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要我殉葬?重生嫁新帝杀疯了》 第1章 清明祭祖,鱼水之欢 清明时节雨纷纷。 沉寂的庆国皇陵,因新帝前来祭祖而难得热闹。 庄严肃穆的仪式终了,贡台上点燃的香火还未燃尽。 供新帝小憩的偏殿,充斥着比点点香火,更令人面红耳赤的气息。 从半掩的门到凌乱的床,一地缟素。 本该戴在额间的素布,已滑落向下,遮住了上官素心眼尾泛红的双眸。 “皇上...您醉了,这是在皇陵——” 若非她借尸还魂,已不是老皇帝身边的宠妃,更不是新帝的庶母。 上官素心定要揪着这个压在自己身上,一身酒气的狗男人的耳朵痛骂。 萧景鸿你清醒一点! 你亲爹在隔壁才躺了一年,你也不怕他棺材板压不住,诈尸起来抽你! 比起酒劲,让萧景鸿更难压制的,是突跳不止的额角。 由心而发的燥热,几乎要将他湮灭。 唯一可供发泄的出口,便是身下这个,比泥鳅还滑溜的守陵宫女。 “闭嘴。” 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捉住上官素心的双腕,将其压过头顶。 素白的衣袖顺势滑落,露出藕节似的两根玉臂。 膝盖上顶,分叠倾压。 不过一瞬,上官素心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动弹不得。 眼前白茫茫一片。 视线受阻,让其余感官成倍放大。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陌生的酥痒之意,从尾椎向上麻痹了整根脊柱。 紧要关头,上官素心的思绪却偏得离奇。 上辈子入宫三年,她得尽先帝宠信,直至殉葬依旧是完璧之身。 谁能想到,没了老的,还能栽在小的手里! 她故意接近萧景鸿,只是想卖乖讨赏。 待萧景鸿祭完祖离开皇陵后,能够狐假虎威,借势免于守陵王爷的骚扰。 孰料却是羊入虎口。 萧家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她上官素心定然是八字和皇家犯冲! 身下女子的沉默,在萧景鸿的眼里等同于顺从。 在他忍无可忍要继续时,听见了带着颤音的请求。 “奴未经人事...求皇上,垂怜。” 音如珠落,气如馨兰。 一句言罢,下颌轻抬,细嫩的脖颈主动贴近。 像放弃挣扎的猎物,祭台上的贡品。 献祭似的姿态,短暂填满了年轻帝王旺盛的征服欲。 换得他,片刻的怜惜。 “不疼,别怕。” 因情欲而格外沙哑的嗓音,钻入上官素心的耳。 从未有过的亲密,只在纸上窥探过的春色。 随着萧景鸿步步逼近的一举一动,化为一层薄纱,笼罩她的头颅。 疼痛之后是欢愉,欢愉之后是如溺毙潮水的窒息。 殿外的香火燃尽,余落一地残灰。 不知过了多久,交叠的身影,忽然有了动作。 上官素心忍着一身的不适,几乎是蹭下床榻,跪伏在地。 额头抵在掌背,开口第一个字,就暗哑得吓了自己一跳。 “奴...有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可萧景鸿即位后,还从未见过,才承雨露便上赶着听雷的女子。 餍足的帝王翻身而起,赤足落地,随意披上玄金色外袍。 绫罗下的麦色肌肤,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意。 萧景鸿单肘撑膝,俯视她单薄的脊背。 入目是道道令人心惊的红痕,像一幅雪上红梅图。 他记得,自己有克制力道。 是这小宫女,一身皮囊太过娇嫩。 脑海里不经浮现出一句诗词,“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朕恕你无罪。” 头疼平复,酒意散去,因祭祖之行而压抑的情绪也得到了宣泄。 萧景鸿面无表情,心情却还算不错。 他知道这小宫女所言之罪为何。 无外乎是,身负守陵之责,本该守贞终身,却爬了龙床。 他虽无意留情,却也不至当个吃干抹净还倒打一耙的纨绔。 帝王宽恕,神鬼莫拦。 “可有所求?”萧景鸿随口问道。 名分给不了,些许恩赐却无妨。 在心里骂了一万句狗男人的上官素心,等的就是他这一问。 依旧没有抬头,而是抽出一只手,缓缓向上摊开,露出紧握着的明黄色荷包。 本该挂在萧景鸿吉服带上,并不起眼也不算贵重的配饰。 “奴只求,皇上准允,赐此物于奴。” 这回答完全不在萧景鸿的意料之内。 不求名分恩典,不求荣华富贵,甚至他众多随身配饰中,这小宫女只偷藏了最不值钱的荷包。 哪怕是一个玉扳指,或者玉佩。 未得答复,玉体一颤,小宫女似乎怕被拒绝,难得语速飞快地多解释了一句。 “奴自知卑贱,不敢奢求其他,只是,只是想留一个念想......” 言带哽咽,是萧景鸿再熟悉不过的小女儿情态。 他站起身,背对着上官素心,“替朕更衣。” 如此便是默许,上官素心松了口气,缓缓起身上前,替他一件件穿上衣裳。 虽然过程有偏差,可结果倒比她预计的要好。 荷包比起其他配饰自然不算贵重,可对于她如今的身份而言,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尚方宝剑。 身为守陵宫女,若无意外,上官素心此生便要留在皇陵,和皇家列祖列宗为伴。 寸步难离,金银珠宝便无用。 这枚荷包,能让守陵之人,皆知她得了君恩。 尚是一缕游魂时,她便见原身的日子难碍。 上有负责守陵的王爷贪图她的美色,下有同僚宫女太监嫌她清高,处处排挤。 如今她借了虎威,日后便可在皇陵的活人堆里横行无阻。 毕竟谁也说不准,年年要来皇陵祭祖的皇帝,会不会再召她一次承欢。 心情颇佳,上官素心手脚麻利地给萧景鸿理好衣饰。 期间一直保持着垂首的姿态,最后更是躬身退到一旁。 仿佛适才的亲热缠绵,只是黄粱一梦。 “皇上,安王有事相奏。” 听见屋内彻底没了动静,近侍太监魏恩方才出声通禀。 萧景鸿转身待离,行至门前,忽尔顿足。 “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素心微愣,熟悉的四个字在唇齿间碾了一遍。 脱口而出的,终究是陌生的字眼。 “回皇上,奴婢名唤......乔红儿。” 第2章 泼水狂欢,梅花映雪肩 在偏殿清洗了身子,上官素心拖着一身疲惫,回到了守陵宫女的住所。 原身乔红儿,是因嫡支乔家获罪被连坐,罚没为奴。 比其他原本就是宫女出身的,更低一等。 自然只能住在八人一间的大通铺。 眼下其余人皆因祭祖后续杂事繁忙。 上官素心忍着一身酸痛缩进被窝,几乎才合眼便已睡去。 混沌梦境,夹杂着她短短十余年的过往。 父亲在朝任职正四品通政司右通政,生母是下级所赠的扬州瘦马。 身为妾室所生的庶女,上官素心自幼便被姨娘教导,要乖顺藏拙。 至少面上要做到天衣无缝。 如姨娘那般,在父亲和嫡母面前,无一不从。 背地里,当着她的面,能一口气唾骂主君主母半个时辰,词都不带重样的。 “女子的日子总是难过的,何况姨娘这等出身。” “素素你要记得,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不住刀便落了。” 姨娘的话,大多都很有道理,可唯独这个“忍”字,错了。 姨娘忍了一辈子,以为至少可以保全她这个女儿。 结果却是,在已至暮年的先帝,大兴选秀时,上官素心被迫顶了嫡妹的名字入宫。 入宫后,上官素心又忍了三年。 得知先帝在她身上,看见了远嫁和亲女儿的影子。 她便在先帝身边,以后妃的身份装了三年的乖女儿。 先帝病重垂危,她以为这三年的忍耐,可以换来一个太妃之位了此余生。 等来的,却是一杯毒酒。 还有先帝特赐她左近主陵墓的殊荣。 凭什么? 她在家中忍让,在宫里忍让,做低伏小近二十年,只为一条生路! 她不甘心,被灌下毒酒的时候不甘心,死后化作一缕幽魂依旧不甘心。 不知是不是这份执念支撑着她,偌大的皇陵,上官素心再没有见过其他鬼魂。 她在皇陵飘荡了一年,意识逐渐消弭。 即将消散于天地之时,撞上了上吊寻死的乔红儿。 这一年,她把皇陵所有活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乔红儿在初来皇陵,被同僚排挤的时候忍了。 面对守陵的安王,贪图她的美色,频频骚扰时也忍了。 却在收到青梅竹马送来,向她退婚的信件后,将纤细的脖子,套进了那根白绫。 上官素心怒其不争,对生的渴望,和对乔红儿寻死的愤怒达到了极点。 她忘了自己只是一缕幽魂,冲上去想要救下乔红儿,再给她一巴掌。 结果却是,一番挣扎之下。 上官素心,从此成了守陵宫女乔红儿。 “哗啦——” 冰凉的茶水浇灌满头,溺毙之感让上官素心瞬间翻身而起。 刺鼻感让她好一阵咳嗽,好不容易缓了口气,睁眼便看见,三三两两站在床铺前的同室宫女。 为首的,是个面上褶多如包子的宫女,手里还拎着茶壶。 “哟,可算睡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小姐来错了地呢!” 跟在她左右的宫女,附和着发出一阵嗤笑。 “就是,咱们忙得脚不沾地,她倒好,靠一张脸顶了桃红姐姐的差事,竟还有空躲懒。” 小宫女拈酸的,是指这几日御前伺候的好差事。 管事太监,没把这好差事指派给资历最深的宫女桃红,反而给了她们最看不惯的乔红儿。 桃红闻言,却冷笑一声,将空了的茶壶扔给多嘴的小宫女。 “你这话,难道是说我比乔红儿丑吗?” 小宫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一脸讪笑不敢接话。 她们都看不惯矫情的乔红儿不假。 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乔红儿那脸那身段,是早春花夏日桃。 桃红么,到底在皇陵呆的日子久了,当初容颜再鲜亮如今也黯淡了。 上官素心抹了把脸上的水,带下几片茶叶。 没理会几人的讥讽,撞开围拢的几人,赤足便往外走。 桃红见状,嘲笑声更盛,“大小姐又犯矫情病了,这是要去康公公面前告咱们状呢——” 自打乔红儿到了皇陵,没少被她们欺负。 起初还会还嘴,后来成了据嘴的葫芦,逼急了,也只能到康公公面前掉几滴马尿。 可康公公人老成精,若无油水,怎会替她出头? 屋里笑声还未散尽,上官素心却是去而复返。 手里拎了满满一桶井水。 一进屋,便对准了笑成一团的宫女们,泼了上去。 “乔红儿你疯了!” “啊,这水怎么黑乎乎的,我的眼睛——”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以桃红为首的几人,不是在寻帕子擦脸,就是顶着一头脏兮兮的水歇斯底里地咒骂。 上官素心不急不忙地穿上鞋,再系好外衣,施施然坐了下来,欣赏几人狼狈的模样。 “嘴脏如何伺候贵人?我好心给你们洗洗嘴,来日你们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今日的——滴水之恩。” “贱人,反了你了!”桃红怒火攻心,顾不得一身湿寒,跨步上前,想找回面子。 走近才看见,上官素心腰间,多了一个明黄色的荷包。 她瞬间瞪大了眼,气极反笑,“好啊,你这小蹄子长本事了,不仅敢还手了,竟还敢偷皇上的东西!” 荷包是上官素心故意露出来的,只是万万没想到,桃红的脑回路如此清奇。 自以为抓住了把柄,桃红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抢荷包。 一边抢还一边大叫:“去找康公公来,我倒要看看,这小蹄子犯下这样大的罪,他还怎么偏心护着!” “不是,刚刚的水泼你脑子里去了吧?”上官素心起身闪避犹如疯狗的桃红。 剩下的宫女,有心眼子浅的,听了桃红的话立刻去寻管事太监。 也有察觉到异常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等康公公被小宫女拽着赶了过来,看见屋内一团乱麻的景象,险些被气了个仰倒。 他的老天爷诶,皇上可还没回宫呢,这群疯婆子就敢闹成这样! 若是捅到魏公公面前,他这条老命也是到头了。 “住手,都住手!”康公公尖着嗓子吼了一声。 可是气到失去理智的桃红,完全没听见。 一把抓住上官素心的衣领用力一扯,绳扣崩坏,红痕未散的雪白肩头,猝不及防地暴露人前。 第3章 多嘴之舌,割了便是 “不可能......” 桃红的手触电般缩回,紧握成拳,绳扣将掌心肉硌得生疼,她却毫无感觉。 上官素心很快便将衣领拢回。 可那刺目的红痕,依旧像一把利剑,狠狠扎入了桃红的心。 让她口不择言,红着眼狠狠瞪着上官素心,“皇上怎会看得上你这个下贱胚子,你定是有旁的奸夫,对,没错,那荷包就是你偷的!” 这话出口,却再无任何人敢附和。 众人皆知,乔红儿领了御前伺候的差事,哪来的空当寻什么奸夫。 若说只有荷包,还不足确信。 亲眼看见她身上明晃晃的爱痕,真相如何,已是不言而喻。 “康公公,这屋子怕是住不得了。” 上官素心没有理会桃红,而是镇定自若地看向面色青红相间,很是有趣的管事太监。 她此刻衣衫不整,因才睡醒,发髻也松散凌乱。 加上未干的水迹,整个人明明狼狈不堪。 可偏偏,姿态闲适,气定神闲。 甚至有一种,康公公曾经只在宫中贵人身上感觉到的上位者气质。 这丫头,了不得了! 撇开已爬上龙床的事不提,就这跟换了个人似的气度,便注定不会是池中之物。 “红儿姑娘说的是,依咱家看,东边头间的屋子还算能落脚,姑娘不如换去那间——” “凭什么!”桃红吼了一嗓子,打断康公公的话,“那间是我的屋子,我不换,不换!” 守陵宫女大都住的大通铺。 唯有桃红,一人霸占了一个双人厢房。 只这份特殊待遇,眼看着就成了过眼云烟。 没人再搭理桃红,上官素心将原身本就不多的私人之物三两下收好,打成包袱。 再步步逼近桃红,不顾她的防备和狰狞之色,硬是将她的是手掰开,把自己衣领上被扯掉的绳扣拿了回来。 她上官素心的东西,便是一根绳子,也是旁人夺不走的。 瞥了一眼适才跟着桃红嚣张跋扈,现下缩成一团如鹌鹑般的宫女们。 上官素心对桃红轻声笑了笑,“熟悉吗?说的每句话,都无人理会的感觉。” 轻飘飘地一问,却让桃红如鲠在喉。 当然熟悉,因为之前的乔红儿在这间屋子,过的就是这般日子。 因桃红这个资历最深的宫女带头排挤。 乔红儿这个大活人,活得却和上官素心这缕游魂差不多。 除了欺负她,没人把她放在眼里,更不会听她的话。 跨上包袱,上官素心只身往外走。 如此,也算替原身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罢。 “红儿姑娘。”康公公见状,多问了一句,“桃红失了分寸,冲撞了姑娘,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公公掌管皇陵事务,如何处置宫女自然由公公说了算。” 上官素心对康公公并未拿乔,一视同仁。 “只是,红儿愚见,什么奸夫偷窃,这等话若传出去,实在不妥。” 待上官素心离开后,康公公微弯的腰才慢慢挺直了。 后知后觉,几句话的功夫,自己背后竟出了一层冷汗。 没了在上官素心面前的谨小慎微,康公公又成了平日那个说一不二的模样。 扫了一眼几乎缩在角落的宫女们,点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出来。 “你们,把她给咱家按住了。” 指了指失魂落魄,呢喃碎语的桃红,又吩咐了一句守在屋外的两个徒弟。 很快,小太监去而复返,还带来了一把看着就锋利无比的匕首。 “你要干什么——”桃红如待宰年猪一般,被从前的狗腿子按压在地,动弹不得。 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泛着寒光的匕首,目眦欲裂。 “别杀我,康公公,别杀我!你忘了,我们是做过夫妻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不能这么对我——” 太监宫女对食,本就屡见不鲜,何况是在天高皇帝远的皇陵。 康公公闻言,笑了一声,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匕首,半蹲在桃红面前,温柔地托起她的脸。 “公公自然会疼你,可小桃红你这条舌头,实在是不乖。放心,公公不会要你的命......” 守陵宫女都是登记在册的,每逢祭祖,内务府的人都会跟着帝驾前来查看守陵奴才的庶务。 死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能摆平,只是终归太过麻烦。 况且,如桃红所言,一日夫妻百日恩,康公公扪心自问,对她还是有些怜惜之意的。 动手前,康公公特意瞥了一眼,那些被吓傻了的宫女们。 阴恻恻地命令她们不得移开视线,“你们这些蠢奴才,都给咱家好好看着。” “别以为离开皇宫,就自在了。当奴才的不夹紧尾巴做人,这就是你们日后的下场!” 西厢房传来了呜咽的哭喊声,很快又重归静谧。 上官素心将屋里简单拾掇了一下,把属于桃红的东西都扔出了屋子。 她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十六七岁,娇嫩如花,容颜正好。 她知道自己说了那番话,桃红会迎来什么下场。 在皇宫呆了三年,人吃人的事,上官素心见多了,已不足为奇。 她不能心软,必须这样做。 不是因为她对桃红有多恨,毕竟在此之前,受桃红折辱的是原身乔红儿,不是她。 如此手段,是为了杀鸡儆猴。 她日后在皇陵的日子还长,没功夫和那些趋炎附势的宫女太监们你来我往。 一条舌头,抵一命,换她日后无忧无虑的清闲日子,很划算。 入夜风起,没闭紧的窗户被风吹开。 上官素心起身关窗户,一眼看见的,是安王府的一栋高楼。 灯火通明,想来是安王正在费尽心机地安排歌舞宴席,讨好萧景鸿这个新任帝王。 也是,身为新帝一母同胞的兄弟,他怎能接受,等同贬谪,被派来戍守皇陵的命运呢。 夜风愈盛,天黑无星。 上官素心将被吹散的发丝拢到耳后,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空。 原身在皇陵的威胁已除其一,更大的威胁还在那栋高楼之中。 此情此景,她想起了,在先帝身边时,听得的一个故事。 卧龙先生,巧借东风。 第4章 皇帝返程,安王暴怒 祭祖事毕,御驾返程。 皇陵上下,上至守陵王爷,下至守陵宫奴,送行十里。 上官素心并无特例,和其余守陵宫女跪在一处,低垂着头。 只她今日的发髻,似乎打理得太匆忙,略显松散,远不如旁人那般规整。 连守陵宫女每人一朵的素绢花也忘了戴。 原本就素净的装束,更为寡淡,衬得娇嫩的容颜有了憔悴之色。 也是这点特别,被立在马车外的近侍太监魏恩一眼瞧见。 隔着云纹帘幕,魏恩低声向车内问询:“皇上,那位乔氏,可要安排随行?” 车内沉寂无声,无言便是给出了答复。 一段露水姻缘,犯不着为此,让御史的折子堆满案头。 魏恩闻知上意,不再多言。 他愿出口问这一句,也只是适才一晃而过的恻隐之心罢了。 “起驾——回宫——” 浩浩荡荡随侍御驾的队伍腾起,整装待发。 魏恩翻身上马,虽是太监身份,却着一身短打劲装,背后还负一套弓箭。 上马后,视线更广,调转马头时,一扫跪送高呼万岁的皇陵众人。 最后一眼,忽瞥见乔氏抬眸。 并非看向他,而是眼神直直地投向了皇帝的座驾。 眼眶通红,噙泪无言。 她只痴望了一眼,很快克制住心绪,又垂下头去,再不见半分异样。 伴驾踏上归途的魏恩,心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 不知她那一汪泉眼似的泪,是落了,还是咽了。 待帝驾绕过山弯,众人才纷纷起身,活动跪得发麻的双腿。 只有上官素心还跪着没动,失魂落魄的模样,落在了周围的宫女眼里。 她们因为目睹桃红受割舌之刑,再不敢生出抱团欺辱乔红儿的念头。 在极端的压抑畏惧之下,此时见本该洋洋得意的乔红儿,如此丧气。 心里竟生出一丝诡异的怜悯。 有嘴快的,忍不住道出心声:“承宠了又如何,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要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困一辈子。” “就是,要说啊,比起吃一颗糖,就要念上大半年的苦,还不如没吃过呢。” 附和之言虽有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嫌疑,可也是句大实话。 皇帝没带走乔红儿,那乔红儿便只能盼着每年清明、中元祭祖的时候,见一面圣颜。 天家多薄幸,只怕到时候盼来的,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周遭的窃窃私语和目光各异的打量,上官素心尽收于心。 对这样的场面,满意极了,不枉她调动了原身残留在这具躯壳的本能反应。 原身满腹苦闷无处发泄,只能趁着每日为先帝哭灵的半个时辰,将自己的委屈真真切切以泪倾诉。 这哭丧的本事,便是拿到城里去,也是能混口饭吃的。 上官素心自己是个打断骨头不落泪的要强性子。 多亏了这具身子保留着原身的本事,才能在刚刚魏恩看过来时,一瞬红了眼眶。 还不光在那一处有用,眼下这些宫女对她的怜悯,也在她的算计之中。 对桃红发狠,是杀鸡儆猴。 对其他宫女示弱,是以防物极必反。 最好的生存状态,是大隐隐于市,而绝非木秀于林。 宫女们对她有畏惧是好事,可若因为这份畏惧,形成另一种形式的孤立,可就不妙了。 “众而不可欺者,民也。” 先帝生前念读,言犹在耳。 皇帝这张虎皮,她终究扯不了一辈子,倒不如以退为进。 正当有心软的宫女,想要上前劝她起身回屋时。 安王忽然带着一群仆从,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想起之前安王对乔红儿昭然若揭的心思,众人纷纷退避一旁。 怜悯她人,也得看自己几斤几两才是。 安王虽形同被贬,才到了京郊皇陵守陵,可他到底是太后所出,是新皇一母同胞的兄弟。 在平日罕有人至的皇陵,说是此处的土皇帝也不为过。 没人愿意为了乔红儿,得罪安王。 哪怕乔红儿是承宠之身,可只要不被带入宫,那就是一条泥腿子。 出神的上官素心,对安王的靠近,似后知后觉。 待发觉危险时,想要起身,久跪的腿发麻,让她踉跄一步,到底没来得及退避。 “奴婢见过王爷。”上官素心低着头,淡淡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 越是这般冷情模样,越让安王火大。 若说他之前,看上的是这小宫女,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和她抵死不从的那点儿情趣。 现在,知道她不从自己,转头却爬了龙床,那点子耐心便烟消云散。 这贱人前后不一的举动,分明是在打他安王的脸! 上官素心仿佛没看见安王阴恻恻宛如毒蛇般的目光,欲要退离,“奴婢还有活儿要忙,王爷请自便。” 自便二字,落在安王耳中,变成了自重。 他怒极反笑,连道了几个好字,“好你个乔红儿,跟本王玩假清高这一套是吧?” “你是不是觉得,爬了龙床自己就是个角儿了?在这皇陵就可以横着走,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 “奴婢并无此意。”上官素心依旧不看他,只向后退了两步。 这动作,让安王想起了之前,她对自己每一次的避之不及。 从前看来是欲拒还迎,现在才知道,人家压根看不上自己这个王爷。 心气儿高着呢,一心要攀的是那根金枝。 “你那点心思,本王瞧得明明白白。”安王忽然近身,抬起她的下巴,狠狠捏住。 力道之大,立刻在她白嫩的下巴上留下一片红痕。 带着烟叶味的恶臭喷在她的脸上,话里满是阴狠,“可惜你终究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下贱货色。” “有句话叫做天高皇帝远,纵使本王现在要了你,谁又敢跳出来反对?” 上官素心因他的话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一成不变的冷淡。 好看的桃花眼染上了恐惧之色。 这番模样落在安王眼里,换来他更为猖狂的笑意。 “现在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他箫景鸿吃过的东西,本王看不上。可惜你这一身好皮囊......要怪就怪你有眼无珠,明珠暗投。” 安王松开手,朝着随侍的仆从令喝道:“取本王的鞭子来。” 第5章 有人相护,有人折回 第一鞭落下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 清明才过,无人在意这点儿蒙蒙细雨。 只有立在檐下的皇陵管事太监,康公公,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眼看上官素心被一鞭子打倒在地。 康公公身边,昨日替他拿来匕首的小太监小宁子,忍不住问了一句。 “师父,咱们就这么看着吗?” “那不然呢?”康公公还未开口,另一个小太监小福子抢白道。 睨了小宁子一眼,“怎么,你难道愿意为了一个宫女得罪安王?有几条命够你死的?” 眼神往下,瞥了一眼小宁子的裤裆,怪笑一声,“莫不是孽根没断干净,还以为自己能当个怜香惜玉的好男儿呢。” 小宁子没吭声,他向来嘴笨,吵不过小福子。 他也不是想逞英雄,只是觉得,同为泥腿子,看着那乔红儿遭此轻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 “嘴上越发没有把门的了,该用杨柳枝沾上盐,给你那张臭嘴多涮涮。” 康公公直接一巴掌呼在了小福子的头上。 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天,才回应小宁子的那句话,“再等等。” 小宁子不知道师父在等什么。 他的目光却一直忍不住落在那道被鞭子不断笞打的身影上。 没有一声求饶,只抱着头不断躲闪。 可一鞭接着一鞭,怎么躲得过,身上的伤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鲜血渗透被雨水打湿的衣裳,红得刺眼。 “师父,再等下去,乔姑娘就要被打死了!”小宁子握紧了拳头,再度开口。 在他眼里,师父不只是一个没前途所以才来守皇陵的老太监。 师父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还救过他的命。 只要师父愿意,他一定有办法。 惊雷忽响,康公公伴随着雷声,倏然睁开耷拉的眼皮。 对着小宁子沉声道:“去,把乔姑娘,护下来!” 几乎话音刚落,小宁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雨中。 离开檐下,他才发觉,雨势已经大到睁不开眼。 他没有去想师父的指令为什么,对不对。 走近那个在大雨中,已经没力气躲避的身影,直接扑了上去。 像一个龟壳,罩在了她的身上。 “师父!?”小福子见到这一幕,眼睛都瞪大了。 不再见适才对笨师弟的讥讽,急切之下,担忧一览无遗,“您这不是让那个傻子去送死吗!” 康公公没有说话,攥紧了手里的拂尘。 两个徒弟都跟了他许多年,小宁子更是从小带到大的,说是当成半个儿子也不为过。 没有父亲会眼睁睁看着儿子去送死。 可若为了他能有更好的前程,吃一时之苦,忍一时之痛,又何妨? 忽然被人护在身下的上官素心也惊讶到了极点。 她实在没想到,原身那差到极点的人缘,还能有人为了她如此奋不顾身。 抬头想看清来者何人,才动弹了一下,就被这位义士压住了肩膀。 耳边响起来他咬紧牙关,挤出来的一句话,“乔...乔姑娘别怕,我师父让我护着你,拼死我也不会让的!” 不是......你师父谁啊,你又是谁啊? 上官素心震惊中夹杂着一点感动,感动中又冒出更多的疑惑。 小宁子身为太监独特的嗓音,让她忽然顿悟。 这是康公公身边的小太监,皇陵里,能收徒享福的太监,只他一个。 还真是人老成精......上官素心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她几乎瞬间明白,康公公看出来了,她今日演的是哪一出戏。 虽然自己胸有成竹,可她也愿意领这份人情。 这东风虽来了,可实在来得有些晚。 她一身鞭伤,比预计的更重,若不是有这听话的小太监相护,还真不一定能撑到转机来临。 想到这儿,上官素心心安理得地被小宁子护着,还有空在他耳边安抚一句。 “你也别怕,最多再挨三鞭子,就结束了。” 虚弱至极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属于年轻女子独有的气息让小宁子的耳朵尖立刻染上红霞。 背上的疼痛仿佛都轻了许多,只剩下脑海里忽然冒出的念头。 乔姑娘莫不是被打到了脑袋,打傻了吧? 自己都这样了,还言之凿凿地来安慰他。 两人的心声安王听不见。 他本站在仆从打的伞下,肆意地鞭笞着让他颜面扫尽的贱人。 小宁子的忽然相护,让他怒火更上一层楼。 “好好好,一个个的,都要反了是吧?” 安王用尽全力,抬高胳膊,挥下更重的一鞭,“本王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在这皇陵,他箫景鸿算个屁,只有本王,才是你们该俯首称臣的主子!” 咻——的一声,一只利箭破空穿雨而来。 无视了磅礴大雨,准确无误地洞穿了,安王握鞭的掌心。 “啊——!!!”安王吃痛大叫一声,捏着疼得发颤的手腕,回头去找哪里来的狂徒。 “谁敢偷袭本王!不想要脑袋——” 痛骂声在看见持弓之人时,戛然而止。 完了,全完了......安王的面色一瞬变得比上官素心还要惨白几分。 魏恩在这儿,那箫景鸿—— “朕倒不知,皇陵这片地,什么时候分封给了皇弟。” 马车的车门打开,年轻的帝王跨步而下,看向安王的眼神淡漠至极,宛如在看一具尸体。 “本王...不是,我,愚弟,愚弟适才所言,只是被小人激怒失言,不是那个意思......” 安王顾不上自己掌心还穿着的箭,一步步向箫景鸿走去,想要解释。 “呵。”嘲讽至极的笑声穿过大雨入耳,那股仿佛踩着万骨的上位者气势,让安王不敢再动,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悔恨的肠子都青了,在心底唾骂自己,刚刚怎么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甚至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从心底升起的无尽恐惧。 因为他亲眼见过。 他的二皇兄,箫景鸿,是如何一剑,刺穿了他们的大哥——先太子的心脏。 那一剑,比杀鸡还利落,抽出时,鲜血溅在了坐在太子身边的安王脸上。 此时此刻,安王看着步步逼近的箫景鸿。 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让他终身难忘,犹如梦魇的血腥味。 第6章 亲手喂药 “别,别杀我!” 箫景鸿离安王还有几步之遥时,安王忽然大叫一声。 紧接着,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头重重磕在地上,砸起的泥浆糊了一脸。 魏恩立刻上前查探情况,半跪在地,摸向安王颈侧后回禀:“皇上,安王晕过去了。” “抬下去。”箫景鸿挥了挥手,眉眼间荫翳不散。 除了箫景鸿和为他撑伞的魏恩,在场所有人都跪伏在地。 哪怕暴雨淋头,也不敢多喘一口气。 毕竟庆国新帝......连亲兄弟都敢杀,何况他们这些不起眼的蚂蚁。 如此境况,倒在地上的两人尤为显眼。 看着将乔红儿护在身下,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小太监,箫景鸿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还未如何,乔红儿便先挣扎着脱身,小太监也强撑着,换成了跪拜的姿势。 “皇上......”上官素心已经感觉到身子开始发烫,头脑也变得昏沉。 可细节决定成败,这一环还不算完满,不能晕过去。 她用尽力气的呼唤,也只如蚊蝇嗡鸣。 箫景鸿却还是听见了。 迈步到她身边,没有多余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脚边的女子又呢喃了一句什么,被雷声掩盖。 箫景鸿不得不半蹲下去,“嗯?” 距离缩近,原本被雨水掩盖大半的血腥味,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袭他的周身。 他有一瞬的失神,只觉得眼前人不该是这样的气味。 应该如幽兰,似暖香,缠绵而包容。 昨日尾音还发颤的嗓子,今日犹如拉破的风箱。 “娘亲,好冷……抱抱红儿吧……” 听清了她的话,萧景鸿背影一僵。 跪在她身旁的小宁子闻言,惊得险些抬起了头。 心里直呼傻姑娘,对着皇上叫娘,这不是冒犯天威吗,哪怕喊声疼呢? 自己是不是该说句话? 小宁子满脸纠结。 可师父只让他护住乔姑娘,却没说让他帮乔姑娘打圆场。 自己嘴又笨,万一弄巧成拙,岂不反而害了人家? “皇上,乔氏应当是发了高热。”没等小宁子琢磨完措辞,魏恩先开了口。 并未替上官素心昏迷前的话找补,只道所见实情。 “可要奴才——” 魏恩的话说了一半。 萧景鸿已长臂一展,将上官素心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跟只猫似的,没多少重量,浑身滚烫,牙齿都在哆嗦,双目紧闭,下意识贴紧唯一的热源,湿漉漉的脑袋就差没钻进他衣领里。 “传御医。” 热浪浮沉,迷迷糊糊间,上官素心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撬她的牙齿。 熟悉的恐慌席卷全身,仿佛又回到了,生前被人强行灌下毒酒的时候。 她咬紧牙关,不愿让一滴液体入口。 都死过一回了,怎么做了鬼还要喝毒酒,她不喝,死了也不喝! 萧景鸿本坐在一旁,和魏恩商议安王之事。 余光不经意一瞥。 瞧见给乔红儿喂药的宫女,一再失败,情急之下,拿了一根竹条想要撬开她的嘴。 结果乔红儿却更加抗拒,被竹条划破嘴角,也未松懈一分。 “拿来。” 萧景鸿坐到榻边,从喂药宫女手中接过没少一口的药碗。 自知失职,喂药宫女下跪认罪,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皇上明鉴,御医说若乔姑娘不尽快服药退热,恐有性命之忧,奴婢情急之下才……” 见萧景鸿一脸肃色地凝视着乔红儿的脸,根本没有听旁的话,喂药宫女渐渐噤声。 回想今日亲眼所见,皇上一路抱着乔红儿赶到偏殿。 王府唯一的御医,直接被他叫到跟前给乔红儿治病。 头上肿了老大个包,同样昏迷未醒的安王,也只能排在后头。 种种言行,无一不表明,皇上是真把乔红儿放在心上了,真让人艳羡。 喂药宫女见萧景鸿缓缓低下头,眼珠子都瞪大了,心想难道是像话本子那本,要吻醒—— 萧景鸿低沉的嗓音,清晰有力地在上官素心耳边响起,打破了喂药宫女的绮思。 “乔红儿,张嘴喝药。不喝就死了。” 喂药宫女默默把自己隐含激动的目光收了回去。 皇上这是在威胁…啊不,劝告乔红儿。 自顾自“威胁”完人,萧景鸿再给上官素心喂药。 先在她脑袋后多塞了垫子,抬高后才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适才一直紧闭的唇齿,竟当真松懈了几分。 萧景鸿喂药的动作并不温柔,但却沉稳不急躁,每次少许,待药汁入喉后,才喂第二勺。 很快,一大碗药,喂得干干净净。 “御医可说了,喝了药她多久能醒?” 萧景鸿接过魏恩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喂药宫女道。 喂药宫女垂首答道:“未有确切……说需得看是否能尽快退热,退了便无大碍,若不退……” 不吉利的话,做下人的不能过嘴,咽下不表。 “她惜命得很,鞭子都挨过来了,何况一场高热。” 萧景鸿言之凿凿,没有半点担心或者焦急。 如同魏恩进言那般,要想彻底扳倒安王,乔红儿确实是一颗再合适不过的棋子。 以安王那胆小如鼠蠢笨如猪的性子,有了此次的教训,定会夹紧尾巴做人。 再要抓到他如此错处,可就难了。 所以,乔红儿不能死。 萧景鸿和魏恩到了外间,不多时,有侍卫来报,管事太监康公公到了。 康公公入内未见乔红儿,不知其安危,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让小宁子冒险护人,得那人活着,才能是他的出路和前程。 若乔红儿死了…… “乔红儿的出身来历,事无巨细,一一上奏。”魏恩立侍萧景鸿左右,代主喝令一声。 听见此问,康公公的心又往肚子回落半分,一边理着思绪一边松了口气。 看来没死,若死了,何必打听她的出身来历,直接让他来扫尾收尸了。 “回皇上,乔姑娘出身溪州乔家旁支,因主支获罪罚没为奴。至亲流放山南,京中并无……” 康公公恭敬地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因乔红儿此前没少同他哭诉,对乔红儿的事,他了解得当真不少。 本想说乔红儿在京无亲无故,可忽然想起一人。 “并无亲眷,但有一故人,是她的未婚夫婿。” 第7章 桃红之死 “她,有婚约在身?” 箫景鸿眉尾轻挑,婚约二字辗转唇舌,不知其意。 若是如此,那昨日的顺从,便成了被逼无奈。 那份带着傻气的恳求,更显得虚伪至极。 反倒是一开始的抵抗......那时候,不定她正在心里念着情郎呢。 冷笑挤出喉咙,箫景鸿不知是在笑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棒槌。 还是笑自己厚颜,竟有一瞬,相信了乔红儿心里对自己怀有痴念。 站立一旁的魏恩,也因康公公的话,想起了今晨看向乔红儿的那一眼。 朦胧泪眼,以为是她情难自禁,现下看来...... “唉......乔姑娘实在是个可怜人。” 康公公垂首叹气,仿佛没有听见皇帝的那声冷笑。 耷拉着眉眼,不急不忙地补上一句,“确切来说,是她有个前未婚夫婿。” 跟说书人的“话又说回来”似的,康公公一声叹,反倒堵上了皇帝和魏恩才对乔红儿升起的那点怀疑。 魏恩余光顾及主子的神色,肃声告诫道:“说话别吞吞吐吐,翻来覆去。干脆利索些。” “是是。”康公公点头如捣蒜,不再一唱三叹,一口气将前因后果道尽。 “乔姑娘才来皇陵,便念着她的未婚夫婿定会想法子救...额,带她离开。” “可好几个月,连封信也没收到。约莫三五日前,终于盼来了音讯——却是一封退婚书。” 守陵宫女,需守贞终身,若无机缘,一辈子都会困在皇陵。 乔红儿虽是无辜受牵连,可已是如此下场,若她的未婚夫婿无权无势,放弃这段婚约,也不奇怪。 箫景鸿生在皇家,对利益高于情爱的选择,实在是司空见惯。 康公公紧接着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平素被骂一句都要哭一场的乔姑娘,一声不吭,竟悬梁自缢。” “若非老奴碰巧经过,便是红颜薄命。” 乔红儿很惜命,很怕死,箫景鸿在心中笃定。 他见过太多生死,乔红儿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会轻生之人。 脑海浮现昨日,她那句求他垂怜。 她甚至很怕痛,怎会有自缢的勇气? 可康公公不敢欺君,所言句句皆是亲眼所见。 难道是为她那狼心狗肺的未婚夫婿?情深不寿? 这念头才冒出来,就被箫景鸿抛之脑后,可笑至极。 “许是鬼门关走过一遭,乔姑娘这几日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向老奴应承,不会再为了那薄情郎罔顾性命,说便是终身为皇家先祖守灵,也甘之如饴。” 康公公语气带上些赞叹和怜悯,可到底不敢诋毁安王。 只能以一句结尾,“许是运道差了些,今日落得如此境地。” 一通话说完,康公公轻易勾勒出了一个,至真至诚、敢爱敢恨的乔红儿。 不畏死在这世道不算难得,难得的是,还存一颗向死而生之心。 听康公公说她运道差,箫景鸿想到的却不是安王。 若昨日,自己没有用她消解病发之症,或许今日她便不会有此一劫。 不过,话又说回来...... “既受皇家雨露,何来的运道差。” 箫景鸿听不惯这评语,抬手打发了康公公。 沉默片刻,又吩咐魏恩道:“派人去查,他所言可存虚。” 无以为后的太监,是皇宫里一等一的自利之人。 他不相信,康公公这等资历的老太监,会有那么多的好心,去怜惜一个小宫女。 适才康公公所言,或不敢有假话,可这番论调,分明是在给乔红儿说情。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凭什么让康全福那个老东西为她费如此唇舌?” 过了约半个时辰,魏恩去而复返,还带回了一个人。 被割了舌头的桃红,一脸惊恐地被扔到皇帝面前,犹如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 “回皇上,奴才查明,康全福所言确凿。” “不过昨日还有一事发生,乔红儿自偏殿离去后,被此女带头浇茶羞辱。” 一会儿功夫,魏恩查探所言,便如亲眼所见般详尽。 “乔红儿承宠之事暴露,康全福才态度大变,还听其令,割了此女舌头。” “哦?”箫景鸿波澜不惊的神情,因此言,有了一丝兴致。 桃红虽已口不能言,可听了魏恩的禀报,心里又生出一丝癫狂的期盼。 滥用私刑,有违宫规!这是她报仇的好机会! 她乔红儿承宠一次又如何,眼下皇上知道她心狠手辣,难道还会施以宠爱? 男人喜欢的,都是娇滴滴的花,桃红深谙此道。 砰砰几声,桃红说不了话,就用尽全身力气磕头。 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很快额头红肿一片,隐渗血迹。 抬头泪如雨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尽是恳求,双手不停挥动,最后合十相拜。 “你,在求朕为你做主?” 箫景鸿一眼看穿桃红的想法,轻转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不置可否。 桃红闻言,心中大喜,疯狂点头。 她想得没错,皇上定然已经厌弃那贱人了! 苍天有眼,便是不能要了那贱人的命,能把她的舌头割掉,也算以牙还牙。 被桃红饱含期许的目光紧盯着,箫景鸿也视若无睹。 似笑非笑,抛出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她常被你带头排挤,辱骂,还哭过许多回。” “这么想来,那根悬梁的白绫,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并非尽为了负心汉。” 不知被什么取悦,箫景鸿笑了一声。 唇衔三分薄笑,一瞥勾魂,让桃红一时愣住。 一颗心却不受控地狂跳了起来,头皮都隐隐发麻。 那是被野兽盯住致命处的本能反应。 桃红忽得心生退意,不敢再求其他,瑟缩着脖颈想要往后退。 却撞在了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的魏恩的靴子上。 “杀了吧。”箫景鸿略抬双指,又看了一眼依旧安静的室内,“带远些。” 魏恩这次回来的,比刚刚更快。 连腰间的佩刀,都已用烈酒擦得干干净净,不带半点血腥气。 “皇上,那康全福......?” “赌徒行径。”箫景鸿未论康全福所为正确与否,反而向魏恩提出另一个问题。 “他赌的,是乔红儿非池中之物。你觉得呢?” “......宫中禁赌。”魏恩沉默半晌,吐出无趣的四个字。 “朕逼着你赌。”箫景鸿对自幼相伴的魏恩这副性子太了解,立刻接道。 魏恩沉默更久,再开口,话却一时难收。 “以她为由,或可惩安王一时,将其贬出京城。只是如此,太后娘娘凤怒恐难平息,她,难逃一死。” “此为一时解法,时日一长,太后娘娘仅凭一个孝字,便能将安王召回。” 魏恩就事论事,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如同他腰间佩刀,背后利箭一般生硬。 “毕竟,乔红儿,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 “你拿朕的话来回朕的问题?”箫景鸿冷笑一声,“真有长进。” 魏恩依旧木着一张脸,只干干巴巴拍了一句,“皇上圣言,奴才铭记于心。” 箫景鸿懒得挑魏恩这木讷的老毛病。 心里却知道,他分析得不错。 一个小宫女,哪怕丢了性命,也抵不过母后捧在心尖上的幺儿。 乔红儿,是只被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 还是只聪明的,死了会觉得有些可惜的兔子。 若让她活蹦乱跳的,是不是能咬更多的人?又能下多狠的口呢? “那就......”箫景鸿结论未尽言,屋内便有了动静。 先是那喂药的宫女,语气由惊喜转为急切。 “乔姑娘,你可算醒——诶,不能下地,御医说你得静养,乔姑娘!” 上官素心脚才沾地,便因乏力险些跌倒。 硬是自己撑在床沿,满满站直了身子。 不顾喂药宫女的劝阻,沙哑着嗓子道:“我,我要见皇上——” 箫景鸿寻声而来,一眼看到她落在地上的赤足。 眉头微蹙,又上前几步,“如此不要命,也不必守陵了,直接殉——” 葬字未出口,箫景鸿的话哽在了喉头。 因为他看见了,上官素心抬头后,满是惊恐的眼睛。 本就不小的桃花眼瞪得溜圆,眼瞳瞬间大了一圈。 那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畏惧。 想起康全福说她自缢过,许是勾起了关于死亡的记忆。 “咳,吵着见朕,要做什么?” 箫景鸿生硬地转了话锋,见她还愣着,直接梅开二度,将人打横抱起,放回了床上。 触及到的部分,都僵成了木头一般,不及之前,半分柔软。 重回温暖的被窝,上官素心才回过来神,下意识抱紧了被褥。 “奴婢,奴婢是想求皇上,饶安王一命。” 箫景鸿以为自己听错了,嗯了一声,“你为安王求情?烧傻了?” 上官素心干涸的眼眶又蓄满了眼泪。 亮汪汪的,一颗未落,语气里有怨、有恨,更多的却是无奈。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奴婢微末之身,贵人们动动手指,要奴婢的命犹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字字泣血,令人不忍卒闻。 “奴婢不是为安王求情,是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第8章 乔主子 箫景鸿已在心中评过,乔红儿是只聪明的兔子。 可她敏锐的洞察力,依旧会让他感到意外。 要不是知道她才苏醒,他甚至会怀疑,是不是魏恩的话被她偷听到了。 “你认为,安王该不该死?”箫景鸿没有应许什么,反问一句。 一旁的宫女闻言,差点没忍住冲上官素心摇头。 心道,再如何安王也是皇上的亲弟弟,乔姑娘可别因一时之气,惹怒龙颜。 魏恩不动声色,可头却微微向上官素心所在偏了一分,也想知道她的答案。 “该!”