子底下。” 阿黛雅依言扒拉开叶子,果然见一些刚结出来的青色的小果子。 她认得这些带着凸点的小果子,正是巴戟天的果实。 “还真是巴戟天!我第一次看到这样横着长的藤呢!” 宋远山笑道:“大家都没见过,所以这棵才长了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 他顺着藤蔓摸到粗壮的根部,就见巴戟天的根须紧紧抓着石缝,连石板都被撑出几道痕迹。 又伸手按了按土,温润却不积水。 阿黛雅忙凑过来:“咋样?” 宋远山点点头:“看这藤势又粗又长,底下的根保准是上品。” 上一世,他回城后不久,就听说其他调研员说青山村的山里挖出了大巴戟天,重量十分惊人。 今天他偶然想起这件事,便决定根据前世的记忆来碰碰运气。 果然在这里被他找到了! 阿黛雅急不可待,早就从背篓里取出工具,准备开干。 宋远山接过柴刀,先轻轻割断了石缝外的须根,再扒开根部周围的腐叶和碎石。 等露出青褐色的根须后,俩人便拿着小锄头,顺着根的走势往石缝两侧挖。 土块沾着潮气,一捏就碎,偶尔会碰到细小的石粒,也都慢慢挑出来。 挖着挖着,一根粗实的肉质根就露了头。 外皮带着新鲜的土色,摸起来又韧又滑。 阿黛雅高兴道:“都快赶上我手腕粗了!” 宋远山用手比划着:“顺着它往深处刨,小心一点,别蹭坏了皮。” “嗯!” 俩人顺着根往下刨,结果越挖越深,越挖越长。 整整忙碌了俩小时,又长又蜿蜒的整根才彻底显现在他们面前。 宋远山将它摊开放在地上。 主根粗的堪比阿黛雅的手腕,分生出来的侧根也有小孩胳膊那样粗。 整簇根须紧紧缠在一起,像团沉甸甸的褐玉疙瘩。 阿黛雅眼睛都直了:“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巴戟天根!” 宋远山估量了一下长度,也十分惊讶:“整体得四五米长,确实少见,算巨型巴戟天了!” 上一世他只听说这里挖出来的巴戟天很大,但实在没料到会这么大。 自己这好运气也是没谁了! 阿黛雅立马扬起小脸:“很值钱嘛?以前阿爹只挖过半米长的呢!” 宋远山失笑:“很值钱,这可是强筋健体的好药。等回去给刘树明看看。” 在他印象中,这个时代的巴戟天主要靠采挖野生和从越南进口。 国内巴戟天需求量较大,价格一直较高。 更何况这种少见的巨型巴戟天,售价更是天价。 直到80年代后期,种植面积增加,产量提高,供大于求,导致价格断崖式下滑。 还好,现在应该还处在高价阶段。 但宋远山也不好像阿黛雅估价,他也拿不准山区的收购价,万一说高了,到时候再失望就不好了。 阿黛雅此刻兴奋地跟打了鸡血一样:“阿山,我发现你总能找到值钱的好东西!” 也顾不上劳累,指了指老树下面,“我去拔些干草,放背篓最下面,免得磕坏了它。” “好。”宋远山应了一声,用手去清理巴戟天根上的泥块。 小心翼翼装好巴戟天根,整个背篓立马变得沉甸甸的。 此时日头已经大高,即便是山里,温度也有些热。 俩人费力挖巴戟天,都累得很,瘫坐在树荫下休息。 阿黛雅额头沁着汗珠,喝点水吃点饼,最多时候就是朝着背篓里的巴戟天傻乐。 宋远山也很高兴,但休息片刻,就又站起来: “阿雅,你在这儿待着别动,我再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的。” “我跟你一起!” “你还是守着巴戟天吧,万一被人看到顺走了怎么办。” 阿黛雅一听,看了看宋远山,又瞅了瞅背篓,到底不放心把巴戟天丢在这儿: “那我守着背篓,你莫走太远!早点回来!” “哎。” 宋远山应着,背起空背篓朝坡下走。 其实刚才他一直在分析这片山脊的地质和气候条件。 能长出巨型巴戟天,证明这里确实有独到之处,难保没有其他珍奇物种。 他在路边捡了根笔直的树枝,一边用树枝扒拉着前方的乱草,一边探索。 然而走了半晌,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难道是我想错了?” 宋远山回身看看,见远处阿黛雅就像一个小点,似乎还朝自己招了招手。 找不到别的就算了,反正一棵巴戟天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 宋远山扔下树枝,正打算往回走。 突然眼角似乎被一抹淡淡的光线掠过。 第57章 金胆黄精 宋远山立马停住脚步,朝光线来源的方向看去。 十步开外,有株郁郁葱葱的黄精,立在野草从中。 “怎么有光?” 宋远山有些纳闷,快步走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宋远山立马瞪大了眼睛。 这株黄精植株,远看与普通十年生黄精并无差异。 但此刻凑近了,才发现茎秆呈罕见的紫金色,叶片脉络在特定光线下隐隐流动着金色光泽。 刚刚宋远山感受到的微弱光线,正是这叶片反射过来的。 在山货方面,宋远山自认为没什么能特别打动自己。 但此刻却忍不住呼吸急促,血气上涌。 野生黄精因能补气养阴,延年益寿,又可充当粮食,素来被称作“仙人余粮”。 上一世他曾经用很长一段时间研究它。 但眼前这棵,光看外表就更不寻常。 宋远山当即放下背篓,掏出工具。 别的不管,先挖回去再说! 大手利落地将黄精周围的野草连根拔起,再用小锄头抛开根部的腐叶和浮土。 因为怕伤到底下的根茎,他每一下都是贴着土面慢慢蹭。 不一会儿,土里就露出一节节黄白色的块状根茎,像串起来的小拳头,还带着一股子清甜气味。 宋远山屏住呼吸,顺着根茎的走势继续深挖,遇到细小的须根就用手小心扯断。 慢慢的,终于将整个根茎都露了出来。 看样子一簇一簇的,像是一种鸡头黄精。 但又不完全像。 普通鸡头黄精的根茎呈结节状弯柱形,整体形状如同鸡头,水平或者略带倾斜地在土中生长,以便汲取养分。 而这株黄精的整个根茎都向中间生长,附着在一块岩石上。 细挖之下,才发现并非简单附着。 而是被一块瓷盆大小、温润如玉的暗金色矿石完全包裹住了根茎的核心。 黄精的根系如血管般,深深扎入矿石内部,与之形成共生体。 宋远山愕然:“这,竟然是共生奇石!” 共生奇石可不是普通岩石。 而是远古时期,富含特殊微量元素的地下水,在极端地质条件下凝结而成的药用矿物核。 在世相当罕见,可遇而不可求。 其质地温润,触手生温。 其内部蕴含的稀有微量元素,如硒、锗等,还有磁性矿物质,能与黄精的生物场产生奇妙的“共生”关系。 待整个根系连同共生石完全挖出来,宋远山忍不住笑了。 上一世,研究几十年的课题,这样意外突破了! 上天还真是对自己格外优待! 宋远山用油布把岩石和植株托住抱起来,快步往回走去找阿黛雅汇合。 阿黛雅远远就见宋远山怀里抱孩子一样抱着个东西,笑着大步流星地过来,就知道他又找到了好东西。 可等他走到近前,打开油布,阿黛雅却愣了。 “这是什么?” “黄精!” “为啥还带着块大石头?拔下来多好,这样太沉了!” “这可不是普通石头!我要把这黄精移植到家里,这块石头可是关键!” 见宋远山说的认真,阿黛雅立马郑重点头:“那就都带回去!” 此时日头正大,估摸正午了,俩人也不想再找其他的,便准备下山。 巴戟天和带着共生石的黄精都不轻。 宋远山本来都放自己背篓里,但阿黛雅说什么也不同意。 宋远山无法,只得把较轻的黄精放进她的背篓。 阿黛雅不想被外人看到,又找来不少干苔藓和枯草,把两个背篓里的东西都盖住,这才起程回村。 还好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分散在山中赶山,村里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俩人一合计,干脆先不回家,直奔收购点找刘树明。 刘树明也被巨型巴戟天吓到了: “太大了,这得多少年,成精了呀!宋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怎么每次赶山都能找到别人找不到的好东西?看你一次又一次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我都不想干收购点了。干脆你下次赶山带上我吧!” 阿黛雅有些小得意地扬着嘴角。 宋远山揉着被背篓勒疼的肩膀,道: “别打岔!你不干收购点,谁来帮我卖货!快上称开价!” 刘树明取来大称,用秤钩勾住装巴戟天的尿素袋子,把抬秤杆的竹竿一头递给宋远山:“搭把手!” 俩人一左一右抬起竹竿,让袋子离地。 刘树明伸长胳膊调整着秤砣位置。 “行了,放下吧。” 三个脑袋立即凑到秤杆位置看秤星。 “好家伙!四十三斤三两!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巴戟天了!一棵顶人家十几棵!” 刘树明啧啧称奇。 宋远山问:“什么价?” 刘树明摸了摸下巴:“常规的新鲜巴戟天是六块八一斤,但你这个实属罕见,我没办法开价。这样,像上次一样,我带去县里找买家,能卖多少钱看运气!” 宋远山也觉得可行:“你可以直接找上次收阳顶天的香洲老板问问。” 刘树明明白,这种宝贝,卖给私人老板才能卖上高价。 “这巴戟天比那阳顶天还要值钱,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城?” 宋远山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刘树明见另一个背篓也有东西,问:“这里又是啥好东西?咋不打开?” 宋远山道:“这个不卖。” 刘树明好奇:“啥东西这么神秘?” 说着,伸手就去掀表面的干草。 阿黛雅一个上前,挡在背篓前面:“不许!” 刘树明冷不丁被吓一跳:“不看不看!我还是趁着天早去趟县里吧!” 说着就开始开始准备东西,带好巴戟天,起程出发。 宋远山和阿黛雅也赶忙回家。 家里依旧是一派忙碌景象。 见他们回来,正在收装夏枯草的欧彩招呼道:“堂屋给你们留了饭,快去吃吧!” 阿黛雅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忙跑进屋去洗手吃东西。 宋远山应了一声,却没有去堂屋,而是带着把小铲子回到自己小屋旁,在墙根处挖坑。 又用剪刀把黄精的茎剪短,只留根部一小段和三片叶子,连同金胆石一起栽到坑里。 最后培土,压实,再淋水。 欧彩正好把一包装好的棒槌草垛到墙根下,扭头就看到宋远山一直蹲在墙根,不由问道:“阿山,在栽什么?” 宋远山拍拍手上的土:“是黄精。” 欧彩笑道:“难怪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 宋远山十分诧异:“您能闻到黄精的气味?” 欧彩点点头,提醒道:“黄精栽不活的。以前族里也有人想人工栽植黄精,但从没成功。” 宋远山道:“我想试试,最近运气不错,没准能成功呢。” 第58章 巨款 阿扎龙趁着喝水的功夫,也凑过来看热闹。 见已经埋进土里,仅露在外面一小节的东西,笑道: “阿山,别说你和阿雅跑大半天的山,就挖回来一棵这玩意儿!这是黄精?为啥不直接卖掉?还在家栽起来了,费这事儿呢!” 宋远山懒得向这位二哥解释,问道:“二哥,现在炒棒槌草用的什么柴?” 阿扎龙道:“野荆条、刺槐、松木,啥都有。” 宋远山问:“有没有黄连木和山桃木?” 阿扎龙想了想:“可以有,不过你问这个干啥?” 宋远山道:“那二哥帮忙我个忙,多砍一些黄连木和山桃木回来当柴火,按照一比一的份量烧灶,然后把草木灰留给我。” 阿扎龙一听这么多要求就头疼,忍不住抱怨:“咋这么多弯弯绕儿?山桃木还好,黄连木多难砍呀!” 一旁的欧彩没好气地数落道:“阿山让你找你就去找嘛,啰嗦话这么多!是不是想偷懒?” 阿扎龙连连求饶:“好好好,我不多问!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就不是你们亲儿子!” 这话被一旁的岜迈听到,举手就要拍。 阿扎龙“嗖”的一声跑开了。 欧彩无奈笑笑,继续去忙。 去县城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大半天的时间。 晚上八点多,岜迈一家熄了灶火,收完了棒槌草,各自都回屋打算休息了,刘树明突然来找宋远山。 他手里裹着上衣,鬼鬼祟祟地钻进宋远山的小屋,做贼一般关好门,这才松开上衣。 是厚厚的一捆大团结! “宋老弟,你要发啊!”刘树明压低的声音难掩兴奋。 “我直奔那个老板,果真卖的价格极好!十五块钱一斤啊!整整六百零五块钱!老板也大气,直接给了六百一!” “那老板都认识我了,说有了好货下次还找他,绝对亏待不了咱!” “宋老弟啊宋老弟,你可真是个活财神啊!我干收购点,仨月都挣不了这么多!” 相比刘树明兴奋地直跳脚的样子,宋远山就淡定多了。 六百多块钱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惊喜。 上一世,他可知道这个巨型巴戟天在当时被带到香洲交易市场,卖出了五千元的价格。 不用想,刘树明联系的那位香洲老板一转手,就能大赚一笔。 可惜在这山村和小县城里,卖不到太高的价格。 