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夏吻》
1. 闻颂
2017年夏季,天气不好,又闷又干。
不多不少,田听和闻颂已经有四年没见过面。
田听父亲查出癌症中晚期,四处借款治病还是遗憾去世。田听母亲变卖房产,课后还去接一对一辅导,还是难以负担。
思来想去,田听最后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提前步入社会工作。
一转眼就跑了四年出租,还兼职去做便利店夜班。
说来也可惜,有关于闻颂。她什么都找不到。
当时田听离开的实在太匆忙,她也没有电话之类的联系方式,就这么彻底解决掉她们刚刚萌芽的感情。
“师傅,我去江滩公园。”
乘客目光落到司机的脸上,怎么也不觉得这么漂亮一个姑娘只能看跑出租车挣钱。
要是签约传媒公司开直播唱歌跳舞的话,说不准吧,还能遇上好几个榜一大哥一掷千金。
只为博美人一笑那种。
现在网络要比前几年发达很多,靠跳魔性舞蹈挣钱的也不在少数。还流行起某手短视频,年轻人都爱拍点尬到不行的段子,反响却好得不行。
乘客又打量起四周。
这女司机车上干干净净,多余的装饰品也没见着几样。
跟她身上穿着白色体恤深色长裤差不多,简简单单,人也是简简单单。
江滩公园离得不远。只当乘客是外地人,弯来绕去好几转都没找到。
来的外地人都这样,一点距离也要打车。
不过也能养活田听这种人,歪打正着。
“稍微开慢点。”乘客看着窗外忽然说。
“好。”田听回答。
等红绿灯,停在路口。乘客把车窗往下摇了摇,拿着手机朝外头商超顶部的广告牌拍下照。
“咔。”
声音吸引田听往外头去看。
墙上的人正是她算不上前任的前女友。
闻颂。
-
四年前,高中。
“亲爱的同学们,下午好,我是广播站站长闻颂。今天是九月二号星期一,天气晴朗,同时也是高一新同学们正式步入高中生活的日子。”
音响传出轻缓的女声,混着校园的嘈杂散在天空之中。
田听靠在教室门口的围栏边发呆。昨天晚上来了场匆匆的秋雨,电闪雷鸣,把一向胆小的闻颂吓得不轻。早上六点跑操,跑道上水洼点点,溅起的水花弄脏了闻颂前几天才刷干净的运动鞋。
拐弯下楼,碰上匆匆冲下来一批忙着去抢饭吃的高一新生。
“这届高一还挺有活力的。”田听评价道。
走到一楼教室门口,碰上原先从班级里分出去的两个女生在走廊聊着八卦,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个清楚。
“怎么今天又轮到闻颂在广播站,高二的新站长真不负责啊。”
“诶哟,可不是。听说高二的站长老指挥闻颂做事,一点都没有对学姐讲话的态度,趾高气昂的看着就叫人难受。”
田听经过是很不凑巧,被俩人抓了个正着:“欸听姐,你这会儿要去广播站找闻颂咩?”
田听尴尬一笑:“对,我去帮闻颂买饭。”
快步离开,田听只能听见身后逐渐变小的讨论声,依旧能听清。
“田听跟闻颂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以前见她们在宿舍没少闹腾吧?记着分明是跨了班都要吵架的那种。”
“谁知道呢,说不定到了高三后,两个人才和解的。”
才和解?怎么算和解?
高三楼这几层怎么走都会碰上认识的人,学校面积大学生活动面积小,发生点什么事都能被念叨好些日子。
她和闻颂是初中同学,从初中开始两个人在成绩上就是互相竞争的关系,尤其是到了高中分到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时,这种情况愈发激烈。
落日洒在少女的肩上,长发被她用鲨鱼夹子随意的挽起,广播里依旧在播放着同学们的点歌,姑娘带着柔的嗓音混着球场上朝着田听打招呼的喊声重叠在一块。不知道是谁写的投稿,横七竖八都是读书时暗恋的酸涩,还被闻颂念出一股子淡淡的忧伤。
今早起来的时候差点从上铺摔下,要不是闻颂眼疾手快把她那张软垫拖过来,田听的腰怕是要疼上几天。
中午下课早,田听冲下楼准备帮闻颂抢饭时被人绊了一跤,得亏她贴着楼梯扶手,险些一头栽别人怀里再带着人一块往下滚。
运气不好,闻颂是这么笑话田听的。
田听也习惯像这样总是倒霉透顶的日子,尤其是闻颂在她身边时,俩霉神撞一块,总是在比谁要更倒霉些。
不过,她和闻颂之间确实有些矛盾,解开的方式也很奇怪。
田听只要一想起来这件事,脸颊就发烫。
纯害羞。
下午下课前,闻颂特意将晚上想吃的东西列了个清单给田听,求天求地就是不求田听。
但田听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软磨硬泡下还是答应闻颂去校门外帮她带些个菜回来。
太阳,洒在少女的自行车车筐里。
田听盛着满杯落日余晖,来到了广播室门口。
姑娘的声音悠悠,传遍校园大大小小的角落,也偷偷敲开田听的心门。
好奇怪,她应当是不喜欢她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奇怪的呢?田听想的出神。
前年,高一报道。
“欸同学我问一下,直一九班是在这一层吗?”
“对,就在走廊尽头,你走过去就能看到了,办公室对面那个。”
田听今天心情很坏。
刚开学的第一天,就被家里人强迫着要去给邻居家的女儿送午饭,说是人家父母上班辛苦,跑来跑去都不方便,干脆就让田听顺路送一下。
邻居家的女儿比田听要小上两岁,田听读书不好,小学留了一年纪。
邻居家的女儿就在去年初二考上了直升班,提前进省重点高中了;同时去年田听初三同样考上了省重点,两家父母世交就这么一拍即合,从原来的胡同里搬到省重点高中对面的一复式楼里合租。
说是邻居,倒不如说是住在同一套房子中的室友。
田听不喜欢她的青梅。
具体是因为什么不喜欢,田听也想不起具体的理由了。
或许是从小到大都被这个父母认下的干妹妹处处压上一头,又或者是她总爱在自己考砸的时候拿着几乎全部满分的成绩单来她面前炫耀,害的她被取消了一周的零花钱。
总之,田听并不喜欢她,也连带着不喜欢她身边的很多人。
“谢谢姐姐。”
手上的保温盒饭被好好交给了少女。
今天她将长发高高挽起,扎上漂亮的高马尾。眼镜是最近新换的,田听总觉得镜片又比之前要厚上不少,眼睛都小上一圈。
不对。
她怎么突然开始注意这个?
田听觉得自己恐怕是疯掉了。
“下次,别让你爸妈拜托我爸妈让我送饭给你了,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浪费我的学习时间。”田听说。
少女垂下头,语气轻轻:“……抱歉姐姐……我只是想见见你……仅此而已。”
“卖惨没用。”
田听嘴上是这么说着,但实际还是会给少女送很多次饭。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是真的讨厌对方,而是心里有一股火,说不清、又讲不明白。
这段情绪逐渐到高二的暑假,搬回老宅的那几天才得以解决。
“闻颂、田听,你们两个在家互相照应下对方,这可不比原来我们住一块那么方便了。”田家父母苦口婆心叮嘱着两个姑娘,生怕出现什么闪失。
对比下来,闻家父母倒是对自己女儿蛮放心的,一点没叮嘱多的,只是一味往她兜里塞钱。
2013年,是手机支付还不算那么发达的时候,应该说是连智能手机都没普及下的年份。
田听父母倒是给她配了部手机,还办了张附属电话卡。
这样就不用老是去离家老远的自助缴费机充话费。
方便,还能随时查岗。
但闻颂没有。
“知道了。”闻颂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这是闻颂第一次来田听家。
虽然她们做了很多年的邻居,但一直都是自己父母邀请田听她们一家来拜访。这次他们四个要出门度蜜月,才让闻颂住在田听家,让田听帮忙在照顾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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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相瞒,闻颂是个家务白/痴。
先不说最简单的擦东西,就连洗碗拖地都能把家里搞得一团糟。更别说给自己做顿饭吃之类的事情,闻颂父母都不敢想,要是留她独自在家待上两个月,家里究竟会被遭成什么模样。
田听难得听到有关闻颂的缺点,倒是觉得新奇。像她这样在他人眼中完美的高材生,居然也有不擅长的地方。
有点出乎意料。
正好相反,田听非常擅长做家务,家里大多数的饭菜也基本上是她一人操手。
田家父母常年在外出差,跟大禹治水样的,十几次过家门也不见得回来一次。分明是从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却像是留守儿童,老让田听她自己解决日常生活。
难得田听好心情,跟着闻颂父母简单聊了几句后便送别了她们。
偌大的别墅之中,只剩下两人。
“汪!”
噢,对,还有闻颂家的狗。
两人一狗要度过高二升高三的漫长暑假,实际上大多时候都在学校里待着上课,只是每周的单休变成了双休,晚上也不需要上晚自习。
还是仗着成绩,田听申请在家待两个月。
闻颂也不知道是从哪听来的,有样学样跟学校说也要居家学习。
二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闻颂端坐在田听的面前,笑眯眯瞧着她,语气中满是对接下来为其两个月暑假的期待:“姐姐,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就辛苦你喽——”
田听懒得听她说话,站起身就往屋子里走。
她才不要和闻颂长时间待在一块。
只要和闻颂待久了,田听闻起来总觉得空气中都带着奇怪的味道。像是……闻颂身上的气息。
其实田听一开始是不知道那是闻颂身上的味道。
当时还觉得挺好闻的,管闻叔叔问洗衣液的牌子,却没想到闻叔叔被她问的一头雾水,倒是反问田听。
真迟钝,怎么到现在也看不出来呢。
闻颂在心中否定田听。
回到卧房,田听连外衣都不愿换,就倒在房间的地毯上躺着。老式风扇挂在书桌边上吱呀吱呀的摇着头转,风一会儿大一会小,将田听被汗水沾湿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吹起。
桌上的笔记本也被风扇给翻开,顶着燥热的蝉鸣,上头第一句写的就是——
【闻颂,1996年8月初生日。】
田听比闻颂大了不止两岁,更准确来说是大了将近三岁。她是1993年6月末出生的,满打满算下来,二人也差了三岁。
至于为什么要记录有关死对头的信息呢,田听自己都有点琢磨不明白。
应该是从哪个角落的书籍中看到,了解敌人才能够最好的完善自己不足。也是中二病犯了,突然开始四处打听有关于闻颂的消息,就连闻颂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成绩,都被田听收集下来做成了一本本小册子。
这已经是闻颂做的第七本册子了。
由于闻颂是直升班的,要比田听多读一年高中,也就是四年制高中。
今年暑假,闻颂直高三升直高四,田听高二升高三,正好还是一级。
听说今年直升班的跟一些跳级上来的学生,都会和参加中考考进来的学生打乱至一块分班。
为此很长一段时间,田听都担心是不是要和闻颂那家伙做同学。
还好是谣言,不然天王老子来了,田听都得跟闻颂一个班。
二人成绩差的不多,只要是在同期榜单上,那排名便是按班级顺序排行并列。
一个是直升班第一,一个是重点班第一。
偶尔也会有老师偏心,将田听的名字摆在分比她稍稍低点的闻颂名字后面。
据说是因为排榜单的老师看不惯田听的嚣张,于是总在这方面上想要削削她的锐气。
并没什么用。
不仅对田听毫无影响,甚至还让田听更加奋发图强,接连好几次都甩了闻颂几十分。
从那之后,田听的名字从来没有排到过第二的位置。
田听吹着风扇,思绪乱飞,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有关于闻颂的事情。
放空大脑,田听就这样,不知不觉躺在地板上睡着。
2. 圈套
待田听睡醒时,已经是傍晚落日时分。
房间外头依旧很安静,差点让田听以为闻颂回家了。
本来她还悠哉游哉,谁知道父母突然转发条短信过来,紧接着拨通她的电话来告知一个噩耗——
“下周你俩都要回去继续上课,你们两个的班主任说今年暑假不能放纵。”田母说。
田父掐着嗓子在旁边学田听班主任的话,有模有样:“‘考得再好也得参加补习,这是作为一个准高三生的觉悟;而作为家长,你们也应该肩负起对孩子的责任,而不是一唱一和让孩子就这么消极对待高考。’你班主任是这么说的。”
田听早就习惯这班主任看她不顺眼,从开始到他班上就从不被待见,也懒得理会:“闻颂班主任呢?”
“小闻班主任就说适当玩耍尽快收心,果然,还是你不让班主任省心啊。”
说这话的时候,田听分明听见自己老爸憋笑着笑。他们都知道田听班主任不是什么正常人,只是偶尔也会拿这种事情来打趣她,习以为常。
算了,还有一年就跟这个老头说再见。田听安慰着自己。
“噢。那你们怎么回老头的?”
“不回啊,咱四个还在外头玩呢,先不说了哈。你跟小闻记得吃饭,其他的事情等我们回去再聊,拜拜。”
电话挂断,田听到嘴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本来她还想问有关于闻颂的事情来着。
田听捏着手机下楼,在想要不要去通知闻颂这件事。
她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刚开门就闻到一股焦糊味。
刚开始,田听还以为自己鼻子出现了问题,等她彻底走下楼时,这才发现整个客厅都弥漫着黑灰色的烟雾。
不是,怎么着火了?
田听记得中午做过饭时关了煤气的,她还反复检查几回。
正纳闷着去找灭火器时,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手里盘子盛着些焦糊的东西。
闻颂?
“你在厨房做什么?”田听边说边往下走,“我还以为着火了,一股焦味。做饭要记得开油烟机,满屋子黑烟得把墙都熏变色。”
端着盛有一团焦糊的姑娘压根就没在听田听说话。
絮絮叨叨。
不懂。
想跟听姐做好朋友。
还想吃听姐做的饭。
闻颂一边想着,一边低着头在田听面前装可怜,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委屈巴巴:“肚子饿了……自己做饭吃。”
“你要做饭?一团焦糊的东西,这是饭?”
“应该、可能、算……吧?”闻颂被田听这么一问,怪心虚的。
田听双手抱胸,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不让闻颂下厨了,这做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能吃。田听光是凑近闻一下都怕被扬起来的焦灰拍一脸。
她接过闻颂手中的盘子,仔细端详后不可思议地问:“你要吃这玩意?闻颂,你能不能告诉我它生前究竟是什么?”
“……鸡蛋。”
田听忍不住了。
她扒开闻颂就去厨房整了三菜一汤加俩蛋。
闻颂是如愿以偿吃上了田听做的饭,难得安静一阵,没上楼去烦她。
饭后,田听趴在窗台吃冰镇西瓜,收音机里传来电台主持人的声音。田听挺喜欢这档夜间电台,歌品好,主持人的对话也非常有趣。
“你也听这个?”
闻颂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收音机的声音忽然调大,但田听没动音量键。
楼下,姑娘手里也捏着个收音机。收音机的声音重叠着,明晃晃地告诉她。
闻颂也听。
“想不到闻同学还有业余爱好,还以为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田听很明显在呛她,“那闻同学,除了听广播外,你看电视吗?”
闻颂摇头:“不看,我爸妈从来不让我看电视,也不让我做除了学习以外的事情。”
“他们常年不在家,都是拿钱打发我出去吃饭。洗衣服也基本是放洗衣机,我只需要按按钮后拿出来晒就行,也不需要做家务,他们请了保姆。”
落日,黄昏,橘色的夕阳洒在少女的脸上。
广播中男女正交谈着,笑声掩盖过鸟鸣蝉响。
田听瞧着姑娘,喉咙哽咽,分明有很多事情想问,却沉默着。
“今天,落日真好看。”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句。
“是啊,今天的落日真好看。”
闻颂站在原地,手中的收音机已经切换到下一个电台。
二人僵持不下,田听索性关上了窗不去看楼下。
对于闻颂,田听忽然发现她有些可怜。
在什么方面都是如此。
晚上,田听有出门骑自行车消食的习惯。
在她收拾好东西出门时,闻颂就那样眼巴巴看着田听。
像离不开主人的宠物。
“你要去?”田听问,“我怎么记得你不会骑自行车?”
“是的,我不会骑自行车。”闻颂说。
闻颂说这话的时候,田听脑子里莫名跳出来课本上之前讲的一个仿生机器人,电子音代替她的声音,说了句“是的”。
南方夏天又潮又闷。田听光是坐在车上跟闻颂说话的几分钟里,浑身粘哒哒,只想尽快离开去骑车兜风。
晚风是最舒服的。一个人,自由轻快。
所以田听不想带上闻颂。
“那就别去了。去了我还得等你一块,麻烦。你就在家里好好待着,要么就出门自己散步,别跟着我。”
听到田听这么说,闻颂是有些不开心的。
“我可以学,我家也有自行车的。只是我爸妈从没教过我,我想学,也想跟姐姐一起骑车出去。”
闻颂长得就是乖巧样,让田听看着过意不去后就松口。
“行,摔了别哭。”
确实摔了,也确实没哭。
倒是要比田听记忆中那个总爱哭着抓她衣摆撒娇的小姑娘要厉害了不少。只是印象依旧停留在小时候,对于现在的好多事情,都是听身边人说的。
是的,她和闻颂关系不好,可她们的朋友圈子都大差不差。
认识田听的跟闻颂关系不算差、跟闻颂认识的和田听又能玩得起来。两个人你一来我一句,怎么都能知道对方最近的情况。
“说起来听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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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近……语文成绩怎么那么差了?”闻颂没头没尾的开口,“啊……就是,我听我初中同学说的。她哥跟你一个班。”
田听被问的一愣,好些时没反应过来“她哥”究竟是班上的哪个多嘴男。
最近确实在语文上怎么也学不进,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十分,完全比不上闻颂门门拔尖的水平。
就连瞧她不顺眼许久的班主任也动不动拿这件事讽刺她,还擅作主张让田听上台去参加每周一的晨会演讲。
田听讨厌每个星期的每周一早晨。
思来想去,田听最终还是选择坦白:“学不进,也不想学,反正我读书没你那么厉害。”
说完这句话,她脚底像踩了风火轮一般,刺溜刺溜往前面蹿,留着闻颂还慢腾腾地在身后蹬。
田听不想听闻颂那段又臭又长的说教。她总是这样,拿一副像是非常懂事孩子一般的姿态摆在田听的面前,说着田听讨厌的事情。
天又黑,路又长,闻颂很快就在不熟悉的巷子里跟丢了田听。
她也不着急,反正田听肯定会回过头找自己的。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一边说着讨厌、一边又忍不住回去替对方思考。
“哒哒哒”的声音出现,闻颂就知道,她的救世主来了。
“怎么跟丢了?”田听叉着腰问,“刚才不还在身后吗,眨个眼功夫人没了?”
闻颂坐在巷子口的台阶上,百无聊赖扣着青砖上的青苔,还顺手把躲在石头底下的西瓜虫翻出来,用树杈子给戳翻后拿青苔盖上去。
蚂蚁爬到闻颂的手指上,田听听见姑娘慢悠悠的声音。
“反正姐姐会来找我,我就算走丢了你也能找到我的,对吧?”
闻颂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提前预料到田听不会丢下她自己回去一样,根本不担心她把自己撂这。
事实也确实如此。
田听被闻颂气得够呛,“我说你也真是,自己说要出来学自行车的。现在让我找的是你、说风凉话的还是你,闻颂,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时间?”
她过来找闻颂,纯粹是出自于父母发短信问情况,不然田听肯定不会过来。
没错,如果不是爸妈发短信查岗的话,她肯定不会过来找闻颂。
“我教你啊。”闻颂又是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田听一下子脑袋没转过来,“什么?”