上官素心没有任何犹豫,甚至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般痛快。 “他为富不仁,为弟不恭,为子不孝,如此十恶不赦之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可是。”上官素心骂完,又深吸了一口气,“这世间再穷凶极恶之辈,也不值得,以奴婢之命换其一死。” “奴婢于贵人而言,是贱命一条。可奴婢也有爹娘,哪怕此生再无相见——” 言此,上官素心哽咽一声,倒并非全靠原身哭丧的本事。 而是想起了她的生母。 她最好的选择,便是守陵一生,做个闲人。 只是如此一来,只怕再无见母亲的机会,无法在她膝前尽孝,在她走后送终。 “十月怀胎不易,奴婢不愿轻易丢了这条,母亲好不容易诞下的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在场三人,皆有动容。 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皇帝,都非天生天养,都有冒着生死之险,生下他们的母亲。 只是箫景鸿闻言,眸色比之旁人,更深沉几分。 他的反应,上官素心了然于胸。 生前她便知道,箫景鸿虽是如今的太后亲生头胎,可却没有养在其母膝下。 而是由先皇后抚养长大。 箫景鸿敬先皇后,心底渴望的母爱,却依旧来源生母。 可惜,造化弄人,生母其后再诞一子,便是如今的安王。 比起没有养育之情的长子,太后更疼惜爱重安王这个,由她一手带大的幺儿。 上官素心是拿箫景鸿内心的缺憾,勾起他的一丝恻隐之心。 一如她昏迷前,有意错叫的一声娘亲。 “奴婢为苟全性命,恳请皇上免安王一死。”上官素心于床榻上,伏身跪拜。 “越俎代庖,以孝而论,也求皇上切莫因一时之气,伤母子之情。” 论私情,她字字句句令人心软。 可后一句,揣测上意,言涉太后,别说喂药宫女,就是魏恩都频频侧目。 如此言行,实在是,太过狂妄大胆。 “母子之情,好一个母子之情。”箫景鸿闻言果然勃然大怒。 他倏然起身,一反不怒自威的常态,气急之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药碗,狠狠砸在了地上。 喂药宫女和魏恩,都因这一砸,跪在了地上。 而上官素心,从开口说这番话起,就没有把头从手背上抬起过。 她不抬头,箫景鸿便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巴,被迫她抬头对视。 漆黑的瞳孔似无尽深渊,藏着能将人骨头搅碎的罡风。 “乔红儿,你好大的胆子。” “你知不知道,安王所言,可以谋逆之罪论处,朕便是当场格杀,朝臣也不敢有一声妄言!” “而你,以下犯上,朕现在就可以——” “皇上若要奴这条命,奴死而无怨。” 上官素心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面对暴怒的帝王,甚至打断了他的话。 她就着箫景鸿的手,抬了抬头,露出他昨日才亲吻过的脖颈。 上面甚至可见,未完全消退的爱痕。 “奴怕疼、怕死、自私、自利。” “可母亲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已是皇上的人,身无旁物,唯有这条命。” “您别生气......”绷紧的脖子,让她说话有些困难,剩下的话,轻飘飘的,只有彼此可闻。 “也别,难过。奴只是,不愿您......后悔。” 箫景鸿捏着她下巴的手一僵,眼神里闪过片刻的错愕。 相似的口吻,不同的嗓音,仿佛穿过时光,重叠在耳边。 “二皇子,您别生气,也别难过,忍一时之气,总好过追悔莫及。” 他的手触电般收回,失去支撑,上官素心立刻倒在被褥上。 身子本就还虚弱,此时更是出气比进气多,又开始因为遍体发寒,而颤抖起来。 狗男人......上官素心在心里暗骂一声。 她太了解箫景鸿的脾气,若不让他先把怒火发泄干净,根本无法理智思考。 为了能让箫景鸿不发疯砍了安王再牵连自己,她故意以太后刺激他。 效果倒是达到了,只是自己这口气险些被他折腾没了。 先帝还真没骂错,箫景鸿就是一头犟驴! 箫景鸿似乎彻底冷静下来了,还冷静得过了头。 他没再提要杀谁,扭头就离开了房间,脚步隐约还有几分仓皇。 魏恩深深看了一眼上官素心,紧随其后。 屋内只剩下她和跪在地上的宫女。 “咳咳,劳驾,给我端碗水,多谢。” 宫女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虽没明白局势到底如何,可还是依言,给上官素心倒了水来。 知道她乏力,小心翼翼地举着杯子送到她嘴边,“慢些喝,别呛着了。” 喂完水,宫女和上官素心面面相觑。 干瞪眼半晌,无奈道:“乔姑娘,皇上待您分明有怜惜之意,您适才何故如此激进,反倒是弄巧成拙。” 这宫女原身不认识,上官素心飘着的时候,却见过,名叫巧慧。 是个老实巴交,默默无闻,踏实干事的,也是魏恩眼光毒辣,才能把她挑出来暂时照顾自己。 上官素心没有讲出实情,只苦笑一声,“许是,情难自抑吧。” 短短四个字,让单纯的巧慧仿佛亲身历经一场情与恨,跟着叹了口气。 “我听得出来,您是好意,可皇上未必听得进去。若皇上当真不网开一面,您可该怎么办啊。” “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认。”上官素心笑了笑,笑里满是道不尽的绵绵情意。 “你放心,纵是一死,皇上圣明,定不会牵连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巧慧闻言更心疼这个傻姑娘,不再多言,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上官素心背上有伤,只能侧躺着。 在巧慧看不见的方向,她打了个哈欠,趁着背上涂抹过,能压制痛楚的药效没过,瞬间放松心神,睡了过去。 这一遭,她这身子可亏大发了,心疼得紧,得多休息,抓紧养好才是。 也不知背上的伤会不会留疤,唉,不过左右也是在皇陵逍遥一生,留疤就留疤吧...... 屋内的人睡得香甜,屋外的人却面冷如冰。 隔着窗户,箫景鸿听见了巧慧和乔红儿的对话。 他的一颗心仿佛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像她,虽然容貌不同,嗓音不同,可所思所想,都像她。 另一半却在唾骂自己,今生最后悔的事已然发生,哪还有那么多悔可念的。 宫中有一个苏时雨不够,难道还要再添一个乔红儿吗? “画虎画皮难画骨......”箫景鸿无意识地念了一句谚语。 一直沉默伴随他左右的魏恩闻言,顿了顿,犹豫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君臣四目相接,魏恩感觉,似乎从主子眼底看到了深深的嫌弃。 “谁和你玩儿对联了。”箫景鸿语气烦躁,心反倒因魏恩难得犯蠢的行径,静下来了。 “既是你的提议,就照你说的办,若日后她生了什么祸端,朕也唯你是问。” 撂下一句十分蛮不讲理的话,箫景鸿觉得自己心气都顺了不少。 好不容易成了帝王,就该如此,自己生气,就让别人受气。 “好了,朕要去看看安王,你,看着办吧。” 看着箫景鸿转身离去的背影,魏恩狭长的双眸,似乎有一瞬的圆睁。 最后幽幽一叹,转身又进了屋。 巧慧见他进来,打了个激灵,冲他做口型道:“乔姑娘睡着了。” 魏恩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后退几步,冲巧慧招了招手。 叮嘱几句后,让她等乔红儿醒了后,转告一声。 许是药效发力,上官素心这一睡,就是半日,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巧慧趴在床边打盹,她才有动静,巧慧就立刻惊醒过来。 点亮烛火后,趴在床边轻声道:“乔主子,天还未亮,您再睡会儿吧。可要喝水?” 上官素心没力气动弹,觉得口渴,又要了一杯水喝。 喝完迷迷糊糊又闭上了眼,这才一觉到天亮。 次日,天色放晴,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上官素心的脸上。 后背又痛又痒的感觉,让她悠悠转醒,睁眼就看见,巧慧端了一盆水走了进来。 “乔主子您醒啦,奴婢先给您擦身换药,再服侍您——” “等等——”上官素心后背一僵,打断了一脸喜气的巧慧,“你刚刚,叫我什么?” “乔主子啊~”巧慧笑着道,“奴婢奉命,日后便跟着乔主子您了,主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上官素心没回话,只是僵硬地闭上了眼睛。 心里数了十个数,猛然睁开,巧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脆生生地唤了一句,乔主子。 第9章 诞长子者立为后 上官素心的伤势实在太重。 许是今日心弦松了,痛感和乏力感加倍于身。 从醒来洗漱换药,再到用早膳,都没离开过床,由巧慧一一伺候完成。 巧慧说,皇上下令要带她入宫。 可这不对啊!为什么啊? 按她本来的计划,应该是安王大逆不道,被箫景鸿一脚踢出京城。 再等箫景鸿返回皇宫,在这皇陵,她上官素心便可以彻底横着走了。 睡过皇帝,惹过安王,最后好好活下来,皇陵谁还敢触她的霉头。 千算万算,没算到箫景鸿脑子抽筋。 他才登基一年,第一次来皇陵祭祖,睡了宫女已是大逆不道,居然还要把人带回皇宫。 真当御史的笔杆子是装饰吗? 好,就算他不怕被大臣的唾沫星子淹死。 那有没有想过,她上官素心,顶着个罪奴身份入宫。 算她心大,不在乎旁人目光,可太后呢? 人太后亲生的就俩儿子,一个,她睡了,一个想睡她手被废了。 “巧慧,把窗子开大些。”上官素心痛苦地翻了个身,“我好像要窒息了......” “主子,御医说您受不得风。”巧慧不知第几次婉拒她的命令。 掰了掰自己的手指头,“您说要窒息都第八回了,御医也来看了,说是您的幻觉。” “你今早还说,有什么事,我尽管吩咐。”上官素心幽怨地瞥了巧慧一眼。 巧慧实诚地点了点头,“没错。可皇上也吩咐了,若回宫前主子您有什么三长两短,奴婢这条小命,也就没了。” 上官素心和巧慧大眼瞪小眼,瞪得都要干了,屋外忽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奴才特来向乔主子请安。” “康——公公。”上官素心意图鲤鱼打挺未果,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慢慢躺回原位,硬撑着吩咐巧慧道:“让他进来。” 康公公被巧慧领进来后,头都没抬一下,便跪在地上给上官素心磕了个头。 “奴才康全福,见过乔主子,不知乔主子的伤——” “康公公,这些客套话,咱们就免了吧。” 上官素心侧躺着,和康公公面前,隔了一扇透光的屏风。 她盯着屏风后,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你那听话的徒弟,伤势如何了?” 康公公对上官素心,比惩治桃红那日还要恭敬。 回话的时候依旧跪着,笑容一刻不敢落下,“劳乔主子挂怀,小宁子伤得不算重,上过药,已无大碍。” 顿了顿道:“定不会妨碍乔主子随御驾返宫的行程。” 醒来半日,上官素心并未只沉浸在,要入宫的噩耗里。 她知道,箫景鸿一旦决定了的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了自己打算,她吩咐巧慧的第一件事,就是带药给小宁子。 并向皇上求情,让她入宫时,除了巧慧,再带一个小宁子随侍。 箫景鸿似乎忙着处理安王,今日并未露面。 不过让魏恩转达,同意了她的请求。 “我记得,你有两个徒弟。”上官素心拉家常般随意。 一双含情目,却满是无人看得见的审视和探究。 “难道小宁子和你沾亲带故?不然,昨日怎不见你让另一个也来当回英雄。” “回主子的话,老奴确实有两个徒弟,不过都是离宫前认的,没什么血缘关系。” 康公公依旧陪笑,谈及两个徒弟,除了谄媚多了几分真诚。 “小宁子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又向来老实,能随主子入宫,指定不会给主子添麻烦。” “小福子么,是个皮猴子。再说,老奴养了他们这么多年,跟前也得留人养老送终不是。” 听了他的回答,上官素心一时无言。 太监无根无尘,可并非无心无情。 至少康公公为这两个徒弟费的心,当得起那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依两人的性情而言,确实是小宁子更适合入宫奔前程。 宫中活得久的奴才,不是机灵掐尖的,而是那些闷头听话的。 更难得的,小宁子连亲缘都断干净了。 待康公公老死,他便彻底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这样的人,用着更放心。 “桃红的事,加上昨日两件事,我承你这个情。” 上官素心收起闲散的语气,虽身子还虚弱,可承诺却掷地有声。 “只要小宁子如你所言,是个老实的。日后我必拿他作心腹,不会随意为弃子。” 她没说一定会善待小宁子,或者保他一世荣华富贵。 甚至在不把他当弃子前,都有前置条件。 但康公公听了这番承诺,反而更为动容。 年迈的身子佝偻着,一连给上官素心磕了三个响头。 “老奴,替小宁子,谢乔主子赏识。” 他们做太监的,自个儿都难把自个儿当个全乎人看。 对他们而言,能做个主子愿意用的奴才,便比什么都牢靠。 “他啊,最该谢的可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师父。” 上官素心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打探起了关键的事。 “城内的消息,你知道多少?” 有了前面的一番试探和交心,康公公也不藏私。 毕竟现在他傻徒弟的命都系于乔红儿一身。 日后乔红儿走得更高,不仅小宁子能享福,他若还活着,说不定也能沾沾光。 她问的是城内,却不是京城内,而是皇城内。 别看皇陵远在京郊,身为管事太监,康公公和宫内是有往来的。 “皇上仁孝,为先帝守孝一年,才入后宫。” “现下后宫娘娘不多,皆是先帝和太后指婚所得。唯有两人,主子需多留心。” “一个是太傅之女苏时雨,封为慧妃,皇上赐其协理六宫之权。” “一个是神威大将军之女欧阳沁芳,封为瑛妃。” 上官素心在先帝身边伺候了三年,深知后宫妃嫔的位份,和前朝牵扯甚深。 对于箫景鸿的后宫里,一文一武两妃分庭抗礼的局面,并不意外。 只好奇道:“两位娘娘如此身份,却连四妃之位都没混上,那皇后娘娘是哪家闺秀?” “回乔主子的话,现下庆国并无皇后。”康公公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位份最高的,便是这两位了。皇上有口谕,后宫众妃,谁先诞下长子,便立谁为后。” “嘶——”上官素心倒抽一口凉气。 以前,看着还是二皇子的箫景鸿,虽然脾气急躁了些,可也不至独断专行。 如今继位大统,居然连中宫空置,后位空口许诺的荒唐事都做得出来。 他真没被大臣的唾沫星子淹过吗? 要知道先帝都做了一辈子皇帝了,还有被大臣怼到生闷气的时候。 康公公心里也因这位年轻帝王的所作所为,大开眼见。 可他和上官素心,都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多谈一句箫景鸿的事。 “咳,除此外,此番皇上回宫,应是要办第一回选秀了。” 比起前面的重磅消息,新皇选秀,乃是旧例,不足为奇。 可上官素心,却因他这一句话,直接坐了起来。 双手紧握成拳头,才勉强稳住声音,“你可知,入选名录?” “这......老奴实在不知。”康公公一脸为难。 他能知道宫里这么多消息,都费了不少银子打点。 选秀名单和他一个老太监,实在没什么干系,不知道才正常。 他隐约察觉到上官素心似乎格外在意选秀,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不过,四年前先帝办了最后一回选秀,遴选闺秀,皆乃各家嫡出。” “因此,眼下皇上选秀这回,适龄闺秀不多,估摸着,各家上报的,嫡出少庶出多。” 四年前的选秀,不仅震惊朝野,连民间也议论纷纷。 话自然都不大好听,毕竟都知道,那时先帝已然日薄西山,选些年轻娘子入宫,实在是有损阴德。 可这些话,康公公也是不敢出口的,只能给出模糊的一点信息。 这不确切的消息,对于上官素心而言,却足够了。 庶出,是了,生前她是顶着嫡妹的身份替嫁入宫。 若嫡妹这一年未嫁人,依她和嫡母那心高气傲的性子,定会送她入宫求宠。 那接下来的选秀,嫡妹自然只能以她的身份——庶长女上官素心,入宫参选。 这也算是,她得知要入宫的噩耗后,难得的一个“好消息”。 毒酒穿肠的滋味,她永生难忘。 而该好好品尝那滋味的人,本该是她的好妹妹,上官妍心。 庆国旧例,妃嫔无子者、不端者殉葬。 前者是定死了的规矩,后者却留有很大的余地。 何为不端,自有一国之母的皇后品评。 是殉葬还是赦免,若无特殊,皆在皇后的一念之间。 “生长子者立为后......”上官素心将这句话,在唇齿见碾了一遍。 再不见之前的郁郁寡欢,反而踌躇满志。 “好了,你先退下吧。让小宁子好好养伤,返程的时间,皇上只宽限了两日。” 打发了康公公,上官素心提起精神,对巧慧道:“我饿了,去取膳来。还有,去问问御医,我的伤可会留疤,有无对策。” 既然要争,她就要做好最周全的准备。 第10章 心悦诚服的姜御医 两日后,御驾重启返程。 宽敞的马车里,铺满了柔软的被褥。 上官素心平趴在车厢底,恨不得用浆糊将自己同这辆马车粘在一起。 只因御医说,她背上的鞭伤太重。 若想要不留疤痕,那愈合就尤为重要。 马车颠簸,直到回城,都不能让伤口有二次崩裂的风险。 单纯这样趴着,也难免有晃动。 上官素心一不做二不休,让巧慧拿了软布条,将她的手脚,呈大字型平铺。 缠绕手腕脚踝,固定在和车厢是一体的车座上。 “主子,当真要这样吗,路上得三个时辰呢,奴婢怕您吃不消。” 巧慧绑完人,一脸的不忍心,“要不就单趴着,奴婢帮您稳住身子。” “区区三个时辰,我受得住。”上官素心坚定不移。 倘若她一早知道,自己还要入宫一回,定然不会选择惹怒安王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来除去威胁。 可事情已然发生,与其后悔,不如抓住一切机会,利于当下。 原身的这副皮囊就是她不能轻易放弃的筹码。 说来,也多亏了原身乔红儿,除了哭得一手好丧,还精通舞技。 身段玲珑不说,柔韧性更是极佳。 才能让她有坚持三个时辰的信心。 守陵宫女平日,有三件必须做的差事。 为天子祈福,为先帝上贡跳舞,最后再给皇家列祖列宗哭哭灵。 只怕乔红儿在天之灵也没想到,自己用来侍奉死人的本事,都被她用在活人身上了。 上官素心才适应了这姿势,就等着起程了。 车门外,忽然响起了魏恩的声音,“乔娘子,皇上有口谕。” 巧慧闻言,想要先给上官素心解开,毕竟这姿势实在有些怪异。 “不用,开门便是。”上官素心晃了晃脑袋,不想再折腾一回。 自己都五体投地了,如此虔诚,接皇上口谕再合适不过。 车门打开,魏恩手里拿着一张纸,张开嘴正要宣读口谕。 看清上官素心的姿势后,手条件反射般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没刺客,没被绑架,我这样是遵医嘱。” 上官素心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生怕说慢了,巧慧被当成刺客砍成两半。 魏恩的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抽搐。 默默收回手,先将那张纸递给了巧慧。 “乔娘子,皇上口谕有二。” “一涉安王,待回宫后,安王会以戕害宫女,不敬先祖为由,贬谪离京。” “二关乎娘子己身,从今以后,娘子非溪州乔氏之后。而是出身东州乔氏,乔家嫡女,乔嫣然。” 传完口谕,魏恩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留了时间,让上官素心消化并提问。 就着巧慧的手,上官素心很快便看完了那薄薄一张纸上的字迹。 那是关于她的新身份,简明扼要的人生经历。 两道口谕都很好理解。 上官素心看完后,向魏恩颔首致谢,“我知道了。劳公公转达,妾感念皇上恩德,定会当好乔嫣然,不给皇上添麻烦。” 魏恩见她答得干脆,毫无疑问,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娘子可有何疑惑?” 疑惑么……这一很好理解,萧景鸿早就想让安王从他眼皮子底下滚出去了。 所以依旧是借了自己和安王的那场冲突做借口,以免太后为安王开脱。 只是自己现在是乔嫣然,那定然还需一个死去的“乔红儿”。 皇陵恰好有一具现成的新鲜女尸——桃红。 至于其二,虽然不明白萧景鸿为何坚持要带自己回宫。 可改换身份对她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东州乔氏嫡女,皇上给她捏造的新身份,定然经得起盘查,比起罪奴之身,好上太多。 如此,她也可以暂时放下太后会拿她泄愤的担忧。 两全其美之策,她满意得很,还能有什么疑惑? 见魏恩目光定定,上官素心犹豫了一下,勉强找了个疑惑出来。 “嫣然二字……可是皇上亲口取的?” 桃花眼含情脉脉,眼尾红痕泄露三分小女儿情态。 魏恩心中闪过一瞬不解。 乔氏,分明是极为聪慧之人,可偏偏事关皇上,便迷了心窍一般。 道是情之一字难解? “她就问了你名字?” 摇晃的马车内,萧景鸿挑眉问道。 得到魏恩肯定的答复后,萧景鸿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随口编的罢了,也不知道问些关键的,时灵时傻。” 魏恩看着萧景鸿手里拿着的诗册,决定不多话。 只见诗册恰好翻到一篇赋。 萧景鸿如薄刃般修长的指尖,透露出几行字。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长长的车队于入城前分作两拨。 小小的一辆马车落了单。 换上寻常男子布衣打扮的小宁子,驱车前往城内一处别院。 他和巧慧一起,利索地将主子安置好,再单独向主子磕头告别。 “主子,奴才身份不便在宫外走动,得先入宫。” “下月便是选秀,奴才会在宫中,静候主子入宫,再来侍奉。” 颠簸了几个时辰,上官素心已是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不过还是勉强提了口气,叮嘱了他几句。 “也不知魏恩会将你安排到何处。这一个月,你需得记着,万事莫出头,一切等我入宫再说。” 顿了顿,懒怠的嗓音带着一丝笑意。 “若出了什么茬子,你只要如你师父所言,在宫里老实做人,也不愁活不下去。” “主子,这话可不吉利!”巧慧正好端了热水进来,听见她的话脸都皱了起来。 “你主子不怕不吉利。”上官素心被巧慧的反应逗乐。 死过一回的人了,虽求生意志更甚,可许多事她反而看得更开阔。 “凡事都有万一,丑话说在前头没什么不好。” 她既答应了康公公会照拂小宁子,便会替他多考虑一分。 小宁子听完,没什么反应,只是又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 留下一句,“奴才等着主子。”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上官素心彻底过上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的日子。 期间,隔段时日,姜御医就会来给她诊一回脉,斟酌着换些用药。 安王被贬出京,原本属安王府的姜御医,若无诊治上官素心这差事在身,只怕会和安王府那些幕僚同样落得潦草下场。 祸福相依,他一个御医,从前也算不得安王心腹。 如今能重回太医院,对他的前途而言,反倒是好事一桩。 投桃报李,姜御医当真在诊治上官素心的伤势上,花了十分的心思。 “如此,娘子您的伤算彻底好透了,不但未留一丝痕迹,也绝无任何后遗之症。” 上官素心收回放在软枕上的手,冲着姜御医颔首致谢。 “多亏姜御医妙手回春。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个头疼脑热,日后还望姜御医多费心。” 御医虽有品级在身,可论出身依旧算作匠籍。 姜御医给安王府看过数年的病,别说什么赏赐,就连好脸色也没看见过。 虽乔娘子只表了谢意,可话中这份认可,便让人觉得熨贴。 何况,还未有任何名分,便被皇上特殊关照。 待她入了宫,定不会默默无闻一生。 与其到时候锦上添花,不如在其微末之时,雪中送炭。 “此乃微臣份内之责,娘子过誉。” “选秀第一关,需先查体貌康健。微臣有一家传方子,内外兼服,有美容养颜,顺调气血之效。” 姜御医从药箱里拿出一张药方,双手递给上官素心。 上官素心接过药方,并未直接收下或是问东问西,而是认真地看了一遍。 说是药方,其实严格来说是一张药膳方子。 “以进补食材辅以温性药材,减弱药材自带毒性,散寒补阳,行气活血。” 看完她赞叹一声,“姜御医当真家学渊源,先祖是有才之士。” “娘子竟通晓医理?”姜御医的惊讶溢于言表。 毕竟药是三分毒,他还想着要如何向乔娘子证明,这药方有百利而无一害。 未料人家一语中的,根本用不着他解释。 上官素心将方子递给巧慧,浅浅一笑,“只不过略读了几本医书,在姜御医面前卖弄了。” 经此一番,姜御医对上官素心更多一分心悦诚服,还以为她天资聪颖。 他不知道的是,上官素心露的这手本事,源于先帝。 上官素心侍奉先帝三年,先帝百病缠身,日日都离不开汤药。 作为近侍,上官素心必须先以身试药,才可侍奉先帝服用。 无论是为了更好地侍奉先帝,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上官素心都只能闷头啃医书。 时不时再和给先帝医治的院正偷学一两手。 论治病救人,上官素心一成把握也没有,毕竟没经验。 可对于药材药理,她烂熟于心,所以才能一眼看出,姜御医给的,是张实打实的好方子。 “唉,方子虽好,可用的药材食材也贵得慌。” 看着方子上一味比一味名贵的药材,上官素心眼热却无奈。 她现在住的这间别院,是箫景鸿的。 日日都有人送来新鲜食材,日常所用,只要说一声,也有人采买好送来。 可除此外,原身留给她的,便只有几两碎银,连一副药膳都配不出来。 第11章 完璧之身? 离选秀还有半个月,上官素心给巧慧下了一个听起来有些奇怪的命令。 “直到入宫前,我要你日日唤我乔嫣然,而不是主子。” 巧慧下意识就要摇头,做奴才的,怎能直呼主子名讳? 上官素心拉住她的手,认真解释道:“皇上赐我的新身份,是要装上一辈子的。” “咱们不能露一丝破绽,比起防备旁人,不如先说服自己。” 明白个中利弊,巧慧也不再推脱,轻声试着唤了一句,“乔...嫣然?” “嗯。” 乔嫣然大大方方应了一声,还鼓励巧慧这几日没事就唤她几声。 若没听见回答,就凑到跟前来,直到她应声为止。 以至于接连几日,她的耳边都环绕着这三个字。 挥之不去,就连梦中,都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新名字。 “乔嫣然,乔嫣然——” 巧慧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走进屋内。 放在桌上后,走到床边,熟练无比地将被褥往下一拉,对准酣睡之人的耳朵大叫。 “乔嫣然,东州寄来了东西,快起来看看。” “听见了,乔嫣然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乔嫣然痛苦地抱住枕头,遮盖自己的头,眼睛依旧紧闭着。 很快枕头被没收。 然后是垫褥。 她的手一阵划拉,什么也没摸到,终于坐了起来。 巧慧眼疾手快,先举起一叠厚厚的银票,挡住了主子飞刀一般的视线。 “你看,银票,一百两一张,足足五张,乔嫣然你有钱了!” “嗯?我有钱了?” 银票上鲜艳的票号印章格外醒目,一瞬吸引了乔嫣然所有注意。 她愣愣地接过银票,认真地搓了搓印记。 没搓掉,是真的。 “等等,你说东州寄来的?还有什么,都拿过来。” 巧慧将包袱放到床上。 打开后,发现里面放了许多女子常用之物,虽然精致,但并非什么难得之物。 除此外,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爱女嫣然亲启。 她挑了挑眉,拆开读信,一目十行。 写信人自称是她的父亲,字里行间,都是对独身上京参加选秀的女儿的挂记。 还提到,母亲和兄长也很想念她。 若有幸入选,便要感恩戴德,一心一意侍奉皇上。 若无福,便早日归家,无论如何,有此经历,都是乔家的荣耀。 字字诚心,一点毛病没有。 如果乔家真的有个女儿嫣然,看到这封信,定会潸然落泪。 可乔家没有。 东州乔家并非什么世家大族,家主乔怀民寒门出身,苦读十年,只考中了举人。 打拼半生,也只是东州桃源县的一个七品县令。 和发妻育有一子,名为乔安泰。 这是魏恩给她的那张纸上,关于乔家的所有消息。 巧慧也识字,跟着主子看完了信,搓了搓胳膊打了个寒战。 “这......乔嫣然不是主子您的假身份吗?怎么信上说得跟真的似的。” 乔嫣然自己倒是不觉得毛骨悚然。 毕竟是当过真鬼的人,这点接受力不足挂齿。 “这就是我同你说的,说谎的第一要义,先说服自己。瞧瞧,我爹这水准,高着呢!” 听她一口一个亲爹,巧慧只想叹气,觉得自家主子这水准,半点不输给乔老爷。 看完信,乔嫣然明白了,这是乔家承盘的诚意。 箫景鸿给她了一个新身份,定然会和东州乔家通气。 只是山高水远,东州乔家的回应送达入京需要费些时日。 信中还透露了一个重要消息。 为了让乔嫣然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儿,不被当地人怀疑。 乔父特地给她编撰了一段经历。 出生时被批命,因命格太过贵重,乔家压不住,所以入深山孤庙带发修行数年。 乔家为保其命,对外不敢透露她的存在。 直到新皇选秀,从官府记录上得知乔家有一女嫣然。 乔家这才将女儿送入的京城。 “我爹便是不做县令,去当个写话本子的,也定能有活路。” 乔嫣然看着“命格贵重”四个字,笑出了声。 比起她生前那个正四品的真爹,乔父之智,可见一斑。 不但有勇气接受新皇“赐”的女儿,还在短短时日内,想出了一套不算完美,却过得去的说辞。 仅凭这份胆量,她就在心里,也认下了东州乔家这份亲缘。 至于那五百两的银票,若乔父不是个大贪官,那当真是掏空了家底凑出来的诚意。 如同姜御医的家传秘方,这都是对她寄予的厚望。 她自然,不会辜负。 “巧慧,拿银票,去买药材!” 乔嫣然将银票递给巧慧,打了鸡血似的,不再赖床,要开始今日的习舞。 有了银钱傍身,乔嫣然一连喝了七日,姜御医的独家秘方。 为了不补得太过,她每日辛勤不缀地习舞。 入宫前,让巧慧拿软尺从头到脚丈量了一遍。 巧慧认认真真,记下每一寸数。 然后对着乔嫣然,一脸崇拜道:“该胖地方胖了,不该胖的一点儿没胖。乔嫣然,你真厉害!” 乔嫣然闻言,松了一口气,又将脸凑到巧慧跟前,“气色如何?” “肤若凝脂、艳若桃李、美若天仙!” 巧慧一口气蹦了三个词,对于只是识字的她而言,可谓超常发挥。 这下,乔嫣然才算彻底放下心来,“不枉我喝得想吐,日日苦练。” 巧慧是个实诚性子,从不会夸大其词。 她夸赞主子的话,到了宫中查验嬷嬷的口里,也是一样。 负责初步复选的嬷嬷,将一丝不挂的乔嫣然摆弄了各个姿势,最后在册子上,落下一个优字。 她是宫中老人,经历过的选秀,看过的美人,数不胜数。 便是如此,这东州乔娘子,也是个顶个的翘楚。 可惜家世差了些。 不过皇上头回选秀,还没什么经验阅历。 仅凭美貌,这乔娘子留牌子的可能性也极大。 复选嬷嬷满是褶子的脸,笑若秋菊,亲自给乔嫣然穿上了衣裳。 “乔娘子验身这关算过了大半,剩下的,需得移步甲字房。” 乔嫣然宠辱不惊,向嬷嬷颔首致谢。 复选嬷嬷为了多卖些好,直接晾着下一个秀女,亲自带着乔嫣然往甲字房去。 一边走一边向她解释,“接着需查验娘子是否是完璧之身。” “娘子放心,这只是例行查验,里头的嬷嬷都是有经验的,不会伤了娘子......” 生前,乔嫣然也经历过这一遭,并未有怯意。 只在这环节,略有犹豫。 她记得,查验完璧的环节,因大都是走过场,为了节省时间,往往是好几个秀女一起。 也不知道箫景鸿能不能留意到这等细微却极其重要的部分。 快到甲字房时,乔嫣然一眼便看见,门外站了好几个等候的秀女。 眼看是要等人齐了,一同入内接受查验。 箫景鸿这个管杀不管埋的混—— 心里骂人的话还未完,忽然走来一个嬷嬷,挡住了她们的路。 那嬷嬷生了一双吊梢眼,便是平视于人也像带着轻蔑。 “慢着,可是东州乔氏?” 复选嬷嬷心里一咯噔,对着吊梢眼嬷嬷却十分恭敬,“胡嬷嬷,她是——” “问你了吗?”胡嬷嬷眼珠子一瞥,嘲讽意味十足。 这番动静,自然引起了一旁秀女的注意,都偷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乔嫣然上前一步,向胡嬷嬷欠身回道:“回嬷嬷的话,妾是东州乔氏女。不知嬷嬷有何指教?” 只见胡嬷嬷拿出一本册子,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东州七品县令之女乔嫣然,甲字房你可进不去,跟我去丁字房。” 只听排序,便知道,丁字房定是末位。 复选嬷嬷闻言,有些替乔嫣然着急,可又不敢惹胡嬷嬷,只能低声帮着说了句话。 “胡嬷嬷,这丁字房,是否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胡嬷嬷打断复选嬷嬷的话,尖细的声音骤然拔高。 “难道我胡嬷嬷,单独为乔娘子验身,还不配了?” 复选嬷嬷被她的话一噎,不敢再吭声。 只能在心里嘀咕。 那丁字房是个只容一人受验,且只许最资深的嬷嬷亲自检查不假。 可这并非什么殊荣,而是一份赤裸裸的羞辱。 只有验身后,嬷嬷拿捏不准是否是完璧之身的,才会被安排到丁字房再查一次。 便是查完确认是完璧之身,也会在册子上留下一笔。 这可是要在内务府入库的! 若有心之人,要拿此事做文章,也大有可为。 旁观的秀女入宫前,或多或少,家里都为其打探了些关于选秀的内幕消息。 听完两个嬷嬷这番对话。 心里都认定,这乔娘子,实在是倒霉。 偏偏遇见个捧高踩低的嬷嬷,平白遭此一劫。 不过,也有忌惮乔嫣然美貌的,倒是在心里赞同胡嬷嬷的做法。 更有甚者,将心里话直接大咧咧说出来的。 “七品县令之女,怎配和我们在一个房间验身!” 粉衣圆脸秀女嗤笑一声,睨了乔嫣然一眼。 “胡嬷嬷说得不错,乔氏就该去丁字房。这独一份的尊贵,乔娘子可要好好享受。” 第12章 活蠢材,好如眉 哇,活的蠢才。 乔嫣然忍不住朝那粉衣秀女投去一眼,没有愤怒,全是惊叹。 仿佛看见了会说人话的猴子。 许是她生前入宫时,先帝年岁大了,已是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所以同届秀女,并无掐头冒尖的。 一个个哭都哭不完,看其他秀女,那都是难姐难妹,哪生得出争斗之心。 资历深的妃嫔,年岁都能给她们当娘甚至是祖母了。 哪怕乔嫣然成了新贵,也没哪个高位妃嫔找她的麻烦。 故此,她这回才入宫,就感受到了如此直接的恶意。 除了新鲜就是兴奋。 后知后觉意识到,箫景鸿是个年轻帝王。 在这些秀女眼里,是个香饽饽。 而不是先帝那等,吃一口都嫌噎人的窝头。 可惜,没等她来一展自己伶俐的口齿。 胡嬷嬷先开口了,冷着一张脸,丝毫没接粉衣秀女的马屁。 “皇宫内院,禁止喧哗。方娘子若羡慕,等查完了乔娘子,可也到丁字房,一享尊荣。” “噗呲——”这是实在没憋住笑的秀女。 她察觉自己笑出了声,立刻将头埋下,可耸动的肩膀依旧出卖了她。 看得出来,忍得很辛苦。 乔嫣然倒是没笑,反而向那位方娘子友好地点了点头。 “借方娘子吉言,我一会儿定配合胡嬷嬷检查快些,不让娘子久等。” “谁要你——”方秀女被胡嬷嬷和乔嫣然的话,挤兑的脸都涨红了。 才反驳了三个字,便在胡嬷嬷的眼刀之下,将未尽之言,硬生生憋了回去。 闭上嘴,只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乔嫣然,在心里记了她一笔。 “走吧。”胡嬷嬷迈步朝丁字房走去。 乔嫣然向替她说过话的复选嬷嬷投去饱含谢意的一眼,紧跟胡嬷嬷其后。 丁字房十分狭窄,而且因少有人至,有一股常年不开门的潮湿灰尘之气。 进了屋,胡嬷嬷将门关上。 屋内连一扇窗户都没有,门一关,便只能靠微弱的烛火照亮。 “适才老奴多有冒犯,还请乔娘子见谅。”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胡嬷嬷,一进屋,立刻态度大变,对着乔嫣然,竟是要下跪。 乔嫣然立刻伸手,稳稳地拖住了胡嬷嬷的胳膊,将她扶起。 “嬷嬷何需如此,适才所为,嫣然明白,皆是为嫣然好。” 看着胡嬷嬷依旧上扬,目光却变得和善的眼睛,乔嫣然言辞恳切。 “若非胡嬷嬷急中生智,只怕嫣然纵使能过验身这一关,日后也会落人口舌。” “嬷嬷不顾自己的名声,枉做恶人成全嫣然,嫣然感激不尽。” 说完,她就要向胡嬷嬷一拜。 胡嬷嬷得魏恩授意,知道乔嫣然是板上钉钉的主子,哪里敢受她大礼。 反手稳住乔嫣然后,脸上的笑意更真诚几分。 “娘子心明眼亮,便不枉老奴今日所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见常人所不得见,娘子日后,定前途无量。” 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皆懂得对方的聪慧和善意。 适才那场针锋相对的把戏能顺利上演,多亏了她们这股同属于聪明人的默契。 还有方秀女这个,意外之喜。 按照原本的计划,乔嫣然本该自己抵达验身之地。 胡嬷嬷便可不动声色,先带她进屋,快速走完过场,在她的册子上留下通过二字。 可熟料,乔嫣然会因容貌出众,被前一个环节的嬷嬷特殊关照。 有那嬷嬷亲自相送,胡嬷嬷便不能以快取胜。 急中生智,只能牺牲自己的名声,来了一招佯装踩高捧低的阳谋。 “娘子略坐一会儿,老奴稍候便送娘子出去。过了这一关,便只剩下明日的殿选。” 乔嫣然没推辞,坐在了屋内唯一一张椅子上。 她感谢胡嬷嬷不假,可宫中最忌讳的,便是尊卑不分。 便是她相让,胡嬷嬷也不会坐下。 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干脆些,也好歇歇脚,今日可没少站着,腿脚都快麻了。 “不知明日殿选,嫣然可有哪些需要注意的,还请嬷嬷赐教。” 见乔嫣然落落大方,胡嬷嬷心里对她又高看了一眼。 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因是第一次选秀,所以皇上也会出面。有皇上在,娘子无需太过担心。” “除了皇上,便是太后娘娘和有协理六宫之权的慧妃娘娘。” “慧妃娘娘向来宽容,皇上点头的她定不会说半个不字。” “娘子唯一需谨慎以待的,只有太后娘娘。毕竟娘子姓乔,安王之事,风头还未过。” 胡嬷嬷慢条斯理地为她分析明日殿选的局势。 没有一句废话,特别是最后一点。 安王才因为害死了一个“乔红儿”,被皇帝贬谪出京。 凡是带有乔红二字的秀女,只怕明日殿选,都不好过。 乔嫣然前世,和当今太后,当年的淑妃,也有过几次交集。 对于她的针尖似的心眼,深有体会。 “嫣然明白,多谢嬷嬷提点。” 次日,天还未亮,乔嫣然便被巧慧送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 等到天色蒙白,所有入选秀女便到齐了。 所有秀女聚集在殿外,等候依批次入殿参选。 来自庆国各州的秀女,年岁相当,不乏有熟识的。 此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话,负责照料的嬷嬷看在眼里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能到殿选这一步,秀女至少有小半能入选成为主子。 大都还年轻,心里头不安,说几句话并不出格,还能提前卖个好。 乔嫣然暂住的别院离皇宫很远,到的时候,几乎是最后一批。 才走近人群,便感受到了,好几道直白的打量。 隐约还有议论之声入耳。 “她就是东州乔氏,那个七品县令家的?” “就是她,昨日我亲眼所见,她被那个脾气不好的胡嬷嬷,带去了丁字房验身。” “嘶——丁字房不是初验不过才去的吗,难道她......” “说什么胡话呢,她若查验未过,今日还能来参加殿选吗?” 有明事理的,听不下去,开口打断了那明显不善的揣测。 “是那嬷嬷,捧高踩低,看不起她的出身,平白遭祸罢了。” 乔嫣然并未理会先前那些议论。 她们传得越多,反而越能证明她的清白。 倒是后头这个替她说话的秀女,性情直爽,全然出自好意。 她自然不能辜负这份好心,上前和那秀女见礼。 “东州乔氏谢过娘子仗义执言......呀,是你?” 那秀女转过身来,乔嫣然才认出,是昨日没忍住,笑出声的那位。 “我叫汪如眉,京城人氏。” 汪如眉人如其名,有一双不画而黑的新月眉。 她向乔嫣然回了礼,大大方方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当不得乔娘子一句谢。” 汪姓......乔嫣然心念一动。 笑着摇了摇头,“君子诚之为贵,汪娘子敢说实话,便称得上是品性高洁之人。” 顿了顿又好奇道:“娘子出身京城,令尊可是兵部尚书汪大人?” “不错。”汪如眉点了点头,略有些惊讶。 “昨日听那嬷嬷说,你出身东州,父亲官职又不高,没想到对京城之事,如此了解。” 要知道京城为官不知几何,单凭一个姓氏,就能猜出她的出身,这份见地,实在不凡。 同样是说乔嫣然出身不高,汪如眉的说法,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赤诚。 并不让人反感。 乔嫣然略露羞意,解释道:“家父便是怕我入京,冲撞了贵人,所以特地打探传授了些消息。” “再者,虎父无犬女。汪娘子秉性飒直,一看便是将门虎女,并不难猜。” 昨日初见,汪如眉便觉得,乔嫣然面对不公刁难,不卑不亢,还能出言调侃的性格,很是合她脾性。 所以今日才会帮她说话。 两人浅谈几句,更加深了她对乔嫣然的好印象。 到最后,已是相见恨晚,引以为友。 “我今岁十七,不知乔娘子年岁?” “我十六。”乔嫣然的笑意也更亲近几分,“那便厚颜,唤一声汪姐姐。” “乔妹妹。”汪如眉也笑着回了一声,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乔妹妹姿容出众,性子也好,定能入选。” 言罢,顿了顿,拉着她走远了几步,压低声音提醒。 “你既称我一声姐姐,那做姐姐的便有一事要提醒你。” 乔嫣然见她本洒脱的性子,也如此慎重,心里对她说的话有了一二猜测。 面上却只虚心相受。 见乔嫣然听得认真,汪如眉才道:“你这姓氏,许会惹太后不快。一会儿记得机灵些,知道吗?” 乔嫣然看着汪如眉真诚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是,妹妹记住了。多谢姐姐好言相告。” 这消息她毫不意外,可汪如眉这份提点之情,乔嫣然是真的记在了心里。 若说适才她主动和汪如眉搭话,大半是因猜出了汪如眉的身份。 现在,才是彻底,认下了她此番入宫第一个,可结为同伴之人。 虽然汪如眉没有提及安王,可却点明了太后的心意。 她出身再尊贵,也敌不过天子之母。 这话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在太后面前卖弄,别说入选,只怕汪如眉嫁人都难了。 便是有这样大的风险,汪如眉也还是提醒了她。 乔嫣然在心里叹了口气,叹的是,汪如眉太过诚善。 反倒,不适合入宫。 第13章 死了还被拉出来顶锅 金钟声响,殿选开始。 秀女们不再闲话,依次五人一排成列,等候入殿受选。 安静的气氛之下,偏殿门口的声响就尤为明显。 隐约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还请嬷嬷通融,实在是来的路上马车坏了,这才耽搁了时辰......” 听见熟悉的嗓音的一瞬,乔嫣然立刻转头,紧盯住被门遮掩了大半的身影。 有不少秀女都好奇看去,她的反应并不显眼。 汪如眉凝神听了几句,摇头道:“宫规森严,纵使情有可原,只怕这迟来的秀女也无缘入选了。” 乔嫣然目光定定,语气有些莫名,“命数莫测,不定她另有机缘呢。” 秀女大都和汪如眉所想一般。 汪如眉只当乔嫣然好心,对那倒霉的秀女心怀祝福。 熟料,竟是一语中的。 “好叫嬷嬷知道,我乃正四品通政司右通政之女,上官素心。” “家妹上官妍心,乃先帝宠妃敏嫔,身负殉侍先帝,入近主陵之恩荣。” 原本娇柔的声音,因为咄咄逼人而变得尖锐刺耳。 “如此,嬷嬷还要将我拦在门外吗?”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上官妍心的口中道出,乔嫣然忍不住冷笑出声。 果然,生前她用上官妍心的嫡女身份替嫁入宫。 如今上官妍心想要参加新皇选秀,便只能用她,庶长女上官素心的身份。 上官家是前几年才随主君升迁入京定居的。 闺阁女儿本就少在人前走动,何况他们一家外来户。 这才能成就偷梁换柱的手段。 只是乔嫣然没想到,自己都死了,还能为“好妹妹”发挥余热。 “她还当真有机缘,妹妹这嘴莫不是开过光的?” 看着自称上官素心的女子昂首入内,汪如眉有些纳罕。 “不过,借亡人殊荣行特例之便,到底有损阴德。” “随口猜测罢了。”乔嫣然勾起嘴角,桃花眼似流光溢彩。 “许是人家姐妹情深,妹妹在天之灵保佑,愿意庇护她入宫。” 无论在天在地,乔嫣然都真心希望上官妍心能入选。 否则,上官妍心若落选离宫嫁人,有上官家的庇护,做一世富贵闲人。 叫她“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上官妍心借势进了偏殿,还不满意。 看着只剩最后一排的位置,撇了撇嘴。 这么多人,自己排在最后,便是精心打扮了,只怕那时皇上也已经看腻了。 她放眼望去,最前面的,已经陆陆续续入正殿受选了。 再者,能在最前头的,大都家世不凡,她一个四品文官之后,还惹不起。 上官妍心在心中一阵计较衡量,选中一人,迈步上前。 “你,去后头站着,我要这个位置。” 脚步声停在身后几步之遥,终身难忘的刺耳声音,像一只长脚蝥蛛爬过她的脖颈。 乔嫣然交叠的手紧握到泛白,才忍住了满腔的恨意溢出。 “凭什么?这是我的位置!” 被上官妍心选中的软柿子,并非乔嫣然,而是一个熟人。 一身粉衣的方秀女,看着趾高气扬的上官妍心,没有半点相让的意思。 有妹妹入过宫又如何,先皇妃嫔,难道还能跳出皇陵给姐姐撑腰不成? 其父也不过正四品,她父亲可是东州从三品盐运使,握的可是实权。 见被针对的是方秀女,汪如眉没了仗义执言的心思。 