宋远山不免略带惋惜。 “哎,宋老弟,你咋还不高兴呢?”刘树明十分意外宋远山的态度。 在他看来,赶一次山能卖六百多块,无异于天大的惊喜。 这样的好运气,在青山村乃至周边十里八乡可是从没出现过的。 宋远山打哈哈道:“哪儿能不高兴呢!迈叔一家炒草都累了一整天刚歇下,我是怕万一吵到他们就不好了。” 说着,从中数出十五张大团结塞到刘树明手里:“辛苦费!” “这,不行,这也太多了!” 刘树明又惊又喜。 经过这几次的交易,他也知道宋远山是个大气的主,并不吝啬钱财。 来之前刘树明心中也估量,以为这次依然能有五十块钱的“辛苦费”。 却怎么也没料到,宋远山一出手,就是整整一百五十! 这可相当于自己收购点小一个月的利润了! 而自己并没有出什么力。 这钱拿着,受之有愧啊。 宋远山坚持:“拿着吧,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我都会按照百分之二十五跟你分利。跑趟县里不容易,以后还得麻烦你呢。” “哎,既然宋兄弟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推辞了!” 刘树明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面,笑得几乎见牙不见眼。 心里最开心的,不是这一百五十块钱,而是百分之二十五的抽成,不管放在哪儿都是天利! 刘树明心里明白,宋远山不光是在给自己跑腿费,更是在感谢自己给他带来收购站领导赵立川。 他不由细细端详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昏黄的烛光下,宋远山略带消瘦的脸颊线条分明。 明明才二十岁的年纪,眼里却总带着一股高位者的幽深和威严。 周身散发出来一种领导者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于他。 就这样一个外表并不太出色的青年,却有着惊人的运气,总能在山上找到意外宝贝。 还有着超凡的能力,连赵立川主任那样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 看来这个青年绝非普通人,将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刘树明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抱紧宋远山这个大腿! 宋远山可不知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刘树明心里已经想了那么多。 俩人又聊了几句棒槌草最后的交付时间,刘树明就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宋远山看着桌上一摞大团结,又看了看门外漆黑的夜色,想了想,还是鸟悄儿绕到主屋后面,在一处窗下“喵喵”叫了两声。 不多时,屋里就响起一阵轻微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阿黛雅掂着脚尖小声出来,生怕惊动了阿爹和阿娘: “阿山,你喊我?” 宋远山牵上阿黛雅的手:“走,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不能明天再看嘛?” “我觉得早点给你,你能多开心一宿。” 俩人小心翼翼进了宋远山的小屋,阿黛雅顺手就把门关上了。 “什么好东西非要现在说?”阿黛雅一转身,顿时捂住了嘴巴,“啊这!!!” 就见宋远山站在桌前,手里掂着一大摞大团结,一脸喜滋滋地坏笑。 “这是什么?”阿黛雅强压要喊出来的冲动,拉着宋远山坐下。 宋远山当即把刘树明卖巴戟天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把钱郑重放到阿黛雅手里。 “这是剩下的四百六。咱俩对分,你可以把自己的二百三交给你阿爹补充家用。我的二百三,交给你保管。” 阿黛雅拿着钱的手都有些发抖。 她着实被厚厚一摞钱压在手里的感觉惊道了:“可巴戟天是你找到的,理应归你……” 宋远山摇头:“是咱俩一起挖到的,就该分你。” 阿黛雅犹在震惊:“这也太多了!以前阿爹挖的巴戟天,最多一次也只卖了十块钱!你这么多钱,都要交给我保管?” 宋远山笑道:“你要慢慢习惯!以后只会多不会少。” 第59章 黄梅的心思 阿黛雅小心翼翼地把钱收进自己的荷包里,还忍不住拍了几下。 这么多钱,光想想就觉得开心。 应该够带阿娘去县里大医院看病了! 一想到这里,阿黛雅不由笑得眉眼弯弯。 一旁的宋远山看呆了。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阿黛雅貌美,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摇曳烛光下的美人—— 她鬓边的碎发沾着点烛光,脸颊被映得泛着暖红。 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细长的眼尾跟着上挑,像狐狸的眼睛,漫不经心的笑里透着一股勾人的魅惑。 连睫毛投下的小影子,都跟着笑纹轻轻晃。 宋远山的喉结滚了滚,感觉心跳都加速了。 他刚想靠近一些,就见阿黛雅转向自己,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甜腻: “对了阿山,阿爹今晚跟我说,棒槌草的事终究是亏待了你。他想等交付完棒槌草,就把你这间屋重建一下。这房子以前就是柴房,太简陋了些。” 阿黛雅的声音逐渐低沉。 说道最后,竟然都脸红了几分。 宋远山心里喜悦:“那我就可以正式提亲了?” 阿黛雅红着脸,有些扭捏地点了点头。 宋远山往她那边靠了靠,挨得更近些: “阿雅,之前你说苗疆女婿有特殊要求,现在能说了?阿雅?你怎么了?” 阿黛雅猛地抬头看向宋远山,眼里满是炙热,轻声喊着: “阿山,阿山,我想……” 宋远山顿时发现阿黛雅表情十分奇怪,媚眼如丝,声音极尽魅惑,身体微微颤抖着朝自己靠过来。 宋远山对这样的阿黛雅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只觉屋内的空气都在升温,炙烤着自己的身体。 他急促地呼吸着,一把将阿黛雅揉进自己怀里。 屋内烛光跳动,在墙上映出两个交颈鸳鸯的影子。 半晌的旖旎风光。 午夜,阿黛雅早已做贼似地跑回自己房间。 食髓知味的宋远山躺在床上回味半晌,觉得胸口还残留着阿黛雅的体香和气息。 一阵夜风吹进来,凉凉的,宋远山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阿黛雅纵然再热烈大胆,也从不会这般主动。 宋远山眯着眼想了半天,这两天的饮食到生活的活动轨迹,并没觉得有什么异常之处。 不对! 他的目光陡然投向窗外。 墙角处,有白天新栽种的黄精! 原来是这金胆黄精的效果! 古籍上有记载,黄精有补气养阴,润肺益肾的功效。 而金胆黄精除了这些基础功效外,也会令人强健身体,精神饱满。 还会在特定情况下使人心热情动。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受了金胆黄精影响都会这样,另一个因素是阿黛雅体质特殊,受其影响的程度比常人要甚数倍。 就像当初找到地涌金莲时,阿黛雅也是情难自禁。 第二天,宋远山一上午都在刻意观察岜迈一家人: 欧彩不再像昨日那般剧烈咳嗽。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往常犯病,至少需要三五天才能有所缓解。 这次才一天就觉得舒服了许多。 而岜迈和两个儿子,也都精神抖擞。 阿岩戈笑道:“今天干活儿都没觉得累。还以为炒得少了,结果一称重,比昨天还多哩。” 阿扎龙也点头附和:“我今天也特别有劲儿!一连砍了两棵黄连木呢!” 岜迈喝道:“有劲儿就多干些!赶紧把黄连木都劈成条!” 转身也伸伸胳膊,喃喃低语:“确实有力不少。难道是昨晚睡得比较好?” 阿黛雅面色更见红润,一看就精神饱满的样子。 只是一与宋远山目光对接,就含羞带臊地转过头去。 阿扎龙忍不住打趣:“往常你巴不得黏着阿山,今天咋还躲着走哩?” 阿黛雅瞥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阿扎龙兀自摸摸脑袋:“奇奇怪怪。” 岜迈大声招呼:“你小子少拿阿雅开玩笑!快去烧灶,记得黄连木和山桃木一比一!” 宋远山观察完所有人的状态,不由暗暗称奇: 金胆黄精的药效固然罕见,但这一家子人的体质也太不寻常。 上一世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就是不同体质的受药性。 中医药讲究千人千药,但岜迈一家子这种夸张的受药性,着实罕见。 宋远山一时间也想不通原因,便暂时抛之脑后,去忙别的了。 下午时分,岜迈家院门外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黄梅。 宋远山十分意外。 距离上次遇到黄梅已经过去半个多月,期间他每天都在忙碌,几乎都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了。 “你来干嘛?”宋远山独自出来。 黄梅朝宋远山身后扫了眼,见那苗女没跟出来,脸上又是一贯的傲慢: “我是来通知你,下午三点,省里昌明黄教授途经这里,要在白溪村慰问调研队。好了,我通知到了。来不来,随你!” 说完扭头就走。 宋远山记不起这个昌明黄是何许人也。 但既然是省里来的教授,倒是很有必要见上一面。 说不定能得到一些有用信息。 白溪村距离青山村并不算远,翻过东边的山头,再走三里地就到了。 去年九月,宋远山所属的市医药植物研究所下派十五位基层调研员进驻秦巴山区,各有调研收集和寻找的任务。 其据点就选在白溪村。 这倒是十分合理——因为白溪村紧挨大路,出行比其他山村要方便许多。 且白溪村是附近少数通了电的村子,生活上比较便利。 研究所在白溪村租了一处村民闲置的老宅作为据点。 黄梅仗着家里的关系,做了这次调研队的队长,带着五名调研员守据点。 其余人散到周边村庄借住,有什么新发现或者收获,再带到据点进行记录和研究。 宋远山被分到青山村,是据点周边最苦的地方。 这全是黄梅的私心。 先前在研究所,黄梅几次纠缠宋远山都遭冷遇。 此番同批下乡,她便借职权把最落后的村子甩给了宋远山,料定他熬不住。 一旦宋远山软弱向自己低头求饶,那自己岂不就心想事成了? 可她完全低估了宋远山的抗压能力。 可她没想到,宋远山不仅扛住了青山村生活上的苦,还有传言说他和借住的苗女越走越近。 这回黄梅亲自跑来通知通知宋远山,也是因为不死心,想再探探虚实。 她在岜迈家院外观察了好一阵儿,看着院里人忙得脚不沾地。 劈柴的咔咔声,烧灶的噼啪声,搬草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那苗女只埋头干活,和宋远山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还有些刻意的疏离。 黄梅心里顿时舒坦许多。 看来先前的传言并不当真。 上次小路撞到,宋远山也只是拿苗女当做拒绝自己的挡箭牌罢了。 她忍不住暗笑:论家庭背景,自己在研究所里谁不高看一眼? 宋远山要想往上走,迟早得靠自己。 老话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如今没了这苗女的阻碍,只要自己再坚持些,还怕得不到手吗? 宋远山可不知道黄梅有这么多的心思。 既然通知了慰问,那自己三点前就得赶到白溪村。 第60章 慰问 下午两点多,宋远山来到白溪村的研究所据点。 这个据点是一处比较大的院落,房子坐北朝南,足足有五间。 据点有五人值守,黄梅和另外两名女生住最东边一间房,两个男调研员住这一排房的最西边。 正中三间大屋里都摆着木桌当工作台,堆放着一些相关书籍和工作笔记。 墙上贴满了标注着采集点的地图,角落里还堆着一些装着标本的大木箱。 院里搭着一个大棚子,下面有灶台,是调研员的厨房。 除此外,还搭着几个晾药架,晾着不少常见的金银花,艾草,当归,半夏等药材。 还有几株少见的党参,被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此时正中间的堂屋已经被简单布置一番。 墙上挂了红绸,正中贴着红底黑字的“热烈欢迎黄昌明教授莅临指导”的横幅。 原本的木桌搬到最前面,罩了块红布,摆着几个搪瓷缸。 桌后是特意借来的梨木大椅,显然是给教授留的座。 底下三排十五个小凳子摆得齐整,等着全体调研员就座。 此时黄梅正在指挥其他调研员擦擦扫扫,收拾杂物。 屋里屋外人声鼎沸。 看样子分散在各处的调研员早都到了。 