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他跑路了!》 1、逃离一切 “你现在还差得远!必须更强,程氏将来才能交到你手上!必须更强,必须更强……” 程延序猛地从那个没完没了的噩梦里惊醒,一头的冷汗。 他胡乱抹了把脸,眼前,宽大的办公桌上,各类合同文件堆积如山。 他喘着粗气,抓过手机,手指有点儿不听使唤地戳了个号码拨出去。 “你说什么?要走?”祁让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背景音闹哄哄的,一听就在酒吧。 “嗯,我要走。”程延序使劲按着发胀的太阳穴。 “这事儿,老爷子能同意吗?”祁让之那边似乎走到了安静点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 “他不知道。”程延序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就……”祁让之完全懵了。 “那不是我想要的。”程延序这话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从小到大,夸他好,说他棒的话听得耳朵起茧,可父亲却永远都不会满足。 “程延序!就你现在这点儿本事,离董事长的位子还差得远!你必须再拼!拼到够格当程氏的接班人!” 父亲这句冰冷的训斥,像根带刺的藤条,日日夜夜抽在他背上,整整二十六年,从未停歇。 外界无人不羡慕他年纪轻轻就有钱有势,家大业大。可这些,从来就不是他想要的。 他压根儿就不稀罕当什么程总,更不想要那个“小程董”的头衔。 有时他会偷偷溜到路边摊,看着来来往往的食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打心底里羡慕那份自由,羡慕那些不被定义的人生。 “想好去哪了吗?”祁让之问。 “都行。”程延序把手机搁在会议桌上,随手扯下一张纸,抓起笔飞快写了几个字。 去哪都行,只要能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 “那行吧,我给你安排。”祁让之说。 走到楼下公司大门时,天还没亮透,不到凌晨五点。值班的保安大叔照例打招呼,他也只是随意地点头回应。 程延序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 这个计划他盘算很久了。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支开了身边的司机和保镖,这期间衣食住行都在公司。 起初他爹还纳闷,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不要保镖,他只推说新项目需要保密,外人信不过,等项目完成就回去。没想到老爷子真信了。 出租车七拐八绕,开进了郊外一条僻静的小巷,完美的监控死角。 祁让之安排的那辆黑色面包车已经等在那儿了。 程延序掏出手机,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戴上口罩和墨镜,把脸埋进椅背。 祁让之没提具体去哪儿,他也懒得问。 这人是他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是祁氏的总裁,人靠谱,本事更是没得说。 这些年祁氏在国外的业务都是他坐镇,常年待在外头。有他帮忙打掩护,老头子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着自己。 “不好了!程董!出事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攥着一封信,脸色煞白地冲过来。 “什么事慌成这样?”程董刚走到公司门口,脚步一顿,随即眉头紧锁,“我这不好好的吗!” “程,程总他,他跑了啊!”秘书急得直跺脚。 “什么?!”程董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您,您看……”秘书哆哆嗦嗦地把信封递上去。 程董一把抓过,信封上那几个大字瞬间刺进眼里:“急事外出!” 程董抖着手撕开信封,里面一张普通的a4纸上,干干净净就一行字:“勿找,勿念,保重身体。” 那字迹工工整整,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程延序写的。要不是认得这字,他真要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他那个从小到大样样拔尖,听话懂事的儿子……怎么会突然搞这么一出? “快!快!赶紧派人去追!”程董猛地抬头,吼声响彻了整个大堂。 “程总,车上吃的喝的都备齐了哈。”司机是个年轻小伙,瞥了眼后视镜,咧嘴一笑。 “嗯。”程延序随口应了声。 老爷子这会儿……应该已经看到那封信了吧?肯定在满世界找自己吧。 车速飞快,窗外的景色早已不是熟悉的市区轮廓。 程延序脑子里乱糟糟的,但压过一切的还是害怕,怕父亲找到他,怕从此以后连喘口气都被人盯着。 高中那次教训太深了,就因为偷偷在外租房养了只喜欢的小猫,被他爹发现后,小猫第二天就孤零零躺在了出租屋里。 紧接着,无论他去哪儿,身后都像影子一样缀着人,直到他低头认错,保证再也不碰那些“脏兮兮”的小动物。 “程总?”小伙拔高嗓门又叫了一声。 “嗯?”程延序猛地回神。 “您,您要是想解手……”小伙有点磕巴,脸似乎有点儿红,“有那个……” “不用!”程延序立刻打断他。 要不说祁让之这哥们儿能处,想得是真特么周到!车上塞满了够吃几天的食物,换洗衣物,甚至连一次性的……呃,集尿袋都备了。 这整得跟亡命天涯似的。可不就是亡命天涯么?搞不好正经逃难的都没他这么神经紧绷。 程延序从脚边的袋子里胡乱摸出顶帽子,一把扣在脸上,闷声问:“大概多久能到?” “豁出去了,争取明天!”小伙应着,脚下油门又狠狠踩深了一截。 一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山间小路,程延序被颠得胃里翻腾了好几回。 “程总,休息会儿?”小伙瞄着后视镜,试探地问。 “继续开,”程延序捂着口罩,声音闷闷的,“叫我名字就行。” “那,那怎么行呢。”小伙干笑两声,有些尴尬。 哎,随便吧,反正马上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一切,再也没人知道他是谁了,想到这儿,程延序轻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程总,有晕车药!”小伙瞅见后座的人一直捂着口鼻,赶紧说。 “不早说。”程延序立刻来了点儿精神,强撑着去翻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您这捂得跟要去抢劫似的,我哪能一眼瞧出您晕车啊?小伙的嘴巴张了又张,还是把这句话藏在了心里。 “在小袋子里,灰色的!”小伙改口提醒道。 程延序在那个灰色袋子里一阵摸索,翻出来好几盒晕车贴,外加五小瓶晕车药。 “批发价买的?”他撕开一片晕车贴,拍在后颈上。 “嘿嘿,祁总特意交待多备点嘛,”小伙憨厚地笑了笑,“这路程长,好几天呢。” 程延序捏着其中一个小药瓶晃了晃。这几瓶全吞下去,晕车是不用愁了,怕是要直接晕天。 什么时候睡着的程延序记不清了,等他意识回笼,睁开眼皮下意识望向窗外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低矮错落的瓦片白墙,泛着晨光的青石板路,蜿蜒的河道旁垂柳轻拂水面。 他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座水乡古镇。 “程总,到了。”小伙儿没熄火,直接跳下车,“前面车开不进去了。” 他绕到副驾打开门,从里面拎出个黑色大号行李箱,放在程延序脚边,“这箱子里是祁总给您备的现金。” “嗯。”程延序掂了掂箱子。还挺沉,这兄弟够意思。 “祁总还说,咳咳,延序,你到了那边就自己租个房子,那身份证住不了酒店。这段时间啥通讯设备都不能用,你啥时候想回去了,咱们再联系……” 小伙儿把祁让之交代的话一五一十地给程延序复述了一遍,连说话那语气都学了个七八分像。 这点程延序还挺服气的。 “知道了。”程延序应道。 “需要我帮您把行李搬过去吗?”小伙儿又问。 “不用。”程延序摆摆手。 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该往哪儿落脚呢,再说行李也没多少,用不着人帮。这些年他是没啥生活常识,但提俩箱子还是会的。 “那祝您玩得愉快!”小伙儿把车调了个头,探出车窗喊了一嗓子。 程延序点点头。玩得愉快……呵,不如祝他“逃难顺利”听着实在点。 程延序头一回来这种地方。没开发过的小镇少了都市的喧嚣,拱桥上就三两个阿公阿婆慢悠悠地走着。 桥底下湖面上,静静停着好几条乌篷船。眼前这光景,程延序瞧着哪儿哪儿都新鲜。 “小伙外地来的吧?”船上一个大叔抬起头,朝着湖边站着的程延序喊道。 “嗯。”程延序应着。 大叔停下划桨的手,打量了他脚边那两个大箱子几眼,才开口问:“被忽悠过来的?” “嗯?”程延序有点儿没明白。 “瞧见没?”大叔朝四下一比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这里啊,落后着呢!地方统共就这么巴掌大,半天都用不了就能溜达完,没什么好玩头。” “您知道哪儿有租房的吗?”程延序顺势问道。 他心想,祁让之这家伙简直是个天才!这种宝藏地方都能给他找到。 父亲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在这儿,在他眼里,出了京城哪儿都该是灯红酒绿,不对,是京城以外的地方,压根儿就不配入他的眼。 “租房?”大叔掏了掏耳朵,一脸难以置信,“小伙子,你刚才是说……租房?” 真不是他耳背,实在是头回见着个外地年轻人跑这犄角旮旯来租房的。 “是租房。”程延序肯定道。 大叔挠了挠头,这才把目光盯在了程延序脸上,眉头越拧越紧。 这人大热天把自己捂成这幅样子不说,还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租房子,该不会是……犯了事跑路的吧? 大叔越想心里越发毛,手里的桨猛地一划,小船嗖地一下往前蹿出去老远。 “大……”程延序朝着那飞快远去的背影刚喊出一个字,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他低头瞅了瞅自己,一身黑衣黑裤,黑口罩捂到鼻梁,黑帽子压得低低的。啧,看上去的确不像啥好人。 程延序摘掉头上的帽子,使劲往口袋里怼,愣是塞不进去,只好攥在手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来躲货的 这地方连个垃圾桶都找不着,怪的是,路面倒挺干净。他一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吭哧吭哧上了拱桥,地方小,随便抓个人问问,总该知道哪儿有房出租。 “诶呦喂!诶呦喂!” 院子里正泡茶的孟宁书,老远就听见隔壁老张的嚷嚷。他刚起身想看看怎么回事,老张就一头撞了进来。 “诶呦!你猜怎么着?”老张语气十分激动,“刚才桥头那,冒出个年轻黑粽子!问我哪里有房出租!” 孟宁书噗嗤乐了:“老张,我们这可没长菌子,您怎么还跟粽子唠上嗑了?” “是个大活人!年轻人!”老张急得比划,“比你高半头,神神叨叨说要租房!俺瞧着,八成是来躲祸的。” “哪有那么巧的事,”孟宁书推着老张肩膀往桌边走,“来,喝杯茶压压惊。” “要真有人找你租房,你可得提防着点!”老张捧着孟宁书递过来的茶杯,还不放心,“一身黢黑!咱这旮旯,年轻人都是往外跑的,哪有往里钻的?不用挣钱了?这事可不简单!” “老张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孟宁书往自己杯里添了点茶,“照这么说,我成天窝在这,不也挺可疑?” “这能一样么?”老张吹着杯里的热茶,咕哝了一句。 孟宁书笑了笑,没接话,往椅背上一靠。 老张连着灌了四五杯茶下肚。孟宁书提着茶壶还想给他续上,老张立马抄起自己的杯子,身子往旁边一拧:“不喝了不喝了!再喝晚上该烙饼了!” “这才刚吃完早饭的点,您就愁上晚上睡不着了?”孟宁书笑着把茶壶放回桌上。 “哎呦!坏了!”老张一拍大腿,“我灶上还没生火呢!” 他抓起茶杯就往外冲。 人都蹿到院门外了,还不忘扯着嗓子吼一句:“宁书!留点神啊!” “好好好……”孟宁书有气无力地应着。 看着老张消失的方向,他打了个小小的茶嗝。这老张头,人是真不坏,就是这毛手毛脚外加爱占小便宜的毛病……啧。 今天顺他个茶杯,明天摸走个碗,每回孟宁书问起来,老张就装傻充愣,一脸无辜样。次数多了,孟宁书也懒得计较,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随他去吧。 “宁书!宁书你在家吗?” 老张前脚刚走,对面的张大婶又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孟宁书刚攒起来的那点睡意,瞬间给冲没了影儿。 “婶,我在这呢。”孟宁书趴在桌子上,扭过脸,伸出一条胳膊随意挥了挥。 “有个小伙子要租房嘞,”张大婶走近几步,俯下身压低了声音,“看着可古怪了,你要不要租?不租我就随便打发他走啦。” 这屁大点的小镇,家家房子都挤着自家人,哪有空房出租?就算有,也租不出去。 也就孟宁书前两年回来,把房子翻新扩建了,多盖了间屋子,所以一有人找租房,街坊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租吧,”孟宁书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空着也是空着。” “好嘞好嘞!”张大婶眉开眼笑,“人就在外头等着呢,我这就去给你领进来。” “麻烦婶婶了。”孟宁书道完谢,一把捞起桌上的眼镜戴上,坐直身子,顺手理了理衣领。 “小伙子你运气可真好!”张大婶的大嗓门在院子里响起,“巧了,房东正好在家!” 趁着张大婶进屋的功夫,程延序早就把这房子打量了个遍。 同样是粉墙黛瓦的砖木结构,但这栋明显比镇上其他房子大了一圈,也新了不少,像是刚拾掇过的,杵在周围那些老房子中间,透着一股子格格不入的劲儿。 大婶见人站在外头没动静,赶紧踏出院门,冲着程延序直招手:“小伙子,快进来呀。” “嗯。”程延序提着行李箱跟了进去。 院子挺宽敞,两边墙角摆了不少盆栽,绿意盎然。 正中央撑着一把宽大的遮阳伞,伞下摆着一张实木桌和几把小竹椅。桌边坐着个正在泡茶的年轻人,听见动静,抬起了头。 这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第一眼就给程延序一种温润斯文的感觉。 “快坐快坐!”大婶热情地拉开一张竹椅,“这位就是房东了。” 房东看着挺年轻,顶多二十三四岁,长相也相当出众。程延序依言坐下,朝对方点了点头,等着他发问。 “来,尝尝,”房东推过来一杯红茶,带着温和的笑意,“我外婆自己炒的茶。” 这要搁以前职场应酬,程延序绝不会碰这种“不明来历”的茶水。可现在,他得扮演一个无所顾忌的普通人。 “啊?哦。”程延序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直接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汤滚烫,灼得他舌尖儿发麻。 “慢点……”孟宁书“烫”字还没出口,就见对面那看起来冷硬不好惹的男人已经把茶咽了下去。这么烫都一声不吭?够能忍的。 “宁书,那你俩先聊着啊,”张大婶边说边往院门口挪,“家里娃还等我回去做饭呢。” “诶,婶婶辛苦您跑这一趟了。”孟宁书赶紧道谢。 “嗨,说这干啥!”张大婶佯装嗔怪地皱了下眉,随即摆摆手,快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程延序捧着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对面的房东却像是没打算问话,只安静地坐着。 “茶还行?”房东打破了沉默。 “挺好喝的。”程延序应道。其实他舌头就尝出点儿苦味,混着刚才烫伤的麻意。他向来对茶没兴趣,倒是老头子,以前总爱摆弄这些。 后来他琢磨明白了,只要是老头子喜欢的东西,他本能地就反感。幸好,老头子在这事上倒没强求他非得跟着学。 “再来点?”孟宁书瞧他杯子快空了,又提起茶壶给他续上。这人怕不是真喜欢喝?这灌水的架势…… 对面那冰块脸还在端着杯子往下灌。 这回孟宁书手里的茶壶彻底空了,这人凭一己之力喝干了一整壶,愣是没提租房的事儿。 他心里直发愁,自己头回当房东往外租房,压根不知道什么价格合适,就等着对方先开口问价,他好有个参考呢。租房的人不都该事先了解下行情吗? 结果这位倒好,光顾着闷头喝茶。得亏外婆今天不在家,若是让老太太瞧见自己的茶叶如此受欢迎,肯定又要开始通宵炒茶了。 程延序那边也苦不堪言。他实在喝不动了,可又担心一开口就露馅儿。 本来打扮就够可疑,要是再暴露是个对租房一窍不通的假普通人,怕是真要体验一把古镇一日游。 “你……”那个叫宁书的房东终于憋不住了,“心里大概有个预算没?” 预算?程延序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他哪知道这房子值多少?大哥!你是房东你不该清楚吗? 他在心里疯狂吐槽,面上却只摇了摇头:“没,不了解这边行情。” “那你打算租多久?”宁书摸出手机,似乎打算场外求助。 这问题又把程延序问懵了。住多久?租多久?他压根就没想过。 “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孟宁书是真的有点儿惊了。这人该不会真是来避风头的吧? 不能让对方起疑心的! 程延序脑子飞快一转,脱口而出:“两年。” “这么久?”孟宁书更震惊了。除了他这个与众不同的,还真没见过哪个外地年轻人能在这小地方待满两年的。 “嗯,”冰块面不改色,又补了一句,“采风。我是作家。” “这么巧!”房东宁书眼睛一亮,瞬间有种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你写什么题材的?” 不是吧?运气这么背!随口编的职业居然撞枪口上了? “霸道总裁。”程延序脸上没露出半点破绽。 他平时是不看小说,但架不住祁让之那家伙总在他耳朵边外放“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有声书,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地方的灵感都快让我薅秃了,”房东宁书说,“要不你换个地?” “不行!”程延序一听急了,反应过来后又赶紧说,“咱俩又不共用一个脑子。” “哈哈,那倒也是。”孟宁书被逗笑了。心里却纳闷,自己故意拖了这么久时间,损友那边怎么还没回信? “嗯。”冰块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长得倒是挺周正,可惜是个表情管理大师外加社交技能点歪了。孟宁书在心里默默给这位新房客贴了个标签。 “要不这样,”孟宁书瞥见他脚边那两个显眼的大行李箱,提议道,“我先带你上去看看房间?看完咱们再细聊?” 总算切入正题了!程延序暗自松了口气,立马点头:“好。” 程延序跟在房东身后,院子一角就有个木楼梯通往二楼。 房东推开一扇房门:“就是这了。我外婆天天都打扫,干净着呢,拎包就能住。” 房间比程延序预想的宽敞不少。内饰和家具一应俱全,简洁又实用。 最让他惊喜的是屋里还有一扇门,推开就是一个宽敞的小阳台。 程延序的目光瞬间被钉住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这整挺好 阳台视野极好,底下是缓缓行驶的乌篷船,对岸是粉墙黛瓦的人家,旁边就是一座古朴的拱桥。 一户挨着一户,烟火气十足。这……这简直就是他梦里才有的生活图景! “感觉怎么样?”房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特别好!”程延序由衷地赞叹。 孟宁书掏出手机,损友总算回消息了:“住房合同,双方证件照,押一付二……” 啧,真够麻烦的!孟宁书烦躁地戳着屏幕,脸上却还维持着温和:“这样吧,一个月四百,两年算你九千,押金就免了。” “这么便……”程延序话到嘴边赶紧咬住嘴唇,差点露馅儿。 “怎么?嫌便宜?那我可以加点。”房东挑眉笑道。 “就九千。”程延序立刻拍板。他又不傻,能省的钱干嘛不省? “那,要签合同不?”孟宁书问,“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出去打印一份。” 他内心是一百个不情愿,这地方虽然不大,可打印店却离得最远,偏偏还仅有一家。 “都行。”冰块应得随意。 “那就甭签了!”孟宁书如释重负,麻利地点开手机相册,把自己的电子证件亮给他看,“我的证件,你要看就看看,想拍照也行。” 程延序凑过去扫了一眼:孟宁书,二十四岁,祖籍……星城。 他好奇地问:“你外地人来这儿买的房?” 孟宁书:“……” 合着刚才他介绍外婆房子时,这位爷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这是我外婆的房子。”他无奈道。 冰块尴尬地卡壳了:“哦,哦。” “你的呢?”孟宁书伸出手。 程延序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身份证递过去。 孟宁书捏着卡片,对着证件照上那憨厚老实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位冷脸酷哥,左看右看。 他疑惑道:“这……是你?” “整容了。”程延序说得很平静。 这张证他拿到手就没细看过,现在只能祈祷对方别当场核对信息。 “这整挺好啊!”孟宁书直接上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啧,手感跟真的似的!” “鼻子不能碰!假体……”程延序继续胡说八道,身体微微后仰。 孟宁书缩回手,突然悟了,哦!原来不是故意板着脸,是怕碰坏了假体啊!错怪人家了。 “整容了不是得换证件么?”他还有点常识。 “还没来得及去换。”冰块说。 “行吧。那你先收拾。”孟宁书说着就要往外溜,困意排山倒海,大好的午觉时光不能浪费! “房租还没给呢……”冰块提醒。 “哦。”孟宁书点开二维码,“加我好友,转我就行。” “我用现金。”冰块语出惊人,“我不会用手机。” “啊?”孟宁书猛地转过身,眉头紧皱,“兄弟,我看着……像很好忽悠的那种人吗?” “真不会。”冰块掏出口袋里的钱包,直接抽出一大叠现金,塞进孟宁书手里,“没数过,不够我再补。” “行……吧。”孟宁书也没跟他客气,抓起那沓钱,随手就塞进了裤兜里。 “你先收拾吧。”他说完,转身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程延序立刻把耳朵紧贴在门缝上,直到确认那脚步声确实下了楼,才悄悄拴上房门。 他飞快地把装着现金的大行李箱放倒在地,拉开拉链,伸手抓出几捆钞票,堆在书桌上。然后迅速重新锁好箱子。 看着桌上那几沓钱和地上那个沉甸甸的箱子,程延序捏了捏眉心。 得赶紧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万一被人发现这一箱子的现金……那真是跳进运河都洗不清了。 程延序在屋里转悠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箱子硬塞进了床底下。 得了,先这么着吧。他又瞥了眼房门,就个老式木头门栓,估计一脚就能给踹开,更别提啥防盗了。 但孟宁书那样的是不会随便闯别人屋的。这点看人的眼力劲儿,他还是挺自信的。 再说了,这小镇上,街坊邻居都熟得跟一家人似的。真要出点啥事儿,不到半天就能传遍整个镇子。谁会蠢到上别人家偷东西啊? 就算真倒霉丢了东西,他这个外地来的生面孔才是头号嫌疑犯,哎,麻烦。 程延序正胡思乱想呢,目光突然扫到桌上孟宁书刚才放下的那张身份证。 他拿起来一瞧,这哪是什么假证?照片上的人他认识!这不就是开车送他来的那个小伙儿吗? 祁让之这个人才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把人家的真身份证给租来了,租就租吧,你倒是租张帅点的啊?哪怕跟咱这张脸沾一丁点儿边也行啊。 程延序看着照片上那张跟自己风格迥异的脸,再次无比庆幸刚才编的是“整容”这个借口。这要是编别的,可真圆不回来了! 不过,想到事发那么突然,祁让之还能第一时间把这些琐碎又关键的东西准备好。 程延序把涌到嘴边的吐槽咽了回去。啧,人家能做到这份上,真够意思了。 程延序拉开另一个行李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连吊牌都没剪的大牌衣服。 他拎起一件抖了抖,这料子这剪裁……不行! 这要是穿出去,村里人可能不认识牌子,但孟宁书那小子,绝对一眼就能认出来,到时候他好奇心一起,跑去搞什么背景调查。 他可不敢保证孟宁书不会顺藤摸瓜联系上他爹。 算了,还是低调点稳当。 这些衣服,看来是不能穿了。得重新买,买点儿普通不起眼的。 他看着光溜溜的木板床,总不能就这么直挺挺地睡在光板子上吧?床单被套也得赶紧置办。 说干就干。程延序抓起桌上的一捆现金塞进钱包,另一捆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他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一眼就瞧见孟宁书趴在院子的木桌上睡着了。 这人怎么不回屋睡,这么趴着醒了脖子不得断了? 程延序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经过孟宁书身边时,几乎是踮着脚尖,慢慢挪。 “出去啊?”孟宁书的声音闷闷地从胳膊里传来,带着点儿鼻音和刚睡醒的沙哑。 程延序脚步猛地一顿。 这么浅的觉?这就吵醒了? “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吵醒你了。” “没睡着,”孟宁书伸了个大懒腰,脑袋又歪回胳膊上,“知道路不?” “嗯?”程延序没明白。 “知道回来的路吗?”孟宁书语速飞快,调子还是懒洋洋的,“你不是去买东西?又没手机,记不住路咋回来?” 没想到这人还挺热心。 “可以问路。”程延序答道,“应该……镇上的人都认识你吧?” 孟宁书趴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对啊!镇上谁不认识他?随便找个人问问地址不就得了?真是脑子睡迷糊了。 “咳,会下雨,带伞。”孟宁书赶紧转移话题,闭着眼随手往左边角落那间房一指,“那边有。” 程延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注意到那间房门口摆着一张古色古香的书法桌。 他会书法?程延序有些意外但不多,这的确符合孟宁书那股子斯文气。 “谢谢。”程延序道了声谢,走过去拿起那把靠在门边的伞。 “门口有辆自行车,没上锁,你可以骑。”孟宁书的声音从桌子那边飘过来。 “谢了。”程延序握着伞走到院门口,脚步顿了顿,回头问,“你……有什么要带的吗?或者喝点什么?” 孟宁书瞬间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扬声说:“有有有!顺着左边那条路一直往前骑,有家绿色招牌的小店,很绿的店,绿的发光那种,帮我带份芋圆奶茶!” 他顿了一下,赶紧补充:“哦,不要芋圆。” 说实话,从跟这人谈房租那会,他就惦记着这口奶茶了,只是懒癌发作,实在不想动。他总觉得自己是条美人鱼,多走一步路脚底板都疼。 “那直接点纯奶茶不就好了?”程延序有点不理解这操作。 “味道不一样,”孟宁书回答得坚定,“每种奶茶都有它自己独特的灵魂风味。” 程延序不碰这些甜腻的饮料,也分不清孟宁书这话是真是假。虽然觉得有点儿玄乎,但还是表示尊重:“行吧。” 他抓起伞,推着门口那辆自行车,走出了院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张传奇!” 程延序没回头。他从来不多管闲事,更没那份看热闹的心思。 “传奇哥,”声音更近了,伴随着脚步声,孟宁书追上来,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叫你呢。” “啊?”程延序猛地回头,一脸茫然。 孟宁书看他这反应,也愣住了。难不成喊错名字了? 他记得那张身份证上的名字可够响亮的,当时差点没憋住笑,不过名字嘛,跟出身一样,自己又做不了主。 “你……”孟宁书试探着问,“不是叫张传奇吗?” “不,”程延序刚吐出一个字,舌头硬生生打了个转,“错啊,你说得不错。” 程延序心里直呼好险,得把这神奇的大名刻脑门上才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不够再补 孟宁书扶了下眼镜,脸上有点挂不住,他指了指自行车轮胎,“那啥,我突然想起来,这车,车胎好像坏了,一直没顾上去修。” “哦。”程延序低头瞄了一眼,果然,车胎瘪得跟没气儿似的。 “我正好出去,顺便给你换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孟宁书激动地拍了下手,立马从裤兜里掏出刚才那把现金,拍回他手里,“拿着!不够再补,多了算你的跑腿费!” 程延序当场懵圈。 就这么把房租原封不动还回来了?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洒脱了。 “等等,这钱你还没数吧?”程延序捏着那沓钱,提醒道。 “没啊。”孟宁书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万一不够房租呢?”程延序觉得有必要说清楚,“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孟宁书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态度:“那房间本来就空着,你能住进去,我还省得操心呢。” 程延序眉头微蹙,从那沓钱里抽出三张,然后把剩下的钱,塞回了孟宁书的口袋里,“我不喜欢占人便宜。” 这要是让隔壁老张瞧见,指定又要念叨,这人脑子指定有点毛病!送到手的钱都不知道接?古怪,绝对有古怪! 孟宁书想到老张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抬起头,正对上张传奇投来的目光。那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傻子。 “咳,”孟宁书赶紧憋住笑,清了清嗓子,“你还……挺有原则的哈。” 程延序没接话,抬头瞅了瞅天色。乌云压顶,越来越暗。再磨蹭,大雨真该浇下来了。 他重新扶稳自行车把手,“嗯,走了。” “哎,要不改天再买吧?”孟宁书冲他背影喊,“四件套我那有新的!看这天色,大雨真要来了!” “谢了!”程延序回头,想了想,又甩出一句,“我就喜欢淋雨!” “古怪!绝对有古怪!” 老张那念叨跟魔咒似的,阴魂不散地在他脑子里打转。 “有毒吧这人!”孟宁书烦躁地低咒一声,一把摘掉眼镜,跨进了院子。 孟宁书急忙把院子里那些宝贝盆栽,一盆接一盆地都搬进了屋里。 这些可都是他的命根子,折腾了百八十回才养活这么些,要是让大雨给浇死了,他得心疼好几天不可。 忙活完盆栽,他才想起来,外婆一大早就出门了,人影都没见着,手机还放家里没带。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老太太这会儿准在茶园里转悠。 孟宁书哀叹了几声,认命地转身进屋,抓了两把伞冲出了门。 唉,该跑的路,到底还是躲不掉啊! 他锁好院门,拔腿就朝茶园的方向跑了起来。 对他来说,跑步反而是个优选,能缩短距离,少绕弯路,省时又省力。 程延序一抬眼,几米开外那家奶茶店的招牌,绿得简直晃眼睛。 孟宁书形容得一点儿不假,这颜色扎眼得招牌都不用挂了,光靠这绿油油的劲儿,谁路过不得瞅两眼? 突然,一滴雨点子砸在程延序的鼻尖儿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前面那雨就跟掀起了大海浪似的,一下卷了过来,四周瞬间弥漫起层层雨雾,白茫茫一片,路都看不清了。 程延序赶紧撑开伞挡在身前,另一只手攥住车把,使劲往前推。可那雨下得贼猛,风带着雨劲儿,硬是顶着伞面,把他整个人往后推。 “去你的!”程延序骂了一句,干脆收了伞,拖着那自行车,埋头朝那抹绿光猛冲过去。 眨眼功夫,他就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雨水顺着头发丝儿哗哗往下淌,糊了他一脸。 他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抹,把水蹭开。 淋成这样,他一点儿不后悔,心里反倒有些痛快。 这才像个正常人该干的事儿! 他想起上学那会儿,祁让之他妈总在下雨时巴巴地赶去学校送伞。可祁让之呢?那小子十回有八回都故意淋着雨回家。 程延序其实也想这么干,但他不敢。他身边永远跟着五六个保镖,别说淋雨了,雨点子都甭想沾他身。 他其实一直挺羡慕祁让之的。羡慕他有妈疼,更羡慕他那股子想干嘛就干嘛的劲儿。 程延序不是没跟他爸提过,他也想自由一点。 可每回换来的,都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淋雨?脑子有病的人才干这种蠢事!” “冒雨去接孩子?那是没本事的父母才干的无能事儿!真有能耐的父母,打根儿上就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沾一滴雨!” 程延序跟他爸,永远说不到一块儿去。他想要的就是最普通,最热乎的亲情,可偏偏这玩意儿,在他爸那个冷冰冰的世界里,最不值钱,也最瞧不上眼。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程延序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推门走进了奶茶店。 店里冷冷清清的,老板娘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儿。 程延序站在那儿,有点犯难,开口吧?把人吵醒怪不好意思,不开口吧?可答应了给孟宁书那条咸鱼买奶茶…… 他杵在那儿干站了快半分钟,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抬手敲了敲柜台,“要一份,呃,芋泥啵啵……” 刚说完他就觉得不对,好像不是这名儿?到底是啥来着?他卡壳了。 “要什么啊?”老板娘还趴着,后脑勺对着他,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知道是醒了还是在说梦话。 “就……就那个,有芋,芋头的那个!”程延序憋了半天,总算挤出个关键词。 老板娘不知道啥时候醒了,这会儿正支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来旅游的?”老板娘笑着问。 “我是孟宁书他亲戚。”程延序想也没想就搬出了房东。但愿这招好使,她总该知道孟宁书喝啥吧? “啊?宁书的亲戚?”老板娘脸色明显变了,坐直了身子,“什么亲戚?” 程延序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立马改口:“朋,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哦,朋友啊。”老板娘明显松了口气,很快眉头又拧起来了,“可我怎么没见过你?” “刚出来。”程延序实在懒得再编了,直接切入主题,“我现在要给他带那个芋头奶茶,赶紧的。” “嗷,嗷,好好好。”老板娘立马站直了身子,赶紧去奶茶机那儿弄奶茶。 “你知道他口味吧?”程延序学着混混的调调问。 “知,知道,”老板娘手里的塑料杯都在抖,“我,我这就一种奶茶。” “……”程延序彻底没话说了。 亏他费劲巴拉编了这么一出,真是白费功夫,还败坏了名声。 “很帅的小伙子,”老板娘的好奇心压过了害怕,“为啥进去的呀?” 程延序本来想编得再邪乎点儿,可转念一想,太夸张了容易暴露位置。 “不是坐牢,”他摆摆手,“刚从院里出来。” 他指了指自己脑袋,“这儿不太稳当。” 老板娘往后缩了缩,哆嗦着把奶茶推过来,“奶,奶茶好了,小伙子,会,会好的啊。” “谢了。”程延序拎起袋子转身要走,又突然折了回来,“哎,大姐,问下哪儿能换自行车轮胎?” “是宁书那辆吗?”老板娘脱口就问。 “这你都知道?”程延序没憋住,心里话直接溜出来了。 老板娘这会儿放松多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他那车啊,就前几天骑来买奶茶,扎了钉子坏在这的。” 她绕出柜台,推开门,指着拱桥那边,“过了那座桥,对面一排都是修车换胎的,咱们这巷子里骑车的多。” “谢了。”程延序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不笑还好,一笑,老板娘嗖地又躲回柜台后面去了。 有那么吓人么?程延序心里嘀咕,努力自然地回头,又冲老板娘咧了咧嘴,“谢谢您啊。” “不谢不谢!”老板娘赶紧摆着手。 程延序也没再管她啥表情,转身出了店门。 他拎着奶茶走到自行车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奶茶买得也太不是时候了!东西还没开始买,车胎也没换,总不能就这么拎着杯奶茶四处逛吧? 程延序被自己气笑了,干脆撕开吸管插进去,狠狠吸了一大口。 不能浪费食物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哪怕不喜欢也得吃掉。 