“你不是学不下去语文吗,我语文好,我教你啊。”闻颂一本正经,“正好我物理差,你物理那么好,也花时间教教我呗。”
眼前这姑娘比小时候看着要更乖,田听鬼使神差下,还是败下阵。
田听没有骑车来找闻颂,是一路跑过来的。
所以,当闻颂提议让田听骑车带着自己回去时,田听是想拒绝的。
“天又不早了,你走回去得很晚。”闻颂说,“更何况我不认识路,骑车又慢,丢了你还得来找我。”
“……行吧。”
田听妥协般跨上闻颂的车,却意外发现比自己的好骑不少。
抬眼,对上姑娘笑盈盈的脸,一副“如我所料”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又正中闻颂的圈套去。
3. 广播站
思绪纷乱。
田听捏着用校服包着放在自行车篮的食物,回忆着自己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才愿意给闻颂干跑腿的活。
学校有关于外带食物管得很严,基本上从外头进来都会严查自行车车筐。美其名曰吃学校食堂更干净卫生,外面的小摊小贩都是黑心的。
实际上,学校食堂才是又贵又难吃。一顿饭十块钱,菜肉饭都少得可怜。加钱才能加饭,菜不够吃也只能加钱再买一份,还不如外面五块钱无限续面的小摊,便宜又实惠。
就是因为这样,学校食堂入不敷出,学生们除非实在是赶时间,不然都会想方设法让走读生同学从外头带饭进来,而不是吃难吃到爆的食堂。
所以,不知道是哪个上头领导想出一遭,严查学生外带饮食。就连父母来送饭,都一律不让进校园。
班长每次都悄摸跟同学说,就算吃得他拉肚子,那也是他肠胃不好,完全不是五块钱一份拉面的问题。
“诶,保安爷爷下午好。”田听扶着自行车下来,推着进去。
“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下课拖堂了?”
“是的,马上上课呢,有点赶时间,下次再跟你们聊天。”
田听早就在保安面前混了个脸熟,基本上只要看到她就不会太管什么。偶尔也会帮着外出去跑个腿,多多少少有点好处,对田听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
只是今天,保安队队长换了个人。据说是原来的保安队长到了退休年龄要回家养老了,换了个年纪不算太大的。
田听有跟班上人通气,说是这队长完全不通人情,严查外带之类的,还会主动上报给年级主任,再在每周一通报批评。
没道德。田听在心中如实说道。
“等一下,你车筐里放了什么?”让路放田听进去的保安换了个人,伸着手就想要来掀她前面的车筐篮子。
田听抬头就对上了个生疏面孔。估计就是最近新来的保安队长,非常不通人情不懂变通的那个。
坏了。田听心中这么想着,但还是非常老实巴交的将自行车站脚打下来摆在一旁。
还好她早就料到有可能被查,校服遮住的倒不是晚饭,而是田听前几天买了忘记放教室的练习册。真正的被她放在练习册下面,用雨衣包了起来。
压的紧紧实实,根本不担心会被掀开。
保安队长检查一圈后,发现田听确实没有外带进校门,挥挥手也就让人这么走掉了。
全然没发觉田听朝着他背后那几个笑眯眯的保安爷爷比了个大拇指。
“九月二号,星期一。”
广播又重复了一遍今天的日期,连带着说了无数次相同的结束语。只是田听难得觉得今日的结束语最动听。
估计是闻颂调了她那万年不变的麦克风吧。
说来也巧,田听还讨厌每个星期的每周一的下午。
每周一的下午,闻颂每次都会被新站长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喊去广播站,偏偏她还是个老好人。
明眼看出来对方算不上什么好心,却还是笑着应下那新站长的要求。
用闻颂的话来说就是,“人总会有难处的,所以我每周一去一下也不耽误什么的”这样圣母到极致的话语。
田听不理解。
不过,田听也早已经习惯了闻颂这副老好人的模样,更多的还是在某些方面上的不理解。比如为什么要让不劳而获的人成为站长、而不是选择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广播站工作的姑娘。
田听搞不懂闻颂的想法,问她也就是用各种各样敷衍的语句打发她。
态度跟打发奶油一样。
田听就是不爽闻颂的态度,仅此而已。
“诶,田听,你最近怎么跟你那发小玩一块了?高一跟高二我记得你俩就没对付过一回。”
“咋着,对美女总算是开窍了?”
田听从回忆里扯出,旁边围了圈八卦的人。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大多都是同届同学,分出去的留下来的都有,只是面生面熟而已。
“她爸妈跟我爸妈一拍即合,搬到了学校对面小区合租了间房,成临时家人了呗。”田听说。
这话是没假,她们现在确实算临时家人,连班主任有什么消息通知都只喊一个人过去就行。
田听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和闻颂的关系,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嘴巴的瞧见她们走在一块给到处乱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两个在偷摸搞对象。
“得了吧,别说的像我喜欢女人那样,好吗?”田听没少看些有关于这方面的电影,或多或少当然是知道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得去广播站,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嘿嘿。”
广播站的立式空调老旧又没用,开着十几度还热得不住冒汗。没窗,还没风扇,报修空调也从没工人过来。
闻颂抽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再一次检查着有没有遗漏的稿子。
新站长每周一下午要去食堂勤工俭学,再加上那姑娘性子算好,没少帮闻颂做事。
更何况,闻颂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每周一来帮下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吱呀——”
门被应声推开。闻颂扭头就瞧见田听用校服裹着什么东西,身后还跟了个不算太面熟的少女。
“结束了没?”
“还没,在核对稿子。”闻颂说着,扭头看向田听身后的人,“这位是?”
田听站在空调出风口才勉强感觉到一丝冷气。她看着闻颂不住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干脆将旁边人手上的扇子夺走给闻颂扇风,顺带将给她带的饭递了上去。
“她吗?江与蓝,我们班班长,你有印象吗?”
闻颂接过田听手中的东西,在听见她说的话时有点懵。
她们班班长,闻颂当然有印象。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男生,皮肤晒得黄黑,说话也是大咧咧的性格,完全不像是……一个姑娘。
“哦,这个才是我们班的正班长。那个男生是副班长,叫江与水,跟她是龙凤胎兄妹。江与水是哥哥,江与蓝是妹妹。”田听伸手戳了戳旁边的姑娘,“她喜欢广播站那个副站长,就有点壮有点帅、留了个板寸的男生,你有印象吗?”
田听说的这人,闻颂当然是有印象的,是她初中班上的同学,成了她现在的学弟。今天不是他值日但还是过来露了个面读了几篇稿子,闻颂也没好意思让人家帮自己顶一下班,干脆就让人先回去休息了。
就是……
“你认识副站长啊?”闻颂一边拆着手中包装一边问道。
“不认得。”江与蓝老实巴交回答,“就是觉得他有点小帅,也犯不着用喜欢来形容。他叫什么?”
拐弯抹角,到底还是问到了点子上。田听悄悄看着身边的人,没忍住用胳膊肘子戳了戳江与蓝,依旧嘲讽她。
“叫姜伟超,生姜的姜。”闻颂说,“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高二运动会嘛,就正好看到他在台上念广播稿,一来二去就眼熟了。”
这话倒也不假,姜伟超确实没少被其他年级的姑娘问联系方式。
田听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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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其实只是你单方面认识人家吧?分明当时对方连你在论坛上写的长篇大论都没看,光是一两个顶贴的评论。”
“哎哟,可别挖苦我了。”
叽叽喳喳又绕了好几个圈,江与蓝才拿到合意的情报心满意足离开。田听要等闻颂一起回教室,所以她先一步离开广播站。
闻颂也恰好吃完最后一口粥。她吃饭慢,田听也习惯性等着她一块吃完再离开。
走廊外头时常路过一两个从旁边楼梯上来的学生,广播站虽然没有窗户,但出门就能瞧见教学楼球场上的学生。远处村子烟火气息随风飘来,田听还能听见附近呼啸的火车声。
“闻颂,明天就是模考了,复习的怎么样?”田听抽走闻颂桌上的笔记本,随意地翻了翻,“怎么是英语?”
“背点拓展单词,你知道的,我一紧张就想背单词。”
“少背点单词,多看点物化生吧。就你那个理综成绩,要是没有语文拉分的话,也不知道总分要掉到哪里去。还真是亏得你能考那么高分。”田听用手指比划出个阶梯的形状,“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学,那学校本科率到达百分之百也是有望了。”
闻颂同学在学习上一路顺风顺水,还真没在考试上怕过什么,紧张都是她说出来跟田听开玩笑的。但她不能真的说出来,怕田听跟她着急,一下子翻脸不同她讲话:“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到百分之七十肯定是有的。”
田听脸都木了:“什么时候学会挖苦人的,说话这么刺挠。”
闻颂也学着田听的模样在空中用手指比划:“应该是前段时间学的吧?跟着一位非常有经验的学姐待在一块俩月,到底是能学到点好东西的。”
“行。”田听怎么听不出来闻颂在挖苦,“那这个学姐跟你待在一块真挺倒霉的,我说真的。”
“能跟我待在一起还倒霉?”闻颂全然没有田听印象当中那般怯懦,倒像是暴露本性一般,“姐姐,我看你跟我待在一块的时间里,还挺高兴的?”
田听:“……”
反驳是不可能反驳的,只是田听总觉着哪里有些个奇怪。
她同闻颂穿过北楼的长廊,拐了个弯又往上爬几层。在路过还没换下的高二荣誉榜单时,闻颂没忍住停下来多瞧了几眼。
田听的证件照挂在理科月考那栏,偶尔第二第三,大多都是第一。其他照片基本是闻颂比较眼熟的班长,就那个江与水,跟田听关系还蛮好的。
高高瘦瘦,站在田听身边拍合照也像极了一对。他俩还没少被忽悠着说是地/下/情。
闻颂是直升班,高三的时候并不跟他们一块排名,而是和应届高三一块排名,提前步入高三。实际高四才参加高考。
田听挑眉:“怎么样,这可是我整个高中拍过最好看的证件照了。就是可惜,那个时候你不跟我一块排榜单,不然第一肯定是你。”
她也有看过闻颂年级的光荣榜,漂漂亮亮。
小姑娘也居多。
噢,对。
田听忽然想起来,闻颂是高三快结束的那个学期里——想着要文转理的。
具体的理由,田听也记不太清。
选科分班是田听高二上学期的事情,对闻颂来说则是高三上学期。她文科要比理科好很多,头几年九门总分排名时,闻颂总要压田听一头。
尤其是文三科的成绩,闻颂更是优秀。田听则远不如她分毫,没少挨批。
只是,田听想不明白闻颂为什么要文转理。虽然她已经见识过了闻颂夸张的学习能力,但依旧不能理解对方放弃擅长科目的理由。
4. 自行车
有关于更换选科的事情,田听想要等闻颂自己说明白。
去问出来的答案,怎么都要比对方主动说明白的结果要动听不少。更何况,田听也算不上那种多事的人,问来问去,倒不如就这么任由事情发展。
“话说。”田听跟着闻颂脚步一转,整个人挡在她的面前,“后天考试,明天休息的话,要不要去市区转转?看校园论坛说开了家新华书店,正好,我缺本英语词典。”
这话像是在邀请闻颂,田听后知后觉,认为刚才说话的语气算不上友好。
刚想换种方式再问,倒是被眼前少女应下。
“好啊,我也想去看看有什么教辅资料。那明天要怎么去呢?”
“摩的?”
城镇的公交没有通到这边的县城。周边村庄都是靠跑黑摩的去的市区,要么就是走路、搭乘家里有电三轮的一块去。
闻颂撇撇嘴:“那也太费时间了,还得等。”
肩并着肩,田听能嗅见姑娘扎起的长发上散发的阵阵香。恍惚,她险些没听清对方的话。
摩的不是什么时间都有。更何况是工作日里,跑摩的司机更倾向于去市区接单,赚的会更多些。
一般的话,考试前一天是不会放高三学生休息的。只是明天比较特殊,老师们需要去别的学校监考,学校没有老师在,领导们久违没有休息。
一拍板,干脆就放了个长假。
甜了学生,苦了老师。
“那骑自行车好了,就是有点慢。”田听思来想去,到底是对方陪着自己一块去城镇,再怎么说也不能让人家费力,“不嫌麻烦的话,我骑车带你去。”
总不能让闻颂陪自己走好几里路到县城,再坐巴士。
她们租的房子已经是靠近县城的了,再近些还得花不少钱。闻颂家庭条件没那么好,就连房租的大头都是田听家出的,基本上每个月的房租都要靠他们先垫着,闻颂爸妈再慢慢还上。
田听其实也搞不懂,自己分明挺讨厌她的,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跟这人和解。
真奇怪。
时间长长短短,田听险些以为自己就这么改变对闻颂的观点。从她细长的手指瞧至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再一路顺着校服爬至闻颂的耳朵。
耳朵在去年打上了个耳洞,是闻颂母亲说女孩子要适当的爱美,才擅作主张带着她去打的。
没养的太好,直到现在还总是流脓,要长期带着消炎棒才算好。
听说耳朵养不好要带银饰。
“那明天见。”闻颂说。
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田听也无心听课,索性拿出前些日发下的假期卷子整理起题目。
她和闻颂,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假期。
“该遛狗了。”田听牵着闻颂家的狗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起床没?”
田听的房间被临时清空出来,给闻颂暂居一些日子。她倒是被父母使唤着搬去隔壁客房,跟一堆杂物睡在一间屋子,直到闻颂的父母度假回来。
门打开,田听瞧见姑娘还穿着睡衣,连带着那对可爱的拖鞋一同出现在她的面前。
为了让闻颂专注学习上,田听父母提前回到这边来指导她们二人的学习。每年的暑假都算不上太长,田听已经习惯了像是短暂的假期,倒是一下子跳级加转科的闻颂有些力不从心。
田听现在睡得那间屋子,其实在很早以前还算不上杂物房,确实是田听原先居住的房间。但后来因为采光不好,父母索性将书房改成田听的房间,原来的屋子倒是废弃成仓库。
夏天采光很好,冬天也算不上太冷。一年一次,田听家里在冬天基本上不会待在老房子里,而是回老家陪着老人过年。而田听那间书房将会被作为临时储存家中所有棉被的屋子,因为采光比较好,通风也要比其他屋子舒服不少。
听父母说,闻颂在很小的时候也经常在暑假跟她们一块居住,基本上也总是来找田听父母进行辅导。她的父母是知识分子,相比较下来,闻颂的父母就显得有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总想要占些他们的便宜。
其实闻颂在最后,基本上已经被田听视为了一家人。他们已经习惯了闻颂父母常年在外打工,还将闻颂送到他们家中照看。
长此以往,田听也不得不开始讨厌这个对门邻居的孩子。
从田听记事起,父母不管给她带了什么,都会要求她分享一部分给闻颂。即使是田听最喜欢的玩具,父母也都会想方设法再搞来一模一样的给闻颂,美其名曰是一碗水端平。
她已经习惯睡在那间屋子,忽然被要求搬出来,辗转几回都没见的睡着。
田听醒得很早,也可能是昨夜根本就没睡着的远古。
总之她已经牵着狗站在闻颂的房间门口了。闻颂也适时出现在门口,倒是给田听吓得不轻。
田听伸手抹了把脸,“站在这里不换衣服吗?我做了早餐,如果来不及的话,下楼吃个早饭再继续睡吧。”
田听是什么时候逐渐发现自己对闻颂的不友好呢。
一切或许是始于中考完的那个暑假,田听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家中炫耀时,恰好碰上打开大门准备往外走的闻颂。
当时闻颂就站在她的对面,连带着许多不一般的目光聚焦在那人手中的纸张上。
“小颂,你也要跟你听姐姐去同一个高中了吗?”田听的母亲是这么开口询问她的,闻颂也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
她的手心要比常人更加粗糙,或许是因为每年秋天闻颂需要跟着爷爷奶奶一同夏天收农作物,连带着手臂和面上都晒得些许发棕。但被衣领遮住的脖子、上臂内跟锁骨那块都是白嫩、泛着粉的皮肤。
田听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狗狗也听话的跟着她后退而一块动身往后走,等待着主人下发命令。
“我换个衣服就一块去。”闻颂说着,又将敞开的门关上,一阵悉悉索索便换好衣服重新拉开门。“走吧。”
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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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空闲时间居多,闻颂没想过田听竟然能起这么早来溜狗。她记得通常田听都要睡到日上三竿,今天也不知怎的忽然改性。
外头太阳不算大,晒得人正好。带着些许晨风,扑面而来的是泥土清香,携着部分不知名的花还是树的气息,让人不眠的松了口气。
对她们来说时间是早,实际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已经起床开始忙着农活。浇浇水、施施肥,再带着牛上山吃草,一个上午就这么结束掉。
“狗叫什么名字?”田听忽然问。
“叫糖果,吃进嘴里很甜的、甜的那个糖果。”闻颂回答。
田听的目光投向那片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小孩子在泥坑中玩闹,树荫下的牛卧着休息。或许是想要思考着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才能打破一阵紧接着一阵的无言以对。
“家里柴火没了,等会还要去趟山上。”
“我家还有点。”闻颂说着,“不知道潮了没,等会应该要拿出来晒会儿,不然生虫子,麻烦。”
其实她也不清楚具体的要做些什么,只是听见田听这么说着,忽然想到有关于之后的一点事情。闻颂不擅长做家务,但在农活上还是比较擅长的。
家中大多数农活都是她帮着长辈去做,因此田听对农活的具体事情感到好奇。
闻颂问田听要不要一块去。
“下次吧,下次再说。”她说这话时明显带着疏远,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虚浮不确,仿佛察觉出闻颂话重带有的其他含义。
不过,田听忽然想到下午该去县城里买点有关于高三衔接的教辅资料,然后去给家里那部老掉牙的座机交话费。那是联系他们家最重要的方式,还有着录音功能,因此才一直保留下来。
田听决定骑车过去,带着闻颂一起。
她实在不放心留着闻颂一个人待在家里,生怕还能造出跟昨天下午那副乌烟瘴气的厨房。倒不如花点力气,蹬自行车过去,还能保厨房的平安。
出发前,田听翻出来父亲留在房子中的那个半升保温杯,打了点井水进去后才背着出发。
骑车的过程算不上顺利。田听没少停下来等后面慢悠悠的闻颂,又顺带着喝上几口水补充体力。
沿路的商店算不上太多,基本上就是一些个拉着三轮车的小摊贩,天气又太热太好,到处都是空荡荡的。估计只有市场才会人稍些多点,就连旁边裸/露在阳光下的农田都鲜少见人。
一只从旁边窜来的小狗蹲在路边上瞧着她们骑车过去,自行车老旧生锈吱呀吱呀响的声音被呼啸的风以及喧嚣蝉鸣盖过,淹没在无尽的山林之中。
闻颂又停在半坡上,田听干脆下了车,将自行车拐个弯扶着到她身边。
田听灌着自己带来的水,将喝了小半的水杯递给闻颂喝,又接过倒了些撒在手心中往脸上抹了点,用汗巾擦去脸上的水珠,才算勉强降温下。
井水不够冷,保温杯不太好,身边的人不咋利落,留给田听的是还未褪下的燥和热。
5. 再次
“为什么夏天你要留在这边?”
“因为我爸妈暑假要上班,他们总是带着毕业生,连带着我一块也得留在村子里。”
“那为什么,冬天你们要回到老家?这边不算你的老家吗?”
欲言又止,田听也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回答。答案到了嘴边转了个圈,最终还是停在喉咙当中,解释的态度变成敷衍。
她像是意识到田听的答案,用调侃的语气说,“那岂不是你有两个家:一个这边,一个那边。”
田听耸耸肩,没有对闻颂的话提出意见,当然,也没有表现出像是认可的态度来对待闻颂。相较于其他总是来到田听家中想要蹭免费补习的学生来说,闻颂倒像是一个更懂她的知音。
只是这个知音来得有些太晚,早些日子总叫田听各种横飞吃醋,叫她不算不上太清闲。
“其实一到冬天我们就会离开,回到我妈从小长大的那间老宅当中,陪着我外婆度过冬天。等到冬天一过去,我们再回到我爸从小长大的这件老宅里度过其余的三个季节。”
“除了回家陪外婆外,你们还在那边做点什么?”
闻颂在笑。和之前许多时间一样,笑得像夏天某处盛开的花朵一般热烈。田听也跟着一块笑,什么都不说,直到身后三轮车的喇叭响起,她们才拖着自行车往道路边上站。
田听通常将“闲聊”放在最末尾,是因为在她的认知当中,朋友是最不需要的物品,相当于许多物件那般。以她的观点看来,就相当于是故事中相差太多的角色站在一块,导演告诉观众们说这是主演、这是出场三分钟不到的龙套。
她问田听平时都在做些什么。其实一时半会田听自己也想不太出来自己平日该做些什么,就说了些白天阅读、散步、晚上出去骑自行车,顺便去看看村头那户人家家中养的猫咪。
那只猫咪被养的很好,油光水滑的皮毛,完全是出自田听的手。这附近除了骑车外,做什么其他的事情都算不上太顺利,准确来说更像是适合宅在家中,什么也不干、就那样躺在床上发呆睡觉更舒服。
就在田听对闻颂又有些好感时,她话题一转到了接下来还遥远的县城上:“我们在这里耽误下,真的还来得及赶去书店吗?”