宋远山刚跨进院子大门,一个尖锐的嘲讽声扑面而来: “宋远山,你可真金贵,还得咱们黄队长亲自上门去请!” 宋远山循声看去,就见一个拿着扫把的眼镜青年面带讥讽。 他对这个人有印象,应该是叫杨正书。 在研究所时候一向很捧黄梅的臭脚。 上一世时隔多年,重生后又是第一次来据点,宋远山对院里这些调研员都有些陌生。 但放眼望去,唯二印象深刻的,除了黄梅,就是这个杨正书。 无他,就因为这杨正书一向视宋远山为假象情敌,明面上冷嘲热讽,暗地里使绊子。 导致宋远山一看到他这幅面孔就忍不住生理性犯呕。 要是在上一世,宋远山还会对他反驳几句。 重生后,他虽然外表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但骨子里到底多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对这种暗搓搓的酸话只会嗤之以鼻,并不愿理会。 从他摔烂地涌金莲的那一刻,宋远山就决定在青山村常驻。 几乎忘了还有这个研究所的据点。 不然也不会重生这么久,一次都没来过。 宋远山看都不看杨正书,抬脚就往堂屋里走。 杨正书见他不理会自己,更有怨气: “要不怎么说咱们宋调查员架子大呢!别人都早早过来布置会场,准备迎接昌教授。你却踩着点最后一个到!那过来还有什么用!” 立马有调研员出声附和:“就是!我十二点就赶过来帮着收拾了!” 宋远山停住脚步,声音淡淡:“那我走?” 杨正书一愣。 印象中,以前自己这样指责宋远山,他一定会带着歉意解释为什么会迟到。 这回,怎么不对劲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远山已经转身往外迈步。 黄梅听到这边声音看过来,见是宋远山到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他转身要走。 忙一个箭步冲过来扯住他胳膊,对着杨正书满脸不悦: “你要干什么?黄教授特意叮嘱是慰问全体调研员,你把宋远山赶走了,教授问起来,你怎么说?” 杨正书急道:“小梅,我这是替你教训他!” 黄梅一撇嘴:“很用不到!而且,再说一次,不要叫我小梅!叫我黄梅队长!” 说完就不再理会杨正书,拉着宋远山胳膊进了院子。 宋远山拂开黄梅的手,也不理会身后杨正书恶狠狠的目光,兀自在院里观察起来。 这里的景物和布置慢慢与上一世的印象重合起来。 上一世,他工作勤恳认真。 白天只顾着上山采集药株,寻找药株,晚上就着蜡烛的灯光整理笔记,将观察所得都清楚地记录下来。 然后每隔几天,都要来这个据点上交一次自己的所得。 那时候,哪个调研员不趁机卖些挖到的药材或者菌子,给自己增加点收入? 也只有自己,一心扑在药株的寻找上,丝毫不保留地上交。 就连阿黛雅都说,从未见过这么老实的人。 正因为对药株的研究痴迷,自己才会在采集到地涌金莲后,立即抛下阿黛雅,回城去做研究,这才造成了自己上一世终生的悔恨。 还好,上天待自己格外怜悯,才让自己有了可以弥补遗憾的机会。 重活一回,他一定要好好珍惜阿黛雅,让她远离所有的痛苦和折磨。 宋远山想得入神,嘴角忍不住扬起弧度。 “宋远山?你想什么呢?” 黄梅的声音打断了宋远山的回忆。 “快点,黄教授到了!” 黄梅顾不得宋远山,带着众人分列院门两旁,热烈地鼓掌,欢迎着走进来的黄昌明教授。 宋远山收回神思,站在队伍最尾端,默默打量这位老者。 黄昌明教授年过六十,却精神矍铄。 一进门就十分和蔼地跟众人打招呼。 黄梅凑上前,激动地表达着对黄教授前来慰问的感谢,然后便引黄教授进堂屋。 调研员们呼啦啦全都激动地跟了上去。 宋远山走在最后,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激动—— 这是他们驻点十个月,头回迎来省里的专家。 黄昌明在簇拥下走进堂屋,笑着扬手致意: “同志们,辛苦了!我这次是去邻县公干,知道咱们调研队在这儿驻点,特意绕了十几里山路过来看看大家!” 黄梅引着黄昌明走到梨木大椅旁,激动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黄教授!感谢您这么远来看我们,您请坐!大家都等着听您的教诲呢!” 黄昌明一看这规规矩矩的布置,摆摆手笑道: “今天还有总要人物,时间紧张,就不坐了。跟大伙儿聊聊吧!你们扎根在大山里,所里都记着你们的功劳!” 接着一指墙上的采集图:“看看这满墙的标记,比任何汇报都实在!” 说着他看向周围众人:“而且从你们这里出去的夏枯草,炮制得当,药效保得住。这在省里都出名了!所以这次时间再紧张,我也专门来看看大家,看看我们炮制出夏枯草的这些青年才俊们!” 原本喜气洋洋的调研员们俱是一愣,不由面面相觑: 炮制夏枯草? 谁炮制夏枯草了? 那玩意儿不是漫山遍野都是么? 宋远山当即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难怪省里的教授都特意转一圈到这穷乡僻壤来了。 黄梅最先反应过来,奉承笑道:“都是领导指导有方!我们这才做出了一点成绩!” 黄教授笑得和蔼:“主要是你们这群小同志有能力啊!对了,我听说几十年的老药工炮制出来的夏枯草都不合格,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黄梅脸色一僵,她哪儿懂什么炮制夏枯草啊! 但立即用冠冕堂皇的话遮掩过去: “教授,我也是费了好多力气,日夜不歇,反复试验上百次才成功的。” 第61章 驱车赶往青山村 黄教授边听边点头:“不错不错,不怕繁琐,反复试验,正是我们科研人员的必备精神。” 黄梅一指院子里的晾药架,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味道: “还有院子里的那些药材,炮制流程也是我盯着把关的,就怕出半点差错!” 宋远山听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个黄梅,回回有领导来视察考核,她都要自揽功劳。 讲起药材药性来头头是道,领导们都以为她真有本事。 殊不知,她在据点一向是只动嘴不动手。 从来都是口头指挥其他调研员干活。 自己则坐在桌前看别人做的笔记,将别人的调研所得据为己有。 但谁叫人家有个在省医药植物研究所当领导的好爹呢,所以大家就算有怨气也不敢表现出来,反而还要处处巴结她。 黄昌明时间紧张,来不及询问细节就要走了。 “小梅啊,等你回市里后,我再跟你细聊这炮制之法!” 黄昌明一边往外走一边乐呵呵道。 黄梅有苦难言,口中却不断附和:“一定一定!到时候还请黄教授多多指教!” 眼看着黄教授与同行人渐渐走远,据点的大院里瞬间炸开了锅。 “谁炮制夏枯草了?” “不知道啊,我也没听说!” “这事儿很重要吗?黄教授竟然为了这个亲自来一趟?” “到底什么情况?” 黄梅也黑着脸,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 宋远山都后悔过来,没有实质性内容的一场慰问,实属浪费时间。 他转身正准备离开,却被黄梅开口叫住: “宋远山,最近一个月也不见你来据点,难道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收获吗?” 宋远山站定脚步:“没有。” 杨正书轻蔑地翻了个白眼:“你怕不是一直在跟苗女厮混,把自己本职工作都给忘了吧!” 宋远山看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啰嗦,转身就走。 另一个调研员突然大喊: “我想起来了!夏枯草,不就是棒槌草吗?青山村采了半个月的棒槌草!我在山上碰到过!”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宋远山身上。 谁都知道,宋远山现在就借住在青山村。 黄梅疑惑道:“难道是你炮制的夏枯草?” 炮制棒槌草的任务即将结束,宋远山也没打算隐瞒,便点了点头。 黄梅一想到自己刚在当着宋远山的面,将炮制夏枯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再看宋远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又羞又恼: “宋远山!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到据点汇报?” 宋远山淡淡道:“没必要。” 一旁的杨正书突然跳出来,义正严词道: “怎么没必要?凡是重要草药,我们都要收录在册,观察其生长特性,记录其药性药理!这是我们的工作,更是纪律!” 围观的调研员闻言,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两个向来以黄梅马首是瞻的男青年当即开口指责: “就是!分明是瞒报,想要自己邀功!” “无视工作纪律,以后岂不是大家找到了草药都自行处理,不上报研究所了?” 宋远山抬眼冷瞥他们一眼:“夏枯草漫山遍野都是,算不得什么重要药材,不在我们工作范畴内。” 众人顿时噎住。 确实,研究所列出来的观测名单里都是些重要和罕见的药材植株,比如天麻、黄精、地涌金莲之类。 可从没提过这随处可见,从不值钱的夏枯草。 “你还敢顶嘴!” 杨正书脖子一梗,转向黄梅拔高声音, “黄队长,他这是瞒报工作!性质严重!我建议把他调去黑风口驻守!那儿虽说是无人区,但正缺人盯着,也算给他个教训!”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宋远山该得到惩罚!” “不然以后还不定要欺瞒什么呢!” 黄梅眼神一动。 黑风口是调研队划定的最远采集区,荒无人烟,常起山雾。 可杨正书这话正合她意。 一来可以拆开他和那个苗女的接触,二来么,再苦一些,不怕他不向自己低头! 黄梅正要开口,却听门口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原来炮制夏枯草的是你啊!” 众人大惊失色。 往门口望去,就见黄昌明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 黄梅急匆匆迎上去:“黄教授,您怎么又回来了?” 黄昌明轻哼一声:“本来是想找你讨把炮制好的夏枯草,回去研究一下。结果折返回来就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黄梅喉头一紧:“教授,我……我……” 黄昌明不理她,径直走到院中,对着杨正书怒斥道: “你这个小调研员本事倒是不小,还能私自把人调去无人区!” 杨正书脸色瞬间煞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黄昌明目光扫过众人,脸色低沉: “原本我还觉得你们年纪轻轻,在这里吃苦耐劳十分不易。可现在看来,调研竟让你们搞内斗了?夏枯草炮制得好是实绩,倒被你们扣上瞒报的帽子!” 说完,他目光转向宋远山时,陡然放缓,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 “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方才没问清是谁炮制的,倒让你受委屈了。” 宋远山笑道:“宋远山。没什么委屈的。” 黄昌明神色中带着几分欣赏: “不知可否带我去瞧瞧你炮制的夏枯草?我看那品相,想跟你聊聊炮制手法。” “我借住在青山村。如果黄教授不怕远的话,我自然欢迎。” “不怕不怕,司机就在外面等着,咱们一起走!我随你去看看!”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 留下黄梅等人俱是一脸震惊: 黄教授就这样,跟着宋远山走了?不是说有重要人物,赶时间吗? 吉普车在山路上扬起尘土,七拐八拐地才来到青山村。 一路颠簸,黄教授脸色都不太好了。 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炮制药材的过程,身体的不适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吉普车终于停在岜迈家门口。 路上遇到几个村民都对着吉普车指指点点。 毕竟在这青山村,鲜少看到有车子进来。 黄昌明在宋远山的引导下进入院子,触目所见就是满院铺开晾制的夏枯草。 第62章 老头你谁啊 岜迈家破旧的院子里,满眼都是夏枯草。 地上摊开晾着炮制好的干草,呈黄褐色,颗颗饱满硕大,品相相当不错。 墙角敞口的几个大编织袋里,新鲜的夏枯草混着点杂草,装的冒尖。 墙边一溜麻袋,码的整齐,是炒好收装的,少说也有一两百公斤。 院里支着两口大锅,两个壮实汉子正使劲翻炒。 旁边蹲着两个妇人,一边低声聊天,一边在新鲜的夏枯草堆里挑拣。 