只觉得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偏过头和乔嫣然说小话,“昨日嘲讽你的那个方秀女,出身东州,其父官任从三品盐运使。” “庆国选秀旧例,讲究平衡二字,各州入选几人皆有定数。” “虽说具体如何,还得看皇上太后的意思,不过,她估摸着,是把你当做了假想敌,才出言讥讽。” 得知方秀女也出身东州,乔嫣然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心思,更添了一把火。 她这身份到底是假的。 老乡见老乡,在后宫并不会两眼泪汪汪。 反而会互为掣肘。 方秀女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为好。 眼看上官妍心和方秀女的争执越发激烈,一旁的嬷嬷不知为何,竟没有上前阻拦。 有和那方秀女交好,同样非京城出身的,低声劝她,“强龙不压地头蛇。” “她迟到还如此强势,必定有所依仗。你看嬷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换个位置罢了,若闹大了,影响选秀,你不就白来了?” 方秀女本不愿忍气吞声,可听了好友相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开始心生退意。 因面子过不去正犹豫之际,猝不及防,忽然冒出一人,替她打抱不平起来。 “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上官娘子此举是否过分了些。” 乔嫣然一身正气站了出来,她身旁的汪如眉一脸惊讶,要拉住她已是来不及。 “方娘子父亲,乃东州从三品盐运使,论出身,论先后,便是让皇上太后娘娘评理,她也站得住脚。” “而且,排在娘子前头有这么多人,怎么就专挑了方娘子?难道就因为她父亲是地方官,而上官娘子你的父亲在京任职吗?” 此话一出,原本看戏的其他秀女,也忍不住议论起来。 乔嫣然替她人出头的行径,在她们眼里单纯地冒傻气。 可她的话却将秀女划分成了两个阵营。 都说京官大三级,天子脚下为官者,天然比各州地方官占优。 仅看秀女排列便能看出,凡是父兄为京官的,都在前排。 唯一例外的汪如眉,是为了陪着乔嫣然,才站在了中段。 这是因出身天然存在的差别和矛盾。 被乔嫣然点破后,排在后头外来的秀女,心里也升起一股不满。 原本只是看热闹,此时看向上官妍心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善。 而方秀女,脑子就简单多了。 她虽惊讶乔嫣然竟会帮自己说话,却没深思其中缘由。 反而因乔嫣然的话升起一股底气。 本就放不下面子,此时更是得理不饶人。 “没错!这位置我还就不让了!有本事,你去向皇上和太后娘娘告状!” 方秀女挣开好友阻拦自己的手,向前一步,瞪着上官妍心。 “靠着死人逞威风算什么本事?殉葬的是你妹妹又不是你,迟到了还有理了!” “你——”上官妍心被她的话气了个仰倒。 自己借死了的上官素心做由头是一回事,被人点破嘲讽又是另一回事。 她向来看不起那个唯唯诺诺的庶长姐。 哪怕上官素心是为自己替嫁而死,在她看来,也是理所当然。 方秀女所言,倒显得她今日能入选,都是上官素心的功劳了。 上官妍心气急之下,恶向胆边生。 盯着方秀女耳朵上,长长的耳坠,猝不及防,抬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啊!” 方秀女没想到对方敢动手,毫无防备,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 竟是自己的耳坠被那一巴掌裹挟,精致的雕花成了利器,划破了她的脸颊。 离方秀女最近的,是适才劝她相让的好友蓝泠月。 蓝泠月盯着她脸上明晃晃的伤痕,非但没有上前搀扶,反而后退了几步,隐入人群。 同样动作的,还有乔嫣然。 不仅自己趁乱混入秀女堆里,还拉着汪如眉一起。 “我的脸——我跟你拼了!” 方秀女看见自己手上的血迹,彻底失去理智,朝着上官妍心扑了上去。 “住手!” 不知何时,偏殿多了一个年轻的姑姑。 见偏殿乱成一团,气得面色铁青,指使嬷嬷,将疯狂的方秀女架住。 上前几步,站在方秀女和上官妍心之间。 厉声道:“这里是皇宫!你们以为是在自家后花园吗?” “惊扰圣驾,别说入选,就是你们的小命,也难保!” 见方秀女还想说话,年轻姑姑直接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看了一眼,知道惹祸缩起脖子的上官妍心,眉头紧蹙,抿着嘴下令。 “慧妃娘娘有令,方秀女殿前失仪,即刻离宫,不得耽误。” 根本没容方秀女争辩一个字,嬷嬷就将其拉出了偏殿,塞进了马车,遣送出宫。 正当众人想着,挑起事端的上官妍心会是何下场。 却见那姑姑和上官妍心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尔后返回了正殿。 上官妍心虽脸色不大好看,可竟未受任何惩罚。 甚至堂而皇之的,占了方秀女本来的位置。 一时间,众人看向上官妍心的目光都变了。 上官妍心昂首挺直脖子,只当自己此番全身而退,让其他秀女不敢小觑。 却不知,何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乔嫣然收回打量那年轻姑姑的目光。 从上官妍心向方秀女发难时,就有嬷嬷离开偏殿,前往正殿通禀。 她记得胡嬷嬷说过,慧妃宽容,万事听从皇上的意思。 所以,上官妍心未遭责难,看似是慧妃偏帮,其实是箫景鸿的决定。 上官妍心用她当筏子进偏殿起,她在心中就有怀疑。 殉葬妃嫔,难道真有如此大的余威,死了还能庇护亲眷? 乔嫣然刻意拱火,一为消除方秀女这个隐患,已然达成。 其二,便是想要试探,自己的在天之灵,对上官妍心有多大的庇护力。 眼下看来,威力倒是出乎她意料的大。 第14章 太后发难,皇上成全 有了方秀女这个血淋淋的教训。 众秀女不敢再惹是生非,一个个噤若寒蝉。 唯独上官妍心,还心有不甘。 紧盯着站在她跟前的乔嫣然。 适才她虽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姓方的身上,可也没忘了乔嫣然的帮腔。 其实,在她挑软柿子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乔嫣然。 无他,实在是乔嫣然容貌在中段的秀女里,太过出众。 可上官妍心认出了站在乔嫣然身旁的,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汪如眉。 她虽不知乔嫣然的出身,可见汪如眉和她言谈亲近,便认定不是可挑衅之人。 这才退而求其次,选了方秀女。 但这不代表,她能忍得下,乔嫣然对自己的挑衅。 “适才娘子替人出头的英姿,我铭记于心。” 上官妍心如同背后灵般,在乔嫣然耳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测测低语。 乔嫣然却连头也没回,随手在耳边挥了挥。 侧首一脸认真地对汪如眉道:“姐姐可听见了,这殿内有蚊蝇呢。” “没有啊?”没听见上官妍心所言的汪如眉一脸莫名,摇了摇头。 又压低声音,劝告乔嫣然道:“你刚刚太莽撞了,日后可不能如此。” “是,妹妹以后都听姐姐的。”乔嫣然对汪如眉甜甜一笑。 自己的话被对方当做耳旁风,还拿蚊蝇与她做比,上官妍心被气得眼睛都瞪大了。 可不等她发难,太监已高声唱名。 “......兵部尚书之女汪如眉、东州桃源县县令之女乔嫣然,觐见!” 上官妍心闻声一脸愕然。 这胆大包天的秀女,竟然只是县令之女!? 早知如此,她适才就不选那姓方的,选她了! 无论上官妍心在后头如何后悔,乔嫣然已翩然迈步到了正殿。 一行五人,乔嫣然在最末。 她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脚尖往前挪,没有多打量。 实在是对这皇宫没有半点好奇,只剩厌烦。 纵然她规矩极了,可还是露面就吸引了正殿内,主位上三人的目光。 五位秀女都垂着头,五官难辨,打扮相当。 肤白赛雪的乔嫣然,只凭一个饱满秀气的额头,就格外惹眼。 看来她在别院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啊。 箫景鸿原本意兴阑珊的目光,落在乔嫣然身上时,闪过一丝莫名的不爽。 潜意识觉得,乔嫣然不在自己身边,不该如此神采奕奕才是。 太后的目光也落在乔嫣然身上。 却是因太监唱名,心生迁怒,对她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又是乔家女,虽是东州的,可这皮囊一看就是妖娆之辈,定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唯有慧妃,目光一扫即收,眼底没有任何波澜,沉着如古井。 “臣妾瞧着都还不错,不知皇上、母后,可有相中的?” 身为此次选秀主理之人,慧妃先淡淡开口请示上意。 箫景鸿手指一下一下点在扶手上,太后抢先开口:“哪一个是汪家的?” 汪如眉向前一步,没有丝毫慌张,大大方方下跪行礼,“臣女汪如眉,参见皇上、太后、慧妃娘娘。” “嗯,仪态不错,是个识礼数懂规矩的。”太后点点头,让她起身说话。 转头对箫景鸿道:“你父皇曾夸过,汪世宗是实干之才,想必他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这话便是在暗示箫景鸿,汪如眉是当朝栋梁之后,合该入选。 箫景鸿不置可否,连一句话都没问,就道:“母后觉得不错,便留牌子吧。” 唱名太监闻言,立刻尖声道:“兵部尚书之女,汪氏,留牌子,赐香囊!” 入选本就在汪如眉意料之中。 她又下跪行礼谢恩,尔后便回到了之前的位置。 比起入选的兴奋,她更担心乔嫣然的表现,不由得暗暗向她投去关切的一眼。 熟料紧接着,太后便道:“其余四个,看着并无出众,便赐花——” “母后,儿臣倒觉得,还没怎么看清楚,如此打发了,倒有些......”箫景鸿忽然开口,打断了太后的话。 正琢磨着说辞,一旁的慧妃柔声接过话头,“之前的秀女,皇上留意者寥寥无几。难得有兴致,不妨多问几句。” “除了汪氏,其余四人皆自各州而来,一路奔波。若得母后和皇上过问一言,也不枉她们不远万里而来。” 箫景鸿看了慧妃一眼,颔首附和:“慧妃所言不错。” “那便再看看吧。” 太后略有不满,可慧妃的理由找的名正言顺,箫景鸿也开了口,她不好再坚持。 剩下四人,其中三人都家世平平,姿容也不出众。 太后虽对箫景鸿这个自幼少相处的儿子不算太了解。 可看他先前选秀意兴阑珊的样子,便知他开口是被谁勾起了兴趣。 “汪氏右边那个,向前一步回话。” 太后冷冷喝令道。 她记得这个东州乔氏,家世低微,便是容貌出众,礼数上,定比不过汪氏这等名门之后。 珠玉在前,不怕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乔嫣然早有准备,向前一步站定,下跪行礼一气呵成,“臣女乔嫣然,见过皇上、太后、慧妃娘娘。” 若说汪如眉言行姿态,自带将门虎女的利落飒爽。 那她便是一捧江南水,一阵杨柳风。 身段窈窕,媚而不妖,行止有度,分毫不错。 就连说辞,也和汪如眉一样。 太后本心有预备,想着便是乔嫣然行礼上不出差错,也可从她的话语中挑刺。 但凡她多说一个字,哪怕是奉承话,也能贬她有狐媚惑主之嫌。 谁料是个锯嘴葫芦,照搬旁人,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箫景鸿自然注意到了太后暗自咬牙的反应。 嘴角微扬,很快又压下,赶在太后想出法子前开口:“抬起头来。” 乔嫣然依旧垂着眸子,避讳直视圣颜,缓缓抬头。 并非初见,可箫景鸿却依旧愣了一瞬。 不过一个月未见,他总觉得,乔嫣然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细看又没瞧出什么差别,打扮也遵循身份并不出格。 倒是一旁的慧妃淡淡夸赞:“芙蓉玉面,乔氏生得一副好面孔。就连本宫也见之生怜。”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女代父亲母亲,谢慧妃娘娘赞誉。”乔嫣然宠辱不惊应答。 汪如眉闻言,在心里为她赞叹一声。 如此回答,以展纯孝之心,半点恃宠生娇的嫌疑也无。 果然,慧妃也满意地点了点头,侧首对皇上道:“臣妾觉得,乔氏姿容性情都很不错,一颗孝心难得,皇上以为如何?” “既是个孝顺的——”太后抢在箫景鸿回答之前开口。 见难挑错处,索性直接以身份压人,“若入选,便无缘承欢膝下。哀家心软,见不得骨肉分离,便赐花吧。” 这理由,已经荒唐到其他秀女都心里犯嘀咕的地步了。 有知情的,猜到太后是因安王之事迁怒乔氏。 不知情的,则自己心里警醒,一会儿作答,可别提家中爹娘。 乔嫣然不动声色,既没谢恩也没争辩。 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算是皇上钦定的内部人选,而是因为太后那句见不得骨肉分离。 纵使此前自己和箫景鸿毫无瓜葛,便是这一句话,就能助她入选。 果然,箫景鸿听了太后的话,一个眼神制止了正要开口的唱名太监。 气氛不知为何,变得压抑了起来。 他冷着脸,对乔嫣然道:“母后的话,你怎么看?” 怎么看?你箫景鸿就是不方便怼自己亲娘,所以让她来当出气筒是吧? 乔嫣然内心无语,却不得不出头当这个太后的眼中钉。 能不得罪太后自然更利于她之后在后宫行走。 可没办法,安王的事,已注定她不能去贴太后的冷屁股。 她改头换面入宫,能依仗的,只有箫景鸿一人。 至于箫景鸿带她入宫的缘由,今日见了太后,她倒是猜到了几分。 以箫景鸿的手段,能给她一个新身份,何必还要保留她的姓氏? 正是因为他知道,太后必然会看不惯乔姓女,所以才赐了她新名,却依旧留了她的乔姓。 箫景鸿,对太后有怨。 “回皇上的话,臣女入宫前,父亲曾耳提面命。” 乔嫣然叩首后不急不忙作答:“皇上乃天子,受万民敬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 “臣女若有幸入选侍奉左右,便是代父亲,以全忠孝之道。”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身为子女,遵从父母之命为孝,身为臣民,侍奉天子为孝。” 乔嫣然每多说一句,太后的面色便更难看一分。 可她依旧掷地有声,句句在理,不给太后挑刺的机会。 “臣女感念太后一片慈心,可也想请太后开恩,全了臣女一片忠孝之心。” 说完,对着太后,脆生生地磕了个响头。 不待太后作何反应,箫景鸿已经笑了起来。 前半日,他阅红颜无数,连个眼神都欠奉。 现在不仅笑逐颜开,还起身一步步走到了乔嫣然的面前。 亲手将她扶起,从一旁取来香囊,塞进她的手心。 “好一片忠孝之心。” 箫景鸿低沉的嗓音,近到仿佛擦过乔嫣然的耳廓,“朕成全你。” 第15章 初封妙宝林 从慈宁宫离开,天色已晚。 慧妃站着为太后抄了一整日的佛经,强忍着不适,硬是连腰也未弯一下,挺直腰背乘坐步撵回到了承乾宫。 从大门走到殿内,文鸢几度伸手想要搀扶,都被她挡了回去。 跨过门槛,文鸢眼疾手快,立刻上前稳稳搀住慧妃,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落座。 心疼不已道:“太后娘娘心气不顺,是因皇上选了那东州乔氏。” “皇上看中的人,娘娘您如何反对?却要由您来受这份气,那乔氏当真——” “好了。”慧妃淡淡打断了文鸢的抱怨,“事已至此,做好自己分内之事,问心无愧便好。” “初封名册可拟好了?” 文鸢见主子心力不济,咽下后语,拿了名册来给她过目,“都按娘娘的意思拟定好了,可要奴婢去请皇上一观?” 请皇上一观的意思,以眼下天色计,等同于请皇上留宿承乾宫。 皇上有言在先,诞长子者立为后。 除去入选还未入宫的那些,如今后宫也不过只四位妃嫔。 皇上为先帝守孝一年,于后宫走动的次数屈指可数,难承雨露何以继嗣? 眼见又要有一批新人入宫。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是男子常情,无论为后位还是恩宠,都该争上一争才是。 可慧妃却道:“不用,你直接送去乾清宫……” 话音未落,殿外便听太监唱宣:“皇上驾到——” 承乾宫上下,自是跪倒乌泱泱一片恭迎。 “你就别行大礼了。”萧景鸿见慧妃躬身的姿势比平日慢了许多,抬手示意免礼。 可慧妃依旧坚持行完礼,才直起身,道了句:“谢皇上。” 萧景鸿略有不愉,想说让你免礼你也没听,从何谢起?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嘴唇,到底按下不表,径直入内,顺手拿起桌上的初封名册,“都拟好了?” “是,臣妾正要让文鸢送去给皇上过目。”慧妃转身,和萧景鸿隔小几落座。 “皇上若无改动,便可送去内务府。他们早些宣旨,也好叫新妹妹们早做准备,早日入宫。” 话里话外,别说拈酸吃醋,甚至有一丝迫切,仿佛那些新人入宫,不是侍奉皇上,而是侍奉她慧妃似的。 萧景鸿不置可否,大略扫了一眼。 此番入选共八人。 依慧妃所拟,位分最高者为婕妤,最低者为御女,基本是照家世所定,毫无偏颇。 “王婕妤,改为贵人。” 萧景鸿第一个要改的,便是排在首位的,太后的亲侄女。 慧妃协理六宫一年,对皇上太后母子俩间的官司也略有知晓。 虽有所预料,可还是劝了一句,“安王之事,母后到底心里有些不痛快,选秀时,又有乔氏那一遭……臣妾想着,给王氏婕妤的位分,也好让母后消消气。” “消气?除非朕把王氏直接封为皇后,母后她不会消气的。” 萧景鸿自嘲一笑,从魏恩手里接过毛笔,在婕妤二字上一划,便定了王氏位分的升降。 如此一来,王氏便和家世出众的汪如眉同为贵人。 “一个王贵人,一个汪贵人,看着顺眼多了。”萧景鸿恶趣味道。 剩下的,他没再有什么意见,只在乔嫣然的位分上略作停留,“宝林?” 此问平平,听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慧妃便只道明自己拟定时的思虑,“乔氏虽容貌性情出众,可家世到底低了些。再者若初封太高,只怕日后她在母后面前难为。” 字字在理,当得起旁人对她一声宽容的赞誉。 “以皇上对她的喜爱,进封也只是迟早的事,如此还免了口舌之争。” “喜爱?只是听她说话还算顺耳罢了。”萧景鸿几乎立刻矢口否认。 手却依旧捏着毛笔未放。 沉思片刻,提笔在乔宝林前头,落下一字。 “妙?”慧妃看清那个字念出声,“皇上是想补给乔氏一个封号?” 庆国后宫旧例,若无特殊,妃嫔一般要位至嫔位,掌一宫主事才会得赐封号。 不过因帝王宠爱,最末的御女得封号也有先例,不算出格。 “妙语连珠,此封号与乔氏是很得宜……”慧妃欲言又止,“可此番入选八人,无一人有封号。在前的,也还有杨婕妤。” 轻飘飘一个字落在头上,随之而来的不仅是风光荣宠,更是惹眼嫉妒。 “她受得住。”萧景鸿丝毫未因慧妃的话有更改决定的意思。 受得住,而非当得起…… 慧妃在心头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不生一丝嫉妒,反而为乔氏叹了口气。 册封的旨意很快传入各家。 送走宣旨太监,巧慧扶着主子起身,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喜气洋洋的冲乔嫣然欠身:“奴婢给妙宝林请安!” 乔嫣然因为意料之外的封号,并未太过开怀。 不过也没扫兴,解下腰间的荷包,放在巧慧手里,怪声怪气道:“嗯~你这小丫头很上道嘛,妙宝林重重有赏。” 主仆二人瞎演一通,巧慧又着急忙慌地要去收拾行礼。 “不急不急,又不是让咱们现在立刻入宫。” 乔嫣然拉住急得跟飞似的巧慧,指了指她手里沉甸甸的荷包。 “才得了重赏,不得请我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上一顿?” 相处一月,巧慧对自家主子的性情,约莫有了了解。 重原则而轻缛节,并不是安王那等,将奴才不当人看的。 她故作一脸肉痛不舍,紧紧握住荷包,“那请吧,主子您胃口不大,奴婢还是请得起明月楼一顿饭的。” 到了明月楼,乔嫣然自然没有真让巧慧掏腰包。 订了个视野开阔的雅间,将明月楼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 待菜都上完了,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巧慧馋且心疼钱。 “主子,这么多,咱们也吃不完啊......” “吃不完,剩下的就让伙计送去给乞儿,浪费不了。” 乔嫣然直接拉着巧慧坐下,给她塞了一双筷子,“入宫后,可没这样自在的日子了,今日暂且把那些规矩放放吧。” 巧慧之前并未真正入过宫,被选中当宫女后,不知打点,直接被派去了皇陵。 所以,能跟着乔嫣然从皇陵到皇宫,她一直都充满期待。 可听了主子话中若有似无的叹息,她那颗激动雀跃的心,也蒙上了一层惴惴不安。 乔嫣然余光扫到了巧慧戳米的动作,并未安慰。 皇宫看似富丽堂皇,实则一着不慎,便会落得凄惨下场。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压一压巧慧的期待,让她心有警惕。 不过......这顿饭可花了她不少银子,不好好品尝也太暴殄天物了。 “巧慧你不饿啊?那这道你最爱的红烧猪肘,我就替你笑纳了——” 乔嫣然作势要将巧慧面前香喷喷的肘子端走。 巧慧立刻伸手护住了自己的真爱,哪里还顾得上杞人忧天。 “主子您自己说了,要保持体态,不能吃得太油腻。” 乔嫣然不依不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主子今日,就是要过上一过!” 主仆二人嘻嘻哈哈,便是无酒下菜,也吃得尽兴热闹。 直到一口也塞不下了,巧慧擦擦嘴,起身去唤小二将剩下的,拿去给蹲守在酒楼后门的乞丐。 乔嫣然则捧着一杯清茶,站到大开的窗户前,赏京城夜景。 除了商坊,远处的住宅区基本都黑压压一片,偶有几盏灯火。 故此,有一家烛火通明,宛如白昼,就格外显眼。 远远的,也能看见府里挂满了红绸,门口还有燃尽的一地鞭炮。 正门上的字看不大清楚,可乔嫣然却知道,那是——上官府。 她再也回不去的家。 接旨的时候,她特地给宣旨太监多塞了银子,从他口中得知,此番入选有哪些人。 汪姐姐得封贵人,她高兴也不意外。 上官妍心被封为才人,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果然,上官家定会为了上官妍心入选,大肆庆祝。 唯一值得她高兴的,是如今上官妍心明面上的生母,是她的母亲。 有个在宫中做主子的女儿,想来母亲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今日选在明月楼用饭,借此一观曾经的家才是真正目的。 乔嫣然最后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正要合上窗户时,空中忽然飘来了一张素白的纸钱。 她愣了愣,尔后立刻伸手去接。 那张纸钱宛如有生命似的,飘落在了她的掌心。 上面有墨痕未干的字迹,字字见拙,比之初学孩童还要不如。 “吾爱之女,以汝为傲,望汝安息,长念无尽。” 无悼念者名姓,亦无祭者名姓。 可她知道,她知道...... 酒楼后门,明月楼的伙计提着满满一桶的残羹,喂猪似的,倒在了一个脏兮兮的石槽里。 周遭的乞丐一哄而上,上去争抢。 其中,一高瘦的乞儿,眼疾手快,先捞了一个鸡腿,退到墙根处慢慢享用。 还不急不忙地和明月楼的伙计搭话。 “诶小二哥,这是哪间的客人,如此大方?” 点了这么多菜,样样至少剩了一半。 伙计随手向上一指,“喏,那间。” 高瘦乞儿抬头看去,只看见窗边一道被月光浸染半身的倩影。 忽的,他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额头。 “下雨了?” 第16章 醉酒见证死而复生 “主子,结完账了,咱们回吧。” 巧慧去而复返,走近才发现,自家主子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立刻关切道:“主子,您怎么了?” “没事,适才临窗赏景,迷了眼。” 乔嫣然已理好心绪,滴水不漏地笑了笑,“走吧。” 此时临近闭市,明月楼的客人三三两两结账归家,只有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不肯离去。 一楼的雅间,门被一个醉醺醺的男子撞开,他几乎是被小厮半拖着往外走,不住回头,一边扬手一边叫嚷。 “今,今天不算数,改日,改日小爷定要和你傅,傅,青山,不醉不归!” 屋内剩下的食客只对他摆了摆手,没理会醉鬼的话,叮嘱他家小厮,“回去记得给你家主子灌碗醒酒汤,不然明日醒了,要疼得拿头撞墙。” 小厮诶了一声,见主子好友独身一人,多关切了一句,“傅少爷,要不您将就将就,和我家少爷挤一辆车先回家吧!” “少操心,操心老得快。”周身摆满了酒壶的傅青山剑眉一扬,笑着催促小厮快带着醉鬼少爷离开。 待屋内空静下来,他看着杯中余酒,怔愣半晌却未入喉,而是扬手撒在了地上。 嘴角泛出苦涩,“从前,你老念叨让我少操心,如今,这句话我说千万遍,你却再也听不见了……” “红儿妹妹,是我对不住你……若我当初同你早日完婚,你便不会受乔家牵连,更不会命丧畜牲手里……” 苦酒入喉心作痛,思念故人无可挽。 傅青山痛苦地将脸埋入掌心。 是他从前太过执拗,便是对红儿无男女之情,可青梅竹马的情分,早让他把对方当作了妹妹。 他只想着待自己成功立业,总能将乔红儿从皇陵里接出来。 谁料不过数月,就是天人永别。 “小心!别踩着了——” 门外忽响起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声,声量渐低,好似在同身旁的人说些什么。 傅青山宽阔的后背僵硬一瞬,头猛然从掌间抬起,通红的星目,紧盯住,被半开的门遮掩,只露半身衣袂的身影。 “哪个酒鬼如此糊涂,酒壶扔楼梯口!”巧慧气鼓鼓,还好是自己走在前头,要是把主子摔着了,麻烦可大了。 “你都说酒鬼了,咱们还能把人揪出来说理?”乔嫣然把挡路的酒壶踢到边角,挽住巧慧的胳膊,“走吧,我都困了……” 脚才抬起,还未落下,背后忽探来一只手,铁钳般牢牢抓住她的胳膊,猛地将她拽着转了个身。 “红儿——” 陌生的高大青年,在看见她面容的那刻,本就猩红的眼眶,眨眼便变得湿润。 语气里充满了震惊,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欣喜若狂。 “真的是你!你没死,你竟然还活着——不是,我是说,你活着太好了,真的太——” 在甩开对方的手并坚称对方认错人,和立刻安抚对方情绪免得引起旁人注意之间。 乔嫣然没有犹豫,选择了第二种,向巧慧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门口守着,连推带哄,将陌生男子先骗进了雅间。 “你拽疼我了。” 乔嫣然垂眸看着被紧握住的小臂,柳眉轻蹙。 似怨似嗔的语气,像雀羽抚心,让傅青山立刻松开了手,手足无措地向她道歉。 “是我太莽撞了,没,没伤着你吧?” 到底喝了不少酒,傅青山道完歉后才反应过来,重点不对,又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因安王而死了吗?” 乔嫣然揉着被攥疼的手臂,一脸的欲言又止,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实则脑子转得疯快,在思索眼前的青年到底是什么身份,跟原身是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在天上偶尔关注几眼乔红儿的日常,借尸还魂后,并未拥有原身的半点记忆。 “此事说来话长……” 乔嫣然拖着时间,将眼前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目光落定在他腰间的令牌上,那是皇宫当差的侍卫佩戴的令牌。 乔红儿同旁人争执的时候好像提到过,她的未婚夫婿,是宫中侍卫…… “不过,我是生是死,早已和傅少爷您,没有半分瓜葛了吧。” 乔嫣然想起那封害死了原身的退婚书,半是试探半是真情流露。 盯着傅青山的目光有怨有恨,就是没有半点依恋和信任,甚至往门口退了半步,隐隐有防备之意。 看着从前那个,老跟在自己身后,青山哥长青山哥短的小丫头,露出这副陌生的神情。 傅青山只觉得有一只大手将他的心狠狠攥了一把。 狼狈又落魄地垂下头,“是,你该怪我的,若非我一意孤行,延后了与你的婚期,你也不会受乔家主支牵连被罚……” 乔嫣然半眯桃花眼,锐利的目光,将傅青山任何细微的动作表情都不放过。 他很愧疚,可这愧疚却远远不够,似乎,少了些什么。 “延后婚期?傅青山,你以为你对不住我的,只有这一件事吗?” 她似怒火攻心,不退反进,步步逼近,甚至一把拽住了傅青山的衣领,强迫他和自己对视。 和强硬的语气截然相反的,是她颤抖的手,惨白的脸,和无声的泪痕。 借着从这具身体翻涌而上的怨气,乔嫣然吐出一句实话。 “我并非因安王而死。而是因为你,因为你数月无音讯,我满怀期盼,等来的却是你的——退婚书!” “傅青山,你知道,白绫勒住脖子的滋味,有多痛吗?” 这番话于傅青山而言,无异是平地惊雷。 “什…什么退婚书?我,你…红儿妹妹,我没有,我从未给你寄过什么退婚书!” 傅青山惊讶地瞪大双眼,语无伦次,急忙解释,“自从你被罚入皇陵,我一直在想办法救你出来,所以才没给你送信,是我不对,可我真的没有——” 乔嫣然一眼看出傅青山说的不是谎话,可对于乔红儿而言,那封退婚书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凡她对两人这段感情有足够的信任,都不会在收到退婚书后立刻寻死。 “好,我信。” 乔嫣然松开手,略松散的鬓发贴在她的脸颊,逆着烛火,当真有了一股,森然诡谲之感。 “我信退婚书的事你不知情。可是你敢说,这份婚约,你从未想过放弃吗?” 傅青山听见她的问题,颅内轰鸣作响,嘴半张着,半晌都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他的头又深深垂了下去,紧贴大腿的双手,从紧握成拳,到无力摊开。 在他目光难及之处,乔嫣然冲着一直紧守着门的巧慧打了个手势。 尔后,用心灰意冷的声音,对傅青山下了最后通牒。 “就这样吧,你就当我死了。若日后再见,还请傅少爷高抬贵手,莫来攀认,便是于我乔红儿,最大的尊重。” 被一个接一个噩耗冲击,傅青山只觉得酒意翻涌而上,头疼欲裂。 等他鼓起勇气再抬头,眼前哪里还有人影。 “红——”他仓惶几步想要去追,可刚到门口,就响起适才听见,那决绝而绝望的话。 手重重捶在门框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指节乌青,也丝毫察觉不到痛。 “诶哟,傅少爷,您这是喝了多少,向来千杯不醉的,怎么醉成这样了——”掌柜的小跑过来,看似关心客人,实则心疼自家门框。 傅青山解下钱袋子,直接扔给了掌柜,撑着他往外走,“赔你,剩下的,帮我叫辆马车。” “诶,您都老顾客了,见外了不是。”掌柜的麻利地将钱袋子塞入怀中,笑着搀住他往外走,“还是回您的宅子?” 傅青山因为婚事和家里闹得不大愉快,从订下到后来父母又嚷着要退婚,双方就没达成过一致。 逼得他后来一直在自己买的小宅子落脚,已有一两年未回过傅家。 “不,去傅府。” 先走一步的乔嫣然,和巧慧已经回到了别院。 巧慧疑神疑鬼,确认没被尾随,才紧紧关上了院门。 还不放心,又搬了重物,抵住门,才一步三回头的,扶着乔嫣然回了屋内。 “主子,他就是您的未婚——”巧慧的话戛然而止,后知后觉不该提她的伤心事,硬生生改口。 “他知道您还活着,会不会留后患?要不,咱们把这事告诉皇上,再过两日入宫,您就能见到皇上了!” “不行。”乔嫣然摇了摇头,一点点将衣袖翻叠,露出了红了一圈的小臂。 “打些井水来,我这胳膊得敷一敷。” 巧慧见那一片红,心疼不已,顾不上发问,急忙照办。 浸湿手帕,借着冰凉的净水,敷在了她的胳膊上。 “呸!他就是个人渣败类!悔婚不敢认,人死了知道哭坟了,下手没轻没重,简直是个莽夫!” 巧慧义愤填膺一口气骂了一长串,见乔嫣然盯着她,才勉强平静下来,又紧跟着认错。 “奴婢失言,您活得好好的……都怪那个人渣!” 乔嫣然忍俊不禁,边笑边摇头,胳膊上的帕子险些抖掉了。 “我没怪你,只是头一次听咱们巧慧说话这么利索,没想到是因为骂人。” “哎呀主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调侃奴婢。”巧慧按住帕子,嗔怪一句。 “您还是想想,怎么应对这飞来横祸吧。” 第17章 突如其来的,闪了腰 没等巧慧问出,乔嫣然要如何应付傅青山。 就到了新秀入宫的日子。 宫外的东西带不进去。 乔嫣然便只留了东州乔家的家书,和没花完的银票兑成的现银。 轻装上阵,带着巧慧坐上宫里派来的马车。 不算长的路程,巧慧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乔嫣然则挑开一点车帘,近乎贪婪地看着京城的街道。 “到了,请小主挪步。”驾车奴才停稳马车后,低声提醒。 巧慧先一步下了马车,尔后伸手,稳稳当当地扶着主子站定。 乔嫣然抬头,只见一片熟悉的,四四方方的天。 “乔妹妹!”一声轻快的呼唤,让乔嫣然收回目光,掩下难言的怅惘。 回首笑意浮现,几步上前,扶住汪如眉的胳膊,“汪姐姐!” 入选的八位新秀,都在一个地方下马车。 再被等候多时的嬷嬷,接引至分配好的住处。 汪如眉特地多等了一会儿,就是为了先和乔嫣然碰个头。 “我问过了,我被分在东边的钟粹宫,你在西边的储秀宫。” 叹了口气,汪如眉语气里不乏可惜,“一东一西,不大顺路,咱们也就能同路到岔口。” “只要有心,天涯海角也不算远。”乔嫣然甜笑着哄她,“时日还长,只怕日后妹妹日日叨扰,姐姐要嫌烦了。” “我可不会!”汪如眉立刻否认,手指轻点下乔嫣然的鼻尖。 “你日日来,我便日日给你备好吃的好喝的伺候。” 负责领路的嬷嬷,见两人聊起来没个尽兴,只好笑着出声打断。 “两位小主,回宫的路还长着呢。”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笑了出来,这才作罢,亲亲热热地结伴前行。 正要跨过门槛,身后又有马车停稳的响动。 乔嫣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车上下来的,也是个眼熟之人。 那日站在落选的方秀女身边,劝阻未果后,明哲保身的秀女——蓝泠月。 听说,被封为了才人。 察觉到视线,蓝泠月回望过去。 看清是乔嫣然后,她没什么反应,客气地颔首示意。 乔嫣然自是颔首回礼。 “瞧什么呢,脖子都伸出二里地了。”汪如眉好奇地也回头看。 她已不记得及时隐身的蓝泠月,一眼看见好几辆马车,没看出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乔嫣然摇了摇头,语气随意,“只是一只一晃而过的夜燕。” 她们入宫的时辰早,天色还未过亮,有夜燕还穴实属正常。 领路的嬷嬷闻言,立刻笑道:“宫里多把夜燕称蜜符。两位小主入宫见蜜符,是上上吉兆呢。” 吉祥话谁不爱听,领完路,讨了口彩的嬷嬷便被乔嫣然给了赏银。 为承新秀,东西六宫都才翻修过。 乔嫣然看着大同小异的储秀宫,很是克制,才没有表现出熟门熟路之感。 也是有缘,生前她被先帝晋封为敏嫔时,就住的储秀宫。 不过这一回,储秀宫的主殿已有了主位,选秀前便已入宫的纯嫔。 “咱们先去拜见主位娘娘。”乔嫣然低声吩咐巧慧道。 主仆二人,行至主殿。 还没搭话劳殿外的宫女通传,那宫女便先迎了上来。 “奴婢见过妙宝林。纯嫔娘娘有言,体谅妙宝林初入宫,舟车劳顿需先安置,免了您今日问安。” 没见着人,乔嫣然也不意外。 应声后,依旧站在殿外,向殿门的方向欠身请安后,才折返去往自己所住的偏殿。 目送乔嫣然离开后,那宫女才入内回话,“娘娘,妙宝林回去了。离开前,在殿外还行了礼。” 纯嫔嗯了一声,手里捏着颗黑子,迟迟未落。 宫女顿了顿又问道:“咱们宫还添了位吴御女,一会儿她到了——” “一样不见,客客气气的,让她先回偏殿。”纯嫔看准位置,落下一子。 东偏殿。 乔嫣然一入内,便有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宫女跪地问安。 除此外,还有内务府的太监,笑脸相迎。 “奴才曹庆言,给妙宝林请安。这东偏殿,里里外外,奴才都已带着人修缮过了。” “若妙宝林住着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的,只管派人来内务府吩咐一声,奴才立刻就来。” 内务府和尚宫局,联手管着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宜。 都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伸手不打笑脸人,乔嫣然了然地认下曹庆言的这番示好。 既未过于感激,也没浑然轻视,夸了句,“曹公公是实干之才。” 又让巧慧给了赏钱,才被东偏殿真正的奴才们,簇拥着进了屋。 屋里确实打扫得干干净净,陈设摆件也都典雅合宜。 可见这一字封号,确实补了她出身低微的短处。 新秀中,独她一人得了封号的殊荣,于宫里的奴仆而言,就是需要上赶着巴结的噱头。 “各自介绍吧。”乔嫣然落座后,对着四人下令道。 四人中,先开口的,是个年岁不大但言行颇为老成的宫女,“奴婢素练,见过主子。” 剩下三人见状,也依次应答。 另一个宫女名唤玉簪,两个小太监,一个叫小顺子,一个叫小禄子。 宝林的位份,侍奉的奴才有定数,两名宫女两名太监。 宫女分配由尚宫局定,按理来说,乔嫣然带了一个侍女入宫,便只该再得一个宫女。 可眼下却有两个,可见这是尚宫局的示好。 而两个小太监更让她在意——小宁子并不在其中。 想来也是,箫景鸿能给她新身份带她入宫已是难得,怎会为她考量到这等细节。 只是不知小宁子如今被分派到了何处。 等安顿好了,还得打听清楚,再找机会,把人要来才是。 “我身边的规矩不多,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听话。” 乔嫣然依旧习惯先立规矩后打赏,对着四人肃容训话。 “做好分内之事,莫生不该有的心思。若缘分够深,咱们便得守望相助一辈子。” “若缘分不够......” 她勾唇一笑,笑靥如花,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凉意。 “便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四个字,听起来却更像是隐隐的威胁。 素练等人,无论心里如何想,至少面上都是诚惶诚恐的应是。 乔嫣然只留了巧慧在屋里侍奉,剩下的,暂且打发做各自的活计去。 没了旁人,巧慧依旧跟木头似的杵在乔嫣然身边。 “诶,都走了,怎么还站这么直。”乔嫣然伸手戳了戳巧慧的腰。 巧慧被她戳得破了功,笑着避开,“主子,您别闹!” “这不是咱们都入宫了,不是在家里,奴婢自然得拿出个贴身宫女的样子。” 如同乔嫣然适才给下面的人立威一样,巧慧也有此意。 她知道,虽然侍奉宝林的奴才,并未有领头与否之分。 可日后自己,就等同于主子身边的大宫女。 要替主子管好其他人,就得震得住才行。 言罢,看了眼屋外,确保隔墙无耳后,才低声道,“也不知小宁子现下在何处......” “不过您放心,奴婢定会守好您方圆半里之地。” 乔嫣然一噎,“你还挺精确。” 头一日,便无惊无波地过去了。 次日要去慧妃宫里请安。 巧慧早有准备,提前进屋,做好了唤主子起床的拉锯战。 意外发现,往日硬要她把床上东西全拿走才肯起的主子,竟然已经下了床。 “主子您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巧慧走近,见她眼下泛青,有些担忧和心疼。 “可是择床没睡好?” 乔嫣然没有择床的毛病,只有睡不够的毛病。 可想来,无论是谁,回到死前之地,都难以好眠吧。 “没事。”乔嫣然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眼眶忍得红了一圈。 “一会儿上妆,粉敷多些就是。” 尚宫局给新秀们,量体裁衣,早备好了应季的宫装。 乔嫣然挑了身颜色清淡又不至寡素的换上。 手巧的玉簪给她梳妆,看着简单打扮,却难掩姝色的乔嫣然,赞不绝口,“主子当真是天生丽质,都不稍多打扮,便已是艳压群芳。” “头梳得不错。”乔嫣然对着镜子转了转头。 夸了玉簪,临到出门,带上的却是素练。 她已算早起的,出了东偏殿,却见已有人等候在了纯嫔的殿外。 “吴御女。”乔嫣然走近后,凭衣着问好道。 不知等了多久,原本因困意身形有些歪了的吴御女,还未回头,便先一下子挺直了腰背。 许是这一下子挺猛了,只听她小声哎哟一句,手立刻扶在了自己的后腰。 她身边的宫女比她还困,自顾自地打瞌睡,居然没反应。 “别动!”乔嫣然伸手握住了吴御女的胳膊,阻止了她想要活动腰肢的举动。 “闪了腰若乱动,会加重伤势。” 吴御女闻言,立刻僵住了身子,急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那,那该怎么办?” 最好的,便是立即回屋躺着,再去请御医。 可眼看着就要到向慧妃请安的时辰了...... 僵持之际,纯嫔也从主殿走了出来。 一眼看见自己宫里来的两个新人,纠缠在一起姿势,眉心一跳。 “诶,怎么还打起来了!” 第18章 有一种好心,叫助力碰瓷 “娘娘,我们没打架。” 乔嫣然险些没接住纯嫔的话。 确认吴御女站稳后,才收手向纯嫔行礼问安。 正要解释吴御女是闪着腰了,吴御女已经开口抢白。 “臣妾见过纯嫔娘娘,是臣妾适才没站稳,妙宝林好心搀扶。” 说完,她看了一眼乔嫣然,眼带恳求之意。 乔嫣然猜到,吴御女多半是不愿在这档口出事惹眼,选择忍痛先去请安。 到底也是被她惊到的,乔嫣然没多嘴,顺了她的意。 “原是这样。”纯嫔抚了抚心口,又皱眉瞥了一眼吴御女的宫女翠儿。 “怎么近身伺候的,连主子没站稳都不知扶着。” 翠儿此时早醒了瞌睡,立刻下跪请罪,战战兢兢。 乔嫣然余光瞧见,吴御女看了一眼翠儿,似要开口求情。 不动声色的,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吴御女一时怔愣,便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纯嫔生得圆脸圆眸,看着一团和气,很是和亲,训起人来,却也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将翠儿数落一通后,看了眼天色,才暂且作罢。 “行了,今日有正事耽搁不得。你先起来,扶稳你家主子。” 翠儿闻言,忙不迭地起身,作势要去扶吴御女,又被纯嫔喝止。 “先擦擦你那爪子!诶哟,尚宫局怎么挑了你这么个蠢的侍奉主子。” 待一通折腾,纯嫔总算带着两人赶往慧妃所在的承乾宫。 紧赶慢赶,踩着时辰入内,见不是最后到的,才松了口气。 慧妃还未出内室,早到的新秀并未干站着。 各自照着东西六宫之分,分配左右,又依照位份依次落座。 乔嫣然冲着汪如眉眨了眨眼示意,待纯嫔落座后,坐在了她的下位。 见吴御女冲着最边角的位置走去,她轻声唤住吴御女,“你就坐我旁边便是,剩下的,都坐东边。” 吴御女一脸茫然,犹豫着坐下,才低声问道,“这座次,有何讲究吗?” "说讲究,也就是依着方便罢了。"乔嫣然对她笑了笑,“以东西宫分左右,以位份分远近。” “原来如此,多谢妙宝林提醒,否则我就坐到对面去了。” 不过只是坐位,吴御女却仿佛过了好大一个难关似的,长出了口气。 嚅嗫半晌,又低声向乔嫣然继续道谢。 “适才在储秀宫,多谢妙宝林没揭穿我。” 生前身后,乔嫣然也算见过不少妃嫔了。 但像吴御女这般,怯懦得一览无遗的,还当真是没见过。 跟只受惊的小白兔似的,只想往洞里钻,说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 “本就是我惊着你在先,何须言谢。”乔嫣然摇了摇头,看了眼她一直僵硬着的脊背。 严肃地提醒道:“倒是你,一会儿回宫,须得请御医看看。” 闪着腰可大可小,若吴御女当时能立刻回屋躺着,也能自己缓过来。 可她硬撑着,要来向慧妃请安,完了还得在慧妃的带领下,去给太后磕头请安。 这一番折腾,至少得半日。 乔嫣然估量了一下吴御女单薄的身板,觉得很是堪忧。 两人没多聊上几句,陆陆续续,人便到得差不离了。 最晚到的,是瑛妃和跟在她身后的杨婕妤。 饶是如此,也并未逾了定好的时辰。 慧妃未露面,瑛妃便是在座妃嫔中,位份最高之人。 众人见其至,立刻起身向她行礼问安,“臣妾参见瑛妃娘娘。” 打扮得华贵无比的瑛妃,倒并不盛气凌人,随意抬手免了众人的礼。 瑛妃的位置,在左列之首。 途径乔嫣然时,忽然顿足,紧接着,一只明晃晃的耳坠,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不偏不倚,正好在乔嫣然的脚边。 杨婕妤见状,立刻出声提醒,“娘娘,您的耳坠好像掉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一屋子的人听清。 “嗯?掉在什么地方了?这可是皇上才赐给本宫的!” 瑛妃一问一叹,紧张地直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耳垂。 就是不往地上瞧。 余光还不住地扫过乔嫣然的脸。 乔嫣然看着自己脚边,金灿灿的耳坠,有些无语。 虽然她看出来了,瑛妃此举,是想让自己主动给她低头,亦或者示好。 可用得着戴这么显眼的耳坠吗,也不嫌坠得耳垂疼。 没等乔嫣然如何反应,吴御女比瑛妃的宫女还积极。 她硬是绷着腰,缓缓蹲下去,靠极力下瞥的目光,捞到了沉甸甸的耳坠。 然后,双手奉给瑛妃,“瑛妃娘娘,这是您的耳坠吗?” 无论是吴御女清奇的姿势,还是瑛妃莫测的神情,都很难让人挪开眼。 坐在对面首位的王贵人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诗,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头一回见到,还有不摧眉折腰,硬要事权贵的景象。” 在场之人,论身份家世,都不如瑛妃。 也就王贵人仗着自己姑母是太后,能如此明晃晃的,拿吴御女的姿态,挤兑她。 被当了筏子的吴御女丝毫未察觉,依旧维持着艰难的姿势。 不是她心大,是她没怎么念过书,实在是没听懂王贵人的话,说的是她。 