算了,买完东西再回来买一杯吧。 这么想着,他咕嘟咕嘟把大半杯奶茶灌了下去,喝得又快又急,除了水的味道啥也没尝出来,肚子倒是撑得鼓鼓的。 他重新推上自行车,慢悠悠地往前走就当散步消消食了。 走到拱桥上,程延序捏着手里喝光的奶茶杯,后知后觉,刚才,好像没付钱? 他赶紧扭头往回看,那抹显眼的绿色招牌还在,就是离得有点远了。反正待会儿还得过去一趟,到时候一块儿补上得了。 他左右瞅了瞅,还是没找着垃圾桶,这车连个车筐都没有。没办法,他只好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塑料袋,把空杯子塞进去,然后团吧团吧,挂在了车把手上。 孟宁书这趟算是白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懂!都懂 等他赶到了茶园,边上歇脚的老伯告诉他,外婆早前就管他借了把伞,顺着小巷子回去了。 人没接到不说,倒让老天爷给从头到脚洗了个澡。 他站在屋檐下,哗啦啦拧着衣服上的水,却突然想起那个爱淋雨的传奇哥,也不知道这场大雨给他淋痛快了没? “宁书啊,来我家吃点午饭呗。”李婶打屋里探出身,热络地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屋里带。 “婶婶,改天,改天,”孟宁书忙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天家里来客人了。” “客人啊?”李婶松开手,抬头瞅着他眼睛,“你小子,可别是嫌婶婶做饭不合胃口,找借口糊弄我吧?” “哎哟,哪能啊!”孟宁书立马卖乖,“婶婶做的饭最香了,今天是真有客。” “那行,你先回去忙活,”李婶脸上这才舒展开,“有空可一定得来啊。” “一定!保证来!”孟宁书使劲点头。 跟李婶道了别,孟宁书攥着两把伞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总觉得比平时闹腾,耳边尽是些嘀嘀咕咕的声响。 他打茶馆门口过的时候,恰好听见几个阿公阿婆凑在一块,正热火朝天地议论镇上那个新来的年轻小伙。 说啥的都有,五花八门,不过最多的还是猜他是犯了事儿才躲到这来的。 一听这调调,孟宁书了然,这事十有八九是老张添油加醋传的。 现在就连他这种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都知道了,这事儿估计早就在镇上角角落落传遍了。 “宁书啊,快来,快来!”李伯伯嗓门洪亮,提着壶茶就冲他直招手,“都淋湿了,快进来擦擦!” “诶哟!咋淋成个落水狗了!”王婶婶闻声从里屋快步走出来,抓起块干毛巾就往他脑袋上招呼,“淋了雨得赶紧擦干嘞,着了凉可难受呢。” “婶婶,我自己来就行。”孟宁书赶紧笑着接过毛巾,自己动手擦起湿发。 那边正沏茶的两位大伯一瞅见是他,眼睛都亮了,茶也不顾了,撂下杯子就凑了过来。 “宁书啊……”其中王叔搓着手,一脸神秘,话在嘴边打着转的。 “王叔,您想问啥就直说呗。”孟宁书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都这么说了,王叔也不藏着掖着了,“那个新来的小伙子,是不是租你那了?” “嗯,是啊。”孟宁书答得挺坦然。 这话一出,茶馆里的大婶大妈,大叔大姐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恨不得把孟宁书给淹了。 “哎哟喂!哥,叔,婶,伯们!”孟宁书提高嗓门嚎了一声,两条胳膊抻直了,把快贴到他脸上的大叔轻轻往外推了推,“散开点嘛!我又不是大明星,这阵仗怪吓人的!” 众人这才嘻嘻哈哈地退后了半步,但还是围成个半圆,个个伸长了脖子。 “宁书啊,不是我们多嘴,”一位大婶挤上前,满脸担忧,“你可得防着点啊!以前,以前不是没出过那种事……” 她话没说完,瞥见孟宁书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哎呀瞧我这张破嘴!”大婶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聊天就好好聊嘛,”王婶婶急忙打圆场,声音拔高了点儿,“没影的事就别瞎传了,现在可不兴乱说话,听讲要犯法的嘞。” “是嘞!我前几天去市里就听说有人因为乱说话吃官司了,”李伯伯也赶紧接上话,“叫啥来着?哦对!诽谤!就是诽谤罪!” “这罪名可一告一个准啊!”李姐从楼梯上走下来,手指头虚点着屋里的人,“你们再嚷大声点,让那城里来的小伙子听见你们这么编排他,真把人惹毛了告你们,到时候哭都没地说去。” 这话可真把大半辈子窝在这小镇上的叔伯们给唬住了,一个个赶紧闭上嘴,老老实实坐回去泡自己的茶了。 李姐见状,走到孟宁书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柔声道:“宁书啊,这些叔伯婶婶们没啥文化,说话直来直去,有时不过脑子,但心都是向着你的。” 孟宁书脸上的阴霾早就散了,重新挂上了笑容,刚才那点不愉快就跟没发生过似的。 “姐,我都明白。”他就近找了个空位坐下,“就是说得有点渴了。” “来来来,快喝点茶,喝点茶!”刚才失言的那位大婶,立马端了杯热茶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宁书啊,刚才婶婶那话没过脑子,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瞧您说的,我还能真跟您置气不成?”孟宁书捧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我就是怕这话真让人家听见了,回头告你们一状可咋整?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伯婶婶,我这心里头能好受嘛?” “懂!都懂!” 屋里的叔伯大婶们异口同声地应和着。 “行了!这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了!”一位颇有威望的大叔用力拍了拍桌子。 “不提了不提了!” 大家纷纷应道。 茶馆里那股紧绷的气氛这才算彻底松了下来。 程延序总算把东西都买齐了。 也不知道那修车大叔把轮胎换好没。他是真没料到,孟宁书那辆看起来不起眼的小破自行车,居然还挺贵。 听大叔说是高端货,店里条件有限,想换个原装同款轮胎是指望不上了,程延序只好让大叔给换了个店里最贵的胎。 能花十来万买这么个自行车的就不是缺钱的主儿,也怪不得孟宁书对钱那么不上心。 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可能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之处吧。 祁让之也喜欢捣鼓各种自行车,什么山地车,弯把公路车,折叠车……样样不落,家里都快成车行了。 对比起来,程延序就惨多了。他压根不被允许靠近这些带点儿危险性的运动。 说实话,他到现在连驾照都没有,老头儿总觉得他自己开车是件非常不安全的事儿。 “那走路就能保证不出问题了?”每次想到这个,程延序都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 他扛着大包小包,吭哧吭哧地又回到了那家自行车维修店。 “师傅,车弄好了吗?”程延序问道。 他下意识想把手里的袋子找个干净地儿放放,东西实在不轻,勒得他手又麻又疼。 可抬眼一瞅,小店里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机油印子和沾满油污的工具,地上,架子上都油渍麻花的。 他立马打消了念头,宁可胳膊多受会儿罪,也绝不能让袋子给蹭脏了。 “好了好了,在那呢。”大叔抬手一指。 程延序看过去。新换上的轮胎跟孟宁书那条原装的车胎并排一放,差距确实明显。 原装的那个一看就透着股精细讲究的劲儿。虽然店里这个最贵的胎也不错,但到底还是差着档次。 程延序了然,贵果然有贵的道理,这点他见多了,只是自行车这玩意儿以前还真没留心过。 “多少钱?”程延序把右手的袋子都并到左手上拎着,腾出右手去掏钱包,直接往大叔跟前一递,“您自己拿吧。” “五百块啊。”大叔也是个实在人,接过钱包,仔仔细细一张张数着钱。 他数完还怕程延序觉得贵,紧跟着解释:“小伙子,这轮胎进价就得快四百块了,真就赚个手工费。跟你车上原来那条是比不了,人家那身价摆在那呢。” “没事儿。”程延序应了声。 修车大叔又把手里那几张钞票在程延序眼皮子底下仔细数了一遍,“刚好五百哈,一分不差。” 程延序点了点头,正想把钱包拿回来。 “啧,”大叔直接把钱包塞回他口袋,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几个袋子上,“小伙子,你买这么多东西……这自行车可不好骑了吧?” 这话一下子把程延序点醒了。他低头看看左手右手挂满的袋子,又看看那辆光秃秃的自行车。 对啊,这么多东西,这车怎么搁得下? “这样吧,我让人送你一程。”大叔是个热心肠,也没等程延序答应,转身就朝屋里喊:“小伟!出来送趟客人!” 叫小伟的男生慢吞吞走出来,满脸不乐意,嘴里还嘀嘀咕咕:“钱没挣几个,光在这当烂好人……” 可等他看清程延序的装扮时,那嘀咕声立马就停了。 他闷头取下挂在门上的钥匙,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辆小三轮,哐当一声停在店门口。 “上车!”小伟按了两下喇叭,催促道。 程延序朝大叔轻轻扯了下嘴角。大叔神色如常,看来没被吓着,挺好。 “去哪?”小伟跳下车,帮程延序把自行车扛进了车斗里。 程延序一时语塞。他到现在连这古镇叫啥名儿都还没闹明白呢。 “呃……孟宁书家,知道怎么走吗?”他只好又把房东的名字搬了出来。 “宁书哥啊!”小伟刚才还嘟着的嘴瞬间咧到了耳朵根,“我就说这车瞧着眼熟嘛!” 程延序看了眼车斗,还算干净。他把手里的袋子挨着自行车放好,绕到前面,在小伟旁边的座位坐下。 “你是宁书哥啥人啊?”小伟发动车子,一边开一边好奇地问。 “朋友。”程延序简单回答。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还挺有品 看来房东先生在这儿人缘是真不错。程延序心里琢磨着。只要一提孟宁书的名字,周围人的态度简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之前在批发市场买衣服,被一群大妈围着问东问西,跟查户口似的,他也是没办法报了孟宁书的名号,结果好家伙,直接给他按进货价算了。 “你是宁书哥新认识的朋友吧?”小伟自顾自说着,“他那些朋友我基本都见过,很少往咱这地界跑的。” 程延序听着,心里有点儿不自在。他本来就不喜欢打听别人私事,现在跟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挨这么近坐着,更是浑身别扭。 小伟扭头还想接着问。 程延序直接往椅背上一靠,眼一闭。 小伟嘴巴张了张,到底没再多问。 耳边没了他的絮叨,程延序总算松了口气。就是这三轮车坐着是真难受,颠得慌不说,座位还硌得屁股疼。幸好路不算太远。 他总觉得自个儿好像忘了点啥事儿,可一时半会儿的,又死活想不起来。 “臭小子,快尝尝!”外婆端着三杯不同品种的新茶,直往孟宁书跟前递。 “外婆,真喝不下了。”孟宁书瘫在竹椅里,仰头望着遮阳伞的伞骨,感觉肚子都要撑圆了。 “这可是今年刚炒的新茶呢!”老太太才不管,端起一杯茶,另一只手捏住了孟宁书的下巴,作势要往里灌,“快尝尝!快尝尝!” “唔……咕嘟咕嘟……”孟宁书被灌着硬咽了好几口下去。 他还得留着肚子等他的芋圆奶茶呢。那个张传奇,出去买个东西也太磨叽了,从中午晃悠到下午,人影都没见着。 “外婆!”瞅准外婆转身去端另一杯茶的工夫,孟宁书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蹿到了大院门边,“等租客回来再喝。” 别看外婆快七十了,腿脚可利索得很。她啪地放下茶杯就追了过来,“你书读得多,舌头灵,赶紧喝完给我提提意见。” 孟宁书哭笑不得,实在搞不懂这跟读书有啥关系。可在外婆眼里,读过书的人就该啥都懂,尤其是茶。 这老太太是个彻头彻尾的茶痴,谁要是跟她聊茶或者夸她茶好,那完了,准被她逮着聊上三天三夜。年幼无知的孟宁书,就是这么“惨遭荼毒”的。 传奇哥!怎么把传奇哥忘了? 孟宁书忽然想起张传奇那副对茶痴迷的样子。 “外婆!咱家新来的租客,他特别爱喝茶。”孟宁书赶紧喊道。 他慢慢朝外婆挪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真的!今天他一个人就喝光了一壶红茶,还直夸您手艺好呢。” 对不住了传奇哥,江湖救急,先拿你顶顶缸! “嚯!真的?”老太太眼睛瞬间亮了,像发现了宝贝。 “千真万确!”孟宁书赶紧保证,“他可有眼光了。” “哎呀!那太好了,是个有品位的,”外婆高兴得一拍手,“他啥时候回来啊?” “快了快了,马上就到。”孟宁书信誓旦旦。 老太太一听她的茶友快回来了,二话没说,转身小跑着进了里屋,肯定是去准备更拿手的茶叶了。 孟宁书杵在原地,长长舒了口气。今天李姐那番话,还真在他心里留了个疙瘩。防着点总没错,万一真是那人派来的眼线呢?拿到奶茶就保持距离! “宁书哥!宁书哥!”小伟刚把三轮车刹住,人就蹦了下去,冲着院门方向扯着嗓子喊,那亲热劲儿,简直比见着亲爹还激动。 程延序走到车斗边,把那些袋子一袋袋拎起来。 孟宁书听见动静从院里走出来,“小伟?今天没课啊?” “咳,心情不爽,翘了。”小伟脑袋一耷拉,声音闷闷的。 “又跟同学闹别扭了吧?”孟宁书笑着说。 “嘿嘿,还是你懂我。”小伟挠挠头,傻乐起来。 孟宁书这才把目光移到小伟身后,看见张传奇两只手都挂满了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少说也有五六个。 “买这么多?”他有点吃惊地挑了下眉。 批发价买的,”程延序把手里沉甸甸的袋子往上提了提,“便宜。” “报宁书哥名字,天天都是批发价!”小伟抢着说,转身把车斗里的自行车扛下来,“来,宁书哥,你的车!” 孟宁书接过车,拍了拍车座,骑上去蹬了两圈。 经过程延序身边时,他稳稳刹住,笑着拍了下后轮胎,“谢了啊!换的是店里最好的胎吧?” 程延序“嗯”了一声。他拎着袋子站在原地,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先进屋。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从院里快步走了出来,眉眼间和孟宁书有几分相似,不用说,肯定是房东的外婆了。 “你就是传奇吧?”老太太笑容满面,一把就抓住了程延序的胳膊往里带,“快进来坐!快进来!” 程延序被拽得趔趄了一下。这小老太太,劲儿可真不小。 “孟宁书!快回来!”老太太扭头朝门外扬声喊道,“帮人家把东西收拾收拾。” “行,就来。”孟宁书把自行车扛进院子。小伟没跟进来,站在三轮车旁。 “真不进来坐会?喝杯茶?”孟宁书扬声问。 “不了不了!你懂的!”小伟疯狂摇头,立马跨上三轮车,油门一拧,冲了出去,远远地飘来一句:“改天找你玩啊!” 孟宁书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自从上次被外婆按着品了一整天茶,现在只要外婆在家,他绝对不会进屋。 “快快快!”外婆还在屋里连声催促。 孟宁书这才注意到张传奇,他还站在原处,那几个大袋子跟粘在手里似的,一点没着地。 孟宁书心里“哦”了一声,看来这位传奇哥,讲究还挺多,八成是嫌地上灰大? “给我吧。”孟宁书几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所有袋子,“我先帮你放里屋去。” “我自己……”程延序刚开口。 “给我吧。”孟宁书已经把袋子都提溜在手里了。 孟宁书转身要往里走,脚步顿了顿,侧过头朝他笑了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程延序感到莫名地恐惧,总觉得那笑容里,藏着点儿别的东西。 “来来,喝茶喝茶!”老太太把一大杯热茶搁在他面前,茶水都溅出来些。 程延序面对长辈的热情招呼,总有点儿手脚不知往哪放的局促感。老太太都这么热络了,他实在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 “哎,好。”他应着声,拉开凳子坐下。 “快尝尝看!”老太太就站在桌子对面,手里还拎着那个大茶壶,一点也没有要放下的意思,眼巴巴地等着他反馈。 程延序端起那杯有点儿烫手的茶,小心地吹了吹气。 他想起孟宁书提过,这茶是老太太自己炒的。所以甭管喝不喝得出门道,好听话总得说几句。 “嗯,闻着就挺香!”程延序努力回忆着父亲品茶时的样子,学着轻轻抿了一小口,还拿起杯盖,沿着杯口刮了两下,然后点点头,硬着头皮来了句:“喝下去挺舒服,回味也不错!” “哎呀!有品!比孟宁书那臭小子有品多了,”老太太一听,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了,立马又给他续了个满杯,放下茶壶还兴奋地原地蹦跶了两下。 “传奇啊,再尝尝这个!”老太太又端过来三个小茶杯,红的,绿的,淡黄的,一字排开搁他面前,“这都是今年刚炒的新茶,你好好尝尝,给老太婆提提意见!” 程延序还完全没意识到,他放下手里的空杯,又端起那杯红茶,装模作样地品了品,随口就夸:“嗯,味儿挺浓,还带点甜丝丝的,挺好挺好。” “哎呀!好小子,真会喝,”老太太高兴得一拍大腿,“快!再尝尝那杯绿的。” 躲在里屋门后的孟宁书,把外头这“精彩点评”听了个一字不漏。 他憋笑憋得肚子直抽筋,捂着嘴才没笑出声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轻手轻脚地挪到张传奇那堆大袋子旁边。 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他也不好意思直接上手翻。 只能凑近了,用手指这戳戳,那按按,试图凭手感判断哪个袋子里藏着圆滚滚的奶茶杯。可袋子个个都塞得鼓鼓的,硬邦邦的,根本摸不出个所以然。 啧,这么找可不行。 孟宁书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一个袋子的边缘,轻轻掀开条缝,然后飞快地探头往里瞄了一眼。这个,不像。 不死心,他又用同样的方法,凑到另一个袋子口,眯起一只眼使劲往里瞧。这袋子塞满了衣服,看着也不像是能藏奶茶的样子。 奶茶呢?孟宁书有点急了,该不会……压根没买吧? 没找到奶茶的孟宁书,只好悻悻地从里屋出来了。 外间,程延序已经被灌得快要顶到嗓子眼了,嘴里又涩又麻,感觉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一瞧见孟宁书出来,他简直像看见了救星,眼珠子都快使眼色使得抽筋了。 可孟宁书就跟完全没瞅见他那快哭出来的表情似的,慢悠悠地踱到老太太身边,还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样?外婆,我没骗您吧?传奇哥是不是真有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喝不下了 “哎哟!传奇是真有品味啊!”老太太手一抬,又给程延序那刚见底的杯子续了个满上。 “都是老人家辛辛苦苦自己炒的好茶,您可千万别嫌弃啊。”孟宁书说。 他抄起茶则,毫不客气地狠狠往茶壶里又投了一大把茶叶,“外婆,您那压箱底的上品好茶呢?怎么不给贵客泡点尝尝鲜啊?” “对对对!瞧我这老糊涂!”老太太一拍脑门,立马转身就去柜子里翻找她那珍藏的宝贝茶叶了。 程延序见老太太进了屋,赶紧一把抓住孟宁书正要倒茶的手腕,“谢了……真喝不下了,实在灌不进去了。” 孟宁书憋住笑。老太太是真有本事,愣是把这半哑巴逼出这么长一串话来!他手指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背,冰凉。 “你……”孟宁书放下茶壶,摸了摸张传奇的后背,衣服潮乎乎的。 他又抬眼扫了下张传奇的头发,“淋了雨,你该不会一直没换衣服吧?” “没。”程延序言简意赅,“天热,干了。” “外婆!”孟宁书突然扯着嗓子朝里屋吼了一声。 程延序毫无防备,被他这一嗓子惊得浑身一哆嗦。 “哎哟!耳朵还没聋呢!”老太太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提着个茶叶包从里屋出来,“喊啥喊?” “他!”孟宁书一指程延序,“淋了雨,湿衣服穿到现在呢!”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啊!”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把茶叶包往桌上一撂,几步冲过来,拽着程延序的胳膊就往屋里推,“快快快!进屋泡个热水澡去,驱驱寒气。” 老太太推开一间房门。 里面是个挺精致的小浴室,当间儿砌着个挺大的浴池。浴池上方就是洗脸台,旁边还放了个小篮子,里头整整齐齐叠着浴巾,最顶上居然还搁着一只……茶杯? “别瞅了。”老太太一看他那眼神就明白了,“那臭小子就爱这么干!泡澡的时候非得端着茶杯喝。这篮子里的浴巾都是一次性的,天天换新的,放心用。” “赶紧泡,泡透了,别回头冻感冒了!”老太太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程延序站在热气氤氲的浴室里,这才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 孟宁书这家伙,小日子过得还挺讲究。 他还以为这种地方都得自己吭哧吭哧烧水洗澡呢。早些年他去乡下做公益,住的那户老奶奶,就是特意给他烧了一大锅热水倒进澡盆里洗的。 身上那股子黏糊劲儿确实令人难受。 这会儿程延序才回过味儿来,难怪那群大娘围着他问东问西呢。 原来不是因为他这张外地人的脸,而是他顶着一身湿透,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衣服满街晃悠。 那形象……想想是够扎眼的。 程延序飞快脱掉衣服,也没多想,朝着池子中央就“噗通”一声跳了下去。 水花沿着池壁炸开,溅了满墙满地。 他自个儿都愣了一下。这要搁家里,他绝对干不出这种事儿来,也不敢。 大概真像他爹说的那样,人一旦脱了缰绳没人管了,就容易放飞自我,干出些犯浑的事儿来。 程延序泡在池子里,刚开始还觉得暖烘烘挺舒服,没一会儿就浑身冒汗,热得口干舌燥。 他这会儿总算明白孟宁书为啥泡澡要端着茶杯了,这水温,是真能渴死人。 实在扛不住了,他赶紧从池子里溜了出来。 这水也太烫了吧?他低头瞅了瞅自己,浑身皮肤都给泡得通红,跟烫猪皮似的…… 程延序无语地走到洗手池边。镜子早就被水汽糊得严严实实,孟宁书那只宝贝茶杯里,居然还晃悠着半杯洗澡水。 他再往周围一看,木门上,地板上,全是刚才跳下来时溅得到处都是的水点子。 “我靠!”程延序看着这一片狼藉,忍不住低骂了一句。 这下可好,澡是泡舒服了,烂摊子也搞出来了。 老太太特意熬了一大锅姜汤驱寒。可汤都快放凉了,还不见传奇出来。 “宁书啊!”老太太急得朝楼上直喊。 孟宁书正窝在躺椅里,听见喊声扶着栏杆探出半个身子,“咋了老太太?” “你个混小子!给我站好喽!”老太太在楼下皱着眉,手指头恨不得戳到他鼻子上。 孟宁书赶紧缩回脑袋站直了,“到底啥事啊?” 外婆没答话,就朝他一个劲儿地勾手。 他只好趿拉着拖鞋下了楼。 “你快去看看传奇!”外婆一脸着急,“这都泡了快一个钟头了!可别在里面晕过去啊!” “这么久?”孟宁书也吓了一跳,“您怎么不早说啊!” “你猫在房里也不出来瞅瞅!”老太太没好气,“我还得忙着做饭呢!” “行行行,我去我去!”孟宁书赶紧安抚地拍拍老太太的背。 这大夏天的,别说人了,就是水獭在热水里闷一小时也得歇菜。 他三两步冲到浴室门口,一把就推开了房门,“张传奇!你……”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卡壳了。 程延序正撅在那儿,手里攥着块浴巾,擦地板呢,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孟宁书脑子嗡地一声,空白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人……就这么光着腚擦地? “你,你继续。”孟宁书狠狠摔上了门。 程延序直到听见摔门声才猛地回神,整张脸唰地一下烧得通红,也顾不上擦地了,慌忙跳回了池子里,把整个人都埋进了水里。 靠!这下脸可丢到姥姥家了! “没事吧?”老太太见孟宁书从浴室那边快步出来,急忙问。 “好着呢,”孟宁书摆摆手,努力压住嘴角的笑意,“在里头研究地板呢。” “啊?”外婆没听明白,“研究啥地板?” “哦,没啥,”孟宁书含糊过去,“马上就出来了。” “你提醒他一声,别泡太久了!”外婆不放心地叮嘱,“这天闷,泡久了人容易发虚。” 孟宁书脑子里闪过刚才那“光溜溜擦地”的场面。这位传奇哥,真是名不虚传,总能整出点让人意想不到的活。 “臭小子,一个人偷乐啥呢?”外婆瞧见他表情古怪,抬手就拧了他胳膊一下,“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孟宁书龇牙咧嘴地揉着胳膊,赶紧岔开话题,“外婆,浴室里您就放了一块浴巾吗?” “是啊,怎么了?”老太太一脸不解。 “哦,没什么。”孟宁书推着外婆就往厨房方向走,“菜!您锅里的菜!我闻着味可有点焦了。” “哎哟!我的菜!”老太太惊呼一声,冲向了厨房。 浴室里,程延序泡得头晕眼花,身子发软。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总比真晕在里面强。他咬着牙,费力地从水里爬出来。 那块浴巾,正可怜巴巴地瘫在门槛石上。刚擦完地,就算地再干净,沾灰是肯定的。 他盯着那块浴巾,内心天人交战,让老太太送新的?开不了口。喊孟宁书?那更没脸了。 “诶!传奇哥!”正犯愁呢,门外响起了孟宁书的敲门声,“你再不出声,我可真进去了啊?” 程延序对着那块浴巾斗争了半天,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裹上它。一听这话,赶紧冲到门边。 “在。”程延序把门拉开一道小缝。 一只胳膊利从门缝里伸进来,递进来一个纸袋。 “给,拿着!” 程延序一把抓过袋子,差点儿要热泪盈眶了。 孟宁书,你简直是救命恩人!活菩萨!难怪大家都喜欢你!你配享太庙! 他心里的小人儿已经把孟宁书捧上了神坛,可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谢谢。” “赶紧出来吧,准备开饭了。”孟宁书说完,替他带上了门。 “好。”程延序应着,迫不及待地扯开袋子,里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睡袍,还有一条未拆封的内裤。 这也太周到了吧!程延序心里那点儿残存的尴尬,瞬间被这份细心给驱散了。 “嗯……好香好香!”孟宁书端着个饭碗,在院子里溜达来溜达去。 程延序还是头回见着人吃饭跟赶场似的,边吃边溜达。 “快去盛饭!”孟宁书瞧见他出来了,朝厨房方向努了努下巴。 “嗯。”程延序应了声,往厨房走。 “出来啦?”老太太还守在餐桌边,明显在等他,“快来坐。” 程延序心里暖烘烘的,又有点儿发酸。 这让他想起了奶奶,还有记忆深处模糊的母亲,那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守着满满一桌子菜,非得等他到了才肯动筷子。 “谢谢您。”程延序不知道自己眼睛红没红,只觉得鼻子有点儿堵。 “傻孩子!”老太太双手搭上他肩膀,把他按在凳子上,“赶紧吃饭,菜凉了味就差了。” “嗯。”程延序应着,却没动筷子。 “别等我,我这把年纪了,”老太太说,“晚上吃太多不消化。” 正说着,孟宁书端着碗晃悠了进来,抄起公筷就往自己碗里猛扒拉菜,“好吃好吃!” “你这猴崽子!”老太太抢走那盘菜,一掌拍开孟宁书伸过来的筷子,“一点吃相都没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多吃点啊 孟宁书筷子一转,又瞄准了另一盘,“又没旁人。” 老太太眉头刚皱起来,自己倒先笑了:“是是是,都是自家人,传奇啊,别拘着,放开吃。” “好!”程延序应得响亮。 孟宁书扒拉够了菜,又溜出去了。 程延序下意识回头望了眼门口。 “传奇你可别学他,一身坏毛病!”老太太数落道,“端着个饭碗,他能从家门口晃悠到外太空去。” 程延序没憋住,低笑出来:“他……挺活泼的。” 老太太像是听见了什么稀罕话,一脸嫌弃地“咦”了一声,“还活泼呢?懒得跟条竹叶青似的!” “您说我坏话我可听见了啊!”孟宁书那颗脑袋突然从门口探出来,“背后不说人,这可是您老自己定的规矩哈!” “去去去,赶紧吃你的饭去!”老太太笑呵呵地作势要把孟宁书往外轰。 程延序扭过头,看着嬉闹的祖孙俩,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 “吃完了!”孟宁书眨眼间就把碗里的饭扒了个精光,碗底儿锃亮。 “没跟你抢。”程延序瞧他那饿虎扑食的架势,忍不住出声。这吃相,不知道的还以为饿了几个星期呢。 孟宁书把碗往桌上一撂,把几条长凳拼在一块儿,躺了上去。 “舒服啊!”他双手枕着后脑勺,二郎腿翘得老高。 程延序碗里的饭才扒拉了小半,这人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平了,还是这么个大爷样。 “吃完就躺着不好。”程延序皱着眉,好心提醒。 “饭后躺一躺,能活一万八。”孟宁书眯缝着眼,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程延序被他这套歪理噎得没话说,只好埋头专心扒饭。老太太炒的菜,那叫一个香。 “传奇啊,吃完饭记得喝点姜汤,驱驱寒。”老太太端着个小锅放在桌上。 接着,她神神秘秘地朝程延序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然后抄起桌上的抹布,蹑手蹑脚地挪到闭眼躺平的孟宁书身边。 老太太手腕一抖,直接把那块抹布,啪地一下捂在了孟宁书脸上。 程延序看得眼都直了,筷子差点儿掉碗里。 “谁!张传奇?”孟宁书双手猛地扯开脸上的抹布,甩在了地上。 等看清身边是憋着笑的老太太,他顿了顿,无奈地说:“外婆……您真是的!” “哼!”老太太叉着腰,“这可是对付懒汉的最高待遇!” 她伸出手,毫不客气地把孟宁书往地上推搡,“起来起来!凳子是用来坐的,不是给你当床挺尸的!” 就在孟宁书看过来的瞬间,程延序赶紧低头猛扒碗里的饭。虽然这事儿不是他干的,但多少还是有点儿心虚。 “多脏啊,呸呸!”孟宁书抓起桌上的餐巾纸,抽出好几张,使劲儿擦着脸。 好你个张传奇!看见了都不带提醒一声的,亏自己还给他送浴袍跟新裤衩子,早知道就该让他在浴室裹着那块脏浴巾多待一阵。 “刚刚误会你了哈,”孟宁书忽然换上笑脸,端起桌上那盘红烧肉,全扒进了程延序的碗里,“多吃点啊。” “我……”程延序刚想开口。 孟宁书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飞快地瞥了站在门口的老太太一眼,压低声音说:“老太太特意为你做的,不吃完她会伤心的。” 程延序本来胃口就不大,吃得也慢。 可看着祖孙俩一个比一个热心体贴,倍受感动的程延序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咽了。 “慢慢吃啊。”孟宁书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灿烂得晃眼。 “……好。”程延序看着碗里冒尖儿的红烧肉,艰难地应了一声。 瞧见张传奇吃瘪的样子,孟宁书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今天天气好晴朗呀,处处好风光~”他哼着歌,脚步轻快地跨出了厨房。 “别吃饱了就回屋窝着!”外婆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好~知道啦!”孟宁书应着,人却朝着楼梯走了上去。 程延序这顿饭,吃得无比煎熬,感觉都快有三四个小时了。 “别吃了,别吃了!再好吃也不能这么个吃法!”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 程延序嘴里还塞着饭,含糊但坚持地说:“好吃……” “又不是过了今天就吃不上了!”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把他手里的碗夺了过去,“我还等着洗碗呢!” “我帮您洗吧。”程延序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不用不用!”老太太连连摆手,“碗啊,我得自己洗才放心,你们年轻人洗不干净!” 程延序拗不过老太太,还是把收拾好的碗筷放进了洗碗池。 “传奇啊,快去休息吧。”老太太把他往外,“养足精神,改天我还得带你去茶园呢。” “茶……”程延序差点说漏嘴,赶紧改口,“好。” 帮老人家干点活本来就是应该的,况且,他也想体验一把亲手摘茶叶的感觉。 “你小子真把房子租出去了?”损友陈飞洋发来一堆消息轰炸。 孟宁书这会才摸手机看,挑着最底下那条语音,懒洋洋回了句:“租了啊。” 陈飞洋的视频电话立马追过来了,估计一直守着手机呢。 “你真不觉得这事有点邪乎?”他嘴里还叼着根冰棍,说话含含糊糊的。 “你这冰棍能不能待会再啃?听不清我挂了啊。”孟宁书压根没听清他说的啥。 “别挂!”陈飞洋嘎嘣嘎嘣把冰棍嚼了咽下去,冰得直抽气,“虽然也可能就是钱多烧的,跑你那体验生活来了,但多个心眼总没错吧?” “人家搞创作的。”孟宁书窝进懒人沙发里,“看着也不像是那人派来的人。” “你就是太容易信人!上回那事……”陈飞洋声音越说越小,“上回那事还没让你长记性啊?” “知道了知道了,陈大妈。”孟宁书伸手从柜子里摸出口香糖,丢进嘴里嚼着。 张传奇那样子,确实不像搞创作的,倒像是个落难的公子哥,搞不好是个破产总裁啥的。 只要不是那个人派来的,管他是躲债还是体验生活呢,给了房租,自己就安心当个房东。 “要不……我帮你摸摸他底细?”陈飞洋还是不死心。 “查人家户口啊?”孟宁书吹了个泡泡,“啧,太缺德了吧。” “就弄清楚他是干啥的,又不干别的。”陈飞洋辩解道。 “张传奇,京城的。”孟宁书语速飞快地报了出来。 他太了解陈飞洋这人了,这么问就是铁了心要查,自己不说,他也有本事挖出来。而且……外婆年纪大了,自己要是再出点啥事,老人家怕是真扛不住。 “说慢点,没听清楚。”陈飞洋催道,“最好有张照片啥的。” “京城人,”孟宁书放慢了语速,一字一顿,“说是整了容,名字叫张传奇……” 他记性其实不差,除了没记对方身份证号,张传奇的那个家庭住址,他倒是一个字不差全给记脑子里了。 “行,等信吧。”陈飞洋说,“诶,你啥时候回来一趟?想死我了都。” 孟宁书乐了:“靠,肉麻死个人。” 陈飞洋立马捏起嗓子,怪腔怪调:“小书书~洋洋想你了嘛~” “靠!”孟宁书一脸嫌弃,“你小子不会真弯了吧?” “扯淡!怎么可能!”陈飞洋急吼吼地,也不知道把手机支哪了。 这会儿,镜头里能看见他全身,正得瑟地显摆他那硬凹出来的胳膊肌肉,还有那九九归一的腹肌。 “瞅见没!哥们这样的,倍招姑娘稀罕!”陈飞洋嘚瑟得不行。 孟宁书憋着笑,敷衍地点头:“啊对对对,是是是。” “我说真的。”陈飞洋收起嬉皮笑脸。 孟宁书明白他指的啥。 “嗯,知道。”他说,“过阵子吧。” “回回都这句,”陈飞洋唉声叹气,“算了,等我这边活忙完,我找你去。” “那敢情好。”孟宁书想从沙发里起来,却感觉浑身没劲儿,又陷了回去。 看来这懒人沙发对懒人也不怎么友好,坐下去容易,想起来可就麻烦了。 孟宁书每回都得吭哧费好大劲儿才能爬起来,所以他这条咸鱼只要一沾这沙发,基本就焊在上面不想动了。 “挂了,回头聊。”孟宁书撂下电话,挣扎着从沙发里把自己拔了出来。 刚才好像听见隔壁“哐当”一声巨响?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岔了。 他推开房间里的门,这阳台跟隔壁是互通的。 程延序正抓着被角,整个人傻在那儿。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就套个被套,怎么就把床脚给干散架了? 这下可好,被套没套上,连床都睡不成了。 孟宁书悄悄蹭到隔壁门前,灯还亮着,看来张传奇还没睡。 “啊啊啊!” 里面突然传来一通崩溃的喊叫。程延序喊完又赶紧捂上嘴,生怕房间不隔音。 这传奇哥大半夜的抽什么风?孟宁书被他这通吼吓得一哆嗦。 孟宁书琢磨了一下,还是抬手敲响了房门,“张传奇,你没事吧?” 程延序正愁得抓耳挠腮,这才来第一天,先是把人茶杯里弄了洗澡水,转头又把人家新床给拆了散架,他现在是真没脸见孟宁书了。 “诶?不回踹门了啊?”孟宁书在外面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来了!”程延序应着声,将那扇厚重的老木门向外推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出现幻觉 孟宁书没急着进门,也没往屋里张望。 “你搁屋里嚎什么呢?”他盯着张传奇的脸问。 这瞅着也不像哭过啊?看来不是失恋。被追债?也不像吧,掏钱还挺大方的,说不定这人自己偷偷藏了点家底? “我……”张传奇貌似不习惯被人这么直勾勾盯着,神态都别别扭扭的。 “遇上难处了?”孟宁书赶紧移开视线,试探着问,“要不房租给你免了?” 反正他也不差那点钱。再说了,他还没摸清这张传奇的底,万一真是个麻烦主,这点善心说不定关键时候能保命呢。 “不!”张传奇哭丧着脸,“是床……床坏了……” “啊?”孟宁书一愣,怀疑自己听岔了,“床坏了?” “嗯。”张传奇侧了侧身子,让出点空间。 “方便进去看看不?”孟宁书问。 “嗯。”张传奇又往屋里退了一步。 他发现张传奇这人一尴尬,话就更少了,跟个闷葫芦似的。 孟宁书走进屋,一眼就看见那塌了一条腿的床,还有床上那团……呃,勉强能认出是被子和床单裹成的大球。 “你不会套被套啊?”孟宁书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不太会。”程延序老实承认。都这现场了,再说假话那也太假了。 “嗨,你早说啊!”孟宁书还在笑。 程延序心里臊得慌,脸上倒还绷得住。 “我……明天去买张新的。”他说。 孟宁书好不容易憋住笑,蹲下身晃了晃那断腿的床脚,“哪至于换新的啊!就床脚这的螺丝掉了,我明天给你拧上就成。” 程延序也凑过去弯腰瞧那坏床脚,“还能修好?” 孟宁书拍了拍手上的灰,“能啊!这床本来就是组装货,不禁造,当初图便宜随便买的。” 这话让程延序心里松快了不少。他也琢磨不清,孟宁书是怕他难堪故意这么说的,还是真就这回事儿。但那份窘迫劲儿却是实打实的消散了。 “行啦,今天太晚了,”孟宁书直起身,“这床今晚是没法睡了,走,上我那挤一宿。” 程延序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人挤过一张床。平时跟人离太近都觉得别扭,这要跟个半生不熟的人躺一块儿,那得是啥场面? 他自己都想象不出来会有多难受,可让他随便找块布躺地上吧又实在受不了那份罪。 二十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哪能说改就改?慢慢来吧,要不今晚先从地板开始适应? “发什么呆呢?”孟宁书已经走到门口,回头看他。 程延序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好,麻烦你了。”他只得抬脚跟了上去。 进了孟宁书屋里,程延序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这房间比他租的那间大了快一倍,桌上又是台式电脑又是笔记本的。 原来作家工作就是这样式的?那张床也挺宽敞,沙发看着也挺软和。 “你睡床吧。”孟宁书挺自然地说。 “我睡沙发就行,”程延序挺坚持,“沙发看着舒服。” 哪有让好心收留自己的主人睡沙发的道理?人家肯帮忙已经很够意思了。 “行啊。”孟宁书一点没跟他客套,“那早点睡。” 说完,他利索地把身上衣服一扒拉,直接蹦上床,把被子拽过来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他拽被子那一下,带起一小股风,正好扑在程延序脸上。 这一连串动作又快又熟,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的,程延序在旁边看着,心里头还挺佩服他这麻利劲儿。 程延序轻手轻脚地把灯关了,然后自己窝进了那张沙发里。 程延序本来还担心换个陌生地方会睡不着,结果刚在沙发上一躺平,整个人就跟泄了劲儿似的彻底放松下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看来从家里跑出来,真是他做过最对的事儿了。程延序都记不清多久没像现在这么浑身轻松过了,这念头还没转完,人就迷糊了过去。 孟宁书在黑暗里悄悄翻了个身。 他根本没睡着,收留张传奇,纯粹是看他干站着熬一宿实在可怜,他自己太清楚想睡不能睡是什么滋味了。 他借着对面邻居窗户透进来那点微弱的光,瞄了一眼沙发上张传奇那团模糊的影子。 这人倒挺老实,没乱动,这么快就睡沉了? “张传奇?”孟宁书试探着小声喊了一句。 没反应。紧接着,他听到了对方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孟宁书没再吭声,手悄悄伸到枕头底下,摸出那把藏好的剪刀,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这一晚上,孟宁书几乎没怎么合眼。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哪怕只是极细微的一点声响,都能让他瞬间惊醒。 说到底,他信不过张传奇,或者说,除了外婆和陈飞洋,他根本没法完全相信任何人。 身边的人都以为他早从那些事里走出来了。其实,从事发后,他就没再睡过一个踏实觉。 起初他连陈飞洋都瞒来着,可那家伙毕竟跟自己一块长大的,彼此都太了解了,一眼就给他看穿了。 “嘶。”程延序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下意识朝床边瞄了一眼,孟宁书好像还睡得挺沉。 他放轻手脚,想从沙发上起来。 “噗通!”刚支起半边身子,整个人又重重陷回沙发里。 “这沙发……”程延序小声抱怨了句,一只手撑在地板上,想借力把自己顶起来。 突然,沙发腿像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翘起一边,程延序瞬间失去平衡,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沙发紧跟着翻倒,压在他上半身,一条沙发腿正好硌在他膝盖上。 “呃啊!……”剧痛让他喊出声,硬生生把后半截惨叫捂回嘴里。 大清早把人吵醒,太不地道了。 “噗嗤。”床上装睡的孟宁书把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实在没憋住,漏了声笑。 程延序忍着痛扭头看去,床上那人还是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难道是自己疼出幻觉了?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使了点儿劲把沙发扶正。 这玩意儿也太坑了!能花十万块买自行车的主儿,怎么沙发跟床都破成这样?这人该不会是破产了,躲乡下搞创作还债吧? 怎么可能?程延序被自己这离谱的脑回路气笑了。 他低头瞅了眼膝盖,有点儿青但没破皮,只要不见血就问题不大,晕血了才尴尬。 揉了会儿膝盖,他在屋里扫视一圈,愣是没找着钟表之类的玩意儿看时间。 也不知道几点了……他目光落在桌上的电脑上,手刚伸出去又急忙缩回来。 随便动别人东西可不行,没经允许那叫偷! 程延序蹑手蹑脚蹭到窗边,想靠天色猜个大概。运河上的船还静悄悄的没动弹,看来离早饭点儿还早。 他又悄悄挪回沙发边,犹豫再三还是没躺回去,爬起来太费劲了。 程延序觉得还是得跟房东打声招呼再出门,可人睡得正香。 作家不都得有纸笔吗?留张纸条也行啊。 他慢慢踱到书桌旁,桌上除了各种游戏手柄,连张纸片儿都没有。 看来这位创作者不太合格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赚不到钱拿啥还债?程延序抬手拍了下自己脑门,瞎琢磨啥呢。 孟宁书眯缝着眼,把这人在自己屋里鬼鬼祟祟转悠的全过程看了个真切。 只见张传奇轻轻推开点门缝,又退了回来,还一步步挪到了自己床边…… 孟宁书瞧见这人影越凑越近,左手急忙摸枕头下的剪刀,右手已经狠狠一拳砸了过去。 “哎哟!”毫无防备的程延序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手里还攥着从床边拽下来的一小截被子角儿。 “你想干嘛?!”孟宁书把剪刀尖抵在他喉咙半寸开外,厉声质问。 程延序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一动不敢动,右手却慢慢把被子边儿给掀回了床上。 “地上……有灰。”程延序闷声解释。 他要没看见那被子快掉地上也就罢了,偏偏看见了!洁癖加强迫症一起发作,这才折返回来想给人家掖好被子,哪成想白白挨了一顿揍。 孟宁书整个人僵住了,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蹦下床,攥紧那把剪刀,眼神发直,开始在屋里转圈。 程延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人举着剪刀对着窗户质问了几句,又转向电脑桌,把屋里的东西挨个“审”了一遍。 最后,他像没看见程延序一样,擦身而过,慢吞吞爬回床上,缩进了被窝里。 这……是梦游了? 程延序差点脱口喊他名字,又猛地刹住。 听说梦游的人不能强行叫醒?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小心点总没错。 他紧紧闭上嘴,屏住呼吸,靠过去,小心翼翼地从孟宁书手里抽出那把剪刀,轻轻放在了桌上。 梦游还拿着剪刀,这也太危险了! 程延序还是不太放心,在屋里干站了好一阵,确定这人没再整出点儿别的动静,这才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 梦游的人力气怎么这么大?程延序压着嗓子抽了口凉气,闪身进了自己屋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容易挨揍 孟宁书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还好自己最拿手的就是装死装睡装梦游这一套,不然刚才那场面,铁定圆不过去。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未必打得过那张传奇。 没想到这人脾气……还挺好?这要换成自己,莫名其妙挨了一拳还被剪刀抵着脖子,管他梦游还是游梦,早他妈一拳抡回去了。 自己那一拳可是下了死手,不知道打坏了没有?可别把人家的假脸给打歪了。 孟宁书想着想着,倒真生出点愧疚来。 “传奇啊,这么早出门啊?”老太太刚推开门,就瞅见个高个背影杵在大门口。 程延序闻声回头,赶紧用没肿的那半边脸对着老太太,说话都费劲:“出……出去转转。” “脸咋了这是?”老太太问。 老太太眼神儿这么尖?隔这么远都能瞧见? 程延序有些吃惊,支吾着搪塞:“没,上,上火了。” 老太太几步蹿到他跟前,上手就扒拉他挡脸的手,“这哪是上火啊?肿这么高!跟人打架了?谁打的你?” 程延序还没想好词儿,老太太紧跟着又追问:“是不是孟宁书那死小子动的手?” “没没没,”程延序忙不迭摆手,“磕,磕门框上了。” “我看就是那死小子揍的!”老太太拧紧眉头,满脸不信。 “真是磕的,”程延序坚持道,“他,他脾气那么好……” “噗!哈哈哈,哎呦我的天。”老太太拍着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程延序被笑懵了,自己这是哪句话,哪个字儿说错了?把老太太逗成这样。 “我,我的脸很,好笑吗?”他困惑地重新捂住了脸。 “不是不是!”老太太好不容易止住笑,拽着他胳膊就往回走,“先给你擦点药去,磕门框上能磕成这样?你磕的是钉板啊?” 程延序跟着老太太进了屋。 老太太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盒药膏,“别看这东西不起眼,效果可好着呢。” 程延序认得这牌子,他家就有。这药膏一般不对外卖,除非…… 老太太把药膏挤在棉签上,轻轻给他擦伤口。 “这还是孟宁书他爸……”老太太提到这儿,眼神暗了一下,不过立马又笑起来,“他妈以前就研究这些东西的,专门搞药物研究的嘞。” 老太太说这话时语气挺自豪,可说着说着,眼里就泛起了泪花。 “您……”程延序想安慰两句,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人家家里的事他哪清楚啊?再说,他也没打算多问。 “没事,没事,”老太太吸了吸鼻子,抹了下眼角,“人老了,就这样。” “还是得去检查一下,”老太太收好药膏,语气坚决,“可别伤着骨头了。” “真没事儿,”程延序赶紧摆手,“我以前也这样,过两天就好。” 医院现在肯定是老爷子的重点盯梢区域,这险绝对不能冒。 “孟宁书!”老太太仰头朝楼上喊。 孟宁书正愁没理由起床呢,按他平日的作息,这个点绝对还窝在被窝里。 “诶!干嘛呀?”他推开房门,懒洋洋地趴在栏杆上,揉着眼睛。 “快!带人上医院瞧瞧去!”外婆急吼吼地命令。 孟宁书勉强睁开眼往下一瞄,张传奇的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我靠!不会真把人假体给打歪了吧? “不用!真不用去医院!”张传奇急得声音都发颤了。 “你这孩子,伤着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太太比他更倔。 孟宁书从楼梯上冲了下来,一把抓住张传奇的胳膊就往外拽,“走走走!” 张传奇猛地甩开他的手,几乎是喊出来的:“说了不用去!” “不去怎么行呢?”孟宁书笑着说,“看看放心些。” “真没事儿,”张传奇深吸一口气,声音软了下来,“很快就消肿了,真的。” “讳疾忌医可不行啊兄弟。”孟宁书说。 程延序被逼到墙角,实在没辙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哎呀!我这就是假体歪了!经常的事儿!” 孟宁书往后退了半步,又猛地凑近,紧盯着程延序那半边肿脸。 接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程延序另一边完好的脸颊。 “什么高级材料啊?这么耐造?”他又好奇地戳了戳自己的脸,比较着,“啧,摸着也没啥区别啊?” 程延序哪懂这些材料啊,他压根儿没研究过,一时语塞。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坑了一大笔钱,”程延序语速飞快,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所以老得去修复。” “啥假体啊?那是什么东西啊?”老太太也忍不住好奇,凑过来追问。 程延序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旁边的孟宁书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就弯下了腰。 “外婆!我饿,饿得胃都抽抽疼了。”他嚷嚷着。 “让你吃饱了就睡懒觉!”老太太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没好气地数落了一句。 她回头又叮嘱了程延序两句“要去检查”,“别碰水”之类的话,便转身急匆匆钻进了厨房。 “你为什么要去整容啊?”孟宁书忍不住问。 证件照上的脸和现在比是有差距,可也没到非得动刀才能见人的地步。 程延序头都大了。他向来不屑于撒谎,职场上靠的都是实打实的本事,现在却不得不抛弃自己那点儿不值钱的原则。 “被甩了,”程延序低垂着脑袋,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慌乱,声音也低了下去,“嫌我丑。 孟宁书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这世上还真有人能为爱情做到这份上? “那个……”他有点卡壳,努力搜刮着安慰人的话,“现在好看不就行了嘛!” 程延序没接话。 他现在尴尬得要命,简直一点尊严都不剩了。要是让祁让之那家伙听见这话,非得笑话他一辈子不可。 看对方沉默不语,孟宁书以为自己又戳中了人家伤疤,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清了清嗓子:“咳,那什么,我有个朋友在大医院有关系,你要修复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能省不少钱呢。” “谢谢,”张传奇终于抬起头,勉强扯了下嘴角,“暂时还不用。” “那有需要再找我。”孟宁书拍了拍张传奇的肩膀。 “嗯。”他应了一声。 干站着有点尴尬,孟宁书打了个哈欠,随口问:“喝茶吗?” 程延序其实不太想喝,但怕拒绝后又勾起对方带他去医院的心思,干脆点头:“喝。” 他说完直接走到桌子边,拉开凳子坐下了。 “等着吧。”孟宁书提起个小袋子。程延序瞧着,像是昨天老太太拿出来的那包茶叶。 孟宁书悄悄瞥了眼身后厨房方向,确认老太太没出来,才压低声音说:“这茶是真的香,比我外婆炒的好喝多了。” 程延序没忍住笑了笑:“你这,容易挨揍啊。” 孟宁书也咧嘴笑了:“你不说,她就不知道。” “老太太的茶也……还不错。”程延序接了一句。 外婆炒的茶啥水平,他喝了二十多年还能不知道? 孟宁书也懒得拆穿对方这客套话,只揶揄道:“行,算你给我面子。” 接着,他从旁边屋里拖出一大卷电线。 “这是?”程延序看着那圈电线,有点儿好奇。 “排插线啊,”孟宁书指了指上次放雨伞那间屋子,“插座在屋里呢。” 程延序还是不太理解:“干嘛每次收起来?” 这么长一卷,收收放放多麻烦。 “雨水多呗,”孟宁书一边把水壶插头往排插上按,一边解释,“怕淋着水不安全。” 孟宁书忍不住嘀咕:“早知道当初不弄这院子了,现在弄都弄了,总得用起来……” “哦,那难怪。”程延序没再多问。 能问这几句,纯粹是为了转移刚才那点儿尴尬的注意力。不过,他发觉跟孟宁书这么待着,还挺自在的。 “你先看着点水啊。”孟宁书丢下句话,转身就往屋里走,“我去洗漱下就来。” “好。”程延序应了一声。 等着水开的功夫,程延序难得地感到一阵惬意。平时玩手机全是工作,现在没了那些电子玩意儿,他居然一点没觉得不适应。 目光落在茶具上,这套东西还挺有意思。陶瓷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小猫形状,做得歪歪扭扭的。 这手艺也能拿出来卖?他拿起一只小茶杯,饶有兴致地左右端详。 “宁书!宁书啊!”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程延序扭过头,看见一个眼熟的大叔正大步流星地迈进院子,可不就是上次河边遇到那位嘛。 大叔一点儿不见外,直接拉开程延序旁边的凳子就坐下了,张口就问:“宁书呢?是不是还没起床?” “洗漱去了。”程延序回答,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凳子往旁边挪开了点儿。 大叔上下打量着程延序,眼神算不上多友好,但也谈不上恶意,更像是单纯的好奇又带着点儿防备。 “你……真是来这体验生活的?”大叔问。 “采风,”程延序简短地纠正,身子又往后倾了倾,“作家,找灵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吃歪艾踹 大叔立刻把凳子往程延序这边又挪近了些,几乎挨着他,“作家?那是干啥的?” 程延序整个人往后靠,“就是……写书的。” “写书啊!”大叔嗓门都高了八度,猛地抓住程延序的肩膀,热情地摇晃着,“这么厉害啊,给我也写一本呗。” 程延序被大叔晃得脑袋发晕,心里只盼着孟宁书快点出来救场。 他好不容易扒开大叔那双热情的手,“您,别激动,别激动。” 大叔总算消停了点,转身关掉了水壶开关,“这水烧太久,泡茶就不对味了。” “嗯,对。”程延序敷衍地应着,心思完全不在茶上。 大叔却自顾自地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他的泡茶心得。 “哎!老张,你这大清早的怎么跑来了?”老太太端着个大碗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老张,有些意外。 老张这才想起正事:“哦,家里的灯泡憋了,想找宁书帮我看看呢。” “先等等吧,那小子洗漱呢。”老太太说着,把碗轻轻放在程延序面前。 是一碗素面,上面撒着葱花。 “传奇,你先吃,别等那懒小子了。”老太太笑眯眯地说。 “谢谢您。”程延序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好香!明明就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怎么老太太做出来的味道这么不一样? “真香啊。”他由衷赞叹。 “还怕你城里人吃不惯我们这粗茶淡饭呢,”老太太听了很高兴,“好吃锅里还有,管够!” “好。”程延序应着,低头大口吃起来。 旁边老张的眼睛,从面碗端出来那一刻起,就牢牢粘在上面了,眼皮都没舍得眨一下。 “好吃吗?”他眼巴巴地问,咽了咽口水。 “嗯。”程延序嘴里塞着面,含糊地应了一声。 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老张,你还没吃早饭吧?锅里还有呢,自己去盛!” “哎!还没呢!”老张猛地起身就往厨房冲。 等程延序吃完自己那碗,想着再去添点儿,走到锅边一看。锅底都快被刮干净了! 老张正端着两个大碗,往院门口走。 程延序放下空碗。这人也太不见外了,一点儿都没想着孟宁书还没吃呢。 “奶奶,”他忍不住开口,“孟宁书还没吃早饭呢。” 老太太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老张就这脾气,人不坏的。他老伴瘫在床上好多年了,全靠他一个人伺候,不容易。” 程延序一愣:“那,孩子呢?”问出口的同时,心里已经开始为刚才那点儿小不爽感到惭愧。 “他那孩子啊,哎……”老太太皱起眉,叹了口气,“在城里呢,两年才回来一趟,每个月倒是寄点钱回来。可每次回来,爷俩没说几句就得吵,老张心里苦啊。” 程延序听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你猜怎么着?”陈飞洋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 孟宁书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有事说事,别卖关子。” “嘿!还真有叫张传奇的!”陈飞洋声音拔高,“同一个地址查出来仨呢。” 重名倒也不稀奇。孟宁书漱了口水,问:“里头有整过容的没?” 陈飞洋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劲儿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还真让你说着了!有!我这就发给你看,整容前,整容后的照片全有。” 孟宁书擦干手,点开陈飞洋发来的照片。 前面几张跟身份证上那人差不多,后面几张差别就大了,就是现在的张传奇,只不过照片里的人看着更精致点儿,一身西装笔挺的,板着脸,比现在瞧着还不好惹。 看来,张传奇还真没蒙他,这人居然真整过。 “这人以前是给一老总开车的。”陈飞洋还在那头叭叭地说。 “司机?”孟宁书有点不信,“司机穿得跟个总裁似的?” “你听我说完啊!”陈飞洋语速飞快地解释,“他跟那老总好像是哥们!这才安排他给自己当司机。后来听说俩人闹掰了,具体为啥掰的不清楚,反正就给开了……” 孟宁书听着这段话,眼皮跳了跳。这也太狗血了。关系那么铁,自己都是总裁了,就给好哥们安排个司机当?这要不闹掰才真有鬼了。 “这个张传奇家庭条件还挺好的,居然跑去给人当司机,没准还真是心里遭受了创伤,跑你那疗伤去的。” 陈飞洋顿了顿,又叮嘱道:“不过,你还是别跟这人走太近了。” “知道了。”孟宁书应道。 程延序都吃完两碗面了,还不见孟宁书出来。这人洗漱时间也真够长的。 “这小子还不出来?”老太太等不及了,“面都坨了。” “我去看看。”程延序说。 “不开门你就直接踹!”老太太把锅里重新煮好的面捞进碗里,“别是掉茅坑里去了。” 程延序算是明白孟宁书那套踹门语录是打哪儿学来的了。 程延序找到上次那间浴室,抬手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回应。 “好了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 程延序清了清嗓子,再次敲门,声音提高了点儿:“吃饭了!” 孟宁书其实就站在他右后方,抱着胳膊,看着这人对着空浴室自说自话。 要不别管他了?这人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程延序心里愈发不安,手上敲门的力道也重了几分,“踹门了啊。” “加油!使劲踹!”身后突然爆出一声呐喊。 程延序猛地回头,只见孟宁书正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肩膀直抖。 “咳……吃饭了。”程延序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真是丢人丢大发了,刚才那傻样儿肯定全被这人看见了。 “哎,慢着。”孟宁书在后面喊他。 “什么?”程延序停下脚步,转过身。 “看好了,踹门了啊。”孟宁书几步冲到浴室门边,作势抬起脚。 “别!”程延序伸手想拦。 却见孟宁书只是用脚尖儿在门把手上轻轻一蹭,门就开了条缝。 “瞧见没?”他冲程延序扬扬下巴,“门,得这样……” “吃歪艾踹~”孟宁书笑得更大声了。 “……”程延序懒得理他。有那么好笑吗?他背过身,使劲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嘶!”指尖不小心戳到红肿未消的那半边脸,疼得他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不是吧?”孟宁书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他面前,脸上的嬉笑不见了,显得有些慌乱,“真,真哭了?” 一句玩笑话就把人惹哭了?这也太……孟宁书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脸没皮啊! 忽然,孟宁书猛地给了自己嘴巴一掌,“我就嘴痒痒。” “我……”程延序本来想解释,一个念头却突然闪过,将计就计!这不正好能把他那个为情整容的谎圆得更完美点吗? 他立刻垂下眼皮,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前女友……” “你前女友咋了?”孟宁书好奇心瞬间压过了慌乱,赶紧追问。 “她曾经,”程延序顿了顿,假装在艰难地回忆,“也是这样。” “啊?”孟宁书彻底愣住了,一时没明白“也是这样”是指哪样。 是说他哭?还是说他嘴痒?还是别的? 趁着孟宁书还在发懵的当口,程延序脚步飞快地转身就走。多待一秒,他脸上那点儿强装出来的难过就要绷不住笑场了。 “传奇?”老太太一步就挡在了程延序面前,盯着他的脸,“这么开心?” 程延序死死咬住下嘴唇,强压住想爆笑的冲动,“没,嘴抽筋了。” “没事吧?”老太太打量着他。 “没事,没事。”程延序连连摆手。 老太太越过他肩膀往后瞧,只见孟宁书还杵在原地。 她立刻喊道:“孟宁书!还吃不吃饭了?等下胃疼又该嚎了。” “吃!来了!”孟宁书被这一嗓子吼回了魂。 程延序赶紧朝着院子方向小跑着,溜到桌边坐好。 他一把抓过空杯子摆好,拎起那壶温水就往里倒。他得赶紧喝口水压压惊,这撒谎的滋味,尝过一次,怎么就跟上了瘾似的? 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程延序几乎能想象出那场景,老爷子不会骂,也不会罚,只会用那种沉沉的,失望透顶的眼神盯着他。 然后就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等着他自己扛不住,主动低头去承认错误,去剖析“思想根源”。 接着,老爷子会慢慢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抬手摸他的脑袋,动作不轻不重,跟撸一只刚闯祸的小狗差不多,嘴里的话没有半点儿温度:“嗯,这才是程家接班人该有的样子。” 要是他以为这事儿算完了,哪怕他喉咙里咕哝一声,或者想张嘴解释半句,老爷子立马得炸。 要么是茶杯擦着他耳边飞过去,砸在墙上,要么就是老爷子重重叹口气,冷冰冰甩出一句:“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德行……得多失望!她对你失望透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程延序都怕听到这句话,怕老妈真会对他失望。 所以他就拼了命地想把什么都做好,做到最好。哪怕就是跟他爹一块儿吃饭,他都能把那道菜怎么做的,还能怎么变着花样做,给讲得头头是道。 可换来的从来不是夸,只有他爸那张拉下来的脸:“心思该放哪儿?企业管理才是正经,你不是个厨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神在哪儿 孟宁书端着碗面,在他旁边站了老半天,这人愣是没发觉。 他只好悄悄往后挪了点儿,结果看见张传奇那双手抖得根本停不下来,桌上那杯茶都晃出来大半,全洒他胳膊上了,人却跟没知觉似的。 年纪轻轻就得了帕金森?这是孟宁书的第一想法。 很快,他就发现不对了,张传奇的肩膀也开始跟着抖。 “我靠!”孟宁书把面碗撂在地上,冲过去扶住他肩膀,“你没事吧?没啥事吧?” “不吃。”张传奇闷着头把脸扭开。 “……啊?”孟宁书眨巴着眼,好几秒才回过味儿来,“不是,你有病吧?” 这都哪跟哪啊? “嗯,”张传奇仰起头,使劲儿把眼眶里打转的水汽憋回去,声音有点儿发颤,“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病。” “让我为你唱毛毛?”孟宁书差点就张嘴唱出来了,“这都啥年代了。” “咳咳!咳!”程延序被自己口水呛得不轻。 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性格好,人也开朗,更难得的是还有那么好的外婆。孟宁书肯定是在一个温暖有爱的家里长大的吧? 大概也只有父母恩爱,家庭和睦,才能养出他这种像小太阳似的,看什么都乐呵呵的性子。 孟宁书瞅着这人不像真有事的样子,毕竟还有心思搁这儿开玩笑呢。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抽风了呢。”孟宁书转身去端自己的面碗。 “抽风……”张传奇却追着问,“是啥样啊?” 孟宁书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把碗筷放稳在桌上,“等着哈,给你学一个。” 他突然张大嘴巴,眼珠子使劲往上一翻,手脚跟被电击似的抖起来。 张传奇趴在床上,憋笑憋得都快抽过去了。 “孟宁书!你搁这发癫呢?” 孟宁书正演得起劲,后背猛地一阵火辣辣。他立马僵住,扭头一看,外婆正攥着根细木条,瞪圆了眼睛瞅他。 “外婆!”孟宁书哧溜一下钻桌子底下去了,两手死死拽住张传奇的裤腿。 “外,不!”张传奇一手赶紧提溜着快被他拽掉的裤腰,另一只手朝老太太拼命摆,“奶奶!他闹着玩呢,就为逗我乐呵。” 老太太这才把细条稍稍放低点,“真的?” 张传奇猛猛点头:“真的真的!” “啧,我还当这小子中邪了呢。”老太太嘀咕着,弯腰冲着桌底下喊,“还不快给我出来!” “哎哟外婆,您先把棍子搁下成不?”孟宁书赶紧指了指外婆手里那根细木条。 这东西抽人可老疼了,他小时候没少挨外婆揍,回回都是这种小细棍,阴影深刻。 外婆这才把棍子扔地上,“行了,赶紧吃你的面。” “好嘞!”孟宁书麻溜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胡乱拍了拍手上的灰,伸手就去够筷子。 “洗手。”张传奇一把攥住他手腕,眉头拧起来,“脏。” “啧,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孟宁书咻地抽回手,不死心地又要去抓。 “有病的也没法说了。”张传奇再次精准截获他的手。 “哎哟喂!”老太太看着这俩,乐得直拍手,“听听,听听,还是传奇说得在理,快去洗手,不洗不准吃。” 张传奇!就算真吃中毒了那也是老子自己的事!你这洁癖是太平洋警察吗管那么宽? 孟宁书脸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笑容,站起身,“行嘞,我这就去洗手。” 程延序心里舒坦多了。这人手背上都还粘着沙子就准备下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成的习惯。 孟宁书走到水龙头边,手都搭上开关了,又猛地松开,转身就扎进了厨房。 他一把拽开冰箱门,脑袋埋进冷冻柜里,两只手在里胡乱翻找。 冰杯呢?上次买来调酒明明还剩半袋啊!藏哪去了? 孟宁书的耐心彻底耗光,直接扯出那个冰格,把里面的冰棍全倒在了餐桌上。 他双手在那堆冰棍里急吼吼地扒拉,跟狗刨坑似的。 破假体错个位还真麻烦,张传奇那脸一点肿都没消,好像还更厉害了…啧。 偏偏这时候破冰杯死活找不着!孟宁书心里是又烦又急。 算了!高级货你也配用? “就你了。”他恶声恶气地从冰棍堆里拎出那根最便宜,连包装都透着一股寒酸气的老冰棍放在一边。 接着,他把剩下的胡乱塞回冰格,咣当怼进冰箱。 孟宁书抓起桌上那根“幸运儿”,扭头就往外走。 “传奇啊,”老太太一脸忧心,“要不,等你这脸好些了再去?” 她看着那肿的都快看不见眼睛的脸,实在放心不下。 “脸,没事的。”程延序坚持道。伤的是脸又不是手,摘个茶能碍着什么? “给。”孟宁书突然把一根冰棍杵到他眼皮子底下。 程延序下意识就接了,低头一看,廉价的塑料包装,成本怕是连三块钱都够呛吧? “不用了。”他脱口而出,随即又觉得这拒绝有点儿生硬,怕拂了对方好意,赶紧找补了一句,“我,不能吃这些。” 老爷子确实明令禁止他碰这些廉价东西,他也一直恪守这条规矩。所以……四舍五入一下,这话应该也不算骗人吧? “没让你吃,”孟宁书吸溜着面条,含糊不清地甩了一句,“敷脸的。” 程延序捏着包装袋,又仔细瞅了瞅。这不就是根冰棍儿么?还能敷脸?真够新鲜的。 他撕开包装袋,把那根冒着冷气的老冰棍,怼在了自己肿着的脸颊上。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牙关紧咬,“还,还挺,冰的。” 程延序话都哆嗦了,那只握着冰棍的手却还死命往脸上按。 “不然怎么叫冰棍……”孟宁书下意识吐槽,刚抬头瞥了一眼,嘴里的面条瞬间忘了嚼,后半截话硬生生掐断了。 这人怕不是脑子有坑吧?是因为这样才被对象嫌弃的吧!这可比长得丑被甩的可能性大多了。 “怎么?”张传奇问。 天儿热,冰棍化得贼快。糖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行,钻进了衣领里。 那滋味光是看着就难受。 张传奇一手按着那根不断融化的冰棍,另一只手狼狈地伸进领口,抹着脖子上又湿又黏的糖汁。 孟宁书震惊归震惊,但基本的良心还没下线。 他忍着一肚子的吐槽,抓起桌上的纸巾,塞进对方那只空着的手里,“先擦擦吧,脖子都快流成糖水河了。” “谢谢。”张传奇接过纸巾,往脖子上抹。 可这边刚擦掉一道,那边的冰棍汁就滑下来一道,越擦越黏,越擦越湿。 孟宁书看着他跟脖子较劲的蠢样,塞了一大口面条堵住自己快要抽搐的嘴角。 “那个,传奇啊,”他指了指对方脸上那根冰敷神器,“或许,您可以考虑一下,先把这个……放下来呢?” 程延序早就把脸上那玩意儿给忘干净了,按着脸的手纯粹是肌肉记忆使然。 “哦哦。”他懵懵懂懂地松开手,掌心却空空的。 那根棍子呢?程延序脑子彻底短路,冒出一句:“这还挺神奇的啊,消失的无影无踪。” 孟宁书完全不知道神在哪儿。大哥,你是想说你自己看着挺神经吧?你要这么说,那确实没毛病。 “传奇啊,”老太太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你贴跟棍子在脸上,是搞什么新式疗法?” “嗯?”程延序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听清这话的孟宁书,碗筷一放就凑了过来。只见那根棍子正粘在他肿的老高的脸上。 孟宁书再也绷不住了,笑得直不起腰:“哨子!哈哈。” “这孩子……”老太太摇摇头,伸手把程延序脸上那根棍子轻轻揭了下来。 程延序这才从神游里释放出来。哦,冰棍儿没消失啊?看来就是根普通的冰棍咯。既然是普通的……那我费劲撕开包装干嘛?隔着袋子不就能敷脸吗? 冰棍儿,敷脸,冰敷! 这不就是个冰袋的作用吗?靠!等理清思路,程延序恨不得立刻乘上月亮船就此远航。 孟宁书还在那儿笑,笑得快岔气了就灌口水压压,然后,接着乐。 程延序瞅着瞅着,自己嘴角也忍不住想往上翘,可刚一扯动,脸上就疼得发麻。 “奶,奶奶,”程延序赶紧转移话题,再这么看下去他得憋出内伤,“咱啥时候去茶园啊?” “还早呢,”老太太慢悠悠地说,“晌午头去也不迟。” “哦……”程延序没话找话,“那茶园里,都有啥茶啊?” “动物园里有啥动物,”孟宁书突然插嘴,“植物园里有啥植物?” 说完这话,他又笑趴在了桌子上,连带着茶具和椅子都跟着一阵乱抖。 不知道老太太是瞧出程延序尴尬了,还是怎么的,突然一巴掌拍在孟宁书后背上。 “你个臭小子,”老太太压着声骂,“书都读到哪去了?” “哎哟!疼!”孟宁书嚎了一嗓子,忍不住顶嘴,“这跟读书有啥关系?” “读书人最讲究的就是礼数!”老太太脸上明显带了不悦,“你瞧瞧你像什么样子?让你爸知道了……” “我也不是什么读书人啊,”孟宁书截断她的话,“大学都没念完呢。” 老太太像是被这话噎住了,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出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都知道了 孟宁书脸上还带着笑,说的话听着也跟平时没两样,可程延序就是咂摸出点儿不对劲儿来。还有,孟宁书大学没念完?为什么? 程延序纵使有数不清疑问,但还是把探究的心思按了下去。想说的人自然会说,不想说的,追着刨根问底,那不是强人所难么? 就算真问出来了,谁心里都不痛快。谁还没点想说又不能说的事儿呢?就像他自己,孟宁书要是问起来,他也只能编瞎话。 孟宁书大概意识到言行不妥,赶紧嬉皮笑脸地打岔:“外婆,这面可真香!我还没吃饱呢。” 老太太也顺着台阶下了,瞪他一眼,嘴角却带了笑:“你这皮猴!面是没了,零食倒还有点。” “那您帮我拿来呗?”孟宁书顺杆爬。 程延序悄悄退出了院子。他一个外人杵在那儿,不合适。就算老太太和孟宁书再随和,那也是人家的亲外婆,亲外孙,他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付钱租房的。 他心里头没来由地有点儿发酸。那感觉,就像寒冬腊月里有人揣着个暖烘烘的手炉朝你走过来,你冻得正想伸手去焐焐,却猛地反应过来,这东西,不是给你的。 