身后堆着不少干瘪小果和杂草,看样子是扔掉不用的。 黄昌明看得直愣神。 他没料到会有这么多夏枯草。 宋远山一眼就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 “县里给了一千五百公斤的干草指标。夏枯草也就这半个月的采收季,新鲜的都收购完了。” 说着用手指着锅里:“这是最后几百公斤,这两天就能炒制完成。” 黄昌明问道:“一千五百公斤的指标,都你们这一家炮制?” 宋远山点点头。 黄昌明心里暗暗惊叹:这效率,在市里都少见。却在这山里碰到了。 他抬眼看向年龄偏大的岜迈,料定这是个有经验的老药工。 一边想着高手在民间,一边迈过地上的干草,走到锅前,想仔细观察岜迈的炒制手法。 岜迈早瞥见宋远山领人进院子。 见来人衣着笔挺,颇有派头,还以为是县里来查棒槌草进度的领导。 手下炒草的动作更加麻利,连火候也盯得更紧。 可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见这人走近锅前,岜迈刚要停手招呼,烧火的阿扎龙猛地窜起来。 胳膊一伸,一下把来人拽到一边,粗声爆喝:“老头你谁呀,让你看了吗,招呼也不打一个就看!” 一旁的阿岩戈虽没来得及动手,但也虎视眈眈地看着来人。 黄昌明没防备,脚下一个趔趄。 岜迈忙伸手扶住,扭头朝阿扎龙瞪圆了眼:“老二!不许动粗!” “他要偷师咱们的炒药法子!” 阿扎龙梗着脖子嚷,黝黑的大脸涨得通红。 阿岩戈也攥紧拳头,摆出一副防守的姿势。 欧彩站起身,紧张地看过来。 阿黛雅则探寻地看向宋远山。 “胡咧咧啥!没脑子的东西!” 岜迈觉得头都大了,狠狠剜阿扎龙一眼,转头给黄昌明道歉。 “对不住,我家老二是个憨性子,别往心里去。您是?” 宋远山快步上前:“迈叔,这是省里来的黄昌明教授,来慰问我们调研队的。听说咱们这儿炮制棒槌草品相顶尖,特意绕过来看看。” 旁边几人顿时惊呆了:“省里来了?” 阿扎龙眼睛一下瞪直了,方才的凶气散得精光,大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 “对不住啊,我还以为你是偷师的……” 欧彩生怕自家儿子得罪了大人物,忙上前道歉: “黄……教授,真是对不起!这孩子莽撞,不知道您身份!” 黄昌明心思全在锅里的棒槌草上,笑着摆摆手: “无妨无妨,护着自家手艺是好事儿。” 说着转向岜迈,“我是真来请教的,你们这夏枯草炒的品相周正,合格率高,在省里都出名了。我想来讨教下火候把控的门道。” 岜迈先看向宋远山,见他微微点头,当即毫不保留,将炒草的火候,翻拌时机等关键和盘托出。 黄昌明由衷赞叹:“没想到深山里竟然藏着这般好手艺!岜迈师傅可谓是炮制药材的高手,连省里的老药工都难以企及!” 岜迈却摇头,指向宋远山:“这手艺不是我的,是阿山教的。” 黄昌明大为震惊,脚步都顿了顿。 他原本以为是宋远山借岜迈的老经验学会了手艺,怎料竟是反过来的? 黄昌明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不过二十岁的基层调研员,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衣衫,套在有些瘦弱的身体上。 可那炉火纯青的炮制手法,连省里资深药工都未必能掌握。 再看岜迈神色恳切,满院上好的夏枯草便是铁证,由不得他不信。 震惊之余,更多了几分对这年轻调研员的探究与欣赏。 宋远山不以为意。 这种探究和审视的目光,在赵立川眼中也曾出现过。 黄昌明从锅里捻了枚棒槌草,闻了闻。 焦香的干草气,带点清苦回甘的药香,十分地道。 “小宋同志,这个炮制手法,能对外推广吗?明年县里多炮制夏枯草,能创不少外汇!” “黄教授,炮制夏枯草就这些要领,并不难学。但要炒好,却需要极高的天赋。” 宋远山笑道,“而迈叔和阿岩戈,恰好就有这样的天赋。” 黄昌明眼神一动,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是在为这家人谋取明年的干草指标。 对于这样的心思,黄昌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有些许欣慰。 调研员借助在农户家,给人家也添了不少麻烦。 这个小同志此番作为,倒是知恩图报。 “难怪你们县的指标,都拢到你们这儿了!”黄昌明打趣道。 聊了一阵,黄昌明看看手表的时间,准备起身往回走。 棒槌草的事儿已弄清,该赶去临县办正事了。 宋远山起身相送,两人并肩往外走。 路过宋远山暂住的小屋时,黄昌明忽然顿住,目光被屋角一株小苗吸引。 “这是……黄精?” 待看清那一抹绿色,他的瞳孔骤缩。 其实夏枯草作为今年的创汇中草药,黄昌明路过这里,只是顺路来了解一下。 而黄精的人工培育,才是他目前的核心任务。 这次急着赶去临县,也是与当地的中医药植物专家交流这个话题。 可眼下,他竟然在这农户家里,看到了一株人工培育的黄精植株! 最关键的是,这棵植株虽然略显单薄,但细看之下,叶片光滑,颜色深绿,质感厚实。 透着生机勃勃,长势大好。 “小宋同志!这!这真是黄精?” 黄昌明激动地攥住宋远山的胳膊,寻求确认。 “是黄精。昨天从山上移栽过来的。”宋远山淡定道。 黄昌明满眼惊喜,脱口而出:“小宋同志!随我一道回省城吧!” 听到这话,宋远山还没啥反应,岜迈一家先愣住了,忙丢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 阿黛雅没说话,眼里却透出深深的不安。 第63章 跟我回城吧 黄昌明没注意到其他人,兀自兴奋地说着: “省医药植物研究所也在研究人工培育黄精。” “但黄精依赖野生根茎分株繁殖,种源稀缺且运输损耗过大。就算栽植了分株,不到一天就会叶片低垂,毫无生命力。而种子繁殖技术又不成熟,发芽率不足百分之二十,当年极难成苗。” “可你这一株,不仅壮硕,还长势极好!你的培育方法,极有可能帮我们突破现在的技术瓶颈。” “所以,小宋同志,我以省医药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的名义,郑重邀请你到我所工作!” 说完,目光灼灼地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听他说到“省医药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的名头,才猛然想起,这位黄教授是何许人也。 黄昌明是省中医药大学教授,省医药植物研究所名誉所长,也是此次秦巴山区调研项目的立项推动者之一。 上一世的自己,还曾因为黄精人工培育的课题,在这位黄教授的门下学习过几天。 但上一世这位黄教授很早就过世了,所以宋远山对他印象并不深刻,导致这次相见,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宋远山心里多了几分尊敬。 此刻听他说起回城之事,笑着婉拒道:“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更想留在这里。” 黄昌明诧异,山村的生活肉眼可见的艰苦,分散各地的调研员都巴不得早日回城。 而眼前这位,面对回城机会,又可以直接从市里一个小小的研究所,一举跳跃到省城,这是多少人辛苦多年,都求不来的机遇,竟然直接就这么拒绝了! 黄昌明料想他是不是有别的顾虑,想了想,郑重道: “你不必担心你们研究所不放人,我会亲自下调令。相信你们所长不会埋没人才的。” 宋远山笑了:“黄教授,您误会了,不是因为这个。” 黄昌明更加不解:“城里条件好,舞台更大,你的学识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比在这儿调研药株更有前途。” 宋远山再次摇头:“谢谢黄教授的好意。我现在确实无意回城。” 黄昌明见他态度坚决,摇头叹息:“那真是太可惜了!” 然后就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宋远山看出他的为难,直接道:“但移栽黄精的办法,我可以告诉您。” 黄昌明顿时大喜:“真的?” 宋远山抬手示意进屋详聊。 欧彩十分有眼色,忙道:“阿山,你的小屋太破,还是邀请黄教授到主屋坐吧,还有新煮的九龙茶!” 岜迈也道:“放心,我们都在院外守着,不会让人进去。” 宋远山谢过他们好意,引着黄昌明进了堂屋详聊。 欧彩倒了两竹杯九龙茶,出来时还好心把门掩上。 院里,两个哥哥正围着阿黛雅说些什么,岜迈蹲在灶旁,吧嗒吧嗒抽旱烟。 阿黛雅捏着自己的衣角,低头不语。 欧彩走过来,伸手把阿黛雅的鬓发掖到耳后。 她哪里不懂自家女儿的心事。 “阿雅,你放心!要是阿山这小子敢这么直接走,我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阿扎龙挥了挥拳头,咬牙切齿。 “大哥也替你出气!”阿岩戈也道。 欧彩各自拍了他们一巴掌:“莫浑说!阿山是有本事的人,不可能一直待在村里。” “可他说过娶阿雅的!难道不作数嘛?”阿扎龙愤愤不平。 “哐”的一声。 岜迈把烟杆往灶台上重重一磕:“莫说那没影的!八字都冇得一撇!” 阿扎龙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岜迈继续道:“他不是咱们山村人,愿去愿留,随他!” 阿黛雅心里有些紧张,打鼓一般咚咚咚响个不停。 阿黛雅小声开口:“他刚刚说,他不回城的。” 既是对家人陈述,也是在安慰自己。 阿扎龙一拍大腿:“傻妹子!现在他们都进屋聊了!那什么教授万一说动了他哩?” 阿黛雅也抬头看向关闭的房门,虽然脑子里一直在安慰自己要相信阿山,可心里依旧忐忑不安,心脏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欧彩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事,可现在除了握着她的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去留只在宋远山的一念之间。 可自家女儿的幸福,难道也要维系在他的一念之间吗? 欧彩甚至有些后悔最近对他们二人的放纵,导致女儿越陷越深。 但现在,除了静静等待,似乎也别无他法。 岜迈咳嗽一声:“咋?阿山走了,你们就都不活了吗?忙活起来!炒草的活儿还多着哩!老二,烧灶!” 说着,率先站起来开始忙碌。 院里的气氛沉重了许多。 阿扎龙赌气一般往灶里塞着木柴。 阿岩戈和岜迈沉默不语地炒着棒槌草。 欧彩也不发一言地捡草,时不时抬眼看看自家女儿。 而阿黛雅满腹心事,手里的几颗棒槌草都快被捻碎成渣渣了。 欧彩轻轻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时间就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慢慢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堂屋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岜迈一家立马站起身齐齐望过去。 黄昌明教授满面春风,边走边笑道:“我今晚就赶回去,好好整理出来!小宋同志,如果此法一旦推行开,省里一定记你一功!” 宋远山道:“能帮到研究所就好,我并不图功劳。” 黄昌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没想到小宋同志境界这么高!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太值得赞扬了!” 宋远山笑了笑,朝岜迈一家招手:“迈叔,彩姨,黄教授要走了。” 岜迈忙带着家人簇拥上去,一起送黄昌明出门。 吉普车扬起灰尘,慢慢驶离青山村。 一家人回到院里,都没有着急忙活,反而都围在宋远山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宋远山看着众人古怪的眼神,有些疑惑:“怎么了?” 阿扎龙耐不住性子,率先问道:“那个黄教授是不是要带你走?” 宋远山摇头:“我拒绝了。” “真的?” “这还有假?” “那你们在屋里聊半天,你都没被他说动?” 第64章 就知道你冇骗我 宋远山这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紧张兮兮的。 他不禁失笑,看着神色局促的阿黛雅: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放心,我说不回城,就铁定不走!刚才和黄教授只是在聊培植黄精的方法,没别的事。”