瑛妃看着躺在吴御女掌心里的耳坠,只觉得心气儿不顺极了。 偏偏一会儿就要去见太后。 她若现在把王贵人怼回去了,只怕等会儿自己也落不到好果子吃。 只能将火气,都撒在多管闲事的吴御女头上。 依旧没去拿自己的耳坠,而是开口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吴御女维持着半蹲加抬手的动作,只觉得腰痛有加剧的趋势。 勉强回答道:“臣妾是储秀宫的吴氏,闺名晗静。” 瑛妃眉头拧着,显然没想起来吴御女的位份,直到杨婕妤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位份是御女。” “吴御女。”瑛妃不冷不热地唤了声,话中的讥讽,不言而喻。 “都说能者多劳,没想到吴御女如此身份,却有一颗不甘落于人后的心。” 这话,只差没明摆着说吴御女逞能。 可吴御女听着,还以为瑛妃在夸自己。 诚恳答道:“举手之劳,娘娘谬赞,臣妾惶恐。” “你——”瑛妃无语凝噎。 王贵人闻言笑得更加放肆,甚至拿着帕子,抹了抹眼泪。 在闺阁时,她便看不惯瑛妃平日嚣张跋扈的样子。 眼下见瑛妃被一个小御女当面挑衅,简直乐到了心坎里。 其余人神态各异,可没有一个开口缓解尴尬的。 包括汪如眉,她实在是不知怎么开这个口。 无他,吴御女的言行,实在太像在挑衅瑛妃了。 只有坐在她旁边的乔嫣然深知,吴御女句句发自肺腑,手快只是出于好心。 眼见瑛妃的面色已经沉得快滴水了。 乔嫣然凝神听见门口有了动静,迅捷地将裙子盖住的脚往吴御女那边一蹬。 其他人毫无察觉,就连吴御女,都以为是自己坚持不住。 直挺挺地朝着瑛妃栽倒了过去。 瑛妃正要发难,未料形势急转直下。 就连站在她身边的杨婕妤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吴御女就要撞上瑛妃。 “小心!”乔嫣然伸手抓住吴御女的衣裳。 给了她缓冲力,也给了瑛妃往后躲开的时间,再佯装手滑,任由吴御女跌倒在地。 因有了缓和,吴御女虽双膝着地,但双手也撑住了。 除了脑袋,四体投地,跟向瑛妃行了个大礼似的。 瑛妃一脸的震惊,她可没碰着吴御女,怎么好端端地就倒下了? 才进屋的慧妃,看见这一幕,秀气的眉毛直接拧紧。 “怎么,才头一日,瑛妃就急着要给她们立规矩了吗?” 她倒是想!可还没来得及好不好! 瑛妃如鲠在喉,转过身,张开嘴都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众人皆知慧妃平素宽和待人。 可越是宽和之人,生起气来就越是明显。 除了瑛妃,其余人已是离了凳子,朝着慧妃欠身行礼。 齐声道:“臣妾参见慧妃娘娘。” 已经四体投地的吴御女更方便,直接掉了个头,对准了慧妃。 见吴御女格外显眼的动作,慧妃也是顿了顿才开口。 “免礼。文鸢,扶吴御女起来。” 文鸢才走近,乔嫣然抢先一步扶住了吴御女的胳膊,然后装作才发现似的,抬头向慧妃解释。 “慧妃娘娘,吴御女似是闪着腰了,不大能直得起身。” 如此,便解释了吴御女从头到尾,僵硬又别扭的姿态是为何。 瑛妃闻言,立刻松了口气,赶忙开口帮着解释,以证明并非自己刁难新人。 “对,没错!她就是闪着腰了,刚刚她帮本宫捡耳坠——” “啊,原来如此,吴御女估摸着就是适才,好心帮瑛妃娘娘捡耳坠,才闪着腰了。” 乔嫣然等的就是瑛妃这句话,见缝插针地给吴御女找好了冤大头。 “......是这样?”慧妃有些将信将疑。 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吴御女的身上。 可她此时腰伤加重,抬头都难,根本看不见旁人的面色。 只能看得见乔嫣然,一上一下的脚尖。 乔嫣然努力动着脚,心里却拿不准。 自己如此明显的暗示,吴御女应当......看到了吧? 第19章 慈宁宫前下马威 “是......” 吴御女的声量不高,却也让人听得清楚。 “臣妾笨手笨脚,让娘娘们,见笑了。” 乔嫣然松了口气,好歹没白费她搭的戏台子。 正主都认是意外而非人为,慧妃也不好再说什么。 让人将吴御女慢慢扶坐着,即刻去传召御医。 吴御女依旧想逞强推脱,慧妃的说辞却和乔嫣然一般无二。 “腰伤可大可小,可不能由着它恶化。” 对乔嫣然,吴御女还可求求情,面对说一不二的慧妃,她只能低头受着这份好意。 目送吴御女被带去偏殿诊治,慧妃敛眸,扫了一眼屋内十余人。 大都面色矜持,没把心思摆在脸上。 不过也有例外。 瑛妃面色不愉,杨婕妤低声安慰,王贵人嘴角带笑,上官才人对妙宝林的敌意,藏都不带藏的。 而妙宝林……慧妃看向这个,在选秀之日,就大出风头的年轻女子。 今日她打扮得浓淡相宜。 单论衣装,有瑛妃盛装出席在前,亦有上官才人精致到发丝在后。 单论容貌,姜美人仙姿玉色,在京城早富盛名,汪贵人英姿飒爽亦让人耳目一新。 偏偏,坐在上位一览,一眼注意到的,还是她。 “中宫之位空悬,本宫虽暂理六宫事宜,可与诸位姐妹并无尊卑之分,一切以侍奉皇上,敬孝太后为先。” 慧妃淡淡开口,仪态万千,众人无所不从。 “尔等新秀入宫,当务之急,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切忌拈酸吃醋,以扰君心。” “是。” 无论新旧,众妃嫔皆齐声应是,心存高志的,更是因言涉皇嗣而心潮澎湃。 后宫无人不知,诞皇长子者立为后的新帝口谕。 眼下后宫别说皇子,连个公主也没有。 纵使此刻位分不如人,家世才貌不如人,又何妨? 只要能抓住这份先机,便能飞上枝头作凤凰! 比起周身之人的激动,乔嫣然淡定地过了头。 如果这一年,萧景鸿没有被淫贼附体的话,那皇嗣之事,急也没用。 他大半的精力,想来都扑在前朝了,能入后宫的次数估计寥寥无几。 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急也没用。 老生常谈的话说完了,慧妃看向瑛妃,“瑛妃、纯嫔,你们可还有何要向各位妹妹们说道的?” 坐在乔嫣然身旁的纯嫔,闻言立刻笑着摆手,“臣妾向来嘴笨,娘娘所授,已够诸位妹妹们好生消化的了。” 此话一出,倒让架子已端着的瑛妃一时语噎。 瞥了眼纯嫔,昂首朗声道:“照本宫看,慧妃所言还是太软和了。” “既入了宫,可别以为还在自个儿家里,使性子扮可怜。” 瑛妃摄人的目光,从一张张新鲜面孔上略过,最后定在乔嫣然的侧脸。 意有所指,“还有爱耍些小聪明的,都给本宫记着,自己的本分!” “是,臣妾谨记瑛妃娘娘教诲。” 乔嫣然随大溜应承着,只要瑛妃没知名点姓,她就当不知道在点她。 这宫里人人都长了七八个心眼子。 若旁人一句话都要去在意,那日子也不必过了。 不过,那些言外之意,虽不必句句理会,可也得听得懂。 譬如吴御女,今日虽有她帮着转圜一二。 可在瑛妃心里,定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好了,闲话便说到这了吧,以后时日还长。” 慧妃起身领头,“该去慈宁宫,向母后问安了。” 众人走出正殿,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先等慧妃问过给吴御女看病的御医。 “回娘娘,吴御女的腰伤不算太严重,可却也不适宜再挪动,以静养为宜。” 慧妃点点头,浑不在意,直接让宫人带话,让吴御女打道回府,太后那头,自有她去解释。 乔嫣然走在尾处,看了一眼吴御女所在的偏殿。 “头日便没能向太后请安,只怕事后,吴御女有的麻烦了。” 汪如眉也跟着坠在最后,低声向乔嫣然叹了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乔嫣然倒是不见担忧,反而宽慰了汪如眉一句。 “自个儿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能留下来养伤,比去向谁请安,可重要多了。” 这话完全发自本心,而非站着说话不腰疼。 风水轮流转,这宫里,争一时长短无用,好好活着,才能有资格笑到最后。 慈宁宫外。 太后身边的莲心嬷嬷早早等候着。 待慧妃禀明来意,才故作担心地叹了口气:“太后娘娘昨日没睡好,眼下才起,正梳妆呢。” 身为儿媳,慧妃自然得关切道:“母后是因何难眠?可请了御医瞧瞧?” “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梦着从前在宫外的日子,思亲情切罢了。” 莲心嬷嬷说完,冲着站在前面的王贵人招了招手。 “奴婢想着,先让王贵人入内陪陪娘娘,好先用了早膳。至于接见新秀拜见......” 扫了一眼规规矩矩跟在慧妃身后的众人。莲心的目光有意在乔嫣然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想来诸位小主能入宫,定然都是孝顺的,不会在意等候这一时半会儿。” 王贵人身为太后的侄女儿,自然一心向着太后。 站到莲心嬷嬷身边后,直接点出乔嫣然,“选秀时,我便听过,咱们这群新秀里,有个大孝女。” “有妙宝林这个榜样在,诸位姐妹可要好生观摩效仿才是。” 言罢,王贵人得意地跟着莲心嬷嬷进了内殿。 剩下的人,以慧妃瑛妃为首,全得站在殿外静心等候。 才初夏,天气倒尚不算炎热。 可一站便是半个时辰,殿内也不见有人来传召,便让人难以再静心凝神下去了。 先开口的是瑛妃。 太后的意思,自然无人敢置喙,能被拿来撒气的,便是这争端所起的另一方。 “本宫先前便有言,说宫中容不得那些爱耍小聪明的。” “今日便是太后娘娘赐教,好叫妙宝林知道,不是逞口舌之快,就能占得了便宜。” 其余人纵然没将带刺的话说出口,可无故被牵连,心里定是存了火气的。 都冷眼瞧着,乔嫣然要如何应答瑛妃这番毫不留情的嘲讽。 乔嫣然余光瞥见汪如眉想要开口帮自己说话,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尔后才一脸惊讶,后知后觉般回应瑛妃所言。 “瑛妃娘娘此意,是说咱们在此久候,是太后娘娘有意为之?” “你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瑛妃最见不惯那些弯弯绕绕之人,回首瞪了她一眼。 杨婕妤没拦住,只听瑛妃已把话全说破。 “若非你选秀之日,冒犯了太后娘娘,今日我们怎会被你牵连,站着苦等。” 上官妍心见状,立刻帮腔,也顺势向瑛妃卖好。 “就是说,妙宝林自个儿出风头勾引皇上在先,拿歪理堵太后娘娘的嘴在后。” 想起自己打听来的选秀的消息,上官妍心一个劲的落井下石。 “今日咱们平白受罚,明眼人谁瞧不出,都是因为妙宝林有错在先!” 蠢货——这是在场大半明白人的心声。 看向上官妍心的眼神,都难掩一言难尽之意。 乔嫣然没想到还能有送上门的,一箭双雕的机会。 先一脸懊恼道:“臣妾愚钝,以为适才莲心嬷嬷所言,便是实情。” “还得是瑛妃娘娘慧眼如炬,竟揣测到了太后娘娘的本意。原来思乡情切是假,责罚臣妾是真。” 瑛妃听了她饱含歉意的回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来。 正揣摩着,杨婕妤实在听不下去了,替她回应。 “瑛妃娘娘并无揣测太后娘娘之心,不过是身在妃位,有训导后妃之责,借事指教几句妙宝林而已。” 杨婕妤笑不及眼,盯着乔嫣然,“妙宝林空口猜忌,怕是不妥。” “原来如此,臣妾多心了。”乔嫣然借坡下驴,也不在乎杨婕妤将锅又扣回来,还向瑛妃欠身致谢。 “臣妾初来乍到,多谢瑛妃娘娘赐教,日后定牢记于心,谨言慎行。” 如此诚恳的低姿态,让瑛妃很是受用,都忘了自己最开始为何发火,矜贵地抬了抬下巴。 “记得教训便是,以后还有的是你学的呢。” 敷衍完瑛妃,乔嫣然缓缓起身,这才接了上官妍心的话茬。 上官妍心那番蠢话,让她连弯子都不比绕。 直言不讳道:“若臣妾没记错,选秀那日和臣妾同入正殿的,并没有上官才人。” “上官才人左一句臣妾勾引皇上,右一句臣妾拿歪理堵太后娘娘的嘴,倒像是亲眼瞧见似的。” 可惜,上官妍心身边,没有个杨婕妤替她抬轿。 以为乔嫣然是想耍赖不认账,张口便道:“我是没亲眼瞧见,可这事随便打听都能知道,你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还想不认账?” 一语既出,万籁俱寂。 慧妃直到此时,才睁开假寐养身的双眼。 淡漠的眼神,直逼上官妍心,“昨日你等才入宫,上官才人倒是好闲心,打听了这么多事。不知道,是向哪个嘴长的奴才,打听的?” 此问出口,上官妍心才后知后觉,自己说的话,漏了什么马脚。 面色瞬间涨红,支支吾吾,再不见嘲讽乔嫣然时的嚣张。 第20章 孝女为太后念经 没等上官妍心回答,慧妃又扫了一眼其余新秀。 “她说的事,你们可有谁,也知晓?” 无一人敢说知道。 承认了,岂非是在说,自己不守宫规,才入宫一日,就小动作不断。 这过错,说小了是不守规矩。 说大了,你今日能打探一个宝林的消息,那日后,若有心,岂非要去打探皇上太后的? 上官妍心虽剑指乔嫣然,可话里,已带上了皇上和太后。 此罪从重,她少不得要被扒层皮。 “臣妾,臣妾妄言!”上官妍心再顾不得找乔嫣然的麻烦,膝盖一软,直接给慧妃跪下了。 不冷不热的天气,额头愣是渗出了一层薄汗。 “是,是臣妾胡说八道,没有打听,就是道听途说——” 上官妍心挖空心思给自己找理由,可刚刚被乔嫣然的话一激,说的是在太过明确。 此时强辩,也难服人心。 她眼珠子一转,手指向了跟着自己一道下跪的宫女彩月。 “是她,是臣妾的宫女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臣妾御下不严,听信谗言!” 被上官妍心指着的彩月,并非宫女出身,而是她从上官家带来,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倒不是她不近人情,实在是刚入宫,尚宫局指派的宫女信不得。 只能让自己的心腹出来顶锅,才放心。 慧妃的审视的目光,由此从上官妍心的身上,移到了彩月的脸上。 没问是与否,看着已将头抵在地上,认命的彩月。 慧妃抬抬手,命令宫人道:“带去慎刑司。”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没想到一来就闹得这样大。 彩月更是抖如筛糠,被拖下去的时候,面色白若金纸。 只因忠心,到底是没为自己分辨一句。 “慎刑司是否太......”上官妍心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会让心腹宫女被罚到那等鬼地方。 可才要开口求情,便看见慧妃不近人情的目光,又将后话咽了下去。 “今日的教训,尔等记住了。” “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得管住自己的手和嘴。 只一句告诫,慧妃不再多言,又慢慢阖上了眼睛,耐心等候。 养气功夫好到,宛如一尊石像。 唯有瑛妃,不甘心地看了慧妃一眼。 每回都这样,明明是她要出的风头,尽被慧妃不咸不淡地抢去了! 如此,众人三缄其口,又等了半个时辰。 可慈宁宫殿内,依旧无人出面。 乔嫣然来回换着重心,双腿依旧站得发麻。 颇为无语地在心里嘀咕,以前就听先帝说过,淑妃心眼子小。 可没想到,先帝的说辞,还是太轻描淡写了。 这分明就是睚眦必报,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再这么等下去,别说瑛妃一类,怕是慧妃这样好气性的,也要记自己一“功”了。 守在门口的宫女冷眼瞧着。 从她的位置,既能盯着殿外久候的妃嫔,也能看见殿内,陪太后说话,闲到偷偷打了个哈欠的王贵人。 如此盯梢,守门宫女都觉得开始犯困了。 正想着垂首打个盹,忽然,听见耳边响起了,嘹亮清晰的念经声。 没错,就是念经。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就地盘腿而坐的乔嫣然吸引了。 没等瑛妃斥责乔嫣然受不住苦,一点规矩没有,她不急不躁地,张开了嘴。 “曹大家闲居,诸女侍坐。大家曰,昔者圣帝有孝道,降于妫汭,卑让恭俭,思尽妇道——” 一字一顿,交叠的拇指虚空捻动,好像握着一串佛珠似的。 这一幕,配上她低沉幽然的语调,说是鬼上身也不遑多让。 就连慧妃也养不住气了,睁开眼看向乔嫣然,“妙宝林,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臣妾在诵念《女孝经》。”乔嫣然顿了顿,抬头目光澄澈作答。 “本宫知道你念的是什么,可为何要忽然诵念,还如此......姿态?” 慧妃的神情一言难尽,其余人也是不忍卒视。 就乔嫣然那念法,说是念孝经,听不清念词的,还以为她念的是什么往生悼词呢,一唱三叹的。 让人青天白日,听的是背后发凉。 乔嫣然依旧没起身,一脸认真地向慧妃解释。 “回娘娘的话。自选秀那日起,臣妾便一心记着,太后娘娘夸赞臣妾孝顺,臣妾铭记于心,一直觉得受之有愧。” 那是夸你吗......慧妃欲言又止。 “今日,又闻太后娘娘思亲情切,臣妾有心想宽慰太后娘娘以尽孝道,可却无王贵人那样的福气。” 乔嫣然边说边叹气,不知情地看着,还以为她当真对太后一片孝心呢。 “所以,臣妾只能念诵孝经,好让自己时刻谨记敬孝太后娘娘之心,以寄微薄孝心。” 回答完慧妃的话,乔嫣然一刻不停,又念起了经。 慧妃没有阻拦,就连瑛妃也没有。 她们看得出来,乔嫣然此举,自然不是出自孝心,说是扰太后之心还差不多。 可人家名正言顺呀,理由找得正当,姿态摆得合理。 虽说这个念法,听着不是很吉利,但是也不能因为人家的声调挑刺不是。 太后以势压人,玩阳谋,想让乔嫣然刚入宫,就得罪其他妃嫔。 可却眼高于顶,没想到,那些妃嫔也不是面团捏的。 心里既会有被乔嫣然牵连的怨气,也会有对太后一棒子打死的怨气。 既然乔嫣然浑然不怕明着和太后作对,那她们有什么好阻拦的呢? 不说阻拦的人没有,甚至还有主动加入念经队伍的。 汪如眉一撩裙摆,直接跟着盘腿坐在了乔嫣然的身边。 没忘了先向慧妃请示一句,“臣妾也想向太后娘娘尽孝,还望慧妃娘娘成全。” 说完便跟着乔嫣然一起念诵起来。 只是,要乔嫣然先念一句,她再跟着念一句。 因为她确实记不住《女孝经》的内容,只能捧读。 乔嫣然念经念得一顿,不便中断,只能拼命给汪如眉使眼神。 她此举是为逼太后收手。 论念悼词的腔调,她可是专业人士! 左右太后不会对她有改观,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可汪如眉不同,选秀那日,甚至是太后点了她入宫的,何必蹚这趟浑水? 汪如眉只当没看见乔嫣然的眼神示意,连动作也学得有模有样。 此番姐妹情深的模样,旁观者,有人漠然,有人不屑,也有人感叹。 一唱一和,比之适才乔嫣然一人诵念,更添不祥意味。 简直跟有道士和尚领头悼念,未亡人跟着哭送一般。 慈宁宫内,太后的脸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 扬手打翻了桌上的摆件,屋内宫人,包括莲心嬷嬷,立刻跪倒一大片。 王贵人亦是收起了朦胧睡眼,小心奉承再侧。 “好好好,好得很。”太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早知她是个牙尖嘴利的,没想到,现下入了宫,还变本加厉了!” 王贵人被吓得抖了一下,紧跟着起身扶住太后,献计道:“姑母不如由她去,看是她的嗓子先倒了,还是咱们先受不住。” 跪在地上的莲心嬷嬷闻言一脸无奈,又不知如何提醒,只能低声劝了句。 “贵人,她,她念得不中听啊!” 因先帝所好,后宫几乎无人不信神佛,最讲究吉利二字。 何况太后年事已高,更会在乎忌讳二字。 “有什么不中听的,不就是《女孝经》吗?”王贵人没经过什么事,特地在门口听清了念词,一脸无所谓道。 “她就是故意念孝经,想让哀家挑不得她的理!”太后听了两人的对话,更是怒不可遏。 幽然之声不绝于耳,让她忍无可忍,“让外头的都滚进来!哀家倒要看看,她这孝女的模样,装得了多久!” 莲心嬷嬷垂首应是,立刻走出殿外,传召众妃嫔入内。 乔嫣然见状,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好歹是先让所有人进去了。 一会儿便是太后要发难,也只会冲着她一个。 起身时,乔嫣然一个踉跄,被汪如眉眼疾手快地扶住。 趁着两人挨得近,乔嫣然立刻低声告诫她,“好姐姐,一会儿见了太后,你可不能再帮妹妹说话了。” “嫣然你别怕,太后今日此举,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我不会冷眼旁观的。” 汪如眉说起仗势欺人四个字,几乎是气声,没让旁人听见。 可话里对乔嫣然的维护,和对不公的反抗,是一点儿不少。 “姐姐的心意我领了。”乔嫣然见离正殿只有几步之遥,加快语速。 “只我一人被针对,那是太后仗势欺人,若姐姐帮腔,我便多了拉帮结派,以下犯上之嫌。” 听乔嫣然如此说,汪如眉才不甘心地歇了挺身而出的心思。 “那好吧,可若一会儿你受不住——” “放心。”乔嫣然捏了捏汪如眉的手,笑里当真是半点忧虑也没有。 “死不了,就不是什么大事。我受得住。” 众人依次入殿,慧妃依旧领头,参拜太后问安,王贵人也归了位。 太后没叫免礼,沉着脸,一眼盯住了跪在后端的乔嫣然。 沉声质问道:“适才,是谁在殿外喧哗?” 第21章 姐姐罚跪,妹妹掌嘴 “回太后娘娘,适才是臣妾乔氏,于殿外为娘娘诵念《女孝经》祈福。” 乔嫣然依旧跪着,直起半身,垂首回话。 太后见她认得虽快,可分明还在强词夺理,冷哼一声。 “哀家无病无灾,你祈的什么福?无事生非,岂非咒念哀家!” 是非功过,便是下位者情理皆占,也只能由上位者定夺。 若非因安王之事,太后和皇上,母子之间生了间隙。 她要料理一个小小宝林,连个明面上的理由都无需去找。 何必如眼下这般,还容得乔氏搬弄口舌。 想到带着伤被贬出京的安王,太后心中便是一痛。 既怨怼皇帝不念同胞情谊,也恨那宫女乔红儿,狐媚惑主。 再看向眼前这,又一个妖妖娆娆的乔氏,太后只觉得,本就不顺的心气儿更加翻涌。 “臣妾惶恐。”乔嫣然的姿态放得极低,单论言行姿态,半点错处也挑不出来。 她抬眸看了一眼莲心嬷嬷,欲言又止道:“臣妾岂敢无事生非。” “是听莲心嬷嬷所言,娘娘思亲难眠,想来这失眠之症,也无益于康健。” “《女孝经》字字真理,臣妾诵念,意在借先贤之言,为娘娘祈福宁神。” 《女孝经》乃开国皇后,为规训后妃及天下女子命人编撰而成。 乔嫣然此言,便是扯庆国先祖的大旗。 太后身为天子之母,是天然的宫规祖训的拥护者。 她再看不惯乔嫣然,也不能说她诵念《女孝经》有错。 可有些话太后不便说,并非无人能说。 王贵人也直起身来,直接避开了乔嫣然的语言陷阱。 “就算你有孝心,可娘娘本就少眠不适,你在殿外放声念诵,说为娘娘祈福宁神,实则却扰娘娘休憩。” “依臣妾看,妙宝林分明是用心不正,以下犯上!” 此言一出,太后顺势扶住额角,唉哟了一声。 僵持之际,上官妍心又悄默声地抬起了头,看了太后一眼。 任谁都看得出来,太后在装头痛。 上官妍心关心的是,太后对乔嫣然的不待见,昭然若揭。 她适才失言,已被慧妃寻了错处。 既然协理六宫之人由不得她再去讨好,那自然得给自己找一个新的靠山。 太后不仅地位尊崇,还和她一样,都讨厌那牙尖嘴利的乔嫣然。 念此,上官妍心接了王贵人的话茬,忙不迭的上赶子表忠心。 “太后娘娘,臣妾适才在殿外亲眼所见,除了妙宝林,汪贵人亦有附和之过。” “依臣妾愚见,这妙宝林,不但有王贵人所言之罪,还有撺掇妃嫔闹事之罪,罪加一等,理应受罚!” 从入殿乔嫣然表态起,无论是太后王贵人还是她,双方都没有将汪如眉牵连其中。 此时上官妍心说破,太后扶额的手遮掩之下的双眸,闪过一丝无语和不耐烦。 心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蠢东西。 一个家世平平的妙宝林,她随手惩治出口气也无妨。 若再加上个兵部尚书之女汪如眉,岂非太过引人注目? 此事传入皇帝耳中,还不知又要生出几多事端。 没等太后想出,如何将汪如眉撇清干系。 忍了又忍的汪如眉,再也按捺不住,雨后春笋般,倏然冒起头。 “太后娘娘明鉴,臣妾并未受妙宝林撺掇,而是被其纯孝之心感染,心甘情愿和其一道,为娘娘诵孝经祈福!” 乔嫣然微微抬眸,看向身前那个直挺挺的背影,感动又愤怒。 感动是因汪如眉的撑腰,愤怒则因上官妍心的攀咬。 看来一个彩月,远不足以让她的好妹妹受教训,棍子不落其身,到底不知道疼。 她心思转得飞快。 太后说到底,只是想拿她泄愤而已。 多半不愿牵扯到汪如眉,将此事闹大。 否则适才质问时,便不会只抓着她一个人不放。 乔嫣然看了一眼扶额不语的太后,赌她此刻,在等一个台阶。 王贵人没想到这一层,自觉发言已抓了乔嫣然的过错,无需再补充什么,只等着看戏。 这便是自己,撇清汪姐姐,再把上官妍心拉下水的好机会。 “太后娘娘,臣妾知错!” 乔嫣然忽然高声惊呼,把还在沉思的太后吓了一跳。 只见她往旁边挪动膝盖,单独跪在一旁,不知何时,竟是热泪盈眶。 “臣妾好心办坏事,太后娘娘身为尊长,如何处置臣妾,臣妾都甘之如饴。” “只是,汪贵人受《女孝经》真理所感,真情流露而诵,何错之有?” 众人因其哽咽之言,纷纷侧目。 不管乔嫣然心里如何作想,至少哭出了一副幡然醒悟,悔恨难当的模样。 “倒是上官才人,娘娘未宣而言,开口便污蔑上位妃嫔,其心不忠,其心不义,可见一斑!” 乔嫣然认错速度实在太快,快得出乎了上官妍心的预料。 在她看来,乔嫣然就是个刺头,在太后面前都敢狡辩,肯定不会轻易认罪。 那自己这时候,顺着太后心意,再给乔嫣然加一层罪名。 既能报选秀之日乔嫣然拱火之仇,又能向太后投诚,一石二鸟。 上官妍心瞪大了眼睛,看向乔嫣然,只想立刻为自己分辨,“我没有污蔑,我这是不忍看太后娘娘被尔等欺瞒!” “再说,王贵人开口在先,我言明亲眼所见的事实,又有何——” “够了!” 太后听上官妍心扯上自己侄女,肃斥一声,终止了这场闹剧。 “这里是慈宁宫,不是大理寺!一个个,七嘴八舌,还有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 发完一通火后,太后的目光从无声流泪的乔嫣然和一脸委屈的上官妍心脸上略过。 最后瞥了一眼为首的慧妃,冷笑一声。 “皇上赐你协理六宫之权,你就是这么管束妃嫔的!” “既然你管不好她们,那哀家来替你管。” 慧妃受无妄之灾,却半点不满委屈也未流露。 自选秀那日,她附和皇上所言,夸赞了妙宝林,便知会有今日。 只垂首认错,“是臣妾御下无能,母后是我等敬孝的长辈,如何管束,皆凭母后的心意。” 得了慧妃这句话,太后的脸色和缓了些许。 冷冷下令道:“上官氏,逞口舌之快,掌嘴二十。汪氏,孝心可悯,但偏听不足,禁足三日。” 上官妍心闻言,原本跪直的身子,一下子跌坐在地。 汪如眉抿唇认罚,更为担忧地看向了乔嫣然。 “乔氏,用心不正,以下犯上——” 太后阴沉的目光,落在一声不吭的乔嫣然脸上,“既强辩一心为孝,那就跪在殿外,好好抄一抄孝经。” “直到,哀家亲身感受到了你的孝心。” 受罚的几人,上官妍心是短痛,汪如眉只是教训。 唯独乔嫣然,太后不会轻易放过。 不单单是跪罚之辱,只要太后不点头,她就不能离开慈宁宫。 自然,这绿头牌,就递不到皇帝面前去。 直到此时,太后心里的气才顺了些。 皇帝被乔氏一时所迷又如何? 纵她有再多狐媚子手段,无法承宠,就注定落人一步。 待皇帝被其他新秀牵绊住,哪里还想得起一个小小宝林? “还有,慧妃御下不严,依哀家看,且需有人襄助。” 出完气,太后又念起另一桩事。 一直看戏的瑛妃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 心想,难道这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协理六宫之权,除了慧妃,便属她这个同为妃位的瑛妃最有资格。 瑛妃矜持地抬起下巴,已经琢磨着要如何先假意推辞,再谢恩了。 太后却看都没看她一眼,拉住王贵人的手拍了拍。 “婉儿知书达理,理家更是一把好手,便由她襄助慧妃你,如何?” 王贵人?凭什么! 瑛妃喜悦之心骤沉,脸一下子垮了下去,满心愤愤不平。 而被分了权的慧妃,却依旧毫无波澜,一个字也没争取,直接应了下来。 “一切,但凭母后做主。” 出了气,又为自家侄女占了便宜,太后这才彻底凤颜大悦。 挥退众人,只留了受罚的乔嫣然和上官妍心。 “妙宝林,请吧。”莲心嬷嬷让人搬了东西到殿外。 故意放在毫无遮蔽的空旷处,连个垫子也没有,只一张矮几,一本《女孝经》,和厚厚一叠素纸。 乔嫣然顺从地跟着莲心嬷嬷移步殿外,跪在了矮几前。 巧慧和素练,身为她的宫女,自然要跪陪一旁。 一个铺纸,一个磨墨。 “连累你们了。”乔嫣然提笔沾墨,笔划不顿,低声道。 巧慧头摇如拨浪鼓,“奴婢同主子休戚与共,何来连累。” 就连素练,也低眉温声宽慰她,“主子还请宽心,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安置了乔嫣然,莲心嬷嬷又让上官妍心,也跪在了一旁。 撩开袖子,对着犹有不甘和畏惧的上官妍心,假笑一声。 “好叫才人知道,雷霆雨露,皆乃尊长所赐。” “今日太后娘娘好心赏赐才人,才人若不铭感五内,实在是浪费了太后娘娘的良苦用心。” 言罢,叫人按住上官妍心,以防她乱动。 抬手可见,莲心嬷嬷用断纹之手,一巴掌,狠狠扇在了上官妍心的脸上。 第22章 皇上,该翻牌子了 乔嫣然凝神握笔,字字娟秀。 丝毫没有因一旁不绝于耳的清脆巴掌声分神。 一连二十个巴掌,上官妍心被扇得半边脸肿胀得老高。 原本还算清秀的容颜,已是令人不忍卒视。 最后一巴掌落下,嘴角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期间,她挣扎呼痛的力道越大,莲心嬷嬷下一巴掌打得便更狠。 以致上官妍心再不敢闪躲,只能硬生生承受这份带着侮辱的痛楚。 比起脸上的痛,她余光扫到跪在一旁,岁月静好的抄经的乔嫣然,内心恨意更甚。 凭什么,乔嫣然才是罪魁祸首,却只是被罚抄? 她不过是顺势而为,就要受如此大的折辱! “凭什么?”莲心听见了上官妍心憎恶之下不慎说漏的字眼。 倒是没因为她的不甘加重刑罚,打够二十下,慢慢将衣袖抚平。 颇有闲心的,为上官妍心解惑。 “既才人有求学之心,那奴婢便托大,代太后娘娘向才人指点迷津。” “才人之错,有三。其一,不该牵扯汪贵人;其二,不该与王贵人相提并论。” 莲心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眼默经的乔嫣然。 “这其三,与其小打小闹,不如谋而后定,一击即中,如此方无后顾之忧。” 前两点,上官妍心心中并不认可。 她在家中被爹娘捧在手心里长大,压根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差了什么。 倒是第三点,让上官妍心又重燃希望。 抬起头,肿着半张脸,红着眼睛看向莲心嬷嬷。 “嬷嬷所言,可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能替太后娘娘除去乔氏,娘娘就不会再生我的气?” 这话直白到,莲心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却是不肯给上官妍心一个明确的答案。 模棱两可道:“该做的,该说的,奴婢都已按吩咐一一照办。才人能领悟多少,只能看才人的悟性了。” 说完,叮嘱了宫人看守抄经的乔嫣然,转身回殿内复命。 莲心忍不住将上官妍心适才没脑子的话,向太后复述一遍。 言语中的嘲讽,溢于言表,“娘娘,那上官才人,当真是块朽木。” “若非娘娘宽厚仁慈,施以教诲,只怕她在这宫里,根本就无立足之地。” “朽木有朽木的用法。” 折腾半日,太后当真有些疲乏了,半依软枕,由宫人给她按首捏肩。 双目微阖,悠悠道:“到底是庶出,有她妹妹珠玉在前,还以为是个可堪大用的,结果却是蠢笨如猪。” 提到眼前这个上官氏,太后难免会想起,那个已经同先帝一道,葬入皇陵的敏嫔。 虽入宫只有短短三年时光,却靠着一张嘴和一颗心,陪着先帝到了最后。 再看看她这个庶长姐......不提也罢。 太后皱起眉头,“若她能把乔氏扮倒,也算物尽其用。” “奴婢瞧着,只怕是难。”莲心嬷嬷用眼神挥退宫女,代替她的位置,替太后轻按额角。 “那乔氏,虽出身低微,可却是个心眼子多的,而且,确实有一张好皮囊。” “无妨。”太后倦意愈盛,语速越来越慢,到最后几近呢喃。 “便扮不倒,也由她去闹。底下的闹得越乱,婉儿才越有替代慧妃的可能......” 殿外,乔嫣然一跪便过了晌午。 晨起赶着请安,本就没用食水,这下连午膳也吃不上了。 巧慧看着主子微微泛白的唇,心疼不已,“主子,太后娘娘纵是罚你抄经,那也不能让您玩命抄吧?” “要不让奴婢去请示一番,待您用了午膳再来?” “不行。”否认巧慧所言的,并非乔嫣然而是素练。 素练言简意赅,“太后娘娘以孝压制主子,孝以顺为先,长辈不发话,主子身为晚辈,不可妄动。” 她说的话在理,巧慧也知太后有意为难,便是去请示多半也不会宽容。 但心疼难免,还想要再试试,“可是——” “素练说得不错。”乔嫣然抄完这一页的最后一个字才停笔开口。 她长出一口气,缓缓活动了一番手腕。 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无妨,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太后不会闹出人命,不过多受些磋磨罢了。你们且再忍忍,待回宫,给你们上药。” 主仆三人皆跪在石板上,一天下来,若不上药,膝盖只怕是不能看了。 巧慧和素练,身为奴仆,哪个不是受过不少磋磨的。 此时听做主子的反过来安慰她们,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无奈心疼。 日照夕斜。 敬事房的太监,捧着放置绿头牌的托盘,躬身步入御书房。 魏恩缓步上前接过,冲敬事房太监眼神示意,让他莫要出声,先退出去。 自己捧着托盘,立在箫景鸿身侧,并不出言提醒。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箫景鸿放下手里的奏折,揉了揉眉心。 魏恩才出声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箫景鸿被政事烦得心乱,一如既往,挥挥手想让魏恩将手里的东西撤走。 魏恩却多言了一句,“皇上,今日是新秀承宠首日,祖制难逾,还请您三思。” 听了魏恩的提醒,箫景鸿才想起,自己后宫多了些人。 前朝每日都有奏折,因中宫空虚,皇嗣无继而陈情劝告。 想起那些唾沫横飞,脸比苦瓜还皱的老臣,箫景鸿啧了一声,看向那些新制的绿头牌。 一眼望去,只有四个。 “朕记得,入宫新秀有八人吧,这怎么只有一半?” 细看盘上的牌子,依位份高低,从左至右,分别是王贵人、姜美人、蓝才人、冯御女。 倒是位份没一个重复的,还少了个宝林。 敬事房的早向魏恩禀明了缘由。 魏恩不紧不慢,依言转述,“吴御女突发腰伤,剩下三人,受太后娘娘责罚。” “王贵人禁足三日,上官才人伤了面,妙宝林......现下应还在慈宁宫,跪抄经文。” 太后会在新人入宫首日立威,箫景鸿一点也不意外。 可他想着,左右不过是拿乔嫣然出出气,这怎么一口气,竟罚了三个。 从没完没了的政务中抽身,箫景鸿倒是颇有兴趣换换口味,听一听家务事逗闷。 没问听起来纯属倒霉的吴御女,直接问起后三人。 “今日慈宁宫出了什么热闹,母后兴致如此高?” 魏恩木着一张脸,佯装看不见皇上那听书般的恶趣味。 照实所言,从太后有意让众妃嫔久候,到乔嫣然带头念经,再到太后动怒罚人,一口气说完。 末了补充一句,“太后娘娘责怪慧妃管事不力,特令王贵人从旁协助。” “责怪慧妃?”箫景鸿闻言,笑意微敛,眼里多了些别的意味。 “到底,还是因为选秀那日的事罢了。或者说,还是因为安王,母后在怪朕呢。” 这话魏恩一个字没接茬。 只将托盘又往前送了送,“皇上,那今夜承宠之人是......?” 召幸结果,往往都要提前半日向受召妃嫔通传,好叫人做好准备。 眼下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已经是晚了许久。 箫景鸿对剩下的四张牌子,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 负手起身,迈步向外,“先用晚膳。” 慈宁宫里,莲心也正问询太后。 “娘娘,该用晚膳了,您看那乔氏......” 太后慢慢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若不掌灯,屋内已是昏暗大半。 “既天色暗了,便掌灯给她送去,这抄经可不能马虎,抄错了,可就没用了。” 自有宫人应是,点燃烛火,加上防风的灯罩,拿去殿外。 太后稍理衣装,等候传膳间隙,让莲心去取了乔嫣然抄好的部分过目。 一张张翻阅,看得不快,竟连一个错字也没有。 太后的脸色却反而沉了几分,最后没看完,反手扣在了莲心手里。 冷笑一声,“倒是沉得住气,连个墨点子都没有。” 莲心闻言,接过手后,一张张翻看得更仔细了。 可是看完了,依旧没有抓住错处。 要知道,她们只给了乔氏纸笔,可没有《女孝经》原本。 这不仅证明,乔氏记性好,宫中的规矩记得牢,更证明了,她有一颗沉得住的心。 在这后宫之中,沉得住气,往往就能等到,一线生机。 “让她继续抄,只要没晕倒——” 太后不快下令,话还没说完,却听殿外,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奴婢参见皇上!”巧慧和素练先发现箫景鸿的到来。 立刻提醒主子,继而跟慈宁宫其余宫人一道,向箫景鸿叩首问安。 乔嫣然不是没听见,实在是整个人都跪麻了。 腰以下几乎没了感觉,换着两只手抄录,两条胳膊也是酸痛到麻木。 “臣妾,参见——” 乔嫣然想要转身行礼,结果确实,没撑住身子,一头磕在了地上。 坚持把话说完,“皇上。” 箫景鸿一入慈宁宫,便看见了那道被几盏烛火照亮的身影。 本想着先入殿内见过太后。 可见乔嫣然如此姿势,却是溢出了一声笑意。 俯身伸手,将她扶正,“不年不节的,大礼就免了吧。” 第23章 当众调情,隔空判药 宽厚有力的手掌,稳稳托举住乔嫣然纤细的小臂。 酥麻感仿佛一只只蚂蚁,从箫景鸿的指纹蔓延至乔嫣然的皮肉。 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看似想要抽回手的动作,让箫景鸿嘴角本就浅淡的笑意,转瞬消失无踪。 不待他开口,乔嫣然先抬起眼眸。 眼尾红意泄三分羞怯,软声解释了一句,“有些痒......” 箫景鸿还未察觉自己心里升起的那点不满,一下子化为虚无。 不但没松手,反而加大了力道,揉捏起来。 如此明晃晃的动作,让一旁的宫人忍不住脸红,又若即若离地侧目。 只有乔嫣然知道,箫景鸿压根不是在玩情趣,而是一本正经的,在给她舒筋活血。 酥麻感随着他加重的力道变为酸痛。 乔嫣然险些没控制住面部表情,拼尽全力忍住龇牙咧嘴的冲动,最后忍得眼含泪花。 看着泪眼汪汪,宛如控诉的目光,箫景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难得主动解释了一句。 “不用力揉开了,你得疼上好几日。” 莲心嬷嬷闻声赶来,正好看见这一幕,额角突跳。 果然是个狐媚子! 这众目睽睽之下,竟能勾得皇上对她动手动脚,简直恬不知耻! “奴婢参见皇上——” 莲心嬷嬷故意高声行礼,打断了两人的动作。 垂着眼眸,佯装没瞧见那碍眼的一幕,笑着道:“您来得正巧,娘娘正要用晚膳,今日的菜色,有不少是您爱吃的呢。” 莲心是太后身边的老人,箫景鸿也会给几分薄面。 他泰然自若地收回手,并未提起乔嫣然受罚之事。 随意点点头,便迈步走向殿内,一个眼神都未留。 如此不留情的样子,和适才大胆的亲昵判若两人。 莲心慢了一步,带着疑惑的目光,告诫似的,盯了乔嫣然一眼,才跟着入内。 乔嫣然忍到目送箫景鸿进了内殿,才倒吸一口凉气,甩了甩胳膊。 嘀咕一句,“这手劲,不捏核桃都可惜了......” 巧慧和素练一左一右,趁机帮着乔嫣然松快双臂。 “主子,皇上怎么就走了,也不先免了您受罚。”巧慧有些不甘心道。 她在皇陵,亲眼见过箫景鸿对乔嫣然的另眼相待,心里自然会有期待,希望皇上能再救自家主子一回。 乔嫣然倒是浑然不在意,享受着短暂的舒缓,半眯起眼睛,像只打盹的狸奴。 “你啊~太高看你主子我啦。” 她于箫景鸿,顶多也就是个,闲时逗乐的小宠罢了。 选秀时,箫景鸿帮她说话,那是因为他想借自己,表达对太后的不满而已。 现在么,母子哪有隔夜仇。 安王之事已尘埃落定,自然到了该翻篇的时候了。 不过...... 乔嫣然看着烛火明亮,一派温馨,和殿外宛如隔了一道天堑的主殿。 既然要翻篇了,她可不愿当被人掩埋的旧章。 人,总得向前看,往前走才是。 殿内。 箫景鸿入内先向太后行礼,才躬身,便被拉着坐到了桌前。 “你呀,一忙起政务,就不好好用膳,午膳定又没用几口吧?” 太后蹙眉念叨着,带着身为母亲的关切和心疼。 一点不见之前,因为安王对箫景鸿的横眉冷对。 “劳母后挂念,一入夏,儿臣的胃口便会差些,老毛病了,不妨事。” 箫景鸿却并不习惯这份亲切,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适才莲心的话言犹在耳。 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说今日菜色是他爱吃的,可分明,每一道,都是他那好弟弟安王的口味。 重油重盐,一眼看去,腻歪得很,没吃就饱了三分。 太后也注意到了箫景鸿的眼神。 心里有些尴尬,她压根没想到今日箫景鸿会来。 这几日,她一心牵挂离京的安王,小厨房顾及她的心思,做的都是安王平素爱吃的。 “小厨房的怎么办事的,这都入夏了,还备一桌子荤膻。” 太后板着脸将锅扣在了下人头上,对莲心道,“都撤了,换一桌口味清淡的来。” “不用了,只要母后吃得香甜,儿臣便有胃口了。” 箫景鸿阻拦了宫人的动作,拿起银筷,先给太后夹了一块金酥鸭肉。 母子二人互相置气有一段时日了。 听儿子主动缓和示好,太后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随手也夹了一筷菜放入箫景鸿的碗里。 慈爱地笑道:“那你便陪母后多用些,好好补补身子。” 立侍一旁的魏恩瞧见主子碗里的菜,心里叹了一口气。 箫景鸿却无甚特殊,笑着将太后给他夹的菜,慢慢咀嚼下咽。 如此母慈子孝的用完饭。 宫人撤走拾掇,侍奉主子漱理一番后,又给两位主子奉来清口的茶。 见气氛正好,太后看了眼莲心。 莲心会意,吩咐小厨房,不多时便端来了一碗汤药。 箫景鸿见状,合上手中杯盏,皱眉问道:“母后何处抱恙,怎么无人告知儿臣一声?” 那汤药还冒着热气,暂时搁在手边未饮用。 太后拍了拍箫景鸿的手,面露几分疲色,“就是这几日没怎么睡好,太医院的向来小题大做,所以开了些安神的汤剂罢了。” 说完,便等着箫景鸿问她为何没说好,再借机提一提安王的事。 虽安王前往封地已是板上钉钉,可若能说动皇帝,给他可怜的弟弟,多送些钱财人手,也是好的。 熟料,箫景鸿什么都没问,反而肃容对魏恩下令,“去,把妙宝林叫进来。” 神来一笔,太后和莲心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魏恩退出去,太后才追问,“这好端端的,叫她进来做什么?” “母后宽心,儿臣选秀是为皇家延绵,可更是为了孝敬母后。” 箫景鸿掷地有声,不容反驳,“若有不开眼的让母后烦心,儿臣自会管教。” 太后张了张嘴又闭上。 箫景鸿这番话,听着倒是舒心,可又让她更加茫然。 不是应该先关心关心,她为什么没睡好吗? 很快,魏恩去而复返,带着乔嫣然走了进来。 乔嫣然走得很慢,姿势还有些僵硬,一看就是跪久了腿脚不便。 不过她没吭一声,入内后,走到太后和箫景鸿面前,作势又要下跪。 “站直了!”箫景鸿忽然出身,打断了她的动作,拧眉呵斥道:“路都不会走了,那就给朕好好罚站!” 乔嫣然的动作一顿,闻声立刻不屈膝了,只低着头,“委委屈屈”地站直了。 心里舒了一口气,再跪下去,她只怕今日得爬着出慈宁宫了。 训斥完,箫景鸿又板着脸,指向太后手边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看看,母后都被你气到要喝药了!” “选秀那日,才被母后夸孝顺,怎么入宫了,就暴露本性,敢忤逆母后了?” 我什么时候夸她了!? 太后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 她想说自己喝药不是被乔嫣然气的,是因为想念小儿子。 可不仅箫景鸿没给她这个机会,乔嫣然也没有。 眼泪说来就来,大颗大颗地往下落,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臣妾,臣妾知错......” 开口就认错,就是不提前因后果。 让本等着乔嫣然为了辩解,主动提起自己喝药是因为思亲难眠的太后,算盘落空。 “倒也不尽是因为她......”逼得太后,不得不开口,反而帮着乔嫣然解释了一句。 乔嫣然盯着太后的口型,见她意图提起自己喝药的真正原因。 嘴一张,哇的一声,哭得更起劲了。 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哭嚎,打断了太后还未出口的话。 就连箫景鸿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哭得也太情真意切了......还真委屈上了? “娘,娘,您不必为臣妾开脱,臣妾真的,真的知错了!” 娘娘二字,被她抽噎着喊成两声娘。 让太后一脸嫌弃,恶心得跟吞了苍蝇似的,半点不想被她如此攀扯关系。 乔嫣然才不管太后如何想,大包大揽,打定主意要认这个罪。 “是臣妾愚钝,好心办坏事,清晨诵孝经扰太后娘娘休息,以致娘娘要喝这样苦的汤药......” 她认完罪,鼻尖耸了耸,出乎所有人意料,开口竟是说出了那碗药所用的药材。 “山楂、神曲、半夏、茯苓、陈皮......” 说完药材,还没完,她还说出了药效。 “用于缓解饮食积滞,尤其对肉食难消有妙用。” “原来,原来娘娘是因为臣妾倒了胃口,臣妾实在是,愧疚难当,追悔莫及!” 适才吃了不少的太后一脸绀色。 莲心更是瞪着乔嫣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也没让她会意闭上嘴。 只有箫景鸿,从看着乔嫣然的惊讶,到转向那碗汤药的幽然。 “母后适才似乎说,这是安神的汤剂?” “是,这个......”太后憋了口闷气,偏偏还不能说乔嫣然说得不对。 给主子开药,太医院都得留档的,一查便知,乔嫣然连一味药材都没说错。 “是安神健脾的汤剂。”莲心帮着主子找补。 太后连连点头,“对,唉,母后这几日实在是精力不济,哪还记得住御医的话......” 第24章 新秀之中,首个承宠 太后和莲心的补充解释,箫景鸿不置可否。 