人呐,有时候真挺奇怪。程延序不得不承认,老爷子有些话虽然糙,理儿却不糙,人就是贪心,尝着一点暖乎劲儿,就忍不住想全搂进自己怀里。 “传奇呢?”老太太捧着一把零食,左右张望着问。 孟宁书跟着四下瞅了一圈。咦?人呢?啥时候走的?他居然一点没察觉。 “可能上厕所去了吧?”孟宁书说。 “哎哟!瞧我这记性!”老太太猛地一拍脑门,“老张早上就来找你修灯泡呢,差点给忘了。” “行,我这就过去。”孟宁书应着,把零食全塞进口袋里。 他跨出院门,朝右边路口走了没几步,脚步却突然顿住,又慢慢退了回来。运河边上蹲着个背影,瞅着怪眼熟的。 程延序摸出口袋里的烟盒。这还是上回为了跟小店老板换零钱随手买的,希望能派上点用场吧。 他扯掉烟盒上的锡纸,捏出一根烟,另一只手掏出打火机,姿势就像在点纸钱。 程延序把烟叼进嘴里,猛吸了一口,“啊呸!咳咳咳,咳……” 他捏着那根烟拿开,一眼瞥见自己翘着的兰花指,实在膈应得慌。程延序把烟往地上一搁,直接用打火机屁股把烟头那点儿火星子摁灭了。 这么难抽的东西,祁让之那小子怎么就能一天不抽跟要了命似的? “浪费好烟啊。” 程延序的烟盒冷不丁被人抽走了。他一抬头,正对上孟宁书俯视的目光。 “你怎么……”程延序有点儿懵。 “去给老张换灯泡,”孟宁书用下巴朝隔壁方向一点,“他家灯泡坏了。” 程延序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儿,“哦,那你去吧。” 孟宁书倒是不急,把抢来的烟盒拿在手里慢悠悠转着,颠过来倒过去看了两三回,才开口:“好贵,要一百多块呢,够买多少杯芋泥没有啵啵的奶茶了?明明不抽,还买它干啥?” 芋泥没啵啵的奶茶?! 坏了!上回那杯的钱还没给老板娘呢!还有答应给孟宁书带的那杯,也忘得干干净净了。 可孟宁书都没催过他要奶茶,反而给他倒热茶,还怕他吃不饱。 程延序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孟宁书瞧见张传奇仰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自己,还以为这人是舍不得这包好烟。 “你又不会抽。”孟宁书说。可那人目光还黏在他身上。 孟宁书笑了笑,打开烟盒,挑出一根,把烟盒递回去,“我就抽一根,行不?” “我没给钱。”张传奇眼皮都没眨一下。 “什么?” 孟宁书手一抖,刚捏出来的那根烟像被他飞快塞回烟盒,连带着整个盒子用力按进他手里。 “记着,千万别说认识我。”孟宁书猛地往后蹦开一大步,扭过头去。 程延序想了想自己买东西时可能说过的话,老实交代:“……估计,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孟宁书眼前一黑,感觉天都要塌了。这街坊邻居的叔伯们,哪个不是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这家伙居然干出这种小偷小摸的事! 更狗血的是,这人还住在他家!这要让叔伯们知道了,该怎么看他孟宁书? 他脑子里甚至蹦出画面,被偷烟的大叔拍着他肩膀叹气:“宁书啊,你想抽烟跟伯伯直说嘛,犯得着让你那租客来我这儿……” 孟宁书深吸一口气,硬生生把那股想把人踹下河的冲动压下去。 “你在哪家店拿的?”他努力挤出个还算平静的表情,嘴角扯了扯。 “嗯?”程延序眉头一皱,感觉有被冒犯到。偷?这人凭什么说他偷东西?他看着很穷酸吗? 他扫了眼自己身上,那件不到三十块的t恤,还有脚上趿拉着的,顶多二十块的塑料拖鞋,嗯……是有点儿寒碜,但也不至于像个贼吧? 孟宁书真是开了眼了,头回见着偷人东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他笑着,凑近两步,脚尖不着痕迹地往张传奇脚踝边一勾,接着自己一个踉跄往前扑去。 “我没……”程延序辩解的话刚出口,整个人直接翻了个面,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巨响,人已经栽进了运河里。 “哎哟,传奇哥,你没事吧?”孟宁书立刻趴在河边,冲着水里喊。 乌篷船上的伯伯远远瞧见人掉水里了,赶紧划着船桨往这边赶:“哎哟喂!怎么掉下去了!” “叔!我会游!”程延序抹了把脸上的水,奋力朝岸边游去。好端端的,怎么就四脚朝天栽河里了?今天真是出门踩了狗屎,挨完揍又洗冷水澡。 “传奇哥!你怎么样?没事吧?”孟宁书急慌慌地跑到岸边,伸手要拉他。 程延序扒着岸边的石头爬上去,抹了把脸,“还好。” 孟宁书满脸愧疚,“都怪我,都怪我,刚才没看清路,一脚绊你身上了,这才害你掉下去的。” 原来是你小子绊的?程延序这才明白过来。不过看孟宁书那满脸的自责,估计也不是存心的。 “没事。”他摆摆手,抹着身上的水。 程延序从裤兜里掏出那包被水泡烂的烟,犹豫着解释:“这个,真不是偷的。” 孟宁书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很快轻笑一声:“我也没那意思啊。就是想问问你从哪家店拿的货。” 程延序没接他关于烟店的话茬,声音低了些:“还有,上回那奶茶,我喝了。钱,忘给老板娘了。答应给你带的那杯,也忘了。” 他总算把压在心里的两件事都说了出来。 “嗯,知道,知道。”孟宁书应得很快,“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吧,小心着凉。” 程延序仔细盯着孟宁书的脸,想从那眼神里瞧出点别的,愤怒?失望?或者至少该有点意外吧? 可什么都没有,平静得像刚才掉河里的不是他程延序,欠奶茶钱的也不是他程延序。 明明该松口气的……可程延序心里头那股滞涩感,反而更沉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呢?他自己也捋不清。 “哎哟喂,这怎么弄的?”老太太一声惊呼。 程延序才猛地回过神,原来自己已经站在屋里了。 “不小心掉河里了。”他简短地解释。 “快快快!赶紧去换衣服!”老太太连连摆手催促。 “嗯。”程延序应了声,转身往楼梯走。 从河边那句“知道”之后,孟宁书就跟哑巴了似的没再开过口。等他换好干爽衣服下来,孟宁书常窝着的那张躺椅上空荡荡的。 是去老张家换灯泡了? “宁书!宁书!”屋外突然传来老张的喊声。 看来,孟宁书没去。 “把自己反锁屋里头了。”老太太朝楼上努了努嘴。 老张“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抬眼望向二楼那扇紧闭的房门时,程延序清楚地瞧见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担忧。 程延序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 “甭担心他,”老太太笑着拍拍他胳膊,“这小子啊,八成是打游戏打魔怔了,嫌我们吵才锁的门。” 程延序点点头,看向还在等的老张:“要不我帮您换灯泡吧?” “哎呀!那敢情好,太好了,”老张喜出望外,攥住程延序的胳膊就往外带,“走走走,你个子比宁书还高出一截呢,换灯泡最顺手了,连踮脚都省了。” 孟宁书把房门拉开一条细缝,确认楼下那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又轻轻把门合上。 老太太踮着脚小跑到院门口,仔细关好大门,又快步折回,跑上楼,停在孟宁书房门口:“宁书,开门。” “外婆,我困着呢,睡觉。” 门里传来孟宁书听着就没精神的声音。 “不开,我可踹了啊!”老太太提高了嗓门,拍门的手劲也重了几分。 孟宁书后背抵着门板,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您往后退两步。” “行。”老太太依言退开。 门开了。孟宁书一脸倦容地杵在门口,无奈地说:“外婆,我真累得慌,起太早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没有打架 说完,他走回屋里,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闭上了眼。 老太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脚尖蹭着地板,最后还是走进来,挨着沙发边坐下,“宁书啊,你没欺负人家传奇吧?他掉河里不是你给弄下去的?” “是我踹下去的。”孟宁书没睁眼,直接认了,声音闷闷的。 “你!你这孩子怎么能!”老太太气得手直哆嗦,指着他,“你怎么能把人往河里踹!你明明……” “外婆,对不起。”孟宁书打断她,像是怕她说出后面的话,只是一遍遍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看着他这副模样,老太太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俯身过去,将缩在沙发里的外孙搂进怀里,像哄小时候的他那样,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啊,外婆知道,你不是存心的,好孩子。” 外婆那轻柔的拍抚和话语,像暖流一样,猝不及防地冲开了他心底最脆弱的那道闸门。 孟宁书再也绷不住了,压抑的哽咽瞬间冲破喉头,化作崩溃的嚎啕大哭。 明明已经出过那档子事了,明明发过誓的。 要是,要是张传奇根本不会水呢? 就算他会游又怎么样?呛水该有多痛苦,万一抽筋了呢?万一撞到河底的石头呢? 自己怎么能,怎么会,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来? 孟宁书,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去碰,不去想,那些过去就能像没发生过一样?太天真了! “外婆,我真没事了。”孟宁书用力抹了把脸,声音沙哑,“等传奇回来,您带他去茶园逛逛吧。”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挺喜欢茶的。” 不能再让外婆为自己悬着心了。搬出老太太最宝贝的茶园,总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吧? “不去。”外婆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一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说什么今天也得陪着我宝贝孙子。” “外婆……”孟宁书努力想把那点残余的哽咽压下去。 他抬起脸,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却竭力向上扯,“您看,我真没事了。哭过就痛快了,我打小不就这样?哭完就好了。” 外婆没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他。 几滴温热的水珠毫无预兆地砸在孟宁书的手背上。 外婆……还是哭了。 兜兜转转,他还是让外婆操碎了心。 孟宁书用力吸了吸发堵的鼻子,将外婆环抱的手从自己身上小心地剥开。然后,他反手揽住外婆瘦削的后背,学着刚才外婆安抚自己的样子,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 “外婆,没事了,没事了啊……”他不断重复着这苍白却唯一能想到的安慰。 他手中的力道渐渐松懈下去。老太太感受到他无声的疲惫,慢慢,慢慢地,带着万般不舍,从他怀里退开。 “外婆,”孟宁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睡会儿。” 话音未落,支撑着他的最后一丝力气骤然抽离。他整个人向后一仰,陷进沙发深处,身体像散了架,瘫软得仿佛这一躺下,就再也没力气睁开眼,再也没力气爬起来。 外婆看着他苍白疲惫到极点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心疼。 她最终只是抬手,抚了抚他汗湿的额发,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好……你先好好睡一觉……” 孟宁书似乎“嗯”了一声,又或许那只是他沉重呼吸带出的一点模糊气音。他无法确定。 耳边只剩下持续不断的嗡鸣,视野里是模糊晃动,最终沉入一片浓稠黑暗的光影。 他什么也听不清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孩子,留下来吃点东西吧?”李大娘躺在床上,声音又轻又飘。 但程延序却听得真真切切,每一个字都砸在他心上。 老张家的屋子很简朴,卧室里几乎没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轮椅,仿佛就是他们两人后半生全部的天地了。 程延序死死咬着牙关,把涌到眼眶的酸涩硬生生逼回去。他不敢开口,生怕泄出一丝哽咽,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怕拒绝,会让大娘多想,会让那份孱弱的期待落空。 老张佝偻着背,在靠墙的旧橱柜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掏出几颗包着彩色糖纸的巧克力,塞进程延序手里。 这牌子不算金贵,可在老张眼里,这就是顶好的东西了,平日里他自己都舍不得剥开一颗。 老张执意要送他回去,程延序说什么也没让。走出张家那扇低矮的木门时,程延序攥着掌心里那几颗巧克力,只觉得沉甸甸的,比什么金银财宝都压手,也……都暖心。 怎么走回小院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模糊记得,推开院门时,那木头门轴好像发出了一声闷响,似乎还费了点儿劲。 刚才出去,我关院门了吗? 程延序站在院子里,努力回想,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全是挥之不去的影子。 孟宁书突然的沉默,大娘虚弱的脸,老张翻找橱柜的背,还有手心里那几颗糖纸微微发黏的巧克力。 “传奇回来啦?”老太太坐在院子的竹椅上,手里握着一柄伞。 程延序的目光一下子就被那伞吸引住了,是柄温润古朴的墨绿色油纸伞。 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好看吧?”老太太抬眼看他。 “您嗓子……”程延序问,“怎么哑了?” “水喝少了呗。”老太太摆摆手,目光又落回伞上,指尖轻轻抚过伞面。 程延序没再追问,视线也黏在了伞面上。 只见每一道伞骨的间隙里,都细细题着几行毛笔字。远看那字迹温温软软的,凑近了才觉出笔锋内里的筋骨力道。 “这字,是您写的?”程延序忍不住伸手,指腹小心地蹭过那墨痕。 “我哪写得出这个,”老太太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是孟宁书那臭小子,小时候淘气,非要在我的伞上显摆他那两笔字。” 小时候就能写这么好了?那现在岂不是更……程延序指尖顺着伞骨间隙滑过,细细品味着那些字。 当摸到第四格时,他动作一顿,这里的字迹,明显和前面不同,笔锋更沉稳遒劲。 “这也是?”话刚出口,程延序自己都愣了一下。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尽问些刨根究底的问题。 老太太没有立刻回答。 那短暂的沉默让程延序心里慌乱的紧,认为自己唐突了,“我就随……” “这个啊,”老太太的手也轻轻抚了过来,指尖落在那行更显成熟的字上,声音更轻了些,“是宁书他妈妈写的。” 程延序立刻噤了声,没敢顺着往下问。 但心里那点儿好奇却不受控制地往上蹿。好像关于孟宁书的事,他总是格外想弄明白。 就像此刻,他忍不住想: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能养出孟宁书这样让人捉摸不透,又忍不住靠近的孩子呢? 老太太起初嘴角还微微扬着,手指头在那行字上流连,一遍又一遍。渐渐地,那点儿笑意淡了下去,眼神慢慢飘走了,也不知落到了哪儿。 程延序不想扰了老人家清净,脚步放得极轻,悄没声地往后挪,刚到楼梯口,老太太却冲他招了招手:“传奇,过来,陪老太婆唠唠嗑。” “哎,好。”程延序赶紧快步上前,站到老太太身边。 “你这孩子,”老太太拍了拍凳子,故意板起脸,“还等着老太婆请你坐啊?” “没没没!”程延序手忙脚乱地拖了把凳子,紧挨着老人家坐下。 “传奇啊,”老太太给他倒了杯水,“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程延序没想到老人家突然问这个,心里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照实说了:“我爸,开公司的,我妈很早就没了。” 老太太没马上接话,只是抬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抚了抚。“这些年,过得不开心吧?” 程延序先是一愣,眼神接着就暗了下去。他听见自己低低“嗯”了一声。自打老妈和奶奶相继离开后,他心里头,好像就再没真正敞亮过。 “宁书他爸也是开公司的,”老太太突然叹了两声,“他妈啊,也走咯。” “也?”程延序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这“走了”是离了散了,还是…… “再也回不来咯。”老太太端起茶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程延序还是听出了那话里带着轻微的哽咽,他不敢抬眼去看老人家的眼睛。那滋味,太疼,太难受了,当年老妈走的时候,奶奶就是那样。 “宁书这孩子啊,模样随他妈,”老太太笑了笑,“性子也是一样一样的。” 孟宁书他母亲肯定也是个温和有涵养的人吧?他认识的孟宁书,可不就是这样。 “传奇啊?”老太太没等他搭腔,直接问道。 “嗯?”程延序回过神。 “我替宁书给你赔个不是。”老太太说着,朝他弯下腰,郑重地鞠了一躬。 “哎!”程延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托住老太太胳膊,把人扶直,“您这样我得折寿了!” 他脑袋里没有太多跟长辈交流的词儿,下意识冒出这么一句来。 老太太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你这孩子,说话可真逗。” 程延序干笑了两声。老太太这是唱哪出?替孟宁书道哪门子歉? “那小子今天心里不痛快,下手没轻没重的,怕是伤着你了,”老太太解释道,“传奇,你别往心里头去啊。” 程延序一愣,赶紧澄清:“我俩没打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活着好啊 老太太被他这惊呼整得一愣,好几秒没缓过神。 程延序自己也是臊得慌,耳根子都烧起来了。 你瞎嚷嚷什么?金嗓子喉片吃多了吧,净显得你嗓子好使,搁这儿显摆呢? “好好好,没打,没打。”老太太柔声应着,那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摆明了就是不信他。 程延序还想解释:“真没打!” 老太太见他这么较真,更是乐得合不拢嘴:“行行行,我知道啦,没打。” 程延序是真没辙了,不知道还能说点啥才能让老人家别瞎琢磨。 “做饭去喽。”老太太站起身就往厨房走。 “哎,好嘞。”程延序如释重负。 这会儿他才琢磨出点儿门道来,孟宁书的父亲也是开公司的,那就说得通了。孟宁书的妈妈去世了,生前是药物研究员…… 那孟宁书是不是也懂点制药?耳濡目染的?孟宁书心情不好,那他这会儿好点儿没? 程延序!你瞎操什么心呢?魔怔了吧? 他捧起手边那杯还滚烫的茶就往嘴里灌。 “嗷!”烫得他原地蹦跶起来。不过这一烫,倒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弄没了,脑子总算清醒了些。 “孟宁书!只有你死了我才会心安!” “哥,你要好好生活……” “宁书,这是妈妈最后一次来看你了……” “不!”孟宁书猛地睁开了眼,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空调冷风扑打在他汗湿的身上,激得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双手用力抱紧脑袋,屈起腿,把脸深深埋了进去。 又是这种梦。回回都乱糟糟的,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耳边撕扯,回荡。好多次,孟宁书都闹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 这些话,是这些人真真切切对他说过的。 只是,他拼命想把它们按下去,不想碰。就像现在,光是想起来,心口就疼得慌。 孟宁书的呼吸越来越费劲,不得不大口大口喘着气。到最后,他不受控制地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窒息感猛地涌上来,憋得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视线从模糊的斑点彻底沉入一片漆黑,喉咙里像堵了块大石头,又胀又痛。 他感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泪不断地往外淌。 “在吗?”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听见谁在说话。 啊!求你们了,都走吧,赶紧走啊!他脑子一片混乱,手上的劲儿越来越大,整个人都快失去知觉了。 “孟宁书!”程延序又用力敲了敲门。 虽然觉得孟宁书不至于突然干出什么傻事,但这门敲了这么久,就是头猪也该吵醒了吧? 程延序急得真想一脚把门踹开,“吃饭了。” 吃饭?……不是幻觉? 孟宁书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他瘫坐在沙发上,咳得撕心裂肺。 “你还好吗?”门外的敲门声更急了。 “马……上……来。”他勉强挤出声音,嗓子又疼又哑。 听到回应,程延序悬着的心才落回肚子里,“嗯,好。” 眼前的黑暗一点点退去,孟宁书的脑子也慢慢清醒了。他开始后怕,要是张传奇没来,要是他敲几下就走了,自己这会是不是已经……外婆要是知道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 懊恼和自厌感同时冲上来,他抬手就狠狠给了自己脸上一拳,“醒醒吧你!” 拳头砸在脸上的剧痛让他瞬间龇牙咧嘴。嘶~真疼!那张传奇挨他那一下,岂不是更疼?假体也没这么疼吧? 他胡乱想着,推开房门,从兜里掏出根棒棒糖,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孟宁书深吸一口门外的新鲜空气,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脑门。 还是活着好啊……长这么帅要是死了多可惜。张传奇,如果你不是那人派来的,以后你就是我兄弟。 “你的脸?”程延序盯着正从楼梯上下来的孟宁书,目光落在他那肿得跟自己有得一拼的脸,欲言又止。 这家伙该不会梦游的时候连自己都揍吧?这也太危险了!今天揍自己,万一明天迷迷糊糊抄起剪刀戳自己可怎么办? 而且,这人房间里居然还藏着凶器,太吓人了。 孟宁书咧嘴一笑,伸手揉了揉肿痛的脸颊,“哦,不小心磕电脑桌上了。” 他那嘴巴怎么也歪了?笑得怪模怪样的……程延序目光又在孟宁书脸上扫了个来回。 哦!他忽然反应过来,八成跟自己一样,一笑就扯着伤处疼。 可疼你还非得笑?程延序看着他强挤出来的笑容,感觉十分别扭。啧,歪嘴龙王。 “哎呀!我的小祖宗!”老太太急匆匆跑了过来,拉住孟宁书的胳膊把他拽下楼,“你这又是怎么回事哟?” 她一边心疼地看着外孙的脸,一边飞快地瞥了眼旁边的程延序。难不成是传奇气不过,还手了? 程延序被老太太那眼神看得有点儿莫名。 您看我干嘛?总不会以为是我打的吧? 他赶紧对着老太太摇摇头,一脸无辜,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说了,磕桌上了。”孟宁书又重复了一遍,试图蒙混过关。 老太太这下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上次那个说自己磕门上了,结果是被宁书揍的。 现在这个说自己磕桌上了,十有八九也是被揍了。她飞快地分析着。 传奇这孩子,看着是有点凶相,可相处起来明明挺懂礼貌的呀…… 今天这是闹哪出?俩小子还打起来了? 不行,绝对不行!老太太心里直摇头。 传奇可是租了两年房子的!这要是天天你一拳我一脚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我这房子还要不要了?必须得管管。 老太太翻出早上给程延序涂的那盒药膏,手法跟对付程延序那会儿一模一样,涂在孟宁书脸上。唯一的不同是,这回肿的是左边脸。 “明天你也跟着去茶园干活。”老太太说。 “不去。”孟宁书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我这是在通知你,不是跟你商量。”外婆抹药的力道都重了些,态度十分坚决。 “不……”孟宁书一个劲地摇头晃脑。 外婆直接剜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茶园不是你家的了?” “是您的。”孟宁书回答。 “那我不是你外婆?”老太太脸一垮,嘴角立马往下撇。 “是是是!您当然是我最亲最好的外婆啦!”孟宁书赶紧顺毛捋,头回发觉说句话比爬山还累。 “我的东西,将来归谁?”老太太步步紧逼。 “那还用说,当然是我的啊!”孟宁书脱口而出,这问题根本不用过脑子。 “那茶园不就是你的?”外婆嘴角翘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她警惕地瞥了眼门外,确认没人进来,才凑近了点小声说:“怎么能让传奇一个人去你家茶园给你干活呢?人家愿意去那是热心肠,可这不是人家的义务!” 好家伙!老太太在这儿等着呢!她啥时候学会这下连环套的本事了? 孟宁书还想垂死挣扎,给自己找个偷懒的借口:“我,我这脸还伤着呢,得休养。” “人传奇那脸伤得比你还重呢!”老太太立刻堵了回来,“人家可啥都没说,照样干活!” 孟宁书彻底没词了。 奇了怪了,今天老太太吃错药了?这么执着,搁在平时,他要是耍赖拒绝个两回,外婆心疼他,早就随他去了。 “就这么定了!”老太太把药膏收好,转头就朝门外喊:“传奇啊,吃饭了!” “来了。”程延序应声道。 程延序吃完饭回到房间,一眼就发现那截塌了的床腿已经钉得结结实实。连床上乱糟糟的床单被套,都给叠得整整齐齐。 孟宁书啥时候来修的床?居然连套被套这种麻烦事儿都替他弄好了!程延序心里一热,推开门就想过去道谢。 可探头一看,孟宁书那边窗户黑着灯。他顿了顿,只好又悄悄缩回自己屋里。 睡得迷迷糊糊间,程延序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劈里啪啦的动静,还混着锅铲哐当哐当的磕碰声。 他挣扎着爬起来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饭菜的香味儿。 “传奇啊,收拾收拾,吃饭啦!”老太太的声音伴着上楼的脚步声传了上来,“你先吃着,喊孟宁书那小子起床可费劲喽。” “……嗯。”程延序还迷迷瞪瞪的,含糊应了一声。 “你俩出门前都换身衣服,”老太太坐下,拿起筷子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孟宁书问。他这顿饭吃得比昨天还费劲,腮帮子一动就疼,每次只能挑一丢丢菜,在嘴里磨半天。 他瞥了眼旁边的难兄张传奇,发现这人倒是吃得挺顺溜。 啧,这家伙吃饭怎么一点不受影响?应该是平时就细嚼慢咽惯了,这会反倒显不出区别。 “你说为什么?”老太太没好气地反问。 “长衣长裤多难看啊,还又闷又热。”孟宁书扯了扯自己身上那套宽松的灰色短裤短袖。这身穿着挺舒服,看着也清爽。 程延序听到他的话,抬眼扫了一下孟宁书的穿着。那身套装确实挺适合他,显得干净利落,人也精神。如果他能把腿放规矩点儿,大概会更……耐看点? 程延序默默收回目光。好在,这人脾气还不错,骨子里的那股温和劲儿倒是撑得住他那点儿随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别折腾了 孟宁书突然发觉自己温润公子的人设要塌。 他赶紧伸手捏了捏搭在凳子边上,晃悠了半天的那条腿,“哎哟,坐久了,这腿肚子麻得厉害。” 孟宁书趁机慢吞吞地把腿放回地面,腰背也挺直了些,连带着说话的腔调都端了起来,“传奇哥啊,茶园里虫子确实多,等下咱俩都换身长袖长裤吧。” “我没带长款的。”张传奇咽下嘴里的饭回答。 孟宁书右边嘴角轻轻一勾:“我有啊,等下吃完饭去我房间拿。” “嗯,好。”张传奇应了声。然后……就没下文了。 他捧着碗,筷子搁在旁边,目光平视前方,像在待机。 “先吃饭呀,”孟宁书看他那样子,忍不住问,“这么快就吃饱了?” “不是。”张传奇立刻双手捧起碗,解释道,“等你把话说完。” “等我干嘛?”孟宁书挑眉,有点莫名其妙。 “吃饭说话不好。”张传奇回答。 你特么是个设定好的机器人吧?孟宁书心里疯狂吐槽,连说话都得等对方指令结束才能动筷子?这一套一套的工序执行得也太严格了。 “的确哈,食不言寝不语,有道理。”孟宁书笑着点点头。也没再说话。 老太太本来正夹着菜呢,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连带着吃饭的动静都轻了不少,夹菜的速度也慢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饭桌上的空气都沉了不少。 张传奇突然开口:“奶奶,您说话没事儿的!” 呵!那我说话就有事呗?孟宁书心里冷笑一声,张传奇你行啊,搞区别对待是吧? 他气得牙痒痒,低着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恰好被抬眼看过来的老太太逮了个正着。 “嗯,你说得对,”老太太收回目光,“吃饭就是吃饭。” 说完这句,她也彻底不吭声了。 程延序握着筷子,嘴唇轻轻动了动,又赶紧闭上。 哪儿不对劲呢?他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气氛怪得让人后背发毛。 于是乎,这顿午饭剩下的时间,就在三个人心照不宣的沉默里,艰难地吃完了。 “你先试试这身,看能不能凑合穿。”孟宁书从衣柜深处扒拉出一套亮黄色的防晒衣,递给张传奇。 这颜色,简直像……咳,反正他最烦这种跟某种不可描述产物极其相似的颜色了。 这身还是外婆特意赶集,在特价摊上淘回来给他摘茶用的,结果一次都没能说服他穿上身,一直压箱底。 程延序接过那套衣服,展开一看,眼皮都跳了一下。这颜色也太扎眼了点吧?穿出去怕不是茶园里最亮的那颗星? 他拿着衣服,脸上写满了挣扎和犹豫:“有,还有别的颜色或者款式的吗?” “有是有,”孟宁书摊摊手,“不过我的其他衣服,你估计够呛能穿上。” 这真不是他故意刁难人家。张传奇那身板,明显比他结实了一圈。他衣柜里那些衣服,也就这套当初因为断码买大了的防晒衣,可能,大概,也许,张传奇能塞得进去。 “好吧。”程延序不太乐意地应着。 不乐意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比人家壮实呢……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孟宁书太瘦了,跟地里杵着的高粱杆子似的…… 倒也没那么夸张。 不过,那玩意儿嚼起来其实还挺甜的,当时他还以为那是根没用的干树枝呢。 “有高粱吗?”程延序冷不丁问了一句。 “嗯?什么?”孟宁书问。 “我是说,咱们这边儿有种高粱的吗?”程延序比划着,“就是那种绿色的,高高的杆子?” 孟宁书被他这描述给逗乐了,嘴角刚咧开一点儿又收了回去,估计脸疼得厉害。 他解释:“咳……雨水太多的地方,不适合种高粱。按道理,你们北方那种干爽点的地方才合适。再说了,现在这季节也早着呢。” 程延序“哦”了一声,点点头:“难怪……以前去乡下,住那家奶奶院里的高粱杆,嚼起来挺甜的。” “你喜欢吃那个?”孟宁书问。 他小时候也啃过,味道跟甘蔗有点像,清甜清甜的。他还试过把白砂糖撒水里,喝起来也有点那意思,不过到底不如新鲜的。 “还好吧。”张传奇答道,声音淡了些。 程延序其实也说不上多喜欢那味道本身。只是那时候,他头一回离开熟悉的环境,踏进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那个乡下小院里,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拥有优渥的一切。 那里的人,日子过得紧巴,却完全不像他爹曾经不屑地评价那些“穷地方”时说的那样粗俗没教养。 相反,他遇到的奶奶和那些朴实的村民,他们的笑容和眼神里,有种城市里少见的淳朴和善良。 那段经历,比高粱杆的甜味更深刻地留在了他心里。 “对了,”程延序从口袋里摸出老张给的那几颗巧克力,塞进孟宁书手里,“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儿甜的兴许能好点。” 孟宁书整个人僵在原地,指尖触到那带着体温的包装纸,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我先回屋换衣服了。”张传奇没等他反应,抱着那套亮眼的防晒衣转身出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孟宁书一人。他低头,怔怔地瞧着掌心里那几颗巧克力。包装……越看越眼熟。 他捻起一颗仔细辨认。 呵,这不就是老张上次从他这儿顺走的那个牌子吗? 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自己手里了。 他撕开包装,把圆滚滚的巧克力球丢进嘴里,嚼了嚼。 确实挺好吃的。 一种说不清的暖意,也随着那甜味悄悄漫上心头。 吃甜的会开心…… 这话,很久很久以前,老妈也总爱这么跟他说。 所以小时候他一哭鼻子,就必定要闹着吃糖。结果有段时间,蛀牙猖獗,疼得他龇牙咧嘴,还被班上的女同学笑话是“虫牙怪”。 程延序把自己衣柜翻个底朝天,愣是没找着一件长袖上衣。长裤倒是有,可惜是条板正的黑裤,这玩意儿配那件亮黄刺眼的防晒衣?画面太美不敢想。 他实在没辙,只能先套上那件“小黄蜂”同款防晒衣。低头一看,底下配着西装裤……这搭配简直灾难现场。 “唉……”他叹了口气,不死心地又去扒拉。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从衣柜最里边拽出一条压得有点儿皱的白色休闲裤。 赶紧换上,再往镜子前一站。 呼~程延序心里那点别扭劲儿总算消下去点。虽然整体还是有点扎眼,但至少比刚才那身不伦不类的强多了。 “换好没啊?”孟宁书的声音伴着几下敲窗声响起。 “好了。”程延序应着,下意识又扯了扯防晒衣的袖口和下摆。袖子是稍微短了点,露了一截手腕,但好在宽松不勒人,凑合能穿。 “你打那边儿走?”程延序隔着门问了一句。 话刚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 这张笨嘴怕是这辈子都蹦不出几句像样的话来了,直接开门请人家从这儿过不就完了?非得问! “我自己那边。”孟宁书的声音从窗外飘过,身影也晃了过去。 程延序拍了下额头,拉开门栓走出去。巧了,隔壁房门也“吱呀”一声推开,孟宁书正好走出来。 程延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顿住了。 这家伙……穿着一件白色纱质衬衫,底下配着条垂感十足的黑色阔腿西装裤,脖子上还松松地绕着一条白色丝绸带子,搭在身后,随着动作轻轻晃悠。 他手里甚至还捏着一柄折扇。 这身行头,要是忽略那张肿成发面馒头似的脸,确实挺有慵懒文艺范儿,可惜,怎么看都不像是去茶园干活,倒像是去哪个网红景点摆拍打卡的。 “你穿白色裤子去干活啊?”孟宁书上下扫了他一眼,先发制人地开口。 程延序被噎得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的? “快下来!磨蹭什么呢?”楼下传来老太太的喊声。 她戴着顶大草帽,手里捧着三个装茶叶的小竹筐,正仰头看他俩。 俩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老太太把他俩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最后定格在孟宁书那身飘逸的行头上,啧啧摇头:“你俩穿成这样,那裤子怕是要遭大罪咯。” 她抬手指了指孟宁书,语气笃定,“尤其是你!这身娇贵料子,等回来怕是要变成拖把上的破布条。” 孟宁书食指绕住胸前那条丝绸带子的尾端,灵活地缠了几圈,“放心啦,外婆。我就看看。” “我去换。”程延序说着,转身就要往楼上冲。 “哎,别折腾了吧?”孟宁书赶紧出声。 老太太那话明显就是随口逗逗乐子,多个人在旁边陪着说说话解解闷,哪能真让人家干活啊? “得换。”程延序脚步没停,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 他这人做事,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非得做到最好,最合适。既然这条白裤子穿着下地干活不方便,那就必须换条利索的! 老太太和孟宁书对视一眼,想拦的手刚抬起来,人已经噔噔噔跑上去了。 “传奇这孩子,还挺认死理哈?”老太太望着程延序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语气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嗯,”孟宁书甩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摇着,评价道,“是挺犟的,倔驴。” “你懂什么!”