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阿黛雅也悄悄舒了口气,嘴角忍不住朝上弯了弯:“我就知道,阿山不会骗我!” “得了吧,刚才你魂儿都飞了!” 阿扎龙好死不死地凑过来补刀。 话音刚落,岜迈的大手就拍在他后脑上:“浑说什么!烧火去!” 阿扎龙抱着脑袋嘟囔:“怎么又揍我!” 见岜迈又扬手,立马蹿去灶台烧火。 岜迈看向宋远山,紧绷的脸松了些,转身继续炒草。 欧彩笑着拍了拍阿黛雅的肩膀:“这下放心了?” 阿黛雅朝着阿娘轻轻点了点头。 等人都去忙了,宋远山拉过阿黛雅,小声问道:“怕我走?” 阿黛雅低着头,声音清细:“阿山,黄教授说,省城机会难得,条件又那么好,你真不去?” 宋远山握紧她的手:“省城再好,却没有你!” 一句话,阿黛雅心里顿时跟吃了蜜一般。 她扬起小脸笑得灿烂:“我就知道,你冇骗我!” 宋远山格外认真:“我说过,会留在青山村,会娶你,就一定做到!” 院里很快又忙得热火朝天。 没人留意到,院门不远处的大树后,杨正书悄悄起身,一路往村口跑 白溪村的研究所据点里,电灯亮得晃眼。 黄梅皱着眉坐在桌前,听杨正书添油加醋地说着在岜迈家的见闻。 “你是说,黄教授跟宋远山进屋,聊了足足一个小时?” 黄梅越想越纳闷—— 专程来慰问的黄教授在据点只待了十分钟就急着走,怎么偏跟这个宋远山有这么多话? “难道宋远山除了炮制夏枯草,还有别的本事?” 杨正书冷笑一声:“我看不是宋远山有本事,而是那一家苗人会来事!” 见黄梅看过来,他继续撺掇道: “小梅,你想,这宋远山来所里两年多,除了死干活,哪有半点特别之处?” “可那户苗人不一样,毕竟是苗疆来的异族,保不齐就藏着什么旁门左道。”” “我看啊,八成是那苗女看上宋远山了,撺掇家里炮制夏枯草,专门给宋远山挣名声!” 他凑近了些,声音阴恻恻的, “宋远山就是等着这机会,在领导面前大大地出一次风头,好让省里提前调他回去!” 这话正说到黄梅心坎里。 她对宋远山的心思人尽皆知,可他眼里从没有自己。 如今见他受黄教授看重,心里又酸又堵,竟真信了杨正书的话。 杨正书见她有所动摇,赶紧补了句: “小梅,趁黄教授刚走,让宋远山回城的调令还没下来,你赶紧跟伯父提,把宋远山调去黑风岭!离了那户苗人,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黄梅指尖攥紧了桌布,沉默片刻,轻轻点了头:“或许,这样真行。” 时间过得飞快。 夏枯草的炮制工作终于收尾,最后几百公斤干草晾得干爽,就等明早送县收购站。 院里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人人手上都不停歇。 阿扎龙攥着大扫帚,呼啦啦把干草扫成一堆。 扬起的草屑里满是干草的清香气。 岜迈和阿岩戈各端个大簸箕,一挫一扬,干草就簌簌落进阿黛雅和欧彩撑开的编织袋里。 各人动作麻利又默契。 “可算是忙完啦!这半个月累得我胳膊都抬不动!” 阿扎龙直起腰,拍着后背笑嘻嘻喊。 岜迈刚倒完一簸箕草,回头瞪他:“臭小子就会嘴贫!才干多少活就喊累?” “怎么没干!这堆柴全是我砍的!” 阿扎龙梗着脖子反驳,嗓门大得很。 岜迈道:“你大哥炒草,手都脱了三层皮,腰也直不起来,都没喊累!” 一旁的阿岩戈默不作声,只管闷头装草。 欧彩笑着打圆场:“好啦,大家都辛苦!这次老大老二都没少出力。等交完这趟草,我炖一大锅肉好好犒劳你们!” 阿黛雅立即欢呼:“好耶!阿娘做的炖肉最好吃!” 阿扎龙对自家阿爹和大哥的劳累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他挠挠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我也就随口喊喊。” 说罢,又突然凑近岜迈跟前, “阿爹,这回卖棒槌草分的钱,能不能分我点自己攒着?” 岜迈斜他一眼:“你要钱干嘛?” 阿黛雅抢着打趣:“我知道,二哥要自己攒老婆本儿!” 阿扎龙翻个白眼:“我是怕阿爹阿娘把所有钱都给你做了嫁妆,我就没份儿了!” 阿黛雅凑向欧彩撒娇:“阿娘,二哥笑我!” 欧彩利落地封好麻袋口,伸手佯装打阿扎龙:“嘴上没把门的!什么都乱说!” 阿扎龙笑着:“本来就是嘛!忙完棒槌草,可不就该准备阿雅的事儿了!” 说着还不住往宋远山方向努嘴。 阿黛雅哪儿受得住他这样当面打趣,放下口袋就扑过去要打阿扎龙。 阿扎龙边躲边笑:“女大不中留,把你赶紧嫁出去,我和大哥好娶老婆哩!” 阿黛雅脸色绯红:“二哥你再说,我就不跟你好了!” 一直沉默干活儿的阿岩戈突然插嘴,认真道:“确实是!” “大哥!怎么你也说!”阿黛雅脸更红了。 欧彩没说话,一边忙着封口袋一边笑着看孩子们玩闹。 心里却忍不住感慨,怎么一眨眼功夫,娃娃们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现在来看,阿山是个好的,自己心里也接受。 只希望棒槌草交工后,老大老二的亲事也能有点眉目。 岜迈看他们笑闹得不像话,扬声制止他们:“行啦!赶紧干活!” 听他们的玩笑话,岜迈心里被搅得五味杂陈。 昨晚躺在床上,他和欧彩就聊过阿黛雅的婚事。 欧彩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连省里来的教授都对宋远山赞赏有加,她就更加喜欢这个准女婿了。 最难得的是,女儿阿雅自己中意。 岜迈考虑的显然要更多一些,心里比麻线还乱。 宋远山近来变化确实很大,先后几件事也帮家里挣了不少好处。 但凭这些,就把阿黛雅嫁给他,岜迈还是一万个不乐意。 岜迈心里总犯嘀咕:这孩子的勤劳是真的吗? 万一阿雅嫁给他后,他又一心扑在寻找“珍贵药株”上,不事生产养不起家,该怎么办? 他本是城里娃子,就算现在为了阿雅说要留,可又能在青山村待几年? 真遇到好机会,他还会像这次一样斩钉截铁地拒绝吗? 还有他城里的家人,能同意他娶个外族姑娘? 阿黛雅性子软,嫁过去合不来,受欺负怎么办? 私心里,岜迈就希望女儿嫁人后也不要离自己太远。 他可不放心任何臭小子把自己闺女带离自己的视线。 大约每个父亲,在女儿谈婚论嫁之前都会思虑万千。 在父亲心里,再好的男人都配不上自家闺女。 第65章 被掉包了 欧彩忍不住嘲笑岜迈迂腐,说现在有个新鲜词叫“自由恋爱”,只要孩子们自己相中就可以。 用不着大人在背后挑三拣四的。 岜迈却不以为然: “他们小小年纪,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看到个长得不错的,就当喜欢了,但过日子又不是看脸过的。” 欧彩反驳:“阿山现在也蛮会过日子。” 岜迈哼了一声:“要不是看他现在还算有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我都不会跟你谈这些!” 欧彩无奈摇摇头:“你呀,就是想到阿雅要嫁人,心里头舍不得,才这样挑阿山的毛病。依我看,阿山这孩子就蛮好!” 岜迈也懒得跟她争辩:“你们女人做事,全凭感觉,一点儿不考虑实际和后果!” 欧彩白了他一眼:“要是不凭感觉,当初我能不顾家里反对,跟了你?” 岜迈一时语噎,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不一样!这是两码事!” “有啥不一样!”欧彩咕哝一句,翻过身去,懒得理他。 岜迈一家有说有笑地收草,宋远山也没闲着。 此刻他正蹲在墙角,在黄精根部细细地洒草木灰。 这灰是按他吩咐,让阿扎龙烧灶时,用黄连木和山桃木按照一比一混合着烧出来的。 上一世,宋远山花了大把精力研究黄精人工培育课题。 他深知黄精适宜中性至微碱性土壤。 草木灰既呈碱性,又含易吸收的钾、钙、磷等矿物质,正是“就地取材、低成本种植”的好法子。 更经他上一世无数次试验,发现黄连木与山桃木的木质成分不同,烧出的灰矿物质各有侧重。 而将这两种木材一比一混合后,烧出来的灰养分最均衡,最适配黄精生长。 院里正忙得热闹。 门口突然闯进来个人来:“出事儿了!” 岜迈一家顿时停了手里的活儿,疑惑地看向气喘吁吁的刘树明。 宋远山先开口:“怎么了?” “我刚从县里送货回来,顺道去派出所打听了下情况,才知道刘树生纵火未遂,判了三年!” 刘树明脸色凝重。 “这是好事啊!” 阿岩戈皱着眉,没懂他急什么。 阿扎龙也跟着咋呼:“那小子就该蹲大牢!看他还敢惹事!” 宋远山盯着刘树明:“是还有别的事儿?” 刘树明点点头,苦着脸道: “我三姨家二小子在派出所食堂帮工,偷偷跑出来告诉我,让我小心刘树生报复——” 阿黛雅忙问:“他不是蹲监狱了吗?还怎么报复?” 刘树明哭丧着脸:“里面蹲的不是刘树生,是愗叔家的傻儿子!” “啥?” 岜迈一家瞬间瞠目结舌。 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岩戈和阿扎龙迅速对视一眼。 阿扎龙先喊出来:“冒名顶替?那刘树生跑哪儿去了?谁有这能耐换他出来?” 刘树明摇头:“我那表兄弟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就说送饭时发现是个傻子,管事的还不让多嘴。” 说完看向宋远山。 宋远山沉默片刻,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刘三金的手竟然这么长,敢偷梁换柱!” “这下矛盾结大了。” 岜迈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想到前世今生,自己和刘树生之间的纠葛,宋远山摇摇头: “梁子早结下了,本就解不开。” 他看向刘树明:“你和刘三金是远亲,可知道他都有哪些人脉?” “刘三金是老大,老二刘三银在县里当小干部,家里仨闺女。老三刘三宝早年就没了,剩刘树生一个独苗。”刘树明答。 “会不会是刘三银办的?” “应该不会,听说就是县委里的一个小干部,没这么大本事。” 宋远山低头沉思。 刘树明急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刘树生出来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万一来报复,敌暗我明,这可咋办?” 阿黛雅心里一慌,紧紧攥住宋远山的胳膊。 刘树生是被宋远山设计抓的。 真要报复,阿山肯定第一个遭殃! 宋远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敢来!我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阿扎龙火爆脾气,急得跳脚。 “莽夫!” 岜迈瞪他一眼。 阿扎龙抿着嘴,脸憋得通红,还是不服气地攥了攥拳头。 刘树明琢磨着:“要不我去刘三金家探探口风?” 宋远山摇头:“没用。倒是可以去趟愗叔家。” “我跟你一起!”刘树明立马应着。 宋远山拦住他:“你和刘树生没深仇,这事儿你还是别牵扯进来。我跟迈叔去就行。” 岜迈点头:“他要针对的是我们家,确实不用你掺和。” 阿岩戈和阿扎龙立即上前:“阿爹,我们也去!” “又不是去打架!跟着添什么乱!”岜迈摆手拒绝。 宋远山心里有数,愗叔家儿子虽然自小痴傻,但他们夫妻俩向来也是当眼珠子疼爱的。 如今被刘三金逼着去顶包,说不定心里有怨气,能联手揭发这件事。 然而,终究是宋远山想简单了。 刚到愗叔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摔盘子砸碗的声响,还混着女人的哭骂声。 愗叔摔门出来,见岜迈和宋远山站在自家院门前,火气更盛:“来我家干嘛?滚!” 宋远山直截了当:“愗叔,阿辉呢?” 阿辉正是愗叔家那个痴傻儿的小名。 “跟你有关系吗?滚!”愗叔怒喝。 岜迈嘴笨,憋了半天才说:“阿辉是不是……被人掳走了?” “胡说!我儿子去他舅舅家住几天!谁能掳他走!你们给我滚,别登我家门!” 愗叔愤怒异常,伸手就推把着院门的岜迈。 可岜迈身强体壮,块头又大。 他推了两下没推动,脸当即涨得青紫。 此时屋里又隐隐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嚎声: “杀千刀的!还我儿子!” 宋远山看看屋门方向,又看着变了脸色的愗叔,直言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愗叔,要救阿辉,你得告诉我刘树生在哪儿!” “什么刘树生?我哪儿知道他在哪儿!”愗叔气竭,恨不得立刻轰他们走。 宋远山气定神闲道:“愗叔,偷换犯人可是要吃牢饭的!” 愗叔气急败坏,指着他俩破口大骂: “一群外乡来的王八羔子敢咒我!果真没一个好东西!你们都没好下场!” 一连串的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岜迈想劝,可愗叔骂个不停,他根本插不上话。 