到目前为止,田听总觉得闻颂通常都像是一个表露出不符合当下年龄的成熟来跟她跨代沟交谈,但偶尔又能够感受到闻颂的幼稚气还未完全褪下。也只是偶尔。
但几个小时她们到达书店后,田听意外从她和书店老板的交谈中得知她能够几个小时看完一本百万字名著并能准确流利叙述出详细剧情和具体篇幅时,田听是佩服的。
或许读书在闻颂的世界当中只是她最平平无奇的特点之一,那么对于田听来说则是通过多年的埋头苦干才换来的为数不多的成绩,就连现在能够稳居的成绩,都是田听用通宵达旦换来的成果。
她当然是要跟闻颂比较起来的,只是说不上对待这从小到大的青梅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当田听知晓许多并不是属于她认知当中的那个读书很厉害姑娘优点时,她还是想要尝试着将姑娘从深潭里扯出来。
田听提议先去给电话充钱,再一同前往到附近的那个商场去逛逛看有没有特价书籍,这个时候总会有不少换学期的书籍低价大甩卖。田听偶尔会骑车过来捡漏,就是回去要更加辛苦,书实在是太重拖得太吃力。
她原以为带上闻颂去那商场时,能够改变她部分对这个县城的认知,但田听好像是错了的。
闻颂并不是这边的人,而是举家搬迁到此处,又买下了别人不要的自建房,这才成为了田听的邻居。
按照她们的说辞,就连闻颂自己都不清楚祖籍究竟是何处。因为闻颂的身份证地址写的就是这片地方,其他的也实在是记不清,只是知道小时候有回去过两回。
还是小,记不清事情很正常。
但这个事情相对于闻颂来说只是最小的一件事情,包括返程时田听背着那一堆重的要命的书籍骑车回家时不断上坡险些脱落的脚踏板,以及在身后只买了三本阅读书籍而显得异常轻松的闻颂,形成了对比。
其实吧,田听不该笨到走这条无穷无尽上坡的路线,而是选择隔壁那条泥泞的下坡路。脏是脏了点,可胜在方便、熟悉,又快速。
她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出来,就是那样喘着重气、站起身将脚踏板蹬的吱嘎吱嘎响,完全不顾这辆老年车能不能受的住。
闻颂慢悠悠踩着脚踏板出现在田听的身边,用几乎是一种轻快地语气询问她:“需要帮忙吗?”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谢谢”来回报闻颂愿意帮她分担超出重量的书籍。连带着拐个弯进那条小道的顺利下,二人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分。
中午饭是图方便在外面随便买了两个馒头对付下的,算不上顶饱,只是在经历漫长蹬车后,田听有些饿得头昏脑胀。
但一切的结束远远要比田听预料当中慢了许多,在她浑然不知当中,闻颂已经逐渐渗入她的生活里变成暑假消磨日子为数不多的乐趣。
她看见一个人的出现,但实际上那个人从来没有真正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那个人还在她生活之外的包围圈里,包括那点算不上好感的感情一样,一同渗入她的心中。
甚至在田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闻颂发生了别样感情变化时,她已经开始慌乱的不成样子,准备将眼下许多事情都尽数解决为艰难到无法忘记的模样。
她的容貌已经在田听心中彻彻底底扎下了根,还在许多田听瞧不见的周围酝酿着、试图于某日下定决心之时破土而出给她一个……惊吓?
而且所有的思想都在告诉她:你应该呼喊着需要什么,才能够让别人听到你的声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成为思想的束缚品而存在着。
田听一向清楚什么是及时。然而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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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悄悄于她的手指间划过,跳跃旋转,落在闻颂的肩膀上绽出一朵透明的花后。
她才呐喊着那时属于她的“及时”。
田听不喜欢闻颂,却又喜欢和闻颂这样的聪明人交谈着许多有关于“未来”的事情。
当谈论起这种荒芜不着边的事情时,田听紧绷的情绪总会变得别样轻松。
尤其是在田听看见闻颂无意间露/出的神色,包括那笑容与停留在嘴角的弧度,田听非常喜欢。而她也真心渴望着什么。
是触碰吗?是手指与手指之间的温度吗?还是她们短暂的视线交流下而停滞不前的对话吗?
剩下的一天两天三天里,田听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除去一日三餐和三急外,绝不下楼出门的。
意图用这种方式来跟眼下非常无聊的生活进行某种反抗。
某种、发觉自己逐渐喜欢上闻颂这种感情的,反抗情绪。
噢,好吧。
田听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都或许会按照这样的方式进行下去。
所以在家中最后一碗米煮完时,田听又瞧见站在二楼拐角门口抱着那只叫糖果的狗的姑娘打开门要出来。
“狗粮也没有了。”闻颂试图跟我解释这个点能够看到她抱着狗从房间出来的理由,“我可能要去一趟宠物店,给它买点狗粮。”
田听看见了那只狗反抗的模样,手上空空如也的大米袋此时也全部展现在闻颂面前,宣示着接下来她们很有可能要一块再次去县城转一转。
上次去县城,也是闻颂第一次去县城。基本上的,都是父母帮她置办好大多数的必需品,小部分都可以在村庄的便利店买到。
其他的,她也实在是记不清,为什么父母不肯带她去县城转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田听讲话很快,准确来说是她习惯性讲话很快。甚至村庄当中那些方言非常流利的老人们,通常都有些听不明白田听的意思。
总是给人一种非常着急离开、又想要将自己的话尽数表达清楚的模样。闻颂是听不懂这边的方言的,通常都是用普通话来跟她们交流着。
在田听说完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闻颂依旧是表露出一副赞同的模样。她将小狗放在地板上,转身进房间里换了套衣服就出现在田听的面前。
“今天就坐摩的吧?正好是周末,城镇里也没什么需要跑的活,应该要更方便些。如果现在出门的话,还能够赶上最近、开车最稳的那个司机拉的三轮摩的车噢。”
闻颂说这话的时候,田听险些生出她应当是这个地方的原住民的错觉。
好在这种错觉只是出现短暂的几秒,田听忽然想到自己当初抄写了一份有关于时令表的东西给她,恐怕闻颂也于闲暇之时将那张表格给背诵下来。
田听定定看着那人,张着半天嘴,出口倒成了没头没尾的赞叹:“真是令人恐惧的记忆力啊,这也能背下来。”
6. 暧昧
田听最近总是在做梦。梦见追闻颂,梦见追闻颂的狗。
其实现在她们就算是住在同一套屋子当中,田听也鲜少主动和闻颂说着什么有关于学习上的话,倒是闲聊更为居多些。
有那么好几天,闻颂会主动暂停与田听的闲聊。
即使她们住的房间就是门对门、开窗探个脑袋就能够瞧见的距离,也还是一味着避开与对方的沟通,只有草草了事的互相问候以此来解决对话,都是些无关你我之间的交流。
接着,没有任何象征,又恢复成暑假时只有她们两个在家表现出的那个模样。
今天早上起这么早,闻颂应该还在睡觉,跟她那只总是爱对她呲牙的小狗一块、睡在田听隔壁的房间。
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田听靠在书桌边上听着窗外秋蝉鸣叫。广播里放着未来一周的天气预报,母亲推开门将早餐端上来时瞧见她眼下乌青一片,心疼到不住叹气。
“最近熬夜怎么这么厉害?还是说这些日子里压力太大了,让你有些喘不过气?要不要请个假,爸爸妈妈带你好好出去玩一段时间?”
其实田听想说的是在学习上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和闻颂的相处当中变得更加的仓促、像是在主动逃避着什么。
“再看吧,高三压力就是会大点。”田听说着,用手指了指隔壁没有动静的房间,“平时她起的可比我早很多,现在都九点了,她还没睡醒。只是单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她也没觉得田听在撒谎,顺手带上门后就下楼准备去上班。
星期一的晚自习,田听一改往日趴在桌上睡觉,而是撑着手臂将脑袋搁在上头思索着新发下来卷子上究竟还有多少题目值得她去做。
就算明天要放假好好休息,闻颂也依然是“例行公事”一般坐得端正笔直,像田听在书中看到的一个用木棍架起来矫正坐姿的孩子一样。这让田听忍不住笑出了声。
闻颂始终保持着这样端坐着的姿态。比其好好听课,倒更像是在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只要静静地坐在那里抬起头就好了。
其他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用做,自然就会有很多人来帮她解决掉大多数的难题。
或许是因为闻颂的父母总是逼迫她,让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才会时不时跟田听疏远开、一个人躲在角落中充电回能量。
然后,在田听最想不到的时刻,又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来期盼田听能够帮助她。她就好像是故意要抓住那几根能够肆意牵动她心脏跳动是绳子,使劲抽掉那根能让田听感受到心痛的线。
田听能够意识到,自己对闻颂的感情绝不再是原先那般普通的死对头。而是逐步变成了一种,就连她都难以明说的关系,跟随着班上许多同学那样,解决掉大多数无关的人后,成为为数不多的。
之一。
去城镇再回来,都是田听一个人。
闻颂并没有像她前一天答应的那么好,准时起来换好衣服,和田听一块去约定的那个地方。
不过田听也习惯了闻颂间歇性与她撇清许多干系,以此来勉强维系属于她艰难走下去的路途。
她就那样搬了张椅子支在草坪上面,躺在树荫下晒着从树叶中洒下来的太阳,连带着瞧见田听的表情都变得要更加犀利。田听想要无视闻颂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忽然感受到那双眼睛像是从踏入院子的那一瞬间就落在田听的身上,等待着田听站在那与她主动聊天。
田听忽然抬起头来,想看看此时闻颂的表情是否会产生别样的变化,即使是能够让她产生其他情绪也好。尤其是在田听对上那双眼睛时,打量忽然变成了欣赏,连带着一旁刺眼的太阳都成施舍。
仿佛在说:是的,我就是在这里等着你。
还是要和闻颂离远点。
“不坐在这里跟我好好聊聊吗?”
可是闻颂先放鸽子的,田听倒像是那个应该生气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还装作一副大度的模样让她坐下聊聊。
“我很忙。”
“很忙?今天是休息,明天也是场不重要的考试,有什么很重要到连同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想?就因为对你来说不管学什么都很轻松,所以你才能这么自由的躺在这里,晒你的太阳、睡你的大觉,然后放我的鸽子,是吗?”
田听说这话的时候,她承认是带了不少情绪在里面的。
可这也确实是她的心声,不能明白闻颂为什么在文转理后还能那么轻松的对待学业,甚至不担心接下来会被影响到的成绩。
闻颂起身走到田听身边,伸手接过她手中提着的教辅资料,好让田听能够停下来跟她简单说上几句话。田听也跟在闻颂身边走到另一张像是早已经准备好的椅子那坐下,然后端坐着听她说话。
“我只是太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下。”
“这我知道,但你应该前一天就跟我说明白的,而不是让我苦苦等你几个小时后再顶着大太阳一个人走。”
“是我的不对。”闻颂语气软了下来。
田听喜欢闻颂说软化的样子,所以她又换了一副好说话的态度来面对她。
“转科后不适应吗?我记得文科班的课应当是没有理科班排的紧凑的,即使你是直升班,也应该是这样吧。”
“对的,说不吃力其实是假的。”闻颂说,“昨天一直在复习暑假学的内容,想要尽可能不让成绩吊车尾,也不想让父母因为我的成绩而生气。”
对于闻颂家里的情况,田听是没少从父母嘴边知道的。
尤其是在他们家闹离婚的那段时间,田听父母是劝和最多的。被骂的次数也是最多的,连带着身边许多朋友都一块告诉他们,不要再做这种烂好人,白眼狼是不懂感恩的。
这话不假,田听也觉得闻颂像是两只白眼狼剩下来的孩子,小白眼狼。
至于为什么这么说,无非是田听总能够感觉到闻颂从未将她当作一个同龄能够说话的朋友——倒像是成了她的贴身佣人那般对待。
田听又开始说话刺耳起来。
“成绩、成绩、成绩,你为什么总是要在意你的成绩?分明你选文的时候成绩就已经够好了,还非要在这种节骨眼上转理科,我实在是搞不懂你!”
“……”
“说话啊,闻颂。平时遇到事情你不是挺能说的吗?装可怜也是有一手的人,怎么到现在这种程度反倒说不出一两句反驳的话了!”
过了一会,她才说:“不是我主动转的,是我父母背着我偷偷跟班主任沟通后让我去你们班上的。”
像是被从头到脚用凉水泼了个透顶。田听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那般咄咄逼人的姿态,究竟怎样伤害到了闻颂。
闻颂也感受到了田听的不自在,也算是主动求和笑着说:“恩,没啥啦。只是我想着要尽快跟上你的节奏,不要被甩在太后面,不然到时候可是要被听姐你嘲笑的。”
转科的事情,闻颂也是有部分私心的。
她在原来班上过得并不好。班上同学时常因为小事而欺负她,连带着那个势利眼班主任一块,她就想要转班。又恰好,闻颂听见父母谈论着,有关于给她偷偷转科的事情,也就干脆顺着说下来去做。
“……那你怎么从一开始不和我说清楚?”
“可是你从来没有给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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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去说啊。刚回到家里就关上门写作业,晚上敲门又反锁打不开,白天还起得那么早,我睡醒你就一溜烟不见人影。其实我还写了一张纸条,就塞在你房间门口缝隙里,我亲眼看到卡在地垫上的。”
“呃,那确实是我的错。”
“好啦,好啦,说清楚就好啦。”闻颂这个时候又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仿佛刚才同她吵架的主角跟她毫无关系一样,“这件事就翻篇吧,阿姨给你留了份午饭,温在锅里,阿姨叫你记得去吃,别又往房间里钻进去写题。”
闻颂从她圆溜溜的脚趾瞧到那双修剪平整的指甲上,再到被太阳晒着泛着不正常红的脸颊,最后才像是施舍一般结束了话题:“去去吃饭吧,我帮你把东西提进去。”
从第一次邀约闻颂开始,田听就很清楚究竟是哪个篇章出了问题被撩动她错误的那根心弦而跳跃。
每当闻颂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姿态时,田听都会当作是朋友之间的友谊,会将自己手边能够触碰到最好的东西交付给她,即使那本就是她要献给她的礼物。
蝉鸣拉的冗长嘈杂。闻颂提着田听那沉甸甸的袋子就进了屋上楼,完全没有注意到傻愣着没跟上的田听。
田听都差点忘记,她们关系最糟糕的那段时间当中,到底是怎么样才能完成像这样完全不平常对话的。
她们在暧昧,而闻颂定然是要比田听更早意识到这一点的。
不论闻颂如何引导,田听都像是木头一般完全意识不到这种情绪的来源是因何而起,又到底是为什么才叫情绪的结束。
闻颂是喜欢田听的,身边很多人都能够意识到这一点,却并不清楚这种“喜欢”究竟是出自于何种方面。还是说,完全就不是发自于内心当中的喜欢,而是……
仰慕。
对,仰慕的情绪。
田听在记录本中写下有关于今日白天发生的事情:我想我一开始是不愿意和闻颂生气的。可是每当我对上她那张脸,我心中就会有一团燥热的火喷涌而出,像是要吞噬掉我和她除外的一切物品,连带着我的心脏也跟随着跳动。我真正想说的是,我要向闻颂道歉,紧接着告诉她我并没有传闻中那样那么讨厌她,而是非常的羡慕、非常的,羡慕。
所以田听也会有认错的一面,即使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写的东西是在有关于收集并记录闻颂日常的本子时,她还是自顾自写下一堆并不属于那上头应当记着的故事。
或许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闻颂有所改观。
应该是源自于那个父母还未回来的假期,以及田听父母被劝说着不该插手她们生活的那段日子,这才叫勉强结束掉故事的篇章。
田听忘记在那篇幅超长的文字后贴上后续的感悟:应当是要明着说的,对闻颂不再是排斥的心理。如果可以,我更希望闻颂能够主动跟自己说明白许多有关于接下来的事情,连带着他们之间应该发生的那样,来完成大多数的情节。我是喜欢闻颂的,这件事情绝对、绝对不能让闻颂那家伙知道。
绝对不能。田听还不忘口头复述一遍。
田听很愿意跟与闻颂有关的事情扯上关系,包括接下来的考试和复习资料的订阅以及校园论坛上有关于告白闻颂的消息,都能够看到田听出现在这片的身影。
最好是能够尽早洗脱她们二人互相不对付的话语,再好好说明白其中的矛盾,然后再以一副“和我没有关系”的模样将闻颂拒绝掉。好继续维护田听的名声,以此来满足她的虚荣心。
具体是什么虚荣心?
应当是、像闻颂这样、总是备受喜欢的姑娘,她却能够果断地与其撇清干系而夸赞的。
虚荣心。
7. 讨厌我吗
田听睡得很早,难得给她睡美到迷糊,差点忘了第二天一早还得赶去考场。
由于昨个破天荒赶高三回家休息,她们前天晚上就回家住。
家里只有田听父母早出晚归,闻颂父母常年在外,基本都是托田家照顾照顾。
说起来,宿舍还是高二暑假补课时,她们一块办理的。
说是一块,倒不如讲是闻颂的死皮赖脸换来的。
她父母决不允许她住宿,生怕闻颂跟着同学学坏变成难管的样子。
其实闻颂没那么坏,但也好不到哪块。
该学的、不该学的,和应该了解的、不应该了解的,都知道了不少。
闻颂是知道田听讨厌她的,所以在与田听一块住宿舍上,她耗费的时间最长、也算是她最执着的一次。
-
阴雨,又是要留在学校吃难吃的食堂。
又贵又少,连闻颂这种从不挑食的好孩子,在面对菠萝炒洋葱这种猎奇菜品都吃不下去。
田听嘴比谁都要挑剔,瞧着饭不好吃就顶着大雨回家,哪怕是要迟到都不肯委屈自己的胃。
所以在今天,她们没有见面。
班长捏着一摞表格站在闻颂桌子边,打下片阴影。
“闻颂,你要一块住宿吗?”
莫名奇妙的问题,闻颂当然不喜欢住宿,毕竟田听跟她住在一块。
舒舒服服,还不用吃难吃的食堂和自己做的吃不下的饭菜。
美滋滋。所以闻颂是绝对不会考虑住宿的,除非田听住宿。
“什么住宿?和谁一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住宿这个事情?”闻颂抬头,满脸疑惑的问,“我没申请过住宿,问错了人吧班长。”
“又装傻,我都知道你发小申请住宿了。”班长用笔戳了戳闻颂的肩膀,语气是明显的吃瓜味,“你啊你,不是总粘着她吗,这回连她住宿也不知道?闹我呢。”
闻颂还没转去田听的班上,自然是不知道她申请了住宿。
也不清楚田听好端端为什么要申请住宿。
是和她住在一起太聒噪了么?
闻颂得问个清楚。只是她瞧了眼讲台上冷了张脸坐着的班主任,还是把郁闷硬生生给憋回去。
算了,等下午放学问问她去。
下午天气也不算太好。
闻颂支着下巴瞧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同桌还是一如既往的趴在桌子上睡觉。迷迷糊糊睡醒,抬眼就瞧见闻颂破天荒一块趴桌上。
不过是发呆。
“诶闻颂,一块去吃饭吗?”
暑假补课,她们还没有分到同一个班上。
其实,其他班都已经分好了。
主要的还是因为闻颂文转理,现在还待在原来的班上上着枯燥的历史。
她的话,要等到快开学那段时间才能调过去。
她不喜欢历史,也不喜欢物理。
闻颂只是想要和田听做同学,即使只有最后一年也好,提前高考也好。
总之,什么样什么事的发生啊之类的都好,千万别把她的田听从她生活里剥夺走是毋庸置疑最好不过的。
“雨太大了,我等田听过来给我送饭。”闻颂挥了挥手,“她中午回去吃了,下午肯定要给我做一份过来。”
同桌“咦”了声就抓着雨伞往食堂跑。
外头风大雨大,被吹跑的伞闻颂都看了好几把。那些伞基本都是些花的粉的黑的白的,反正都不是闻颂喜欢的颜色。
田听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一节晚自习过半。班主任他们都去开会,带了些个班干一块,一下走了半个班。
无所事事,闻颂困得不行。但她睡不着,只能闭目养神趴在桌上,躲在一大摞书的后边。
“喂。”田听半蹲在走廊的窗户口,一只手提着保温桶,一只手扒开玻璃伸进去猛地揪了把闻颂的头发,“睡这么香,不饿?”