只垂目,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道:“母后的康健,是国之大事,容不得马虎。” “还是传召崔院正,再给母后诊治一番吧,如此,儿臣也好安心。” “不用!”太后急不可耐,开口拒绝。 在看见箫景鸿那熟悉又令她心慌的淡漠姿态时,讪笑着给自己打圆场。 “母后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当真无大碍。” “就连这药,其实也不用喝,不过图个安心罢了。天色已晚,何必再折腾一番呢。” 箫景鸿没有坚持。 只看母后和莲心的反应,他便知道,乔嫣然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大家心知肚明彼此的用意,戳破了,也只会让彼此脸上难堪。 “如此说来,倒是儿臣小题大做了。” 箫景鸿抬眸一笑,却笑不及眼。 “也是,妙宝林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的能耐和胆子,才入宫就把母后气到要喝药。” 为了不在召御医,将自己这层已经薄如窗户纸的借口彻底戳破。 太后不得不附和箫景鸿的话,对着满脸泪痕的乔嫣然挤出一抹笑意。 “那是自然,母后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岂会被一个小女子左右了心绪。” “不过是......身为长辈,略施训导罢了。都还不大懂事,母后不替你管教,如何让你无后顾之忧,安心政事呢?” 箫景鸿笑了一声,并不应承,而是侧首示意乔嫣然,“还不快谢母后费心教诲。” 乔嫣然一张小脸,哭得眼睛鼻子通红,隐隐还有些抑制不住的抽噎。 闻言,很是上道,立刻向太后欠身谢恩。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教诲,臣妾日后定当牢记今日的教训,谨言慎行,不让太后娘娘和皇上,烦心。”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后只能咬紧牙关,继续装慈爱。 “嗯,知错就改,还算是个懂事的。天色也晚了,剩下的孝经......” 没等太后说出对乔嫣然持续的惩罚,箫景鸿起身,看了眼窗外夜色。 恍然道:“原来这么晚了,那儿臣便不叨扰母后休息了。” 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了几步,途经乔嫣然时,冷声道:“还杵着做什么。” 乔嫣然向箫景鸿投去可怜巴巴的一眼,紧跟其后,向太后行礼告退。 “臣妾也告退了,还望太后娘娘保重身体,谨遵医嘱。臣妾便是不在您跟前,也定会日日为您祈福。” 伴随帝架,乌泱泱走了一大群人。 偌大的慈宁宫,瞬间安静下来。 太后的目光一直停在已经空无一人的殿门处。 过了半晌,才一挥手,将那碗已经凉透的汤药,打翻在地。 “好你个妙宝林,哀家,倒是小瞧你的本事了!” 慈宁宫外。 箫景鸿离开殿内后,脸色便沉如冰霜,没有半点笑意。 大步向前,闷不作声,直接上了龙辇。 乔嫣然紧赶慢赶,被巧慧和素练扶着,也没能跟上他的步伐。 见他已然坐定,只好退避紧贴宫墙,垂首相送。 箫景鸿余光一瞥,压抑半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上来!还等朕请你吗?” 乔嫣然惊讶地抬起头,是真的惊讶不是装的。 箫景鸿坐的可是专供皇帝出行的龙辇,她一个小小宝林...... 见她不动,箫景鸿冷笑一声。 “不上来,就回慈宁宫跪——” 没等箫景鸿说完,乔嫣然已经在巧慧和素练的搀扶下,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了龙辇。 为了赶快,姿势很难雅观,刚爬到一半,便被箫景鸿大手一捞,直接坐在了他的怀里。 “起轿,回宫——”魏恩跟在左侧,垂目高呼一声。 巧慧和素练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激动,压着笑容,坠在了最后。 要知道,今夜可是新秀承宠首日! 她们主子,非但不用在慈宁宫跪着抄经,直到天亮,还坐上了,前往乾清宫的龙辇! 龙辇摇摇晃晃,一路抬至乾清宫西侧的养心殿。 乔嫣然紧跟箫景鸿的步伐。 才跨过门槛,便被他一手揽住细腰,一手抬起下巴。 看着怀里,眼睛哭得通红的女子,更符合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只看似柔柔弱弱,被逼急了,却会咬人的兔子。 箫景鸿的目光,带着慢慢升腾的温度,宛如实质,从她的眼睛寸寸往下,停留在她半启的朱唇上。 皓齿微露,他喉头上下滚动,眼神微黯,点评一句,“牙尖嘴利。” 乔嫣然眼神流露出一丝羞意,还有三分嗔怪。 手不自觉,攀附在箫景鸿的胸口处。 修剪得圆润,粉雕玉琢的指尖,不经意抵住箫景鸿凸起的喉结。 微不足道的痒意,更像是一簇火苗,坠入干柴之中。 “臣妾字字句句发自肺腑,只要是皇上想听的,臣妾都愿意说。” 箫景鸿的喉咙里溢出一丝笑意。 乔嫣然感受到指尖之下,颤动的喉结,忍不住蜷缩起手指。 在箫景鸿慢慢低头之际,抬手,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唇。 “皇上......请容臣妾梳妆。” 被迫再度压抑的滋味,让箫景鸿更觉难耐,可到底还尚存理智,松开了禁锢她腰肢的手。 “别让朕等太久。” 自然不会让他等太久,可也不能让他得到的太轻易。 乔嫣然去了偏殿,在巧慧和素练的服侍下,褪去衣衫,沐浴更衣。 映入眼帘的,是她红肿的膝盖,看着格外瘆人。 “主子,这......”巧慧心疼地紧皱眉头,因为主子承宠而升起的喜悦,也少了大半。 毕竟眼下,定然是没有召见御医上药的时辰了。 “帮我找些铅华来。”乔嫣然看了眼自己的膝盖,立刻吩咐道。 养心殿是皇帝的寝殿,也是妃嫔承宠之处,偏殿里,有不少女子用物。 素练很快找来了她需要的铅华。 半蹲在地上,拿起一块干净的丝棉,提醒道:“主子且忍忍,这粉得压实些。” 乔嫣然一个好字,还没出口,素练已眼疾手快地将敷了铅华的丝棉按在了她的膝盖上。 “好——嘶——” 看着主子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巧慧想要吹口气,又怕把好不容易敷上去的铅华吹掉,只能作罢。 素练动作麻利,很快便将给乔嫣然的两只膝盖上好了妆。 并未完全压住红意,只遮盖住了令人皱眉的肿痕。 微微透露出的血色,反倒像是白玉上的一点胭脂,引人遐思。 “可以,就这样,扶我回去。” 乔嫣然吐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满意地对素练点了点头。 洗去浮尘,换上一件欲盖弥彰的纱裙。 殿内只留了几盏烛火不至完全看不清,昏黄的烛火明灭不定,更添几分暧昧气息。 “皇上......”乔嫣然莲步微移,慢腾腾地往龙榻挪动。 箫景鸿也换上了玄金色的丝绸寝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 见乔嫣然慢得跟蜗牛似的步伐,长臂向前一探,搂住她的腰,将人直接揽入怀中,横坐在他的大腿上。 乔嫣然惊呼一声,立刻伸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清洗过的青丝,带着好闻的潮湿的香气,略过箫景鸿的鼻尖。 几乎是瞬间,乔嫣然就感觉到,有东西硌到了自己。 “皇上......”她又唤了一声。 比之适才入内的羞怯,更添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迷意乱。 箫景鸿用鼻腔嗯了一声。 炽热的掌心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长驱直入。 比在皇陵,更为细腻的触感,让他流连忘返。 像是在把玩极品的玉器,来回抚摸,激起阵阵涟漪。 “你是不是比之前......” 沙哑至极的嗓音,钻入乔嫣然的耳廓,让她头皮发麻。 “什么?”她的嗓音同样如含沙砾,尾音颤如拨弦。 “胖了。”箫景鸿似是低笑了一声,又似是错觉。 没等乔嫣然嗔怪出声,只觉得眼前一暗,天翻地覆,眨眼便仰躺在了龙榻上。 箫景鸿的眼神,像落了石子的古井,牵起涟漪不断。 正面相对,乔嫣然才确认,他确实在笑。 嘴角明晃晃的上扬,眉宇间也不复平日阴翳,竟让她有了一丝,被暖阳照拂的错觉。 “正好,之前太瘦了。” 什么正好? 乔嫣然的话没能问出口,便被迫又一次,重温,皇陵里的黄粱一梦。 月移星隐。 魏恩和巧慧素练等,候在门外。 屋内时不时传出的旖旎之音,便是绕梁不绝,他们也只能充耳不闻。 直到箫景鸿带着餍足的命令传来,“抬水。” 等候多时的宫人,立刻鱼贯而入。 巧慧甚至比魏恩还要快上一步,第一时间先看向了主子的膝盖。 铅华早在一番折腾时,就被蹭掉了大半。 此时红肿清晰可见,因瘀血挤压,比适才看着,更为骇人。 箫景鸿余光瞥到了巧慧的目光,顺着看见了乔嫣然的膝盖。 脸色微沉,一改命令,对魏恩道:“传御医。”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之前给她治伤的那个。” 吩咐完,见乔嫣然作势要起身,一根手指戳在她的脑门上,将人又戳了回去。 没好气道:“躺好。” 第25章 过夜养心殿,风头无二 听闻妙宝林伤在膝上,姜御医不便过手,谨慎地带上了帮手的医女。 那医女看着年岁不大,脸皮也薄。 绕过屏风,看见为方便诊治,穿着单薄,全身痕迹一览无遗的乔嫣然,闹了个大红脸。 “有劳。”乔嫣然泰然自若,冲医女笑了笑。 和蔼可亲的口吻,让医女也少了几分紧张。 行礼后,近身为她检查伤势,再详尽地向屏风外的姜御医转述。 姜御医闻言,略松了口气,转身向皇帝复命。 “皇上,妙宝林的伤势,是因压迫过久留有瘀血所致,只需外敷药膏,内服活血化瘀汤剂,便可治愈。” 箫景鸿闻言,眉头却依旧未松,“可...承宠前,她并没严重成这般。” 一晌贪欢,适才所见所感,还历历在目。 他分明记得,那时乔嫣然的膝盖,只是有些泛红而已。 若有眼下这般惨状,他又不是有怪癖,不至于乘人之危。 “额......”姜御医一时语噎。 他擅治外伤,便不是亲眼查验,听医女所言,便能对妙宝林的伤势估摸个七八分。 听闻妙宝林被罚跪了大半日,算算时辰,晚膳左右,淤痕应当就已十分明显才是。 指不定是皇上情急之下,忽略了......咳咳,不可说。 姜御医费劲地想出套说辞,“许是这个,同房时,难免有些动作,刺激之下,淤痕才浮现。” 余光顾及皇上的神色有些难言,他紧跟着又补充了一句。 “总之,这淤血定是因久跪才积累的,只是现形有个过程,和旁的无关。” 若不解释还好,多解释一句,反而显得更加怪异。 “行了,去开药。”箫景鸿一言难尽,挥手赶人。 “是。”姜御医领命后,又犹豫地轻声问道:“皇上,妃嫔承宠后,照例得赐汤,您看......” 屏风内,乔嫣然和低头为她清理伤处的医女,都听见了箫景鸿的回答。 “赐凉药。” 凉药,即避子汤。 与之相反,若皇帝有意让承宠妃嫔受孕,便会赐有滋补助孕之效的促黄汤。 明明才做了交颈鸳鸯,转头却给人赐下凉药。 医女面露不忍,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像是无声的安慰。 她抬头看向妙宝林,却发现,妙宝林一脸坦然,仿佛早有预料,不见半点失望。 很快,乔嫣然膝上的伤势被处理妥当。 医女又端来了熬好的凉药。 夜色已深,箫景鸿坐在矮榻上,闭目养神。 被脚步声和药汁苦涩的气味所扰,慢慢抬眸,薄唇轻启,“慢着。” 医女闻言垂首顿足。 当她以为,皇上改变心意时,端着的药碗却被皇上亲手接了过去。 箫景鸿绕过屏风,才发现,乔嫣然不知什么时候,靠着软枕,已睡了过去。 身上盖着薄被,遮住大好春色,只余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在外。 膝上敷了药,用素白的净布缠绕包裹。 面若含春,却也难掩倦色。 毕竟跪着抄了大半日的经,又才经历一场激烈情事。 箫景鸿有一瞬的犹豫,可那点犹豫雪过无痕。 “醒醒,该喝药了。” 被扰了浅眠的乔嫣然眼皮轻颤,睁开眼的一瞬,还带着润泽茫然之意。 醒过神来,很快坐直了身子,伸手去接药碗,“多谢皇上,臣妾自己来——” “这是凉药,不是治你腿伤的补药。”箫景鸿脱口而出。 一时也没明白自己此言的用意,只端着药碗没动。 乔嫣然乖觉地点点头,“臣妾知道,适才姜御医问皇上,臣妾都听清了。” 见乔嫣然一点抗拒和委屈也无,箫景鸿的心绪反而有些起伏。 冷着脸问道:“那你还如此,急不可待?” 不然把药抢过来,灌你嘴里吗? 乔嫣然心中腹诽,面上半点不露,开口就是一句大实话。 “药自然该趁热喝,否则药效不好。” 察觉到箫景鸿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一分。 她只做不知,垂眸,手指绞动锦被,这才泄露几分心绪。 语气有惋惜,有遗憾,却没有委屈,更没有抱怨。 “皇上一言九鼎,有凭子立后之言在先。臣妾......出身低微,何配国母之位。” 伸手轻抚平坦的小腹,明明才初承人事不久,却流露出一丝为人母的柔情。 隐含期待,大着胆子表露心迹:“臣妾想和皇上有属于彼此的血脉。” “可比起母凭子贵,臣妾更想,那孩子怀着爱意降生。” 一口气说完,乔嫣然已是羞到从头红到了尾,头深深埋下,下颌抵住了颈窝。 “胆子倒大。”箫景鸿评了一句,却并未当真责怪。 沉默片刻,还是将药碗递到了乔嫣然手里。 眼睁睁看着她,仰头一饮而尽后,忽然探手,拿起了木盘上,干净的素帕。 不甚熟练,有些粗糙的,擦去乔嫣然嘴边的药汁残液。 这番带着怜意的亲昵,不在乔嫣然的意料之中。 她抬头,怔愣地看向箫景鸿。 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仿若错觉的一缕柔情。 “时机未到......可待来日。” 更漏忽响。 魏恩见实在太晚,不得不出言提醒,“皇上,该安寝了。” “嗯。”箫景鸿应了一声,见乔嫣然作势要起身,故技重施,又伸出手指,戳住她的额头。 “别折腾了,总共也睡不了几个时辰。” 言罢,任由外袍散落,越过乔嫣然,直接趟在了里侧。 妃嫔承宠,寝后归宫,这是旧例。 乔嫣然眨了眨眼,却没说什么不合规矩,轻声打了个哈欠,乖乖地躺了下去。 屏风外,魏恩会意,屏退宫人,熄灭烛火。 屋内昏暗,一片寂静,只有越发平稳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一只柔嫩的手,悄默声地朝着里侧摸去。 最后,轻轻放在了对方窄劲的腰上。 小心翼翼地揪住他的衣裳,尔后心满意足地,停着不动。 紧接着,作怪的手被发笑颤动的腹部带动。 箫景鸿拉住她的手,朝着她侧身而躺。 将乔嫣然的手,放在自己腰后,又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按向自己的胸膛。 含糊低沉的嗓音,带着调侃未尽的笑意,“这会儿倒小心上了,安生睡觉。” 好梦酣睡,一夜到天亮。 直到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乔嫣然用尽全力,将困地粘在一起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皇上,您怎么起了,臣妾这就服侍您更衣——” “行了,等你献完殷勤,早朝都过了。” 箫景鸿头也没回,摊开手,让宫人侍奉着,穿戴好繁复的朝服。 收拾妥当,回身见乔嫣然半抱着被子坐在榻上。 略显凌乱的发丝拢在一侧,眼眸含情,说不出的温婉可人。 “你,用过早膳,再去承乾宫。” “朕去上朝了。” 乔嫣然到底还是下了榻,穿着寝衣,目送箫景鸿离开养心殿。 待完全看不见人影,才回身,略带急切地吩咐巧慧和素练。 “给我更衣,快些。” 巧慧和素练配合得当,麻利地给乔嫣然梳妆打扮起来。 看着养心殿的宫人提来的早膳,巧慧低声道:“主子,皇上赐您早膳,不用会不会不大好?” “让她们别拿出来,装食盒里。”乔嫣然看了一眼铜镜,确认无误后缓缓起身。 “素练你把早膳拿回储秀宫,巧慧跟我去承乾宫。” 从慈宁宫到养心殿,这风头已经出大了。 乔嫣然倒不认为自己接不住这福气。 只是,慧妃待人宽厚,又有协理六宫的名头在,她不愿无故与其结怨。 只是到底膝伤未愈。 纵然有心,乔嫣然被巧慧扶着,赶到承乾宫时,也已是最后一个到的。 才入内,所有人的眼神,一瞬都加诸其身。 乔嫣然垂眸只当没看见,上前一步行礼问安,“臣妾来迟了,还请慧妃娘娘恕罪。” “哟,妙宝林这话,也太见外了不是。” 慧妃还未开口,瑛妃先一阵冷嘲热讽。 “谁不知,这一大早,内务府的赏赐就进了储秀宫。” “你侍奉皇上有功,别说只是来迟了,就是今日不来,慧妃也不会说你半个字。” 昨日还挤兑瑛妃的王贵人,此时也一反常态,帮起了腔。 “可不是,凭妙宝林的手段,想来不久,都不用再向慧妃娘娘请安了。” “侍奉皇上,是为妃嫔之责,臣妾不敢居功。” 乔嫣然在慧妃面前和顺,是敬其品性,并非在她之上的,都能让她容忍。 回了瑛妃的话,又向王贵人发问,“太后娘娘亲命贵人,襄助慧妃娘娘协理六宫,想来定对宫规倒背如流。” “臣妾想向贵人讨教,身为妃嫔,侍奉皇上,是何手段?” “还是说,王贵人认为,侍奉皇上的人选,该由您来定,才合情合理?” “你——强词夺理!”王贵人被抓住字眼,一时语噎。 “我可没你所言的意思,你又要以下犯上——” “够了。” 慧妃见话势愈演愈烈,开口打断。 先免了乔嫣然的礼,才对瑛妃淡淡道。 “依母后的意思,妹妹该静心学习宫务才是。” “若带头生事,逞口舌之快,本宫只怕教不会妹妹这个徒弟。” 第26章 如流水般的赏赐 没说几句话,承乾宫里,便是针尖对麦芒。 慧妃无心听她们明争暗斗,索性敲打几句,提前结束,让她们各回各宫。 “新秀承宠,无论早晚,终归都会侍奉皇上。” “这段时日,都在各自宫里,好好学学规矩。若再有惹是生非的,内务府那边,少几张牌子,也不是难事。” 此言一出,无论心里如何作想,至少众人面上都乖觉。 嫉妒也好羡慕也罢,于她们而言,既已失先机,那便不能再落后于旁人。 这紧要关头,万不能被撤了牌子,自绝后路。 “行了,都退下吧。” 慧妃屏退她人,独独点名乔嫣然,“妙宝林留下。” 乔嫣然不知慧妃何意,依言继续坐着。 待其余人都离开,才向慧妃请示,“不知慧妃娘娘,有何指教?” 慧妃看了一眼文鸢,文鸢会意,将提前备好的礼捧了出来,转交到巧慧手中。 “这是之前皇上所赐,料子都好,就是颜色太鲜嫩。” “本宫不惯如此穿戴,你生得俏丽,压得住,拿去让尚宫局,给你量体裁衣。” 新人承宠,往往是皇后身为正妻,会予以赏赐,以示恩荣勉励。 如今中宫空悬,慧妃便代其责。 这份厚礼,乔嫣然没有推辞,坦然受之,“臣妾谢过娘娘。” 赐了礼,慧妃依旧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又让宫人给她添茶。 直到足足喝完一盏,慧妃才示意文鸢,屏退了其余宫人。 察觉到慧妃的目光落在巧慧身上,乔嫣然这才开口。 “巧慧是臣妾家中带来的心腹,娘娘但说无妨。” 如此架势,乔嫣然以为,慧妃是想要拉拢或者提点她什么。 未料,慧妃欲言又止,开口却问道:“昨夜你承宠后...皇上可有赐下汤药?” 这是担心她先得皇嗣? 也不对啊......若是顾忌,那未免问得也太直接了些。 慧妃虽为人宽和,可并非无脑之辈,断不会如此。 乔嫣然不解其意,只好以己度人,先表示自己的诚意,以打消对方的戒心。 “皇上赐了凉药,臣妾及时服用,还请娘娘放心。” 听了她的回答,慧妃非但没有舒展眉头,反而深深地叹了口气。 自问自答般呢喃一句,“还以为,你会有所不同......” 不待乔嫣然追问,慧妃已略过那声叹息,转而叮嘱了她几句。 “本宫看得出,皇上对你,是有几分喜爱的。” “皇上一心扑在前朝,少进后宫,可皇嗣之事乃国本,不容旁置。” 看着乔嫣然隐含不解的目光,慧妃没有将话说透,点到为止。 “你既得皇上眼缘,日后便得牢记本分,勤加侍奉,若有幸诞下皇子......那也是你的福分。” 回储秀宫的路上,乔嫣然还在琢磨慧妃的话。 就连巧慧,也是一头雾水,“主子,慧妃娘娘的话,到好像盼着您能怀上皇嗣似的。” 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道:“可......难道慧妃娘娘,不想当皇后吗?” “你主子也纳闷呢。”乔嫣然摇了摇头,没能给巧慧解惑。 她不信没有妃子不想坐上皇后的宝座。 就算不是因为私情,为了家族为了权柄为了身后哀荣,那个位置,对妃嫔而言,都充满了诱惑力。 何况,慧妃已经沾染过了权力。 难道天生一颗佛心,不染半点尘埃? 乔嫣然对慧妃实在不了解,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探究,只能暂压疑惑。 “比起慧妃的心思,她那句,以为我会有所不同,倒更让我在意。” 慧妃说的不同,是指避子汤。 难道,在她承宠前,早入后宫一步,以慧妃为首的四人,也服用过? 箫景鸿,难道不愿延续萧家香火? 这念头颇有些大逆不道,乔嫣然嘴抿成一条线,没道出半点所思所想。 忽然,又想起昨夜,自己服下凉药后,箫景鸿的话。 时机未到,可待来日。 她当时以为,箫景鸿是认为以她的身份,不能诞下皇长子。 待箫景鸿和他选中的皇后人选,诞下皇子后,才轮得到她乔嫣然来生。 箫景鸿和慧妃的话一合计,倒似乎是她想岔了。 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而子嗣事关她以后能不能免于殉葬,这份隐情,她必得想法子看破了才行。 主仆二人回到储秀宫东偏殿。 刚跨过院门,就看见院子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赏赐。 以素练为首的东偏殿所有宫人,皆喜笑颜开,整整齐齐地恭候主子回宫。 “奴才、奴婢,恭喜主子得承圣恩!” 其中又以玉簪嘴最甜,道贺后,将所有赏赐挨个背了一遍。 “皇上让内务府给您送了好些宝贝呢。” “主子您是新秀里头一个承宠的妃嫔,自然得的也是头一份的恩宠,奴婢们都与有荣焉呢!” 素练则已提前备好了礼单,呈给她过目。 “奴婢已清点过了,除了皇上所赐,瑛妃、杨婕妤、纯嫔都有恩赏。” “姜美人和蓝才人,也赠了贺礼。” 乔嫣然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心里有了底,便让素练带头,将东西一一入库。 又打赏了宫中四人,以示同乐。 只巧慧有些纳罕,附耳嘀咕了一句,“瑛妃竟也送了东西,主子,她送的是否得仔细查验一番?” “慧妃照例要赏赐,瑛妃自然不肯在这上头落后,哪怕她看不惯我。” 乔嫣然笑着解释了一句,敢送她便敢收。 “你有心查验也行,只是这些都是过了明路的,若在这上头动手脚,未免也太蠢了些。” 话虽如此,这些东西,但凡近身的,有入口的,她都不会用。 只等着谁又承宠了,谁过生辰了,打个转拿去做人情也算物尽其用。 巧慧说要查验,就每一样都没放过,查了个底朝天。 “好了,来帮我挑挑,从皇上赐的里头,选些能穿戴的出来。” 乔嫣然左摸摸右看看,一时犯难。 她想要选些合适的,转赠给汪姐姐和吴御女。 说是皇上所赐,箫景鸿今晨早朝都险些没赶上,哪有空给她挑赏赐。 大都是内务府备的,精致却不出挑,拿去送人也无妨。 “汪姐姐适合大气些的,吴御女适合婉约些的。” 巧慧在这事上,给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倒是素练入内奉茶的时候听见了,向乔嫣然提议,“主子不若让玉簪来挑。” 想起玉簪梳发的手艺,和平日将自己妆点得顺眼又适宜的打扮。 乔嫣然连连点头,“险些忘了,咱们宫里还有个擅长这些的。” 玉簪被唤入内时,还有些忐忑。 短短两日,她便看得出,乔主子在她和素练之间,更喜欢话少干事实在的素练。 哪怕自己梳头的手艺好,嘴也更甜,主子对她也没有另眼相待。 何况素练还跟着主子,一起吃了苦头。 有共患难的情分了,只怕日后主子更不会对她施以重用。 揣着这般心思,玉簪入内后,难得的没有多话。 只闷头行礼,“主子有何吩咐?” “你帮我挑挑,这些东西,选一些送给汪贵人,选一些送给吴御女。” 乔嫣然把自己对两人的印象说了一遍,满眼信任地看着玉簪。 玉簪猛地抬头,先是一愣,尔后又看向素练。 犹豫道:“主子......不让素练帮着选吗?” “人各有所长,你比素练擅长这些。”乔嫣然毫不吝啬夸赞。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今日这头发就是素练梳的,真没你的手艺好。” 素练闻言,丝毫没有芥蒂,反而笑着点头应是。 玉簪见主子和素练的神色不似作伪。 原本被冷落的难受,一下子变为了受认可的高兴。 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大包大揽,“主子放心,这两份礼,奴婢定帮您备得天衣无缝!” 玉簪当真没说大话,除了一双巧手,她的眼光也很是不错。 很快便替乔嫣然备出两份,截然不同,又同样可见心意之重的厚礼。 “多亏有你,否则今日我都定不下来。” 乔嫣然又夸了一声。 此时若玉簪有尾巴,只怕已是高高翘起,不住地摇晃。 见气氛合适,乔嫣然先让小顺子和小禄子拿上两份礼物,各自送去。 再笑眯眯地和玉簪说话,“昨日出宫,我带了素练没带你,你心里可有委屈?” 玉簪此时心情尚好,闻言立刻摇头如拨浪鼓般,“奴婢岂敢。” “不敢,那便是委屈也不会说。”乔嫣然却直言不讳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待玉簪将头低下去,才语重心长地与她谈心。 “日后若依旧要外出,我还是会优先带上素练。” “但若有如梳妆,和适才那样需要眼光的差事,我便会交给你。” 乔嫣然循循善诱,语气平和,毫不偏颇,让玉簪不知不觉就听了进去。 “因为素练沉稳少言,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你生性跳脱,心直口快。我知道,你夸赞我的那些话,或出自本心,或为了讨我欢心,都在情理之中。” “但隔墙有耳,若传了出去,被外人听见,难免平生事端,让旁人觉得,我目中无人,自视甚高。” 第27章 圣宠不倦,耳畔低语 御书房。 箫景鸿提笔着墨,笔走龙蛇,锋芒毕露。 铺陈的宣纸上,落笔四个大字——无以为继。 顿笔扫了一眼,随手揉皱,扔到一旁,让魏恩重新铺纸。 地上的纸团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皇上,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魏恩见主子迟迟未落笔,轻声提醒道。 又问,“可还是去储秀宫?” “嗯。”箫景鸿淡淡应了声。 看着空白的纸张,忽而提笔落墨,下令道。 “让内务府的,造了匾,送去。” 皇上要到来用晚膳的消息,提前送到了储秀宫。 乔嫣然回赏了传话太监,移步正殿请示。 才打了个照面,纯嫔就笑着赶人,“本宫知道,皇上今日定还是去你那处用膳。” “本宫已知会过小厨房的了,要备什么菜式,你派人去吩咐便是。” 纯嫔客气,乔嫣然却没因此省略该走的流程。 欠身致谢,“娘娘心细如发,臣妾感念在心。昨日皇上还夸赞,咱们宫小厨房的手艺不错,饭都多用了一碗呢。” 听了她的话,纯嫔笑意更真切几分,“都是御膳房出身的厨子,还是你菜点的好。” 乔嫣然从正殿离开,亲自去了小厨房,并未只让宫人传话。 小厨房的厨娘,见这两日风头正盛的妙宝林亲至,忙把手在围摆上擦干净,带着一屋子人请安问好。 “奴见过妙宝林,您怎么亲自来了!”厨娘堆满笑意,不住地搓手。 “这油烟气重,别熏脏了您的衣裳。有什么吩咐,您只管派个人来,奴定一一照办。” 昨日,这储秀宫的厨娘,并非如此态度。 听了乔嫣然点的膳,挑了一万个理,就怕听了她的话,让皇上吃不好,再被纯嫔怪罪。 最后还是乔嫣然,先说服了纯嫔,昨日才依了她的心意,备了晚膳。 当看见,空空如也的碗碟被送回小厨房。 厨娘再不敢置喙妙宝林的决定。 各宫的小厨房,都统归御膳房管。 上下皆知,一入夏,皇上的胃口就差。 吃得少了,从太后到各位娘娘,少不了要拿他们这些厨子开刀。 “我来看看今日有什么菜,你们先忙着。” 宫中见风使舵的多了,乔嫣然并不将厨娘前倨后恭的行径记在心里。 她们也是怕主子责怪。 因循旧例,虽难出彩可至少不会落下不是。 乔嫣然在众多食材里挑挑拣拣,有看中的,厨娘便立刻记在心里,琢磨着能做什么菜式。 “就这些吧,记着,口味要清淡些,但鲜味必须足。” 厨娘闻言,连连点头,又讪笑着追问,“您看......要不今日的菜式,您来定?” 昨日乔嫣然也只定了食材,而未定菜式。 可那是因为厨娘的坚持,而非她的本意。 现在厨娘明白了,这妙宝林知道皇上的口味,那自然,一切照着她的意思来,差事能办得更妥帖。 熟料,乔嫣然却摇头拒绝了,“菜式还是姑姑定就好。” 吩咐完,乔嫣然便要离开。 方姑姑心里一阵纠结,总觉得昨日还是得罪了这位新主子。 所以她才不愿指点到底。 “宝林留步。”方姑姑先出声留人。 不顾烫意,再飞快地将一盅熬煮正好的金丝燕窝放入食盒里,转身笑着递向巧慧。 “离晚膳还有些时候,宝林先用些点心,垫一垫,别饿着了。” 巧慧没接,看向乔嫣然,等着主子的意思。 乔嫣然心下了然,笑着点头示意巧慧接过,再和方姑姑多说了几句。 开口便道破方姑姑的担心,“并非我不愿指明菜式。” “而是术业有专攻,姑姑做菜的手艺极好,更知道如何将那些食材搭配得当,做成佳肴。” 她语气温和,目光澄澈。 受到认可的方姑姑,不知觉背都挺直了几分。 原本的担忧变成了羞愧,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宝林如此说,奴这心里头就稳当了。” “咱们宫里的厨子,都知道皇上苦夏。昨日皇上在宝林殿里,用了那么些饭菜,奴心里一直愧疚,一开始还不愿听您的吩咐。” 说着说着,方姑姑抬手就想给自己的脸来一下。 被乔嫣然伸手拦住,笑着摇头道:“姑姑也是为了侍奉皇上,和我本心无二。咱们都是为了尽自己的本分,何来对错?” 这番话说完,方姑姑心里头熨贴极了。 亲自将乔嫣然送走,啧啧称道,“难怪能得宠,这心性,这眼界。” “姑姑,那金丝燕窝是给纯嫔备的,您这给了妙宝林,纯嫔那边怎么交代?”帮厨宫女凑上前问询道。 “你这没眼力见儿的。咱们又不是只有一份金丝燕窝,纯嫔的再炖上不就是了!” 方姑姑回身,屈指叩了下帮厨宫女的脑门。 又叮嘱道,“今日,但凡送回来的碗碟,还是那么干净。明日你就去御膳房,找总管多要份点心补品的份例。” 帮厨宫女捂着脑门,先哦了声,又压低声音纠结道:“姑姑,您辛苦,吃些好的是应该,可直接去找总管要,这,太大胆了吧?” “什么我吃,是给妙宝林吃!”方姑姑被这蠢到家的宫女气的噎挺,又给了她脑门一下。 “干活!你要是有人家妙宝林一半,不,一点儿眼界,你也不至于来这么久还在打杂!” 日暮。 箫景鸿踏入储秀宫,直奔东偏殿而去。 乔嫣然早早等候在殿外,一见他,笑意便溢出唇角。 “臣妾参见皇上。” 昏黄的霞光,映照出她窈窕的身影。 一袭浅碧衣裙,如初夏小荷才露,侧梳的发髻,簪佩玉饰,衬得她说不出的温婉动人。 让人如沐细雨,见之抚平躁意。 “站外头做什么,你膝上的伤不疼了?” 箫景鸿自己都未察觉,脚步快了几分,伸手将人拽起。 又睨了她一眼,“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本是数落的话,可乔嫣然听完,却笑得更清甜。 顺势直接挽住箫景鸿的手臂,同人一道往屋里走去。 “皇上放心,臣妾是估摸着您快到了,所以才出来等候接驾,没站多久。” 落座后,箫景鸿听她如此直白,好气又好笑。 话又拐了个弯,“你倒是坦然,既是做样子,说出来朕可就不领情了。” “皇上,在您心里,怎么非黑即白的。” 乔嫣然嗔怪一句,先净手,给他舀一勺汤晾着。 也没差了自己,同样舀上一碗,放在自己面前。 “若臣妾两个时辰前就杵殿门口站着,那才叫做样子。” “提前一会儿候着,是因为,因为......” 解释到一半,乔嫣然忽然染上一抹羞色,不肯再说下去了。 被吊起了胃口,箫景鸿难得将目光,从今日看着就称心的菜肴上,移到乔嫣然的脸上。 调侃一句,“编不下去了?” 乔嫣然似被他所言而激,也不忸怩了,一口气道明心声。 “是因为,在家时,娘亲便是如此,拉着我一道等着父亲归家。” “那时臣妾还小,问娘亲,爹爹又不是找不着路,干嘛要在外等着?” 她有意拿捏声调,学着孩童的口吻,怪模怪样令人忍俊不禁。 “嗯,你母亲如何说的?”箫景鸿笑意一闪而过,倒是颇为捧场。 乔嫣然抬眸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娘亲说,父亲在外忙碌了一整日,正是精力不足疲乏的时候。” “若在归家时,第一眼就瞧见妻儿笑脸相迎,便会觉得,这一整日的疲累,都是值得的,心便松快了。” 听了乔嫣然的回答,看着她温柔似水的眼眸。 箫景鸿一下子想起,昨日和刚才。 自己进东偏殿的时候,乔嫣然似乎,都是笑脸相迎。 “你——”箫景鸿开口,却先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尔后却是将目光飞快地收回,刻意压抑着什么似的,命令了一句。 “膝盖还没好,先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乔嫣然面上乖乖应是,不再多言,端起了碗筷。 侍奉再侧的巧慧,听得一脑袋雾水。 得空的时候,背着主子,低声问素练,“主子膝盖没好,和吃饭什么关系?” “又没伤在嘴上,压根也不影响用饭啊。” 素练欲言又止,见巧慧眼底实在太过清澈,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不是影响主子用饭,是影响皇上就寝。” 说完,端着清口的茶,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徒留巧慧一个人在外头领悟。 过了两天,巧慧明白了。 因为她家主子,时隔三日,又侍寝了。 头一日承宠后,箫景鸿许是顾及乔嫣然膝上的伤,连着两日都只是来储秀宫用了晚膳。 到了第四日,白天姜御医才带着姜医女来诊脉。 晚上,乔嫣然就被接入了养心殿。 “皇上,还未用膳呢......” 乔嫣然被迫坐在箫景鸿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略作挣扎。 箫景鸿充耳不闻,垂首贴近,叼住她泛红的耳垂,齿间轻碾。 “是你说的,丈夫忙碌一整日,要见妻子的笑脸,心才会松快。” “心松快了,才有胃口......”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耳语,“朕不用你笑脸相迎。” “哭了,也很好。” 第28章 皇上亲笔,枕霞心悸 次日,内务府又送了东西来。 前脚,太医院的也来了,还是姜御医的小女儿姜医女。 送来的,不是伤药,而是凉药。 昨夜闹得太晚。 用了可称宵夜的晚膳,箫景鸿让人撤了给乔嫣然准备的满满一碗的汤药。 姜医女以为,这是恩赐。 没想到,只是短暂的宽容。 看着妙宝林,依旧干脆利落地将凉药一饮而尽。 姜医女有些不落忍,挖空心思,想了套说辞安慰她。 “还请宝林放心,这药从配方到熬煮,都是父亲亲手所备。” “虽有其效,但尽力中和了些药性,不至伤身。” 凉药于女子而言,长日服用,终归不妥。 乔嫣然就着巧慧的手,吃了一颗蜜饯,将口中的苦涩压下才缓了口气。 笑着对姜医女道了声谢,“你父亲良苦用心,我牢记于心。” 除了照例的赏银,乔嫣然又让素练捡了几碟果子点心送给了姜医女。 “这些是小厨房做的,味道还不错,你吃着玩儿。” 姜医女见那些都是极甜的点心,有些奇怪。 谢恩后,随口道:“臣女见宝林服药干脆,还以为宝林应当是不喜甜的。” “怎会。”乔嫣然笑着摇了摇头,“我可怕苦了。就是因为怕苦,所以才要喝得干脆,否则那苦味只会遗留更久。” 姜医女闻言,一本正经道:“原是如此,那臣女回去便告诉父亲,让他再改改药方,选些不那么苦的药材。” 送走了心善的姜医女,内务府的曹庆言,笑着上前回话。 “奴才见过妙宝林,今日,奴才还是来给您送皇上赏赐的。” 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还得请您挪步,到屋外一观。” 乔嫣然被他勾起了好奇,以为是什么大的摆件。 走出屋子,却见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张盖了红布的长形之物。 “这是......匾额?”乔嫣然依照轮廓猜测道。 “宝林当真聪慧,什么都瞒不过您的法眼!”曹庆言顺嘴又拍了个马屁。 牵起红绸,双手奉给乔嫣然,“还请宝林,亲自揭开。” 乔嫣然接过红绸,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 别是什么夸她的话吧......这么大一个,还真不好意思挂在墙上。 利落的揭开。 只见匾额上,刻了三个字——枕霞堂。 见乔嫣然盯着不放,曹庆言笑着补充道:“这不仅是储秀宫东偏殿的新名字,更难得的,是这字!” “这可是皇上亲笔书写,交给咱们内务府,连日赶制的!” 乔嫣然一时没说话,着魔似的,盯着那三个字,眼睛一眨不眨。 不过,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还以为她是高兴得犯了傻气。 这也实属人之常情。 毕竟,这亲笔题匾的恩宠,当真是后宫里的头一份。 就连慧妃瑛妃,都没有这等待遇。 “宝林瞧得如何了,这挂匾额也讲究个吉时,奴才们得抓紧时辰,挂上去了。” “主子......”素练最先发现乔嫣然的情绪不对劲。 伸手扶住她还紧握着红绸缎胳膊,惊讶发现,隔着衣袖,都感受到了她身上传来的凉意。 虽然不知缘由,但还是用沉稳冷静的声音,提醒了她。 “把这红绸给奴婢吧。” 听见了素练的声音,乔嫣然才回过神来。 她反应有些过激,一下子松开了手。 素练险些没接住,快速捞了一下,才没让红绸掉在地上。 巧慧这时也发现了,她和素练对视一眼,转身笑着去打赏内务府的太监们。 “主子这是高兴坏了,既有吉时,那你们麻利些,挂好了,我才给赏钱!” 几句俏皮话,让东偏殿的气氛依旧热热闹闹。 素练趁机将乔嫣然扶回了里屋,给她倒了杯热茶。 “我...没事。”乔嫣然捧着热茶,半晌才出声。 清了清嗓子,低头啜饮一口,再抬头,已恢复了平静。 “许是那凉药服下有些不适,喝点热茶好多了。” 素练并不多问,只轻声提醒道:“一会儿挂好了,主子您还得再去看看才是。” “内务府的,都是人精。他们瞧着主子高兴,皇上才会知道,您有多感激,皇上这份恩赏。” “嗯,我明白。”乔嫣然点点头,抬头冲素练笑了笑,“适才还好你反应快,那红绸落地,只怕是不吉利。” “都是奴婢应该做的。”素练也回以一笑,并未居功。 待内务府的人离开后,巧慧才来关心自家主子适才异常的反应。 不过,对她,乔嫣然依旧是同一套说辞。 只是服药后的一点不适。 直到用了午膳小憩,她面朝内侧躺着,眼睛却久久难以闭合。 只要一闭上,脑海里,就是匾额上的那三个字。 生前,乔嫣然不愿服下毒酒。 垂死挣扎,咬了一口奉旨太监的虎口。 带着满嘴的铁锈味,冲出房门,却还是被追上来的太监,按在了地上。 她的头被迫抬起,眼里除了老太监阴狠的目光。 便是平日抬头可见,早已熟视无睹的匾额。 “枕霞堂,又是枕霞堂,当真就如此巧合吗......” 东西六宫都修缮过。 原本各个宫殿的匾额,都撤了换上了新的。 因赶工的原因,各宫的主殿先换好了匾额,偏殿则大半空置。 才入宫那日,乔嫣然便抬头看过。 纯嫔所居的正殿,匾额上的字,并非枕霞堂,而是疏影斋。 和生前她所见的皇宫,每一处的不同,都让她心安。 仿佛如此,才能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昏昏沉沉,乔嫣然也不知自己睡是没睡着。 直到巧慧来报,说姜美人和冯御女来了。 “先让玉簪给她们上茶。”乔嫣然坐起身后,揉了揉胀痛的脑袋。 巧慧见状,犹豫道:“主子,要不奴婢去说您身子不适,请她们改日再来?” “不行。”乔嫣然开口否决了巧慧的提议,被她扶着慢慢起身。 “这几日,我本就在风口浪尖,再给人留下恃宠生娇的印象,就不好了。” 略梳妆一番,乔嫣然迈入偏厅时,已面带不露痕迹的笑容。 近前先向位份在她之上的姜美人行礼,又向冯御女颔首致意,滴水不漏。 “一时贪睡,让你们久等了。” 姜美人生的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孔,当真是如玉雕琢的般,出尘清雅。 只性子似乎内敛得很,抿唇对乔嫣然点了点头,并没接话。 反倒是只称清秀的冯御女,笑着热络了气氛。 “臣妾同姜姐姐不请自来,没扰了宝林休息便好。” “何况也不算久等,宝林这枕霞堂的茶水点心都很是可口,臣妾巴不得多等会儿,再多吃些。” 这话说得俏皮,也很热络。 可乔嫣然却先听见了她话中,枕霞堂三个字。 这才挂上的匾额,就像是御花园里初绽的春花,立刻就引来了蝴蝶。 “既合冯御女的口味,一会儿走的时候,便装些带上。” “我也是沾了纯嫔娘娘的福,储秀宫的小厨房,娘娘管得好,这厨娘做点心便更用心些。” 冯御女当真落拓,一点儿没推辞,承了乔嫣然相赠。 如此吃吃喝喝,一直都是冯御女主动和乔嫣然闲话。 姜美人坐在一旁,一口点心没吃,茶也只是润了润唇。 “不知二位今日前来,可还有别的事?”乔嫣然确实是有些精力不济。 见冯御女一味聊着衣裳首饰,风土人情,只好主动发问。 冯御女倒不觉冒犯,拍了下手,才想起来什么似的。 “臣妾和宝林投缘,这一聊起来都忘了正事。”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问道,“宝林今日只怕被喜事占了心神,还不知,储秀宫那头,出了事吧?” “储秀宫那头?御女是说,西偏殿吴御女?”乔嫣然愣了愣,她确实不知那边发生了什么。 这几日吴御女都躺着养伤,除了给她送了回礼,乔嫣然还亲自去看过一回。 吴御女心态倒好,觉得那日若非有瑛妃那一出,她还不能提前回宫休息。 对乔嫣然帮她将锅扣在瑛妃头上,表示了万分的感谢。 “吴御女被王贵人叫去了钟粹宫,已有大半日了。” 开口回答的,却是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姜美人。 声如其貌,嗓音也格外清冷,抬眸看着乔嫣然,话直接到,让冯御女直接呛了口茶。 “她是因为你,被王贵人刻意刁难。” “咳咳咳——”冯御女险些把肺管子咳出来,用眼神示意姜美人别再开口。 用手帕压了压嘴,涨红着脸,赶忙找补。 “她的意思是说,这个,王贵人许是心气不顺,所以呢,叫了吴御女去,指点指点。” “毕竟王贵人现在有个协理,协理六宫的慧妃娘娘的名头在,教导一个御女,也在情理之中。” 一连两个协理,差点让人以为她结巴了。 乔嫣然却听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她们前来,既是好心相告,也是另一种示好。 除了姜美人似乎,说话格外耿直了些,总体还算是好意。 王贵人是太后的亲侄女,她乔嫣然又是太后的眼中钉。 眼下春风得意,在太后和王贵人的眼里,那便是寒风呼啸。 吴御女,只怕确实是受了她的牵连。 第29章 枕边风 从储秀宫出来,冯御女快步向前走了段路。 又忽然掉头,气冲冲地走到慢腾腾的姜美人面前。 “表姐,我的好表姐诶!今日不是说好了吗,咱们去见妙宝林,是向她卖个好吗?” 比起生气,冯御女更多的是无奈。 这么多年,她对自己表姐清高孤傲的性子,太了解。 说好听点,叫有风骨,说难听点,那就是自视甚高,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族中也是担心,表姐那性子不适合入宫,才将她也塞进了选秀名单里。 看着姜美人毫无波澜的面庞,冯御女磨了磨后槽牙,颇为怒其不争。 “你有如此美貌。但凡,多点儿人情味儿,别整得清冷得跟个姑子似的,今日受宠的,也不会只妙宝林一个。” “我不要宠,也不愿以色侍人。” 姜美人冷着脸道,抿紧的唇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冯御女和她自幼一起长大,哪会看不穿她的心思。 叹息一声,“你还不如要宠呢,你要的,身为帝王,根本不会也不能给。” 曲有误,周郎顾。 表姐对皇上的那份情愫,若不嚼烂咽在肚里,迟早要给她们姐妹惹出大麻烦。 何况,就入宫这短短时日,冯御女算是看出来了,那妙宝林可不是什么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若妙宝林当真是以色侍人,那表姐姜梨的美貌早传遍了京城,皇上怎么没召她侍寝? 还犟!死鸭子嘴硬! 送走了姜美人和冯御女,玉簪照吩咐,去钟粹宫打探了消息。 玉簪的性情跳脱大方,比起老成的素练,和其他宫人的关系更为融洽。 回储秀宫时,除了打探到的消息,还带回了个帮手。 “我正想着要来见你,可巧你派了人来。” 汪如眉一进枕霞堂,便大步流星地,走到乔嫣然跟前。 没有客套和虚礼,开门见山,“王贵人当真是仗着有太后娘娘撑腰,简直蛮不讲理、横行霸道。” 乔嫣然见她都面带怒容,更为担心,追问道:“好姐姐,快先说说,吴御女如何了?” “左右还是那些折磨人的细碎手段。”汪如眉叹气道。 无外乎是,将吴御女叫到跟前,以教导之名,让她做些本该宫女做的活计。 只吴御女腰伤才愈,如此折腾,恐是不好受。 再者,无论家世如何,从前在家都是闺阁小姐。 被当成下人使唤,面子上多少也过不去。 乔嫣然听完,沉默半晌道:“晌午姜美人和冯御女来过,也说的这件事。” “姜美人直言不讳,说吴御女是因为我,才被王贵人刻意刁难。” 她说这话的语气,平铺直叙,虽不带多少情绪,可也是认同的。 汪如眉却略有不忿,“这话说得未免太偏颇,退一万步,也是因王贵人心胸狭窄,为人不端。” “何况,若说因为你,那她王贵人如何不借太后之势,来找我的麻烦?” 毕竟慈宁宫那日,汪如眉对乔嫣然的维护,众人皆知。 而吴御女,不过是在承乾宫时,乔嫣然说破过她腰伤一事。 仅凭这个,就认为吴御女和乔嫣然是一伙,也太没道理了。 “姐姐你的家世,王贵人便是有太后撑腰,也不敢轻易找你的麻烦。” 乔嫣然拍了拍汪如眉的手,以作安抚。 不过,汪如眉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不曾注意的一点。 王贵人想要惩治和她关系近的人,以打压她眼下的风头。 为何选中了吴御女? 侍立在旁的素练,如有所思,轻声提醒了一事。 “主子,您不是前两日,特地给汪贵人和吴御女送了东西去?” “你还送了吴御女一份?”汪贵人的重点偏移了一瞬,然后恍然大悟地点头。 “御赐之物相赠,在旁人眼里,这自然是关系亲近。” 顿了顿,她又疑惑道:“不过,吴御女和你同在储秀宫,你送她东西,我都不知道,怎么被王贵人知道了?” 