宋远山见状,知道此刻问不出结果,扯了扯岜迈的衣角,示意先回去再说。 刚走两步,宋远山回头对愗叔道: “你要是想通了,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帮你救阿辉。” 骂的胸闷气短,打算中场休息的愗叔愣住了,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年轻人身上那股自带压迫感的气势,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到。 愗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半眯起眼睛看着宋远山的背影。 他虽与刘三金达成了协议,可儿子还在里面,要是宋远山真有办法,说不定能既保好处,又救儿子! 第66章 取消去送夏枯草 岜迈走在宋远山身旁,憋了半晌才道:“愗叔怎么油盐不进?” 宋远山脚步没停:“他一定是和刘三金达成了某种协议,现在没被逼到绝路。等他想通了,自然会来。” 岜迈也无法,只得叹了口气。 宋远山小声叮嘱道:“迈叔,回去叮嘱大哥二哥,今天下午和晚上盯好棒槌草。” 岜迈顿了顿:“你是说,刘树生还会对棒槌草下手?” 宋远山点点头:“赶在交任务的最后节骨眼上,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报复方式。” 岜迈目光一沉:“放心,我们仨轮番守,就算不眠不休也会守好!” 两人继续往家走。 路过猎户巷儿,忽然听到一个轻微的声音喊:“宋知青!这儿!” 宋远山循声望去,就见猎户巷儿拐角处,猎户刘勇山在那儿探头探脑。 朝自己招手。 宋远山和岜迈对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最近这段时间,宋远山没少光顾刘勇山家。 刘勇山打猎得的一些野兔子野鸡,几乎一半都被宋远山买走了。 算是他家的大主顾。 而且这个主顾十分爽快,从不讨价还价。 一来二去,刘勇山对宋远山的好感度倍增。 猎户巷儿距离愗叔家不远,刘勇山早就听到了他们的争执声,便早早在巷儿口等着。 此刻见宋远山过来,刘勇山搓着手,带有犹豫道: “我听到一些事儿。我想,还是跟你透个气儿比较好。” 一听这话,宋远山眼前顿时一亮:“你听到了什么?” 刘勇生四下瞅瞅。 见附近没人,这才小声道: “我昨晚半夜打猎回来,路过一段比较隐蔽的山路,无意间听到几个人在商量,说……说……” 他顿了顿,心一横,道,“有个人说,明天在通往县城的路上,干一票大的!” “至少有五六个人的声音,七嘴八舌的,我也没听太清楚。就听到有个声音最后喊,‘跟着我干,到时候草归你们,女人归我’!” “我一想,最近弄棒槌草的,可不就你和岜迈一家吗!所以就想着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防备。” 宋远山一听这话,顿时怒气上涌。 这帮人,无疑就是刘树生了! 宋远山虽然早猜到他要在棒槌草上下手! 但如果刘树生只打算打劫棒槌草,宋远山还没那么生气。 但他话里喊“女人归我”,这分明是在打阿黛雅的主意! 原本他还想用比较平和的方法解决刘树生。 现在看来,大可不必! 岜迈也气得脸色涨红,哆嗦着嘴唇,最后也只憋出来一句:“无耻!太无耻!” 刘勇生小声道:“宋知青,岜迈叔,这事儿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宋远山咬着牙点点头:“你放心!等此事结束,我再好好谢你!” 待回到岜迈家中,刘树明还没走,也在焦急地等消息。 宋远山将愗叔家的情况和猎户的提示都一五一十说给众人听。 欧彩当即煞白了脸。 阿黛雅紧紧攥着阿娘的手。 阿岩戈和阿扎龙气得脸色涨红。 从青山村进县城,大部分都是山路。 要是刘树生带人藏在路上耍儿心眼,那还真是防不胜防! “刘树生这个龟孙!他要是直接打上门来,我还敬他是条汉子!结果竟然敢玩儿阴的!” 阿扎龙沙包大的拳头攥得紧紧的,脸上青筋暴起。 刘树明十分肯定:“肯定是刘三金给他谋划的!刘树生没这么大胆量。” 宋远山安定心神,问向刘树明:“刘树生找了五六个帮手。你可知道平时和他混在一起的都有谁?” 刘树明想了想,道:“他家隔壁的胖子,东边的二虎、独眼儿,还有癞子。估计还有窜窜!那小子最会偷鸡摸狗!” 这些绰号在青山村都是有名的,宋远山也能对上人。 阿扎龙脸上满不在乎:“就这几个小毛贼,怕他们作甚!到时候我和大哥都跟着去送草!” 阿岩戈也附和:“就是!我一拳就能揍俩!” 说着还亮了亮拳头。 刘树明也有了主意:“不如我现在就去县里,把情况报告给赵主任,让他派人来,护送最后这批棒槌草进城。” 岜迈当即表示同意:“这个主意好,最稳妥!” 欧彩点头附和:“对对!刘树生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对赵主任的人出手吧!” 阿黛雅见宋远山半晌不说话,推了推他胳膊:“阿山,你觉得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宋远山沉思片刻,突然开口:“想不想让彻底铲除刘三金?” 众人疑惑:“怎么彻底铲除?” 刘树明摇摇头:“刘三金在公社和县里都有关系,他又在村里当了多年的村长和村支书,要想动他,难啊。” 宋远山笑道:“现在正好有个突破口。” “你是说,刘树生?”刘树明问。 宋远山点点头:“刘树生已经被判刑,却偷偷出来。只要能抓到他,刘三金的关系网也就破了。” 话音刚落,阿扎龙就“刷”地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抓他!” 宋远山失笑:“山路那么多,你知道他藏在哪儿?” 阿扎龙尴尬地挠挠头:“这个……不知道……” 宋远山招手让他先坐下,冷笑道: “抓刘树生不是关键。现在棒槌草是省里都在关注的重点项目,那咱们就让刘三金在棒槌草上栽跟头。” “迈叔,树明,取消明天去县城送货的计划。” “大哥,二哥,你们负责日夜看守棒槌草,确保万无一失。” “阿雅,这几天先不要上山,暂停外出。” “不出三天,定会有结果。” 众人一头雾水,虽然不知道宋远山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点头一一照办。 第二天下午,宋远山和阿黛雅正在地里忙碌。 这个时节,玉米需要培土防虫,水稻需要除草施肥,红薯需要翻藤培土。 黄豆绿豆也到了采摘的季节。 岜迈家的耕田面积不大,总共也就三亩左右。 跟其他村民,按人头每人分配的两亩地不一样,这三亩都是欧彩自己开荒,一点点平地整土,收拾出来的。 并没有占用村集体的耕田。 但欧彩侍弄的这片田里,庄稼长势极好,种的种类又多。 趁着这时候不上山,岜迈父子三人在家中守护棒槌草。 宋远山和阿黛雅便钻进地里,跟欧彩刚在这边翻完地瓜藤,又去那边摘豆荚。 第67章 宋远山,你别找借口 欧彩捏着泛黄的黄豆荚示范:“阿山你看,要挑这种豆壳起皱的摘,太青的还没熟,太干的会裂籽。” “好嘞!”宋远山伸手去掰。 一个不小心,弄裂了豆荚,金黄的豆子滚落在田垄上。 阿黛雅凑过来:“阿山没干过这种农活,莫摘了,歇歇吧。” 宋远山笑笑:“这又不难,学学就会了!” 说着一头扎进豆苗田里挑拣着摘了起来。 欧彩笑道:“虽然是城里娃,但阿山干起农活来,像模像样的!” 豆荚在宋远山的竹篮里刚铺了个底儿,田边就传来阿扎龙的大嗓门: “阿山!快回家!赵主任来了!” 宋远山直起身,看看阿黛雅:“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得明天呢!” 三人收拾好东西,赶紧回家。 赵立川正面色不虞地坐在堂屋。 岜迈和刘树明都紧张地陪坐在一旁。 看到宋远山进来,岜迈顿时舒了口气:“阿山,快,赵主任等你半天了。” 不等宋远山打招呼,赵立川就带着怒气质问:“远山同志,咱们约定是今天全部交货完毕,最后一批夏枯草,上午为什么不来交货?” 宋远山道:“赵主任,你知道青山村的刘树生?” “刘树生?”赵立川一愣,想了片刻,道,“哦,听刘树明说过一嘴,是那个前些天放火烧草那人?” 宋远山点点头。 “他被扭送到派出所,因为纵火罪判了三年。但现在却出来了。” 赵立川十分不满:“我在说棒槌草的事儿,他出不出来,跟你们交货有什么关系?” 宋远山道:“刘树生集结了一帮混混,要在山路给我们挖坑。我不放心去送。万一路上有了变故,这批任务就完不成了。” 赵立川脸色一变:“他要对夏枯草下手?你有证据?” 宋远山道:“没有。我猜的。” 赵立川登时发怒:“捕风捉影的事儿怎么能当真?太儿戏了!” 宋远山直直看向他:“不是我儿戏,而是赵主任你对夏枯草的事不够重视。” 赵立川火气更大了: “我不重视?我不重视会跑俩小时山路来你们家?我不重视,会发这么大火气?” 说着,手掌用力往桌上一拍。 吓得旁边的岜迈一个哆嗦,紧张不安地看向宋远山。 但他也知道,跟这位赵主任,自己插不上话。 宋远山不疾不徐:“如果赵主任真够重视,就不该允许一个险些烧毁几百斤夏枯草的纵火犯逍遥法外。更不该容忍,帮你完成创汇指标的弟兄一边往县城辛苦送货,一边承担着被人挖坑打劫的风险。” 赵立川一愣,神色缓和几分: “原来你想说的是这个!你的话是有几分道理。但宋老弟啊,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个收购站的主任。打击违法犯罪的事儿,不归我管,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宋远山道:“县里领导也管不了吗?” 赵立川脸色一变:“这种事儿怎么能扯上县领导?宋远山,你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也没时间跟你废话,我找你,就是要求你立即把夏枯草给我送过去!过两天省里就要来汇总了!耽误不起!” 宋远山老神在在:“刘树生的事情不解决,我绝不送货。” 赵立川脸瞬间涨红:“宋远山,你这是什么态度!” 宋远山翘着二郎腿:“我就这态度。不接受,就免谈!” 赵立川怒而起身,手指哆嗦着指着宋远山:“你你你……” 他下乡多回,还从没见过敢这般和自己说话的人!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别的来。 气得一甩袖子,夺门而出。 刘树明忙不迭站起来跟上去。 看着领导怒气冲冲的样子,刘树明也不敢搭话,只缩着脖子跟在后面,默默送他出门上了车。 送走领导,刘树明快步跑回屋里。 就见屋里宋远山依旧云淡风轻,岜迈愁眉苦脸,阿岩戈和阿扎龙俩人一脸摸不到头脑的样子。 “嗐!咋就谈崩了呢!”刘树明皱巴着脸。 “阿山,你太年轻,跟县里领导这个态度,会吃亏的!”岜迈满是担忧。 “是啊,得罪了这位财神爷,可不是明智之举。”刘树明附和。 宋远山没有解释,端起竹杯灌了一大口水。 他深知,有些事,光靠一团和气是办不成的。 适当地亮出自己的底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赵立川一路颠簸地回到县城,气还没消。 第一次见宋远山时候,他还觉得这小伙子挺不错,有能耐又稳重。 没想到,竟是个犟种! 但自己堂堂一个收购站主任,还治不了他宋远山一个毛头小子吗! 赵立川满腹火气地走进收购站,扬声道: “郑助理,告诉财务,青山村所有山货的货款暂停!拖他们几天!” 小样儿,敢跟我犟!扣你们全村的货款,看你能犟到什么时候! 郑助理一路小跑过来,小声道:“赵主任,王县长来了,就在办公室。看样子很生气,都砸三个茶杯了!” 赵立川一惊。 王启强是县委二把手,今年才开始分管本县外汇创收这一块。 难道县委领导已经知道夏枯草延迟上交的事儿了? 怎么这么快? 来不及多想,赵立川立马小跑进办公室,陪着笑道:“王县长,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您差人叫我一声就好了……” 王启强一身中山装坐在桌后,袖子上有不少褶皱。 面色有些红,明显在隐忍脾气。 地板上散落着不少茶杯的碎瓷片。 见赵立川气喘吁吁地进来,他强压着火气问:“赵主任,你上报的一千五百公斤夏枯草,还差多少?” 赵立川不敢隐瞒:“还差最后五百公斤……” 王启强又问:“今天下午能凑齐?” 赵立川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王启强把省外贸厅的文件“啪”的一声拍在桌上:“赵立川!你看看这日子!夏枯草就这一个月成熟季,三天后就是收购截止期,你现在告诉我还没收齐?!” 赵立川抬头辩解道:“王县长,不是我们不收,是……” 话没说完,就被王启强陡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别给我找借口!当初是谁拍着胸脯跟我保证的?” “你是不是忘了这是县里第一年接中草药创汇项目?