本来闻颂是准备装睡让田听难堪,谁知道她不按套路出牌,扯那一下压根就没收劲,给闻颂连脑袋带脖子一块抬起来。
被田听这么一扯,闻颂不醒也得醒。
“……当然饿。”
“出来吃饭?”
俩人一拍即合,压根没想过老师等会开完会回来的事情,也不担心这种事情发生。
田听请过假,即使班主任跟她关系不佳,但至少事假病假什么的假请下来还算顺利。
一顿饭吃了小半节晚自习。闻颂会班上都忘了瞧瞧班主任回来过没,就光顾着绕开开完会回来的副班长同桌,完全没注意到其他同学异样的视线。
班上安静如鸡,闻颂这才发现班主任黑着张脸坐讲台上。
不说话,也不让学生们下课,跟木头人一样。
她用手肘戳了戳副班长,小声问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严肃。”
“班上纪律倒数第一,还被教导主任抓了个现行。所以你怎么才回来?又跑出去吃门口小摊了?”
他知道闻颂不爱吃食堂。要么饿着肚子回家吃夜宵,要么就是躲着监控去围墙边上买流动摊贩的小吃。
不过闻颂吃的也很固定,就那家离得最远又最慢的炒饭,说是那家又好吃又新鲜。其实副班长当然知道,闻颂又是同情心泛滥,瞧见那摊贩一个女人离异后带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怎么样都想搭把手。
副班长也有听其他人说过关于那老板的事情。
一胎是双胞胎女儿,二胎快生时发现老公出/轨别人,舍不得把孩子打掉,就这么生了下来。一男一女,谁也不偏袒、谁也不冷落。
闻颂很喜欢这样的母亲。
闻颂的父亲是后爸,是她跟着母亲改嫁后一同过来的。她亲生父亲重男轻女,因为闻颂母亲生不出儿子,干脆就这么离了婚让她带着女儿净身出户。
后爸也姓闻,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村子里的。是上门女婿,跟她亲妈一样抠搜小气的人,但对闻颂还挺好。
至少会在亲妈想要动手打她时阻拦一下,也就是一下。
“没啊。最近围墙那边上查的太严,是我发小给我带饭呢。不过那时候还在上晚自习,我出去吃了个饭回来的。”
“这么大胆?不怕班主任拿你开刀?”副班长认识闻颂好几年,实在是想不出这乖乖女还能干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不过也是,能死缠烂打跟在田听后面十几年的人,要么脾气好。
要么,就是胆大包天。
“我管她,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是别的班的人了,她要说我我就跟她吵。再说了,你啥时候见过班主任训我的,搞连坐都会单独把我排出来。”
闻颂知道这个班主任对她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连带着她许多次跟着田听一块翘课回家,班主任都纵容闻颂不跟教导主任告状。
无他。成绩太好、长得太乖,还总是一口一个老师用甜腻腻的嗓音喊着,让人怎么也生不来气。
她不是受气包,也没必要坐在这里听班主任发泄她的情绪。
闻颂就是这样,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做什么都超极有主见。
“你真要走?”
“对,我真要走。”
说这话时,闻颂腾一下站起来往外头走,根本没顾及四周看她如同看英雄一般。
确实胆大包天,但闻颂不在意。
反正她都不是这个班的了,与其留在这里挨骂,不如去找田听聊天。
跟她想的一样,班主任只是瞧一眼闻颂,便让了个道给她出去。
田听的教室跟闻颂教室离得实在太远,教学楼之间还隔了好几个教学楼。
等闻颂走过去的时候,田听都收拾好东西准备提前逃晚自习。
她总是这样。
田听不爱上晚自习,不爱上早自习,迟到早退是日常。
不过只逃语文,因为老头教语文。
今天本来是打算留下来的,但晚自习换成了语文。
老头的,她得跑。
老头是田听的班主任,就那总针对挑刺她的那个。印象不深,闻颂只见过一两回,还是拿她和田听做对比的时候,说得那叫一个好听。
包括但不限于,说如果闻颂能够成为他的学生话班上风气能改变多少,给闻颂班主任听得眉头直跳。
就闻颂这样的,她还不如管个田听,更舒心。
老头不好说话,思想上又是一老古董。
上课睡觉光抓她不抓别人,对着班上其他早读吃东西的学生视而不见,就抓翻窗躲校服检查的田听。
他们学校校服不丑,黑灰白的配色,校徽还是蓝灰色。
只是田听一向个性十足,穿个外套就算本分。
高一的时候,田听也会老老实实穿校服,连校服短袖最上面的纽扣都会别上。
老头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总说田听校服穿着不规范,压根看不见其他不穿校服的同学。
她发现老头拿她开涮,干脆就再也不穿了,转手在学校搞跳蚤市场时低价卖给还没买校服的学妹。
话说回来,这老头吧,有事没事就喜欢抓着田听各种批斗:要么是说她头发扎得松松垮垮,要么是说她没一个学生的样子总上课睡觉。
其实班上人都在睡,还是因为田听成绩好人缘好,不拿她开刀的话,班上人都有样学样。
再过分一点的,田听敢听,老头说着说着自己都没底气的那种程度。
总而言之,老头就是受不了成绩好却不听管教的学生,讨厌得很。
田听一开始成绩没这么好,还得多亏老头“苦口婆心”的管教,不然她还不至于这么叛逆。
说是叛逆,不过只是对着老头一个人干。
其他老师都挺喜欢田听这样跳脱的性格,至少不会说是一定不批评,起码不跟老头那样,什么帽子都扣田听头上。
那个话说的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连老头旁边训人无数的嘴臭任课老师都快要听不下去他那么说田听,今天又是劝老头别伤他们两个之间的师生情义。
每每这时,田听总爱装出一副无辜表情对着帮她讲话的老师连连摆手:“老师,您误会了。我和老头之间没有任何师生情谊,他讨厌我、我也讨厌他,您可就别在他面前帮我说话了,小心之后被他针对。”
当着老头面喊老头这个外号的,也就田听一个人了。办公室其他老师背地里也会这么喊,习以为常,偶尔也嘴瓢说出口过,基本都能圆回来。
老头叫什么名字,大家伙都有些说不上来。
有人说他姓老,有人又说他姓苏,总之各有各的说法。连很多新来的老师都不清楚他的大名,只能是跟着其他人一块喊着lao老师。
那帮着田听说话的老师白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忍住了要跟老头统一战线的想法,苦口婆心道:“lao老师,我知道您现在在气头上,可真别跟田听置气。您看田听成绩优异,没拖后腿也带着班上成绩一块往上走。没功劳好歹也得有苦劳吧?您说是不是。”
挨骂挨多了,田听这才知道老头姓劳,叫劳褕素。
老头酥,难怪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都喊他老头。
田听当即将这笑话分享给同学。一传十、十传百,给劳褕素本人听见了,又把罪魁祸首田听叫到办公室。
“今天怎么又翻窗?门也没锁啊,刚还看到你班上人从后门去厕所呢。”
闻颂手里提着保温桶,田听抓着背包蹲在接走廊的低矮窗户上,准备跳墙翘课。
二人四目相对,田听给闻颂吓得够呛,险些脚底打滑摔下来。
为了不在班上同学面前丢人、准确来说是不在闻颂面前丢人,田听硬生生就这么单手撑地做了个不标不准的俯卧撑后爬起来。
然后、故作深奥地摸了把没胡子的下巴:“你不懂,这叫翘课标配。有门我不走,还得绕一/大圈才能过去。思来想去,翻这个窗更省事。”
闻颂:“……”
田听的教室在一楼,要说翻窗的话,倒还不如翻对面那个贴近停车场的。翻出去就能踩着自行车跑,新保安队长都拦不住。
不过,田听现在住宿,她翻出来也只是回宿舍去躺着发呆。无聊也是无聊,时间还早,干脆就再回家住一晚。
保温桶里装着的是闻颂偷偷去围墙买的炒饭,老板看她是常客还送了份给孩子做的糖醋排骨。
田听站起来拍掉手上的灰,闻颂把保温桶递给她。
盖子拧开,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盖过刚下完雨潮湿的夏季。
“算你有良心。”田听又把手在校服外套上黑色那块擦擦,这才捏起一块往嘴里塞。
入口即化,比她自己做的还好吃。
田听含/着咬掉肉只剩骨的排骨,含糊不清地说:“行了行了,可别杵在这当窗神了,等会老头过来咱俩谁也跑不掉。”
闻颂却没动。
“你申请住宿了?”
田听咀嚼的腮帮子一顿,把骨头吐在手中攥着的纸团里,包好随手丢在路过的垃圾桶中。
她避开闻颂的目光,语气含糊:“恩,申请了。”
“为什么要住宿?”
“没有为什么。”
“和我住一起让你不舒服了?”
闻颂依旧开门见山,点到田听心坎上头。
对,她觉得和闻颂住一块很难受、很不适应。尤其是父母还没回来那段时间,跟闻颂单独待在一套房子里、还有那只总爱出去撒欢的狗,让田听极度不适。
细细密密的雨丝被风吹的倾斜,洒在手背上凉飕飕。
又刺又烦,田听受不了雨丝,也受不了用眼睛强迫她回答的闻颂。
田听转过身面对闻颂。
走廊昏黄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
飞蛾扑腾在微弱的灯光前,一次又一次撞墙,显得田听比飞蛾还要鲁莽。
“对。”田听的声音平静到可怕,“闻颂,你不能一辈子都跟我绑在一起。我讨厌你,讨厌和你相处,讨厌跟你住在同一套房子里。这让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田听说话很残忍,“你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我的存在,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虽然我很讨厌老头,但老头有句话没说错,我确实太由着性子来了。包括由着让讨厌的人与我共处一片天当中。”
田听绕过傻愣在走廊的闻颂,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用了些力往肩膀上搭。伞也不打,淋着雨就将藏在楼梯拐角下的自行车推出来后利落跨上去。
车子龙头拐了个弯,转到了闻颂面前。
她还在雨里,额头碎发被细密的针雨打乱贴在田听的脸上,随着她说话的起伏而一同跳动。
“闻颂,咱俩也老大不小在读高三,有些话还是要跟你说个明白。”
田听说话从来不考虑对方的感受,毕竟她一贯的毒舌,连讲话刺人都是常态。
“你知道的,我很讨厌你。”
闻颂沉默了。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件事不仅是她本人清楚,更是身边全部人都知晓的、她的发小同她,关系非常非常差劲。
连带着很多事情一块发生在她们的身上,深深浅浅,说不清楚。
话又说回来,她们的关系很复杂。
是青梅,是校友,是同学,是同桌,是同住在一套出租屋中含糊不清讨厌彼此的最烂室友。
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知晓对方心意的最佳暧昧伙伴。
良久,闻颂哑着嗓子开口。
“……其实,我也有点不了解你。”
闻颂说这话的时候,田听一只脚正踏在脚踏车踏板上,要骑不骑的停在她面前。
整个走廊空荡荡,这一层的尽头就没有班级落在这,连带着昏暗的光线一同让她看不清听见这话的、田听的表情。
闻颂迷迷糊糊靠在走廊的围栏上,眯着眼瞧着对面整个人都同黑夜融杂在一块瞧不清的轮廓。
“不了解正常。我们本来就不应该这样。”田听说。
互相了解,互相惦记,闻颂都快忘了最开始她应当是最讨厌田听的人,没有之一。
说是讨厌,闻颂自己都分不清这种感情出现在她身上到底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说来说去,最关键的事情,闻颂还是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要住宿,为什么要背着她一个人住宿。
她们之间就只能是以这样沉默为借口吗?
手指在阳台栏杆上敲敲打打,轻轻在那早已斑驳的生锈铁面上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田听啊,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田听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被闻颂的眼睛按下暂停键,凝滞在一旁。
细密的雨丝在田听的校服肩头那块白色上,晕开更深的水痕。
脚踏板轻微地“嘎吱”了一声。
“不然呢?”田听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跟雷一样炸开在空气中,“我难道应该喜欢你吗,闻颂?”
栏杆上斑驳的锈迹划破闻颂的指腹,带来细微的刺痛。
“我们……”闻颂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到一改往日乖巧的模样,“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一起上下学,一起回老家,一起一起一起,什么都一起。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那是你的一厢情愿。”田听隔着几步远的雨幕看她,“闻颂,你依赖我这么多年,你当然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人离不开空气、鱼离不开水。但闻颂,我不是空气、也不是水,我是田听。”
灯光太暗,闻颂依旧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像灌了铅的沙袋,沉的闻颂想要丢弃至角落里,落荒而逃。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所以,离我远点。闻颂,你离我远点,这是我的为数不多的请求。”
闻颂敲打栏杆的手指停了下来。指尖洇出来的鲜红,在锈迹上显得突兀而脆弱。
离我远点。
这几个字眼组成的话,从未出现在她们的关系里。至少,闻颂单方面是不记得的。
“田听。”闻颂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你这个时间段办理住宿,是为了躲开我?”
“是。”田听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因为我讨厌你,你不会主动躲开我,所以我躲。”
自行车龙头被她拧转,不再对着闻颂的方向,朝着前面那条近道小路摆着放。
“回去吧,闻颂。明天还要摸底考试,就别想这些没用的了,浪费情绪。”
没用的。
浪费情绪。
原来她的所思所想,在田听看来都是“没用的”、“浪费情绪”。
闻颂站着没动。
看着田听蹬动脚踏板划入雨夜之中被黑暗和雨声吞没,连最后一丝轻微的呼吸声,闻颂都听不见了。
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闻颂一个人。
噢,还有那盏扑棱着飞蛾的、半死不活发着昏黄光线的声控灯。
田听讨厌她。
心口。
喘不过气。
回家。
闻颂没有开灯,就着黑暗,在沙发上坐了很久。
她真的走了吗?
闻颂不信。闻颂在房子里转上一圈又一圈。
房间、厨房、浴室、客厅。所有有关于田听的东西就像是被一键拖入回收站那样,干干净净消失在闻颂的记忆当中。
她真的走了。
闻颂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中/央,手里只剩被田听裁掉她那一部分合照的半拉。
是闻颂唯一一张有关于田听的照片。
做噩梦,闻颂总是做噩梦。梦见田听说讨厌她、说要和她撇清干系。
但只有闻颂清楚,这些都不是梦。
浑浑噩噩的,她总算不再做恶梦,却依旧是与田听有关的内容。
一早。雨停。
天色依旧阴沉。和闻颂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
闻颂的考场在田听班上,最好的理科班。
本来吧,直升班的同学是不需要参加这场考试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脑子抽的校领导说要提前严抓直升班的清北率,干脆把他们也整过来一块参加。
直升班进度快,闻颂高二一年就学完了两年的知识。
但是是文科,转科以后的闻颂在后面两年里,还得重新学有关于理科的东西。
铃声响起又响起,吵得闻颂怎么也无法将有关于田听说的话给抛掷脑后。
【不然呢?】
【离我远点。】
【没用的。】
【浪费情绪。】
闻颂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横七竖八布满着关于田听的一切。
小到生日、大到每次考试的具体分数和成绩,都被闻颂写在皱巴巴的草稿纸上。
收卷。考试结束。窗外拥挤喧嚣,闻颂没有从人群中找到哪个熟悉的身影。
她在躲她。
教室后门被推开,带着一丝热气钻进冷到需要穿长袖校服外套的教室当中来。
是田听。
她只是来拿她落在教室桌肚的笔袋。
熟悉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潮/热空气,轻而缓慢擦过闻颂的手掌,她甚至能感受到校服上的体温。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在闻颂的视线中离开,连衣角都没为她的悲伤而停留。
她讨厌她。
田听的话,又一次在闻颂耳边清晰地回响起来。
闻颂逆着人/流往外走。她紧握着拳头,那张草稿纸跟随着闻颂的动作遍布褶皱。
她不明白。
她们。
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什么?
就像这这张废纸,应该被人丢进垃圾桶。
门口空荡荡,只有被闻颂遗弃的、揉成一团的草稿废纸躺在那。
写满的都是田听。
躺在那,孤零零。
就像孤零零的闻颂、被田听遗弃的闻颂。
孤零零。
-
时间不紧不慢滑到闻颂正式调去田听班级的那天。
转科手续办得异常顺利。闻颂的班主任甚至松了口气。
只有闻颂自己知道走进理科班教室时,她手心全是汗。
不是紧张新环境,而是紧张那个坐在最后一排、支着下巴看向窗外的田听。
老头对新同学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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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一向是笑眯眯,到了后面才会逐渐显露出那副嘴脸。
尤其是对闻颂这种十里八乡都出名好学生,更是装得像模像样,完全瞧不出一点异常。
他随手一指田听旁边的空位:“你就坐那儿吧。田听,照顾一下新同学。”
全班目光意味深长。
谁都听说过她俩的关系。发小、但不熟。
被点到名的田听终于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落在有些局促的闻颂身上。
她没什么表情,也没对着闻颂多说几句话,只是把旁边椅子上的几本书随手捞起来,塞进了桌肚。动作算不上热情,但腾位置的意思很明显。
至少,是接受闻颂转过来的。
闻颂路过田听身旁,朝着她低声道:“……谢谢。”
田听没应声,只是重新看向窗外。
大课间过后,老头替请假的数学老师代节语文课。
他抱着保温杯和教案走进来,视线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在看到田听难得没趴桌上睡觉时,脚步都顿了顿,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走到了讲台上。
老头在讲台上分析文言文。枯燥乏味,只知道照着答案读,声音干巴的像在念经。
不少学生开始偷偷在下面做数学题。
闻颂余光瞥向旁边的田听。
她果然没听,摊开的语文书下面压着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小说,看得专注。
“点个人来复述一下我刚才讲的内容。”
全班一个激灵,翻试卷的声音接着响起,还有窃窃私语问讲到试卷哪块的。
“田听,你来复述一下。”
果不其然,老头看到田听走神开小差了,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点人回答问题。
见半天没回应,田听前桌用手指敲了下她的桌子,田听这才慢悠悠地从书里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意外。
“我讲到哪了?”老头瞪着她,“上课不好好听讲,难怪语文只能考八十多,永远拉班上平均分的后腿。”
田听张口就报出刚才讲解的文言文句子和大致释义。分毫不差。
她是语文不好,不是记性不好。
老头听见她回答出来后,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变得更看了。
他深吸一口气,又准备拿田听开刀,涮涮这帮玩心大发的小兔崽子们。
不过,就在他开口准备好好说教田听的前一秒,闻颂突然举起了手,声音清晰,带着她惯有的那种乖巧:“劳老师,您刚才讲的这个句式用法我没听懂。”
“还有就是,您能不能不要浪费时间在无关的事情上,别人不知道想不想听课,但我想要听课。课上解决这些事情的时间,完全可以让我语文成绩从一百四十分提到一百四十一分。不是吗?”