老太太劈手夺过他的扇子,自己呼哧呼哧扇起风来,“人家那叫踏实肯干,言出必行!哪像你似的,油瓶倒了都懒得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老太飙车 可以啊,胳膊肘拐到南半球去了的老太太!孟宁书把脖子上那条招摇的丝带扯了下来。 趁着外婆还在为张传奇说好话的功夫,悄悄溜到老太太身后。 “您听好了,”孟宁书压低声音,把那根丝带绕上外婆的脖子,还故意轻轻勒了一下,“您亲亲的外孙,他姓孟,名宁书,他不姓张。” “哎哟!你个小浑球!”外婆一把将那丝带扯了下来,甩在了地上,“皮痒了是吧?敢拿带子勒你外婆?” “哎哟喂,我的好外婆!”孟宁书赶紧弯腰把那根宝贝丝绸带子从地上捞起来,痛惜道,“这东西可贵着呢,花了我好几十块呢。” “就这么根破绳子?”外婆一脸嫌弃,把带子夺了回去,在自己围裙上蹭了蹭沾的灰,“我看顶多值几毛!洗洗晾干了,绑个窗帘啥的还能凑合用。” 她完全没把孟宁书的话当回事。 与此同时,楼上房间里。 程延序冲回自己屋,对着床上摊开的两条裤子,陷入了短暂而激烈的天人交战。 不能让人在楼下干等! 最终,他硬着头皮把那条防晒裤给套上了。 程延序人还没从门里出来呢,那身亮瞎眼的明黄色就先把整个过道给照亮了。 楼下正为丝带争论不休的祖孙俩同时被这“圣光”吸引,齐刷刷仰头往楼梯上看去。 “噗!啊哈!”孟宁书一眼瞅见那抹移动且鲜亮的黄,捂着肿痛的半边脸就笑喷了,“小……小黄鸭成精了。” 老太太也看得愣了好几秒,回过神来,转头戳孟宁书的脑门:“你那一柜子衣服,就给传奇配了这么一身行头?” 孟宁书这会儿哪还听得进外婆的话?他满脑子都是活体巨型小黄人,直立行走的充气小黄鸭,笑点被戳得稀碎。脸也疼,肚子也笑抽筋了,可就是停不下来。 程延序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他尴尬地往下拽了拽短了一截的裤脚,又抻了抻袖口,声音都有点儿发紧:“很,很奇怪吗?” “不奇怪,”老太太将自己头上那顶草帽薅了下来,扣在了还在狂笑的孟宁书脑袋上,“咱们是去茶园干活的,不是去戏台子上唱大戏的。” 老太太您这话可有点冒犯人了哈。孟宁书被外婆的精准打击噎得笑不出来了。 他挺直腰板,摸了摸自己的衬衫领口,“这采茶啊,讲究个心情。那茶姑娘,她就爱看帅小伙!她心情舒畅了,手下那些茶叶小弟才肯听话,卯足了劲往上长,那品质才能好。” 话还能这么圆?程延序听着孟宁书那套歪理,打心眼里佩服这家伙的嘴皮子功夫。 “传奇,别听这小子在这瞎咧咧!”老太太踮起脚,把自己另一顶备用的大草帽扣在了他头上,“这小子呀,嘴里跑火车跑惯了,没个正形。” “这下全副武装了。”孟宁书立刻凑过来,抬手在他脑袋上那个草帽顶上,轻拍了两下。 程延序瞧不见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造型。但光看孟宁书那还在努力憋笑的反应,他就知道自己这副扮相,绝对是行走的笑点制造机。 不过……这样也好。 万一老爷子派来找他的人真摸到这地方,估计打眼一瞧,也认不出这老农面孔,会是他程延序吧? 这么一通自我安慰下来,他再低头瞅瞅身上这套“装备”,隐隐觉得这身还挺实用。 “传奇哥,你骑自行车不?”孟宁书扶着那辆自行车,随口问。 “不会。”程延序回答。 “嗯?”孟宁书挑眉,“不能吧?我记得上回问你能不能骑,你二话不说推着车就出门了,那架势挺熟练的啊。” “真不会。”程延序被他看得有点儿心虚,眼神飘忽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坦白,“那次,那次是,是我想偷偷试试来着。” 那你怎么当的司机?孟宁书脑子里飞快闪过这个疑问,很快又打消了,哦,也对,开车跟蹬这俩轮子的家伙,那能是一回事吗? “得了,那你上后头去吧。”孟宁书朝自行车后方一摆手,自己跨上了车座,飞快蹬了出去。 程延序扭头看去,只见老太太动作娴熟地骑着一辆电动小摩托,停在了他身边。 “传奇,上来!”老太太单脚撑地,稳稳刹住车。 程延序:“……” 他看看那轻松驾驭小电摩,精神头十足的老太太,再想想自己…… 七十多岁的老太太,骑电摩跟玩儿似的!而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年轻人,居然连自行车都不会? 这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连个老太太都不如吗?一股混合着震惊和羞愧的绝望感,瞬间淹没了程延序。 曾经,祁让之嬉皮笑脸地调侃他,说他活得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古董一样,暮气沉沉。他当时听了也就笑笑,根本没往心里去。 可现在,在如此直观,如此惨烈的对比下…… 程延序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原来,真正的老人家,都活得比他这个“老古董”要潮,要溜多了。 “想啥呢?赶紧上来!”老太太按着喇叭催,“可不能让那小子抢了先!” “哦哦,来了!”程延序赶紧跨上后座,屁股还没坐稳当,老太太猛地一拧油门,车子就窜了出去。 程延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又不敢吱声怕分了老太太的神,只能死死抓住车座后头那根铁杠子。 没一会儿,程延序就瞅见了前头蹬自行车的孟宁书。孟宁书回头瞥了一眼,脚下跟蹬了风火轮似的,嗖嗖两下就没影儿了。 “传奇!坐稳喽!”老太太的喊声被风扯得变了调,可那股子兴奋劲儿却一点儿没藏住。她甚至没等程延序应声,油门又是一拧,这回直接拧到了底。 原来网上传的老太飙车,真不是吹的!这不,活生生的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了! 程延序吓得把眼一闭。可这更糟,黑咕隆咚啥也看不见,心里更是没着没落的,慌得要命。 他赶紧又把眼睛睁开。 就在这时,大腿上突然啪地挨了一巴掌。程延序下意识扭头一看,孟宁书就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蹬着那辆自行车,一条胳膊还没收回去。 “太危险了!”程延序没忍住喊了出来。 他平时坐车,连司机都得按老爷子的规矩,车速绝对不能过八十码。 “小意思!”孟宁书那边更绝,直接撒了把,自行车愣是让他当独轮车蹬着往前窜! “传奇,吓着了吧?”老太太总算把车速降下来点,“我俩平时野惯了,对不住啊。” “没,没有的事。”程延序嘴硬道。 老太太兴许是看穿了他那点儿小心思,一直到地儿,车速都稳稳当当的,再没飚起来。 “到了。”老太太把车停稳当。 程延序下了车,两条腿软得直打晃,踩在地上都发虚。 老太太拔掉车钥匙,又从兜里摸出一把小得不起眼的钥匙,插进车后座那个小筐的锁眼里,打开了。 她拿出里面的草帽,这还没完! 老太太把手按在座垫上,摸索着用力往下一压,再一抬,那厚实的座垫整个儿被她掀了起来。 程延序傻眼了。这么个小电驴,肚子里居然能装下这么多东西。 他把车前面脚踏板那儿放着的几个小竹筐拎了下来,歪头朝后视镜里瞄了好几眼,草帽绳子勒在下巴底下,怪不得没给风刮跑。 身上这套行头是挺亮眼,不过倒也不算难看。就是那刘海儿,估计是让帽子压的,呲出来几撮儿,有点扎眼。 程延序抬手胡乱拨拉了两下,又把帽檐使劲往下扽了扽,这才盖住那几根不听话的毛。 孟宁书从前头那户人家门里晃悠出来,手里还拎着老大一个袋子。 “吃不?”他从袋子里摸出个苹果,递过来,“李婶硬塞的,推都推不掉。” “吃。”程延序伸手接住了苹果,却没立马往嘴边送。刚才那手,又是抓铁杠子又是拎竹筐的,他自己都嫌埋汰。 “那边有水龙头。”孟宁书咬了一大口自己手里的苹果,随手朝旁边一指。 张传奇这洁癖到底是有多严重啊?等下到了茶园,那泥巴地,茶树棵子的,可有好戏看喽!他倒要瞧瞧,这位僵面哥能绷出什么表情来。 程延序洗完苹果,甩了甩水珠往回走,刚巧撞见孟宁书骑着小电驴,一拧油门,蹿了出去。 他去哪儿呢? 程延序赶紧四下张望找老太太的身影,可哪儿都没瞅见。 该不会……把他给落下了吧? “喂!我在这儿呢!”程延序紧赶两步喊了一嗓子。可前头的孟宁书好像没听见,车头一拐,眨眼就消失在前面的路口。 程延序正想拔腿追上去,突然瞥见老屋后头藏着条小路。茶园不都在山上吗?那这条小路,应该就是上山的道儿了。 他在原地又站了半分钟,朝孟宁书消失的路口张望了几眼,还是没影儿。算了!程延序抬脚就朝着那条小路走了过去。 刚上路那会儿还行,可越往里走越不像样儿,两边张牙舞抓的树杈子,得猫着腰才躲得开。 脚底下是松滑的泥地,一个不留神,就能往后出溜老远,得扒拉住旁边的树才能稳住。 不对啊!老太太得经常去茶园收拾吧?那这上山的路……咋能难走成这德行?这根本不像常有人走的样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听着别扭 孟宁书把车停在树荫底下,随手把那顶草帽又扣回了头上,丑是丑了点,可挡太阳是真管用。他慢悠悠往回溜达,心里还琢磨着事儿。 突然,他脚下一顿。完犊子!忘了跟张传奇那小子打声招呼了!外婆也早就奔茶园去了…… “靠!”孟宁书拔腿就跑。 张传奇应该不会自己瞎跑吧?他会不会找边上叔伯问问茶园在哪?……呸!就他那金口,张得开才怪。 等他气喘吁吁冲到李婶家门口时,哪还有什么张传奇的影子?就是王传奇来了也找不着人啊。 “李婶!”孟宁书急得扯着嗓子朝楼上喊。 “哎!宁书啊?啥事这么急?”李婶推开窗户探出头。 “李婶!您瞧见跟我一块来的那小伙没?”孟宁书仰着头,声音都带着喘,“就穿一身黄,特扎眼那个。” “哎哟,这我还真没留神!”李婶拍了下窗框,“别是往后头那条老路去了吧?” 孟宁书怕的就是这个,李婶家后头那条小路,老早就没人走了,荒得厉害。这大热的天,草窠子里保不准就盘着条蛇,或者钻出个啥野物来。 就算他运气好,没撞上这些东西,那条又陡又滑,岔道还多的野路子,也绝不是张传奇那种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公子哥能对付得了的。 孟宁书又冲到菜地里问正施肥的张大爷。张大爷拄着锄头直摇头:“没瞧见,真没留神。” 孟宁书一颗心直往下沉。这人要真出点啥事……要是再有人因为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他干脆也别活了,直接下去找亲人团聚得了。 他再不敢耽搁,扭头就朝着那条荒废的小路猛冲过去。 “宁书回来!那地方去不得喂!”张大爷在后头急得扯着嗓子喊。 孟宁书脚下步子甩得更开,跑得更快了。 妈!你在天上看着,千万保佑张传奇那家伙别出事!老弟,你也帮哥一把,求求了,保佑那祖宗压根没走这条路。 “闪开!” 一声熟悉的吼叫猛地炸响。 孟宁书惊得抬头,只见半截树干正咔嚓咔嚓地往下滑。 他急忙往旁边扑去。 “砰!”树干不偏不倚,正好卡在他面前的大石头上。 再定睛一看,树干上居然坐着个小黄人,不是张传奇还能是谁! “你他妈不要命了啊?”孟宁书心有余悸,连滚带爬冲过去,一把将他从歪倒的树干上薅了下来。 “没事儿。”张传奇拍拍身上的灰,表情还挺淡定。 孟宁书可不信,火急火燎地上下检查。胳膊腿都在,好像没啥大伤?可当他想拉起张传奇左边胳膊细看时,这家伙飞快地把手背到了身后。 “手!手怎么了?”孟宁书急得就去拽。 “真没事儿。”张传奇把手藏得更严实了。 孟宁书哪还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上手箍住他上半截胳膊,手指忽然蹭到一片冰凉滑腻的东西。 张传奇貌似没辙了,只好把手伸出来:“你看,还挺可爱的。” 等孟宁书看清他手里攥着的东西时,头发丝都快竖起来了。我滴个亲娘祖宗!这大傻呗胳膊上居然缠着一条黑黢黢的蛇!他还捏着蛇的脑袋! 张传奇我看你是脑壳缺根弦! “我操啊啊啊!”孟宁书吓得原地蹦起三尺高,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小心!”程延序立马薅住他的胳膊往回拽。 他刚才就是怕孟宁书看见这玩意儿吓破胆,才一个劲儿往后躲。 这小黑蛇,是他刚才发现路不对想往回撤的时候,草窠子里突然窜出来一条大蛇冲他“嘶嘶”吐信子,把他吓了一跳。 等那大蛇溜了,他扒拉草丛,发现了这条落单的小家伙,看着怪可怜又招人疼,顺手就给捡回来了。 “别怕,”程延序捏着蛇头,在孟宁书眼前晃悠了两下,那小蛇身子也跟着一荡一荡的,“没毒,小玩意儿。” 孟宁书努力把呼吸喘匀了,放软声音:“……那你怎么下来的?” 程延序指了指那截卡在石头上的树干,“陡的地儿就坐它上头,哧溜,滑下来。” 嘿,你还别说,真挺带劲儿!这树干也是半道儿捡的,他琢磨着跟滑梯估计差不多,这满地都是杂草树根,总该能绊住点儿,不至于真飞出去。 万一真飞了……咳,那也只能算他命里该着。 于是,他就真坐上去了。滑一段儿,树干“咔”地卡住,他就拎起来,挪个地儿摆好,再一迈腿跨上去。 就这么哧溜,咔!哧溜,咔!一路连滑带颠儿地冲到了山脚。 他是万万没想到,能在这儿撞上专门来找他的孟宁书。 那一瞬间,心里头真是打翻了五味瓶,惊的是怕这横冲直撞的树干收不住劲儿,撞着孟宁书,喜的是……嘿,看来他还没被人彻底忘到后脑勺去。 孟宁书心里嘀咕,看来是真没救了!万幸这傻缺没真出啥事,这大概就是老话常讲的,傻人有傻福吧。 “传奇哥,”孟宁书眼神往他下方位置一瞟,抬了抬下巴,“就这么一路颠下来,你那……还好使不?” 程延序一愣。孟宁书不提,他还没觉得,这一提……好像还真有点儿隐隐作痛。 “它……”程延序咬着牙,“抗造!顽强着呢!” “”哟嗬,钢铁侠啊?”孟宁书笑了老半天。 程延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吭哧许久也没憋出句话来。 两人刚走到小路口,就撞见放心不下的李婶,张大爷他们,扛着工具寻上来了。 “哎哟喂!没伤着哪儿吧?”李婶一把扳过孟宁书的肩膀,跟转陀螺似的把他前后左右仔细瞅了个遍。 张大爷先在程延序那张花脸上扫了一圈,又盯住他那只一直别在身后的手,皱紧眉头,“你这小子!这种荒山野岭也敢瞎闯?不要命啦?” “叔,他头回来,不认得路,”孟宁书赶紧替他打圆场。 “还有你!”张大爷炮口立马调转,指着孟宁书鼻子,“喊都喊不住!回头让你外婆知道,又得替你操碎心!” 程延序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这事儿确实怨他,要是老老实实待着不瞎跑,哪来这一出?平白害得这么多长辈担惊受怕。 “给您几位添麻烦了。”程延序诚恳地道歉。 “人没事就好,比啥都强!”李婶笑着拍了下手,“就是你俩啊,这下可成面包兄弟喽。” 面包兄弟?程延序和孟宁书大眼瞪小眼,一脸懵圈。 “你俩这脸凑一块,”张大爷边说,边挥起镰刀,把挡路的小树枝削断,“才勉强拼出一张囫囵个的好脸。” “我们这不是摔的!”程延序反应快,赶紧解释,“是早先就有的。” “对对对!老早的印子了,”孟宁书也赶紧揉揉脸帮腔,“婶婶,您这才瞧见啊?” “真的假的?”李婶将信将疑,那眼神还直往程延序身后那只手上瞟,“小子,你那只手真没伤着?” “没有!绝对没有!”孟宁书插到两人中间,“我发誓,您真不会想知道的!” “行,没伤着就行。”李婶没再多问。 等人都散了,孟宁书难得说话磕磕巴巴的:“传奇哥,那个,呃……对不住啊。” 他平时没这么正儿八经地道过歉,怪尴尬的。但这句话他憋了一路,人家好心帮自家采茶,差点因为他的失误害人受伤。 “别,”张传奇伸出胳膊,五指张开一挡,“听着别扭。” “靠!”孟宁书一下乐了。他这说的人还没抗议呢,听的人倒先别扭上了。 张传奇也没忍住,咧嘴笑了起来。 “原来你会笑啊?”孟宁书还是头回见这人笑得这么开,他还以为这人的假脸不灵活呢。 “我又不是机器人。”程延序回了一句。 他只是慢热,又不是哑巴,祁让之还总嫌他话多,嘴损,不过,好听话也的确没从他嘴里蹦出来过就是了。 唉,也就在说话这事儿上,他才能觉出自己随了他爹。 想想也是,老妈走得太早,耳边没捞着几句真心实意的好听话,打小围过来的那些人,嘴里抹了蜜似的夸他,可哪一句不是冲着他爹的招牌? 日子久了,真话假话搅和成一锅粥,倒养成了他这又笨又倔的嘴,好听话嫌假,真话又怕伤人。 所以平时,他能不说就不说,把那些用不着出口的话,都摁在肚子里默默吐槽。 可在孟宁书这儿,他就觉得浑身松快,好像想啥说啥都行,说秃噜了,说难听了,甚至蹦出句真心实意的蠢话,孟宁书总有办法稳稳接住话茬儿,化解那点儿不自在。 “哎,你为啥叫张传奇啊?”孟宁书到底没憋住,问了出来。 程延序话卡在嗓子眼儿里。说还是不说?跟孟宁书坦白?可万一……万一他觉得被耍了呢? 老爷子要是知道了,他那股邪火指不定烧到哪儿去。会不会连累孟家?他爹做事儿向来没个准谱儿,跟个疯子一样,程延序心里是真没底。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好歹将来能说句“人家从头到尾就只认识张传奇”。 “指望我活成个神人呗。”程延序扯了扯嘴角。 “噗,那确实够神的!”孟宁书一个没忍住,又乐了。 没办法,他这笑点就这样,陈飞洋老说他“笑点比地漏还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那也太傻 孟宁书还在那儿边走边乐呢,程延序心情却沉到了谷底。 要是孟宁书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还能像现在这样,在他面前笑得没心没肺,毫无保留吗?又或者,没等这事儿露馅,他可能就先被父亲逮到了。 打从公司逃出来,他就没想过能藏一辈子。老头子找到他,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就看祁让之能跟他爸周旋多久了。 不用猜也知道,老头儿肯定天天找祁让之麻烦,谁让他程延序这些年身边就剩这么一铁哥们儿呢?所以啊,在这之前,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别给人添麻烦才是真的。 “诶,你没喊我啊?”孟宁书忽然扭过头问。 “啊?”程延序愣愣地看着他。 “你没听见我发动车啊?”孟宁书有点纳闷。难不成张传奇这家伙洗个苹果洗入迷了?压根没发现他骑车走了? “听见了,也瞅见了,我还喊你来着,”程延序回他,“可你没听着啊,嗖一下就骑没影了。” 孟宁书往前蹿出去好几步,猛地刹住脚,转过身来朝他喊:“喂!你不会这样啊?” “哪样啊?”程延序扯着嗓子回喊。 “喂!孟宁书你等等我啊!”孟宁书撒丫子又往前冲,胳膊抡得跟风车似的,“你把张传奇落下了!落下了!” 程延序噗嗤笑出了声,拔腿就追:“那也太傻了!谁干得出来啊!” 孟宁书好久没这么疯跑过了,这会儿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累得够呛。 程延序从裤兜里摸出那个苹果,还好,没磕烂。他往前一递:“吃吗?” 孟宁书抬起眼皮瞅了瞅那苹果,手还撑在膝盖上没动。他发现张传奇这人,有时候是真跟个人机似的,刚才学他说话不算,现在连递过来的苹果都原样还回来了,哦,倒是洗过了。 程延序看对面没动静。孟宁书也有洁癖?之前没发现啊,也对! 这苹果在自己裤兜里待了小半天,又是钻林子抓蛇,又是滑木头墩子的……沾了灰不说,搞不好还蹭上点啥,换他他也下不去嘴。 “附近有卖水的摊儿吗?”程延序有点儿尴尬,赶紧把苹果藏到身后。 孟宁书没吭声,直起身,抹了把额头的汗,一声不响地绕过他,朝旁边走去。 程延序下意识跟上。刚走没两步,前头的孟宁书猛地扭过头,倒着蹦跶了两步回来,脸上带着斜嘴的笑。 “嘁!别藏了!”孟宁书话音没落,手已经伸过来,一把将他里那个苹果捞走了。 “脏!”程延序皱着眉,伸手就要往回抢。 “嗐,实话跟你说吧,”孟宁书压根不躲,对着苹果咔嚓就是一大口。 他腮帮子鼓鼓地嚼着,话含混不清地往外蹦:“我吃水果,从来都,不洗!你这好歹还过过水呢,没那么多讲究。” 程延序手臂上盘着的那条小蛇,开始在袖口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他抬头瞅了眼还在猛啃苹果的孟宁书,又低头看看蛇那细细的尾巴尖,还是没敢说出实情。 要是现在告诉孟宁书,刚才抓蛇的手碰过那颗苹果……想到这儿,程延序觉得,对方搞不好会当场冲去洗胃。 “茶园在那边。”孟宁书指了指前面不远的小山包,“我刚停车去了。” “怎么还挪地方了?”程延序问。他明明记得老太太的车当时就停在路边最靠里的位置,根本碍不着谁。 “晒啊。”孟宁书啃完最后一口苹果。 电摩还怕晒?程延序心里有点儿纳闷,嘴上却故意调侃:“那喂点儿水不是更好?” “噗~咳咳咳!”孟宁书嘴里的苹果渣直接喷了出来。 他赶紧解下草帽,把它当扇子呼呼地甩着风,边笑边解释:“大哥,暴晒油箱会晒干的!再说了,晒久了那车座垫,烫得跟烧红的烤盘没两样,你要敢坐下去,保管屁股立马就熟了。” “原来是这样。”程延序了然地点点头。 “你不会打算带着这家伙去茶园吧?”孟宁书整个人都往后撤了两步,脸偏得老远,手胡乱往他袖口方向比划了一下。 他对所有滑溜溜的东西都怵得慌,别说亲眼见了,就是隔着屏幕瞄一眼,都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能带啊?”程延序挠了挠小蛇的脑袋,有点儿无奈。 他当时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条突然蹿出来的大块头明显和这小家伙不是一个路数,他要不赶紧捞走,小家伙转眼就得进人家肚子。 “倒也不是不能带……”孟宁书说,“主要是不太方便吧?你老把它缠胳膊上,这大太阳底下,别回头给晒成蛇干了。” 他更担心张传奇真把这小祖宗带回家,心血来潮想养在房间里怎么办?想到自己隔壁可能盘着条活蛇,他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哪天悄没声地就生出一窝来?到时候家里可就热闹了,满地都是蛇子蛇孙开大会。 这倒确实是个麻烦。程延序正琢磨着,余光恰好扫到旁边那条小河沟。 他捏着小蛇的脑袋,纵身就跳了下去。 “你等等,先用个袋子……”孟宁书话还没喊利索,扭头一看,好家伙,路边哪还有张传奇的影子? 人呢?孟宁书把手搭在额前,踮着脚朝前路张望。不能啊,自己就转个头的工夫,这人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这速度,开火箭都嫌慢吧? “张传奇!”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路上荡开。 “这儿呢!”路坎底下忽然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朝上挥了挥。 孟宁书循声冲到路边,探身往下看。 张传奇弓着腰,大半个人都快埋进那条小河沟里了,双手正在泥水里来回摸索,溅得满身水珠。 “你跳下去干嘛呢?”孟宁书扒着路坎边沿,嚷道,“在水里摸什么呢?” 程延序的手又搅动了一下,“它藏起来了。” 他刚才看小河沟不宽,水也浅,想着把蛇放水里让它自个儿游一会儿,自己就守在边上盯着,总不至于让它溜了。哪成想,这小东西滑头得很,眨眼的功夫,居然躲起来了。 “藏?我看是跑了吧。”孟宁书站在路坎上,不敢往下挪一步。天知道那滑溜溜的东西会不会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蹿出来,给他来个“惊喜”。 程延序没理他,自顾自地翻开一块石头,泥水都溅到了下巴上,他却不在意,语气笃定:“就是藏起来了。” 他手在旁边的淤泥里搅了搅,心里那股劲儿上来了,他敢打包票,这小东西绝对就猫在这片泥巴底下。 那就随它去吧,蛇本来就更适合在大自然里生活。 可看到张传奇那副死磕的样子,孟宁书到底没出声阻拦,这人洁癖有多严重,他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居然为了一条蛇,弄得手上脚上全是泥巴脏东西。 “哎,我帮你找。”孟宁书心都悬起来了,可还是咬咬牙跳进水里。 他挨着张传奇蹲下,伸手翻开一块水泥板。浑浊的水晃荡着散开,一条黑蛇突然盘在眼前。 孟宁书后背瞬间凉了半截,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这时候出声,非把那东西惊跑了不可,那姓张的罪就白受了,他赶紧伸手捅了捅张传奇的后背。 程延序扭过头,刚要张嘴,就见孟宁书冲他猛摇头,另一只手指着急急往下点。他的视线跟着落下,那条小蛇正探出个小脑袋,一点一点往孟宁书脚边蹭。 他甚至能看清孟宁书那两条腿在打颤。程延序立马掐住蛇的七寸,提溜起来就藏到了身后。 瞅着孟宁书那张煞白的脸,这么怕蛇的人,居然真跳下来帮他找……程延序心里头那股热乎劲儿直往上涌。 “谢了。”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真谢了。” 孟宁书轻轻拍了下胸口,松了口气:“找到就好。” 他瞧着张传奇的举动,心里头明白了,这人喜欢小动物,是真喜欢。不只是对这条蛇,是打心眼里稀罕所有小东西,连蚂蚁搬家都怕惊着的那种心疼劲。 两人手脚并用地爬回岸上。程延序这才注意到自己满身的泥点子,只想立刻找个水龙头冲干净换身衣服。 可仔细想想,今天明明是出来帮老人采茶的,已经耽搁这么久……他咬咬牙,把那股难受劲儿生生忍了回去。 “你喜欢小动物吧?”孟宁书忍不住问。 “很明显吗?”程延序扯了下嘴角,想笑,但衣服黏糊糊的,那笑容也僵在脸上。 “我觉得非常明显,”孟宁书看着他,语气认真,“那怎么不自己养个小猫小狗?” “不敢。”程延序轻声回答,低头想蹭掉裤腿上的泥。 “嗯?”孟宁书没听清,或者说没明白,“我那可以养的,地方够,我也挺喜欢猫猫狗狗的。” “不是因为这个,”程延序还是没抬头,声音更低了些,“是不敢养。” 他怕。怕自己倾注了感情的小东西,哪天就在眼皮子底下没了影。更怕那小小的生命,还没等他捂热乎,就莫名其妙地断了气。 每次在路边看到流浪猫,那种恐惧就像被人用绳子缠住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 脑子里总有个声音在响,要是当年,没把那小猫崽子捡回家就好了。要是藏得再严实点儿,没让父亲发现,说不定它现在还在哪个草窠里活蹦乱跳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暂且原谅 孟宁书心里头也跟着沉了一下。他懂这种感觉。 他到现在也没养过小动物,说懒吧,是有点,可更怕的,还是怕留不住。有时候想想,要是压根没把那小东西捂热乎过,也就没后来揪心的那一下了。 “要不我去伯伯家找个袋子先装着?”孟宁书提议道,“放阴凉地,或者暂时放在伯伯家也行。” 张传奇摇摇头:“不用了。待会儿找个山头放生吧。” 一听张传奇不打算养,孟宁书倒先舍不得了。 这要是搁在以前,他保准第一个鼓掌赞成。可刚才那通折腾下来,他早看顺眼了这条小黑蛇,连带着那点害怕也散了大半。 养家里有啥不行?他家地方宽敞着呢,还愁塞不下这小东西?就算……就算它往后真下崽了,了不起再腾间空屋子出来专给它住呗。 “真不考虑养着?”孟宁书忍不住又问。 “不了。”张传奇这回答得干脆,没留半点余地。 “可你明明就稀罕它啊,”孟宁书有点急了,“就这么撒手放了?万一回头让野猫野狗撵上了呢?” “再说了,蛇这玩意命硬,不容易没,省得你到时候揪心。”孟宁书还想再劝。 “那也强过一辈子蹲笼子。”张传奇语气生硬,“那跟坐牢有啥分别?” 孟宁书一下子被堵得说不出话。张传奇那话听着似乎占理,可细想又觉得哪都不对劲。 “你不养,那我……”他后半句话还含在嘴里,那边张传奇已经俯身,把蛇轻轻放在了草丛边上。 小黑蛇立起脑袋,冲着他俩嘶嘶吐着信子。张传奇猛地一跺脚,那小蛇这才嗖地一下,钻进了深草堆里,没了踪影。 你个冷心冷肺的木头疙瘩!死人机!一根筋的傻大个!孟宁书心里恶狠狠地控诉张传奇,拳头藏在身侧攥得死紧。 程延序心里空落落的,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他瞥了眼还在原地抻着脖子,眼巴巴望着草丛的孟宁书,没解释,只是扭身拨开旁边的草稞子,准备离开。 他那二十年,就光跟“自由”俩字儿死磕了,做梦都想从他爹手底下挣出来。太知道被捆着,关着是什么滋味。 那蛇也一样,天生就该在草棵石缝里钻来钻去,凭什么给圈在小笼子里? 程延序没听见身后跟上的脚步声,下意识回头,只见孟宁书眼睛瞪得溜圆,正直勾勾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孟宁书猛地一抬下巴,视线唰地甩向天空:“嚯!刚才有只好大的老鹰飞过去了。” 程延序这会儿累得慌,心里也空得没着落,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说老鹰,就算天上真掉金元宝,他也没精神头弯腰去捡。 “走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茶园。奶奶该等急了。” 程延序说完也不等孟宁书,自己拔腿就往茶园方向走。 孟宁书胸口那团火还没消,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外婆还在茶园眼巴巴等着呢,要是他俩迟迟不露面,老人家一着急,肯定又要折回来找他们了。 “这边,走岔道了。”孟宁书喊了一嗓子。 张传奇这呆子,不光犟,还是个路痴,茶园方向明明指过,这人愣是闷头往八竿子打不着的岔路上钻。 这声呼唤让程延序停下脚步,偏头看过去。 孟宁书还站在原地等他,脸上还是那副让人摸不透的表情,程延序也说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因为自己擅自放蛇这事生气。 他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程延序闷头走了一段,脑子也清醒了些。想想还是该解释两句,可这时间一拖,那话头就跟喉咙里卡了刺似的,更难往外吐了。 孟宁书压根不想说话。张传奇那点心思,怕养了又留不住,他懂,真懂。可懂归懂,心里那口闷气就是顺不下去。 这人连句话都不让他说完,他怕养不好,自己不都说了可以养吗?还非得放放放!放得那么干脆! “对不住啊。”张传奇闷声道,草帽檐被他使劲往下一拽,堪堪遮住了半张脸,也藏住了那点儿不自在。 孟宁书的声音听不出半点不悦:“能理解,能理解。” 他太清楚自己这客客气气的回答,简直比迎面给张传奇两拳还能让人难受。 他得努力扮演一个好好先生。只有这样,张传奇才会更加过意不去,那股愧疚劲肯定堵的他胸口发闷。 “你……”张传奇搁那欲言又止的。 能忍住没当场给这犟驴两拳,把他摁进泥地里摩擦,还特么能挤出这副笑脸,已经是他孟宁书演技的极限了!还想像从前那样勾肩搭背,谈天说地?呵,恕不奉陪! 程延序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半句更加诚恳的道歉词儿来,他开始后悔自己放蛇的行为,好歹也应该等人家把话说完才是。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跑哪野去了?”老太太提着个竹筐,急急忙忙跑过来。 “奶奶,对不住,是我耽搁了。”程延序赶紧认错。 这一天天的,净给人添堵了,难怪他爹总看他不顺眼,自己身上毛病是不少。 “哎哟我的傻孩子!”老太太一听就乐了,伸手把他的帽檐往上一掀,“你是来帮奶奶忙的,奶奶谢你还来不及呢,你倒先道上歉了?帽子压这么死,路都看不清,小心摔个嘴啃泥。” 旁边孟宁书把草帽往脸上一扣,摸着往前走:“不能吧?这样……也能走?” “你个皮猴!”外婆笑骂着,在他后背上轻轻踹了一脚。 孟宁书“哎哟”一声,往旁边草丛里扑去。 程延序刚伸出手想去扶孟宁书,瞥见老太太的脸色又慢慢收了回去,他现在就是块苦命的夹心饼干。 “老人家,您让我说您什么好呢?”孟宁书扭过头,脸上还带着委屈的笑容。 “你自己作妖挡着脸摔的,看我干嘛?”老太太眼睛一瞪,转头就找程延序评理,“传奇,你说是吧?” 程延序头皮一麻。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说是与不是,横竖都是个死,得罪哪边都没好果子吃。 “我,我想去采茶,”他急昏了头,拔高声音喊了一句,“奶奶,您快带我去摘茶叶吧。” “好好好,这就带你去。”老太太乐呵呵地应着,连眼皮都没往还赖在草丛里的孟宁书那边撩一下,挽住程延序的胳膊就直往茶园走。 孟宁书原本还打算顺势耍个赖,等外婆扶他起来,再趁机讨两句安慰话呢。这下可好!全让这姓张的给搅黄了。 他满肚子不甘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掉沾在衣服上的草屑,一把捞起草帽扣回头上。看着前头那俩挨得挺近的背影,他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跟在后面。 孟宁书嘴里嘀嘀咕咕:“摘!让你摘个够!最好多碰上几条肉乎乎的毛毛虫,绿油油的茶虫,看你还摘不摘得下去!” 程延序人还没到茶园顶,在半山腰上,风裹着新茶的清冽香气就一股脑儿扑了过来。 他忍不住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大口:“舒坦。”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吧?他眯起眼,目光顺着山坡往下溜。底下是层层叠叠,蜿蜒起伏的绿,像一块块绿毯子铺展开来,一直延伸到远处。 “奶奶,”他指着山脚下那片绿油油的田地,“底下那些,种的也是茶吗?” “嗐,可不都是茶叶嘛,”老太太按他指的方向瞅了一眼,“咱们家的地啊,还在前头呢。” 程延序特别喜欢这种感觉,人往高处一站,风从对面山坳里轻轻吹过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温热气息。 那些堵在心口的,乱糟糟的念头,仿佛也被这一阵阵涌来的暖风卷着,飘飘荡荡地送去了天边。 严重缺乏锻炼的孟宁书在后头爬得腿肚子直打颤,走两步就得扶着膝盖喘半天。等他再抬头,外婆和张传奇早走远了,连个停下来等他的人影都没瞧见。 孟宁书越想越憋屈,连打退堂鼓的心都有了。 行啊,老太太,有了张传奇就不管您外孙了是吧?张传奇才是您亲孙子,让您的张宝贝孙子好好孝敬您摘茶叶吧,我这外孙……终究是个外的。 我回去了啊?听见没老太太?我真回去了啊! “还行吗?”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孟宁书正趴在路边的石阶上喘气,闻声,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耀眼的亮黄色。张传奇居然没走?张传奇居然站在那等他! 行吧,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暂时原谅你了。 “好渴啊。”孟宁书嘴上抱怨着,人还赖在石阶上没动,脸也没完全转过去,只拿眼角斜睨着那抹黄色。 “给。”张传奇把手里的水壶递到他眼前,“奶奶说这是你的。” 孟宁书这才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回头仔细一看,那个印着小黄鸭的背带水壶,还真是他的。 可这玩意背在张传奇那身灰扑扑的衣服上,居然还挺顺眼,再瞅瞅张传奇自己背的那个,粉嫩嫩,还挂了个大红蝴蝶结的猫猫水壶……啧,怎么看怎么别扭。 “得救了!”孟宁书一把抓过自己的小黄鸭水壶,拧开盖子猛灌了好几口,满足地长吁一口气,“活过来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快说谢谢 程延序看着他这副如鱼得水的样子,没忍住轻声笑了笑。 “嗯,是解渴。”他也拧开自己的粉色猫猫壶喝了一口,重新盖好。 “换一个。”孟宁书突然说。 “嗯?”程延序没反应过来。 孟宁书直接上手把他背着的粉色猫猫壶拽了下来,顺手就把自己的小黄鸭壶套在了他的肩上。 “这下顺眼多了。”他满意地掂量了一下手里粉嫩嫩的水壶,把背带在手腕上绕了两圈,手指勾着壶带,就这么半绑半提在了手里。 程延序这下可算见识到什么叫装备齐全了,“你喜欢凑一套啊?”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提起那只同样发光的水壶。 “嗯?”孟宁书抬眼看他。 “这些是一套的吧?” 除了孟宁书喜欢这颜色还有收集癖,程延序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不是,”孟宁书哭笑不得,“准确说啊,是张大婶特喜欢这些颜色。” 程延序听得云里雾里。这跟张大婶有什么关系?还有,到底是哪个张大婶?来这儿没几天,他脑子里塞满了李婶,张大爷,王大妈,张叔……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哪个张大婶?”他追问,“就没个具体名字?” “我们又不是山顶洞人。”孟宁书无奈地瞥他一眼,“直接叫长辈名字多不礼貌?” 程延序想想也是,等着他下文。 “张大婶每周末都拉着老太太去赶集,”孟宁书提起这事就忍不住想笑,“老人家没啥可买的了,就爱挑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晃了晃手里那个粉色的水杯,“这个也是她上周刚淘回来的。” 程延序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另一件事勾走了,他眼睛发亮,追问道:“赶集?那是干嘛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没见过世面的大少爷。孟宁书故意迎着对方那副求知若渴的眼神,慢悠悠地张开嘴,然后,又闭上了。 他继续慢慢地往茶园方向挪,一步,两步。身后的张传奇似乎还愣在原地,连个气儿都没多喘。 孟宁书心里直抓狂,你倒是张嘴问啊!问一句能累死吗?快问我啊!他都准备好用土著的身份,给这位大少爷好好科普一番了。 他脖子悄悄往后一拧,偷瞄,张传奇还杵在老地方,眼珠子都没朝他这边转一下。 得,这机器人彻底死机了! “呼叫!