夏枯草是名单里的重头戏!” “今年收不上来,明年省厅还能把指标给我们?以后全县的创汇任务怎么扛?”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报告甩过去, “上午刚收到省城黄教授的专题报告!明确说了青山村的夏枯草炮制工艺全省独一份,‘不可替代’!你懂不懂这四个字的分量?” 第68章 三天之内解决 赵立川慌忙捡起报告,头埋得更低:“我懂……我懂!今天午后我就去青山村催了。” 他本不想提和宋远山之间的争执。 但现在面对领导的震怒,他也顾不得,只好硬着头皮都说了出来。 “棒槌草都炮制完了,可那宋远山说……说之前纵火的刘树生,本该坐牢,却被人换出来了。他怕路上出事儿,不敢送草过来,还说……还说安全问题不解决,就不敢动最后那几百公斤。” 说完,赵立川便人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王启强的痛骂。 没成想,等了好一会儿,竟然没有声音。 他缓缓抬头一看,见王启强正紧皱眉头沉思,脸色阴沉得可怕。 赵立川不敢打扰,只得静静立在原地。 办公室里安静了整整三分钟,针落可闻。 王启强突然用手指敲着桌面,打破了这可怕的安静,喃喃道:“刘树生?换犯?” 他的眼神却暗了暗——黄教授刚强调夏枯草不可替代,青山村就出这样的变故。 这事要是真牵扯到司法问题,怕是得先查清楚。 他看向赵立川,火气消了几分:“赵立川啊赵立川!你糊涂!这样的事怎么不早跟我说?” 赵立川蒙了:“领导,这是什么意思?” 王启强伸手指着他:“还问我什么意思?亏你在收购站干这么多年!觉悟竟然还不如一个村民!” 赵立川冷汗险些要流下来:“您越说我越糊涂!” 王启强一副恨铁不成钢表情:“那你就糊涂着吧!打发人跑一趟青山村,告诉他们,让他们把夏枯草准备好,那什么换犯的事儿,三天之内肯定解决!” 赵立川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只讷讷地点头。 王启强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问:“你之前说的那个手艺很好的药工,叫什么来着?” 赵立川忙道:“宋远山。” 王启强点点头,转身走了。 赵立川愣愣地待在原地,半晌没回过味儿来。 郑助理在门口探出来半个身子:“那个,赵主任,青山村的贷款还扣吗?” 赵立川一瞪眼:“扣什么扣!马上安排人给他们专门送过去,顺道告诉宋远山,三天之内解决!” “哎!”郑助理转身就跑。 “等下!”赵立川立马叫住助理,“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边往外走边嘟囔,“刚回来又得去,这叫什么事儿!” 此刻的岜迈家里,弥漫着一股焦灼氛围。 眼看着宋远山和赵立川谈崩,岜迈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他在堂屋来回转圈,脸上的焦躁显而易见。 阿岩戈和阿扎龙耷拉着脑袋坐在板凳上,全然不见前几日生龙活虎的模样。 阿黛雅绞着衣角,忍了半晌,终于开口:“眼下,剩下的五百斤棒槌草怎么办?” 阿扎龙鼻哼一声:“放着呗,还能怎么办!” 阿黛雅低头不再说话,只往宋远山那边挪了挪,在背后悄悄握住他的大手。 像是在暗暗鼓励支持她。 宋远山回握过去,对她微微一笑。 知道不论自己做何决定,她都会默默支持相信自己。 阿岩戈看向自家阿爹:“老放着不也不行啊,尾款啥时候才能给啊。” 岜迈点上旱烟,郁闷地抽了两口。 交付第一批棒槌草时候,县收购站只预付了百分之三十的货款。 几乎全用来从村民手中购买新鲜棒槌草。 按照规定,要等所有干草全部交付,收购站才会结清尾款。 但现在宋远山不让送草,那尾款何年何月才能到手? 阿扎龙忍不住嘀咕:“都是阿山,怎么能跟赵主任打擂台呢?人家好歹是县里大领导,万一不收咱们的草了怎么办?” 岜迈瞪眼过去:“老二,别浑说!阿山自有考量。” 话虽这么说,心里也忍不住五味杂陈。 再看一眼神色淡定的宋远山,不由默念: 这小子,刚勤快没几天就开始飘! 看来他和阿雅的事儿,不能这么早下决定! 阿扎龙还在嘟嘟囔囔:“本来就是!别到最后白忙活半个月!结果啥也没落下。” 阿岩戈拽了一把弟弟的胳膊:“老二,莫怪阿山,要怪就怪刘三金!” 阿扎龙甩开他的手:“要我说咱们怕他刘树生作甚?难道我和大哥俩人还制服不了他?” 阿岩戈心里也觉得宋远山这次有些小题大做。 要是担心刘树生躲在路上报复,让刘树明在村里多多找些人一起护送就是了。 自从他们收购棒槌草以来,村里人对他们已经不像从前那般敌对排斥。 相信找几个汉子帮忙送草,也不算什么难事。 一直老神在在的宋远山终于开口道:“迈叔,二哥,你们别慌。相信我,不出三天,此事定有结论。刘三金横行霸道多年,也该受到惩罚。” 岜迈点点头,心里也有成算。 他可忘不了刚来青山村落脚时,刘三金是怎么为难自家的。 “这事儿不怪阿山。刘树生在外,谁能猜到他会想出什么馊主意?万一路上烧草怎么办?万一挖大坑怎么办?就算到时候制服了他,草的损失也无法挽回。还不如现在这样,在家里放着,仔细看顾来得安全。” 他一挥大手,“行了,这事儿就听阿山的!都别闲着,趁现在不忙,老大打扫院子,老二去修院墙。” 阿岩戈向来沉稳,应了一声,抬脚就去院里干活。 阿岩戈努努嘴,到底没说什么,也跟着大哥出了屋。 宋远山带着阿黛雅出了门,说是去猎户巷买点肉。 岜迈也没闲着,搬出磨刀石,开始磨镰刀等工具。 既然棒槌草已经完工,那就该整理好工具,随时准备重操旧业——赶山。 欧彩取出张旧竹席,扑在岜迈边上,把摘回来的豆荚倒在上面摊开,蹲在旁边挑拣霉烂、空壳的坏荚。 只挑拣了一会儿,欧彩就停下手看向丈夫。 “你说阿山和领导吵成那样,剩下的草人家还能收吗?” “现在谁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山太冲动。唉,还是年轻啊,不沉稳。他和阿雅的事,还是往后拖拖的好。” “怎么,不是你天天说阿山不错,很中意吗?” 欧彩叹了口气: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阿雅!反正年龄不大,过一年再考虑也不迟。” “也是。阿山合该好好磨下性子!” “你也莫只管阿雅,那两个,”欧彩朝院里忙碌的俩儿子努努嘴, “都老大不小了,也该娶媳妇儿了。” 第69章 你好威风 岜迈停下手道:“我之前算了一笔账。棒槌草如果能顺利交工拿到尾款,咱们至少能挣两千块多块钱。再加上咱们之前的积蓄,可以把院子往外扩些,东西各盖三间房,到时候给老大老二结婚用。” 他顿了顿,叹息着摇摇头:“眼下这情况……再看吧!” 欧彩脸上也带了愁容:“但愿这事儿快点结束!” 另一边,宋远山和阿黛雅刚从猎户刘勇生家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新鲜的麂子肉。 宋远山笑道:“当时我听他说‘后半夜赶回来’,就猜到肯定是猎到好东西了!果真,这麂子肉可是顶级野味啊!” 阿黛雅四下看看,并没有人,这才笑道:“就你心眼儿多!人家冒险传信,你倒好,光惦记肉了!” 宋远山一手提肉,一手牵住阿黛雅的小手: “两不耽误。这不,买到这些好肉!回去慰劳一下大家!” 他晃了晃她的手,“阿雅,你信不信,刘树生这事儿,不出三天准能了?” 阿黛雅扬起小脸儿,眸子亮亮的:“你说能,就一定能。” 宋远山心里一暖,捏了捏她的指尖。 他知道,这会儿现在岜迈欧彩和大哥二哥,乃至刘树明,心里都在打鼓,甚至都在隐隐埋怨自己与赵立川争吵。 他们都担心交不了任务,也怕刘三金后台硬,怕换犯的事不了了之。 甚至,心里都在做最坏的打算。 但他不怕! 宋远山清楚今年的夏枯草对县里意味着什么。 这穷县,今年头一遭接创汇的指标,省外贸厅都在盯着。 县领导敢砸了这个招牌? 砸了,明年就没指标。 所以没人会放过这个机会。 宋远山也相信黄昌明的影响力。 上次他把黄精培植的法子全说了,没藏半分。 这位老教授攥着他的手直颤,当即表示,作为报答,他会向省里推荐,明年的夏枯草炮制任务,还会落到岜迈一家。 这话可不是空话。 以黄昌明当前在省里的分量,县里得给面子。 一边是县领导不敢丢的政绩,一边是黄昌明教授的人情担保。 两条线拧在一起,宋远山坚信,赵立川不可能放弃这批夏枯草。 那么县里只能按他的要求来——查换犯,抓刘树生,清了刘三金这颗钉子。 宋远山低头看了眼竹篮里的麂子肉,又攥紧了阿黛雅的手,脚步稳得很: “走,回家吃肉!” 两人牵着手毫不顾忌地边晃边走。 拐角阴影里突然冒出个人影。 刘三金叼着烟,火星子在暗处明灭,阴恻恻的笑裹着烟味就飘过来: “宋远山,你小子还有闲心买肉?我可听说,你跟收购站领导吵翻天,棒槌草人家不收了——忙活大半月,垫进去的收草钱都打了水漂。换旁人,早急得啃不下饭了!” 宋远山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把阿黛雅往自己身后一拽,声音冰冷: “刘树生是你弄出来的?” 刘三金烟卷一抖,随即嗤笑出声: “倒有几分聪明。先前装的那副浑噩样子,实际上颇有心机!” 宋远山抬眼,目光没有半分波澜:“你现在找我干嘛?不是专程来夸我的吧?” 刘三金上前半步:“我是来教你做人的——太聪明的人,命都短!” “明人不说暗话。”宋远山语气更沉,“有话直说。” 刘三金把烟蒂往地上一啐,老树皮似的脸皱着傲慢, “树生的案子,是我找人摆平的。对于我的关系来说,这只是小事一桩。跟我斗,你只有死路一条!” 宋远山眸子一冷:“威胁我?” “怎会。”刘三金咧嘴一笑,“我是来给你条明路。全看你走不走。” “什么?” “跟岜迈家断干净,往后跟我。把夏枯草的炮制法子交出来,以后青山村的好处,有你一半——吃香的喝辣的,比你跟那老猎户混强百倍。” 阿黛雅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宋远山安抚似的回握过去,对着刘三金哈哈大笑: “刘三金,你活了大半辈子,脑子怎么没长。你当这炮制法子是路边野草,说交就能交?还是当我宋远山,是见了好处就卖人的软骨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刘三金脸色瞬间铁青, “我告诉你,别给脸不要脸!我能把树生弄出来,就能让你在青山村待不下去——甚至……” “甚至让我消失?”宋远山突然收了笑,打断他的话。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浑身气势陡然变了。 不是山里猎户的凶蛮,也不是村霸的跋扈,是一种沉得能压垮人,冷得能戳穿人心的强大气势。 他往前半步,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样抵在刘三金眼前,一字一顿道:“你、尽、管、试、试。” 刘三金猛地往后缩了缩,像是被那股无形的气势压迫到。 他在青山村作威作福几十年,见过硬茬的猎户,斗过不服管的村民,却从没见过这样的气势。 明明这宋远山没吼没骂,可他就是觉得胸口发闷,像被一大块巨石压着,嘴张了几次,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宋远山不再理他,拉着阿黛雅转身就走,声音抛在身后:“谁吃罚酒,过两天就知道了。” “阿山,好威风哦!”阿黛雅笑弯了眼,凑近宋远山耳边悄悄说。 “那,奖励一个!”宋远山顺杆爬,用手指了指自己脸颊。 阿黛雅四处瞅瞅,见没人,噘着小嘴飞快地在他脸上点了一下。 俩人兴高采烈地进院子,家里的氛围可没那么欢快。 受宋远山的影响,现在岜迈家也开始一日吃三餐。 现在天蒙蒙灰,正是该做晚饭的时候。 见阿黛雅欢快地招呼阿娘做肉吃,老大老二的兴致都不太高。 “都要愁死了,哪儿有心情吃啊!” 往常见肉就扑的阿扎龙都兴致缺缺。 欧彩用胳膊杵了他一下:“比扫兴,快去烧灶,今晚吃肉,犒劳大家!” 说着又喊岜迈:“你把肉钱给阿山!不能总让阿山破费。” 说完,就利落地开始收拾肉:“竟然麂子肉!这个最嫩最鲜了,不能红烧,清炖吧!” “阿山也说这个肉最美味!所以特意买来好多。”阿黛雅在一旁附和。 “是啊,一会儿放上把大枣切段黄芪,再丢几块老萝卜进去。” 看得出,欧彩在极力调动大家的情绪。 第70章 赵立川再次造访 当夜幕刚刚降临。 大锅里冒出来的腾腾的热气,裹着清甜的麂子肉香味儿,扑满了整个院子。 往常。 这时候,阿扎龙早凑到锅边吵着要吃肉了。 今天却蔫蔫的。 阿岩戈清理完院子,也皱着眉头不说话。 岜迈坐门槛上抽着旱烟。 撇了眼墙根下堆着的棒槌草,叮嘱俩儿子:“你俩夜里轮着守,警醒着些。” 俩儿子闷声应着,表情恹恹的。 欧彩扫了众人一眼,眉头微蹙。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阿黛雅赶紧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阿娘,别愁!