要知道,汪如眉和王贵人同住钟粹宫,王贵人在东,她在西。 没道理,王贵人知道储秀宫的事,而她却从未听闻。 乔嫣然抬眸,看了一眼窗外。 玉簪和小顺子小禄子,正在外头各忙各的。 此时屋里侍奉的,只有巧慧和素练,还有跟着汪如眉来的宫女明悦。 “这宫里的墙看着高大,可却是四处漏风。” 乔嫣然淡淡一言,熟悉她的人却知道,已是动了真格。 “姐姐和吴御女的礼,是玉簪挑的,送礼的,则是小顺子和小禄子。” “我这宫里就这几个人,此事都是知情的。” 谁都有可能,向王贵人通风报信。 汪如眉秉性率直,不大愿猜忌身边人。 试着猜测道:“有没有可能,不是你身边的,而是储秀宫其他的宫人,或者,是吴御女身边的人?” “储秀宫其他的宫人,便是看着我派人去了吴御女处,也不可能知道送的东西有多贵重。”乔嫣然先否认了一部分。 至于吴御女身边的人,她也宁愿是那样,可心里总有莫名不详的预感。 不是自吹自擂,实在是,以吴御女的出身,还不至于让王贵人防备到,才入宫就在她身边安插眼线。 而自己,选秀之日便被太后记恨在心,还得了个独一无二的封号。 “眼下还是先助吴御女脱身为上,至于内应,之后再排查也无妨。” 汪如眉点点头,直接道:“你想如何做?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乔嫣然心生一计,对她神秘地笑了笑,“还真有需姐姐出马的地方。” 送走汪如眉,又临近日暮。 今日箫景鸿没来枕霞堂用晚膳,不过提前派了人来,告知她今夜侍寝照旧。 一番云雨后。 餍足的箫景鸿,将身子还微微发热的乔嫣然半搂在怀里。 才有了些许睡意,便听见耳边一声轻叹。 跟狸奴挠了下心口似的,驱散了睡意,却也不至让人烦躁。 “好端端的,叹什么气。”箫景鸿依旧闭着双眼,嗓音低沉地问道。 乔嫣然侧身搂住他的腰,用脸颊偷偷蹭了蹭,又叹了一口长气。 “臣妾是想到了,皇上让人送来的那块匾额。” 箫景鸿本无意识地轻拍她光滑的后背的手,有一瞬的停顿。 语气未变,眼也没睁,淡淡道:“怎么,不喜欢?” “那是皇上亲笔题的字,臣妾怎么可能不喜欢!” 乔嫣然立刻矢口否认,为表诚意,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 “就连盖着匾额的红绸,臣妾都好好收起来了呢。” 不待箫景鸿又问她为何叹气,她便主动解释了起来。 这时候的男人,可没多少耐心,再不说,她怕箫景鸿嫌她烦人让她闭嘴。 “皇上对臣妾的好,臣妾惊喜却又惶恐。” “新秀中,只臣妾侍了寝,一连几日,只怕太过惹眼。” “你胆子可没这么小。” 箫景鸿哼笑一声,耐着倦意,睁眼瞥了一眼,嘟着嘴絮絮叨叨的乔嫣然。 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她柔软的唇,“再胡思乱想,朕就视为你,还不累。” 遍布全身的酸涩,让乔嫣然从骨子里打了个颤。 脑袋后移,救出自己的唇,讨好似的,亲了亲箫景鸿的指头。 然后果断闭上了眼睛,“臣妾突然好困,皇上您也快睡吧,明早还要上朝呢。” 感受到指尖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箫景鸿下垂的眼眸微黯。 顺着向下,掌握住,更温暖柔软的存在。 以帝王的架势,一言否决了乔嫣然的讨饶。 “睁眼,看着朕......” 又是折腾到大半夜。 次日,乔嫣然连面子功夫都没精力做了。 看着眼下泛青,身上泛红,跟一副画似的,睡得眼皮都不动的乔嫣然。 箫景鸿勾了勾嘴角。 转身笑意消散,离殿向外边走边问魏恩:“近来后宫有什么动静?” 魏恩闻言顿了顿。 心道,主子您又不是像从前那般,大半个月都不入后宫一次。 这几乎天天去储秀宫,还问他后宫有什么动静? “昨日内务府把做好的匾额送去了储秀宫,内务府回话,说妙宝林高兴得很,其他娘娘,定然也是羡慕的。” 箫景鸿闻言,没应话,而是斜了一眼魏恩。 魏恩背一绷,又挖空心思,给出另外的答复。 “还有,就是这各宫之间,有些走动。” “姜美人和冯御女去见了妙宝林,汪贵人之后也去了。” “额,早些时辰,上官才人去了王贵人处,没多久,王贵人又召了吴御女。” 箫景鸿收回目光,没再追问。 当晚,他忙于政务,既没入后宫用膳,也没召人侍寝,独自歇在了养心殿。 枕霞堂里。 乔嫣然看着时辰,知道今日自己多半不用再去侍寝了。 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吩咐巧慧,去给吴御女送东西。 故意当着枕霞堂所有人的面,长吁短叹。 “吴御女也是无妄之灾,受我牵连,这些,便当是补偿吧。” 巧慧捧着东西去了西偏殿。 又被折腾了一日的吴御女,正躺着歇息。 听闻来的是妙宝林身边的巧慧,咬咬牙,硬是让翠儿扶着起了身。 第30章 略施小计 “奴婢见过吴御女。”巧慧笑着向吴御女行礼,捧着的东西却未放下。 “这是我家主子,让奴婢给御女送的东西。” 吴御女明显面色不佳,可语气却很是温和。 看着那些礼物,还有些不好意思,“宝林才给我送过东西,我都没来得及回礼,怎么好意思再收呢。” 翠儿倒是笑着伸手要去接,“主子,妙宝林近来收到的赏赐不断,想必不差给您的这点儿。” 巧慧却捧着东西,侧了侧身,没直接交给翠儿。 也没理会翠儿的话,依旧对着吴御女道:“我家主子说,和吴御女虽才初识,可很是相投,礼不在贵重,只是她的一份心意。” 又带着暗示意味,扫了一眼,眼睛直溜溜盯着礼物的翠儿。 “我家主子还说,听闻吴御女的女红精湛,想向您要些绣品,带回去慢慢观摩呢。” 话说到这份上,吴御女便是再迟钝,也有所领悟了。 她点点头,吩咐翠儿道:“你去小库房,找些我绣好的东西来,多找几样。” 待翠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吴御女坦然地看着巧慧。 “可是妙宝林有何吩咐?” 没了旁人,巧慧这才放下了一直端着的东西。 凑近低声向吴御女回话。 “吴御女,您在王贵人那受的苦,我家主子都知道了,也内疚得很。” 没等她说完,吴御女却是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这和妙宝林有何干系?王贵人不过是才得了些权势,想要拿人立威罢了。” “而我,出身平平,第一日又没去向太后请安。被她拿了错处,只是运道不好罢了。” 见巧慧怔愣,她以为巧慧不信自己的说辞,从怀里摸出了几枚古铜钱。 一本正经道:“我给自己卜了一卦,近日便是如此,运势不佳。” “不过也无大碍,没有血光之灾,而且卦象显示,还有贵人相助,想必很快就没事了。” 看着那几枚乍看平平无奇,细看油润光亮的古铜钱。 巧慧险些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差点想开口求个卦。 晃了晃脑袋,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叹。 “吴御女神机妙算,这不,想要助您的贵人已经有了。” 巧慧指了指带来的东西道:“那是套衣裳首饰,明日您便穿着这套去钟粹宫。” 吴御女迟钝地点了点头,愣是连原因都没问。 知道是乔嫣然的意思,她直接应下了。 回到枕霞堂,巧慧把适才所见,都说给了乔嫣然听。 乔嫣然也没想到,吴御女竟然还会算卦。 摸了摸下巴道:“你别说,她这卦算得还挺准。” 巧慧连连点头,“可不是呢,从闪腰到被人刁难,可见吴御女确实近来运势不佳,可又都没什么大碍。” “而且,您还要出手帮她过了王贵人这关,不正是她算出来的,有贵人相助吗?” “贵人相助,说是汪姐姐更合适,我是宝林相助。”乔嫣然说了个冷笑话,把自己逗乐,笑了半晌。 随手拿起巧慧拿回来的,当借口支开翠儿的绣品。 看着那麻麻赖赖的阵脚,一时语噎,“这......要翠儿是那眼线,咱们这借口也太明显了。” 吴御女的女红,和她的算卦水平,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的。 巧慧颇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从翠儿手里接过那些奇形怪状的绣品时,差点没挨住翠儿欲言又止的眼神。 在翠儿心里,只怕会猜想她主子的女红得差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吴御女的女红精湛。 “主子,那明日,咱们要去钟粹宫吗?”巧慧收起那些绣品问道。 乔嫣然摇了摇头,“皇上心思重,我故意吹了耳旁风引起他的注意,再现身,反倒是过犹不及。” “有汪姐姐在,吴御女又是个大智若愚的,想来出不了茬子。” 次日,吴御女依言,换上了乔嫣然给她准备的衣裳首饰。 替她打扮的翠儿忙活完,看着焕然一新的吴御女,有些纠结。 “主子,您去钟粹宫,纯粹是去受罚的。这身穿戴好看是好看,可到了王贵人面前,真不是火上浇油吗?” 吴御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她从未打扮得如此清新脱俗过,穿戴了妙宝林所赠,整个人都衬得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了起来。 “浇油便浇油吧,也没时辰换了。” 吴御女一脸淡定,带着翠儿,日复一日,去了钟粹宫。 果然和翠儿担心的一样,看着今日精心打扮过的吴御女,王贵人原本稍有平息的心绪,又被添了把火。 一见面,便阴阳怪气道:“难怪吴御女这规矩总学不好,原来心思都扑在了梳妆打扮上。” 上官妍心也在一旁,夹杂着嫉妒和嘲讽,盯着吴御女的新衣裳新首饰。 “多半,又是妙宝林送的吧。否则,吴御女哪穿得起,这样好的东西。” 听上官妍心提起乔嫣然,王贵人眼神更冷淡几分。 看着闷不做声,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的吴御女,讥讽更甚。 “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样子货,也就唬弄唬弄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东西。” “她妙宝林,从指头缝里漏些残羹冷炙,便不管你吴御女的境况。也就是你蠢,如此轻易就被人打发了。” “王贵人这话,是否太难听了些。” 汪如眉估摸着时辰,没让宫人通传,长驱直入,直奔钟粹宫东偏殿。 上前,直接将跪在地上的吴御女,拉到了身后,扬眉看向王贵人。 “你们话里话外,都在挑拨吴御女和乔妹妹的关系。” “可见你教导吴御女是假,假公济私是真,根本不配协理慧妃娘娘!” 这几日,汪如眉并没有管过东偏殿的事。 王贵人还以为,她是个知道分寸,不会再冒犯姑母威严的明白人。 见她替吴御女强出头,王贵人先瞪了一眼没拦住人的宫人。 再不紧不慢地,被上官妍心扶着起身。 “协理之事,乃太后娘娘亲赐,汪贵人若有异议,不妨去慈宁宫请示。” 扯了虎皮,王贵人又冷笑几声。 “况且,难道我说的有错?吴御女也好,你汪贵人也罢,看似和她妙宝林交好,结果呢?出了事,人家不过拿些破烂货,就把你们打发了。” 从头到尾,吴御女都没吭过声,顺势躲在了汪如眉身后。 汪如眉一身正气,活脱脱像个冷面判官。 “谁不知道,你刁难吴御女,是因为妒忌乔妹妹。” “可乔妹妹获宠,乃是皇上恩赐。难道你仗着是太后娘娘的侄女,就可以罔顾皇上的心思,仗势欺人吗?” 上官妍心见王贵人气的胸口起伏不定,心思活泛起来。 这吴御女,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能给乔嫣然提供助力的,还是汪如眉。 虽然她向王贵人献计,刁难吴御女,是想要钓出乔嫣然。 可乔嫣然滑溜得很,既然不上钩,那能借太后之势,把汪如眉拉下马,也算不白忙活。 念此,开口在王贵人耳边拱火,“王姐姐,太后娘娘对你委以重任,便是为了肃这后宫的不正之风。” “依妹妹看,汪贵人一口一个皇上,分明没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听了上官妍心的话,王贵人恶从胆边生,将姑母的提醒,完全抛之脑后。 满脑子只想着,定要给汪如眉一个教训! 只见她倏然抬手,朝着汪如眉的脸狠狠扇打上去。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却落在了吴御女的脸上。 一直躲在汪如眉身后的吴御女,见王贵人作势要动手,一改之前温吞的反应。 挺身而出,挡在了汪如眉面前。 汪如眉愣了愣,尔后才反应过来,拉着吴御女的胳膊,去看她脸上的巴掌印。 这一巴掌确实出乎她的意料,也让她对王贵人的无法无天更难容。 “王贵人!你纵有协理的名头,可却连一宫主位都不是,凭什么对皇上的人动私刑!” 王贵人没打到汪如眉,有些不甘心,转了转手腕,冷笑一声。 “皇上的人?她也配!连侍寝都没有,算什么——” “没想到,钟粹宫如此热闹。” 一道玄金色的身影,忽然迈步入内。 屋里所有人,愣神片刻,便接二连三地跪拜在地。 “参见皇上!” 而刚刚大发神威的王贵人,还有煽风点火的上官妍心,都齐齐变了脸色。 上官妍心挨着宫人跪下,连头都不敢抬。 王贵人则还强撑着,挤出笑和箫景鸿套近乎,内心祈祷,他并没听见自己刚刚所言。 “表哥,您怎么突然来了......” “怎么?”箫景鸿看了一眼王贵人,笑了,却不带一丝温度。 “朕在这后宫,去什么地方,也得向有协理名头的王贵人请示吗?” 一听这话,王贵人的脸色一下子刷白。 她知道,自己适才所言还有那一巴掌,只怕皇上都看见了。 她不再侥幸,头埋得更低,声音都在发颤,也不敢再称表哥。 “臣妾,臣妾失言,还请表...皇上恕罪。” 箫景鸿扫了一眼众人。 顾及同样跪在地上的吴御女时,瞳孔一瞬间放大。 忽然开口道:“你不是说,吴御女没侍寝不算朕的人吗?” “那今日,便由她侍寝。” 第31章 慎贵人 养心殿。 吴御女跪在地上,略显拘谨地缩着脖子,脸上还有王贵人留下的巴掌印。 她一心茫然,不知怎么自己就被皇上选中侍寝。 箫景鸿看着跪伏在地的畏畏缩缩的身影,眸色深沉。 原本就只是衣饰有些相仿,如此姿态,让本就五分的相似,锐减成了三分。 “抬起头来。”他冷冷喝令道。 吴御女双手交叠攥紧,慢慢直起身子,抬起头。 面带怯懦之色,让箫景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下连那三分也没了。 “你...这身衣裳,哪儿来的?”箫景鸿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在吴御女意料之外的问题。 吴御女不知圣意,怕这衣裳犯了什么忌讳,没说是乔嫣然所赠。 只含糊其辞道:“回皇上,是尚宫局新裁的。” 这话也算不得是假话,虽是妙宝林派人送来的,可做衣服的,确实是尚宫局。 看着吴御女一脸茫然,透露出三分傻气的眼神,箫景鸿难得不知如何反应。 魏恩侍奉再侧,将主子的不愉看在眼里。 近前低声问询,“皇上,这侍寝的旨意可要更改?” 他看得出,主子半点宠幸妃嫔的兴致都没有,才有此一问。 语气虽说得轻,可养心殿内实在安静,吴御女也听了个清楚。 她默默将头低了下去,心里倒是一片平静,甚至有些庆幸。 能解王贵人刁难之困,她已然是心满意足,根本没有再奢望得到承宠的机会。 何况,她心底里对侍寝这件事,还是害怕居多,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吴御女做好了被遣送回去的准备,却听见箫景鸿兴致缺缺,却未改变心意的回应。 “不用。” 宠幸妃嫔,他虽大多无甚兴趣,可也知是身为帝王,该做的。 何况,有人不是觉得,自己风头太过,惹眼了么。 吴御女,是和她一派的人。 自己宠幸了她的人,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笑,还是哭呢。 吴御女自知侍寝已定,便请示要去梳洗更衣。 “嗯。”箫景鸿不置可否,在她起身要去偏殿时,忽然又开口,多了道命令。 “就这身打扮。” 夜半,吴御女坐上步撵,被送回了储秀宫。 只觉得自己才合眼,翠儿便叫她起床,说该去承乾宫给慧妃娘娘请安了。 储秀宫主殿外。 乔嫣然照例来此等候纯嫔,惊讶地发现吴御女竟然还是比她早到了一步。 这回,她没先开口,而是走到吴御女身边。 确认吴御女看见她了,才道:“御女昨夜才侍寝,怎么起得这么早?” 吴御女浑身不适,也犯困,可见到乔嫣然,眼睛却亮了起来。 先腼腆答道:“在家时,早起惯了。” 见纯嫔还未出来,吴御女想起乔嫣然初日侍寝时,去晚了承乾宫一事。 附耳问她道:“要不,臣妾先回西偏殿,待宝林和纯嫔娘娘去了,再去承乾宫?” 这番话有些没头没尾,乔嫣然一时没听明白。 还以为是吴御女初次侍寝,身子上有什么不适,关切道:“可要请御医?” “要请御医吗?”吴御女一脸懵懂,犹豫地点点头,“也行吧,如此到承乾宫迟了,也有个说法。” 素练听两人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忍不住笑着插话。 为主子解惑道:“主子,吴御女的意思,是说您之前初次侍寝去迟了,她为了不让您被人拿此事做比较,也想故意迟到。” 都说旁观者清。 若不是素练解释,乔嫣然完全没跟上吴御女的思路。 见吴御女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乔嫣然摇头失笑。 “何须如此?又不是什么大事。” 笑完,心里又一阵感叹,吴御女这心思,单纯得能比得上三个汪姐姐。 吴御女还想说些什么,可纯嫔已经出来了,她便只好作罢。 纯嫔走出来,比之平日,笑意更盛。 不像之前,只和乔嫣然搭话,这次,一路上,也没把吴御女落下。 “这新秀中,皇上暂且,只召了你们侍寝。” “想来咱们储秀宫风水不错,不过尔等也要谨记,切忌恃宠而骄,日后要更勤勉地侍奉皇上才是。” 乔嫣然和吴御女,自然齐声称是。 到了承乾宫,慧妃也是大差不差的说辞。 只是这回,没有单独留下吴御女说话,当着众人的面,就给了赏赐。 和乔嫣然上回一样,也是些质地上好的布匹。 除此外,还说了一个皇上的口谕。 “今日王贵人生病未至,你们只怕还不知道,皇上给她赐了一个封号。”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吴御女的头上。 王贵人刻意刁难吴御女一事,接连几日,后宫已是无人不知。 昨日皇上去了钟粹宫,却挑了吴御女侍寝。 后宫皆在议论,这是否代表,吴御女得了皇上青眼。 谁能想到,昨夜明明是吴御女侍寝,可今日得了赏的,却是欺负她的王贵人。 皇上这神来一笔,让众人一头雾水。 倒是乔嫣然有所猜测,主动发问道:“慧妃娘娘,不知皇上给王贵人赐了什么封号?” 上官妍心闻言,哼笑一声,“唉呀,这王贵人得了封号,咱们妙宝林就不是新秀里,那个特别的了。” “这赶着发问,臣妾都好像闻到醋味儿了。” 乔嫣然没搭理她,慧妃也只瞥了上官妍心一眼,然后淡淡回道:“慎字。” 生怕众人听不明白似的,又强调一遍,“谨言慎行的慎,日后,尔等见了她,记得改口,称其慎贵人。” “噗嗤。”唯有瑛妃,听见后,能代众人发出这一声嗤笑。 啧啧两声,笑眼弯弯,“这封号好,可太适合她了。”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王贵人得的这封号,根本不是什么赏赐。 和人家妙宝林的妙比起来,更像是赤裸裸的警告。 难怪今日称病不来,只怕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而刚刚还嘲讽乔嫣然吃醋的上官妍心,则尴尬得头都不敢抬。 就这破封号,有什么值得人家吃醋的,偷笑还来不及呢。 从承乾宫离开,一路回到钟粹宫。 吴御女主动开口,说想要到枕霞堂坐一坐。 第32章 日日不落 枕霞堂。 乔嫣然命人奉上茶水点心后,笑着对吴御女道,“这还是御女头回到我这儿坐,倒是有许多话想同御女说呢。” 又转头吩咐素练道:“只怕兴起不知说到什么时候去了,你带翠儿和玉簪她们,也去吃吃茶。” “跟前,留巧慧侍奉便是。” 素练听明白了乔嫣然话里的暗示,领命而去,不仅是让其他人不能留在室内,还得由她盯着,丝毫没有偷听的机会。 吴御女顺从地点点头,示意翠儿跟素练去。 翠儿只道是能吃茶,高兴得很,向妙宝林谢恩后,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御女身边的宫女,倒是......率直。” 乔嫣然想起之前,在纯嫔殿外,看见当着主子面打瞌睡的翠儿,一时不知如何评价是好。 吴御女倒是一脸坦然,“翠儿虽有些小毛病,可却有个藏不住事的长处,同臣妾,正合适。” 这话,基本也是在说自己是个头脑简单的,不适合被心思深沉的宫女侍奉。 “不知御女有何事要同我说?”乔嫣然笑着说回正题。 闻言,吴御女忽然起身,竟然对着她深深一拜。 “宝林两回相助,臣妾无以为报。若蒙宝林不弃,臣妾日后愿听从宝林指点。” 顿了顿,小声找补了一句,“虽不定能帮上忙,可绝对够...听话!” “妹妹何至于此。”乔嫣然伸手扶住吴御女,自然而然地改了称呼。 示意她重新落座后,才笑着道:“这宫里时日漫长,得一二相知之人作伴,也好挨过漫漫岁月。” “何况,妹妹心思单纯,同妹妹交往,我也觉得轻松愉悦。” 得乔嫣然这番话,吴御女心安了许多。 入宫前,父亲就叮嘱她。 以她软和的性子,要么藏拙保身,要么大树下好乘凉。 吴御女本想着前者,熟料自己这运势不佳,才入宫便因闪了腰而被迫露于人前。 只好选择第二种。 妙宝林无论是以她的眼光,还是以她的卦象来看,都是棵实打实的大树。 “有姐姐这番话,妹妹便放心了。” 吴御女快人快语,有了口头之约,便迫不及待地,说出今日前来的正题。 “妹妹今日,除了表明心意,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姐姐。事关,昨夜妹妹侍寝之事。” 一旁侍奉的巧慧闻言,忍不住侧目。 这吴御女,看着性子内敛,没想到,开口这话题倒很是大胆啊。 都说有其主必有其仆,不仅是巧慧,乔嫣然也想歪了。 欲言又止道:“啊?这个......也行吧,妹妹但说无妨,姐姐我......知无不言。” 吴御女显然思路不同于这主仆二人,一脸的光明磊落,还有些难掩的担心。 “昨夜到了养心殿,皇上开口便问我,这身衣裳哪儿来的。” “我要去梳洗时,皇上还特地叮嘱,要我穿着原来的打扮回主殿侍奉。” 吴御女到底还是担心,是不是皇上对乔嫣然选择的打扮有什么别的看法。 “我只说是尚宫局新裁的,皇上倒是没再问下去。只是,我怕......” “哦,是打扮的事啊。”乔嫣然闻言却不大在意,反而没了那副别扭的郑重其事。 轻咳一声后,解释道:“那身打扮也没什么,只是是我按照皇上喜欢的样子给你挑的。” “原来是这样。”吴御女对她乔嫣然的话很是相信,闻言立刻没了担心。 又道:“姐姐深受皇上宠爱,了解皇上的眼光也实属正常。” 乔嫣然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道,这可不是这几日她受宠得来的经验,而是生前的经历。 因为她一直在先帝跟前侍奉,而先帝身子越发病弱,到了后来,她几乎和先帝身边的宫女太监一样,近身不离。 所以,见箫景鸿这个,先帝心中暗定的未来皇帝人选的机会,也不少。 有一回,她就穿了身,和吴御女昨日打扮差不多的衣饰。 箫景鸿来向先帝请安,难得逾越地夸了句,她那日的打扮好看。 所以,乔嫣然才在心里料定。 吴御女若穿上类似的打扮,一定能在王贵人的盛气凌人之下,更显得娇弱可怜,引起箫景鸿的注意和怜悯。 结果嘛,也证明她的眼光没错,顺顺利利,让吴御女侍了寝。 比起这个,乔嫣然有更在意的事,问吴御女道:“你昨日侍寝后,皇上可有赐药?” 吴御女点点头,“皇上赐了凉药。” 果然......箫景鸿这什么毛病,恐育啊?可孩子又不是他生。 见乔嫣然皱起眉头,吴御女误会了,鼓励她道:“以皇上对姐姐的宠爱,没有凉药的妨碍,迟早都能诞下皇子。” 乔嫣然心里还在琢磨箫景鸿一直给承宠妃子赐凉药的用意。 对吴御女温柔地笑道:“借妹妹吉言。” 最后想到,此事恐怕只有从慧妃入手,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 接连几日,箫景鸿跟换了个性子似的,不再独宠一人,也没有一心扑在前朝。 一口气,将新秀点了个遍,真正的雨露均沾。 唯独除了上官妍心,不知为何没有受到召见,就连新鲜出炉的慎贵人,都得了侍寝的机会。 再然后,便是慧妃和瑛妃。 纯嫔和杨婕妤没能侍寝,箫景鸿便又恢复了常态,一连半个月,都没入后宫。 如此一来,乔嫣然的连日承宠成了昙花一现,倒是不再事事都引人注目了。 承乾宫里。 乔嫣然捧着亲手挑好的金丝燕窝,笑容甜甜地奉给慧妃,“娘娘,臣妾保证,挑得干干净净,您尝尝。” 接连好几日,乔嫣然都在请安之余,到自己跟前来献殷勤。 伸手不打笑脸人,慧妃也不好推拒。 只是自己习惯了安静,突然多了个人日日凑在跟前,也有些难以适应。 接过燕窝后,慧妃叹了口气,“你啊,有这份心思,用在皇上身上多好。皇上都多久没召你侍寝了?” 乔嫣然依旧笑容明媚,便是讨好,也是大大方方,不令人生厌。 “娘娘侍奉皇上已久,臣妾便是来向娘娘求经,如此日后才能更好地侍奉皇上呀。” 养心殿那头,箫景鸿,好不容易从堆叠如山的奏折里抬起头。 板着脸,问了魏恩一个,重复了好几次的问题。 “这几日,后宫有什么动静?” 魏恩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家主子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问的是后宫,其实是一人。 “额......妙宝林她,依旧,日日不落,去承乾宫陪慧妃娘娘说话。” 日日不落,好一个日日不落。 箫景鸿抿成一条线的唇,看起来,似乎更笔直了一些。 第33章 献宠卖好,再遇前未婚夫 “君威深重,圣心难测。” 喝完乔嫣然挑好的金丝燕窝,慧妃幽幽道出一句,谜语似的话。 看着眼前,乖顺懂事,一脸虚心求教的乔嫣然。 慧妃并未多卖关子,直接给她指了条明路。 “你并非京城人士,有些事许是不清楚。” “皇上,虽乃太后娘娘所出,可却自幼长于母后皇太后膝下。母子缘浅,于皇上而言,一直是心中遗憾。” 慧妃口中的母后皇太后,指的是在箫景鸿继位前,便已故去的先皇后。 箫景鸿继位后,追封其为母后皇太后,晋封自己的生母,淑妃为圣母皇太后。 生恩和养育之恩,孰轻孰重,难以定论。 可宫中上下皆知,当今圣上同太后娘娘,恭敬有余,亲厚不足。 乔嫣然听了慧妃的提点,却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单单是因为自己和生母的关系寡淡,箫景鸿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帝王,就会排斥拥有自己的子嗣吗? 便是她生前了解到的,箫景鸿的心胸也不至于如此狭窄。 可慧妃也没有骗她的理由,以她的身份地位,大可以什么都不告诉自己。 “臣妾多谢娘娘指教,此事,臣妾会用心揣摩,争取更好的侍奉皇上,为娘娘分忧。” 慧妃见乔嫣然乖觉,又勉励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了。 送走妙宝林,文鸢回首,不解问主子道:“娘娘,皇嗣乃是天家大事。您也尚未得一子半女,何以去给她人做嫁衣呢?” “文鸢,你知道的。” 慧妃郁郁寡欢,起身走到内室的佛龛前,净手焚香。 她抬眸看着慈眉善目的观音象,眼里是难以平复的痛苦和挣扎。 “我没办法...过心里那关。” “而乔氏,她够聪明,也够讨人喜欢。皇上的心结是否如我们猜想的那般,实则也没有个定数。” “叫她一试也无妨。” 回到储秀宫,乔嫣然马不停蹄地,去了小厨房。 方姑姑见她来,笑脸相迎,哪怕她近半个月没有得宠,可这份提前笼络的人心,并未消失。 “宝林今日来,是有什么想吃的?” 乔嫣然摇了摇头,“我今日来,是见着这几日暑气愈盛,想要亲手给皇上,做份消暑的调羹。” “这就对了!”方姑姑听她要去争宠,比自个儿献艺还激动几分。 一脸欣慰道:“宝林早该如此了。要知道,这留住皇上的心,比什么都重要,可别钻牛角尖,只知道干等着。” 说是亲手做,乔嫣然还真没让方姑姑帮忙,从洗到煮,都亲力亲为。 只是方姑姑看着她并不熟练的操作,一颗心是怎么也放不下。 看着成品,只道是,应该能入口,味道半点保证都没有。 “宝林……您有这份心就很好了,不如还是让奴做一份儿。您送到皇上跟前,说是您自个儿做的便是了。” 向皇上送吃食,是后宫妃嫔争宠最常见的手段之一。 可一个个入宫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哪会这庖厨之技。 都是等厨子做完,自己摆个样子,便能称之为,自己亲手做的,一片心意了。 “不用,就这样,好得很。” 乔嫣然拒绝了方姑姑,因碗下垫了不少冰,也来不及多言,提着食盒,快步走向御书房。 这个时辰,以萧景鸿的性子,绝对在和成山的奏折进行殊死搏斗。 从西六宫到御书房,乔嫣然熟门熟路,压着步子,几近小跑,赶到殿门外时,额头已出了薄薄一层香汗。 “主子,奴婢先帮您擦擦吧。”巧慧见乔嫣然略显狼狈,拿出手帕道。 “别,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乔嫣然后退半步,躲开巧慧的手。 这可都是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证据。 乔嫣然拿出提前备好的小铜镜看了看,觉得脸色还不够红,用力搓了一把,又从额前揪下两捋发丝。 最后检查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迈步向御书房走去。 门口自有御前侍卫把守,一眼望去,穿着一样的衣裳,个头也一般高,乔嫣然便走向离门最近的那个。 “劳驾通传——” 话未说完,看清那转向自己的侍卫的面容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也太巧了些吧,怎么偏偏是傅青山! 傅青山看见乔嫣然后反应更大。 他一打眼还没认出来,只凭衣着认出多半是后妃,便避讳地垂下了眼眸。 等那张面色微红,娇媚动人的面庞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时他才猛然抬起头,反应过来,眼前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乔红儿。 “乔——” “妙宝林。”乔嫣然余光瞥到魏恩走了过来,立刻肃容相告,并飞快地瞥了一眼傅青山。 这一眼是警告,也是恳求。 “妙宝林求见皇上,烦请通传一声。” 妙宝林,红儿妹妹怎会成了宝林? 傅青山到底克制住了和她相认的冲动,只还没等他低声发问,魏恩便走了过来。 “奴才见过妙宝林。” 魏恩停步时,傅青山已经将头垂下,掩盖住了所有情绪。 “您这是?” “魏公公,今日日头太盛,我来给皇上送碗羹汤。”乔嫣然立刻转向魏恩,不再看傅青山一眼。 眼神越过两人,略带眷恋地向书房内望去一眼,很快又收回,将食盒递给魏恩,“可否请公公代为转交?” 魏恩看见了她的眼神,并未去接食盒,反而侧身退了半步,躬身道:“既是宝林一片心意,您还是自己送去给皇上吧。” 待魏恩领着乔嫣然进了御书房,傅青山紧紧攥着佩刀的手才略松开了些。 他后知后觉,摸到了一点头绪。 也是,能让一个守陵宫女,从安王手里死而复生,除了当今圣上,谁还能有此通天之能。 所以……这是红儿妹妹的机缘吗? 无论如何,改头换面成为皇上的妃嫔,也比在皇陵蹉跎一生的好。 只是不知道……她入宫后过得好不好。 傅青山没有察觉,自己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意。 就像她在明月楼说的一样,他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过问她的一切了。 今日来给皇上送点心的妃嫔足足有三位,被允许进去的,却只有红儿妹妹一个。 她应当,很受宠吧。 第34章 绿豆汤,掉香囊 进了御书房,乔嫣然强迫自己,将傅青山抛之脑后。 提着食盒,小步小步朝着书桌前那个伏案的身影靠近。 萧景鸿似乎专心政务,当真没注意有个大活人到了自己跟前,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不过,一直停留,没有翻动的奏折,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反应。 装,男人是都死要面子。 乔嫣然心中腹诽,面上小意温柔,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提起,“皇上,您忙了许久,歇一歇,用些羹汤吧。” 听见她的声音,和语气里带着的小心翼翼的讨好,萧景鸿才不紧不慢地抬头睨了她一眼。 开口不咸不淡道:“什么羹汤,金丝燕窝?” 乔嫣然全然没联想到承乾宫那头,还以为萧景鸿忽然改了口味,心道这怎么说变就变。 犹豫着摇摇头,将那碗还透着凉意的绿豆百合汤端了出来,放在萧景鸿的面前,“天气炎热,金丝燕窝虽是上好的食材,可未免太补,不如绿豆百合汤去暑解腻。” 听她解释的认真,萧景鸿不置可否,伸手端起汤碗,指间触及凉意,手势一顿。 问了句看似无关的话,“你是从储秀宫来的?” “是。”乔嫣然乖巧地点点头,没有多一句,只催促他用汤,“您先尝尝,凉意去了,就不好喝了。” 所以,为了这点凉意,为了他还算顺口,她是一路小跑来的。 萧景鸿看了眼乔嫣然的脸,还透着热意,脂粉都有些花了,明明是狼狈的,可却并不至有碍观瞻的地步。 反而更显得,何谓情真意切。 萧景鸿舀了一口汤入口,顿了顿,又舀了第二口。 然后放下碗,再没有第三口。 神情颇为一言难尽。 “这谁做的,储秀宫的小厨房?” 他之前在储秀宫用过好几次晚膳,明明记得,那小厨房的手艺还不错,怎么做碗再简单不过的绿豆汤能难喝成这样? “是臣妾亲手做的!”乔嫣然完全没看出他言外的嫌弃似的,不仅大方承认,还颇为自豪。 “臣妾也是第一回做,不过看卖相,味道应该还可以吧?” 今日送到萧景鸿跟前的吃食,各个都说,是亲手做的。 可萧景鸿相信,只有眼前这一碗,是乔嫣然从头到尾,亲力亲为。 “味道么,不如爱妃亲口尝尝。”萧景鸿亲手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嘴边。 乔嫣然含羞一笑,“这是臣妾给您做的,怎好自己……” “张嘴。”萧景鸿手势未收,浅笑依旧。 ……乔嫣然露出期待和好奇的神色,开口将那满满一大勺汤,喝了下去。 见她吞咽得颇为艰难,萧景鸿嘴角的笑意更深,“味道如何?” 乔嫣然没正面回答,略瘪了瘪嘴,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臣妾手拙,让皇上见笑了。” 虽然那碗绿豆汤味道实在不怎么样,可却难得挑起了萧景鸿的胃口。 他索性让魏恩,将乔嫣然之前送来的两盒点心端了上来。 比起乔嫣然这一碗拿不出手的汤,前辈出手,直接摆满了一桌子。 甜咸兼备,干湿得宜。 “瑛妃和姜美人送来的,尝尝人家,亲手做的心意。” 萧景鸿似笑非笑,自己只用了点儿清口的甜汤便罢。 乔嫣然一点儿没客气,挨个尝了个遍后,一边惭愧一边享受,“臣妾这手艺实在让皇上吃苦了,待臣妾再练练,定能有所长进。” “你若苦练厨艺,那还要小厨房的干什么。”萧景鸿显然对她的厨艺没有任何的期望和鼓励。 两人用完点心,恰巧魏恩来报,“皇上,康国公请见。” 乔嫣然余光瞥见,萧景鸿的脸色一瞬微沉,很快又恢复如常。 “皇上,那臣妾先告退了。”得知外臣至,乔嫣然立刻起身告退,萧景鸿也未留人,抬了抬下巴示意。 从御书房出来,乔嫣然正好和康国公擦身而过。 对方明知这时从御书房出来的女子,多半是后宫妃嫔,却连个眼神都欠奉。 他不认识乔嫣然,乔嫣然却认识他。 先皇后的兄长,以辈分论,能称自己为萧景鸿的舅舅。 哪怕萧景鸿并非先皇后所出,可康国公依旧以国舅爷自居。 在萧景鸿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他便拥兵自重,时常还和先帝呛声,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那些根深蒂固的老臣,却并没那么容易被拔除。 只一个照面,乔嫣然的心思却活泛起来,想到了更多,关于萧景鸿坚持给后妃赐药的可能。 “巧慧。”乔嫣然低声叫巧慧附耳,低声吩咐了她几句。 巧慧点点头,跟着乔嫣然走出一节后,忽然掉头,在御书房门口,低头寻觅着什么。 傅青山从乔嫣然出来,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背影。 见她的侍女如此,抢在其他侍卫之前,上前问话,“这位姑娘,御书房外,不可逗留。” “是是,奴婢知道。”巧慧抬头略显焦急,故意拔高嗓音道:“妙宝林适才不慎,丢了香囊,奴婢找到就走,绝不逗留。” “那我帮你一块儿找——”傅青山没多想,只想着能帮上忙就好,立刻也低下头去。 听见只是丢了香囊,其他侍卫便收回了目光,没再多看。 巧慧趁机,低声快速向傅青山递了句话,“我家主子说,若大人有心想要再帮她,明日,便系青色发带。” 说完,从袖口里抖落一个香囊,俯身自然而然地捡起来,冲着傅青山笑着一拜。 “多谢大人,香囊找到了,奴婢这就走。” 巧慧捏着荷包,很快跟上主子的步伐,话里难掩担心,“主子,他之前都负了您一回了,咱们还能信他吗?” “信?我从未信过他。”乔嫣然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我和他,于彼此,都是活生生的把柄。” “而我,是皇上的妃嫔,比他天然多了一分优势。就凭这个,他便能为我们所用。” 殉葬一年,她被困皇陵,不知京城变动。 若有人能成为她的一只眼睛,稍稍将目光扫过前朝,定能比深居后宫的其他人,占据一分先机,和更广阔的视野。 第35章 莲子,无籽 乔嫣然说要苦练厨艺,就几乎日日在过午最炎热的时候,跑到御书房送关心。 她了解身为帝王一日的作息,也知道箫景鸿苦夏嗜甜的毛病。 换着花样地做消暑的甜食。 箫景鸿并非日日都放了她进御书房,可食盒都被魏恩收走了。 又一日,乔嫣然兴冲冲地提着食盒来。 守在御书房外的傅青山远远瞧见她,嘴角下意识扬起一个弧度。 这段时日,他隔三岔五就能见到乔嫣然。 每次见她,都热情十足。 哪怕那份热情并不是因为他,却也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个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红儿妹妹。 让人不觉有些怀念,一时便露了几分真意。 “近日暑气过盛,宝林还请,珍重己身。” 面对傅青山克制的关心,乔嫣然却之不恭。 客客气气回应,话里话外却都绕不开皇上,“能为皇上奔波,并不觉疲累,多谢傅侍卫提醒。” 皇上二字,像一记响钟,让傅青山再说不出更多关切之言。 垂下的头,露出了一截青色竹纹发带。 从巧慧掉荷包之后,他每日的发带,花纹不尽相同,可无一例外,都是青色。 “奴才见过妙宝林。”魏恩习以为常的出面相迎,这回却有了不一样的说辞。 “眼下,慎贵人也在里头,和皇上说话呢。” 哟,她病好了? 乔嫣然在心里啧了声,这才“大病初愈”,承乾宫没去,倒先是来了御书房。 面上,乔嫣然适当地露出一点落寞,却还是顺从地将食盒递了出去。 “那,还是有劳魏公公,替我转交给皇上吧。” 魏恩木讷的面庞,浮现一丝不明显的笑意,“皇上的意思,是请您也进去。” 乔嫣然没有一点惊讶,只有更多的啧啧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箫景鸿是生怕自己被太后一派忘了,赶着让她去讨人嫌呢。 不过这事儿她信手拈来,都不用说什么做什么,往人跟前一站,就效果十足了。 看着同样提着食盒而来的乔嫣然,慎贵人的笑容转瞬消失。 说话都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皇上~臣妾给您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怎么您还要吃旁人的呀。” 箫景鸿瞥了一眼慎贵人,不置可否。 倒是乔嫣然主动回应道:“慎贵人,您这话有图谋专宠之嫌。” “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皇上是天子,别说你我这点东西,那就是满汉全席,也是吃得下的。” “妙宝林,你别钻字眼。”慎贵人额角一跳,假笑着呵呵两声,暗暗瞪了一眼乔嫣然。 箫景鸿则好笑地看了乔嫣然一眼,“朕可吃不下。” 两人之间的调侃,让慎贵人误以为箫景鸿对乔嫣然的话并未认同。 立刻娇笑着,将自己带来的,两大食盒的汤羹点心,摆满一桌子。 “皇上,臣妾今日给您做了莲子糕、莲子羹,最难得的,是这莲子羹,臣妾足足调味做了好几种呢。” “您看,有蜂蜜莲子羹,有银耳莲子百合羹,还有桂圆莲子......” 乔嫣然在一旁都听愣了。 她都不知道,莲子能有这么多做法。 慎贵人每介绍一道,重音都在莲子二字。 莲子,怜子,生怕箫景鸿听不明白似的。 终于报完菜名,慎贵人接着一声叹息,表明真意,“姑母近来胃口欠佳,也就想用些莲子羹,臣妾才特地钻研一番。” 太后胃口欠佳,倒和上回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同。 乔嫣然也听慧妃提起过。 太后向来爱摆架子,将她们十五的请安都免了,可见多少是有些身子不适。 不过这其中缘由嘛......似乎乔嫣然自己就占一份。 于是打定主意不插嘴。 “既然如此。”箫景鸿淡淡开口,迎着慎贵人隐含期待的眼神,无情地道:“这些,你照旧,还是送去慈宁宫。” “皇上,这些都是臣妾特地为您做的。”慎贵人见箫景鸿开口就赶人,急忙表白道。 可心里还是记着姑母的吩咐,又轻声劝道:“莲子羹花样再多,也不如您亲自陪姑母用一顿饭管用。” “您看,要不就今日的晚膳,您——” “魏恩。”箫景鸿冷着脸打断了慎贵人的话,“把慎贵人,和她这些莲子,一道,送去慈宁宫。” 魏恩领命,立刻上前,手脚麻利地将桌子清空。 一左一右,提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站在慎贵人身边,催促道:“慎贵人,请吧。” 慎贵人犹有不甘,可也不敢再触箫景鸿的霉头。 临走前,还不忘再瞪一眼,看了她一出热闹的乔嫣然。 莲子大师走了,御书房的气氛陷入了压抑的沉闷。 乔嫣然浑然不觉似的,自顾自将食盒放在桌上,“皇上,您还是尝尝臣妾的手艺吧。” 箫景鸿已彻底没了胃口,可想起这几日,她一次比一次精进的厨艺,还算有点儿期待。 “你又浪费了什么食材?” “皇上~您真会玩笑。”乔嫣然眉眼弯弯,摆出唯一的一碗酡红色的,晶莹剔透的点心。 “西瓜酪?”箫景鸿一眼认出。 作为夏日宫中最常见的消暑甜品之一,乔嫣然做的,几乎没有半点新意。 乔嫣然却摇了摇头,“是,又不是。臣妾适才给它想了个新名字。” 也没多卖关子,顿了片刻便解密道:“听厨娘说,此番送入宫的西瓜,是京郊皇庄培出的新种,清甜无籽。” “所以,臣妾叫它,无籽寒酪。” 无籽寒酪,箫景鸿在心头念了遍这有些绕口的名字。 抬眼不带笑意,“慎贵人送莲子,你就送无籽,你是在挑拨朕同母后的关系?” 文字游戏,于日日在文书中打转的帝王而言,再简单不过。 乔嫣然跪得十分麻溜,额头抵在地上,嗓音柔顺,语气却十分坚定。 “颜氏家训有云,父不慈则子不孝,母子亦然。若长辈不慈,何以强求子辈事事孝顺。” “臣妾只是不愿见皇上,做任何违心之事。您是天子,是庆国最尊贵之人,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第36章 破解皇上恐育之迷 君恩深重,圣心难测。 这是慧妃对乔嫣然的告诫,意在提醒她,便是要揣测上意而行,也要做得隐晦,才能明哲保身。 可乔嫣然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她了解箫景鸿的疑心有多重。 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便可见一斑,现在成了帝王,只会变本加厉。 比起隐晦和试探,还不如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譬如现在。 宫中人人都道,皇上因自幼没有长在生母膝下,所以对和太后的母子缘分,心存遗憾。 所以,在子嗣一事上,也心存避讳。 可适才慎贵人借莲子传达太后的意思,箫景鸿的反应,却和传言截然相反。 “宁我负人,毋人负我。” 这是生前,乔嫣然亲耳听见箫景鸿所言。 对母子缘浅,与其说箫景鸿有憾,不如说他有怨,从怨而生弃。 只是孝字当头,他不得不给生母一个圣母皇太后的位置罢了。 “妙宝林,你好大的胆子。” 箫景鸿言辞犀利,语气却漫不经心。 “起来,跪着怎么伺候朕尝你这,无籽寒酪。” “诶。”乔嫣然一骨碌爬起来,先去净了手,再亲手将花瓣状的银质长柄勺递给箫景鸿。 “皇上放心,在小厨房,臣妾先尝过了,绝对是臣妾近来,最拿得出手的一道。” 箫景鸿舀了一勺入口,神态自若,一连吃了好几口,没有再让乔嫣然尝尝的意思。 待魏恩复命而回时,一碗西瓜酪已是被吃得一干二净。 不似前几日,妙宝林送来的,皇上只尝一两口,便赐给了他。 “魏公公,你也去巧慧那,领碗绿豆汤喝吧。”乔嫣然待魏恩很客气,笑着道,“这日头替皇上办差,总是有些辛苦的。” 魏恩看了一眼萧景鸿,见主子并不二话,才谢恩去享用这份妙宝林的心意。 除了他,御书房近前伺候的宫女太监,外头伺候的侍卫,人人有份。 巧慧忙活着分发,又忙着收碗,笑着将一个个干净的瓷碗收回,代主子回应众人的谢意。 “妙宝林说了,诸位御前伺候,同她一般,都只念着侍奉好皇上。” “这绿豆汤不算稀罕,消暑解渴却是一绝。正好犒劳诸位,盛夏当值辛苦了。” 这往御书房送的美味,他们办差的,隔三岔五都能看见,闻见,就是没吃到过一回。 如巧慧所言,绿豆汤不贵重,特别是对出身世家的御前侍卫而言。 但酷暑当头,能在当值的时候喝上一碗,别提有多舒心了。 傅青山捏着瓷碗,和旁人一样,将其递给了巧慧。 巧慧托住碗底,放入食盒中,并未和他多说一句话。 回到枕霞堂,巧慧将藏在碗底下的纸条递给乔嫣然。 “主子,这是傅侍卫今日给的。” 乔嫣然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她最为关心的消息。 写满了后宫妃嫔的出身,和前朝千丝万缕的联系。 “慧妃,先太子太傅之女。” 她的入宫,代表的是萧景鸿对先太子旧部的笼络。 先太子早立,深得重望,麾下旧部众多,便是萧景鸿身负“弑兄夺位”的传言,对待那些人,他也不能赶尽杀绝。 只能在杀鸡儆猴后,柔化收服,以示容人之心。 慧妃的父亲,如今仍保有太傅的头衔,便可见,萧景鸿的打算。 其余妃嫔,父兄在朝任文职的,有纯嫔、姜美人、冯御女、吴御女,上官妍心。 