紧急呼叫!”孟宁书猛地转身,冲着张传奇的方向,掏出手机贴到耳边,“喂?请问是张传奇牌机器人客服中心吗?你们家这型号,充电口到底藏哪了?” “什么?充电口在鼻孔里!”孟宁书特意往下踩了两步,扯着嗓子喊。 “啥玩意儿?”程延序猛地扭过头。 他刚才好像听见孟宁书喊了句什么“孔”?这家伙啥时候溜达到上面去了? “哟,开机了?”孟宁书凑到他跟前,越贴越近。 程延序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来的热气儿,痒丝丝地扑在自己脸上。 “你干……”程延序刚张嘴,鼻子突然被两根手指用力捏住了,后半截话也给掐了回去。 “在想什么呢?”孟宁书飞快地松开手。 程延序揉了揉遭殃的鼻尖,还没忘自己那特殊的身份,“假的,别瞎捏,捏坏了你赔啊?” “瞧我这记性,”孟宁书满脸歉意,立马点开手机付款码,“赔,必须赔。” 他倒要看看,这个张传奇是不是真像他自己说的,连个手机都没有,更不会用。 程延序清楚,这时候解释纯属多余。他双手插进裤兜,直接把两个口袋内衬都拽了出来,“真没有。” 怕孟宁书不信邪,他又把上衣口袋也翻了个底朝天,“看清楚了?” “服了!”孟宁书冲他高高竖起大拇指,憋着笑,“您牛,您才是货真价实的原始人。” 程延序一脸淡定地说,“基本操作。” “欸,你怎么不接着问了?”孟宁书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好奇地歪着头,“赶集的事,不好奇了?” 程延序脚步都没停,“别人不想说的事,没必要刨根问底。” “谁不想说了?”孟宁书赶紧解释,差点笑出来,“逗你玩呢。” 啧,早该想到的!张传奇这种固定npc,压根不吃人类那套弯弯绕绕的试探。 人家是按设定好的程序,一步一个脚印走的,哪懂什么欲擒故纵,话里有话,同一件事,换个说法问,搞不好这位传奇机器人就直接死机给你看。 “哦,那你给说说呗。”张传奇这才慢半拍地接话。 孟宁书赶紧小跑着追上去。这家伙走路跟装了马达似的,他稍一分神,张传奇已经甩开他一大截了。 “就……就是每个周末,”孟宁书紧赶慢赶,喘着粗气解释,“镇上那条最热闹的街,四里八乡的摊贩都会聚过来摆摊。” 他缓了口气,“卖自家地里的新鲜菜啊,刚摘的水果啊,活蹦乱跳的鸡鸭鱼……东西可全乎了。” 张传奇猛地刹住脚步,扭过头,“可我们,不就在镇上吗?” “噗!所以这事才逗啊!”孟宁书乐得直拍大腿,“镇上铺子哪天不开门?啥买不着?赶集主要是为了那些交通不便利,出来一趟不容易的人家,能一次把一礼拜的东西都备齐了。” 他学着老太太那探头探脑,看啥都新鲜的样子,“结果咱家老太太,纯粹是去瞧热闹,赶场子的。” 程延序这下也没绷住,嘴角弯了弯。刚才在半山腰,老太太塞给他俩水壶那会儿,他也差点乐出声。 不过,等知道老太太还特意给他也备了一份茶水时,心里头那点儿好笑就全被暖意盖过去了。 老太太当时咋说的来着? “孟宁书那小子,爬一半准趴窝!回头一看没人等他?哼,顶多等个两分钟,撒丫子就得往回蹽。” 还真让她说着了。程延序下山撞见孟宁书时,那家伙脸上挂着的,可不就是老太太预言的那种“没人等我就撤”的表情? 自己哪怕再晚下去半分钟,这条咸鱼铁定已经调头溜了,脾气软和是真,懒筋作祟也是真。 可能不爱动的人都这德行?祁让之……好像也不爱动? 打住!祁让之那家伙,瞧着就让人手痒想呼两下。 可孟宁书……程延序偏过头,瞥了眼旁边那位正跟汗珠较劲儿的懒蛋,跟这位,好像压根儿就打不起来? 程延序下意识把手往裤兜里一揣,指尖立刻顶到一团皱巴巴的布料。他这才想起来,刚才翻口袋证明清白,那内衬还没塞回去。 他皱着眉,用手指怼了两下,想把那团布料捋平塞好。谁知用力过猛,身子打了个飘,整条胳膊顺着裤管就滑脱下去,手掌直接拍在了泥地上。 旁边正擦汗的孟宁书被这声响惊得猛一扭头。 嚯!只见张传奇单手撑地,一条腿的膝盖微屈,好似武侠片里大侠一个翻身落地,正要摆开场架势的造型。 就是另一只手还尴尬地悬在半空,加之脸上那没来得及收起的惊慌,让这“英姿”显得格外……接地气。 在孟宁书毫不掩饰的注视下,张传奇站起身,轻轻拍打着手上的泥灰。 他明明一脸嫌弃地盯着自己弄脏的手,却还要强行绷住表情,解释:“……锻炼身体。” “噗哈!”孟宁书再也憋不住了。 这笑声愣是从半山腰一路飘到了山顶。 等好不容易笑岔了气,他才发现张传奇肩上那俩水壶,已经被他喝空了。行吧,好歹也算替对方减轻了点负重。 “快说谢谢。”孟宁书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板着脸。 “谢谢。”程延序干巴巴地回答。 真是谢谢你啊,孟大好人。 替我减轻了这…… 他瞥了眼肩上那个轻飘飘的水壶……么大的负担。 程延序面无表情地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往山顶走。 孟宁书摸出手机,直接给陈飞洋弹了个视频过去。 嘟了几声,画面晃了晃,定格在陈飞洋那张沾了点灰的脸上,他顶着个白色安全帽,背景是钢筋水泥的工地。 “嘿!老母猪上树了?孟大忙人主动给我打电话了!”陈飞洋的声音带着点喘。 “嚯,陈工,当上包工头了啊?挺气派!”孟宁书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 “什么包工头!”陈飞洋果然炸了毛,嗓门立刻拔高好几个度,安全帽都跟着晃,“跟你说了多少遍!我是来检查!安全隐患的!安全!懂不懂?” “行行行,你说是就是吧,”孟宁书憋着笑,摆摆手,“好好干哈,小陈同志,组织看好你。” “你还好意思说!”陈飞洋气得牙咬得咯咯响。 这事吧,孟宁书心里确实有点虚。大一选专业那会儿,他觉着“土木工程”这名头听着就倍有排面,能造大桥盖大楼,多牛气。 结果把原本铁了心要学数媒的陈飞洋,硬是连哄带忽悠地拽上了一艘贼船。 谁成想,船刚开出码头不到半年,孟宁书自己先跳船跑了,留下陈飞洋一个人在土木的海洋里晕头转向,苦苦挣扎。 “咳,”孟宁书清了清嗓子,脸上带着点歉疚的笑,“那什么……当年那事,是我对不住你。” 屏幕那头,灰头土脸的陈飞洋抹了把汗,沉默了两秒,语气平静下来:“我接受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其实吧,也,也不能全怪你。当时,你那情况……” 他没再说下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谁在鬼叫 当时你那情况,能好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孟宁书在心里替陈飞洋补全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是啊,短短一年,天塌地陷,母亲逝世,弟弟意外身亡,甚至在母亲的葬礼上,还撞见了孟建民的情妇……接二连三的打击,没垮掉已是万幸。 电话那头,陈飞洋久久没再吭声,指不定正懊恼地抽自己嘴巴子呢。 “你确定……张传奇的信息,真没问题?”孟宁书朝张传奇消失的山路方向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哎呀,放一百个心!”陈飞洋的声音立刻恢复元气,信誓旦旦,“我自己查了三遍,不放心还让我爸托关系又查了一遍,确有其人,所有信息都对得上,身份证号,户籍地,统统没问题。” 说着说着,他突然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出啥事了?他人呢?跑路了?” “那倒没有。”孟宁书赶紧否认。 平心而论,张传奇目前为止表现正常,甚至算得上人畜无害。可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这人一开始自称作家,转眼又摆出一副电子产品绝缘体的姿态。 孟宁书虽然配合演出,压根没信,但始终想不通,隐瞒职业图什么? 更关键的是,刚才捏他鼻子,除了恶作剧,主要目的是试探,用那么大力道捏下去,要是假体,早该歪了吧?那触感,分明是……真的? “那是还有别的要查?”陈飞洋追问,“要我说,你这房东当得也忒憋屈,实在不行,赔他双倍房租让他走人呗,省心。” “不,”孟宁书打断他,努力理清思路,“你帮我查查,有没有那种……特别经造,特别扛捏的鼻假体?就是用力捏下去,完全不变形,不移位的那种。” “啥玩意?”陈飞洋的尖叫快要刺穿听筒,“你要整容?!” 孟宁书耳朵嗡地一声,手机瞬间被甩开半米远。 “大哥!就你这张脸,这身材,这气质,”陈飞洋还在那头痛心疾首地嚷嚷,“你都去整容?还给不给广大男同胞留活路了?你这是人为制造容貌内卷!是破坏社会和谐稳定的大毒草!是……” “动动你的脑子!”孟宁书忍无可忍,冲着手机咆哮,成功掐断了对方的“道德审判”。 世界瞬间清净了。 太清净了。 陈飞洋那边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一分钟,两分钟……足足三分钟,屏幕上只有陈飞洋那张沾着灰,汗珠滚落的脸,眼皮还在规律地眨巴,嘴巴却像被缝死了。 “一!二!三!”孟宁书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狂吼。 “木头人!”陈飞洋那二货条件反射般地吼了回来,安全帽都震歪了。 孟宁书对着屏幕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感觉血压都在飙升,“我是让你动动你那不锈钢铸的脑瓜子,把里面没用的废料清一清,给有用的脑细胞腾点地。” “哦!查张传奇是吧?包在我身上。”陈飞洋恍然大悟,拍着胸脯保证。多么感人的画面……就是这脑回路依旧没拐到正道上。 “不,是,张,传,奇,”孟宁书一字一顿,感觉最后一丝耐心正在蒸发,“是,假体!鼻!假体!懂了吗?” 他无数次庆幸陈飞洋不是自己亲生的,不然早被气得心梗八百回了。 “懂懂懂,明白明白,假体嘛。”陈飞洋猛点头。 屏幕上那双“睿智”无比的眼睛,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孟宁书,这货,绝对,肯定,百分百,还是没整明白。 程延序刚接过老太太递来的小竹筐,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咆哮,听着还有点耳熟。他下意识扭头朝来路张望,却不见孟宁书的踪影。 “别操心那小子,”老太太抿嘴笑了笑,“他来茶园啊,也就起个稻草人吓唬吓唬鸟的用场。” “刚才那动静……”程延序还是有点儿不放心,那么大嗓门,别是摔哪儿了吧? “嗐~”老太太摆摆手,一脸了然,“跟他那个发小打电话呢!那孩子瘦得像根豆芽,嗓门倒比村头的大喇叭还敞亮!甭管他们,随他们闹去。” “哦。”程延序应了一声。 看老太太这习以为常的架势,自己确实有点儿瞎操心了。他抱着竹筐,站在一丛丛青翠的茶树前,却有点儿无从下手。 这茶……应该不能乱摘吧?万一糟蹋了好叶子可不行。 “陪奶奶说说话就成啦!”老太太手脚麻利得很,几下就摘了好几片嫩叶,轻轻放进他臂弯里的竹筐。 来了不干活?哪有这道理。程延序骨子里就带着股执拗,他笃信世上没有学不会的事,只有不肯下功夫的人。 “我要学,”他语气认真,“奶奶,您教我。” “哎哟!孟宁书那懒蛋要是有你一半勤快,我做梦都能笑醒!”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 程延序心里那点儿小得意悄悄冒了头,也是,像我这么勤快又好学的小孩儿,谁不喜欢呢? 不!脑子里猛地炸开另一个冰冷的声音,还有你父亲,他永远把你关在门外,永远否定你的一切,你永远,永远也得不到他的认可。 “谁稀罕了!” 他猛地回神,抬头望去,只见孟宁书正举着手机,拨开茶树枝桠往这边钻,看样子的确还在通话中。 “传奇啊,来,奶奶教你。”老太太对这突兀的插曲置若罔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要不是孟宁书那声咆哮确实响亮,程延序真要怀疑老太太是不是耳背了。 “看好咯,”老太太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一根嫩芽的根部,“就这样,捏住这一芽一叶,” 她指尖发力,轻轻往上一提,一片完整的嫩叶便脱离了枝条,“往上提,就成啦。记住,是提,可不能用指甲掐断。” “嗯,我记住了。”程延序点头应下。 他看老太太摘茶那动作,行云流水的,技巧似乎也不复杂,想来应该不难上手。 他学着样,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嫩芽的根部。 要往上提,不能掐,力道也得轻柔。 程延序指尖捏住,手腕轻轻往上一带,完整的嫩芽成功落入掌心,一股小小的,纯粹的成就感瞬间涌了上来。 “诶嘿!”程延序没忍住,欢呼了一声。 这声欢呼清晰地传到了不远处还在“静音通话”状态的孟宁书耳朵里。 “陈工,”孟宁书捂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刚才是你鬼叫?” 屏幕那头的陈飞洋使劲晃脑袋,两只手还死死捂在嘴上,眼睛瞪得溜圆。刚才被勒令闭嘴后,他可是拿出了毕生功力在扮演失语者。 这家伙神经是粗了点,但孟宁书让他闭嘴时,他绝对能把自己焊成一座沉默的雕塑。 不是陈飞洋。孟宁书疑惑地抬头,朝下方茶垄望去。 那声音分明是个年轻男人发出的。茶园里除了张传奇,就剩几位阿姨和老太太了……总不至于是哪位阿姨突然返老还童了吧?难道……真是张传奇? 孟宁书心里的小雷达嘀嘀作响,有点难以置信。 “呀呼。” 又是一声压低的,带着雀跃的欢呼传来,伴随着嫩叶被轻轻放入竹筐的细微声响。 这下没跑了。 孟宁书立马掐了视频,手机往兜里一揣,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溜到张传奇身后那垄茶树旁,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掩,蹲下身把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 他竖起耳朵: “哒哒。” “哟嚯。” “嗯哼~” 每成功摘下一片嫩芽,张传奇嘴里就蹦出个不同的,短促又满足的音节,像一只发现丰收谷仓的小布谷鸟,自己给自己配着乐。 噗……原来你是这样的张传奇啊!孟宁书拼命捂住嘴,憋笑憋得肚子都疼了。 就在这时,程延序听到身后茶垄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蛇?这个念头瞬间窜进脑海。老太太年纪大了,会不会害怕?而且……那声音的位置,离孟宁书刚才钻进来的地方好像不远。 万一真是蛇,猛地蹿到他脚边……程延序脑子里瞬间闪过孟宁书可能被吓晕过去的画面。 他轻手轻脚放下竹筐,缓慢地挪到发出声响的茶树旁。然后,极其小心地弯下腰,伸出双手,轻轻拨开眼前的茶树枝叶,想一探究竟…… “哇哦!” 一张放大的,带着恶作剧得逞笑容的脸猛地从枝叶后面蹦了出来。 “卧槽!!” 程延序魂儿都吓飞了,向后蹦出好几步远,那句被吓出来的国骂在茶园里荡出了回音。 “孟宁书!你个鬼崽子!又在这吓唬人!”老太太的怒吼声先到,紧接着,她老人家就扛着根木棍,追了过来。 更下面茶垄里的阿姨们显然习以为常,笑着扬声问:“宁书啊,这回又吓着哪个倒霉蛋啦?” 这反应,这熟练度……程延序瞬间了然,孟宁书这绝对是惯犯,难怪刚才连自己都被惊得灵魂出窍。 他努力绷住表情,弯腰重新端起地上的竹筐,走回茶树旁,继续摘他的嫩芽。只是这回,心里头那点儿想欢呼的小火苗被死死摁了下去。 “啊哈哈哈!”罪魁祸首孟宁书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灵活地绕着茶树东躲西藏,躲避老太太象征性的追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没想那多 程延序捏了捏嫩芽,目光却不由得追着那个上蹿下跳的身影。 看着孟宁书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样子,他脑子里突然叮地一声。 这不就是刚被唐僧从五行山下放出来,重获自由,兴奋得满地撒欢儿的孙猴子吗? 那姿势,那灵活劲儿,那……那股子欠揍的欢腾。 “噗嗤!”这个联想画面实在太有冲击力,程延序一个没憋住,笑声直接漏了出来。 他赶紧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憋得脸颊都酸了。 原来如此!他此刻终于深刻理解了孟宁书每次为啥能笑得那么嚣张,那么停不下来。 这家伙脑子里,指不定也上演着什么稀奇古怪的戏码呢。 “你,上那边去!”老太太不追了,手里的棍子朝茶园路口一指,“别在这添乱。” “好嘞!”孟宁书响亮应了一声,从田坎上蹦了下来。 “外婆,我包呢?”他问。 “自己找。”老太太头也不抬。 “行吧。”孟宁书嘀咕着,跑到外婆跟前,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瞧见。 “你那爪子白长的?光靠俩鼠眼瞅,瞅到明天下山也摸不着包带子!”老太太摘着茶叶,没好气地数落道。 他也想上手去翻啊,可茶园里草稞子,茶棵子到处都是,还有那肉虫子一拱一拱地爬,带翅膀的扑棱棱地飞…… 孟宁书瞧着老太太既没打算帮他找,也没想给他指个地方,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他抬头朝前边望去,一眼就瞅见了那熟悉的黑色布料,还有跨包旁边的张传奇,这人正抱着竹筐,脑袋耷拉着,看不清脸上啥表情,可那手却没停,不停往筐里捋着茶叶。 啧,怪不得老太太一提起张传奇,嘴角就咧到耳根子,夸得跟朵花似的。 孟宁书竖起耳朵屏着呼吸等了好一会,愣是没再听见张传奇那自娱自乐的碎碎念打气声。也是,都被人撞见了,以这闷葫芦的性子,哪还会当着他的面再演一遍? “歇歇吧,”孟宁书溜达过去,“茶叶一天哪摘得完。” 张传奇扭过头,“可不摘,它永远堆在那儿。” 就你长了嘴会叭叭?孟宁书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往张传奇帽檐上一扣,“有道理,别晒中暑了。” 程延序眼前一黑,赶紧抬手扶正帽子,“帽子给我,你晒黑了咋整?” “没事,没事。”孟宁书弯腰拿起地上的包,“走了啊。” 程延序杵在那看着他,一时没接上话。 “辛苦辛苦,回头请你喝茶!”孟宁书拍掉他后背沾的几根草叶。 喝茶?在自家茶园里说请他喝……别人家的茶?这是得有多嫌弃自家的茶叶啊。 程延序被这人的脑回路打败了。 “奶茶!”孟宁书像是猜到他心思,补了一句。 没有啵啵,不对,芋圆的奶茶?我能说吗?那家店的根本兑水,味儿淡得还不如回去撒两把老太太自个儿炒的茶叶沫子泡水喝呢。 程延序这话还没滚到嘴边,孟宁书已经把那黑包往肩上一甩,溜溜达达走远了。 接着,孟宁书在前头的茶亭那儿刹住了脚。只见他从包里扯出一块旧桌布似的玩意儿,往地上一铺,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程延序抬手摘掉自己头上那顶双层帽子。 这小子,该不会是嫌这帽子碍事儿,故意甩给我的吧,要么……就是真用不上? 他忍不住又朝茶亭那边瞟了一眼,孟宁书早翻了个身,拿后背冲着他,看来是真用不着,人家都美美会周公去了。 这人说来“看看”,还真就只是看看。 程延序在日头底下晒得脑门儿都发晕了,孟宁书还四平八稳地躺在那块布上。唯一的变化是,这家伙在布上翻了好几面,换了好几个姿势,睡得倒是挺忙活。 啧,孟宁书要是父亲的儿子……程延序赶紧打住这可怕的联想。 算了,孟宁书罪不至死,老爷子这把年纪了,罪孽也没重到需要派这么个“活祖宗”来折磨,饶了他吧。 “传奇啊,你也快去歇着。”老太太在后头扬声道。 程延序猛地收回望向茶亭的视线。老人家准是瞧他一直瞅那边,以为他也想去孟宁书那儿偷懒呢。 “不用不用!”程延序连忙摆手。 老太太笑着走近,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毛巾,抬手就给他擦额角鬓边的汗:“快去歇会,你的心意啊,奶奶都看在眼里,记心里啦。” “我,应该的。”程延序声音低了些。 老太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温和地看着他:“傻孩子,这世上啊,没有谁天生就该着去做啥事的。” 没有谁天生就该着去做啥事的…… 程延序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跟他讲这个理儿。 记忆里,母亲在时,拉着他的手说得最多的便是:“延序,你得体谅你爸的不容易。他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往后能顺当点儿,你得早些学会独当一面才成啊。” 就连祁让之那号混不吝,不也被家族那根线牢牢拴着,捆住了手脚?只因为他也是家里那根独苗。 仿佛这些庞然大物般的责任,从他们呱呱坠地那一刻起,就注定是烙在命里的印记,是血脉里流淌的“应该”。 可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用最平常的语气,轻轻巧巧就推翻了这堵他习以为常的高墙。 不是这样的,她告诉他,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该背着山走的。人呐,站在岔路口上,活法从来不止一条道。 此刻,当程延序的目光再次落到茶亭下那个身影上时,心里头翻涌的滋味儿却和刚才截然不同了。 敢情……是因为有这样一位老人家在背后撑着,由着,才能养出孟宁书这么个敢由着性子“野”的主儿吧。 这念头刚闪过,后背就被轻轻推了一把。 “快去快去!”老太太的力道不大,却推得他不由自主朝茶亭迈开了步子。 “来啦。”原本躺在那儿闭目养神的孟宁书忽然开了腔。 程延序脚步一顿:“你没睡啊?” “眯了会,醒了。”孟宁书从布上支起身子,拍了拍旁边空位,“你躺。” 程延序看着那块布,有点儿迟疑:“我……” 他想说自己没这午睡的习惯,更不是来躲懒的。 孟宁书嘴角一弯:“我是懒点,但这布真不脏,躺不坏你。” 他确实有点小洁癖,但此刻真没半点嫌弃这布的意思。 没等程延序再开口,孟宁书已经低头在自己那个大黑包里掏摸起来,很快扯出另一块颜色相近,但料子明显新不少的布,抖开,塞进程延序手里:“新的。自己铺,知道你有讲究。” “怎么还……给我备了一份?”程延序捧着那团布,有点儿意外。 “别大惊小怪,”孟宁书已经重新躺了回去,“老太太赶集顺手买的,总得派上用场不是?” 这理由实在,程延序无法反驳。 他只好抖开那块布,挨着孟宁书那块摆好。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布的一个角,慢慢地往外扯。 “噗~”孟宁书侧过身,用胳膊肘支着脑袋,看他忙活,“大哥,照你这速度,天黑也铺不完。” “不太会弄这个。”程延序有点儿窘。 “那你让让。”孟宁书发话了。 程延序不明所以,往旁边挪开半步。 孟宁书收回撑脑袋的手,身体绷得笔直,紧接着,一个大翻身,滚到了程延序那块布旁边。 孟宁书那身浅色衣服沾点啥都特显眼。程延序这下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后背和裤子上,全是刚才地上蹭的灰白色沙子。 祁让之啊祁让之,你这“懒王”的宝座怕是要易主了。程延序叹为观止。 明明直个腰就能解决的事儿,非得用这并不省事的法子,念头还没转完,就看见孟宁书在啪啪地拍打着自己后背的沙灰,嘴里嘟囔:“失策了……” 程延序看得眼皮直跳,这家伙身上扑簌簌往下掉的沙子,全落在他那块崭新的布上了。 孟宁书单膝往布上一跪,三两下就把四个角抻得溜直,拍拍手:“搞定!” 他刚站起身,就对上了张传奇那双古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 还没等他琢磨那眼神啥意思,对方突然毫无预兆地抬手就朝他面门挥了过来。 要动手?孟宁书先是一惊,随即又涌上一股兴奋劲,好啊!这可是你先撩的,别怪小爷不客气! 他反应奇快,一个矮身侧滑,就绕到了程延序身后,双手扣住对方两只手腕,猛地往背后一拧。 “你干什么?”张传奇吃痛,拧着脖子低喝,眉头紧锁。 我干什么?孟宁书差点气乐了,小爷还想问你发什么疯,恩将仇报啊! 他嘴上却胡诌道:“跟你玩cosplay啊。” “什么派?”张传奇显然没听懂这词儿,但就在孟宁书分神胡扯的瞬间,他腰腹猛地发力一沉。 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胳膊传来,孟宁书猝不及防,整个人被带得直直朝前面的柱子扑去。 糟糕!中招了! 脚下根本刹不住,眼看那张帅脸就要跟柱子来个亲密接触,千钧一发,他本能地交叉双臂护住脸。 突然,后脖领子猛地一紧,勒得他呼吸困难,脖子差点断了气。 “当心点儿。”张传奇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听着还挺无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不是作家 孟宁书艰难地扭过头,这才看见张传奇一只手正死死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从撞柱子的惨剧中拽了回来。 “你……你先撒手。”他费力挤出几个字,脸都憋红了。 要打就堂堂正正打啊!使这种阴招算什么英雄好汉? “哦,抱歉,”张传奇像是才意识到,立刻松了手,语气居然还挺诚恳,“太着急了,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就要动手打人?你到底是什么路数?跑这干嘛来了?孟宁书心里一堆问号蹭蹭往外冒。 就在这时,张传奇突然伸手,朝他后背不轻不重地拍了两巴掌。 “哎!”孟宁书差点跳起来。 “你后背的沙子没拍干净。”张传奇收回手,语气平淡。 “你……”孟宁书一口气堵在胸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刚才,就为了拍这个?” “不然呢?”张传奇一脸坦荡加莫名其妙。 孟宁书瞅准自己那块布的方向,直接倒了下去,“我就……知道。” 啧,怎么忘了这是硬邦邦的地面,不是软和的床!真他娘的疼! 他强忍着没去揉后背,伸手拍了拍旁边张传奇的布,“休,息啊。” 程延序悄悄把手缩了回去。 这么摔下去能不疼?虽然孟宁书脸上啥也没显,可他那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 他刚才……那紧张劲儿?不对,更像是一种过分的警惕?就跟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要害他似的。 孟宁书到底在担心啥,难不成是在担心我?他该不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你还好吧?”程延序也顾不得布上沾没沾沙子泥巴了,一屁股坐了下去。 “挺好。”孟宁书笑笑,“要歇就趁这会,等下还得下山呢。” 程延序没吭声,悄悄用手把布面上的沙子往地上扒拉扒拉,这才躺了下去。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只有茶园里婶子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声飘过来。 “那个……”张传奇突然开了口,声音不大,“我骗你了。” 孟宁书心瞬间提得老高,脸上却还撑着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能骗我啥?” 张传奇顿了一下,“我……其实不是作家。” “啊?”孟宁书稍微放松了点,“那你之前干啥的?” “之前?”程延序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堆职业名头,最后挑了个最朴素的,“我,算是个无业游民吧,靠家里,差不多啃老。本来有份工,后来……给炒了。” 在自己家公司混日子,可不就是啃老么?现在拍拍屁股跑出来,跟被炒了鱿鱼也没啥两样。这么一想,程延序反倒觉得舒坦了点儿。 以前是给好兄弟当司机这事儿……啧,换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孟宁书紧绷的神经这下彻底松了下来。 “那真是可惜了,”孟宁书语气低了些,“还想着好不容易碰上同行,能交流交流心得啥的呢。” “我也没见你创作啊。”张传奇直接点破。 孟宁书慌了一瞬,张传奇连这都注意到了啊。 作家这身份本来就是他当初为了配合张传奇演戏随口编的,现在这位“始作俑者”自己先坦白了身份,倒把他架在火上了。 你刚才还在那真情实感地为失去同行惋惜呢,转头就坦白,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最近……”孟宁书卡壳了半秒,硬着头皮挤出理由,“没灵感。” “这座山的灵感也让你薅光了?”张传奇追问。 不愧是机器人,这记性真是硬邦邦的好。孟宁书感觉脸皮有点发烫,只能含糊应道:“……算是吧。” “你也不差钱啊,”张传奇直白地问,“写那玩意儿干嘛?” 今天这机器人的话怎么格外多?该用什么法子让他强制静音啊?孟宁书内心哀嚎,面上却还得绷住。 “为爱发电呗。”他轻松接话,“就……享受那种码字的快感。” “那很有爱了,”张传奇几乎是瞬间接口,“那看来是很快乐了。” “那当然!”孟宁书赶紧拔高音量,试图用肯定盖过心虚。 他目光扫到背包,拍照!他今天穿这身行头,不就是为这个来的吗?连相机都让外婆帮忙背上山了,不过,是个轻便的小家伙,他可舍不得老人家负重。 “咳,那个……你会拍照吗?”孟宁书转移话题。他边问,边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小巧的相机。 “会一点。”程延序应了声。拍照?他还真会。 大学时跟祁让之那家伙同校,那货简直像只开了屏的孔雀,恨不得天天在朋友圈刷屏他那精修八百遍的自拍,没少缠着他当免费摄影师。 那段“苦难”经历,倒是意外练出了一手不错的拍照技术。 “那太好了!”孟宁书把相机塞进他手里,“别的不敢说,这山顶的风景,拍出来绝对一绝。” “嗯。”程延序跟在孟宁书身后。 山顶的风光确实让人心旷神怡,他甚至想在这儿搭个帐篷,住上一晚。 “就这了。”孟宁书停下脚步,把背包往地上一搁,“角度你看着办,怎么好看怎么来。” “行。”程延序按下相机开关。 小小的取景框亮起,他习惯性地用它去框眼前的风景,直到那方寸之地,稳稳地装下了孟宁书的身影。 就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心跳就乱了几秒。 夕阳正缓缓沉向山脊。恰好有一抹阳光,溜上了孟宁书的左肩,又攀上他微微抬起的,握着折扇的手。那扇子被他随意地抵在耳侧,姿态放松又带着点儿说不出的慵懒。 程延序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识地调整着角度。 取景框里,孟宁书的侧脸被勾勒得格外清晰,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咔嚓。” 快门的轻响打破了山顶的寂静。 “你先瞅瞅,”程延序把相机屏幕转向孟宁书,调出刚拍的那张照片,“看有哪儿要调的没?” 孟宁书立刻凑了过来,肩膀几乎挨着他的手臂,“嚯!帅呆了啊!传奇哥你这拍照技术可以啊,绝了。” 程延序被他夸得嘴角上扬:“业余水平,瞎拍。” 主要还是人长得好,怎么拍都上镜。而且孟宁书拍照时那股子随性劲儿特别自然,不像祁让之那祖宗,拍十张能挑出一张他满意的都算烧高香了。 “可以了可以了,相当满意!”孟宁书美滋滋地把折扇收进背包侧袋。 “真不多拍几张了?”程延序有点儿意犹未尽,指了指周围,“这景儿多好,就拍一张怪可惜的。” “不用,”孟宁书摆摆手,一副很有规划的样子,“一套衣服拍一张,讲究个独一无二。下回上来,换身行头再找你拍一张。” 听到还有下回,程延序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丝雀跃:“行啊,想拍随时吱声儿,随叫随到。” “那必须找你啊!”孟宁书乐了,肩膀撞了下程延序,“难不成还找老太太给我拍啊?” “奶奶还会用相机呢?”程延序是真有点儿惊讶,毕竟相机操作对很多老人来说有点复杂。 “相机老太太还真……”孟宁书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严肃认真,仿佛要宣布什么重大秘密,然后话音猛地一转,绷不住笑了出来,“不会!” “靠!”程延序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笑出声。 他刚才真是没过脑子,想着老太太那能把小电摩骑出赛车气势的本事,用个相机好像……也挺合理? “相机给我。”孟宁书伸出手。 “给。”程延序顺手就把相机递了过去。 孟宁书接过相机,却并没有立刻塞回背包。他随意地将相机挂在手腕上,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下山的路,气氛轻松。 就在程延序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山顶的落日余晖和孟宁书那句“下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 “传奇哥!” “嗯?”程延序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循声回头。 只见孟宁书已经停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知何时已举起了相机,镜头正正地对准了他。 程延序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表情,甚至那点儿茫然的询问还残留在眼底。 “咔嚓。” 一声轻微的,却无比清晰的快门声,乘着暖风,落入了程延序的耳中。 孟宁书低头瞄了眼刚拍的照片。嗯……别说,效果还挺特别。 张传奇那张……特别的脸本就是硬朗挂的帅哥范,套着这身丑萌混搭风的装备,反差之下,竟透出点意外的……憨态可掬? “看!”他满心欢喜地把相机递到张传奇面前。 然而,预想中的惊喜或调侃并没有出现。张传奇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屏幕,眉头瞬间拧起,嘴角也紧紧抿着,整张脸阴沉得跟谁欠他百八十万不还似的。 给你好脸了是吧?搁这瞎几把瞅啥呢?那眉毛拧得跟麻花似的给谁看,给你三秒钟,立刻,马上,把你那副死人脸给我摆平了。 孟宁书那股怒火已经顶到了嗓子眼,烧得他喉咙发干。 “不喜欢吗?”他压着翻腾的怒气,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张传奇没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跑着舒服 他猛地伸手,从孟宁书手里夺过相机,手指毫不犹豫地戳向删除键。 那张刚拍的照片瞬间消失。他看也没看孟宁书,直接把相机塞回对方怀里,声音干涩:“谢谢……但……” “知道,知道,”孟宁书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将相机放进背包里,脸上的笑容还未消失,“不好意思啊,手欠了。” 道歉个屁!老子回去就把你那破床板掀了当柴烧,再把那俩破行李箱从窗户扔出去,让你丫的删我照片。 张传奇扭转了话题,目光刻意避开孟宁书:“现在下山吗?奶奶还在等着吧。” “老太太精着呢,”孟宁书扯了扯嘴角,声音倒是听不出半点异样,“没见着人,自己知道回去。” 用得着你在这假惺惺地提老太太当挡箭牌? 下山?好啊!孟宁书盯着张传奇的后背,眼神冰冷,行啊,下山是吧?小心爷半道上找个悬崖边,一脚把你丫踹下去,摔不死你也让你脱层皮。 程延序故意把步子迈得很宽。 他现在只想马上离开这个尴尬地方,离孟宁书越远越好。删掉照片实在是没办法了。 他找不到更好的法子压下心里那股翻腾的惊恐。孟宁书给他拍照那一刻,他其实特别高兴,可那些甩不掉的恐惧瞬间就把那点儿喜悦压得死死的。 眼下,任何沾点电子设备边儿的东西,他都不想碰,更别说存着他照片的相机了。 往好了想,他爹手下那帮人,未必真能凭一张照片就把他揪出来,可万一呢?万一孟宁书觉得好看,或者纯粹好奇,顺手就把照片发平台上了呢。 孟宁书不开心了,这点他再清楚不过。就算对方装得再像,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得难受,他也能理解,可偏偏没法跟孟宁书解释清楚。 真相这东西,孟宁书和老太太知道的越少越好。 要是当初没跟老太太,还有孟宁书走得那么近就好了……要是打一开始就把自己锁在屋里,哪儿也不去,就好了。 “你知道下山的路吗?”孟宁书在他身后喊,“走那么快干嘛?等下走岔了。” “认得!”程延序回喊了一声。他路性特别好,走过或者看过一遍的地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孟宁书这人真没得说,心善,还特细心。明明是他让人家扫了兴,可对方却还惦记着他走错道…… 越琢磨越无助,程延序干脆朝山脚冲下去。 等孟宁书系好鞋带再一抬头,前边那家伙早溜得没影了。 “去你大爷的!赶着投胎啊?老子还能真把你推下山崖不成?”孟宁书骂骂咧咧,朝着小路就往下冲,“跑!使劲跑!最好让你丫绕山转圈转到天黑!” 刚才他还替这王八犊子找补呢,想着人家兴许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定心里也有道坎儿。操!闹半天就是个纯傻逼! 孟宁书很快到了山脚。老太太那辆小电驴还停在老地方,肯定是在等张传奇那个傻缺。自己去茶园总共也没几回,这次又是骑自行车来的,外婆等谁也不可能是在等他。 “张大爷,看到我外婆没?”孟宁书朝田里正在拔草的大爷喊。 “在你李婶家呢!”张大爷扬着声回他,手里活计没停。 “好嘞。”孟宁书嘴角一撇,从背包侧袋摸出备用钥匙,插进去一转,小电驴一溜烟就开走了。 想坐车?做梦去吧你!张传奇,你不是跑得快吗?行啊,那你就用你那两条飞毛腿跑回去吧! “传奇呢?”