教室里安静如鸡。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闻颂在打岔,说话还这么直白难听。
但闻颂的语文在文科班、甚至是年级里都算数一数二的,她说没听懂,那就是的的确确没听懂。
老头记得很清楚,市县中大多数语文作文比赛啊、古诗词比赛啊什么的,闻颂只要参加就能拿奖。这种人才来到他班上,那后面奖金之类的岂不是能拿到手软。
当然,老头肯定知道在课堂上先后主次之分,
但老头被田听气到后,直到到现在还憋了一口气。不过在面对求知欲满满的学生时,确实是没法继续浪费时间在田听身上。
“……既然闻颂都这么说了,我就再讲一遍。这个用法很重要,在过去几年高考考查中/出现频率极高。”
“多事。”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闻颂当然知道后一句是谁说的、前一句又是谁说的。
后半节课在一种诡异的高压氛围中进行。
劳褕素在讲台上头讲得唾沫横飞,学生们在讲台下头基本没听,依旧做着自己的事。
直到下课铃响起,一向喜欢拖堂的劳褕素几乎是立刻夹起教案、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
教室里窃窃私语声响起,不少目光隐晦地瞟向最后一排的闻颂、连带着田听一块。
“诶哟,这姑娘胆子真大,还敢在老头课上阴阳怪气他呢。”
“可不嘛,听说这个闻颂是文科直升班的学生。中途不知道脑袋咋了,抽筋非要文转理,这才来了咱班上。”
“听说这个闻颂和田听啊,关……”
田听“啪”地一声合上了英文小说往书包塞。
她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打断班上各种声音。
闻颂下意识地抬起头,对上了田听垂下来的视线。
“我说了,多事。”田听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闻颂耳中,“我的事不用你管,别多事。也不需要你动用同情心帮我分担什么,我们只是同学。”
“普通同学。”
说完,田听径直从闻颂身边走过。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又一次拂过闻颂的鼻尖,闻颂再也感受不到校服上的体温。
即使她坐到了她旁边,即使她试图用她的方式去打破那层坚冰,结果却好像适得其反。
“喂,新同学,你是叫闻颂吧?”前桌的男生转过头跟闻颂搭话,“我叫江与水,这个班班长。”
“恩对。”
男生听到闻颂回答他,就像是被打开话匣子一般喋喋不休起来:“没想到啊闻颂。个子小小胆子大大喔,在这个班呆着么久,田听都不敢这么跟老头说话。”
“我语文稳定一百四十分。”闻颂说,“就凭这一点,哪怕是我想掀桌子让他出去换个老师给我讲课,他都管不着我不会跟我生气。”
江与水被闻颂如此夸张彪悍的形容梗了口气,话题转了又转,最后还是绕到了田听身上:“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想问问你到底是干嘛了,居然能惹得田听不高兴。她脾气可算好。”
闻颂慢慢盖上笔帽,将笔记本上写的“田听”两个字用力划掉,直到墨水洇成一团模糊的黑。
墨水透过纸张,闻颂能听见自己软绵绵的声音。
“是她先讨厌我的,我没有惹她任何不高兴。”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靠近会被推开,疏远又会不甘。
她们之间的关系,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无论朝哪个方向,碰到的都是冰冷的墙壁。
下午放学,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闻颂收拾好东西,习惯性地看向旁边的空位。田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大概是最后一节课没上就直接离开了。
她独自一人走下教学楼,撑开算不上好看、也算不上难看勉强能用的雨伞,顺着学生们的脚步,汇入熙熙攘攘放学的人流。
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笑闹。甚至七八个人共打着一把伞,手臂搭着肩膀,脚尖碰着脚后跟,挤来挤去最终还是被雨彻底打湿透彻。
只有闻颂她是一个人,伞下的空间显得格外空旷。
她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转身朝着宿舍区的方向走去。
宿舍楼底下比教学楼附近更热闹些。
闻颂撑着伞。
她等了很久,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宿舍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
就在闻颂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宿舍楼门口。
是田听。
她正和旁边一个短发女生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闻颂很少见的、轻松甚至算得上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刺得闻颂眼睛发酸。至少在此刻瞧见的话,确实是会让她难过到落泪。
田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头朝闻颂站着的方向望了过来。
隔着朦胧的雨雾和十几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田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很快转回头对旁边的女生说了句什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再也没有。
再也没有看闻颂一眼。
哪怕是一眼,田听都没有为了闻颂而停留。
雨水从闻颂眼下滑落,一滴一滴,在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闻颂收起了伞,任由雨替她清理面上难看的残留水渍。
一分钟,又是一分钟。
雨没有停歇的迹象。闻颂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宿舍楼的灯光在雨水中模糊成她看不清的光斑,眼前是一片黄黄白白的光斑。闻颂不知道田听的宿舍在哪,只能是迷茫无措的盯着一整片宿舍楼。
她看不见宿舍楼里的场景,自然是不知道田听也站在原地,瞧着傻乎乎淋雨的闻颂。
心口绞痛。田听不是故意要冷落闻颂。
“心疼了?”刚才那个和田听一块撑着伞在宿舍楼门口说话的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早就说了,你不能用这种借口去伤害她。”
田听白她一眼:“少说风凉话。讲得好像你江与蓝没干过这种事样的,就数你最花心、渣女。”
江与蓝和江与水是孪生兄妹。江与水性格跳脱,江与蓝看似温吞实则是点子王,最受班上男生欢迎。
江与蓝没想和田听说话,抓着她摆在一旁的雨伞不顾田听阻拦就往楼下拐。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十分钟。
宿舍楼大门再次推开。
闻颂满怀期待的抬起头,却发现出来的人是刚才和田听说话的短发女生。她手中拿了把雨伞,自己又撑着原先闻颂瞧见的那把。
伞不偏不倚,正好遮住闻颂。
“别等了,田听嫌你烦。她让你离远点,少参与她的事情。”
江与蓝说得很难听,不过换做田听来的话,效果也大差不差吧。
闻颂自嘲。原来她所有的难过、痛苦以及悲伤,都变成田听一句轻飘飘地“嫌你烦”以此将她干净利落地解决掉。
沉默。沉默到,江与蓝只能看见她哭到发颤的肩膀。
“……谢谢。”闻颂嗓音沙哑,浓重的鼻音几乎被瓢泼大雨掩盖,“告诉她,对不起。”
-
“她走了。”江与蓝推门进来,拍了拍身上的水汽,“……她看起来真的挺难过的。田听,你真讨厌她到这个地步?”
田听站在窗边。她的手指不自觉间,紧紧抠着窗框,指节泛白。还是江与蓝提醒下才松开,指缝中卡着的全是白色的墙灰。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僵直的线。
“闻颂跟你说什么了?”
田听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闻颂总是能这样轻易地搅乱她的情绪。
讨厌那个明明对闻颂说着“离我远点”之类及其伤人的话,却还是忍不住关心着闻颂的自己。
考场上,闻颂那双眼睛依旧印在田听的脑子里。
她的衣摆擦过闻颂的手腕,连田听都险些败在瞧见闻颂桌上那张还没来得及收走、写满有关于自己的草稿纸。
险些败在闻颂手上。
田听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情绪都甩出去。
讨厌闻颂。
田听讨厌闻颂。
对,田听讨厌闻颂。非常讨厌,非常讨厌。
一直都是。
毋庸置疑的结论。
“对不起。”江与蓝说,“闻颂说,她对不起你。”
8. 工作
这个道歉,一道就是好几天见不到踪影。
这叫冷战。
不过田听没那个意思。
她说话难听,总表达不清她真实的心理,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会撒谎。
放到现在,田听也记不起当时是因为什么而和好,反正最后就是好了。
好得不得了。
田听又上楼敲了敲闻颂紧闭的房门。
“还不起床?”
“起了起了,别催啦时间来得及。”
拖鞋踢踏踢踏,喜欢赖床的闻颂和吃完早饭的田听站在一块。
田父推着自行车就往外面走。他今天替人上早读,赶着去上班,早餐也只是匆匆吃几口。
“叔叔再见。”闻颂装乖一流,“路上小心。”
“好哦,你和田听啊,今天好好考。尤其是你田听,虽然你班主任对你不好,但试卷上的语文阅读不准空着,那可是十几分。”
“哦,知道了,会写的。”田听毫不留情将门关上,转身瞪了眼闻颂。
她老这样,逮到能表现的机会就要各种努力在田听爸妈面前孔雀开屏。
田听总被拿来和她比较。一来一去,也难怪会让田听错以为自己讨厌闻颂。
至于为什么是“错以为”。
就要从她们冷战结束后说起。
学校补课算比较有良心的,中间还让她们又休息了一周,八月的第一周。
倒也说不上良心,只是正好碰上高一来学校报名以及军训。军训要求集体住宿,如果高三不把宿舍腾出来的话,高一就得十几个人挤。
一个宿舍最多就睡八个人,校领导只能把高三宿舍清空。
田听吭哧吭哧收拾一个下午,到天黑边上才把被子什么的都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好在她东西不多,一床被子、一个书包和三个手提帆布袋。
而江与蓝的东西足足有两大个蛇皮袋子,跟着田听一块连拖带拽也算是从四楼搬下来。
这段时间天气比前些时候好了不少。
没有大雨也没有太阳,回南天也没有,连做卫生都变成一件美差事。
宿舍就住了三个人:田听、江与蓝,还有一个她不是很熟的外班女生。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那种。
其他的事情,田听不想多参与,也不想现在回班上。
学校虽然给了他们一个下午回宿舍收拾东西,但晚上还是要留下来上晚自习,明天清早才放他们回去。
江与蓝拍了拍自己的袋子,使唤着妈生仆江与水把她行李搬外头车上,顺手还帮田听把自行车推了出去。
“领导脑回路也是奇葩。”江与蓝撇嘴,“要我们下午收拾东西,但晚上还得留我们晚自习,根本不想我们晚上睡在哪。”
田听压根就没打算上今天的晚自习。比起上晚自习,还是现在立刻马上回家睡觉对她来说诱惑更大。
这么久没休假,学生们宅学校都快出心理问题。托新高一的军训的福,他们高三才好不容易有七天长假,怎么说也得出去野几天。
田听耸肩:“谁知道,我压根就没打算今天去上晚自习。何况还那么正好是老头的晚自习,不去上更是理由充足,对吧?”
她说这话时,完全就没想过家里还有个闻颂。
闻颂有段时间没来学校上课。
听同学说是生了场很严重的病,这个暑假补习都不会来参加。不过田听父母没和她说,八成是闻颂跟老头卖乖擅作主张请的假。
闻颂父母从来不让闻颂请假。就连田听请假回家,都要被那两多事的父母嘴上几句。
难以入耳,所以田听她从来不听。
到家,田听路过闻颂紧闭的房门,只当是她还在跟自己闹情绪。
八月的第二周,正式步入高三,回来就得参加零模。
田听和闻颂是在那时候和好的。
也是在那时候,彻底捅破窗户纸。
-
外头闷热的风混合车内空调吹过香氛扬起不算太好闻的味。
田听烦躁地将车窗摇下,顺手关掉空调。
视线停在计价器上。
“目的地到了,二十块三毛,算你二十块。”她语气没一开始那么耐烦,估计是在哪都能碰上熟人的缘故,但田听还是将公司要求的话术完完整整、对着监控念了个全。
“随身物品记得收好不要忘在车上,下车时观察路况避免发生意外,欢迎下次乘坐。”
送完这单后,田听还要赶去上夜班。
高中毕业之后,她没有继续读大学,而是找了份便利店夜班去上。
店长同时也是老板,人很好。在知道田听家中的事情后,开出了比其他员工高不少的工资,满打满算攒下来一年也得有个一万块。
她很感激老板,但老板知道她是县城最好高中的学生时,又总劝她成绩那么好还是回去复读上一年吧。
复读在2013年,说出去不算太好听。即使田听的父亲在生前心愿,也是希望能够看见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本科专科都可以的那种。
便利店生意没有夫妻超市那么好,每天也就来几个加班完回家的社畜买几瓶啤酒回家。要么是买最便宜的烟,中途再下楼买包酒鬼花生配着小区门口的凉菜吃。
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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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店夜班反倒是最轻松的,比跑出租车轻松不少。人不多的后半夜,老板允许田听直接锁门睡上三四个小时。
田听刚停好车赶来打卡换班的时候,碰巧遇上老板在洗锅刷碗。
半夜不卖热食,煮泡面之类的速食是没问题的。所以她的夜班基本上都在帮客人泡泡面、撕火腿肠,总之不会太累。
晚上来便利店的,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男人,抽烟喝酒满口开黄腔。
田听已经习惯了,也跟着他们一块抽几根。
接了散、散了接,买的烟自己就没抽过,基本是装着点在手上听他们吹牛。
不过老有那么几个上了年纪的光棍厚颜无耻追求田听。以为自己每天来这买点烟酒零食就能虏获田听的芳心,顺带能免费娶个漂亮老婆回家生孩子。
田听不喜欢男的,她也不喜欢女的。
算不上说不喜欢女的,毕竟闻颂她就是女的。
正儿八经一女的。
闻颂长得比她漂亮多了。高中的时候就一直在拔个子,只是她父母不断打压她,完全不让闻颂做自己喜欢的事。
读大学的时候,闻颂参加学校开幕式走秀,同学拍到网上后一炮而红,之后便被邀请去当了模特签了公司有了经纪人。
总之,闻颂歪打正着成为了她希望的样子。
田听捏着工服的手一顿,没回想到有关于闻颂的事情,她总会不自觉地停下。
利落套上围着围裙,撩开后场的帘子跟店长交班。
“我还以为你今天要多跑几单呢,都跟我老婆说好会晚点回去。”老板正好擦干最后一个锅,将锅放回去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是今天没接到单吗?”
老板姓张,叫什么她也有点记不清。在这干了三四年,老板换了好几回、店也转让好几手,不过好在都是好人,没有一个克扣工资的。
田听干的也很好。工资一直加、常客也留得很好,到目前基本没出过什么乱子。
只是碍于学历,每个老板都在惋惜没法把她往总公司那边去提。
连副店长都需要花钱加盟后才能批准。
田听还记得有个店长知道这件事之后,一拍大腿跟总公司领导吵了一架。
结果当然是被拍拍屁股赶走了。
“不是。”田听点着烟数,“怎么又少了包烟?”
老板“嘿嘿”尬笑:“还不是那几个小子过来找我赊烟。”
“又来赊烟?”田听叹气,“你已经给他们垫了快小一千的烟钱了,还是不长记性相信他们会回来还钱?”
现在这个老板就是这样,心肠太好,总是被浑小子欺负。
9. 重逢
一千块钱,在2017年已经算很大一笔开销。最主要的其实还是,每个月都要上演这一出,几乎是每个月都要亏这么多钱。
“少了三包十六元的利群,两包五十五元的软中华。”田听见怪不怪,只是这次的烟要比前些日贵不少,“你可真舍得。”
软中华不好进、卖的也不太好,一周最多两三包,基本都是些逢年过节串门时候才会有人买的烟。
这次也不知道找到了什么理由让老板拿两包软中华赊账,下次拿钱还不知道是几号。上回还账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虽说一口气还完了一年的欠款,但是在那之后欠的烟也是越来越贵。
从红塔山到利群,再到现在的软中华。连硬盒芙蓉王都瞧不上眼。
田听偷偷看了眼旁边站着手足无措的张老板。
张老板总这样,自己过得不好,也看不得别人和他一样过得不好。
年轻丧子,中年丧妻,养了只狗也在前不久被人药死,家里冷冷清清也没一个人愿意和他说话。
那些个总来赊账买烟的浑小子倒总来和他打招呼。
他们年纪也不大,约莫也才十七八。成年肯定是成了的,不会读书是硬伤。
听说,年龄最大的也是他们的老大。老大有工作,只有下班休息的时候会带着他们来混。田听从来没看过老大抽烟,也从来没见过老大具体的样子。
他总是站在门外等着小弟们进来赊账。
不会读书就得早早出社会挨毒打,田听都忘了是哪个老师总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其实会读书也是。田听腹诽。
“拜托你下次算清楚原来数量再赊账,好吗?”田听摇着头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了一笔,“每次都这样,真不知道这家店在你手里为什么还没有干到破产。”
她在后场里看了半个多点的监控,算来算去,库存烟草的数目到底还是对不上。
田听也再懒得去查,又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一笔。
她只是休息了几天,没想到库存直接少了大半,死无对证那种。
听到田听抱怨,张老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有你嘛……我想这反正今天你也要回来了,一起算完好了。”
田听:“……”
算了,跟老好人讲道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是说不明白的。
“行了行了,别在这里添乱。赶紧回家吧,别给我夜小猫饿着了。”
夜小猫是前些日晚上顶着暴雨流浪到便利店的,是一只很难看的奶牛猫。
是小猫,又是晚上来的。在看完某部以夜为姓氏的漫画主角后、中二病爆发的同事给它取名为夜小猫,难听的不行。
夜小猫是一只公猫,喜欢叫喜欢闹,还喜欢半夜在店里跑酷抓老鼠。它脸上一块一块都是黑色,身上又是白色混着灰色还有黑色,像小孩子打翻在画纸上的颜料。
“像熊猫。”一位常客这么评价道。
“嘴巴上面一块黑色,像某历史出名人……”另一位常客对着他女朋友还没说完,就被田听黑着脸挥手打断。
这几天天气实在是坏。张老板放心不下田听一个人在店里,又一步三回头地对着她叮嘱大串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叮。”
便利店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冰糕柜和饮料机的运行声音在小小的便利店当中嗡鸣。饮料机里,修修换换好几次的荧光灯管“啪”的一声又灭了。
田听叹气。
“还是得跟店长说换台饮料机。”
田听认命地找来原先她写在纸板子上的“设备维修,请勿靠近”的临时牌子挂在饮料机面前,想着明天早上等换班跟同事说一句让他带话给店长。
简单转移饮料后,田听刚准备站门口玩会儿手机,就瞥见张老板的围裙又随手挂在冰糕柜上。
田听:“……”
又开始随手放东西。他总是这样,粗心大意又满不在乎说着反正没人拿。
没人拿是没人拿,但会妨碍别人拿东西吧。田听老是这么教训他。
今天是周日,夜班需要打扫卫生、擦拭货架和清点临期商品提前下架。
除此之外还有掏滤油池、下水道跟清洗垃圾桶。田听每周都要干一次,一个月需要干三到四次。偶尔会有别的店排班饱和却没满工时的同事过来。
好像是叫借调。田听忘记那个词具体怎么说。
就在这时,门铃再次“叮”响起。
田听下意识地抬头。
一个穿着工装、满身油漆点子的中年男人,熟门熟路地走向放啤酒的冷柜。
“咦,田师傅。今天又是你晚班吗?”男人从胸/前口袋的烟盒中抽了根递给她,又拿出火机准备帮她点,“对了对了田师傅,上回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那几千块钱帮我老婆交了住院费,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我老婆和还未出世的孩子了。”
田听对他很有记忆。当时他抱着下/身满是血的女人从楼上冲下来想要拦住路过的出租车,却屡屡被拒载。
也是正好准备关门睡觉的田听看着他可怜,围裙都没来得急脱就随手闭上门抓起车钥匙,说能送他们去医院。
男人出门太仓促,钱包也没带。田听没催促,还倒从副驾驶那抽屉里拿了两打现金给他应急,说是下次来店里还就好。
田听自己也是老好人。尤其是在父亲因病去世后的那几年里,她一边还债一边用剩下的点钱去给其他病患匿名捐款,甚至签署了遗体捐赠协议。
“没事,人一着急就会昏头。当时我父亲临终,我赶着见他最后一面时还连续闯了四个红灯呢。”
田听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事不关己,又冷漠又无情。
“不过没那么好运,我没赶上他的最后一面。到的时候我爸已经被医生盖上了白布,我妈她哭得稀里哗啦。”
回忆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碰着啤酒瓶的手背,被冷意蹭的有些起鸡皮疙瘩,混着雨后燥热闷得人有些发颤。
田听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烟,没让他帮着点火,而是自己从口袋里翻出用了好多年的火机。
这个火机还是当时父亲生前用剩下的,田听一直保留到现在。
火机打不着火。田听眼泪止不住的流。
她就着男人的火机将已经被唾沫洇湿有些发软的烟嘴勉强将前端燃出一丝火苗。
田听深吸一口,劣质烟草味的苦涩勉强盖过眼泪涌上鼻头的酸。
“……都过去了的。我当时也没赶上母亲临终的最后一面,七八年也这么过来了。”男人笨拙地安慰着,“现在好好对待活着的人就好了。”
结账后,两个人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一人一瓶酒就这么就着闷热的风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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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听跟风和抽完一整只的烟。
店招牌下昏黄发旧的灯柔开他们的轮廓,两个人沉默地吞云吐雾,影子将丢在地上的烟头聚了起来。
“那两千块钱。我下个月发工资就能还你一部分……我实在是没存款,一下子也拿不出太多钱。”
男人忽然起了个头,有些窘迫地搓了搓手。
田听注意到男人手背上大片大片的油漆,连耳朵上都有明显的白色。衣服皱皱巴巴,上面五颜六色的油漆遍布所见之处。
“不急,嫂子产后修复和孩子的奶粉都是钱,慢慢还就好。”田听拿出自己前些日跑专车时老板买的软中华,“来,不说那个。抽点好的试试。
“谢谢……这烟还挺贵,你自己买的吗?”