父兄在朝任武职的,有瑛妃、杨婕妤、汪如眉、蓝才人。 太后和慎贵人身后的王家,是百年大族,不过当今却无人入仕。 只有太后的亲弟弟,萧景鸿的亲舅舅,被赐了侯爵之誉。 对前朝后宫的千丝万缕有了大概的判断,乔嫣然又想起了,她如今名义上的娘家,东州乔家。 “东州,崇文之风盛行,多才子。” 乔嫣然呢喃着,这还是生前在先帝身边,了解到的关于庆国各州的风土人情。 东州乔家并非世家大族,不过是一介寒门。 她本以为,箫景鸿给她挑了这家,只是因为同姓乔氏,有出身不显,便于掌控。 现在看来,她和东州乔家,在后宫这盘棋局上,代表的是寒门之势。 “主子,您这棋局,看着好生奇怪。” 巧慧按乔嫣然的意思,拿出一副棋盘,黑白子二分,摆法却和象棋似的,一左一右,犹如其间有楚河汉界。 乔嫣然落定所有棋子后,在正中央,放上一颗珍珠。 “巧慧,你看出了什么没?” 巧慧看着不伦不类的棋局,因一颗珍珠入局,显得更加怪异。 “黑子白子左右持衡,珍珠身处中央,格格不入,好似...被黑白二子包围。” “不错。”乔嫣然赞许地点了点头,“四面楚歌,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南北外患,旧臣持重,前朝后宫藕断丝连。 这是箫景鸿所处的局势。 他不是无意于子嗣,更非因同太后的母子情浅而畏于子嗣。 而是,不能。 “时机未到,可待来日。” 这是箫景鸿,在她侍寝后服避子汤时所言。 在彻底收拢权势之前,箫景鸿不会容许,这些出身不同势力,却同样有亲眷在前朝威胁着他地位的后妃,生下皇子。 这是先帝留给箫景鸿的困局。 先帝年少即位,为稳固朝局,不得不广纳后妃。 君臣之势,此消彼长。 先帝同那些重臣兼外戚,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将烂摊子留给了箫景鸿。 但这,也是乔嫣然的机会。 旁人生不得,她却能生。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是后宫中,唯一只能依附箫景鸿的宠信而活的后妃。 如同康公公向她举荐小宁子时说的一样。 无亲无挂,老实听话,才能受主子重用。 当夜。 乔嫣然时隔大半个月,再赴养心殿。 箫景鸿颇为惊讶地发现,她似乎,比之前更为大胆奔放。 “今日怎么,如此缠人。” 箫景鸿喘息着,将乔嫣然压制住,额头的汗珠滴落,打湿羽睫。 乔嫣然遍身比白日那晚西瓜酪还要红。 可纤细的脚踝,依旧不满足的,蹭了蹭,劲瘦的腰。 “皇上,您不喜欢臣妾缠着你吗?” 回应她的,是片刻沉默后,更汹涌的热浪。 第37章 眼线出手 储秀宫枕霞堂再度热闹起来。 间天都有妃嫔来坐坐闲话几句。 只有慎贵人,未曾踏足过一次,日日在慈宁宫侍疾。 “皇帝这几日,就一次没去你宫里?”太后靠在软枕上,推开慎贵人送到嘴边的药。 慎贵人一脸悻悻,“姑母,前有慧妃瑛妃,后有那乔氏,婉儿实在是没法子……” “废物。”太后恨铁不成钢,手指狠狠戳在慎贵人的脑门上,“论亲疏远近,你是皇帝表妹,慧妃瑛妃便罢了,怎么一个乔氏也对付不了?” 见慎贵人垂着脑袋不说话,太后双眼一闭,脑袋一偏,眼不见心不烦。 顺了顺气,还是给慎贵人指了条明路。 “枕霞堂不是给你留了人手吗,也该用在刀刃上了。” 慎贵人闻言,倏然抬头,殷勤相问,“还请姑母赐教。” 隔了几日,枕霞堂。 巧慧照旧在茶水房,依照姜御医给的药膳方子,将主子一直服用的养颜药膳用料搁入炖盅。 “巧慧姐姐,这天这么热,你守着炉子脸都烤红了。”小禄子不知从哪儿凑了过来,细着嗓子哎哟了好几声。 “不如让弟弟来帮你,你们姑娘家何必做这些粗活。” 枕霞堂两个小太监,小禄子嘴最甜,年岁又小,对着几个宫女,总姐姐长姐姐短,平日干活儿也积极麻利,很是讨喜。 巧慧额头热得出了层汗,拿帕子擦了擦,闻言有些犹豫,“这药膳火候大不得小不得,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能行吗?” “姐姐就放一万个心吧。”小禄子笑着从她手里拿过蒲扇,心疼地催促道,“姐姐快去屋里歇歇,熬好了,我给主子端去。” 巧慧转身去了里屋,却没歇息,而是直接走到主子面前,低声禀告,“主子,这几日小禄子老在茶水房打转,今天终是忍不住了,依奴婢看,那眼线多半就是他。” “不急,等等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乔嫣然绣花的手未停,穿针引线,娴熟地绣成了一只雀跃枝头之上的黄雀。 过了半个时辰,小禄子端着药膳进了里屋,满面笑容地捧到乔嫣然面前,“主子,您的药膳熬好了,奴才特地晾了会儿,现下入口正合适。” 乔嫣然端起药膳,嫌苦似的紧皱眉头,迟迟未用,“巧慧,取些蜜饯来。” 等着蜜饯的空档,乔嫣然用勺子不紧不慢地搅弄着药膳,小禄子的目光,忍不住被她的动作牵引,频频抬眸。 很快巧慧拿来了蜜饯,还没配合着打掩护支开小禄子,就见主子已经仰头将药膳一饮而尽。 “主子——”巧慧欲言又止,硬生生压住惊呼声,“这多苦呀,您慢些喝,别呛着了。” 见乔嫣然喝得干干净净,小禄子主动上前撤走药碗。 待小禄子离开,巧慧立刻上前去拍乔嫣然的后背,不忘递给她一个盆,“主子,您快吐出来!” 一套连环十八掌,乔嫣然被拍得呲牙咧嘴,每每想开口就被掌力打断,最后还是素练看出不对,拦住了巧慧。 得了喘息之机,乔嫣然赶忙解释:“不用吐,那药没毒。” 巧慧的巴掌还扬着,闻言依旧不放心,“奴婢知道您通晓医理,可宫里害人的手段,那都是绵里藏针,您为了掩人耳目,这也太冒进了些。” 素练也不大赞同乔嫣然明知药膳被人动了手脚还喝的举动。 不过没有多言,直接将趁小禄子送药时,打包的药渣,送去太医院给姜御医查验。 等姜御医例行来请平安脉时,才揭开了药膳到底被动了什么手脚的谜团。 “微臣那张美容养颜的方子,本就用了如当归、益母草等补血的药材,背后之人,定也是熟谙药性之辈,药材未改,却加大了剂量,而且,还加入了紫河车粉末。” 听见自己没尝出来的那味药材是紫河车,乔嫣然心道难怪。 先帝再如何用药进补,也是不会用到这等女子专用,且极为罕见的药材。 “可这皆是补药,似乎并无相冲。”乔嫣然不解道。 姜御医沉思片刻回道:“若按照改动后的方子服用,至多半月,宝林的月信便会因补血过剩而迟至。” 月信迟至......乔嫣然忽而明悟,推测出了王贵人此计为何。 显然,世代从医,祖上便入宫任职的姜御医也想到了唯一的可能。 “初期以补血药材为主,中期加入少量干漆或三棱,可让宝林出现食欲不振,恶心呕吐等反应。” “此计是为栽赃宝林,假孕争宠。” 如今后宫妃嫔除了上官妍心都已侍寝,自己都服下过御赐的避子汤。 如慧妃瑛妃等旧人,更深知皇上无心子嗣。 慎贵人虽才入宫,可太后对此事定然知情。 如若乔嫣然没有因吴御女一事,提前察觉身边有王贵人的眼线。 被人偷换了药膳方子,伪装成假孕之象。 无论箫景鸿对她有孕之事是何态度,假的终究成不了真,等待她的,就是板上钉钉的欺君之罪。 “主子您同太后王贵人,有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因为一时迁怒,她们竟就要置您于死地!” 巧慧愤愤不平,素练则想得更多,没有被情绪左右,直问后续如何。 “主子,既然咱们已人赃并获,可要即刻捉拿小禄子?” 乔嫣然思忖半晌,没有先提及小禄子如何处置,而是又向姜御医确认了一个问题。 “姜御医,少量的干漆或三棱,毒性可控,便是服用一两回,应当也无大碍吧?” 姜御医不解其意,不过依旧谨慎回答道:“按理说是如此,但需得用药之人医术精湛,才可控制其效。” 此番暗下假孕药,仅靠一个慎贵人定然办不到,只有太后,手里才会掌握医术如此卓绝的人才。 舍不到孩子套不着狼,现在发作,也不过只揪出一个小禄子罢了。 若将计就计,顺着她们的意思,将假孕之事落实,反倒是能连泥拔出更大的萝卜。 “既然如此,还请姜御医只当不知情。这送上门的皇嗣,揣一时也是一时的福气。” 第38章 妙宝林有孕 又逢初一,后宫众妃在慧妃的带领下,向终于病愈的太后请安。 上回的下马威恍如昨日。 这一次,太后再见众妃,态度温和了许多。 慎贵人也再无特殊待遇,依次序坐在下位。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之前安王离京,哀家这心里头便不好受,倒是让你们跟着受罪了。” 不光是新入宫的妃嫔们惊讶,就连慧妃瑛妃四人,也颇为讶异。 太后可从来没向她们这些晚辈服软过。 虽说这理由牵强了些,可到底是主动给了台阶,已是难得。 慧妃一展贤淑,反过来宽慰太后,“安王既已送信报了平安,还望母后宽心。” “是呢,这只有母后您心里舒泰了,咱们这些做晚辈的,才心安。”瑛妃也笑着附和了一句。 太后含笑冲二人点点头,话里话外尽显欣慰,夸两人懂事,是后宫众妃之表率。 这番夸赞还未完,太后扭头又点了汪如眉的名。 “哀家后来想起,才觉得那日你这孩子,也没什么错,白白让你拘束三日,可委屈了?” 看着慈眉善目的太后,汪如眉只觉得像是面对这一张纸菩萨。 说不出的,虚情假意。 她惯常直接,只在长辈面前,有几分拘礼,可话却依旧帮理不帮亲。 “太后娘娘,臣妾不委屈。臣妾只是随喜赞叹,禁足三日也不算什么惩罚。” 就差没明说,该委屈的,是一开始就受迁怒的乔嫣然。 乔嫣然眼观鼻鼻关心,没有任何表示。 上官妍心见今日气氛如此祥和,上赶着又拍起了太后的马屁。 “太后娘娘,您同臣妾们的关系,在民间,便是婆媳。” “这做婆婆的教训儿媳,本就是理所应当的。至少臣妾一点儿都不委屈,反而还觉得,这是您看重臣妾,乐意教导,不胜荣幸呢!” 太后压根没想到她,但今日打定主意要装慈爱,便不好再打上官妍心的脸。 敷衍她几句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后竟当真,向乔嫣然示好。 “说来,妙宝林在选秀时,哀家便夸赞过你孝顺。” “只你这孩子,性子太执拗,那日正巧撞在了哀家的气头上。你可还怪哀家罚你?” 若乔嫣然这段时日,没有按时服用,太后在背后操控“改良”的药方,或许还真会被她今日的伪装所蒙蔽。 她抬眸回望太后,面色略白,才开口还没说出一个字,便捂住嘴,几欲作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愣。 太后的假笑僵在脸上,心里五味杂陈。 乔嫣然的反应是她期望看见的,可偏偏在自己向她发问的时候。 让人感觉,自己那番话有多让人恶心似的。 慎贵人见状,比乔嫣然交好的汪如眉和吴御女反应还快,担忧地关切道:“妙宝林这是怎么了?别是吃坏了东西,得赶紧传御医才好!” 太后忍了忍,强迫自己也表露适度的关怀,吩咐莲心道:“去请崔院正来。” 崔院正,那可是太医院之首,平日只负责照料皇上和太后的康健。 等候崔院正到来的间隙,众妃面面相觑,不知今日太后怎么性情大变,换了个人似的。 明明太后和她的侄女慎贵人,都在乔嫣然手里吃过亏。 梁子已然结下,怎么忽然转了风向,太后和慎贵人,竟然都向妙宝林示好起来。 难道,是因妙宝林今日颇为受宠,所以势头强盛到,连太后也要避其锋芒了吗? 怀着诸多揣测,直到崔院正给乔嫣然诊脉,并奏明情况,太后和慎贵人的反常彻底被众妃抛之脑后。 “回太后娘娘,妙宝林,似是有了身孕,脉象还不大稳,可确确实实是滑脉之象。” “什么!?”这一声惊呼,出自瑛妃之口,却道破的是众妃的心思。 皇上不是无意子嗣,一直给她们赐避子汤吗?乔氏如何怀上的,难道皇上对她,另眼相待至此? “皇嗣可是大事,容不得疏忽。”太后也一脸惊讶,反复向崔院正确认,“妙宝林当真有孕了?” 崔院正闻言,出于谨慎,又低声问询了乔嫣然一些问题,诸如上回月信多久来的,近日有没有什么不适等。 乔嫣然恶心劲压都压不住,略回答了几个字,剩下的便是巧慧代为回答的。 “太后娘娘,妙宝林无论脉象还是症状,都乃有孕之状。只可能月份不足,所以脉象不稳。” 崔院正谨慎作答,“要完全确认,还需再观察一段时日……” “院正都如此说了,那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太后直接忽视了崔院正的那点犹豫,一口咬定,乔嫣然就是有孕在身。 拿出手帕,擦了擦喜极而泣的泪花,立刻吩咐莲心,去向萧景鸿禀告这个好消息。 “这可是鸿儿的第一个孩子,这是咱们庆国天大的喜事!快,去告诉他,让他即刻来慈宁宫!” 其余妃嫔,如纯嫔冯御女,已是开口恭喜乔嫣然。 姜美人盯着乔嫣然的肚子良久,有些失魂落魄。 更多的,如慧妃、杨婕妤、蓝才人则持观望态度。 也有将不可置信和嫉妒摆在脸上的。 上官妍心紧盯着乔嫣然,几乎将一口牙咬碎。 凭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未侍寝,都成了后宫里的笑话! 她乔嫣然,一个家世平平,空有皮囊,一肚子坏水的贱人,却能占尽皇上的宠爱,还如此好运,怀上了龙嗣! 嫉妒到快发疯,上官妍心几乎口不择言,“若妙宝林一举得男,岂不是便成了,咱们庆国的皇后娘娘?” 这话针对到了极点,将在场众人最关切的利益摆上了台面,让每一句祝福和道贺,都显得言不由衷。 “现下连孕信都未完全确认,上官才人此言,是否太过操之过急。” 乔嫣然淡淡开口,“纵然有孕是真,还有怀胎十月……皇子还是公主,又有谁能料定?” 比起太后的欣喜,乔嫣然身为好运加身之人,却显得有些谨慎过了头。 她的话也让其他人动荡难平的心思,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期待。 也是,怀的上不算什么,顶多是皇上偏爱。 生得下来,养得住,才是真本事。 第39章 确认孕信,皇上沉默 才散朝,箫景鸿眉宇间郁色积聚。 除却层出不穷的政务,满朝文武,总会在散朝前,老生常谈,请求他早立皇后。 说辞无非是那一套。 前朝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中宫空悬,无益于皇家子嗣延绵。 “那些老东西,急得哪里是立后。”箫景鸿冷笑一声。 “是怕朕立的后,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妹妹。” “为后者,先为帝妻。”魏恩给主子捧上冷热合宜的茶,“皇上您乃君父,前朝后宫,莫敢不从您的号令。” 此言未深谈,有宫人来报,慈宁宫莲心嬷嬷有事禀告。 箫景鸿轻挑眉梢,令其入内。 “皇上,老奴受太后娘娘之令,有天大的喜事,特来相告!”莲心嬷嬷笑容满面,连眼尾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天大的喜事? 箫景鸿实在想不到,慈宁宫能有什么喜事。 莲心嬷嬷不待其再问,迫不及待说道:“妙宝林被诊出已有身孕,眼下,人还在慈宁宫,太后娘娘请您前去一探。” 此言一出,不仅是箫景鸿,就连惯常木着一张脸的魏恩都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可传御医了?”箫景鸿不喜反皱起眉头,追问道。 莲心嬷嬷连连点头,“太后娘娘特请了崔院正,院正亲口确认此事,错不了!” 箫景鸿疑云未消,起身往慈宁宫去,路上还下令,让太医院的姜御医前往慈宁宫。 继崔院正之后,姜御医又为乔嫣然诊了一回脉。 诊完脉后,姜御医俯身朝着皇上太后回话,“皇上、太后娘娘,以脉象观之,妙宝林确有孕象,只时日尚短,脉象不稳,难有十足把握。”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七八成的把握,是有的。” 这回答同崔院正如出一辙。 接连两位御医确诊,其一还是太医院之首,曾给先帝看过病诊过脉的崔院正。 乔嫣然怀孕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她服过避子汤。”箫景鸿沉声道。 姜御医看了一眼崔院正,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作答。 “回皇上的话,这避子汤虽有其效,可凡事皆有万一......偶有意外,也乃常情。” “也就是说......”箫景鸿幽深的目光,投向面色不佳,正懵懂地垂首盯着自己平平的小腹的乔嫣然。 “乔氏,当真怀了朕的孩子。” 满宫嫔妃,皆悄然将目光投向喜怒莫辨的箫景鸿。 一部分知晓箫景鸿无意子嗣,一部分是因自己侍寝时服用过避子汤。 都想知道,箫景鸿对这个意外的孩子是期待还是...... 这也关乎她们之后,是否能有幸得育龙嗣。 箫景鸿却只是沉默,并未对场意外多说一个字,也未对乔嫣然有任何特殊的表示。 忽而起身道,“御书房还有要务,儿臣改日再来向母后问安。” 这副不理不睬的模样,似乎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在场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上官妍心几乎迫不及待阴阳道:“还以为妙宝林只是谦逊,没想到,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还有十月怀胎,也不知,宝林腹中的胎儿,等不等得了呢。” “上官才人此言,难道是在诅咒皇嗣吗?”汪如眉长眉一竖,毫不留情地质问道。 慧妃也瞥了一眼她,淡淡道:“你与其关心妙宝林的孩子,不如想想,为何自己到今日还未侍寝,错在何处。” 汪如眉的质问,上官妍心不敢认,慧妃的话,更是戳到了她的痛脚。 一脸悻悻,将头垂了下去,将手帕绞成了麻花。 她哪里知道为何皇上不肯召她侍寝...... 太后装作没看见她们的官司,一脸慈爱地看向乔嫣然。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平日请安什么的就免了,要多休息。” “你怀的是鸿儿的第一个孩子,他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忙于政务,不能事事顾及你。” 宽慰完,太后又把崔院正叫到跟前来。 “即日起,妙宝林腹中胎儿,就由你来照料,定要让孩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降生。” 训完话,太后便让众人散了。 乔嫣然临走前,还得了太后一份单独的赏赐。 太后将一只羊脂玉错金云纹镯套在她的手腕上,眼含笑意道:“这是早年哀家怀上鸿儿时先帝所赐,定能保佑你也平安诞下龙子。” 感受到手腕上沉甸甸的重量,乔嫣然适当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 一脸感动地向太后谢恩。 “多谢太后娘娘,从前是臣妾不懂事,冒犯了娘娘。” “臣妾定会好好照顾腹中胎儿,为皇上诞下龙嗣,让娘娘享天伦之乐。” 从慈宁宫出来,慧妃拦住了其他跃跃欲试,想要到乔嫣然面前示好的妃嫔们。 让和她交好的汪如眉吴御女送她回储秀宫歇息。 “你先安心养胎,皇上那边,本宫会尽力相劝。在你生产前,请安便免了。” 乔嫣然自是一番感激涕零。 被汪如眉和吴御女,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护着回到枕霞堂。 “明悦,去门口守着。” 才进屋,汪如眉便让贴身宫女去屋外守候。 吴御女见状,知道是要说心里话,也将翠儿支开了,屋里照例,只留了巧慧侍奉。 “这孩子到底是......乔妹妹,你当真是有孕了?”汪如眉脸上喜色少,忧虑多。 她时常和乔嫣然走动,连带着吴御女,都被乔嫣然暗示过,侍奉皇上时,切莫急于子嗣。 关于皇上无意子嗣的言论,两人也有耳闻。 谁都没想到,才劝过她们不要心急的乔嫣然,自己先怀了孩子。 “汪姐姐这话,要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吃醋妹妹抢了先机呢。” 乔嫣然的恶心劲还未完全消散,吩咐巧慧沏茶来。 “旁人如何想我管不着,只是看皇上今日那反应——” 汪如眉欲言又止,见乔嫣然伸手要去接茶盏,一把夺过,伸手戳了下乔嫣然的额头。 “既是有孕,便喝不得这些。” 吴御女也一脸严肃,心存疑虑,“况且,今日太后和慎贵人一反常态地对乔姐姐关心,也实在可疑。” 第40章 留不住的孩子,没前途的妃子 面对汪如眉和吴晗静的关心,乔嫣然心里觉得熨帖极了。 直言不讳,才见真心。 可假孕之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才越好掌控事态,她只能暂时隐瞒。 “既两位御医都说八九不离十,那想必是上天垂怜。”乔嫣然垂眸,轻抚小腹,愁眉未解,嘴角亦含一抹期待的笑意。 “至于皇上的心思,我又如何能左右,听之任之罢。” 御书房。 姜御医跪在下首,额头叩地,一动不敢动。 魏恩从太医院取来一叠用药记录,递呈案前。 萧景鸿拿在手中,却未动手翻看,支着额侧,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姜御医,“姜卿,朕倒是未关心过,从安王府到太医院,可还适应?” “微臣惶恐,皇上日理万机,微臣之事不足挂齿。”姜御医谨言作答,毕恭毕敬。 “微臣祖上,从高祖父便于太医院任职,无论身在何处,忠君之心,从无更改。归于太医院,更是无所不适。” “忠君之心,好一个忠君之心。”萧景鸿一扬手,署了姜御医之名的纸张洋洋洒洒,大半飘落在地。 有一些直接落在了姜御医的手边,他也不敢妄动,看也未看一眼。 “朕还以为,姜卿之心,已向乔氏。岂非冤枉了忠臣?” 嘀嗒一声,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姜御医的手背上。 还有的,浸湿眼睫,杀得眼睛生疼。 如此时刻,姜御医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乔嫣然沉稳淡然的话语。 “自皇陵,姜御医便为我看病,之后服用避子汤,也皆出自你手。待我被诊出孕象,皇上定然会对你有所猜忌。” “届时,姜御医只要按照我的话回复......” 姜御医吞咽了一口唾液,声音难掩颤抖,“微臣牢记忠君为本,万死莫忘。” “妙宝林乃皇上嫔妾,微臣尽心侍奉,只为恪尽职守。” “其心从君,臣亦从君,心心同向,无所偏从。” 此言在表,无论是乔嫣然,还是他姜御医,那都是皇上的人。 前者无依无靠,后者身负曾从安王的“污名”,皆只能仰赖皇恩。 纵有相互提携,可初心不改,绝不会生出,背叛蒙蔽箫景鸿的半分心思。 殿上久久未语,姜御医的心犹如擂鼓,一声大过一声。 只觉得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时,才听见淡淡一句,“起来吧。” 姜御医松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慢腾腾起身。 站定后主动解释道:“皇上,臣此前给妙宝林配的凉药,虽添了几味温补药材,可方子也是崔院正掌眼过的。” “和其他娘娘所用药效相当,只是,这个人体质不同,所以药效也不定能生十足的效果。” 箫景鸿闻言,倒想起了,关于乔嫣然父母的消息。 其母共育子女足足有五人,除了有一个病逝的,其余四人皆平安康健长大。 想来乔嫣然的体质,承袭其母,确实适合孕育。 倒也能解释,为何她服用了凉药,却还能怀上龙嗣。 他沉默片刻,指尖轻敲桌案,“如若不留......” 姜御医心头一紧,可却没说什么皇嗣难得的蠢话,只照实情。 “堕胎难免危及母体,愈早愈佳,若月份大了再以药相逼,只怕会一损俱损。” 他答完,以为皇上会下令他着手此事。 可等来的却是更久的沉默。 天色昏黄。 枕霞堂里,气氛并未因主子有孕而喜气洋洋,反而有些诡异的沉默。 皆因足足三日过去了,皇上对有孕的妙宝林,无一赏赐,甚至没有过问一句。 其余妃嫔,只汪如眉和吴御女各自送了些贴身之物来。 还有慧妃,回宫后,便派文鸢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像来。 三份贺礼,都被乔嫣然放置在桌上。 她穿着宽松闲适,发髻松挽,面色依旧不大好看,少了红润,多了几分因食欲不振而恹恹之色。 玉簪端着小厨房特地做的,清淡适口的餐食入内。 一脸担忧地请示道:“主子,您多少用些吧,不然,身子撑不住怎么办?” 乔嫣然闻到食物的味道,眉头倏然蹙起,用手帕遮掩口鼻,连连摇头。 “不行,快拿走。” 素练见状,先让玉簪将食物撤下,再捧着一碟酸梅给乔嫣然压制恶心之感。 玉簪无奈退下,站在廊檐下,对着小禄子小顺子长吁短叹。 “主子这几日本就食欲不振,外头还传那起子闲话,这叫主子怎么能好受!” 小禄子也一副丧眉搭眼的模样,“正是呢,这主子有孕明明是大喜的事,可偏偏......唉,不提也罢。” 比起愁眉不展的两人,小顺子倒是不见担忧,冲两人一阵挤眉弄眼。 “你们俩就是死脑筋,这妙宝林眼瞅着前途无望,眼下你们该愁的,是自己!” 屏退左右,只带了魏恩步入枕霞堂的箫景鸿,隔着影壁,正好听见了枕霞堂宫人的闲话。 听那小太监一口料定乔嫣然前途无望,他不声不响,停下脚步。 魏恩见状,亦步亦趋,也悄默声地停了下来,只眼神冷冷地瞥了一眼浑然不知的小顺子。 “我呸!小顺子你瞎说什么,咱们主子圣眷正隆,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乱嚼什么舌根!” 玉簪横眉冷对,一手指着小顺子,险些戳到他的鼻尖,被和事佬小禄子拦下。 “玉簪姐姐息怒,小顺子就是一时口误罢了。” “我可没口误!”小顺子仗着玉簪被拦着过不来,冷笑连连。 “你们想想,那再受宠的妃子也有年老色衰的一日。” “皇上眼见着,是不打算让妙宝林留下肚里的孩子了。一个不被允许有孩子的妃子,能有什么前途?” 玉簪听他越说越过分,手紧握成拳,气急之下,竟是挣脱了小禄子的束缚。 一拳狠狠砸在了小顺子的脸上,犹嫌不够,反手又挠了他一爪子。 平日被她养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秀气指甲,直接因用力过度,而断裂了一根,她却一点儿也不心疼,只觉得还不够解气。 影壁后的魏恩见状,目光不经从多嘴的小顺子脸上移到一脸怒容的玉簪脸上。 第41章 她的父皇 屋外的动静愈大,亦惊扰到了屋内之人。 乔嫣然听见玉簪的怒骂声,舌下压了颗酸梅,被巧慧素练扶着到院中查看情况。 映入眼帘的,先是小顺子那张被挠花了的脸。 还有被小禄子紧紧拽住,尤有不甘心,一脸怒容的玉簪。 正在气头上的玉簪没发觉主子走近,扯着脖子对小顺子怒斥。 “你既认定主子日薄西山,那就滚!别留在枕霞堂,脏了主子的眼!” “滚就滚!”小顺子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血痕,疼得龇牙咧嘴。 扭头瞧见面无表情的乔嫣然不知何时站在了院中。 小顺子先是心一紧,继而又想到平日见妙宝林也不是个不讲情理的。 倒不如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先从枕霞堂脱身,再觅良主也好。 念此,他唉哟几声,几步上前跪倒在了乔嫣然的脚边。 “妙宝林,这玉簪姑娘是容不下奴才了,您看看,她给奴才抓成什么样子了......” 小顺子打量了下乔嫣然的面色,似乎还算冷静,又假哭一场。 “奴才这脸破了相,只怕无福在宝林跟前伺候了。” “哦?”乔嫣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小顺子,“你又不是靠脸做事的,难道还有什么说法?” 小顺子连连点头,愁眉苦脸道:“听闻孕者怀胎时所见尤为重要,见美则子美,见丑这生下来的孩子也......” “奴才若继续留在宝林身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碍了宝林的眼,也妨害了您肚里的皇嗣。” 一口气解释完,小顺子又对着乔嫣然磕起了头。 磕完最后一个,额头抵在地上,不肯起身,“求宝林开恩,就放奴才走吧。” 乔嫣然约莫也推测出了,玉簪和小顺子的争执由来。 小禄子是此番假孕陷进,最先跳出来的人。 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把这心思不正的小顺子也筛了出来。 “你......呕......” 乔嫣然刚开口,那股恶心劲又犯了上来,侧身弯腰用手帕掩住嘴。 不待她再开口,小顺子忽然听见,一个威严又冷酷至极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既如此,朕给你指条明路。” 小顺子浑身一僵,不敢置信地抬起头,震惊地发现,一连三日都没个示意的皇上,竟然突然出现在了枕霞堂。 “皇,皇上,奴才,奴才——” 不待小顺子再说什么,箫景鸿示意将其拖走,“带去慎刑司。” 原本扶着乔嫣然的素练见状,默默退到一边。 箫景鸿转身,正好握住了乔嫣然的手,眉头倏然紧促,“手怎么这么凉?” 乔嫣然强压下恶心感,抬眸半含泪花,“皇上,莫要动怒,别见了血......” “朕知道。”箫景鸿索性将人直接揽入怀中,半抱着将乔嫣然带入屋内。 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背影,小顺子才恍然发觉,自己才是那个,错失了大好前途之人。 这三日,正是雪中送炭,大表忠心的好机会。 可他却听信了枕霞堂外的风言风语,认定皇上会放弃妙宝林腹中胎儿。 一步错,步步错。 “妙宝林,主子,主子,奴才知错——” 小顺子嚎到一半,玉簪随手拾起搭在阑干上的抹布,把他的嘴塞得严丝合缝。 转头对受命要带走小顺子的魏恩,又换上了甜美的笑颜。 “有劳魏公公料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魏恩见玉簪变脸比翻书还快,顿了顿道:“慎刑司不见血的手段多的是,还请姑娘转告,让妙宝林安心。” 内室,箫景鸿想起适才玉簪放在院里桌上的餐食。 沉声道:“这时候了,还没用午膳?” 乔嫣然只垂着头不说话。 直到发现她肩头微微颤抖,箫景鸿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果然,看见了一张,满脸泪痕的小脸。 “哭什么。”箫景鸿用指腹轻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朕不是,来了吗。” 乔嫣然下意识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眷恋般闭上眼。 再睁开时,膝盖一软,却是跪在了箫景鸿腿边。 感受到掌心柔软的触感消失,箫景鸿慢了一瞬,才收回手。 只听眼前短短三日不见,就仿佛瘦了一圈的乔嫣然道:“还请皇上,赐药。” 箫景鸿放在膝上的手,不由地蜷成拳,生硬问道:“什么药?” “......堕胎之药。”乔嫣然沉默半晌,艰难吐出四个字。 巧慧和素练对视一眼,都没想到主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情急之下,齐齐跪在乔嫣然身后请罪。 巧慧急促地为主子分辨道:“皇上恕罪,主子她是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糊涂?朕看她清醒得很。”箫景鸿冷笑一声。 再度抬起乔嫣然下巴,只这次没了适才的温柔,加大几分力道,紧紧捏住。 看着她不肯和自己对望,垂下的眼眸,冷声问道:“谋害皇嗣乃死罪,哪怕还只在腹中。” “乔嫣然,你知不知道,自己求的,到底是什么?” “臣妾知道。”乔嫣然几乎立刻回答。 她强忍住眼泪,手颤抖着,抚上小腹,“皇上,您还记得吗?” “臣妾当初说,比起母凭子贵,臣妾更想,和您的孩子,是怀着爱意、怀着爹娘的期许降生。” “既然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越往后,乔嫣然的话说得越是艰难。 几乎是从齿缝里往外挤,“那就只能怪他和皇上没有缘分,怪臣妾这个母亲福薄。” 箫景鸿慢慢松开了紧箍着乔嫣然下巴的手。 乔嫣然望一旁偏倒,被素练和巧慧扶住后,又坚持俯身,向箫景鸿叩首。 “臣妾不愿让皇上,有一丝一毫的为难。” “谋害皇嗣之罪,臣妾,愿一力承担。” 屋内因她掷地有声的恳求,陷入良久的沉默。 直到,箫景鸿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略施巧劲,将乔嫣然轻松地拉入怀中,让她斜坐在腿上。 用另一只手,捏住她,肉眼可见,瘦削了的脸颊。 “等你生下她,朕会亲口告诉她,当初她的母妃,想不要她。” “不过,她的父皇,没有同意。” 第42章 越阶进封妙美人 乔嫣然呆呆地看着箫景鸿,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只下意识先争辩了一句,“臣妾没有不要她......” “最好是。”箫景鸿松开手,不咸不淡道。 又吩咐还跪着的素练和巧慧,“吩咐小厨房,重做午膳,花样多些。” 待魏恩料理完小顺子回到枕霞堂,屋内的气氛,已是一派闲适。 被箫景鸿紧盯着,乔嫣然只能拿起碗筷,慢腾腾地往嘴里塞东西。 恨不得一口咀嚼十几下,才艰难地往下咽。 “你不是月份还浅么,怎么害喜的反应如此大?” 箫景鸿见她吃得艰难,远不如从前那般香甜,一看就能让人跟着食指大动,皱眉问道。 素练代主子回答道:“崔院正说,女子怀孕因体质不同,反应也不同。主子如此反应,是正常情况。” 对于崔院正的医术,箫景鸿还算认可,便暂且搁置这问题。 又对枕霞堂的宫人问道:“这三日,关于你们主子,宫里传什么了?” 巧慧和素练面面相觑,小禄子更是一声不敢吭。 唯独玉簪,几乎是迫不及待,朗声告状:“回皇上,可多了!” “有人说,皇上您无意留下主子腹中的孩子。还有人说,皇上您嫌弃主子身份低微,根本就没打算让她给您生皇子。” “最多的,还是说,主子根本配不上皇后之位。皇上您为了守住当初的千金一诺,说不定还会——” 话说到这儿,乔嫣然忽然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玉簪的话。 正想开口说那些流言都不算什么,箫景鸿的眼神便瞥到她停下的筷子上。 “吃你的。还会什么?” 前句对乔嫣然,后问对玉簪。 玉簪收到了主子阻拦的眼神,虽然还有愤慨,可也乖乖地闭上了嘴,低下头。 “奴婢也是道听途说,记不大清了......” “魏恩。”箫景鸿倒没再逼问她,而是开口唤了一句旁听的魏恩。 魏恩从善如流,补上了玉簪的话,“说不定皇上您还会,母子俱弃。” 玉簪闻言,飞快地抬眸看了一眼魏恩,又向主子递去一个无辜的眼神。 以表示,这是魏公公说的,和奴婢可没关系啊! “皇上,臣妾吃饱了。”乔嫣然咽下最后一口,放下碗筷。 紧跟着表示道:“那些话,臣妾都没放在心上,您也只当听个乐罢。” “你不放在心上,她呢?”箫景鸿瞥了眼她的肚子道。 乔嫣然难得见箫景鸿如此孩子气的时候,还真不知该作何反应。 心想且不说,她肚子里只有那些难喝的药,便是真有了孩子,那现在心也还没长出来呢,怎么放在心上? 箫景鸿也没真等着“她”的回答,直接对魏恩下令道。 “即刻,传朕的旨意,妙宝林自今日起,晋封美人。” 一开口,便直接让乔嫣然跳了一品阶,越过才人,直接成了正六品的美人。 比乔嫣然现在,名义上的亲爹,品阶都还要高。 魏恩立刻领命,前去草拟旨意传遍后宫。 枕霞堂剩下的宫人,各个喜上眉梢,齐声向主子道喜。 “奴婢,奴才,恭喜妙美人!” 见他们一派热闹,箫景鸿嘴角微扬,探手点了点还愣着的乔嫣然的鼻尖。 “妙美人,如此喜事,都没个表示?” 乔嫣然回过神来,桃花眼亦含喜色,波光流转,如见春色。 嘴角噙笑,吩咐巧慧道:“去开库房,加赏大家一月的例银。” “没听说好事成双吗,哪有加一个月的,小气得紧。” 箫景鸿哼笑一声,跟着对巧慧道:“去内务府,每人领半年的俸禄。” 巧慧自是笑着应承,又领着其他人,谢皇上、谢主子赏赐。 待宫人们热热闹闹地分赏钱去了。 乔嫣然才趁着他们没注意,用小指轻轻勾住了箫景鸿的指尖。 轻声道:“皇上,臣妾高兴,不单单是因为进封了位份。” 从决定留下这个意外的孩子后,箫景鸿就莫名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难得没了平日慑人的架势,甚至,孩子气地晃了晃被牵住的手指。 “还因为什么?” 乔嫣然抿了抿唇,瞥了一眼巧慧他们,猛然凑近,亲了一口箫景鸿的侧脸。 红着脸道:“因为,皇上同臣妾一样,都期待着,咱们的孩子。” 湿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你倒是,越发大胆了。”箫景鸿话虽如此,可眼底却是一片暖色。 又沉稳克制道:“月份浅,你安分些。” “皇上!”乔嫣然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胳膊,闹了个大红脸,“青天白日的,您说什么呢!” 枕霞堂的宫人,见皇上和主子亲密的举动,暗暗发笑,悄声退出了屋子。 不知假孕之事的玉簪,和知道装不知的小禄子,凑在一块儿,嘻嘻哈哈地商量,这银子要怎么花。 只有巧慧笑意稍纵即逝,和一直沉稳不动声色的素练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 皇上今日对主子的态度,她们看在眼里,自然是为主子高兴的。 可偏偏,主子肚里根本没有皇嗣。 假戏成不了真,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当真能如她们计划的那样,让天子之怒尽数发泄在背后凶手的头上吗? 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屋内,乔嫣然靠在箫景鸿的怀里。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消散,心头有些沉重。 借着这个不存在的孩子,试探箫景鸿对她有孕的态度,是她计划中的一环。 今日箫景鸿的反应,也远远超出她预料的好。 她不担心届时,如何将这盆脏水远远泼出去。 只是心里想到,到时候的箫景鸿会有多愤怒,又会有多失望...... “怎么了?”箫景鸿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依旧感受到她骤然沉寂的情绪。 “是不是孩子闹你了?” “皇上,臣妾才怀上,孩子能闹什么。” 乔嫣然将那层莫名的怅惘压下,伸手勾住箫景鸿的脖子,耳朵伏在他的心口出,听着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喃喃道:“臣妾就是,有些害怕。” 箫景鸿稳稳搂住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不怕,朕陪着你。” 第43章 不容置喙 从枕霞堂出来,魏恩将草拟好的妙宝林进封圣旨,送去了承乾宫。 慧妃接过圣旨,看清内容后,惊讶地挑起眉毛,“直接进封为美人?” “是,这是皇上的意思。”魏恩垂首应了一声,“娘娘若无异议,奴才便让内务府的备着,择吉日宣旨。” 慧妃紧握圣旨,思虑再三,还是没有首肯。 “此事,本宫还要同皇上再商议商议,暂且先压着。” 待魏恩离开后,文鸢立刻皱眉道:“娘娘,这皇上的意思,是准允妙宝林留下孩子了?” 慧妃点点头,心绪难得有了起伏,“本宫让她试一试,没曾想,如此快便有了结果。” 想起选秀那日,皇上对她的反应,以及入宫后的圣宠不断,慧妃心里惊讶却不算意外。 可文鸢却有些意难平,“娘娘您受皇上厚爱,任劳任怨协理六宫事宜,每每侍寝,却还要服用避子汤。” “乔氏不过空有美色,凭什么她能孕育皇嗣,您却不能?” 见慧妃依旧没有动容,文鸢不得不明晰其中利害。 “若乔氏诞下的是皇长子,难道咱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坐上皇后之位吗?” "娘娘您忘了,老爷寄给您的家书——" 听文鸢提起父亲的谆谆教诲,慧妃才抬眸。 盯着文鸢将后话咽下去后,慧妃无声地叹息一声。 吩咐道:“你去枕霞堂,把皇上请来。” 殿内空寂,慧妃重新展开那张还未加盖印章的圣旨。 妙美人三个字,像一根不慎掉入眼里的睫毛。 不至让她有太大的反应,可却也难容其存。 有些太快了...... 乔氏初孕是该奖赏,可按理,也该在她诞下皇嗣后再行加封。 毕竟女子怀孕艰难,这份延绵子嗣的功劳成与不成,还要挨过十个月才能见分晓。 便是皇上因为即将有第一个孩子高兴,解开了心结。 进封为妙才人,已是殊荣。 过犹不及,如何服众? 慧妃想好了要劝诫箫景鸿的说辞,结果等来的,却是文鸢一人。 文鸢的面色微沉,“娘娘,皇上说,说他今夜要宿在枕霞堂。还说......” 听见箫景鸿要留宿储秀宫,慧妃愣了一瞬。 这又是一个先例,一个因乔氏而有的先例。 此前箫景鸿若召嫔妃侍寝,便是用步辇接去了养心殿,侍寝完再送回。 唯独一回,留宿过承乾宫。 现在又多了一个乔氏,而乔氏甚至不能侍寝,只是单纯的,陪伴。 “还说什么?”慧妃听见自己的追问,可耳朵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 “皇上说,进封乔氏的旨意,无需商议,让您着人送去内务府便是。” 进封妃嫔,本也是宫务之事。 竟是连同她商议一二,都不愿吗? 次日,内务府携正式的进封旨意踏入枕霞堂。 除了照例的赏赐,内务府副总管曹庆言又做主,往里头添了不少东西。 “奴才见过妙美人。”曹庆言比此前两回来,笑得都更为灿烂。 讨好中又带着些小心翼翼,“都怪奴才办事不力,当初竟指了小顺子那不开眼的蠢才到了美人跟前显眼。” 曹庆言的请罪,早在乔嫣然的意料之中。 妃嫔宫里的太监,都由内务府指派。 小顺子是被皇上亲口下令,拉去慎刑司的,除了他自个儿那条命,打的还是内务府的脸。 “人心隔肚皮,曹公公纵有才干,可也无法操控人心不是。” 哪怕自己身边一共两个小太监,没一个能用。 乔嫣然依旧没有真找曹庆言的麻烦,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 “美人说得是极!那小顺子,奴才也是看着他机灵,才想着分给您使唤。” 曹庆言提起小顺子,恨不得啐上一口,“谁知动得尽是些歪脑筋,反倒让美人闹心。” 见曹庆言一个劲地将脏水往外泼,乔嫣然状似不经意地发问。 “也无甚大事。不过如此说来,我宫里的两个小太监,原来都是曹公公精挑细选的,那倒是浪费曹公公一片好意了。” “只小顺子是。这指派的活计,是奴才上头的内务府总管,张大海张公公来定。” 曹庆言摇摇头,细细说来,“张公公定了个大概,这差了漏了的,再由奴才补上。” 说完,曹庆言想起如今还好端端的,留在枕霞堂的另一个太监小禄子。 尴尬笑道:“是奴才这相人的本事不到家。” 乔嫣然闻言默然,所以听令于王贵人的小禄子,是内务府总管指派来的。 纵那张公公,不全然是太后的心腹,至少也会有所听从,日后不得不防。 倒是这曹庆言,虽如他自己所说,相人的本事不行。 但从她入宫起,曹庆言就没少示好,又有个副总管的头衔,若能维持这份关系,也算是个助力。 曹庆言见乔嫣然当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想要再证明一番自己。 拍了拍手,一口气召来了足足两排的小太监。 笑着道:“美人如今的位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可各有四个。” “这些是奴才精挑细选过的,您只管放心挑,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小顺子!” 直接让乔嫣然选,曹庆言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若之后被选中的三个太监里头,再有个生事的,那也是她亲自挑的,曹庆言只担一半的不是。 他这份心思,反而合了乔嫣然的诉求。 带上素练,在一堆小太监里头挑了两个看着老实的。 还剩一个名额,暂时没被选中的小太监们,都恨不得能毛遂自荐,一个个都摆出了最乖顺的姿态。 为了能来枕霞堂,被现下最受宠的妙美人挑选,他们不少人都破了财,给曹公公塞了不少孝敬钱。 乔嫣然却在看完所有太监后,回到了原位,挥手示意他们,可以先离开了。 曹庆言见状,立刻紧张兮兮地问道:“若妙美人没有中意的,奴才再给您重选一批来,可好?” “并非如此。”乔嫣然摇了摇头,打消了曹庆言的担忧。 “是这样,我之前入宫参加选秀时,曾迷过路,当时是一个叫小宁子的小太监好心帮我指了路。” 第44章 没错,皇上待我很特别 小宁子? 曹庆言在心里默了一遍,没想起来宫里的太监,叫得上名字的,有叫这个的。 想来,便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倒是运道好,那么早就能和妙美人搭上关系。 不过指个路,竟也能让妙美人记住,可见这妙美人,是个重情义之人。 他曹庆言,从妙美人入宫,便没少巴结奉承过,日后若再多示好几番,想来也能让妙美人高看他一眼,日后有什么好处也能多念着他。 想到乔嫣然可能会诞下皇长子,曹庆言的示好之心,就一发不可收拾。 “就一个小太监,能被美人记住,点名要他侍奉,那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曹庆言先捧了一句,再一口应下帮这个忙,“奴才这就回去翻翻名册,找到就给您送来。只是不知,除了名字,美人可还知道他别的什么消息,这当差的太监太多,重名的也不在少数。” 乔嫣然故作一番思索,佯装不确定道:“好像,他那时说是才进宫不久。” 关于小宁子,乔嫣然当然能给曹庆言更多更准确的消息,比如长什么样,是哪里人等等。 但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她不该如此了解。 宫人出入皇宫都有定数,小宁子入宫的时机,并非采选宫人的时候,凭那一点寻人,应当很是容易。 果然,曹庆言急于表现,心里有了大概,便立刻回内务府寻那好福气的去了。 乔嫣然则又见了尚宫局送来的两个新的宫女。 一个叫珍珠,一个叫翡翠。 名字好记,看着年岁比玉簪还小些,可举止却麻利大方,一看就知是能干活儿的。 说来,两回派人,倒是不见尚宫局的管事姑姑前来,比之内务府,似乎要恪尽职守得多。 紧接着几日还没等来小宁子,却来了个意外的贵客。 “慧妃娘娘,您怎么来了?”乔嫣然放下手中的绣品,惊讶地起身拜见。 慧妃见她一如既往毕恭毕敬,行礼分毫不差,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来看看你。你如今有了身子,这些虚礼便免了。” 乔嫣然笑着将慧妃引入座,丝毫不见态度有变,“崔院正说了,只要不大动,适当走动更利于生产。给娘娘行礼请安,便当是臣妾今日走动过了。” “你这么说,本宫倒不好强求了。”慧妃浅笑一声,继而又问了她这几日的近况。 无外乎是吐得厉不厉害,吃饭如何,太医院开的安胎药可有按时服用等等。 