阿山心里有数,肯定有法子的!” 欧彩看着女儿笃定的模样,忍不住拍拍她的手,声音温温的: “你呀,跟我年轻时候一个样,认准了人,就死心塌地的信任。” 院里的氛围正沉闷着,院门外突然闯进来一道人影。 爽朗的笑声先一步进来:“好香的肉味儿!岜迈老哥,你们家这伙食够扎实啊!” 岜迈猛地抬头,又惊又喜地弹起身:“赵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收购站主任赵立川。 阿扎龙、阿岩戈对视一眼,满是诧异。 这赵主任白天还气冲冲甩脸子走,怎么这会儿又风风火火杀回来了? 岜迈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迎过去:“赵主任,您怎么来了?” 宋远山嘴角一勾,眼底含笑:倒是比预想的快。 赵立川一把攥住岜迈的手,态度格外热络: “我专程来报信!县领导盯着棒槌草的事呢,亲口承诺,三天内准把刘树生的案子查透,给你们一个实打实的交代!” 他拍了拍岜迈的胳膊,“赶紧把夏枯草备好,随时等着交货!” “真……真的?”岜迈声音都发颤,满是褶子的脸瞬间亮了起来。 院里的沉闷气氛“唰”地一下散了。 阿扎龙猛地跳起来,阿岩戈原本攥着扫帚的手松开。 欧彩把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一抹,笑得眉梢眼角都是喜气。 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白天担心的种种,都过去了! “赵主任快进屋!快进屋!山村里没啥好东西,都是粗茶淡饭,您别嫌弃!” 岜迈拉着赵立川往堂屋拽,忙不迭地吩咐众人, “阿彩,用最大的碗盛肉!老大老二,把我藏的好酒掏出来!今天咱好好庆祝!” “哎!” 俩儿子高声应着,脚步都带风。 欧彩满面春风地揭开锅盖,顿时肉香四溢。 阿黛雅笑着扑到宋远山身边,攥住他的手臂直晃:“阿山,真被你猜中了!你看阿爹阿娘,高兴坏了!” 宋远山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那你呢?” “我也高兴呀!”阿黛雅仰头笑,小脸红扑扑的,“你厉害,我更高兴!” “使不得使不得!” 赵立川被岜迈拽着胳膊往堂屋走,连连往后挣, “我们有纪律,不能吃群众的饭!” 他反复推辞,可哪儿德国岜迈手上的力道。 最后还是被摁在饭桌首位上。 岜迈语带感激:“啥纪律!这是谢您帮我们出头,不是送礼!” 欧彩端着冒热气的麂子肉过来,往他面前一放。 “赵主任,您就坐下吧。这肉是山上猎的,酒是自家酿的,不值啥钱,就是份心意。” “就是!” 岜迈拎着酒壶,“咕咚”给赵立川满上一杯,“肯定是您在县领导面前帮我们说话,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有信儿!” 阿岩戈也凑过来道:“赵主任,您可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阿扎龙跟着点头:“要不是您,我们那么多的棒槌草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赵立川连连摆手:“可别这么说!还是县领导重视,王县长亲自拍板要彻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我就是传个话!” “是是,感谢县领导,也感谢赵主任!”岜迈把酒杯往他手里塞,“您别嫌弃这酒粗糙!” 欧彩往他碗里夹块肉:“主任尝尝,麂子肉炖得烂,不塞牙。” 赵立川看着满桌的菜,再瞧岜迈一家满脸的热络,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接过竹杯: “那我就沾光了,肉只吃这一碗,酒只喝一杯!” “好!”岜迈立马举杯,“我们敬主任!” 赵立川端着竹杯抿了口,高粱酒的烈香裹着回甘在咽喉处漫开。 他抬眼看向宋远山,觉得很有必要道个歉:“小宋同志,白天我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宋远山正帮阿黛雅挑骨头,闻言笑道:“怎会,还要感谢赵主任这么及时来告诉我们,不然,大家还在担惊受怕呢。” 赵立川指尖摩挲着竹杯,脸上挂着笑,眼底却深不见底。 他一时间竟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白天的争执还在耳边回荡。 他摔门而去时,心里憋着气,琢磨着怎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点颜色看看。 凭他的职位,还压不住几个村民? 可转头,县领导就拍板赞同宋远山的主张,催着他匆匆折返来传信。 再看眼前的年轻人,依旧一副风轻云淡,仿佛早就料定了结果。 赵立川又抿了口酒,酒劲烧得喉咙发暖,心里却疑窦丛生: 这小子怎么敢笃定省里和县里的态度? 难道是背后有人? 可瞧他那样子,又不像有靠山的模样。 堂屋里早已满是欢声笑语。 岜迈举着竹杯频频劝酒,阿扎龙、阿岩戈也大口吃肉、高声谈笑。 麂子肉的鲜香裹着酒香弥漫了全屋。 这顿饭,是众人半月来吃得最畅快的一餐。 唯有赵立川,目光时不时瞟向宋远山,越看越觉得这年轻人深不可测。 第二天一早。 县收购站赵主任在岜迈家吃饭喝酒的事儿已经传遍全村。 愗叔早起遛弯儿时,就听到不少结伴赶山的村民在议论这事。 “昨晚岜迈家热闹!赵主任跟他们聊得可热乎了!” “我还闻到肉味儿了呢!” “赵主任对岜迈家真是另眼相待,看来他家是要好起来了!” “你不知道,赵主任看重的是那个住在岜迈家的宋知青!” 愗叔心下一沉,眉头拧成疙瘩,嘴里喃喃自语: “赵主任?收购站的赵立川?他不是刚和宋远山大吵一架吗?怎么又聊得热乎了?” “难道,宋远山那小子真找到了硬靠山?” 愗叔心里不是滋味儿,也没心情遛弯,急匆匆地回家。 第71章 阿辉真进监狱了? 里屋传来婆娘李秀英的哭声。 从前两天这事儿敲定,她已经哭得嗓音沙哑,双眼通红。 这会儿又听说了岜迈家的事儿,顿时指着愗叔的鼻子骂: “你个杀千刀的!我就说不能干这缺德事!现在好了,宋远山那边有了靠山,刘三金要是倒了,咱小儿子咋办?蹲三年大牢,他一个傻子,在里面不得被欺负死!” “哭!” “就知道哭!” 愗叔烦躁地摆摆手,却不敢直视婆娘的眼睛, “当初是谁也心动刘三金给的好处?说给老大安排公社工作,给阿辉娶上媳妇,你那会儿咋不拦着?” “我那是被猪油蒙了心!” 李秀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号啕, “可我现在怕啊!刘三金不是好东西,宋远山现在也不是软柿子!这两边咱都得罪不起,到时候咱全家都得被你连累!我咋就嫁给你这么个糊涂蛋!” 愗叔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手抓着头发转圈儿: “我能咋办?现在反悔,他刘三金能饶了咱?别忘了,阿辉还在他手上!” 可心里又抓马,不反悔,万一宋远山那边真有靠山,查出来调包的事儿,他一样没有好果子。 愗叔又想起昨天宋远山找上门时候的样子。 那年轻人看似平静,眼神里却有股子让人发怵的劲儿。 “他当初来找我打探消息,难道是早料到会有今天?” “我不管!”李秀英哭着拽住他的裤腿。 “你赶紧去跟宋远山认错,把刘三金的事全抖出来!只要能把阿辉捞出来,多少钱我都不要了!阿辉从小就苦,不能让他去遭罪!” “你懂个屁!” 愗叔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暴躁却带着心虚,“现在倒戈,谁知道宋远山会不会信我?刘三金那边要是知道了,咱全家都得完!他可是连派出所都能疏通的!” 李秀英的哭声更大,搅得愗叔脑袋嗡嗡响。 他看着婆娘哭红的脸,又想起两个儿子,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利益,一边是未知的风险和阿辉的安危,心里就撕扯的难受。 “别嚎了!”愗叔猛地大吼一声,抓起墙上的草帽,狠狠摔下一句,“我出去走走!” 话音未落,他一脚踹开木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愗叔揪着心在路上瞎晃,刚拐过一棵老槐树,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树后面飘出来: “愗叔,一大早的,急着去哪儿?” 愗叔吓得一哆嗦,抬头就见刘三金嘴里叼着烟站在大树旁。 “三、三金啊,”愗叔强装镇定,“家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刘三金往前凑了两步,烟味儿扑面而来: “我咋听说,婶儿这两天吵得鸡飞狗跳的?是为了树生那事儿,犯愁?” 愗叔的心“咯噔”一下,眼神躲闪着:“没有,就是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让你见笑了。” “是吗?”刘三金突然笑了,拍了拍愗叔的肩膀, “我还听说,岜迈家昨晚来了贵客,收购站的赵主任都上门喝酒了。愗叔,你说巧不巧?” 这话就像根刺,扎得愗叔后背发凉。 他猛地抬头,声音发颤:“我、我没听说啊……赵主任来干啥?” “还能干啥?”刘三金弹了弹烟灰,语气里带着一丝威胁, “无非是宋远山那小子耍了点小聪明,想给我添堵。不过愗叔你放心,只要你守好咱的约定,你家老大的工作、阿辉出来后的媳妇儿,我保证都兑现。可要是有人想反悔……” 他话没说完,从口袋里掏出张纸,用手指掸了掸,“这上面可有手印。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 愗叔的脸瞬间白了,忙点头:“我懂!我肯定守约定!你放心!” 刘三金盯着他看了半晌,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跟我办事,亏不了你。走吧,陪我去喝两盅,咱再合计合计后续的事。” 愗叔哪敢推辞,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刘三金身后。 昨天一宿平安无事。 料想刘树生不敢白天出来生事,宋远山便让阿岩戈和阿扎龙去休息。 在事情未彻底解决前,兄弟二人晚上都要打起精神来守护棒槌草。 在小小的山村里,消息传得也很快。 吃过早饭没多久,刘树明就来到岜迈家找宋远山。 “你猜着了!今早愗叔刚出门,就被刘三金堵了去。”刘树明道, “我早安排人盯着了,愗叔家、二虎家和窜窜几个小混混家,各有小子守着。” “没被察觉?”宋远山问。 “放心!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主,蹲墙根偷懒谁会疑心?”刘树明嘿嘿一笑, “况且你出手大方,一人一天五块钱,就算冒着被打的危险,他们都乐意干!” 宋远山点点头。 刘树明凑近了些:“光传赵主任来喝酒,怕是镇不住刘三金和愗叔。接下来咋弄?” 宋远山抬眼:“我一会儿就去趟白溪村据点。等我回来,你让他们再散个消息……” 刘树明听得直瞪眼,当即竖起大拇指:“杀人诛心!你这招不错!” 宋远山语气笃定:“接下来就等愗叔松口了。” 果然,到了下午,村里关于宋远山的消息再次漫天飞。 “听说宋知青背后是省城的大人物!” “叫黄教授,比县长还厉害!” “没文化!那是职位,不是名字!” …… 愗叔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一眼就看见婆娘李秀英哭倒在地。 大儿子刘振民也来了,正蹲在一旁搀扶安慰。 刘振民将近四十,是村里少有的知识分子,现在在村小当校长。 但因为为人太过耿直,从不走关系和路子。 导致一直无法升任到公社或者县里。 村民们对愗叔的尊敬,除了他家辈分高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来源于刘振民。 愗叔也格外倚重这个大儿子,平时有什么事都会跟他商量。 唯独这次的事情例外。 “爹!阿辉真进监狱了?”刘振民抬眼,满是急切。 愗叔喉头一堵,转头瞪向李秀英:“你跟他瞎咧咧啥?” “不是娘说的!”刘振民眉头拧成了川字, “我去公社开会回来,听见门口有人嚼舌根,说阿辉在牢里被揍得鼻青脸肿,连床都下不来!” “什么?”愗叔惊得跳起来,“他刘三金可是跟我保证过,就关着,绝不委屈他!” “你真把阿辉送进去了?” 刘振民瞳孔骤缩,声音发颤却字字有力, “爹!你糊涂啊!阿辉本来就痴傻不晓事,在里面能有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