“不是,跑了一周专车,东家买给我的。”
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田听停在那的出租车。
漆面在路灯下显得斑驳,表面也凹凸不平,跟他们现在的生活一样全是小波折。
好在没有遭遇其他。
那出租车算不上正规的,只是公司的外包司机。有听她说过,平时都是自己下夜班后在路边随便接点单子跑,挣得不多、也不够她生活。
两个人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直到手中的烟燃尽,直到身上的烟味散去,直到啤酒瓶见底。
夜风带着细雨往屋檐下吹,打散刚还闷热的空气。
“走了,田师傅。”男人站起身,踩灭烟头,又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么晚还没回去,我老婆该着急了。”
话刚说完,他兜里的手机正好响起。男人从口袋里拿出来,还是一部翻盖机。田听能听出来是发的短信。
她爸生前也用过翻盖机,是很老的机型。
男人朝着田听晃了晃手机:“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她给我发短信催我了。”
“路上小心。”田听也站起来送着人往南边走,“钱的事不要着急,慢慢还,先给孩子奶粉钱攒出来。”
“留个号码吧,田师傅。”男人报了一串号码,田听记在她的电话薄上。
“行,您贵姓。”
“免贵姓吴,口天吴,叫吴俊,英俊的俊帅。”
“好了,吴师傅。”田听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腿脚,扶着门框缓了缓眼前“路上小心,下次有空再聊。”
看着吴俊帅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路口,田听这才弯腰收拾地上散落的烟头和空酒瓶。
就在田听直起身子准备将垃圾丢进休息区的垃圾桶的瞬间。
她对上了。
一双让她日思夜想的眼睛。
闻颂。
她就站在街道对面。
离便利店门口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不再是下午看到广告招牌上、只能用手机和脑袋记录下的,而是实打实站在田听面前的、活生生一个人。
田听顿在原地。
这也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四年后的闻颂。
比广告牌上更加瘦削。灯光下,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露出的手指也是苍白。田听甚至能看见她手背上青紫色的血管。
闻颂就那样站在细雨中。
如同几年前,她站在宿舍楼下等着田听下楼一样。
田听刻意遗忘与闻颂有关的记忆,与眼前这张瘦脱相的脸重叠在一块。
“闻颂?”
10. 像猫
闻颂就站在那。
她没有动,只是在听见田听喊她后垂下眼皮,落在她的脸上。
雨点变得密集起来,打在闻颂的外套上。
她依旧站在那里,与数年前那个倔强的姑娘身影在田听的眼前重合。
隔着街道,隔着昏暗无人停满汽车的小巷,隔着她们从未停止寻找彼此的四年。
田听不是故意要离开的。她是迫不得已,是不得不走。
脚步像灌了铅,怎么也没法走到闻颂面前。
高考最后一个月中,田父不再是田听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
他就那样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仪器。
头发?还是田听当时抱有幻想能够让父亲早日康复时剃下的。
听说用自己的头发为关心之人编成福袋的话,能够替对方抵挡大多数大的灾厄与小的霉运。
也不知道田听是从哪里学来的编织,总之还是不顾田父的意愿擅作主张编了一个给他。
在那之后,田父确实有所好转,好得像那个传说成真了一样。
“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其中一个查完房的医生对着旁边的实习生悄悄地说。
田听听见了。换做是以前,她可能会冲上去理论。
但现在,她也只能承认这件事。父亲是要离开的,她和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无法将他挽留的。
“别为我背负太多债务,燕子。”田父摸着田听的脑袋,“等我过了,你和你老妈就是两个人在世界上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带着我一块活下去。”
燕子是田听的小名。小时候她临近出生时,家里一连着来了三四窝燕子在他们家天花板屋檐上筑巢。
田听出生后还没学会说话也是像燕子一样,叽叽喳喳、咿咿呀呀整日整日在家里说个不停。
所以她小名叫燕子。这还是奶奶在世时给她取的小名,也有些年头。
可是。
家里的燕子窝掉地上了。
小燕子长大飞走了。
田家的燕子她没爸爸了。
母亲手里还提着给田听买的粥。
听见仪器闷响,护士医生涌入房内将病床围了一块,过几分钟后告诉她不好的消息。
手里的保温桶“砰”地掉在地上,温热的粥顺着地板缝隙缓缓流淌。
“……老田?”母亲轻轻唤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田……老田啊……”
田听只是扶住母亲颤/抖的肩膀,让她坐在父亲的旁边的板凳上。
“爸走了,临走前他告诉我。”
“说什么了?”
“他说,别为他背负太多的债务。”
其实已经欠了不少了。医生也说过能续半年命早已是奇迹,只是他们想要求一个念想。田听弯下腰,清理着被母亲打翻的粥。
她还没吃饭呢。田听忽然有些饥肠辘辘。
田听没有去参加高考。
她二十岁了。她没有参加高考,而是在高三最后一年选择辍学去考了个驾照,帮着人开开车送送人,又找了份便利店夜班的工作。
六个月,连轴转。田听早已经麻木。
【很难有希望。】
医生这句话连续说了好几个月,田听还是固执地将每一笔钱都定时汇到医院里。她在网上看到过癌症晚期治愈患者,所以她不想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
命运总爱给人开玩笑。事实上是这样的。
办理后事的几天里,田听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她不敢停下来,怕一休息就会想到父亲这半年来受到的痛苦与磨难。田听只想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内心,即使被骂白眼狼也没有关系。
田听已经失去了父亲,失去了闻颂,她只剩下唯一一个家人了。
“你真的不考虑复读吗?高考对你来说不难,分数考得高后,大学免费上不需要学费的。而且就算没法免学费,村委会也会凑钱给你上大学的。”
老头难得登门拜访,开门见上就是问田听。虽然他还是看不惯田听,但是老头毕竟还是老师,他多少是有点师德在身上的。
最主要的还是,他舍不得一个苗子就这么陨落。
田听说话轻飘飘,找不见自己的魂:“算了吧,我还不如在家里陪着我妈。读书也好,不读书也好,考上了还得出省。”
“读了本科还得读研,读了研究生还有博士生,到时候万一留学呢?我是出去了,我妈还在国内啊。”
她这话说的很明显,老头想想也觉得对。
田听的脑子,要么一直读下去,要么就停下来在这。
对田听来说现在最好的,应该也就是这么一个选择能让她撑过去。她只想要好好陪着母亲。
父亲去世后,田听强/迫母亲也去做全身检查。查出来好几个良性肿瘤,被医生要求忌口观察。
田听怕极了。
她宁愿放弃前途,也不愿就这么扔下母亲一个人。
父亲去世后。选墓地、联系殡仪馆、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基本都是田听她一手操办的。
至于田听母亲,因为接受不了父亲过世,连父亲的葬礼都是田听全程扶着她。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勉强走出来。
葬礼结束后一个月的某天,母女俩坐在突然安静得过分的家里。平时父亲在家的话,是不会这么冷清的,总是讲着各种各样的段子。
总之,不会这样。安静,冷清,毫无人气。
田听不喜欢这么安静的家,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打破。
葬礼结束后的第二个月。母亲忽然开始收拾家里。
她把父亲的遗物都收罗出来放在箱子里,说是睹物思人更伤感,还是放起来为好。
田听任由着她去做,只要她能够走出来就好。
“过来瞧瞧这个。”
母亲忽然从柜子深处翻出一本相册。
刚好下班进门的田听听到这话连鞋子也没来得及换,就凑过去接过那本相册一张一张翻看,都是父亲和母亲在结婚前约会出去拍的照片。
田听忽然想起来,父亲很浪漫。
与母亲恋爱的那几年总是会写信,即使母亲下乡,也会不远千里请假跑去和母亲见上一会儿。
结婚后,两人感情只增不减,于是有了在爱中出生的田听。
闻颂和她反过来。她的父母只想要儿子,她的出生是不被看好的,她的梦想也是不被看好的。
她只能读书。只能走父母希望她能够走下去的路。
隔着夜色,她们就那样站在彼此的对立面,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真巧。”田听找不见自己的声音,“这也能遇上。”
闻颂穿着件不符合季节的长袖,领口露出的那截颈脖能明显看清跳动的血管。
她没有带口罩,也没有带雨伞。身形单薄,雨水打湿她的发烧,几缕因营养不良而发黄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空洞。
她就站在那。田听却迈不开步子。
四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田听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手中的空酒瓶脱手,砸在地方发出闷响后碎开,才让田听回过神来。
这不是幻觉。
田听设想过无数次重逢。或许是在同学聚会上,或许是在街头某个红毯秀远远相望,又或许是在某天她突发奇想回到老家时遇上回来过节的她。
但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她从未想过会是在沉闷的雨夜里。在她打工的、充斥着廉价烟草和轻率学生课后总爱落座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以这样一种方式再见面。
田听不确定,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她更想相信,是自己认错了人。
闻颂不改变成这样。至少,闻颂不可能是这样。她分明是光鲜亮丽的模特,应该是在舞台上大放光彩的主角。
而不是站在朦胧雨丝和昏黄的路灯下,如同一尊死掉的白色雕塑淋着让田听感到皮肤发烫的雨。
那双曾经支撑着田听在梦见无数个被催债人找上门时,唯一能够将她从压力中带着逃离的。
琥珀色。琥珀色的眼睛。
网络上传播着很多有关于闻颂的传闻。有人说她轻率,有人说她放纵,有人说她得抑郁症纯粹是想要博取观众们的眼球。
都是在喝倒彩。
田听没少在上夜班时和那些黑子舌战群儒,一骂几千层楼,还不带一丝脏。
“这算不算是……别来无恙?”闻颂说。
田听胸口沉的不像话,心脏像是被狠狠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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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几步跨过街道,绕开停在路边的大车小车。就那样冲到闻颂的面前。
想也没想,就脱下围裙盖在闻颂头顶。
却没想到闻颂往后猛退一步,整个人像受惊的兔。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恐惧,被田听完全地捕获。
田听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四年。
“啊。抱歉,有点下意识了。”闻颂又往前迈了一步,“你怎么在这里上班?我怎么都没在这家店见过你,才来的吗?”
田听摇头:“这倒不是,我从13年冬天就在这里干,现在已经是17年秋天了。不过我只上夜班,你晚上应该不怎么出门,所以没见过我。”
便利店靠近的小区租客居多,但不远处就是别墅区。到了下午就会有很多人从那边溜达来这边,买点烟酒带回去喝是差不多。
店里三四百的酒、七八十的烟,基本上都是那些人买的。
所以在这里看见闻颂,田听也不是很太惊讶。只是她没想到,两个人居然能这样错过四年,命运弄人。
闻颂却摇头。
“那倒不是,我前几年都住在首都。上个月刚搬过来的,在这个店楼上的公寓楼里,租了套一室一厅,一个月五百多。”
说这话的时候,闻颂的声音很轻。落在雨声里,散在风中,碎成一片一片掉在地上。
在这个地段算不上好,甚至能说是过于便宜。
田听看着那间小的可怕的便利店。恐怕是这栋老旧商住楼里最逼仄的户型。
“哦……这样。”田听干巴巴地应着,悬在半空的手终于落下,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T恤下摆,“那……还挺近的。”
雨水顺着闻颂的发梢滴落,滑过她清晰的下颌线。
她似乎想笑一下,却只形成一个苦涩的弧度。
“嗯,很近。我一下楼就能看见你坐在台阶上和别人一块抽烟喝酒,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
沉默。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的更加粘稠。
混合着雨水的潮湿和两人之间,将曾经空缺下的、巨大的空白填的一干二净。
“我爸去世后吧。”田听含糊不清回答道。
她们之间隔了一场长达四年的雨季。
撑着伞也好,站在屋檐下也好,都会被这场来势汹汹的雨给打湿。
闻颂和父母关系在上大学后彻底决裂,连生活费都不舍得给她。说是成绩好的赔钱货,后面她才知道父母在她上大学后又拼了个儿子出来,现在正在家美滋滋带耀祖。
“那也抽快三年了。”闻颂说。
雨似乎更大了点,砸在田听的手臂上,眼前视线模糊不清。
“恩。”田听应声,“一定要站在这淋雨吗?你是那回在宿舍楼下没淋够么。”
闻颂久违地笑了。
便利店门口,田听弯腰捡起低上碎裂的玻璃瓶丢进摆在一旁的垃圾堆里。
她能感觉到闻颂跟在她身后。
脚步很轻。
像猫。
像流浪猫。
很久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收留她的人类。
田听径直走向休息区,那上面还摆着她刚上班时来店里吃泡面的客人没收走的垃圾。
她简单收拾一下,便拉开一把椅子让闻颂坐。
“坐着吧,风景好。”
闻颂扭头便看见那扇落地窗倒印着自己的脸,头顶上挂着灯,跟外面一样也是发黄。像学校走廊的灯,田听又和闻颂站在底下闹别扭。
田听讨厌闻颂,是讨厌闻颂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她总是这样,不把自己当作人看,拼了命的想要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
在田听父亲还没查出癌症前,闻颂父母在他们面前伪装的还像模像样,至少不会是这种态度。
闻颂或许从很早以前就变了。变得不再是田听记忆中那个开朗小姑娘。
“谢谢。”她扭头道谢。
闻颂依言坐下,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姿势有些拘谨。
像个小学生。田听又开始乱想。
雨水顺着闻颂的发丝和衣袖往下淌,很快在她脚边积聚了一小滩水渍。滴滴答答,真的很像夜小猫刚来的时候那样。
瘦瘦小小,可怜还讨厌。
11. 接吻
“擦擦吧,别给我刚拖干净的地板弄脏了。”田听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她说的是实话,地板是田听前不久才刷干净的,连照都还没来得及拍。
现在是周一的凌晨,再过几个小时督导就会来检查。
他们辖区的督导没那么好说话,一点灰尘都要被扣分,又麻烦又折腾。
闻颂迟疑了一下后才接过抽出一张,慢吞吞地擦拭着脸和脖子。
随着闻颂擦拭的动作,田听注意到她袖口往上滑了一截,露出了一小段狰狞的、已经愈合但依旧显眼的疤痕。
一道一道,在田听眼中,深不见底。
“你……”田听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后面的话堵在那里,问不出口。
问你过得好吗?这简直是废话。
问你手腕怎么回事?她有什么资格问?
问你这四年有没有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她根本不敢去问。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有关于闻颂的负面评价。现在网络发达的不行,想要知道点什么直接去网站上搜,什么都能查到。
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
“你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
闻颂看穿了田听的欲言又止。
她停下擦拭的动作。
抬起眼,田听从她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只能看到独属于她的孤独。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便利店的吊顶灯光下显得更加浅淡。
眸子里面空荡荡的,田听都快忘记四年前那双眼中分明是饱含笑意的。
“没什么,没发生什么。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你上网看一下就知道了。”她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已经脱离苦海喽。”
“……”
田听说不出话,闻颂也感觉自己刚在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太招笑。
又是一阵沉默。
店里,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田听从旁边的常温饮料柜上拿了两罐可乐,没什么凉意,但她就是忽然想喝点甜的。
“需要注意身材吗?”田听将一罐推到闻颂面前。
闻颂咧开嘴笑:“当然不用,我早就不干了。”
存款一天比一天少,闻颂已经躲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过门。食物与日用品之类的基本是靠前经纪人,她已经有快一年没来过月经,所以卫生巾也很久没有买过。
生病后,闻颂的身体直线垮掉。这不是她的问题,也不应该是她的问题。
“我看了你最后那场秀,”田听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闷,“在米兰的那个。”
没头没尾,但闻颂知道她说的是哪场。
闻颂最后一场秀,也是她最后一次拿到那个吃人公司的钱。不多,只有三千七百六十二块一毛,算的太精准,连税都不用收。
那时候的闻颂还能勉强维持着光鲜亮丽,能穿着昂贵华丽的长裙走在台上展示着最后的梦想。
眼前这个淋着秋雨、穿着廉价长袖、坐在廉价便利店里的女人,与田听印象当中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那个闻颂,判若两人。
其实闻颂也听村里人说过有关于闻颂的事情。
高考失利去偏远地区的985,和父母决裂,远走高飞,大一靠走秀挣到四年的学费。
算下来,闻颂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
只是田听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毕竟现在的闻颂实在是落魄,让田听没办法问出口来。
闻颂握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她当然记得那场秀,像一只可怜的蝼蚁,在那些人手中被玩/弄。
“是吗。”她低声说,听不出什么情绪,“我都记不清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经历。”
闻颂在撒谎。田听当然能看出来。
“大学毕业没?”
“肄业。我爸妈瞒着我去学校办理了退学,以此威胁我将挣到的钱汇给他们,但还是,恩。”
闻颂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工作呢?”
有了这个开头,田听问什么也没开始那样难开口。
“合约出了点问题,和一些人也……闹得不太愉快。总而言之,就是被迫违约,我勉强还完违约金,身上就剩几千块钱。”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再加上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就休息了很揪。”
她说得轻描淡写。
田听却知道闻颂究竟隐去了多少细节。
“你呢?”闻颂忽然抬起头,看向田听,“就一直在这里?大学也没去读,每天就是开出租车、在便利店上夜班?”
田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嗯,我觉得这种生活挺好的。白天偶尔跑跑车,晚上在这里,稳定。”
“再加上我妈身体需要人照顾,这样……其实也挺好。”
她重复了两遍“挺好”,像是在说服自己。
田听不是没想过重新参加高考,只是她现在的能力,对自己实在是没有高中时期那样十足的把握。
她比闻颂要懦弱,包括当时她们之间分明全部都说穿,却怎么也没法跨越的栅栏。
沉默。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便利店后的时钟在滴答滴答的走。田听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快要四点,还有三个小时她就要交班.
好在田听做事利索,很早之前就已经将绝大部分的活都做完,只剩下丢垃圾跟扫门口包干区。
说是丢垃圾,其实每天早上都会有个拾荒的婆婆来问她要店里的垃圾走。田听一般都会给,偶尔太忙,也会将垃圾放在门口等婆婆自己去拿。
闻颂手里的可乐罐不再往外面冒气,窗外的雨也比刚开始小了些许。她想要离开,但又舍不得和田听分开。
她忽然很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随时会断掉:“田听,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你没有退学,我们是不是还能够一块去同一所大学?我们是不是还能够——”
闻颂的话戛然而止,那未尽的尾音消散在空气当中,带着燥热。
田听看着她,看着她迅速垂下去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指尖。
原本习惯修见圆润的指甲,此时此刻被闻颂咬得不成样子。
如果当年没有退学么?
如果当年她没有离开?
如果当年她们都坚持了下去?
如果当年,她们都有勇气对彼此说那么一句话呢?
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她们都被时光推着走到了四年后。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
窗外雨还在下。
田听眨了眨眼,将眼中的酸意隐了下去。
“吃东西吗?”田听喉咙发干,“时候也不早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太饿。”闻颂说。
田听蹙眉:“那你下楼时要做什么?”
闻颂不假思索回答:“要见你。”
“又开我玩笑。我没那么好骗好吗,跟我说实话就行。”
这几个字说出口,田听刚开始确实有些紧张。如果观察仔细,是能瞧见她手中握着的可乐罐轻微变形,连身上刚换的围裙边角都被她揉的发皱。
“算了,跟你说不通。”田听叹了口气,分明才见面几个小时,闻颂又变成这副喜欢拿她开玩笑的模样,“带我去你家里看看吧,正好我也想瞧瞧便利店上面的公寓楼是什么布局。”
“行。带你去看看。”
后半夜,来店里的人几乎没有。田听干脆就换了身衣服关门,跟同事说了声有事提前离开后,便将钥匙藏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
门锁好后,田听就这样跟在闻颂后面左弯右绕,进了商住公寓楼的门。
门口修的很气派,前几年还是酒店房。后来据说是出了点事故,总之酒店倒闭了,卖给开发商改成公寓楼。
楼道狭窄漆黑,声控灯基本不亮。
田听打着手电筒对着旁边的墙壁,上头贴满了各种小广告。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
楼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油烟和尘埃的气味,呛得田听喘不过气。
闻颂走在前面,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走在这样的楼道当中,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
脚步很轻,一前一后,最终停在七楼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
“原先是有电梯的。”闻颂指了指后面已经被杂物堆满的楼道,“但那个酒店跑得太仓促,电梯没修好。后来的开发商发现这个地段太差,干脆也懒得修,高层的房子就便宜租赁。”
说话间,闻颂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田听发现钥匙串上只有孤零零的两把钥匙,一把是第一层铁栅栏的防盗门的钥匙,第二把才是真正能够打开门的钥匙。
随着闻颂的动作,两把钥匙碰撞发出轻微的金属声。
她低头开门,门锁有些上了年纪,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好几下才打开。
田听:“要上点润滑油。”
闻颂:“买不起,将就着用就好了。”
“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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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药味和清冷空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进来吧。”闻颂侧身让开,声音低低的,“很小,没什么地方给你坐,味道估计也不好闻。”
“知道你家务做的不行了。脏点也正常。”田听说着,迈步走了进去。
房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小,一眼就能望到头。
所谓的“一室一厅”,其实只是一个狭窄的过道连着稍微宽敞些的房间。没有厨房,卫生间小的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有些窒息。
田听推开门,险些踩进下水道。
一抬头就是老旧花洒,还不断往下面滴着水。
“可以看你的卧室吗?”