老太太朝他身后张望,“你没等等人家一块回啊?” “他认得路。”孟宁书不想外婆担心,顺口扯了个谎,“传奇哥说还想在上面多待会。” “哎呀!那怎么行呢,人生地不熟的。”老太太急了,掏出钥匙就要往回找人。 “茶园里又没豺狼虎豹,您瞎操心啥。”孟宁书按住外婆。 这些他早想过了,那片茶园连只麻雀都少见,路也好走得很。张传奇连蛇都敢抓,能出啥岔子?顶多……多走几步路呗。 再说了,刚刚不是问过他认不认得路吗?他当时答得那么肯定,可不像认不得路的样子。 “您放一百个心,绝对出不了事。孟宁书拍着胸脯安抚外婆,“我最怕有人在咱们这地头出点啥状况了。” 老太太听他这么说,总算没再坚持要去找人,“那我就在这等等他吧。” “随您高兴,车我可开走了。”孟宁书转身就要溜。今天说破天也不能让张传奇蹭上车! “你个衰仔!你不是骑了自行车来的吗?”外婆立马叫住他。 “我就想骑电驴了,”孟宁书腿一跨坐上小电驴,钥匙一拧,“那自行车您自个骑回去吧!” 老太太本事大着呢,除了不会摆弄相机,别的样样玩得转,连电脑都能摸两下。 “你那个破车根本载不了人!”老太太在后面急得直喊。 “年轻人嘛,多走两步筋骨活络。”孟宁书头也不回,只给老太太撂下个背影。 “桂娟!你听听这死小子讲的什么话!”老太太气得够呛,指着孟宁书消失的方向,“他未必就不是年轻人啊!” “我看呐,八成是闹别扭了,”旁边的李婶笑着打圆场,“细伢子不都这样,前脚还哥俩好,后脚就闹架,蛮正常咯。” “不正常!不正常!”老太太急得直跺脚,“他们脸上那两块猪头肉,就是今天互相干架干出来的。” 程延序一路跑到山脚,心里那股慌劲儿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抬头朝停车的地方望过去,车不在,老人家大概是回去了。 把孟宁书一个人丢在山上……是不是有点过分,要不再上去找他,算了,还是在这等等吧。 程延序靠着棵树干等。正出神呢,就听见有人喊: “传奇!”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老太太和李婶正急吼吼地朝他这边赶过来。 老太太没走?那车……是停别处去了? “你这孩子!下山了怎么不往前走几步!”老太太冲过来,照着他肩膀就是一巴掌,“没伤着吧?” “没,”程延序连忙摇头解释,“我在等孟宁书。” “他啊?”旁边的李婶接话,“早回去喽,车都让他骑跑咯。” 早回去了?程延序一愣。他怎么回去的?他不是在后头吗? “他明明……是在我后面下来的啊。”程延序有点懵。 “你是不是傻!”老太太没好气地一指旁边那条更陡的小路,“那衰仔抄近道下来的!” 原来还有小路!那上山的时候,孟宁书干嘛带他绕大路? “你不晓得啊?”李婶满脸惊讶,“那你俩上山走的不是这条路?” 程延序摇摇头。 “这死小子!”老太太更急了,拉着程延序追问,“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跟奶奶说实话。” 孟宁书还真没把他怎么样。硬要说,是他惹毛了孟宁书才对。 “没,”程延序低声说,“是我惹着他了。” “你还能惹着他?他不惹你就谢天谢地咯!”李婶啧啧两声,满脸写着不信。 “真是我先惹的他。”程延序坚持道。 孟宁书这人吧,懒是懒了点,还喜欢捉弄人,可别的地方真挑不出大毛病。人无完人嘛。 “你说错什么话了?”李婶皱着眉追问。 老太太脸色猛地一沉,压着声问:“没提他爹吧?” “没有!”程延序几乎是脱口而出。 听这意思……孟宁书跟他爹关系也糟糕?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对啊,哪有跑路跑回外婆家的?这不是等着被逮回去吗? “那就好,那就好。”老太太明显松了口气,“走走走,别杵这发呆了。” 程延序跟着老太太走到孟宁书停自行车的地方。 “传奇,你骑这车回去吧。”老太太指着那辆车。 程延序盯着车,半天没动弹,好一会儿才挤出句话:“奶奶……我不会。” “啥子!”老太太像是被吓了一跳,嗓门都拔高了,“你说啥?” “我不会,”程延序硬着头皮重复,声音更低了点儿,“骑自行车。” 这话一出,空气好像都凝固了。旁边的老太太也卡了壳,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过了好一阵子,老太太像是突然想通了啥,猛地一拍大腿:“哎哟!难怪!难怪啊!” 难怪什么?程延序没好意思问。 “奶奶,还是您骑吧,”他赶紧说,“我跑惯了,真的。” “骑我的车回去嘛!”李婶在旁边热心肠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 “不用不用!真不用!”程延序连忙摆手,还往后小退了半步,“我……我就喜欢跑步,跑着舒服。” 借了李婶的车,回头还得让孟宁书或者老太太骑回来还,到时候总有一个人得走路回,这不又绕回去了吗?还白欠个人情,横竖都是跑,不如自己跑回去省事。 眼看老太太还要劝,程延序苦着脸揉了揉肚子:“奶奶,我真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您先骑回去,给我弄点好吃的呗?求您了。” 这招果然灵。 老太太立刻啥都顾不上了:“哎哟!饿着了?好好好,奶奶这就回去做,马上给你做好吃的。” 话音没落,人已经跨上了自行车,往家蹬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咋不拦着 李婶还站在旁边没动。程延序是晚辈,自然不好先走。 “传奇是吧?”李婶笑着打量他。 “嗯。”程延序点头应声。 您好,我叫程延序。张传奇,那是我好兄弟司机的名字。 “宁书那孩子啊,心眼不坏,”李婶语气很真诚,“就是有时候有点犟,脾气上来像头小牛。你比他稳重,平时多让着他点,有啥事别跟他太较真,行不?” “我会的。”程延序飞快应下,又补了一句,“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李婶脸上的笑容更暖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用油纸包好的油粑粑,硬塞进程延序手里,“拿着,先垫垫,别真饿坏了。” 程延序看着手里的点心,心里头那点儿暖意又涌了上来,“谢谢您,李婶。” “快回去吧。”李婶朝他摆摆手。 走在回去的路上,估摸着后头没人瞧见了,程延序才停下。他把其中一个油粑在手心里捏了捏,撕开油纸,整个儿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 这谎撒的,还真把自己给整饿了。 程延序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细细咂摸了一下那滋味儿。刚才满脑子的杂念立刻飞没影了。 这玩意儿也太好吃了吧!香迷糊了! 他赶紧低头去翻看手里的点心包装纸,可惜那油纸上干干净净,半个字儿都没有,看不出是啥牌子的。 他立马把另一个点心的油纸也撕开,囫囵塞进嘴里。那两张空油纸他却没舍得扔,仔细叠好塞进了裤兜。 回头得问问老太太,老人家是本地的,肯定认得这是哪家做的神仙粑粑。 李婶说孟宁书犟?程延序心里有点儿不以为然。他觉着孟宁书这人吧,其实挺讲道理的,就算生气了,也不会随便给人甩脸子看。 要他说,孟宁书的脾气简直好得有点不像话。 祁让之总说他程延序脾气好,可程延序自己心里有数,跟孟宁书一比,他那点儿好脾气真不够看的。 要是换成他好心好意帮人拍照,对方非但不领情还给他甩脸子……他程延序绝对当场就怼回去了。 孟宁书这边早就冲完凉,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正瘫在沙发里享受呢。面前的小茶几上,半边冰西瓜正“嘶嘶”冒着凉气,旁边还冰镇着两小罐可乐。 正美着,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狗叫,那是他觉得好玩,特意装在自行车上的喇叭声。 孟宁书手忙脚乱地从沙发里把自己拔出来,趿拉着拖鞋跑到门边,扒着门框往外一瞅,老太太正把他的自行车死死堵在院门口,一只手把那喇叭拍得震天响。 这可是老太太气大发了的标志性动作。孟宁书心里那点悠闲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哪还敢嬉皮笑脸,他赶紧缩回屋,胡乱踩上鞋,冲到大门口。 “来了来了!外婆我来我来!”他伸手就去接车把。 老太太绷着脸,把车往他手里一塞,下车时连眼角都没扫他一下,直接擦着他肩膀就进院了。 孟宁书心虚地往她身后瞄了好几眼,果然,空荡荡的,他早就料到了,传奇哥那人,最怕给别人添麻烦。这不,宁愿自个跑断腿也不肯借车。 老太太这火气,十成十是为这事。孟宁书甚至连外婆接下来要劈头盖脸砸过来的话,他都提前“听”见了: “人家传奇辛辛苦苦摘了半天茶!你个臭小子倒好,把人丢在山旮旯里不管,回来连车都不让人家坐!你像话吗?” 孟宁书追到厨房,扒着门框赶紧解释:“真不是我存心的!是他先惹毛我的……” “人家是客人!”老太太猛地转过身,声音又尖又厉,“早上把人揍成个猪头,我都没跟你细算账!这回倒好,连车都不让人坐了?” 后面噼里啪啦砸过来的话,跟他脑子预想的一字不差。 “今晚没你饭吃!饿着!”老太太根本不容他再开口,直接把他从厨房门口搡开,关紧了门。 门都拍脸上了。孟宁书碰了一鼻子灰,只能认栽:“行行行,老太太!我去把人接回来总成了吧?” 回到家,拧开花洒冲了个透心凉的澡。心里那股子憋屈和烦躁,也像泡沫似的被冲得干干净净。 不让拍就不拍呗!多大点事。省下来的时间和精力,留着等陈飞洋那小子来了,给他拍个够!带他爬爬山,保管那家伙能笑到牙龈晒太阳。 孟宁书抄起桌上那把车钥匙,抬脚出了门。那辆电摩在巷子里歪着,他上手把车头给掰了过来,跨上去坐稳,油门一把拧到底。 妈的,早知道就不该把车骑回来!这下倒好,还得再跑一趟去找张传奇那个烦人精,澡也白洗了,这一天折腾的,真他妈比前几个月加起来都累,可以改名叫孟汪汪了。 这会儿正是放学的点,田里忙活的叔伯婶子们也赶着回家吃饭,路上一下子挤得满满当当。孟宁书的电摩刚骑出去没多远,就给堵在了半道。 “小孩哥姐们,叔伯婶子们,借个光哈!”他按了两声喇叭,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堵着的人群嗡嗡地议论着,慢慢挪开条缝。孟宁书瞅准空子,车把一扭,钻了过去。 他一边骑着车,一边扫着路边,生怕错过张传奇那小子。 小兔崽子,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他妈往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钻!孟宁书心里骂着,骑出去老远一截,愣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再往前可就是茶园了。这小子总不至于傻到一直搁那杵着不动吧? “宁书,你咋过来了?”李婶听见电摩声,从屋里探出半个身子。 “婶婶,张传奇从你这走了多久了?”孟宁书赶紧刹住车问。 “走?那可走好久喽!”李婶扬了扬手,“按说这会,早该到家门口啦!” 回家?这小子肯定没到家!不然外婆早该打电话来念叨了。 他这一路车速都不快,张传奇要是真按原路走,那么大个人,没道理瞅不见啊……该不会是迷路了吧?操!别他妈真掉哪个山咔咔里了。 “婶婶,我先走了!”孟宁书猛地一拧车把掉过头,压着车速,沿着来路慢慢溜着,眼睛时不时扫着两边的林子和小道。 躲哪去了?孟宁书只能使出那招最笨也最管用的。 “张传奇!”他扯开脖子,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绷起来了,紧跟着喇叭被他拍的“哔哔叭叭”响。 “哎呦喂!宁书啊!”张大爷忽地从旁边田坎子底下冒了出来,双手拍着裤腿上的泥,“我这把老骨头耳朵都要给你震聋喽!啥事急成这样?” “大爷,我找人呢!”孟宁书顾不上多说,又深吸一口气,喇叭一按,脖子一仰:“张……” “哎哟!停停停!别嚎了!”张大爷吓得赶紧捂住耳朵,扯着嗓子吼回去,“你说那个穿黄衣裳的小子?早走啦,小伟那娃子开着他那破三轮,突突地过来把人接走啦。” “走,走了?”孟宁书一时没回过神。 让小伟接走的,那指定是到家了……不是,老太太,您老为了个张传奇,连亲外孙都忘后脑勺去了?电话都不带打一个的。 “啧,这还能有假?”张大爷不耐烦地直摆手,“赶紧走赶紧走,瞅瞅这天,擦黑了。” “得嘞,谢您了!”孟宁书话音没落,人已经拧紧油门,朝着家的方向猛冲了出去。 “传奇啊,多吃点,多吃点。”老太太筷子不停,把菜直往程延序碗里堆。 “好,好,奶奶您也赶紧吃。”程延序嘴上应着,眼睛扫过桌面,没多余的碗筷,也没剩饭剩菜。 孟宁书还没吃?是还在生气? “奶奶,”程延序放下筷子,“孟宁书,他……还没吃吧?” “他……哎哟!”老太太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骑着车找你去了!瞧我这记性,忘给他打电话说一声了!” “啊?”程延序赶紧把碗撂下。 孟宁书专门跑出去找他,现在还没回来,自己倒在这儿坐得心安理得……真够混账的。 老太太刚摸出手机拨了号码,一阵响得跟唢呐似的手机铃声就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老太太蹭地站起来,几步冲到门口,拽住刚停好车的孟宁书胳膊就往屋里拉,“赶紧的,吃饭!” 程延序也跟着站了起来,下意识脱口而出:“……赶紧吃饭吧。” 我靠!程延序你脑子被门夹了?哪有客人催主人吃饭的理儿? 他又往后退开好几步,后背都快贴到厨房门框了。 “谢了啊。”孟宁书笑了笑。 他两步走到桌边,抓起程延序那碗堆成小山的饭,拿起筷子就大口扒拉起来,含糊不清地问:“传奇哥,你这么快就……吃好了?” 还没呢!我一口菜都还没碰呢! “……嗯,我还不饿。”程延序说。 “不饿?瞎扯啥呢!”老太太两步跨过来,一把将程延序摁回凳子上,眼刀子甩向孟宁书,“你扒拉的是人传奇的饭!自己没长手啊?不会盛?” “啊?”孟宁书刚夹起的一筷子菜悬在半空,人都懵了,“您,您刚才咋不拦着我啊?” 他扭头看向程延序,“对不住啊传奇哥,你看这事闹的……” “没,没事儿。”程延序慌里慌张地接话,屁股刚挨着凳子又想站起来。 臊得慌,让人白跑一趟饿到现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制造机会 孟宁书放下筷子,作势要起身:“要不……我给你盛碗新的?” “我自己来。”程延序抢在他前头,几步钻进了厨房。 等他端着饭碗出来,孟宁书正埋头往自己碗里猛扒菜。老太太在旁边小声数落:“人还没上桌呢,你就先吃上了?” “饿死我了,外婆。”孟宁书回答。 程延序脚步一顿,又悄没声儿地缩回了里屋门边。 他端着碗,像个木桩子似的杵在门框边,估摸着外边吃得差不多了,才重新走到桌边。孟宁书果然已经吃完了,桌上就剩一副空碗筷,孤零零地摆着。 “传奇,你可别跟他一般见识,”老太太扯下抹布,擦着孟宁书留下的油渍汤水,“打小就没个吃相!” “不会。”程延序低声应着。 他把碗放下,拿起筷子想夹菜,可扫了一圈,几个盘子都快见底儿了,唯独那碗辣椒炒肉还剩了大半,可盘子里就剩下辣椒段和肥肉丁。 “这混账玩意!”老太太也瞅见了,气得把抹布往桌上一摔,“等着,奶奶这就去给你重炒俩菜。” “真不用麻烦了。”程延序伸手拦住老太太。 他另一只手抓起饭碗,把整碗饭扣进了那盘辣椒炒肉里,抄起筷子就使劲拌,“我就喜欢辣椒肥肉拌饭,香。” “哎哟!传奇你能吃辣吗?这辣椒可够劲的!”老太太急得直拍大腿,“我刚尝了一小口,辣得我直灌水!不行不行,还是给你重炒一个……” “好吃,真好吃。”程延序端起那碗红得吓人的饭,夹起一大筷子辣椒混着肥肉和米饭就往嘴里猛塞。 他急急往下吞,辣劲儿瞬间冲上头顶,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还得强撑着挤出个笑,“您看,真的……好吃。” 老太太看他那吃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得,明天,明天奶奶单独给你开小灶,做好的,不让那饿死鬼托生的知道。” “嗯嗯。”程延序拼命点头,嘴里火烧火燎,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辣!辣得他天灵盖都要掀飞了!舌头像是被烙铁烫过,喉咙眼儿里呼呼往外喷火。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胃,平时沾点儿辣就冒汗,哪扛得住这个?可这话打死也不能说。 今天已经够折腾老太太和孟宁书的了,就为找他这个“不速之客”。再让人家为他重开炉灶?他程延序这张脸,真丢不起这人,再辣也得咽下去。 程延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那碗“火炭拌饭”硬塞下去的。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个行走的火山口,嗓子眼儿里渴得能吸干一整个太平洋。 “奶奶,我……我吃完了。”他撂下这句话,也顾不上等里屋的老太太回应,拔腿就冲到了院子里,眼睛直勾勾地瞄准了水龙头。 “这么快?”孟宁书的声音冷不丁从旁边传来。 孟宁书?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院子里杵着?程延序伸向水龙头的手猛地缩了回来。 “嗯。”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舌头木得跟块板儿似的,嘴唇火辣辣地发胀,不知道肿没肿成两根烤肠?胃里更像是有个烧红的烙铁在来回搅。 “吃吗?”孟宁书随手递过来半拉西瓜,瓜瓤红得透亮,上面还歪歪斜斜地插着个铁勺,“我就喜欢这么吃,也不知道你……” “吃!”程延序眼睛都绿了,一把夺过西瓜,抓起勺子就狠狠挖下去。 他扑在那片冰凉上,整张脸都快埋进瓜瓤里了。 孟宁书看得眼都直了。 他承认刚才吃饭是存了心把菜扫光的,就是想出口气。他知道老太太肯定会偷偷给张传奇开小灶,他就偏要饿着这小子一会。 可……张传奇这是吃了啥玩意?饿死鬼投胎都没他这么凶残啊。 “不够还有。”孟宁书把茶桌上自己那半边还没碰的西瓜也推了过去。 “谢了。”张传奇立刻把啃得溜光的瓜皮扔进垃圾桶,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西瓜,埋头就是一顿“吭哧吭哧”的狂啃。 趁张传奇跟西瓜玩命,孟宁书转身溜进厨房,直奔餐桌,好家伙,盘子碗都光得能照人,连那碗红得瘆人的辣椒炒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碗底就剩点油星子。 “外婆,”孟宁书蹭到里屋门口,“您真没给他重炒个菜啊?” “那小子拦着不让啊!”外婆摇摇头,“他就稀罕那辣椒拌饭,呼噜呼噜全扒拉光了,这娃爱吃辣是爱吃辣,可那辣椒劲太冲,我还怕他遭不住呢。” 他爱吃辣?放屁!这会儿正抱着西瓜啃呢,指不定还灌了几大口凉水压着……啧,真够能装的,也不怕把肠子辣穿了。 “家里还有胃药没?”孟宁书问了一句。就冲他这么个吃法,后半夜不胃疼,他孟宁书仨字倒着写。 “咋了?你胃又不舒服啦?”老太太一脸紧张。 “唔,有点不得劲。”孟宁书应着。外婆哎,不是我胃疼,是您那心头肉宝贝传奇孙子,今晚怕是要在床上打滚了。 老太太赶紧从抽屉深处扒拉出个红色袋子塞给他:“少吃点冰的,你这胃都消停多久了,怎么这两天又闹腾上了?” “没,可能就沾了点辣椒,缓缓就好。”孟宁书赶紧搪塞。 “外婆,我先回屋了。”他抓起药袋子就往外溜。 院子里,张传奇那半边西瓜早啃得只剩翠皮了,这会正抱着个搪瓷缸子,仰着脖子猛灌凉白开,听见脚步声,他立马把缸子往石桌上一撂。 “喝……吗?”张传奇端起桌上另一杯水递过来,嗓子还有点哑。 你丫装!接着装!辣成狗了嘴还这么硬?直接喊句“辣死了”能憋死你啊?还有,老子才不喝你口水。 “你喝吧,”孟宁书把药袋子随意往石桌上一放,“我不渴。” “好。”张传奇端起杯子,这回改成小口小口地抿了,姿态那叫一个斯文。 要不是老子刚才亲眼瞧见你那牛饮的架势,真他妈要被你这影帝级的表演糊弄过去了!啧,张传奇,不去横店跑龙套都屈才了。 “你先喝着,我洗漱去了。”孟宁书说着,身体微微一侧,借着转身的动作,右手掠过石桌,那包药袋子滑进了他掌心,被他紧紧攥住贴在了腿侧。 “嗯。”张传奇还在那低头品茶。 行嘞,您慢慢演,小的就不在这碍眼了,影响您发挥奥斯卡级别的茶艺。 孟宁书退到旁边的书法桌边,假装整理散乱的宣纸,左手极其隐蔽地把药袋子塞进了桌边一个半开的抽屉缝里。 现在突然把药塞给张传奇,太刻意了,搞不好这戏精还以为老子在饭菜里下了毒呢。 反正这止痛药也就能救救急,挡不住他作死。等他真疼得满地打滚的时候再好心送药,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我靠!真的假的,玩这么狠?”陈飞洋举着手机,光着膀子在房间里跟拉磨的驴似的转圈,晃得孟宁书眼晕。 孟宁书干脆把手机往洗手池的瓷砖墙上一靠,“呸!” 他吐掉满嘴的牙膏沫,“我他妈……服了……” “哟嗬!看来你这演艺生涯碰上硬茬子了啊?”陈飞洋咧着嘴乐。 “所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孟宁书漱了口水,“这孙子说的话,干的事,全他妈是演的,没一句真的。” “他图啥啊?”陈飞洋停下转圈,一脸费解,“装模作样跑去摘茶叶,还他妈真摘回来一大筐,吃饱了撑的吧?你提高警惕是没错,可这,这他妈逻辑在哪呢?说不通啊。” 老子要知道为什么还用得着问你个二愣子?可陈飞洋这蠢问题,偏偏戳到点上了,哪个缺心眼的,演戏还演全套,真顶着大毒日头摘半天茶叶,这不是纯纯给自己找罪受,晒脱皮玩么。 “他之前……”陈飞洋憋了半天,猛地蹦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该不会他其实认识你吧,暗恋你,所以搞这么一出,就为制造机会跟你处对象?” 暗恋老子?还是个男的?孟宁书脑子嗡地一声,漱口水直接灌下去好几大口。 呛得他扶着洗手池咳得惊天动地,“咳,咳,陈飞洋!你他妈脑子让门挤了还是进水了?我看你那脑仁都他妈馊成豆腐渣了。” “我就,就随口那么一猜嘛。”陈飞洋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 “猜,猜你大爷!”孟宁书好不容易顺过气,眼睛都咳红了。 “可他身份查了没问题啊,你真确定你之前都没见过他这张脸?一点印象没有?” “我认识谁你不知道?”孟宁书简直想顺着电话线爬过去给他两拳。 他俩穿开裆裤就混一块了,也就这几年陈飞洋滚去上班,他窝在外婆这,之前放个屁都一起。 “那倒也是,”陈飞洋琢磨了一下,语气松快起来,“嗐!管他呢!反正查清楚了,他跟那人没关系,这就够了,你操那份闲心干嘛?” 陈飞洋霹雳吧啦说了一大堆:“他爱演戏让他演去,爱吃辣椒让他吃去,你就一收租的房东,瞎琢磨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练啥功呢 嘿!这二货总算说了句人话。 张传奇身份是真的,那就彻底排除了他是孟建民在外头搞出来的野种这回事。最近真是魔怔了,看谁都他妈像披着人皮的鬼。 “也是……”孟宁书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我想多了。” “你就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陈飞洋在电话那头又强调了一遍,“少琢磨那些没用的屁事!” “知道了。”孟宁书应着,捧起一抔凉水狠狠搓了把脸,“啥时候忙完,给你拍组大片。” “这话我可当真了,”陈飞洋立马来劲了,“我现在就有空。” “滚蛋,说正经的,”孟宁书被他逗乐了,“下个月吧,你手上那工程不还一堆麻烦事?” “别提了!”陈飞洋哀嚎,“我家老头非把这烫手山芋塞给我!” “偷着乐吧你,”孟宁书嗤笑,“真扔给别人,你丫又得酸得冒泡。” “嘿嘿嘿……”陈飞洋在那边傻乐。 挂了电话,孟宁书靠着瓷砖墙又发了一会呆,才拧开门把手往外走。 “我操!”门刚推开一条缝,他魂儿差点吓飞了,只见一个黑影正弓着腰,跟游魂似的在卫生间走廊里来回晃荡。 孟宁书心脏咚咚狂跳,定了定神,使劲眨了眨眼,发现那身影还挺眼熟。 “传奇哥?”孟宁书试探着喊了一声,“你……搁这练啥功呢?” 张传奇闻声猛地直起身,扭头看过来,脸上表情绷得紧紧的,二话不说,冲到孟宁书跟前,伸手跟扒拉挡道的门板似的,把他从浴室门口轻轻地拨开。 紧接着,“砰!”一声巨响,浴室门在他身后被狠狠甩上了。 孟宁书被震得耳朵嗡嗡响,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回过味来。 这是茶水灌多了,憋急眼了,看他那架势,怕是在门口转悠好一阵子了,那他刚才跟陈飞洋电话里那些话……算了,瞧他那火烧屁股的样,估计啥也没听进去。 他忽然想起来,二楼其实还有个卫生间,是他自己图省事新弄的。看来张传奇这实心眼的,压根没去问外婆,就这么傻愣愣地在这干耗着,也怪可怜的。 程延序这会儿正蜷在厕所门口,胃里跟一阵紧过一阵地抽抽,恶心得要命,可干呕了半天,啥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死死捂着肚子,冷汗顺着额角,鬓角吧嗒吧嗒往下砸。 就几口辣椒,至于吗?程延序,你也太脆皮了! “传奇哥,”孟宁书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二楼还有个卫生间空着呢。” “……好。”程延序咬着牙,挤出个气音应道。 后面孟宁书还说了啥,他就完全听不清了,绞痛瞬间席卷了整个腹腔,连腰都像被锤子砸过,又酸又麻,根本直不起身。 也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胃里那股子翻江倒海的拧劲儿才慢慢缓下来点,眼前发黑冒金星的状态也总算褪去,能看清点东西了。 “你还行吗?”孟宁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离门更近了些,“是不是……胃里闹腾了?” “没事儿。”程延序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拧开门锁。 “脸都白得跟纸糊的一样了!”孟宁书皱着眉,把手里的一个小塑料袋递到他眼皮底下,“止疼药。疼得厉害就嚼两片,能顶一阵。” “谢了。”程延序嗓子眼发干,哑着声音应了一句,伸手接过了那袋药。 “先上楼躺着缓缓吧,”孟宁书伸手想扶他胳膊,“还行吗?走得动道不?” “能行。”程延序弓着背,一点点把自己从倚靠的门框上拔起来。 他感觉全身都黏糊糊的,汗湿的衣服贴着皮肤,散发着一股他自己都嫌弃的汗馊味儿。他不想把这股腌入味儿似的狼狈沾到孟宁书身上,更不想让他闻见。 虽然不确定味道到底大不大,但他就是不想让孟宁书看见自己这副邋遢样儿。他往旁边小半步挪开,避开了孟宁书伸过来的手。 孟宁书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有些讪讪地收了回去:“那成,你好好歇着。要帮忙的话,吱一声。” “嗯。”程延序低低应了一声,攥紧手里那包药袋子,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往楼梯口蹭去。 程延序推开房门,掏出袋子里的止疼片儿,抠出两粒丢进嘴里,咽了下去。 睡是不可能睡的,作为一个中度洁癖患者,他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这一身汗哒哒的行头沾上那张干干爽爽的床,于是,他不过是换了个地儿,用同样的姿势又蹲了下去。 胃里还在一抽一抽地疼。程延序脸埋在膝盖上,脑子迷迷瞪瞪的,分不清是疼晕了,还是累得睡过去了。 直到后腰背麻得针扎似的,他才慢慢直起身,撑着墙站了一会儿。 可刚缓口气,肚子又猛地绞痛起来,身上也跟着痒得钻心。他随手在胳膊上挠了一把,大片红疹子立刻浮了起来。 中毒了?这就要去见老妈了?享年二十六? 脑子里乱糟糟地转着这些念头,程延序拽开房门,放轻脚步,摸索着往楼下走。孟宁书提过楼上还有个卫生间,可他找不着,更不想吵醒人。 程延序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还得压着声儿。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刚摸到楼梯口,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他猛地转身,又踉跄着往卫生间方向折回去。 隔壁房门开了关,关了开,折腾了好几回,可张传奇始终没过来敲门。孟宁书听着动静,皱起眉头。 不喜欢麻烦别人?理解。可都难受成这样了,还死撑着那点面子干什么?啧,面子能当饭吃还是能买命啊。 他一把撂下可乐罐子,趿拉着拖鞋就往阳台那边走。 “呕……咳……” 人还没到张传奇门口,孟宁书就听见里面压抑的干呕声,闷闷的,像是被人死死捂着。 哎,都这份上了,还怕吵着别人?张传奇啊张传奇,你活得这么绷着,累不累?难受了喊一声,要帮忙就张嘴,能死吗? “传奇哥!开门!”孟宁书直接拍响了门板。 里面瞬间没了声息。孟宁书把耳朵贴上门板,只听到几声极力憋住的,急促的抽气。 “不开我踹了啊!”孟宁书吼了一嗓子,“踹坏了你给我赔扇新的!” “我没事儿。”门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还在死扛。 我去你的没事!真有事了看你他丫的还能嘴硬!孟宁书往后撤开半步,猛地发力前冲,用肩膀狠狠撞开了房门。 张传奇瘫倒在地,呼吸急促得吓人,脸上,胳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红疹。 “我操!”孟宁书头皮一炸。 这他妈哪是胃疼?他这老胃病都没见过这场面!他冲过去,蹲下身,咬牙把人往背上一扛,“撑住!去医院!” “不去,不去医院,”背上的张传奇死命扑腾,“求你了……别送我去医院……” “不去医院你会死的!”孟宁书吼着,使劲把人往上颠了颠,箍得更紧。 “别送我去,求求你,”张传奇喘得更急了,气都接不上,“不会死,就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孟宁书扭过头,飞快地扫了眼张传奇脸上那片刺眼的红疹,倒他妈真有点像。 背上的人还在不停地哀求,那声音听得孟宁书心里发堵。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医院有什么洪水猛兽? “求……别送……”张传奇的哀求声越来越微弱。 “行行行,不去,不去医院。”孟宁书背着他转身就往自己屋里走,小心翼翼把人卸下来,放平在沙发上。 孟宁书几步冲下楼,啪啪拍响外婆房门。 “咋了?”老太太急忙拉开门。 “传奇水土不服!”孟宁书语速飞快,“您给煮点豆腐汤,想法子喂他喝两口,我去诊所抓药!” “好好好!”老太太慌得直搓手。 孟宁书抓起车钥匙就冲出大院。刚跨上电摩,一滴雨点砸在他胳膊上。 抬头看看阴沉的天,也顾不上去拿伞了,他拧紧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镇口那家诊所还亮着灯。孟宁书冲到门口时,浑身早被浇透了。 “宁书?这大半夜的……”柜台后的李叔看见是他,蹭地站起来。 “叔!快!水土不服的药!”孟宁书喘着粗气,声音发急。 “哦哦,马上。”李叔看他急的不行,立刻转身去翻药柜。 “叔,钱我明天一早准给您送来,”孟宁书一把抓过递来的塑料袋,扭头就往外冲,“走得急,手机钱包都没带。” “钱不急,人没事要紧,”李叔追到门口喊,“雨大,慢点骑。” “知道啦。”孟宁书应着,人已经冲进雨幕。 开到半路,雨像瓢泼一样倒下来,糊得眼前一片白。孟宁书干脆把车甩在路边,钥匙都来不及拔掉,拔腿就往家狂奔。 雨水劈头盖脸砸在脸上,他心里也跟着发沉。 张传奇突然这么严重,要说跟他一点关系没有,那是放屁!要不是他把菜赌气全扫光了,张传奇能去碰那盘辣椒?要没吃那辣椒,可能就……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怕你嫌苦 看来人在急疯了的时候真能榨出股邪劲,从扔下车到撞进院门,那阵撕心裂肺的奔跑,孟宁书觉着前后也就不到两分钟。 他朝着楼梯口猛冲,不知什么时候,手里那个湿淋淋的袋子已经扔了。 孟宁书抱着几盒药冲进房间时,张传奇脸色似乎缓过来一些,身上的疹子也退了点,但那片红印子还显眼地留着。 “怎么样,好点没?”孟宁书把药往桌上一扔,扑到张传奇跟前。 “谢谢……”张传奇声音虚弱,“好多了。” “快去洗澡换衣服!”老太太从柜子里抓了条裤子还是什么,一把扔他头上,“传奇这里有我。” “行,行。”孟宁书抓起那裤腿在头上胡乱抹了两把。 茶几上放着个空汤碗,看来张传奇喝过了。孟宁书提起的心总算松了点,可还没完全落回肚子里。 “快去……”张传奇扭过头,眉头还皱着。 “这就去。”孟宁书翻出套睡衣,转身下楼。 程延序靠在沙发上,后背的痒意一阵阵冒上来,他强忍着。 从发作到现在,脑子里的事一件件都清楚得很。 他记得自己怎么苦苦哀求孟宁书别送他去医院,也记得孟宁书没把他扔在自己卧室床上,应该是看穿了他那点儿洁癖的毛病。 “来,传奇,把药吃了。”老太太递过几粒白色药片,“孟宁书那小子说,你现在最好别喝水,咽得下去不?” “能,谢谢奶奶。”程延序撑着坐起来,接过药片塞进嘴里。 那会儿,老太太端着碗,小心地喂他喝豆腐汤。迷迷糊糊间,那温热的汤匙和轻柔的动作,让他恍惚觉得……像是老妈跟奶奶在跟前。 他很少生病。记忆里最深的一次,是小时候烧得像块炭,家里保姆发现后叫来了医生打针。 老妈和奶奶就守在床边,寸步不离。那是他第一次尝到被爱的滋味,也是头一回,耳边没了催他努力读书,好好上进的念叨。 后来,他偷偷装过好几次病。无非是想让妈妈多待一会儿,多看他一眼。只是他不知道,那时候老妈的身体已经垮了,全家人都瞒着他。 直到某个放学日,父亲告诉他,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长大些,他才明白老妈为什么总躲着他,为什么一周才肯见他一面。 直到现在,他还是会想,要是自己早点儿发觉老妈的不对劲,要是……没装那些病让她操心……老妈是不是就能陪他久一点? 老妈走后,他就再也没生过病。偶尔不舒服,迷糊睡一觉,第二天总能扛过去。 像今天这样,上回出差一个月时也闹过一回,不过没这次凶。他本想着跟上次一样,自己躲起来熬一宿就好了。 谁知道还是让孟宁书撞破了,连带着老太太也跟着着急上火。这大半夜的,本该都躺下歇着了,全被他搅得人仰马翻。 尤其是孟宁书…… 外头的雨声大到,他在屋里关着门都听得真真儿的。可孟宁书就这么冲进雨里,给他弄回了药。 他还不能说实话,为什么死扛着不去医院?的确是怕暴露了位置,被父亲的人抓回去。 可深处的怕,是医院本身。那股消毒水味儿,那些惨白的灯光……都像钩子,专往他心口最深的旧伤上扯。 他更怕看到别人为他担惊受怕的样子,那比病痛本身还难熬。 “奶奶,对不起。”程延序低着头,不敢看老太太的眼睛。 对不起,害您大半夜不能睡,还为我煮汤,对不起,让孟宁书淋了那么大的雨…… “哎哟,傻孩子!”老太太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你道啥歉呐?生病难受又不是你的错,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你这孩子啊……” 她心疼地叹着气,手下的力道更柔了些。 程延序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他慌忙从老太太怀里挣出来,别过脸去,抬手用力按了按眼睛。 “是哪疼吗?”老太太声音带着急。 “没,没有,”程延序吸了下鼻子,努力扯出个笑,“就……看见您,想起我奶奶了。” 他声音有点发哽:“特别亲切。” 老太太没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心疼。她张开手臂,又一次将他紧紧搂进了怀里,抬手轻揉着他的头发。 “奶奶,您快去歇着吧。”程延序闷闷道。 “不急,”老太太慢慢松开他,用指腹蹭了下他微湿的眼角,“年纪大了,觉少。” 程延序还想开口劝。 “外婆,您不睡,传奇还得养神呢。”孟宁书笑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瓷杯。 “哎哟,是是是,瞧我这记性!”老太太赶紧端起茶几上的空汤碗,“你们也早点歇着。” 她轻轻带上了房门。 “给,喝点。”孟宁书把杯子塞进程延序手里,随即皱了皱鼻子,一脸嫌弃地在脸前扇了扇风,“嚯,这味!不过都说良药苦口,你将就着灌下去吧。” “嗯。”程延序端起杯子就灌了一大口。还行,不算太苦……他刚松口气,舌尖就碾上几粒沙沙的东西。 下意识一抿,甜的?他低头往杯底一看,一层厚厚的白砂糖沉着,压根没化开。 “怕你嫌苦,”孟宁书勾勾嘴角,“我就最烦喝苦玩意,喝杯咖啡都得怼半袋子糖进去。” “谢谢。”程延序喝光那杯水,身上暖烘烘的,心里头比身上还暖和。 “你这俩字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孟宁书把自己塞进那张小沙发,扭过身指着他,眼里却带着笑,“再说,揍你啊。” “嗯,不说了,”程延序也笑,“那……拴q?” 祁让之总在他耳边叨叨这词,后来才知道是谢谢的意思。 “靠!”孟宁书乐得差点从沙发上出溜下去,“真有你的!” “基本操作。”程延序把杯子放稳在茶几上,站起身,“我去洗洗。” 孟宁书在沙发上一通蛄蛹,哼哼唧唧才爬起来,“慢着!” “嗯?”程延序回头。 “今晚就这凑合了,”孟宁书拿脚尖点了点沙发,“反正都让你睡出人形了,等你好了,记得给我洗干净就成。” 程延序看过去,沙发上确实有个快干透的,不太明显的水印轮廓。 他还没来得及尴尬,自己先乐了,孟宁书这是怕他过意不去,故意这么说的。 “说真的,头回见人能把沙发睡成这样,”孟宁书又绷不住乐了,“托你的福,开眼了。” 程延序瞧着那印子也觉得挺逗。俩人对着笑了会儿,孟宁书才走到衣柜前,翻出件睡袍,是上次程延序洗干净还回来那件。 “就我屋左边那间,有浴室,”孟宁书把睡袍塞他怀里,“别折腾下楼了,不够累的。” “好。”程延序点头。 “别洗太久啊,你这还没好利索呢。”孟宁书又补了一句。 “嗯嗯嗯,知道了。”程延序这才抱着睡袍出了门。 刚摸黑钻进卫生间带上门,灯都没来得及摁亮,程延序的眼泪就扑腾扑腾往下砸。 这回纯粹是高兴过头,感动冲的。谁说开心就不能哭了?想到这儿,他哭得更凶了,一个没憋住,“哇”地嚎出了声。 孟宁书手里的可乐罐刚凑到嘴边,一声清晰的干嚎就钻进了耳朵。他动作一顿,屏息细听,又没动静了。 孟宁书拧紧眉头。他这耳朵离耳背还差十万八千里呢,刚才那声嚎得清清楚楚。 绝不可能是外婆,那就只能是……张传奇?这家伙刚才不还好好的,乐呵呵的,怎么转眼就嚎上了?别是又疼得狠了硬扛着吧? 他哐当一声把可乐墩回茶几。啧,这玩意晚上真不能碰,邪了门了,一喝准没好事。 这回他学乖了,没再喊那些问了也是白搭的废话。孟宁书踮着脚尖,溜到浴室门边,耳朵都快贴门板上了。 他打定主意,只要里头传出半点不对劲的哼唧,立马踹门!绑也得把人绑去医院! “哈啊哈!哈啊哈!西湖美景三月天呐哎……” 张传奇那把撕心裂肺的嚎,混着哗啦啦的水声,猛地从门缝里炸了出来。 孟宁书先是一懵,紧接着,整个人顺着门板就往下出溜,蹲在地上死死捂住嘴。 跟年轻人唱经典老歌没半毛钱关系!实在是……这调子跑得,怕是连白娘子本尊听了,都得连夜从雷峰塔游出来,水漫金山前先把他给揍一顿。 里头还在嚎呢,没一个字在调上。 孟宁书感觉自己快要憋炸了,里头的鬼哭狼嚎总算消停,水声也跟着歇了。 嚯,这张传奇还真是个老实孩子,说快洗就快洗,澡是冲完了,可他孟宁书还没听够本呢。 趁着里头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孟宁书赶紧猫着腰,做贼一样往回溜。刚蹭到门口,他一个猛子就扎进沙发里,把脸埋进靠垫,对着空气无声地笑得快断气。 直到走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才猛地警醒,狠命一掐自己大腿根。 “嘶!” 那股子汹涌的笑意,总算是被这刺骨的疼给硬生生摁了回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我真揍你 孟宁书板板正正坐在沙发上,死盯着茶几。 打死也不能看张传奇那张脸,他太清楚自己了,这会只要对上眼,绝对当场笑喷。 “碳酸饮料少喝点。”张传奇拿起桌上那罐可乐晃了晃,“刚开的?” “就,抿了半口。”孟宁书挤出声,腮帮子肌肉都绷紧了。妈的,光听见他说话,脑子里那哈啊哈,就开始环绕立体声播放…… 孟宁书彻底破功,整个人拍着沙发笑到打鸣,眼泪花子直冒。 “笑什么?”张传奇被他这狂笑惊得尾音都劈了叉。 “咳,没,没啥,”孟宁书笑歪在沙发里,喘着气,坏心眼地故意问,“你想尝尝?仕林同款……哦,忘了,你不能喝。” “我想喝。”张传奇看着他,眼神清澈。 傻孩子!反射弧是拿去修高铁了吗? 孟宁书揉着笑疼的肚子,从小冰箱里拎出一瓶乳酸菌,墩在茶几上,“你的。” “好。”张传奇半点不带犹豫,拧开盖子就灌下去一大口。下一秒,他眼睛飞快地眨巴了好几下,眉头都无意识地微微蹙了一下。 被酸着了!孟宁书太熟悉这表情了,自己每次喝到不喜欢的饮料都这样。 孟宁书看着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儿,心里那点恨铁不成钢又蹭蹭冒。 啧,这乖巧劲儿……不愧是机器人啊,都没有反驳意识的。除了谢谢就是好。 你啥时候能学会掀桌造反啊?对不喜欢的玩意大声说“滚蛋”。 你得这么喊,孟宁书!这酸掉牙的玩意儿老子不伺候!我就要喝可乐,一口,就一小口还不行吗? “挺好喝的。”张传奇咽下那口酸水,还冲他弯了弯嘴角。 好喝个屁!孟宁书差点把心里话吼出来。 没给你那俩门牙酸得集体下岗啊?你说句不好喝,我能把你生吞了不成? “喝一点点没事。”孟宁书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抓过一只一次性杯,把自己那罐可乐分了小半杯出来,往张传奇面前一推,“就这点,多了不行。” 好。”张传奇捏着那半杯可乐,仰头就灌了下去。 大概是碳酸气泡太冲,呛进了气管,他瞬间咳得弯了腰,眼角都迸出了泪花。 快说难喝啊!快说啊张传奇!孟宁书紧盯着他翕动的嘴唇,眼巴巴盼着能从里头蹦出句人话。 “好……”张传奇好不容易顺过气,认真补全了句子,“喝。” 去你大爷的!跟个没装主观意识的机器人较什么劲?他连“难受”俩字怎么写都不知道,算了,好像也有点道理。 “咳,”孟宁书强行把那股邪火摁下去,转移了话题,“杂物柜里,漱口水,新牙刷都有,自己翻。” “好。”张传奇应得干脆。 好?好个屁!孟宁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脸还没消肿,身上红疹子还没退干净,嗓子让可乐呛得跟破风箱一样,你这浑身上下哪块零件写着“好”字了?啊? 他快要被这好好先生气到原地升天。 “张传奇,”孟宁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要咬人,“那个好字,今天晚上禁了。” 他顿了顿,实在憋不出狠劲,“再说,我真揍你。” 张传奇那双眼睛疑惑地眨了眨,看着孟宁书,然后,非常谨慎,非常缓慢地点了点头,“那……好的。” “行行行,随便说,逗你玩的。”孟宁书彻底没了脾气。 跟张传奇这种人置气?那得是天才级别。 这家伙典型的气人于无形,偏偏顶着一张无辜脸,让你连火都发不出来。 他此时此刻是多么想念陈飞洋。虽然脑子是没那么灵光了,可人家多鲜活啊,嘴叭叭的能说,急了还敢顶两句嘴……多可爱! 说到这,孟宁书猛地想起件事,往常这个点,陈飞洋那小子早该洗漱完,电话都打过来了。 自从知道他晚上睡不着,那傻小子就天天熬着不睡,巴巴地陪他东拉西扯解闷。 他蹭地站起来,在电脑桌上一通乱扒拉,没见着。 “找什么呢?”张传奇凑过来问。 “瞅见我手机没?”孟宁书拉开抽屉。 张传奇先是下意识摇头,紧接着又用力点头,“好像,在楼下浴室墙根儿那儿。” 孟宁书想起来了。那会儿张传奇在外头晃悠,他光顾着着急上火,手机早抛到九霄云外了。 “哦……”孟宁书一屁股坐回原地,“那算了。” 从屋里到楼下,得爬楼梯,还得绕去浴室,再绕回来…… 这一大圈折腾的,陈飞洋啊,哥好像也没那么想你了。 那我先去刷牙?”张传奇捏着个一次性杯,里头戳着把新牙刷。 “嗯,去吧。”孟宁书打开电脑,登上社交软件。 聊天界面刚刷出来,消息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一下涌满了屏幕。 清一色全是陈飞洋的刷屏: 【宇宙飞洋】人呢???电话也不接! 【宇宙飞洋】呜呜呜,终究是错付了!有了奇妃就忘了洋贵妃! 【宇宙飞洋】卧槽!老孟你不会嘎了吧?! 【宇宙飞洋】最后通牒!五分钟!再不回消息,洋贵妃就千里救驾,杀过去捞你! 【宇宙飞洋】刚跟咱家老佛爷通了电话,得知吾皇龙体无恙,爱妃便安心矣~切记,万不可将贵妃打入冷宫! 【宇宙飞洋】诶对了,那个传奇哥没事吧? 【宇宙飞洋】现在到底啥情况啊大哥! 最后这条发送时间,显示着凌晨三点零五分。 孟宁书看着屏幕直乐,这家伙,哪是担心他啊?分明是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死撑着不肯睡呢。 【书与舟行】朕安。爱妃且放宽心,冷宫没你位置。 消息刚戳出去,对面陈飞洋的语音视频邀请就弹了出来。 孟宁书随手点了挂断,不到十秒陈飞洋的控诉霹雳吧啦砸了过来: 【宇宙飞洋】狗皇帝孟宁书!竟敢挂洋贵妃的电话! 【宇宙飞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待本宫从工地行宫杀回,定要取你狗命! 【宇宙飞洋】快接视频!你是不是背着我干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孟宁书刚想笑,陈飞洋的视频又弹过来了,同时门外响起他手机那超大声的唢呐声。 他扭头一看,张传奇正拿着他的手机站在门口,那铃声震得他手直抖。 “来电话了。”张传奇把手机放他桌上。 孟宁书注意到他手里的杯子和牙刷没动过,看来是特意下去拿手机的。 “谢……”孟宁书刚开口。 “不准说这话,”张传奇板着脸,“你说的。” 孟宁书一愣,反应过来,笑着逗他:“那栓q?” “漏栓q!”张传奇大声回应。 屋里一下安静了。 张传奇飞快退到门口,关上门,朝窗户喊了句:“我刷牙去。” “好!”孟宁书应完就拍了下自己嘴巴。 好个锤子!被自己下的禁令反噬了吧?洗脑洗得够彻底啊。 陈飞洋的视频没再弹,但手机和电脑的消息提示在疯狂跳动。这人就这样,你不接他一个电话,他能把你所有联系方式轮着打一遍,直到你接。 孟宁书没办法,拿起手机给他拨回去。 “你告诉你!我很生气!”陈飞洋接得飞快,嘴里还叼着根棉签,“别问,哥抽的是愤怒跟寂寞。” “那你赶紧多抽几口,免得以后抽不上了。”孟宁书在抽屉里一阵摸索,翻出盒烟,抽出一根点上。 “嘿!你这烟不是戒了吗?”陈飞洋嘴里还叼着棉签,说话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你都抽上愤怒了,”孟宁书慢悠悠吐了个烟圈,雾气在眼前缭绕,“我不得抽点快乐平衡一下么。” 陈飞洋一把拽下嘴里的棉签,拍在桌上:“我看你这烟,戒到下辈子都够呛!” “那我提前给自己烧几箱下去,”孟宁书用脚尖把旁边的垃圾桶勾到跟前,往里轻轻弹了弹烟灰,“万一下辈子穷,买不起呢。” “少贫了,”陈飞洋总算抓住重点,“到底咋回事啊?” “水土不服,没事了。”孟宁书吸了口烟,喉咙有点辣,太久没碰了,脑袋晕乎乎的直犯恶心,但他忍住了,“你……别瞎嚷嚷些不该说的。” 陈飞洋脑子不短路的时候还是很灵光的,就比如现在,他立刻压低了声音:“传奇哥在你屋里?” “暂时不在,”孟宁书又吸了一口,“等下就回。” “那我改天再找你!”陈飞洋说完,飞快挂断视频。 “诶……”孟宁书看着瞬间跳回聊天界面的手机,又好气又好笑,“这死小子。” 紧接着,手机信息一弹。 【宇宙飞洋】或许我们可以打字聊天呢?快给我说说! 【书与舟行】滚蛋! 他退出微信,顺手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和他自己有点重的呼吸。 程延序在卫生间里,捧了好几把凉水往脸上搓,却怎么也压不住刚才那点尴尬劲儿。也不知道孟宁书电话打完没有?现在进去会不会又撞上人家聊私事…… 他竖着耳朵,把漱口杯轻轻搁在洗手台上,蹑手蹑脚挪到门边,听了好一会儿,里面安安静静的,没什么说话声了。 程延序这才松了口气,在门板上很轻地叩了两下。 “直接进!”孟宁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带着点儿沙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有点怕生 程延序刚把门推开条缝儿,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就直冲进他鼻腔,呛得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不好意思。”孟宁书急忙把手里还剩半截的烟摁灭在电脑桌边沿,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没事儿。”程延序带上门,插好门栓。经过孟宁书身边时,他目光不经意地往那垃圾桶里溜了一眼。 两根,三根……程延序心里默数着。他来这儿好几天了,都没见孟宁书碰过烟,看着也不像有多大烟瘾的人。 之前河边孟宁书抢他烟那次,他还当是闹着玩儿的。现在看来那会儿他是真想抽?可这抽得也太多了…… “遇上事儿了?”程延序试探着问。 “没呢,就是烟瘾犯了,”孟宁书站起身,一把推开窗户,“这玩意还真不能戒,越戒越馋。” “慢慢来呗。”程延序顿了顿,又补了句,“急不得。” 上次那个牌子的烟,孟宁书好像挺喜欢那味儿…… “知道这世上为啥那么多戒烟没成的人吗?”孟宁书轻笑一声,灌了口可乐,问道。 “为嘛?”程延序顺着话头问。 “就因为有你们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了,”孟宁书晃了晃可乐罐,“今天抽一根,哄自己说慢慢来,过两天再来一根,安慰自己急不得。结果呢?半年都过去了,还在原地打转。” “人活着,总得有点儿盼头不是?”程延序说。 要是连这点念想都没了,那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儿? “那你呢?”孟宁书窝在沙发里,抬眼看着程延序,“你的念想是什么?” 这问题,程延序一时还真答不上来。这些年,他好像真没仔细琢磨过这个。 喜欢的东西,爱吃的食物,似乎都挺模糊。最拿手的,也不过是谈项目,应酬场上来回周旋。 非要说什么放不下的,从前是为了在老爷子跟前争口气,证明点什么。现在嘛…… “大概是想自由点儿吧,”程延序目光飘向窗外,声音轻了些,“过那种……没什么拘束的日子。” “比如?”孟宁书追问。 “到处走走停停,”程延序顿了顿,“看看风景。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那种。” “哟,小伙子觉悟挺高啊,”孟宁书乐了,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祝你早日梦想成真。” “嗯,谢了。”程延序回了个笑,问道,“那你呢?除了这口烟,还有什么特别惦记的东西?或者,有什么特别想干的事儿?” 他琢磨着,要是自己帮得上,倒是挺愿意搭把手,就当还个人情也行。 “芋泥没有啵啵的奶茶,算不算?”孟宁书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了。 “也算吧。”程延序被他逗笑。 天天喝一种味儿不腻吗?水不也是天天喝?可这能一样嘛! “我啊,”孟宁书敛了笑意,语气认真了几分,“就盼着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他顿了顿,“跟你相反,我就想一辈子待在这。天天沙发上瘫着,院子里窝着,喝喝茶,侍弄侍弄花草,挺好。” “那我给你赞助个轮椅吧?”程延序一本正经地提议。 “啥?”孟宁书一脸懵。 “省得走路啊,”程延序解释,“反正你不差钱,再雇俩保镖推着你在镇上溜达。茶轮椅上顺手就能泡了,多省事儿。” “我疯了吧我?”孟宁书笑得差点呛着,“先不说会不会上社会新闻头条,光是我家老太太,就能当场把我这轮椅给拆了,顺带把我腿打折。” 程延序想起老太太那精神抖擞的模样,别说,这事儿她老人家还真干得出来。 “还是得适当动弹动弹,”他干咳一声,“不然真成脆皮了。” 孟宁书瞅了他一眼,没憋住又乐了。 程延序正好晃到落地镜前,镜子里那张脸通红一片,看着比沙发上那位还虚。 人家爬山顶多吭哧半天,可没像你似的又干呕又胃疼的。程延序对着镜子里的人影一阵无语。 你好意思说人家? “也没见你动弹啊。”孟宁书悠悠地来了一句。 “装备还没置办齐,”程延序赶紧回答,“镇上哪儿有卖运动装备的?” 跑鞋总得有一双,以前那些大牌子是不指望了,但有总比没有强。 “有啊,”孟宁书接口,“镇口,诊所对门就是。”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明天我带你去吧,正好我也得去诊所结账。” 诊所结账?程延序目光扫过茶几上那堆治水土不服的药盒,瞬间明白了。孟宁书那会儿出门没带手机,也就是说,这药钱还没付?是给他买的药。 “我去就行!”程延序脱口而出。 人家冒雨去买的药,哪能再让他垫钱?再说了,都熬到这份上了,孟宁书肯定困得不行,起得来才怪。更何况,这家伙最大的理想不就是在家当咸鱼么?何必非逼着人家翻身。 “那不都今天了吗?”程延序脑子一抽,直接秃噜出来。他记得拿孟宁书手机时,时间早过了凌晨,这会儿天都快亮了。 孟宁书抬腕瞄了眼表,“还真是。赶紧睡吧。” 看!让你多嘴!把天聊死了吧?人赶你睡觉了吧! 程延序现在一点儿不困,吃了药别人都蔫儿,他倒好,精神得能上山打虎。 “睡不着?”孟宁书看着他问。 “睡得着!这就睡!”程延序答得飞快。 你不睡人家还要睡呢!开着灯在这儿叭叭叭,人家怎么好意思先躺下! 他几乎是扑过去把灯给摁灭了。 “大哥……”孟宁书还窝在沙发里没动弹,声音带着点无奈,“我这夜盲,还没刷牙呢。” “哦!对不住!”程延序手忙脚乱地又把灯拍亮了。 “不急,”孟宁书在突然亮起的灯光里眯了眯眼,笑意更深,“你要是不困,咱可以再唠会的。年轻人嘛,扛造。” 程延序心里头美滋滋的都顾不上尴尬了。 他确实喜欢跟孟宁书这么聊天。这么多年,他也就在祁让之面前话多点儿。 可祁让之那家伙咋咋呼呼的,能摸准他心思,纯粹是俩人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 孟宁书不一样。这人明明心细得很,偏不藏着掖着,看出来了就大大方方点你一句,或者开个玩笑轻轻揭过去。跟他待一块儿,说话也好,安静也罢,都让人十分舒适。 “会不会,打扰你休息?”程延序问得有点儿磕巴。 孟宁书笑着摇头,“哪能啊,平时这钟点,我正跟游戏里厮杀呢。” 睡这么晚?程延序问。上次不是睡得挺早?结果还给了他一拳……难不成,孟宁书这梦游症专挑睡早了发作? “偶尔玩累了就睡得早些,”孟宁书补了一句,“现在是真没睡意。” 他拍了拍身边的沙发,又指指电脑椅,“甭杵着了,随便坐。” 程延序几乎没犹豫,两步就挨着孟宁书坐下了。 “等你彻底好了,”孟宁书下巴朝窗外扬了扬,“要是还睡不着,就过来找我。晚上在走廊上整两杯,吹吹小风,贼舒服。” “行。”程延序应得干脆。 “等着哈。”孟宁书突然起身。 程延序也噌地跟着站起来。 只见孟宁书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个折叠桌,拍了拍灰,“走。” 程延序心领神会,抢前一步推开了门。 孟宁书把手里的桌子咔哒一声支棱开,“那冰箱里有零食什么的,搞点出来。” “马上!”程延序应声折回屋里,小跑到冰箱跟前,一把拉开,怀里塞了几包薯片,又捞了两瓶冰镇的矿泉水出来。 薯片这玩意儿干吃实在齁嗓子,程延序一直不怎么待见,连带着对土豆都没啥好感。可孟宁书那小冰箱里塞满了各种口味的薯片,估计是个真爱粉。 “底下那层还有别的,”孟宁书扛着两条小板凳从屋里出来,往走廊上一放,“不爱吃就换。” 程延序本来还想嘴硬两句,打算硬着头皮塞几片应付过去,没想到直接被孟宁书戳破了。 “我也不爱吃。”孟宁书一屁股坐下,两条长腿从桌子底下伸出去,架在前面的栏杆坎儿上。 “不爱吃还囤这么多?”程延序好奇。 “给我那发小备的,他就喜欢嚼这些干巴脆。”孟宁书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发小?程延序脑子里立刻蹦出老太太提过的那根豆芽菜。那今天打电话的肯定也是他。他要来,什么时候来,会不会……怀疑自己?程延序心里莫名有点儿打鼓。 “他,啥时候过来?”程延序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点。 “下个月吧,”孟宁书瞥了他一眼,“那家伙嗓门贼大,到时候来了你多包涵着点。” “哦哦,行。”程延序应着。 下个月,那还早!到时候再想办法找个地方猫起来?可那样会不会太明显了?搞得跟故意躲着人家似的,多尴尬…… “人其实不坏,就是脾气有点冲。”孟宁书看着他,嘴角带了点儿笑意,“别紧张啊你。” “我就是有点儿怕生。”程延序赶紧给自己找补。 慢热不就是怕生吗?这不算说谎吧?绝对不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真服了啊 呵,多大人了还怕生?接着编吧你!就算张传奇不说,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小子跟家里头的关系,铁定好不到哪去。不然,也说不出什么“想过自由日子”那种话。 能把孩子养成这样,干啥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给别人添一丁点麻烦,那当爹妈的,啧,保不齐是个管得贼宽的。 “我去换了?”张传奇抱起那堆薯片问。 “换吧,挑你自己爱吃的拿。”孟宁书温声说,“我除了薯片,其他都行。” 他这话音刚落,张传奇脸上的表情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快得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 啧,可怜见的。别人随口给颗甜枣,就能感动成这样,可想而知……真够可以。 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拉几下,戳开聊天列表最底下那个名字。 最新消息还停留在一个月前: “宁书啊,想明白了就回来。你外婆身子骨硬朗着呢,别担心。” 每次看到跟这人沾边的玩意,哪怕只是瞥见名字,孟宁书胃里就一阵翻搅,恶心得像吞了几万只苍蝇,恨不得亲手撕开那层糊了几十年的,虚伪透顶的人皮。 “钱不够了。” 他手指一搓,把这三个字发了过去。 对面居然醒着,消息回得飞快。不知道是在哪个销金窟鬼混,还是装模作样处理他那点“业务”,孟宁书连猜都懒得猜。 “需要多少?”那人回复。 多少?把你棺材本都掏空才好!孟宁书磨了磨后槽牙,重重戳着屏幕∶“一百万。” 不能急。羊,总得养肥了再宰。 “宁书啊,是不是你外婆哪不舒服了?”孟建民的消息紧跟着弹出来。 不舒服你大爷!等你入土了,老太太还能在你坟头蹦迪呢!孟宁书太了解这老东西的套路了。 屁话绕地球三圈,字缝里爬出来的就一个意思,你在乡下花不了这么多钱,是你外婆撺掇的,是贪。 “跟老太太屁关系没有!”孟宁书几乎能听见自己牙关咬紧的咯吱声,“给不给?痛快点!” “宁书,爸爸不是这意思,你知道的。汇你卡里了。”对面回得依然很快。 孟宁书盯着那条消息,胃里那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强压下去,手指在屏幕上敲出虚伪的慰问:“是我太激动了,您怎么会那么想呢。早点休息哈,别熬太晚。” 后面孟建民会发些什么,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无非是那些自我感动的屁话,什么“儿子长大懂事了”,“知道心疼爸爸了”,演给谁看呢? 他懂事个屁!他只恨自己不能把刀子磨得更快点。 “给。”张传奇不知什么时候挪了过来,把一罐百事可乐塞进他手里,“喝掉它,兴许能顺顺气儿。” 孟宁书抬起头,鼻子猛地一酸,但他立刻压了下去。 “谢了。”他拧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把眼底那点不争气的潮热给逼了回去。 真他妈丢人!前脚还在笑话人家因为一句关心就感动,后脚自己倒成了这副德性。 是刚才气狠了?还是被这罐可乐给戳中了? 张传奇没说话,只是轻轻拉开旁边的小板凳,挨着他右边坐下了。 这人安静得很,目光压根没往他脸上瞟,反而悄悄把头侧开了一点,手里捏着瓶矿泉水,放在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咕咚……咕咚…… 那声音不大,在静夜里却格外清晰。外人看来,可能觉得他就是无聊在听水响。但孟宁书知道。 这小子是在用这憨拙又体贴的动静告诉他: “想哭就哭,我听着水声呢,啥也听不见。” 心口那股憋屈得快要炸开的邪火,像是被这水声浇了个透,灭了个彻底。 孟宁书嘴里那口可乐还没全部咽下,噗地一下,滋了张传奇半边脸。 完了,完犊子了,孟宁书你要挨揍啦,往重度洁癖脸上喷口水,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孟宁书手忙脚乱想爬起来,差点带翻折叠椅。还好张传奇手快摁住了,不然还得收拾残局,那就真是烦上加烦,雪上加霜了。 张传奇眉头拧得死紧,手脚跟刚借来似的无处安放,“没,没事儿。” 孟宁书赶紧冲进屋,翻出一瓶酒精和一包湿巾,抱着就冲出来,塞张传奇手里。 “快擦擦!快擦擦!”他大口喘着气。 张传奇还愣着,半晌才抽了张湿巾,慢吞吞擦脸。擦完,他没随手扔地上或放桌上,而是转身进屋,拎出个垃圾桶,手上还垫着张纸。 孟宁书莫名被戳中笑点,赶紧别开脸。对不起传奇哥,真憋不住了,原谅我没啥道德。 “你……”张传奇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笑什么?” “没,没什么。”孟宁书胡乱摆手,干咳两声,赶紧坐稳。 “这什么?”张传奇晃着手里的小塑料瓶。 “酒精啊。”孟宁书答。 “拿这干嘛?”张传奇不解。 “给你消毒啊,”孟宁书一脸理所当然,“你不是有那洁癖嘛,怕你心里硌应。” “你有毒啊?”张传奇问得直截了当。 喷人一脸口水,还不兴骂一句了? 孟宁书强压住当场回怼的冲动,“那倒没有。” “那不就是了,”张传奇放下酒精瓶,“没毒,消什么。” 哦,合着是这意思?传奇哥,下次说话能别这么突然蹦出来么?真挺欠揍的。 “对不起啊。”孟宁书再次道歉。 “不准说这个。”张传奇撕开一袋无骨鸡爪,又立马撂下。 “怎么了?”孟宁书拿起袋子往里瞅了瞅。里面明明放着叉子啊,传奇哥这什么表情? 张传奇支吾半天,最后憋出一句:“恶心。” 自己拿出来的还嫌恶心?孟宁书快被他这脑回路绕晕了。 “爪子,”张传奇别开脸,手指虚虚地戳着孟宁书手里的袋子,“肥嘟嘟的。” 无骨鸡爪不就得肉嘟嘟的才好吃么?难不成你喜欢啃骨头……属狗的啊? “要不,我下去给你煮个筒子骨?”孟宁书提议。 虽然他一点也不想下楼,更不想下厨,可刚才喷人口水,张传奇没发火也没抱怨,更何况人家还水土不服着呢,说到底是个病人,照顾病人不是应该的吗? 他拼命给自己洗脑。 “不用,”张传奇重新开了包花生,“我吃这个。” “那,好吧。”孟宁书心中窃喜。正合我意!你自己说不用哦,可别怪我懒,不体恤病人哦。 “挺好吃的。”孟宁书叉起一只鸡爪塞进嘴里,嚼得挺香。 张传奇一脸嫌弃,“不腻吗?” “不腻啊,鸡爪你没吃过啊?”孟宁书又咬下一口。 “没吃过。”张传奇剥开两粒花生壳,却把花生米留在里面。 “这么好吃的东西你居然没吃过?”孟宁书来劲了。他非要看到张传奇尝完后那精彩的表情不可! “真的,你信我,挺好吃的!”他重新叉起一只,直接递到张传奇鼻子底下。 后者往后轻轻一仰,表情就像有人在逼他吞火炭,痛不欲生。 “啃鸡的脚趾,不奇怪吗?”张传奇挤出几个字。 “……” 孟宁书低头看看手里那支鸡爪,中间还夹着几片红辣椒,再配上张传奇那句话…… “呕!”他丢下鸡爪,对着垃圾桶就是一阵干呕,恨不得把胃都翻出来。嘴里那股怪味越来越重……张传奇!你赢了,彻底赢了!我孟宁书输得心服口服! “喝点儿水。”张传奇立马递过一瓶矿泉水。 孟宁书一把夺过,“咕嘟咕嘟”猛漱了几口,接着把剩下的小半瓶一口气灌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张传奇小声解释。 “不怪你。”孟宁书抽出张纸巾擦嘴角。 这鸡爪本身就有问题,他现在才回过味来,那味道不对。他抓起那袋鸡爪,急吼吼地找生产日期。保质期十五天,生产日期……俩月前? 靠!真得谢谢传奇哥了!要不是他那句话,我估计早干下去好几只了,明天,不,用不了半天就得躺医院! “怎么了?”张传奇凑过来问。 “过期了,”孟宁书把袋子怼到他眼前,“过期一个多月了。” “我靠!”张传奇惊呼一声。 “靠!”孟宁书直接笑出了声。 “我真服了啊。”张传奇也跟着乐了。 “孟宁书!你还不睡觉呢?” 老太太举着手电筒站在楼梯口,光柱直直打过来。 两人同时回头,又互相看了一眼。 不知是被老太太突然出声吓着了,还是因为点别的什么,孟宁书和程延序几乎是同时弹起来,闷头就往屋里冲,跑到门口,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硬生生挤了进去。 孟宁书心里嘀咕,这传奇哥咋突然这么莽? 他手忙脚乱拴好门栓,扯着嗓子喊:“外婆!您赶紧休息啊!” “我都睡醒一觉了!还休息?”老太太在外面吼道,“你自个胡闹就算了!怎么还带坏人家传奇,不让人睡觉?” “奶奶,是我睡不着!”张传奇赶紧隔着门解释。 “你俩都给我麻溜睡觉!看看表,都六点了!”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紧接着她脑袋也探了进来,“听见没?” “听见了!” 两人异口同声,对着窗户连连点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拿糖哄你 老太太目光在他俩脸上扫了个来回,最后手指点向孟宁书:“不准打架哈!” 您打哪儿看出来我俩待一块儿就得动手? 程延序正想开口解释清楚,免得误会越来越深。 “放心吧您呐。”孟宁书说着,胳膊猛地一拽。程延序根本没防备,整个人被那股劲带着,直直就朝孟宁书扑了过去。 下一秒,胸膛撞上一片滚烫。 “我跟传奇好着呢。”孟宁书的声音从他肩膀那儿传出来。 程延序脑子彻底放空,四周的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他乱了节拍的心跳,一下下顶得他有点儿发慌。 “传奇哥?”孟宁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程延序一个激灵,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急退了好几步,直到脚背撞上一块硬邦邦的木板,才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老太太吓着你啦?”孟宁书微张着嘴,有点懵。 “不,不是,”程延序心还怦怦跳着,“就……愣神了。” “你转过来。”孟宁书勾了勾手指。 程延序也没多想,依言转过身,把后背亮给了孟宁书。 “嚯,这一下撞得不轻啊,”孟宁书问,“真不疼?” “还,还好吧。”程延序忍不住扭头去看。 孟宁书正蹲在他身后。平时有身高撑着,瞧着倒也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豆芽菜,可这会儿缩成一团蹲在那儿,却显得格外小只。 程延序的心像是被人攥了一把又猛地松开,直直往下坠,酸疼酸疼的,这家伙明明挺能吃,怎么就不长肉呢?指定是懒,缺乏锻炼! “别乱动。”孟宁书直起腰嘱咐了一句。 程延序“嗯”了声,老实定住。 孟宁书走到书柜旁边的架子那儿,开始翻找。 “哪去了呢。”他小声嘀咕着。 程延序就那么静静看着,身子也听话得半点儿没动弹。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像个入定的高僧,得了吧你,就你这会儿脑子里转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别动哈。”孟宁书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只见他手里拎着个医药箱走了过来。 “嗷。”程延序应了声。 孟宁书重新蹲下身,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包棉签和一瓶碘伏。 “我……”程延序话刚冒头,赶紧咽了回去。 他本来想自己动手擦药,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他不想白白放过这个跟孟宁书靠近的机会。这叫自私,得寸进尺,他知道。 可一个打小就没尝过几口甜头的人,眼前突然摆上这么大一罐子蜜糖,真能忍住不去尝一颗吗?哪怕就沾那么一点点呢? 此刻,他好像忽然就读懂了父亲。人尝到一点甜头,就会贪心,想要更多。 父亲没那份耐心,也没那个工夫,所以选了最省事的法子,打根儿上就把所有能让你尝到甜头的玩意儿,统统掀翻砸烂,让你连看都看不见,想都没法想。 偏偏他从父亲画的牢里钻了出来,看见了,也尝过了。 可要是有一天,这些东西突然都没了,到时候,又能怎么办? 他不敢仔细琢磨自己为什么会失神,心口那股乱糟糟的感觉到底打哪儿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只能认定,那就是太久没被人这么抱过,突然来一下给刺激的。等习惯了,这毛病自然就好了。 “嗯?”孟宁书抬起头,手上还在拧着盖子。 “我,怕疼。”程延序挤出三个字。 他想,就这一回,就贪心这一回。下次,不管是磕了碰了,还是感冒发烧,都绝不能再麻烦孟宁书跟老太太。 从前是一个人过来的,往后,也还得是一个人,他们真的很好,好的烫手。可那份暖意,他接不住,更不敢接。 他怕,他真的怕极了,怕哪天回到空荡荡的公司,或者被反锁在那个没有温度的家里时,自己会日日夜夜盼着这点儿暖,那他真的会疯,真的会疯的…… 明知道逃不掉,还逃什么逃,程延序,打一开始,你就错了吧? 你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公司,当你的总裁,再使把劲儿,够上那把狗屁“程董”的椅子,你生来不就该是这样吗? 不对!哪有人天生就该被钉在这副担子上的?老太太的声音突然撞进耳朵里。 “是不是弄疼你了?”孟宁书的声音把他猛地拽了回来。 一片创可贴已经覆在了撞红的地方。 “没,没有。”程延序慌忙摇头。 “眼泪都出来了,还嘴硬?”孟宁书看着他的眼角,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递过来,“弄疼你了,赔颗糖哄哄你。” 程延序愣住了。 这回是真成高僧了,什么杂念都没有,甚至都快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只能勉强记起个张传……张传奇你先一边儿去! 孟宁书看得分明,也清楚他根本就不是疼哭的。这么说,是在给他留面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那点儿几乎碎成渣的自尊。 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就红了眼眶,这事儿搁谁眼里不奇怪?尤其还当着……孟宁书的面。 “不爱吃糖?”孟宁书看他没动静,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块巧克力,“那尝尝这个?” 程延序依旧只是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儿。 “都不喜欢啊……行,那你先拿着。”孟宁书的声音很低,伸出手,轻轻托起程延序的手腕,将那颗糖和巧克力放进他手里,“你等着,别动哈。” 程延序垂下眼,视线落在掌心里的零食上。鼻尖猛地发酸,眼眶里的水汽不受控制地涌上来,打着转儿。 他飞快地扭开头,狠狠吸了下鼻子。再转回来时,他迅速把巧克力塞进了裤兜,攥紧了怕化,他舍不得。 而那颗棒棒糖,却被他紧紧攥进了手心里。 藏在口袋里的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那边,孟宁书已经开始把床往墙边使劲推,一直推到紧贴着墙壁才停下。他弯下腰,抬起靠近自己这边的床脚,另一只手伸长去够床底下那个大纸箱。 说实话,程延序不太能理解他这番操作。 非得把床推到最里面?明明不推也一样能抬脚够着箱子啊…… “嫌力气没地方使啊?”程延序带着点儿刚压下去的鼻音嘀咕了一句,几步走过去,抬起了另一边床脚。 “心理作用也是作用啊,”孟宁书笑着回答,“感觉上能轻省点不也挺好。” “你那叫自我麻痹。”程延序毫不客气地戳穿。 “算这么回事吧。”孟宁书双手抓住那个大箱子的边沿,使劲往外扯。 “装的什么?”程延序把床脚轻轻放下。 孟宁书将箱子整个抱起来,程延序才发现这箱子是真大,而且上面干干净净的,一点儿灰都没有。 看来孟宁书经常把它抱出来整理。可既然这么重要,干嘛非得塞床底下?每次搬进搬出都这么费劲……难怪这小子不爱出门,力气全耗在折腾这箱子上了。 “你打开看看。”孟宁书朝地上的箱子扬了扬下巴。 就这么上手翻别人的东西,程延序心里总有点儿不得劲儿。 他磨磨蹭蹭地挪到箱子边,手伸出去又有点儿犹豫,“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孟宁书乐了,“放心,它的主人亲口允许的,保证不告你盗窃。” 程延序一下子被逗笑了。什么别扭感,什么不好意思,去他的吧!他今天非得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宝贝儿。 箱子没封胶带,他掀开两边的盖板。一片耀眼的蓝色闯进视线。 等他凑近了仔细一看……好家伙!里面竟然塞了满满一箱子烟,还全是同一个牌子,整整齐齐码满了整个大箱子。 “你改行去当喷雾器得了。”程延序实在没憋住笑,揶揄道,“不过得藏严实点儿。” “干嘛要藏?”孟宁书不明所以。 “我怕你把庄稼全熏死……”程延序一脸嫌弃,“回头让人举报你这个劣质货,直接下架。” “靠!”孟宁书被他这说法逗得笑了半天,才喘着气问,“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程延序随手拽出一条烟,在孟宁书眼前晃了晃,“好奇你为什么抽烟只抽煊赫门?” “一生能爱好几人~”孟宁书张嘴就唱了出来,调儿还挺准。 “……”程延序无语地看着他。 行吧,您这心可真是好比万千广厦,住得进天下寒士。 “赔你了!”孟宁书摆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我这粗手笨脚的,实在对不住您,特将毕生积蓄,这箱宝贝,全数赠予传奇哥,只求您高抬贵手,笑纳了吧。” “太多了,”程延序立马合上箱盖,一脸正直,“不敢收。” “啊?”孟宁书瞪大眼睛。 “你这行为,”程延序拍拍箱子,义正辞严,“搁古代叫行贿,搁现代叫腐蚀干部。对不起,出卖良心的事儿,咱干不了。” “啊!”孟宁书一秒入戏,双手在空中瞎挥舞,“传奇大人,您行行好,千万帮帮小弟这一回,我还年轻,不想死啊,您开个金口,说个数,多少都成,倾家荡产我也认了。” 程延序绷着脸,慢悠悠地踱步,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最后停在孟宁书跟前,微微俯身,“筹码……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