“当然。”
出乎意料的,房间里很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空旷。
地面是老旧的水泥地,但擦得很干净,至少不会和老家那样动不动起一层灰。
窗户开着一条缝隙。带着燥热湿气的微风吹动着贴在玻璃上的报纸。
家具几乎没有。床、桌子、椅子还有沙发,都是用纸板子代替。被子就那样铺在纸板子上。
简陋,但能住。闻颂是这么站在田听身后评价的。
田听指着简陋到像天桥流浪汉“你真住这?”
“对,我真住这。”
她看过去,总觉得这种地方不像有人长住,更像一个临时落脚点。
或者说,一个避难所。
闻颂环顾四周,最终还是找到了把像椅子的东西摆在田听面前:“坐吧。”
田听没有坐那个长得像椅子的箱子,看完她现在住着的环境后,心里莫名其妙闷得发慌。
透过网络,田听本以为闻颂过得该比在村子里时要好不少。这么看来,或许还不如当初。
“我还以为你出家了,过这么清苦。”
“谁知道呢,说不准从我和我父母决裂那一刻起,我就跟出家人没什么区别了吧。”
“事实上是这样。便宜买不到好环境。”
“恩,人不能在经济水平大不如以前时还追求曾经的生活水平。”闻颂应了一声,扯了扯身上那件不合季节的长袖袖口,试图遮住手腕,“再说这里挺好的,又安静,又便宜。”
偶尔还能趴在窗口看着坐在楼下抽烟的田听。
其实闻颂也抽烟,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她现在连饭都吃不起,更别说抽烟之类需要花额外钱的活动,她抠搜的很。
“不热?”田听问。
“热,刚准备脱。”闻颂说着,将身上的外套脱下,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以及穿着老头衫都没法遮住背后的乌青。
大多数伤口还没有结痂,触目惊心,看的田听幻痛。
“喝点水吗?”闻颂站起身从旁边的矿泉水里抽了瓶,“前几天我前经纪人给我买的,我不怎么动所以不太喝水。”
“算了,你自己留着喝吧。”田听说,“你这么一说,整的我倒是有点良心不安。”
闻颂的手顿了一下,还是将矿泉水递给了田听。
矿泉水的牌子是田听没见过的,但包装很好,估摸着应该是三四块钱她喝不起的东西。
关于闻颂的经纪人,田听也是略有耳闻。
人还不错,至少在闻颂解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履行着与她的合同。即使合同到期,她还是与闻颂保持着联系。
“你和你经纪人,关系很好吗?”田听忽然问,“还有网上说你得抑郁症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闻颂又笑了。
她将身上最后一件老头衫也脱下,大片大片结痂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暴露在田听面前。
屋子里没有开灯,外头已然蒙蒙亮。
借着微弱的光线能够看清,闻颂身上纵横的疤痕,不像是她一个人能弄出来的痕迹。
“他们都是疯子,他们都应该被关起来判处死刑。”闻颂说。
“手腕呢?手臂呢?”
“我实在太累了。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表演。当时觉得,只有死亡才能带走我的痛苦,不过还好没死。”
因为我又遇见了你。闻颂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她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有些喧嚣。
田听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搬回来?首都那边的房子可不好买,卖了多可惜。这里又小又破,还挣不到钱……”
田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闻颂拧住衣领往前踉跄几步。
扑到本就坐在地上的闻颂。
就那样直白地吻了上去。
12. 做瞎梦
接吻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田听到目前只亲过两次。第一次是和闻颂,第二次也是和闻颂。
具体发生在哪,田听也记不太清。或许是昏暗,或许是窃窃,或许是天空之下。
总之,在夏天。
深呼吸,心跳加速是正常的。
没事的田听,爱上前女友就是你的宿命。
半分钟里,田听就差把自己前面二十多年的事情全过一遍脑袋。给孩子亲到脑袋缺氧出走马灯了。
闻颂笑个不停。
“你怎么人都傻掉了。”
“这事儿真没办法。毕竟在这方面你技术实在是太好了,就算再过百八十年我都会承受不住。”
田听非常谦虚,谦虚到险些以为,这都是现实发生的事情。
她感觉肩上一使劲,被狠狠地推搡跌倒在地。耳边嗡鸣,眼前人像是在斥责她什么,但田听什么也听不见。
田听听不见。
-
“下次要记得,即使锁门睡觉也要盖好被子,不是说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就能调整好的。尤其是你右耳本就……算了,我不多说了。”
张老板在得知田听耳鸣毛病犯了后,也不管昨天晚上十二点才下班,一早就踩着七点半早班刚上班的时间过来逮着田听一顿好训。
田听不在意,她只知道昨天做了一个非常真实的梦境。
真实的就像是闻颂,重新回到她身边。
张老板自顾自说了好半天话,这才想起来田听右边耳朵听不见声音,才又绕到她的左边跟她重新说了一遍。
田听耳朵是前几年跑车执意顶着低烧坚持跑十八个小时,最后到医院时已无力回天。
好在左耳是正常的,还不至于到听力残疾四级的地步,只是时常会发生耳鸣。睡醒或者坐电梯,都会耳鸣一阵。
过于真实的梦境。田听醒来后只觉太过清晰。
清晰地……感受到残忍。
她抬手捂住又在发颤的嘴唇。
“好了,回去休息吧,这几天给你放个假。工资正常发,你去医院复查一下耳朵吧。”张老板刀子嘴豆腐心,从口袋中掏出个用红色塑料袋子包起来的一捆钱。
田听没有推脱。
厚厚的一沓钱在手中很有分量,却只是债务的九牛一毛。若是拿去看病,债务只会负担更加。
田听敷衍点头,很明显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
昨天没怎么休息好,田听也只是象征性留下来帮早班同事忙完最容易乱手脚的一阵。
她拿着抹布擦拭吧台。
也是,这种事怎么可能会发生呢。闻颂的模特事业风生水起,即使有所跌落,倒也不至于说是沦落如此地步。
田听?她没有太大的志向。欠债还钱,养老送终,其他的都不奢求。
结婚生子?对田听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事情。
江与蓝调侃她,这是在为她和闻颂短暂的感情在守活寡,完全不考虑其他喜欢田听的小伙子小姑娘。
“性别和角色别卡那么死,换个谈对象不也是一样的。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好马更是不吃回头草,你也没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我乐意就行。”田听当时是这么拽到二五八万回答她的。
现在不行。她和闻颂早就分道扬镳,彻底不会有一切联系。
下班开车回家,田听回到空空如也的家中。
她没有去跑出租车,也没有去养老院接母亲回家短暂照看一段时间后再送回去,而是享受着一个人的孤独。
雨过天晴,燥热难耐,打车的人回比前几天要多些。
田听总觉得现在的夏天要比热许多,尤其是在昨天晚上睡着后,一觉醒来竟然浑身湿透。
连围裙都湿/漉/漉。
今天晚上没有排班,是老板的侄子过来替他上。老板的侄子和田听也算好友,至少当时在他高考前三个月都是由田听做他的家教。
高考也算是不负众望,勉强在本地混到一个中规中矩的大学去读,虽然是专科,但至少不用再出昂贵的学费。
母亲在退休后,精神状况愈发不如从前。尤其是在田听好不容易将当年的借款还去八成后,母亲彻底将她遗忘。
去医院检查,母亲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
很年轻,医生说五十多岁的年纪,不应该会得这个病,也不应该。
母亲很聪明,她是物理老师。在情感上一窍不通,和身为语文老师的父亲完全是相反的个性。
他们是工作认识的。
这点事情,母亲能反反复复对着田听絮叨很久,又突然间顿住。
用那双无神的眼睛注视着田听、缓慢开口。
“那个……您知道我的丈夫在哪吗?还有我的女儿,就这么点大的一个小姑娘,扎着双马尾、一个还在换牙的小姑娘。”
母亲说着,还用手比划出仅仅到田听膝盖下方的高度。
她坐在轮椅上,田听站在她的面前。
“妈,我就是您的女儿。”
每当田听说这话的时候,母亲总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自己病了,连女儿都记不清。
事实上,转身就忘了。
田听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简单洗掉身上的疲惫,田听小眯一会儿,决定醒后出门下馆子吃。
奖励自己这么多个月都在辛苦工作。
睡醒后,她确实是少见的出门,去了家与老板交好的店下馆子。
临近饭点,里头早就座无虚席。
田听刚走过去,一个裹着围裙、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店门口支了个摊在炒菜。
油烟顺着户外抽油烟机往天空上排,却还是给田听呛得不行。
这家店便宜,素菜八块荤素两拼十二块全荤十六块,饭免费加不收钱,还给吃不起饭的顾客提供免费的粥。
老板在这一做就是十年,田听从初中起就在这吃,一直到高中毕业后才短暂暂停。
那时候给人老板吓得四处打听田听的名字,这才找到她的住址,唯恐老顾客出点什么意外。
临走前,他还塞了张卡给田听,密码是六个零,让她记得经常光顾。
卡里有八千,对当时刚辍学还没找到工作的小姑娘来说,已经是笔还不起的巨款。
但田听没有拿给老板,而是收下。
人情债,总要还,或早或晚。
“这个点才来?去接阿姨回家了?”老板问,“还是刚跑完车结束,今天挣到多少钱?”
老板姓李,叫李孙杰红。父亲叫李杰,母亲叫孙红,干脆就这么给他取名。
不过老顾客都喊他李小红或者李子杰,中间那个孙拆成子小,跟着后面俩字随便怎么组合,老板都知道是喊他。
哪有人的绰号就是本名的。田听也跟着喊。
“没。你听姐今天一分没挣,光躺着睡觉了。咱妈还在养老院,等过段时间再去接她,让咱妈再跟护工熟悉熟悉。”
田听只对关系好的人用“咱”,对普通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用“我”“你”这样的客套话。
母亲是北方人,回外婆家时总听他们说咱啊咱的,田听也学会了不少。
“哎呀,没挣到钱没事,你杰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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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晚饭,想吃荤的素的还是天上跑的水里飞的地上游的。”
田听被李孙杰红的话逗乐,笑弯腰用手捂着小腹。
“红烧肉就行,糖醋排骨更好。”
“行,去老位置坐着等。”
她刚准备推门进餐馆,就有人从里边推门出来,迎面撞上,田听差点没让得开。
“诶哟不好意思听姐,刚想事呢没注意到你。”是温子文,跟着田听一块跑出租的司机,年龄比田听还大些,但跑出租的时间不长,刚大学毕业就出来的小伙。
温子文和田听关系算比较好,说话上也合得来,要比其他司机更有共同语言。
“没事。你这是吃完了?”田听问。
“没呢出来抽根烟,你要一块吗?”温子文邀请她,“上个月工资发下来了,剩的多买了包好烟,过来尝尝。”
他们抽烟的地方离得很远,店左拐后过马路,再往右边走,一直走到巷子最顶头死胡同里。
那里人少杂物少垃圾少,不容易起火,也不容易让其他人吸到二手烟。
文明烟民,从田听做起。
温子文老这么打趣她。
“你说你,钱没挣到、身体没养好,每天通宵上夜班白天还得去跑出租,就没想过参加高考把大学读完换别的挣钱路子?”
他视线停在田听手指夹着的烟屁/股上。手指尖早就泛黄起了不少老茧,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该有的。
田听又点了根烟,狠狠吸了口烟雾过从鼻子中贯出,不像她平时的风格。
烟灰被她随意弹至一旁早就废弃许久的垃圾桶中,“倒也想做点别的。”
“欸你又把烟抽到顶头,不烫手?”温子文用旁边的树杈子拍掉田听手中的烟头,她一哆嗦就把烟头丢地上,温子文一脚踩灭掉,“前不久刚消下去的水泡,不怕疼啊你。”
“没事,烫久了早就有老茧了。”田听揉了揉被温子文拍到发麻的手背,又接上根烟抽,“再说了,区区水泡而已,又不是丢命。”
温子文很少见她老烟枪的模样。
“回去读书不行吗?这对你来说又算不上什么难事。”
“我都二十四了,还回去读什么高中,真不怕被别人笑话。”
温子文知道自己拗不过田听,也没多说什么,只当是她脑子抽抽。
好烟难劝该死的鬼。说的就是田听。
他抬头看着远处高楼上正在更换的广告牌,从一个品牌换成了另一个品牌,但上面的代言人却依旧是她。
“田听,你说像广告牌上这种闪闪发光的明星也会像我们这样普通过吗?”
听到温子文这么说,田听顺着他的视线朝前一天刚开车路过的那栋乘客执意要摇下车窗拍照的大楼。
“别人不知道。”
“但至少那上面的人,从来都没有平庸。”
这话倒是说的温子文来了兴趣,“说话这么肯定,莫非你认识那个人?”
田听掐灭手里的烟。
“不算。”
“不算是怎么个不算,你和她关系很好?”
“也不算。”
连续否定两次,给温子文问着急了。他火气重,一件事情在两句话内得不到答案就容易着急,田听早就拿捏住他的性子。
在温子文还没丢下烟头走人时,田听才回答,“发小,那图片上的女明星是我发小。我俩一个村门对门长大的,我比她大三岁,她早读书还跳两级跟我一块高考。”
几句话,给温子文听得脑袋滚烫。
他没听懂意思,田听也懒得解释,抽完烟就回去等着热腾腾出锅的晚餐吃。
13. 第 13 章
天气还热,即使出锅有段时间的饭菜也不至于凉到没法入口。
田听往嘴里大口大口送着盖浇饭上的肉,旁边摆了碗紫菜蛋花汤,渴了就喝两口。
大街小巷里,都在宣发一女明星的广告。
她闷头吃完饭,没有去听外头的动静,也不再和身边人提起自己的事情。
田听有轻微洁癖,她习惯性在拉完一整天的乘客后用车载吸尘器再大致收拾一下。
昨天她睡得实在是太早,醒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清理。索性今天给自己放个小假,好好过下只有自己的生活。
太阳落了大半,田听开着车内顶灯就在后排摸索着,翻出来张拍立得。
她盯着上边人物许久。最终还是在扔掉与保管选择了放在胸口前的口袋里,靠近左胸口的口袋里。
饭后需要消食,田听坐在驾驶座上扒拉着最近新闻,无意间瞥见最顶上弹出一条打着“闻颂”开头的娱乐八卦消息。
鬼使神差间,田听就那样点了进去。
这是关于闻颂最近为何不再走秀的采访。问题不多,但都很犀利,偶尔还牵扯到了她的感情生活。
滑了滑,跟田听预想中的一样——她又爱和媒体打太极,什么话都讲一半,不清不楚,随便应付了事。
田听本来是想推出去的,却手滑点到下一篇有关于闻颂的专访。内容很简单,都是些询问日常或者对将来自己有什么期望的话题。
和她记忆中并不一样,闻颂不再是那个需要爱的孩子,而是有着明确目标与目的完成的大人。
她只是看了眼,就将手机放口袋里。
天气热,田听这辆老破车空调早就坏了个七九八。修一下得从里到外轮着换,她不想花那个钱,干脆就开着窗通风,还能散去车里的皮革味。
田听闭目养神。
她都差点忘了,当时和闻颂提分手时发生的事情。
时间过去太久太久,久到马上秋老虎又要过去,久到冬天又要到来。
现在的冬天没有前几年的冷,却来势汹汹。再怎么怕冷的田听也比高中时有不少长进,可以追求点风度舍去些温度。
“不怕热吗?”温子文不知道从哪里开着他的电驴从一旁窜了出来,“开着窗户,欸怎么还开着空调,真奢侈啊。”
田听懒得辩解,把车窗摇上去,权当他放屁。
温子文是一个很好事的人,对谁都有一副热心肠,又愿意谁都帮忙拉一把。却从来没见他谈过恋爱,更别说什么暧昧对象。
认识他的人都说小伙子长得这么板正,没对象还怪可惜。其实田听站在旁边听到的时候总想说,这并不可惜。
因为温子文好巧不巧,爱上了一个女/同。
田听和温子文认识可谓是场连续剧。
刚从拐角开出来的田听,被跟在后面却未保持安全距离的温子文顶坏了后尾箱,又好巧不巧撞上一旁的灯杆子,给前保险杠还撞坏。
这么一撞,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
当然,现在的温子文在知道田听性取向后,也没有再跟之前那样固执地追求她。
尤其是,田听说她前女友是闻颂后。
她伸手打开头顶挂着的风扇,又朝从上车开始就在不断发出杂音的收音机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收音机很快恢复正常。
“……降温……注意加衣保暖……”
田听这才意识到,漫长的夏天戛然而止。
秋天来得很快。快到田听是被没关紧的玻璃窗缝隙中吹进来的风冷醒的。
她这些天睡得很轻,今天是难得一/夜好眠至天亮。即使中途被风吹醒,田听也只怪是自己前天晚上没关好窗户。
中班。老板今天给田听排了中班,原来的白班时差倒乱成夜猫子了,干脆就让他跟田听换班上。
田听无所谓,她本身就是有钱就能干的性子,差一百差五十什么的,对她来说等于没差。
变天变得很匆忙。昨天还热的需要穿短袖,今天就起大风下雨,冻得田听披了件薄外套才出门。
这是田听实际感受到秋天的到来。
风吹在脸上没夏天那么燥热,但也冻得人不住打喷嚏。她将外套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也挡着小半张脸。
中午的便利店要比早晚清闲些。早晚大部分都是上班族上下班,中午相比较下来倒少了很多,偶尔会有学生来店里买一两支笔,顶天的。
所以来货都是中午,田听又干起来了苦力。
“欢迎光临。”田听对着来人打招呼。
来人是吴俊帅,吴叔。她也是头一回在中班见到他,“欸,原来你中午也会来店里吗?”
“是的,你今天怎么上的中班?”
“原来那个男生时差乱了,跟他换一下班次,正好晚上可以去跑机场班,跑完就能睡一天。”
“那还挺好。”吴叔递了根烟给田听,田听接了,没抽,就夹在手里跟他闲聊,“我被辞退了,在找工作。”
田听夹着烟的手一顿。她往休息区张望,发现并没有人,这才掀开板子从收银区出去,跟着吴叔一块在门口抽烟。
“怎么被辞退了?我记得你干了很久吧,老师傅也会被开?”
“没办法,上年纪了。老板一听我有妻子女儿,怕我出意外就不让我再干高空作业。后面久了也不让我上工,现在直接辞退我。”
闷烟。白色的雾从二人指尖飘起,田听唏嘘。
现在工作不缺人,人人手里却差那么几个钱。田听也不例外,她听到这种事只能是安慰,其他的不能再说。
烟雾在空气中散开,带着烟草特有的苦涩气息。
吴叔满面愁容,田听也只能倾听。偶尔发表一两句言论,表示她有在认真听。
“生活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你做的好或者很会做人而为你网开一面,生活不会对任何人格外开恩,连上帝都做不到。”田听说。
吴叔侧头,看着站在一旁靠着门的田听,总觉得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见过的事倒不少。
她很少安慰人。田听连自己都很难安慰起来,遇到难事就睡觉,吃不下饭就上班,出去开车到处转转,散心。
田听吸了一口烟,抿着气,烟雾从鼻子里爬出来,薄薄一层,倒那么像回事儿。
“总会找到的,吴叔。您踏实能干的很,换份工作权当未来能挣大钱。辞去不好的工作总会迎来更好的。”
吴叔苦笑:“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我三十过半了才有孩子。女儿还在吃奶粉的年龄,我老婆也没工作。接下来的奶粉钱也不知道从哪弄,我还欠小田你钱呢。”
“现在厂子都喜欢年轻人。手脚快、学东西也快,像我这种快四十的中年人啊,人家嫌弃要的多手脚慢还做得少。”他将手中的烟头丢地上踩灭,又捡起来往门口摆着的垃圾桶里丢,“实在不行我就去当保安或者宿管,好歹一个月有点钱在手上,只是不能经常回家。”
田听沉默地点头。
吴叔侧头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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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你店长说,你耳朵有点问题,最近好点没?”
“还行,老样子。老张真是什么都跟顾客说,一点都不顾及我们店员隐私。”田听虽然这么说,语气倒是上扬着的,“凑合过吧。”
一根烟抽完。吴叔本想拍拍田听的肩膀安慰她,手悬在空中,要落不落,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好了小田,我再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招工信息,你先忙,下次再找你聊。”
“吴叔慢走。”
田听看着吴叔落寞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件事。
“等等。”她走上前追到吴叔,“要不要和我一块跑出租?一天多跑点,还有个七八十的收入,多的时候两三百呢。”
吴叔听到她的话,脚步一顿。
“跑出租?我……很久没有开过车了,这……”
“没关系的。”田听打断他,“就我那辆车,挂靠在公司下面的正规出租车,又便宜还有保险。白天反正我要睡觉要么去看望我妈,车空着也是空着。您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块开白班,前期我七您三,后期我六分您四分。您看如何?”
“前期那两成就算还钱给我了,等钱还完了就开始六/四分。我出车,您出力。您看怎么样?”田听怕他有所顾虑,便这么说,“车虽然老了点,但胜在皮实,给油就能跑。”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是得熟悉熟悉路线,特别是机场啊、火车站还有一些大学门口。一开始钱肯定是不多的,但至少顾家还自由,有钱收入就不会差。”
吴叔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略带窘迫地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摸出烟,六块一包的。
想递给田听,又觉得别扭。
“这……这怎么好意思?跑出租也是小田你的工作,更何况我还欠着钱……万一撞了车……”
“没事儿吴叔。”田听看着他,从自己口袋里拿出烟,二十的,随手抽了几根递给他,“钱不着急。车空着也是空着,能多份收入也是好的。您要是觉得行的话,我明早跟店长说一句,到时候带您去公司半个临时司机的登记,再带您跑一圈这边的路线。”
她没有说别的话,只是提供了眼下最实际的解决方法。田听说的也是实话,车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给有需要的人跑跑。
吴叔犹豫着,还是接过了田听递来的烟。
四根。
像田听给他抛的橄榄枝。他接了烟,也接受了田听的建议。
其实从刚见到田听,他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做事很踏实。话很少,又跟每个人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不近不远,对谁都疏离礼貌。
吴叔将烟塞进自己的盒子里,语气哽咽:“谢谢……小田,谢谢你。叔……叔肯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没事。”田听太就没笑过了,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就当咱俩互相照应,而且我也是受益者。毕竟我七您三,白白多拿您两成呢。”
送走吴叔,田听心情有点复杂。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也确实不知道吴俊帅究竟是不是她想象中那样踏实勤奋的。
但至少,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个顾家的好男人。田听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母亲原来的样子,她实在是无法无动于衷。
生活太难,能拉一把就算好的。她做不到袖手旁观,也没法站在一旁看着生活压垮别人。
只是田听预料不到未来。
也无法预见过几天跑机场路线时会再一次正式见到闻颂。
14. 接机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里,田听的生活就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一刻也没停下。
她带着吴叔去公司办下临时登记,又花两天带着吴叔跑了好几趟夜班与火车站跟机场线,顺便让他熟悉下路线、计价器和一些行内规则。
交接还算顺利。第四天开始吴叔就独立跑白班,田听也继续上着中班,睡一会儿晚上就交班跑夜路。
收入是多了一份,吴叔也比前些日要开心些,连交班时都要比刚见到他面色还红润些。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上,像从来没有在车上捡到那张照片一样。麻木,平静。
田听又做梦了。梦见和闻颂提分手的那天。
梦到今天下了雪。梦到田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梦到出门前母亲还拿出父亲之前用的耳罩给她。
“不戴是会冻耳朵的,回来妈给你煮饺子吃。”
“知道了。”
满怀心事。
自父亲查出癌症后,田听在学习上总是心不在焉,尤其是上课时她走神太多常被老师喊出去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实田听从开始就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点家事,她很要面子,也不喜欢被不认识的人太过关注,便将一切归咎在自己压力过大上。
真的是压力过大吗?田听自己都不相信她所说出口的话。
她能有什么压力,她在学习上会有什么压力。不过是给自己的自尊心找借口罢了,她连自己都差点骗过去,却怎么也说不过闻颂。
闻颂那天按照往常去广播站。
那天真的好冷好冷。
冷到田听只能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冷到田听手里的热水失去温,冷到她差点点没把那句比什么都要伤人的话说出口。
她也不想这么做。她也不想拖累闻颂。
弯弯绕绕,最终还是来到了熟悉的教室面前。
广播站,里面笑声交叠。走廊结层薄冰,保洁已经在地上撒过厚厚一层盐却还不济事,田听是一路脚底打滑走过来的。
里边,闻颂笑着跟学弟学妹们打着招呼走了。
她有事,她已经和田听约好了要见面一块吃饭。
开门时,迎面对上田听。
闻颂惊讶:“你怎么来了?外面天多冷啊,你还穿这么点出来,快快回教室,我先去给你买饭。”
她边说着,边抓着田听的手要往楼梯拐角处走。
田听却躲开她的手。
“……我们。”
“还是分手吧。”
这话说的很突兀。即使在寒冷的冬天里,也不比这句话来的温度要低。
闻颂只当是田听又在跟她闹脾气,刚准备走上前将人按在怀里顺顺毛时,却被田听再一次躲开。
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狼狈。田听此刻也觉得自己狼狈,和她的生活、爱情一样狼狈。
而直到这是,闻颂才知道田听是认真的。
是认认真真要跟她分手。
“好啊。”闻颂轻易地答应了田听的分手,“有理由吗?比如我太固执、老好人,还是你真的不爱了。”
又开始下雪。
雪花顺着风往走廊里边飘,闻颂脸上沾上了雪花。
冰冰凉凉,化得也飞快。像什么呢,像在做梦。
即使闻颂清楚意识到,这并不是梦境,但她还是不可置信一般、用手狠狠地拧了把自己露出来的手腕。
这不是梦。
田听,真的要和她说分手。
虽然在梦里已经演练过许多次,但是当她真正站在活生生的现实当中里,却还是忍不住退缩想要尽快逃离。
理由吗?田听从来没有想到过分手的理由,感觉说什么都不够恰当,也不够应景不像她应该说出来的话。
田听是舍不得的。她在逃避许多与闻颂应该重叠在一块的生活,逃避着闻颂下意识对她好以及种种分享生活的任何契机。
-
田听又开始抽烟。
今天比昨天还要冷不少,尤其是早上五六点还见不到太阳的那一个小时里,开着门都觉得凉。
天一冷,人就容易犯困,一犯困就忍不住想干点别的提神的事情。
晚上来店里的人越来越少。店长说这家店或需要在某一天里很有可能会在他的手上倒闭,让田听尽快找到新的工作。
田听又点一支烟。
她跟店长说没事,一直干到倒闭也好,算有始有终。毕竟田听来这家店的时候,就是刚开业,现在干到倒闭也算是结果。
门口停了一辆车。田听看得出来是温子文的。
他就喜欢开夜车跑机场那边,说是给的多路还好走,再加上白天喜欢躺在家里打游戏补觉,晚上倒成了他的主场。
“上回聊天还没聊完呢,你和‘那个人’是怎么分的?”温子文摇下车窗,对着坐在店门口的田听没头没尾的问出声。
田听当然知道他指的是闻颂,也没过多掩饰,直来直去:“和平分手。我提的,她当时也很干脆地答应了我。后来我办理了退学,让那个最讨厌我的班主任对外面说我是转学。其实那是他第一次对我好好说话,我再也没见过他。”
温子文将手中不知道哪弄来的娱乐周报往窗外一丢,稳稳落到田听面前,还正巧摊开在地上。
“听说她要来我们这了,你知道吗?”
她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被手里的烟烫着才反应过来摁灭,“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有种错觉。一种,还没有跟她分开的错觉。”
“比如?”
“我和她很多共同朋友都会在每年特定一些日子见面,社交帐号都加着彼此甚至某博都还是互关。”
温子文挑眉:“原来闻颂某博第一个关注的隐私账号是你,搞得她粉丝还轰轰烈烈查了很长一段时间嘞,真神奇。”
“她没说要让我清理,自己也没说一定要更换。就连所有账号的密码都没有改动,我还有使用权。”田听一根接着一根抽烟,“我总有一种错觉,我们不过是太忙太疲惫导致的暂时分开。其实很多时候我都还和朋友说,或许有朝一日能在合适的时间重新遇上,重新开始。”
闻颂的手机号是田听带她去办理的,社交帐号什么也是她帮着注册的,第一个关注的人也是田听。
就连手机号的尾号都是她们的纪念日,很奇妙。田听也才知道闻颂从来没更换过手机号,还依旧用着那串属于她们的数字。
其实田听也习惯了用她们的纪念日做密码,别人问起来有什么含义时,她一时之间竟也答不上来。
“但我想那实在是太遥远,因为我昨天在梦中才刚跟她说要分开,醒来后却发现过去了……四年。”
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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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从田听嘴里说出来像是轻飘飘的。
烟灰从指尖落下,冷风一吹就散了。跟当时她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冬天一到,夏天相爱的全部都结束掉。
“挺久的。”温子文干巴巴回答她,紧接着像是为了转移自己挑起的沉重话题而伸手指了指她脚边摆了一溜的烟头,“少抽点,烟抽多了死得早。”
田听没应声,又拆了包新烟。
锡纸被她随意丢弃在烟头堆上,叼在嘴里的烟却没点燃。
“死了最好,死了我就不用在做梦时继续梦见她。”她摇着头,又将嘴里叼着的烟拿下,反插在烟盒里。
她忘记是从哪看来的,说是第一根烟倒插在烟盒里就是幸运烟,可以在倒插的过程中许愿。
幸运烟一定要最后抽完才有效果。
所以田听许了个愿,希望能再见闻颂一面。
这个愿望肯定是不成立的,什么幸运烟也不过是骗人的,田听也只是给自己找个心灵慰藉。
瞧着田听捣鼓手中的烟盒,温子文没说话,摇上车窗就走了。
他很聪明,会给人留下独自脆弱的时间,也会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去听对方的痛苦。
看着车子离开,田听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她从旁边拿起扫帚就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早班是店长,中班换了个人,说是来支援的,其实田听也不认识。
简单闲聊几句交代下他们店该班次要做什么。小姑娘很乖,说什么都是点点头记住了,田听也没管,反正店长跟她一块上班。
下班后,田听刚准备补觉,就接到了吴叔的电话。
“小田啊,你刚下班吧?叔想跟你说这个事,我女儿她昨天一晚上都高烧不退,这几天我都得在医院陪着。但昨晚我刚接了个夜班机场的长途单子,就在今天晚上。”
“车子我给你开便利店旁边的停车场了,这趟夜班三百多呢,收入都是你的,叔真是有点对不住你,刚上完夜班就打电话来打扰你休息。”
田听看了下时间,上午十点过几分,睡一觉起来去便利店把车开去机场也还来得及:“没事儿的叔,您好好照顾好女儿,晚上的单子我会准时的。大概是几点?”
“晚上十一点到那就行,真谢谢你啊小田,分明跑的是你的车,还要给你添麻烦。”
电话挂断,田听倒头就睡。
意识朦朦胧胧间,她又想起来温子文说闻颂今天到机场的事。
“应该……不会那么巧合的吧?”
秋夜的晚风比凌晨更加刺骨。尤其是田听刚睡醒就骑自行车往店门口那赶,恰好碰上准备交班的同事。
夜班也是她没见过的人,田听没打招呼就把车锁一边,拿着备用钥匙就往自己的车边上走。
田听坐进驾驶座,熟悉的臭皮革味混杂着吴叔留下的淡淡烟味混合在一块,让她有点想吐。
她调整下座椅跟后视镜,又拿出吸尘器简单将车上打扫了下后才开车往机场去。
这条线田听走了无数次夜路,边上有多少路灯多少栅栏,在哪个路口容易堵车,她都一清二楚。
车载收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修好,田听开着广播。声音不小,但她的右耳还是有点听不清。
机场出口那块围了不少媒体。她估摸着都是为了抢先报道闻颂到达的娱乐报记者。
15. 田师傅
这帮娱乐媒体也是奇葩,人没拍到,倒是堵住了普通旅客的路。
一群媒体和一群普通旅客站在门口吵架,前头好几个开出租车的大哥凑热闹还顺带拉了几个客,也就只有田听坐在车上发呆。
田听趴在方向盘上,好笑地瞧着疏散人群的安保以及不断往前拥挤的粉丝。
她现在在这等着,也不过是因为前头实在是太堵,留在这凑凑热闹也算不错。
田听是跨城开车送旅客过来的。
去的时候接了一单顺风车,来的时候又是那个跨城大单。正好要是回去还能再接一单,也不算是亏。
跟着车流,田听挪动着车往出租车候客区附近停下。
放空回城会损失几十块钱。离得太远,还不如在这等等看有没有返程的客人。
分明是晚上,那些狂热粉丝像搞不清时间,大半夜还守在那。要走不走。
也不知道是谁惊呼一句闻颂出来了。田听就看着那帮人围着个姑娘,身旁还有一群人护着让她上专车。
只是田听总觉得那人看着不像本人,至少她们认识这么多年,田听还是能够分辨出像跟是的。
好半天都没人上来问,田听刚摸出火机想来一根,就被人敲了敲车窗。
“师傅,市区走不走?”
那声音隔着玻璃,传到田听的耳朵里倒是有些模糊不清。
田听下意识抬头。外面的人容貌被头顶上的灯光打得瞧不清,不过也是,又是口罩又是眼镜的,还隔着防窥玻璃。
摇下车窗。
就在那一瞬,田听抓着火机的手险些跟着车窗把手一起松开,嘴里叼着的烟也不知道掉在座位的哪个角落。
即使裹得再严实,她依旧能够第一眼认出对方。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她身边没有助理,也没有行李,只有一个老旧的双肩背包。换做是其他人也都不可能第一眼认出她是谁。
她就那样站在边上,对上田听的那双眼睛有些许动容。
田听几乎是凭借本能伸手拉开车门。
“咔哒”一声,田听从驾驶座上下来,替女人拉开后边的车门。
“走的,看你要到哪。起步价有写,先说好,每公里的话晚上会加钱。”
闻颂近视的厉害,夜视也不好。下飞机前助理突然提出要和她换装扮,让闻颂自己打车回去。
出门收拾东西实在仓促,闻颂连自己拿成没有度数的眼镜都没注意到。还把隐形眼镜落在助理那,现在跟摸瞎瞧不见没什么区别。
不过老家里应该还有一副高度数的眼镜,是高考结束的那一年落在那的。
闻颂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老家了,连方言都记不太清该怎么开口。具体的地名在记忆中也模糊,只能先打车去助理订下来的酒店,再想想之后的事情。
她是直接从国外飞到首都后转机回来的,中途一刻也没停息,都是在飞机和高铁上休息的。
国外的白人饭实在是难吃,让本就没什么食欲的闻颂更是吃不进东西。
这半个月来,闻颂可以说几乎没有太使用她的牙齿,都是喝营养液解决的。
米兰时装周结束后,闻颂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空窗,没有任何需要出席的场合。钱挣得也够多,至少可以小小躺平。
凌晨,出租车没那么多。闻颂放眼望过去,只有一辆车窗上打但还挂着无客绿色标识的出租车停在那。
她近视太严重,走到车子边上也没看清司机是男还是女,总之就那样贸然敲了敲车窗上去问了。
直到车窗摇下来,那张熟悉的脸落入闻颂的眼中。
天气其实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但就算是裹着冲锋衣的闻颂,也在看到那张脸后不自觉发颤。
她的脸又冷又木。
事实上,闻颂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下跟田听再见面。
或许田听第一眼没认出她,可那是迟早的事。
“没事,等到了地点再细说。”闻颂没有过多去讲话,她怕自己的声音让田听认出来,随口敷衍着。
也不知道田听在想什么,低低“恩”的声便上车,流畅地在驾驶座一顿操作后,将车缓缓驶离了候客区。
闻颂这些年没有回过家。
一来是她已经彻底和父母彻底决裂,二来是田听。
跟田听分手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在闻颂心中应该是早就过去的既定事实,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再次见到那张脸时仍会不自觉回忆过去的事情。
女人专注盯着前方路况。闻颂也低着头盯着她关机没电的手机。
车内陷入一中诡异的沉默。
闻颂摆弄着手机,在包里一顿翻找后才找到另一块出门前已经充满电的电板。
即使挣了很多钱,闻颂还是舍不得换掉高中她送的那部手机。就算中途维修几次险些数据被清空,闻颂实在是固执不行,助理怎么劝也没用。
当然。田听在前面能够看到闻颂的小动作。
她甚至能够闻到那股曾让他无比依恋的熟悉气味环绕在鼻尖,甚至要将她的灵魂从躯壳中抽出,成为一支木偶。
闻颂的提线木偶。
呼吸困难。秋天,干燥空气让田听呼吸困难。
她也知道不是因为秋天才让会这样。
收音机还放着午夜情感节目,讲着故事又放着情歌,歌词从未诉说爱,却句句不离爱。
田听听得烦躁,伸手就要关掉收音机。
“开着吧。”沉默很久的女人忽然开口,沙哑的嗓音在封闭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疲惫又无力,“太安静的环境我容易不安,还是开着吧。”
田听的手指顿在半空,最后蜷缩收回。
她当然知道闻颂为什么害怕安静。她当然也知道为什么闻颂不让她关收音机。
“师傅,跟我聊聊天吧。”
过去,现在。还是很久以后的未来里。
田听都很难再次出现于闻颂的生活当中。即使闻颂现在还没有认出来她,即使闻颂现在还在她的车上,即使闻颂现在还愿意简单跟她说上几句话。
“要聊什么?要跟我聊什么?”
车窗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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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景飞速向后掠去。田听总觉得自己的右耳能够听见声音了,至少可以完全感受到闻颂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广播里的男人念着听众来信。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她偷偷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闻颂。以前读书的时候,闻颂也总是缠着让田听跟她说说话,没想到时隔数年,习惯依旧没变。
只是对象变成谁都可以。
“啊。你看起来不像是会打出租的那类人,没有专车送你吗?”田听犹豫着,最终还是装出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
闻颂落在手机上的视线,因为田听这句话而总算是抬起来,目光透过镜片落在后视镜里的田听脸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的反问:“看起来不像是会打出租的那类人九不可以坐出租车吗,田师傅?”
她认出来了。她还是认出来了。
田听心中的那抹沮丧忽然被一阵不知名的狂喜覆盖上,转而又变成其他情绪,总之不再是高兴。
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不是……”田听有些狼狈地避开她的视线,“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有公司安排的车。”
“嗯,”闻颂淡淡地应了一声,视线重新投向窗外,语气听不出喜怒,“想清静一下,所以让助理扮成我的样子坐专车去酒店了。”
因为她想清静一下,所以来毫无预兆的坐前女友开的出租车么?
田听笑不出来。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直到田听瞥见空调出风口上面正挂着自己的工作牌,上头写着偏大的“田师傅”三个字时,她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究竟做了个多么可笑的梦。
她没认出来。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去的又是市区酒店,来工作的?”
女人顿了顿,才回答:“是本地人,不过很早以前就出去了,也一直没有学会家乡话。也算是回来工作的,不过大部分是休息。”
她没认出来?她竟然没认出来?
闻颂握紧了那部手机。
她竟然没认出来。
她似乎不记得闻颂了。那双曾经饱含深情的眸子即使在对上闻颂的视线时,也是漠然的。
在这个过程中,彼此之间都默契的没有提到对方的身份,也自以为伪装做的天衣无缝。
闻颂看不清田听的工作牌,田听也没法忘掉闻颂的声音。
她听了三年。刻在她的骨子里的三年。
分明前一天田听还在和温子文聊这个事情,没想到几个小时后竟然真的遇见了。还是说她那支许愿烟起了作用,真的实现了田听这个本就不可能的愿望。
是愿望吗?是做梦吗?
田听收紧握住方向盘的手,深深吸了口气才在某个红灯停下时吐下浊气。
坐在后头的女人沉默许许久,终于继续说话了:“田师傅,我总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说:“我叫……田燕子。”
闻颂抬起头,捏着那部手机,通过后视镜盯着她:“我怎么记得,你应该叫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