依慧妃的性子,不像是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 乔嫣然思忖片刻,示意素练带人退下,近前只留了巧慧侍奉。 慧妃身边,也只文鸢一个在跟前伺候。 “娘娘可是有什么话要同臣妾说?”乔嫣然直截了当问道。 此前慧妃待她也是如此直言不讳,乔嫣然承其情,便也同样相待。 见她如此坦荡,慧妃倒一时有些不知从何开口。 想着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反倒自己先纠结了起来,不知得到了答案,自己是否能放下心结,引以为鉴。 文鸢瞧出了主子的犹豫,代为开口,问乔嫣然道:“我家娘娘,身负协理六宫之重任,自然也忧心皇家子嗣之延绵。” “所以,上回才会对妙美人您,知无不尽。现下便想知,那结,可是就此解开了?” 乔嫣然眨眨眼,把文鸢这有些绕口的话在心头顺了一遍。 一言以蔽之,就是慧妃想知道,萧景鸿现在是不是想要孩子了。 毕竟在慧妃等人看来,萧景鸿是因太后的缘故,才迟迟不肯顺应自然。 如今既然她乔嫣然被允许留下腹中胎儿,那岂非证明,皇上心结已解,其他妃嫔也不用再服那避子汤了? “文鸢姑姑的话,臣妾听明白了。”乔嫣然回答得有些艰难。 她总不能如实相告,说自己被允许怀孕,是因背后无厉害父兄,不被萧景鸿提防吧? 这话要出口,再被萧景鸿得知,那才是真正的揣测君心,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再者,慧妃的父亲,在朝身份尤其特殊,身为先太子心腹重臣,萧景鸿对他的防备,定然比旁人更深。 难道要她给慧妃说,你夫君忌惮你爹,要想给他生孩子,最好先让你爹告老还乡? 见乔嫣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慧妃还不如何,文鸢却是会错了意。 轻哼一声道:“妙美人,容奴婢僭越,若非我家娘娘提点,您未必留得下腹中皇嗣。” “如今不过是为了大义,让您给句实话,有这么难吗?” 同样是主子心腹,巧慧听文鸢对自家主子那不客气的口气,也气不打一出来。 昂首冷声道:“我家主子能得皇嗣,乃皇上垂怜。文鸢姑姑一口一个大义,如此凛然,不如直接亲口去问皇上。指不定皇上还要嘉奖姑姑,心胸宽广呢!” “你——”文鸢没想到会被一个美人身边的宫女反驳,面上过不去,瞪向巧慧。 却被慧妃打断,“好了。本宫同妙美人还没说上几句,你们倒是吵起来了,还懂不懂规矩。” 文鸢不敢违逆主子的意思,只能压下这口气。 乔嫣然也伸手轻拍了下巧慧的胳膊,“没大没小,怎么同文鸢姑姑说话的。还不快道歉。” 文鸢态度蛮横是一回事,打狗却得看主人。 慧妃行事公允,说来也帮了她几回,不能不给慧妃这个面子。 “奴婢知错。”巧慧和她家主子一样,能屈能伸,认错快得很。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这慧妃之前的话说是提点,实则不过是主子去当马前卒罢了。 现在在外人眼中,是主子占了先机,可揣测君心而为,若一着不慎,那可是会丢性命的! 早几日皇上态度不明时,也没见慧妃来关心几句,或者打压那些流言也好。 今日是想着能来摘果子了,才屈尊降贵。 明明心里也急着诞下皇嗣,慧妃身边的文鸢,还一口一个大义。 “如此说来,妹妹能安然无恙,实则,只是皇上对妹妹另眼相待?”慧妃从巧慧的话总结道。 乔嫣然忍不住有些脸红,只觉得这总结也太不要脸了些。 但省略一些细节,倒也不算错。 左右不能告知慧妃全部的真相,半推半就,厚着脸皮咬咬牙认了。 “没错,就是因为臣妾在皇上心里,有些特别的缘故。” 第45章 求之不得 乔嫣然无意同慧妃为敌。 关于子嗣一事,她的推测无法据实相告,只能尽量给出暗示。 “臣妾不比娘娘出身高贵,才华横溢。” 她将姿态放低,字字恳切,“若说皇上对娘娘寄予厚望,那待臣妾,便只是一点怜意罢了。” “来日方长,以娘娘的家世地位,早晚都会育得龙嗣,只需耐心等候,自有佳音。” 慧妃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面上只浅浅一笑。 又叮嘱一番,让她安心养胎,便被文鸢扶着,离开了枕霞堂。 才进承乾宫,文鸢便忍不住向慧妃大肆诋毁乔嫣然的种种。 “娘娘,奴婢看那妙美人,根本就是恃宠而骄,一直在搪塞您!” “还让咱们耐心等候,难道是要等她诞下皇子,坐稳皇后之位吗?” 慧妃看了文鸢一眼,却没有喝止她的抱怨。 只淡淡道:“皇上虽有言在先,可后位的归属,并非一句戏言可定。” 皇后乃一国之母,前朝百官不会任由皇上独断专行至此。 比起后位,更让慧妃在意的,是乔嫣然看似自贬捧她的那番话。 以皇上一次又一次的破例来看,乔嫣然得到的,当真只有一点怜意吗? 皇上对她寄予厚望,难道也只是因为她的出身家世吗? 慧妃打开妆奁,拿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白玉玉佩。 那是皇上初见她时,赐下的。 父亲身为太傅,可谓是先太子下属第一人。 让她这个家中独女,和先太子订下婚约,所受器重,可见一斑。 也因此,在先太子忽然暴毙,彼时还是二皇子的箫景鸿继承大统后。 他们苏家,成了杀鸡儆猴的首要目标。 慧妃初见箫景鸿,便跪在了他的刀下。 可最后不仅没有和苏家一损俱损,反而被箫景鸿赐了一块随身的玉佩。 还有如今的慧妃之位,以及协理六宫之权。 明明是因为她,皇上才放过了苏家。 并非乔氏以为的,因为苏家,她苏时雨才有今日。 “娘娘,姜美人求见。”殿外有宫女入内通传,打断了慧妃的回忆。 “让她进来。” 慧妃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玉佩放入妆奁,正要推合匣子时,有忽然改变了心意。 重新取出玉佩,挂在了腰间。 姜美人走了进来,除了贴身宫女,身后还跟了一个垂着头的小太监。 她向慧妃行礼后,抬起头,一双琉璃般的美目满含委屈。 “还请娘娘,为臣妾做主。”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慧妃对姜美人的性情还算了解。 知她向来清高,不喜与人争论长短。 听她开口似是同人起了争执,颇感惊讶。 姜美人却是伸手,指向了跪在她后头的小太监。 “这是臣妾宫里的太监,名唤小宁子。” 枕霞堂。 乔嫣然送走了慧妃,有些精神不济。 略用了几口午膳,便睡起了回笼觉,巧慧在一旁替她打扇。 迷迷糊糊的,感觉才有几分睡意,还没睡踏实,便被巧慧轻声唤醒。 “主子,承乾宫派了人来,召您前去。” “承乾宫?”乔嫣然的睡意稍散几分,坐起身来,按了按额角,“慧妃不是才回去吗?可说了何事?” 巧慧摇了摇头,她心里也奇怪,还有些担心。 “难道是上午您回慧妃的话,她不满意?” 主仆二人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尽快梳妆,赶往了承乾宫。 才入殿,乔嫣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没等她看见脸确认,坐在一旁的姜美人,便一下子起身,冲着她大声质问起来。 “妙美人如今是母凭子贵,可未免也太过分了些!难道就因为你有孕在身,就可以随意抢别人的东西吗?” 乔嫣然被姜美人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抬头见慧妃似乎没有开口主持公道的意思,才反问道:“姜美人此言何意,我什么时候抢别人东西了?” “你还装糊涂?”姜美人本就在气头上,见乔嫣然一脸茫然,更是气结。 她对乔嫣然本就心存偏见,现在更认定,乔嫣然就是如她以为的那般,是个轻狂孟浪之人。 指着小宁子道:“内务府的人今日来我宫中,点明要带走我宫中的太监小宁子。” “还说是皇上的意思,要指派小宁子转去枕霞堂伺候。” 说清楚来龙去脉,姜美人也不给乔嫣然解释的机会,转头倔强地看向慧妃。 “皇上忙于朝政,如何会在乎一个小太监的去留?” “臣妾看,分明是妙美人,恃宠而骄,向皇上开口,故意讨要臣妾的人,打臣妾的脸!” 对这件事,乔嫣然还有些不解之处,但也了解了个大概。 她向小宁子投去一眼,小宁子轻轻地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姜美人所言为实。 乔嫣然眉头轻皱,却不见慌乱,同样向慧妃请示,“娘娘,此事定有误会。请娘娘容臣妾一言。” 慧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却没有给乔嫣然解释的机会。 直接吩咐文鸢道:“把内务府的人叫来,这是他们的差事,让两位妹妹生了龃龉,也该唯他们是问。” 尔后才对乔嫣然安抚一笑,“不过一个小太监,想来有误会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肚里的孩子更重要,坐着好好歇息,无需解释,置气伤身。” 这话听着,让人觉得是慧妃对乔嫣然更加照拂,姜美人也因此,又瞪了乔嫣然一眼。 乔嫣然被迫保持沉默,心里却微微一沉。 慧妃对她的态度,明显和之前大不一样,看来,自己上午的回答,确实让慧妃心生不满了。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文鸢便带着曹庆言前来回话。 曹庆言进殿的时候,脸便皱成一团。 早在他上午去延禧宫,向姜美人要人无果后,便知道这讨好妙美人的差事,是办砸了。 才跪在地上行了礼,便听见主位上的慧妃,沉声问话。 “你今日去延禧宫,讨要姜美人身边的太监小宁子,可是妙美人授意?” 慧妃打理后宫一年有余,宫女太监无不对其信服。 威压之下,曹庆言没来得及品出这句问话里的蹊跷,点头应是。 第46章 她偏要恃宠而骄 “回娘娘的话,妙美人确实托奴才寻一名唤小宁子的太监,想要其到枕霞堂伺候。” “本宫问你什么,便答什么。” 慧妃打断了曹庆言未言尽的话,又将目光投向乔嫣然。 “你有孕在身,宫中多添人伺候也无妨,可何必强求旁人之物呢?” “这样吧,此事你们二人各退一步,这小太监依旧留在延禧宫。至于枕霞堂缺人手,妙美人不如从本宫宫里选些好的。” 姜美人闻言,越发觉得慧妃偏颇于乔嫣然,心里委屈更甚。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小宁子,只是讨厌被人抢走本属于她的东西。 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慧妃娘娘宽宏大量,臣妾却是个小心眼的。” “妙美人今日只是抢一个奴才,不知来日诞下龙子,还要抢占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 讽刺完乔嫣然,姜美人起身面朝慧妃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臣妾恳请娘娘,治妙美人恃宠而骄,狂妄失礼之罪!” “若因其有孕,便可任其妄为,那后宫规范何在?日后若旁人效仿,岂非六宫不宁?” 姜美人请示一出口,曹庆言和小宁子,纷纷侧目。 前者是在心里叫苦,觉得自己这回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讨好妙美人,还给她惹了麻烦。 小宁子则纯粹是担心乔嫣然。 他入宫后,便闷头做事,一心等着乔主子入宫跟去伺候,没想到却被分给了姜美人。 虽然身在曹营心在汉,小宁子却没有妄自去寻乔嫣然。 因为他入宫前,被师父告诫过,宫里不比皇陵自在,再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为了不给乔主子添麻烦,小宁子继续耐心等候。 从姜美人和其他妃嫔的口中,小宁子得知乔主子入宫后得皇上宠爱,近来又知她甚至怀上了龙嗣。 小宁子心里暗自为其高兴,也有些淡淡的遗憾。 他以为,乔主子如今风生水起,也许并不需要他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伺候了。 今日,内务府的曹公公来延禧宫,当着众人的面说,皇上指派他去枕霞堂伺候妙美人。 他喜出望外,仿佛走失的狗,又有了回到主人身边的机会。 却没想到,因为他,反而让主子落到了被人指责的境地。 曹庆言有心想要帮妙美人解释,却不知从何处说起,心里也记着慧妃的警告,不敢擅自发言。 小宁子却没有这份顾忌,或者说,他根本没有为自己有任何打算。 对着慧妃一下接一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 “奴才斗胆,请慧妃娘娘明鉴,请姜美人开恩。” “嘶——”一直沉默不语的乔嫣然,见小宁子意图将此事全揽在他自己身上,立刻按着肚子,倒抽一口凉气。 顿时,宫里的所有眼睛,都投向了她,完全没显怀,平平无奇的腹部。 就连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的姜美人,都警惕地盯着乔嫣然。 如今,六宫皆知,皇上对妙美人肚里的孩子很是看重。 若妙美人这一胎有什么差错,别说只是一个小太监,就是姜美人拿自己所有的东西去抵罪都不够。 慧妃也拧眉立刻问道:“怎么了,可要宣太医?” 乔嫣然抬头,看着慧妃,却只笑,就是不肯开口回话。 乖巧的笑容却让慧妃心里越发没底,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急促,“是痛得连话都说不出了?文鸢,快去宣——” “娘娘,臣妾并无大碍。”乔嫣然适时开口,无辜地眨眨眼,“是您有令在先,让臣妾无需解释,所以臣妾才不敢开口说话。” 乔嫣然的话,让养气功夫极佳,向来不动声色的慧妃,面色都有一瞬的不愉。 乔嫣然自然看见了,可她不在乎。 她算是看明白了,慧妃任由姜美人闹大此事,并非真心要给姜美人主持公道。 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在枕霞堂安插属于她慧妃的人手罢了。 所以才摆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还大方地让她在承乾宫里挑人。 现在枕霞堂,还有一个听太后话的小禄子,她可不想再多一个,听慧妃话的小太监。 此事并不难解,不过是损些名声罢了。 姜美人指责她仗着有孕,恃宠而骄。 慧妃也说她,有孕可添人伺候。 既然如此,自己不母仗子势一番,都对不起她们一句一句,强扣在她头上的高帽。 “慧妃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乔嫣然故意将手放在肚子上,不慌不忙地一挑二。 “姜美人无端的指责,臣妾却无福消受。” “照臣妾看,这件事要论个是非曲直,其实很简单。依姜美人所言,除了内务府的人,不是还有一个知情者吗?” 慧妃预料到了她说的是谁,沉着脸没有开口。 姜美人却是快人快语,甚至没给慧妃阻止的机会,“内务府的人和小宁子都在这儿了,哪还有什么知情者?” “皇上不就是知情者吗?”乔嫣然面对姜美人咄咄逼人的语气,气定神闲,甚至还回以一笑。 “姜美人说,曹公公要人时表明了,指派小宁子到枕霞堂伺候是皇上的意思。” “自是如此,否则,难道是皇上为了你,精挑细选了我宫里的小太监,去伺候你吗?” 姜美人打断乔嫣然的话,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慧妃盯着乔嫣然的笑容,忽然脑海里又冒出了她的那句话。 说皇上对她,只是一点怜意。 姜美人的反问,后宫任何人听了,都不会信,毕竟她们从未见过,皇上对谁体贴入微至此。 乔嫣然倒是对姜美人大为改观,人美而心却愚钝。 正要开口反驳姜美人的话,殿外,忽然传来齐刷刷的请安声。 第47章 试探 “今日承乾宫怎么这般热闹?” 箫景鸿大步入内,略过了跪在地上的姜美人,径直走到慧妃身边的位置落座。 姜美人下意识伸出手,却只触及到箫景鸿翻飞的衣角。 手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抓住。 乔嫣然被巧慧扶起,正要俯身行礼。 箫景鸿余光一扫,淡淡开口,“不年不节的,行什么大礼,都坐着说话。” 既是让姜美人起身,也直截了当,免了乔嫣然还未行的礼。 乔嫣然不过才站直了身子,闻言半点没犹豫,稳稳坐回原位。 跪在地上的姜美人,却只是抬起了头,修长的脖颈挺直如白鹅,没有半分起身的意思。 不点而红的唇紧抿成线,淡如远山的黛眉轻蹙。 愁若西子捧心,哪怕倔强至此,也难让人生出厌烦之感,只觉得我见犹怜。 但箫景鸿显然并不因为这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而动容。 慧妃觉察到箫景鸿因为姜美人罔顾其言而略有不快,先开口,替她禀明事情的前因后果。 “朕当多大的事呢。”箫景鸿话里话外,全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是朕首肯的,不过调个奴才罢了。” 听箫景鸿证明了此事经过了他的同意,姜美人的脸又白了一分。 她不顾慧妃眼神示意,红着眼眶道:“皇上,臣妾委屈,并非只是因为少一个奴才伺候。” “臣妾不在乎身外之物,妙美人若是看中了人,大可同臣妾商议。便是看在她为皇上辛苦孕育子嗣的份上,臣妾赠她承乾宫所有奴才也无妨。” 箫景鸿看着姜美人,想到的却是她的父亲姜御史。 也是这般,鸡蛋里挑骨头,抓着一件小事,就要让他的案头添上一叠厚厚的折子。 语气渐渐染上不耐,“那你在委屈什么?” 姜美人没察觉到箫景鸿的情绪,只觉得自己占理,就定要论出个长短来。 原本悦耳的嗓音变得有些尖锐,“妙美人指使内务府,又利用皇上您的爱护之心,直接登门要带走臣妾的奴才,如此行径与土匪强盗何异?” “况且,不过一个小太监,如何让妙美人上心至此?此举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拿奴才做借口,扫臣妾的颜面!” 听着姜美人新一轮的控诉,乔嫣然却没再像适才那般,挺着肚子与其争论。 她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只在箫景鸿余光顾及她时,流露出适当的神情。 同样是表露委屈,她的神态更为隐忍,咬住下唇,像是将想说的话都憋在心里似的。 甚至偏过头去,轻轻叹了口气,都没有开口,为自己分辨一个字。 慧妃冷眼瞧着一切,若在平日,这点小事,她不会任其闹到皇上面前。 但今天,她没有任何打圆场的意思,有心想看一看,皇上的反应。 箫景鸿将乔嫣然的反应尽收眼底,左手轻轻转动右拇指上的玉扳指。 乔嫣然为何托内务府寻小宁子,在场的,除了她和自己的奴婢,便是箫景鸿和魏恩知晓内情。 当内务府的曹庆言,向箫景鸿请示此事时,箫景鸿还问了魏恩。 小宁子入宫,是乔嫣然求来的恩典,他入宫后的去处,箫景鸿自然无心过问,最后是由魏恩安排。 魏恩特地去了一趟内务府,略作打听,便得知了来龙去脉。 在分派到新秀宫中的太监名册上,小宁子原本是分给了乔嫣然,这也是魏恩最开始的授意。 可临了,小宁子的名字被划去,改成了如今还留在枕霞堂的小禄子。 据曹庆言说,这名单的更改定夺,是内务府总管张大海落实的。 一个侍奉宝林的太监名额,值得内务府总管太监经手吗? 趴在地上的曹庆言,已是抖如筛糠,内衫都被汗水浸湿。 他向皇上请示,只是想要将妙美人给的差事办得利索些罢了。 毕竟是从另一个美人手里调换人手,有皇上一句话,自然会顺利得多。 曹庆言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姜美人是个实心的木头。 竟然会因为一个小太监,闹到慧妃娘娘面前,现在当着皇上的面,还不肯松口。 曹庆言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就彻底是把妙美人得罪了。 “皇上,此事是奴才办事不力,妙美人她并无——” 他为乔嫣然辩白的话才说了半句,慧妃便出言打断。 “皇上,这本就是一件小事,其实您来之前,臣妾已有了决断。” 箫景鸿对姜美人和曹庆言的话都无动于衷。 听慧妃开口,才看向她问道:“哦?说来听听。” “臣妾以为,妙美人安胎才是眼下后宫头等要事。”慧妃温柔一笑,一贯的体贴大度。 “与其伤了姐妹间的和气,不如由臣妾做主,让妙美人在承乾宫选些奴才伺候。” “臣妾自以为平素管束奴才还算用心,有更稳妥的奴才在妙美人身边侍奉,也好让皇上安心些。” 奴才于妃嫔而言,就和衣裳首饰无异,是物件儿,也是体面。 慧妃自愿拨奴才让给乔嫣然使唤,尽显自己顾全大局的气度。 箫景鸿闻言,果然动容,笑着夸了一句,“还是爱妃心胸宽广,不像她们一个个,为个奴才闹得这般难看。” 慧妃听得箫景鸿的夸奖,不似从前宠辱不惊,颔首笑受其赞。 以为皇上同意了她的做法,结果却听得他话锋一转。 “不过,哪里用得着你去迁让她们。调动之事便作罢,至于枕霞堂缺人伺候,就从内务府挑。” 箫景鸿快刀斩乱麻,瞥了一眼乔嫣然,言似告诫,“有孕归有孕,宫中该守的规矩,也不能乱。” 乔嫣然闻言,将原本就只露了三分的委屈,藏得更深,垂首应是。 这结果,慧妃不算太满意,毕竟没能在枕霞堂安插她的人手。 不过,见皇上并未纵容妙美人,慧妃那颗略有起伏的心,又归于平静。 姜美人和慧妃的感受类似。 皇上虽未听从她对乔氏的状告,但到底也没让乔氏夺了她的东西。 第48章 醉翁之意 “行了,都退下吧。” 箫景鸿有了定论,挥手让殿中一干人等,各回各宫。 又随口吩咐魏恩道:“既然内务府挑的她不满意,那你去挑。” 行礼告退的乔嫣然,听见了箫景鸿的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察觉到慧妃的视线,她故意露出几分伤心,靠着巧慧快步离去。 慧妃自己都没发觉,心口的郁结之气如烟消云散。 亲手给箫景鸿添上热茶,反过来,帮着乔嫣然说话。 “妙美人才有孕,难免心绪起伏,想一出是一出,皇上莫要责怪于她。” 顿了顿,又面露歉疚问道:“皇上前来,可是因为臣妾御下不力,让承乾宫的吵闹,扰着皇上了?” “你们在承乾宫说几句话,朕如何听得见?”箫景鸿笑着摇了摇头,抬手让人呈上一封书信。 “是你母亲思念你,托先生给你带了封信。” 箫景鸿口中的先生,是慧妃的父亲,当朝太傅。 苏太傅虽当初是为先太子授课的,但幼时先太子和箫景鸿也还兄友弟恭。 为了给先太子培养个左膀右臂,箫景鸿当初也没少上苏太傅的课,尊称一声先生也不为过。 慧妃闻言,面有动容,立刻拆了信看读。 箫景鸿执盏品茶,既没过问也没催促,只喝了一口后嫌热,没再用第二口。 看完信,慧妃的神情有些复杂,慢慢将信叠起收好。 主动开口讲述:“臣妾入宫一年有余,母亲既挂念臣妾,也叮嘱臣妾要恪尽本分,为皇上分忧。” “有你打理六宫事宜,朕向来放心。”箫景鸿笑着拍了拍慧妃的手。 忽然目光瞥见什么,伸手拿起挂在慧妃腰间的玉佩,“这是朕当初送你的那块?” “皇上您还记得?”慧妃愣了愣。 这块白玉佩只是质地难得,并无繁复精美的雕刻,于箫景鸿而言,只是随身不起眼的挂饰而已。 慧妃虽然今日莫名其妙想要佩戴,却没料到箫景鸿会一眼认出。 “朕自然记得。”箫景鸿的笑意更深,还带了些亲昵的调侃。 “爱妃初见便向朕求一死,如何不让朕记忆深刻呢?” 这段属于两人独有的回忆,既是彼此缘分的开始,也涉及不便深谈的前朝之事。 慧妃下垂的羽睫掩盖了眼底的痛苦,再抬眸,只有浅浅的笑意。 “臣妾当初情急莽撞,是皇上宽宏大量。” 两人很有默契地对初遇之事浅谈辄止。 箫景鸿往后依在背靠上,抬手按了按眉心,忽而叹了口气。 “今日朝堂之上,大臣们吵了一早上,到现在,朕都还头疼。” 慧妃袖间的手抬了抬,到底没有起身,只吩咐宫女上前给箫景鸿按摩头部。 含蓄关切道:“政务臣妾不懂,但所谓君仁臣直,想来诸位大人,也是认为皇上乃圣贤君主,所以才言无不尽。” 掌心之下,箫景鸿的眼底划过一丝嘲弄。 挥手让宫女退下,他面露不满,冷哼一声。 “若是政务也罢了,可他们一个个盯着的,都是朕的家务事!” “乔氏有孕才多久?所怀是男是女都难料,他们便开始担心起后位的归属,一个个催促朕早立皇后。” 说到这儿,箫景鸿顿了顿,直视慧妃的眼睛问道:“爱妃以为,这皇后之位,该谁坐才合适?” 明晃晃的试探,慧妃当然不会往刀口上撞。 她知道箫景鸿最厌恶被人牵着鼻子走,当初将协理六宫之权赐给她时,便有言在先。 就是要让她来堵住那些大臣,无后难宁六宫之言。 所以慧妃哪怕无意权势之争,为了向箫景鸿证明她的能力,为了换得苏家的前途,她也尽心尽力。 “臣妾以为,皇后先为皇上的妻子,再是一国之母。” 慧妃的说辞和魏恩一般,“选谁当皇后,什么时候选定,都由皇上的心意而定,才最为合适。” “爱妃还是如此体贴。” 箫景鸿笑了笑,看不出是否信了慧妃这番淡泊明志之言。 只带着几分玩味和厌烦道:“他们都说,乔氏出身低微,不配为国母,又纷纷举荐其他人。” “他们若再如此吵嚷下去,朕倒想看看,朕定乔氏为后,他们又能如何。” 慧妃闻言心头一惊,暗自捏住了交叠的双手,犹豫半晌,到底没有置喙一言。 箫景鸿在承乾宫用了晚膳,说还有奏折没处理完,径直去了御书房。 早已按捺不住的文鸢,待箫景鸿刚走,就立刻出言劝说慧妃。 “娘娘,皇上他可是动了立乔氏为后的心思!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正好您要给夫人回信,也该让苏家为您说话了!” 慧妃重新打开母亲送来的信,又扫了一眼。 顾忌信入宫要过重重关卡,字里行间,明面上确实如慧妃向箫景鸿所言那般,只是一个母亲的肺腑之言。 实则,按照入宫前父亲所授的密语。 这封信的真实含义,是苏太傅向慧妃传达,催促她力争后位。 慧妃让文鸢拿来纸笔,落笔之言,却是在劝苏太傅,替皇上分忧,安抚朝臣,莫要逼迫皇上立后。 文鸢不解问道:“娘娘,您这是为何?” “今日你也看见了,皇上待乔氏虽有些喜爱,但并不至纵容。” 慧妃笔耕不辍,头也没抬道:“依皇上的性子,若大臣苦苦相逼,反而会激他妄下决断。” “此时父亲若顺势推举本宫为后,那只是火上浇油,说不定反而还给了乔氏机会。” 写好信,慧妃递给文鸢,让她速速送出宫,务必要尽快送到苏太傅手中。 魏恩刚从内务府带着人出来,便碰见了赶去宫门送信的文鸢。 他远远投去一眼,并不过问,带着选好的小太监,赶往了枕霞堂。 “妙美人,这是小尹子。”魏恩只挑了一人,让其向乔嫣然行礼问安。 乔嫣然看着小尹子,第一眼便觉得,他比起别的太监,似乎格外高大些。 屋里没有旁人,魏恩言简意赅。 “小尹子会些拳脚功夫,有他在美人身边侍奉,皇上会更放心些。” 慧妃和姜美人以为,箫景鸿决定依旧从内务府补足枕霞堂的人手,是不愿纵容乔嫣然。 却不知,是给她送去了一个知根知底的心腹能人。 第49章 主仆 “魏公公亲自挑选的人,自然让人放心。” 乔嫣然比照素练等人的待遇,先赏了小尹子银钱。 笑容不似平日那般灿烂,显得有几分勉强,和魏恩说话的声音,也低落许多。 “小宁子的事,是我太过冒失,给皇上添麻烦了。” “劳公公代为转达,我会静心在枕霞堂养胎,不再随意走动。” 魏恩闻言不由得多看了乔嫣然一眼。 自打乔嫣然入宫,便得圣宠,有孕前更是隔三岔五就要到御书房露一回脸。 每一次出现,她都如晨曦一般朝气蓬勃,笑容明媚。 时日长了,几乎让魏恩快忘了,那个在皇陵里,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乔红儿。 而现在,乔嫣然许是因为频繁害喜的缘故。 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衣裳都被过于纤细的身段衬托得太过宽大。 秀气的下巴更是只剩了尖尖的一点儿。 入目见怜,让已经办完差事该回御书房复命的魏恩,又多说了几句。 “美人的顾虑,皇上心里明镜似的。” 压低声音继续道:“小宁子是皇上答应您带入宫伺候的,迟早会回到您身边。” “有公公这句话,我这心里便舒坦多了。” 乔嫣然对魏恩的好心安慰回以一笑,比之适才,少了勉强,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当初若非小宁子舍身相护,我未必能再见到皇上。” “看今日姜美人的反应,只怕等他回来前,要吃些苦头了。” 皇宫里,奴才为主子操碎了心常见,主子因奴才而挂怀少见。 同为太监,魏恩更能明白,小宁子遇如此良主有多难得。 真心实意道了句,“吃苦也是奴才的本分。” 送走魏恩,乔嫣然的笑意和柔弱都消失无踪,只余陷入沉思的冷静。 巧慧不知道魏恩和主子单独说了些什么,见主子面色不佳,以为她是因为今日的事烦心。 毕竟今日皇上都开口让小宁子继续留在姜美人身边伺候。 为了一个奴才违逆皇上的意思,哪怕在巧慧看来,也深知不划算。 “当然不能算了。”乔嫣然的回答,几乎没有思考,抬眸认真地看着巧慧。 “你和小宁子不同其他人,你们是跟着我一起入宫的。” “皇陵不比皇宫,虽然清苦但日子也要简单得多。若非因为我,你和小宁子的人生也不会有此变化。” “你们诚心唤我一声主子,我便要对你们负责到底。” 巧慧其实已经做了好,主子会放弃小宁子的心理准备。 但当她听见主子如此坚定地,要护着他们时,巧慧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 “傻丫头,这就算好了?”乔嫣然拿起手帕给巧慧擦眼泪,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 “你呀,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 调侃几句,气氛轻松了些,乔嫣然面容严肃起来,“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姜美人的性子太偏激。” “我若表现得越对小宁子志在必得,她只怕越会阻拦,更何况,小宁子现在还是她手下的奴才。” 巧慧连连点头,在皇陵时,她和小宁子也有过几次接触。 笃定道:“小宁子老实本分,一定会等着主子您的。” “你平日看着老实本分,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心比天高的。” 延禧宫里,姜美人端坐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小宁子。 “说说吧,怎么攀上妙美人这根高枝的?” 小宁子在承乾宫便一直跪着,回到延禧宫,又被姜美人罚跪训话。 额头因为在承乾宫想替乔嫣然说话,磕到红肿,过了几个时辰,已经变得淤黑。 他垂着头,不带任何情绪,平铺直叙道:“选秀时,奴才给妙美人指过一回路。” 这是他和乔主子分别时,乔主子叮嘱他的话。 那时乔嫣然便防患于未然,给了两人入宫后互寻对方一个借口。 身为宫侍,给入宫之人指路是在寻常不过的事。 这种小事不会引人注意,要确认是否属实也无处可查。 姜美人果然没有起疑,不过依旧难消心头气闷。 “如此说来,你一早便认识她。是不是知道她如今圣眷正浓,又怀有皇嗣,就想着背主从荣,良禽择木了?” “奴才不敢。”小宁子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贴在了地上,“奴才卑微至此,不足让娘娘们挂怀。” “内务府来调人,许是妙美人随口提及,并不知奴才已在延禧宫——” “好,好得很!”姜美人忽然抬手,将手中的茶杯狠狠砸向了小宁子。 他本就肿胀的额头,瞬间被砸破,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淌,几乎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也没敢抬手擦拭一下。 “你还是本主的人呢,就一心帮着她乔氏说话!” “内务府的都是见风使舵的狗奴才,你们都觉得她乔氏风光得意,根本不懂,她能有今日,都是皇上错——” “我的好表姐诶!”冯御女得到消息,立刻从延禧宫西殿赶了过来。 一只脚才迈进来,就听见姜美人开口要扯到皇上,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又冲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无关紧要的宫人,都遣了出去。 “我一听你带着小宁子去了承乾宫,就知道你的倔脾气又犯了。” 冯御女的手被姜美人推开,她习以为常,也不在乎,坐到了姜美人身边。 内务府来延禧宫找姜美人要人的时候,她也在。 当时还劝姜美人,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舍一个小太监,成人之美,就能换来妙美人的一份人情。 当时姜美人没反驳,她还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一回表姐。 没想到,人家气性大着呢,瞒着她,直接去慧妃跟前告状了。 第50章 生辰宴之邀 冯御女看了一眼头破血流的小宁子,忍不住直叹气。 苦口婆心道:“都说打人不打脸,咱们身边的奴才,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那日日都是要见人的。” “你把人打成这样,他一露面,旁人便知是被主子责罚。若再传到枕霞堂——” “乔氏知道又如何?我巴不得让她亲眼看见。” 姜美人犯了左性,倔强地仰着头,根本听不进去冯御女的劝告。 “凡是我的东西,哪怕我不要的,砸了碎了,也轮不到旁人染指半分!” “他是你的东西吗?”冯御女也被姜美人的执拗弄得冒起三分火气。 声量都高了几分,“宫里的奴才,论正经主子,只有皇上皇后和太后。咱们现在是在皇宫,不是在姜家!” “妙美人你可以不在乎,那皇上呢,你也不在乎吗?” 冯御女每多说一句话,姜美人的脸就要白上一分。 直到她提及皇上,姜美人高昂的头颅才慢慢垂了下来,眼里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她想起了皇上和慧妃说的话。 皇上笑着夸慧妃心胸宽广,斥责她和乔氏为了一个奴才闹得难看。 姜美人将承乾宫发生的事,颠三倒四地说给冯御女听 抓着她的手问道:“皇上是不是怪我太小心眼了?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冯御女克制住自己想点头的冲动,无奈地拿着手帕给姜美人擦眼泪。 看着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又重重叹了口气。 哄孩子似的,轻声细语:“怎么会呢?皇上日理万机,此事在他看来,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 “只是皇上既然在此事上,对慧妃颇有赞誉。那你日后便可多向慧妃学学,兴许皇上就会看见你的好了。” 若是在刚入宫的时候,姜美人听这番让她模仿旁人争宠的论调,定会连左耳都不入。 可她已经渐渐感觉到了,何谓君心难测。 她以为自己只要捧着一颗真心,便会换回皇上的怜爱。 但事实并不如她所愿。 皇上的厚待给了慧妃,偏爱给了乔氏。 除了她们,宫里还有那么多人,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子入宫,去争取皇上的宠爱。 乱花渐欲迷人眼,皇上如何能从中分辨出,谁才是真正爱他的人。 “这回,我的话,表姐可听进去了?”冯御女见姜美人又不说话了,十分怀疑她是不是又在敷衍自己。 比起慧妃,冯御女更想让姜美人去学学妙美人的手段。 但以表姐对妙美人的抵触,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慧妃作为表姐的参考对象。 “带他下去处理好伤势。”冯“”御女松了口气,吩咐宫女,让人将小宁子带了下去。 又拿出两封相差无几的请帖,将其中一封递给了姜美人。 “这是慎贵人让人送来的,邀咱们去参加她的生辰宴。” 姜美人还有些恍惚,打开请帖随意扫了一眼,并不放在心上,“你之前不是说,咱们要少同慎美人来往吗?” 一提到这个,冯御女又想翻白眼,硬生生忍住了。 没好气道:“那不是之前我想着,咱们可以向妙美人多多示好吗?” “现在你已然把她得罪了,以你的性子,也不会愿意主动去赔罪,那咱们只能另寻出路了。” 后宫妃嫔本就不多,慎贵人的请帖,送到了每个人的手中。 甚至是乔嫣然,都收到了一份。 比起旁人,除了请帖,慎贵人还特地派了心腹宫女,前去向乔嫣然说情。 “贵人说,之前同美人您有过些许误会,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出席此次宴会。” “贵人等着和美人您将误会说开,也借着这场宴会,庆贺您喜孕龙嗣。” “是吗?慎贵人如此,也太客气了些。”乔嫣然笑了笑,手轻轻搭在肚子上,斟酌婉拒。 “只是我害喜得厉害,难闻油腥,只怕去了反倒坏了大家的兴致。” 乔嫣然的拒绝,早在慎贵人的预料之中,她特地教了心腹宫女如何应对。 那宫女不急不忙,又拿出一份定好的菜单,递给乔嫣然过目。 “妙美人请看,贵人早有思量,让小厨房备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肴,还特地问过了御医,确保每一道孕妇都吃得。” 见乔嫣然眉头微蹙,还在犹豫,宫女又搬出她不能拒绝之人。 “此番设宴,太后娘娘也会亲临。” “太后娘娘说,皇上不让美人您办宴庆贺,她这个未来的皇祖母却不能委屈了您肚子里的皇孙。” “名义上是咱们贵人的生辰宴,实则您才是主角,缺谁也不能缺了您。” 长者赐不可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根本没有给乔嫣然拒绝的机会。 她最后只好点头,应下邀约,让宫女向慎贵人回话,“盛情难却,我会按时去向贵人贺喜。” 一番拉扯,宫女心满意足地回钟粹宫复命。 而乔嫣然,在她离开后,同样勾起了嘴角。 问素练道:“曹庆言那头,可安排妥当了?” 素练点点头,笑着回道:“曹公公一直愧疚屡次给美人您添了麻烦,此次恨不得能尽全力,戴罪立功呢。” “他呀,没有更大的利益钓着,哪会因为什么愧疚蹚这趟浑水。” 乔嫣然心里明镜似的,但也不在乎曹庆言答应帮她,是为了什么。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有共同的利益才有长久的朋友。 不多时,巧慧也走了进来,低声禀告:“奴婢亲眼瞧着,小尹子拿着东西,去了御书房。” 乔嫣然满意地点点头,将桌上还留有余温的汤药一口饮下。 苦的脸皱成一团,被巧慧熟练地塞入一颗果脯,才缓和了些许。 “万事俱备,这破药终于是不用再喝了。” 太后费尽心思,让她“怀上龙子”。 孕初期的表象可以通过用药维持,月份再大,却不好操纵。 眼看时机已到,想必很是期待借着慎贵人的生辰宴,将她彻底打入深渊。 却不知,这真相大白的机会,她也盼的脖子都快长了。 第51章 暴雨前的春风 炎天暑月。 慎贵人的生辰宴设在了镜湖水榭之上。 盆盆碗莲妆点席间,含三分水汽的幽香,更去燥热。 后妃十二人,环肥燕瘦,百花竞艳。 无论心头如何作想,看在太后的面上,皆携重礼为慎贵人道贺。 作为寿宴的主角,慎贵人也是特地打扮了一番。 只是她本就勉算清秀之姿,华裳珠翠加身,又一番浓妆艳抹,反而弄巧成拙。 招呼来客,慎贵人笑逐颜开,显然不觉得自己的打扮有何不妥。 “上官妹妹,来这里坐。” 慎贵人冲上官妍心招了招手,将人安排在主桌的位置, 轻按她的肩膀,引她落座后,低声道:“一会儿要做什么,可记住了,别出岔子。” 上官妍心双手紧握成拳,似乎有些紧张,一双眼睛又兴奋地发亮。 点了点头应道:“臣妾明白,贵人放心。” 刚叮嘱完,慎贵人一抬头就看见乔嫣然也来了。 那架势,和慧妃瑛妃也相差不远。 汪贵人和吴御女一左一右将她护在中间,纯嫔则领先一步,隐隐也有相护之意。 她们三人,两人是乔嫣然的好友,一人是她宫里掌事的主位。 对于乔嫣然答应出席参加慎贵人的生辰宴,都抱有十二万分的警惕。 “妙美人,你们可算来了。”慎贵人笑意更深,向纯嫔等见礼起身后,立刻朝乔嫣然探出手去。 “这宴席办得可真雅致。”纯嫔伸手,恰好回握住慎贵人的手,没让她碰到身后的乔嫣然。 左右环顾,夸赞之声不绝于耳,“之前宫里姐妹少,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今日是沾了慎贵人的光。” “纯嫔娘娘哪里的话。”慎贵人见纯嫔如此防备,也不在乎,就这么拉着她和几人说话。 “今日虽是臣妾生辰,可这主角其实还是咱们妙美人。” “这一来是贺她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功,二来也是庆她荣升美人之位。” 话落在自己头上,乔嫣然才笑着向慎贵人颔首致谢。 “蒙贵人抬举,臣妾受之有愧。” 你来我往一番客套,丝毫不见之前有过龃龉。 瑛妃和慧妃同桌,冷眼旁观那头的热闹,手执团扇轻晃,话带三分揶揄。 “这乔氏有孕都一个多月了吧,你就不着急?” “怀胎十月,本宫以为这是常识。”慧妃气定神闲,淡淡回应。 瑛妃被她一噎,扶着鬓间上的簪花翻了个白眼。 她向来看不惯慧妃那副人淡如菊的模样。 乔氏有孕,对瑛妃而言算不上好消息,但她乐得看慧妃吃瘪。 慧妃占着协理六宫,独一份的恩赐,不少人都认为,慧妃是最有望成为皇后的人选。 可偏偏,这头一个有孕的人,是家世最低微的乔氏。 她就不信,待乔氏当真产下皇子,慧妃还会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 姜美人坐在慧妃下首,记着冯御女的提醒,有意观察慧妃的一举一动。 但瑛妃的话,又让她忍不住朝着被众人簇拥的乔嫣然投去一眼。 席间目光纷杂,乔嫣然一概无视。 闲谈完要寻座时,慎贵人单独唤住了她,“太后娘娘吩咐了,她老人家身边的位置,要留给妙美人。请吧。” 闻言,汪如眉第一个拧起了眉头,起身想要陪着乔嫣然去坐主桌。 乔嫣然却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下压,点点头道:“好,客随主便。” 一会儿主桌的热闹,还是少牵连汪姐姐和吴妹妹为好。 主桌只留有四个位置。 太后居上位,人未至,座位还空着。 太后左首是慎贵人的位置,右首便是点名给乔嫣然特地留的。 而乔嫣然身旁,还坐了一个上官妍心。 上官妍心见她走近,立刻起身,记着慎贵人的叮嘱,露出奉承巴结的笑意。 “臣妾见过妙美人。” 短短一个月,乔嫣然便从宝林进封美人,恰好压了她一头。 上官妍心心里自然不服气,但一想到今日的好戏,笑容又变得真挚起来。 乔嫣然看着她,没应声,直接绕开她,坐了下来。 其余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地投向了主桌。 见上官妍心被乔嫣然无视,想起之前两人的过节,隐约发出悉悉索索的嗤笑之声。 上官妍心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拳头握得更紧,总觉得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充满了轻蔑和鄙夷。 乔嫣然有孕一个多月以来,众人都以为,皇上总该将心思分到其他人身上了。 没想到,皇上入后宫的次数寥寥无几,乔嫣然不能侍寝,竟还占了一半。 而上官妍心,依旧是众妃中,唯一一个还没侍寝之人。 “妙美人别介意。”慎贵人见上官妍心的唇抿着难以启齿的模样,心里暗骂一句没出息。 安抚乔嫣然道:“上官妹妹和咱们一桌,也是我想着正好可以将之前的误会说开。” 一会儿上官妍心还有用,慎贵人只能自己拉下脸来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 这座次若说不是鸿门宴,在场之人都不会信。 乔嫣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既是顺应本心,也是有意给上官妍心难堪。 好让慎贵人认定,她对假孕一事毫无察觉,是她们砧板上的鱼肉。 “慎贵人既说是误会,臣妾也不好反驳。”乔嫣然语气冷淡,眉眼间尽显傲气。 瞥了一眼尴尬地站在自己身旁的上官妍心,“只是,轻飘飘几句话,就想摒弃前嫌,臣妾只怕没这么好的气量。” 乔嫣然的反应,果然让慎贵人更加放心。 见她的不快都是冲着上官妍心去的,慎贵人更是满不在乎,暂且都从了乔嫣然的心思。 笑着问道:“既如此,妙妹妹不妨直言,想要让上官妹妹如何给你赔礼道歉?” 乔嫣然闻言,目光缓缓将上官妍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直盯的上官妍心后背发凉,额角生汗。 才勉强开口道:“看在慎贵人的面子上,臣妾也不想多刁难上官才人。” “都说祸从口出,入宫之日,太后娘娘便对上官才人施有教诲,可惜才人似是没领会太后娘娘的一番苦心,这嘴依旧利害。” 第52章 没用早膳?扇得响些 乔嫣然看着敢怒不敢言的上官妍心,微微一笑。 “既然嬷嬷赐教,上官才人不放在心上,那今日,便请才人自食其力。” “自己掌嘴,直到太后娘娘驾到。想必娘娘若见才人如此,也会赞叹才人是个孝顺听话,牢记她教诲的好孩子。” 众妃闻言,一时间,都难抑私语窃窃。 掌嘴在宫里不算伤害性很大的刑罚,但侮辱性极强。 此前太后命嬷嬷掌嘴上官妍心,好歹也占了长辈教训晚辈的理。 乔嫣然虽位份高上官妍心一阶,但并非一宫主位。 她的责罚,上官妍心完全有理由不服从。 可上官妍心刚想反驳,就看见了慎贵人警告自己的眼神。 乔嫣然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并没有多少得意,而是透过上官妍心,看见了她的生母。 从前在上官府,母亲便时常被上官妍心的母亲,她的嫡母如此羞辱。 母亲容貌出众,嫡母心气不顺,便让她当着所有下人的面,自己掌嘴。 彼时,乔嫣然往往会被嫡母罚跪在侧,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受尽折辱。 而上官妍心,则被嫡母抱在怀里。 看戏似的,不仅兴致勃勃,还嫌巴掌声不够响亮。 “上官才人没用早膳吗?”乔嫣然撩起一缕耳发,做侧耳倾听状。 “一点儿声响都听不见,如此草率,如何显得才人孝心淳厚呢?” 慎贵人心里觉得乔嫣然在鸡蛋里挑骨头,但却依旧催促一脸屈辱的上官妍心。 “继续,手上力道大些。” “啪!”上官妍心颤抖着,又扇了自己第二个耳光,眼眶里已是蓄满了眼泪。 太后未至,掌嘴便不能停。 她一下接着一下,眼睛死死地盯着乔嫣然。 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做的事,才能忍得住这一时的屈辱。 席间,吴御女觉得氛围有些奇怪,低声和汪如眉说话。 “汪姐姐,我怎么觉得,乔姐姐今日的做派有些不像她?” 她倒不是可怜上官妍心,毕竟上官妍心之前可还怂恿过慎贵人,对她施以惩戒。 只是担心,众目睽睽之下,乔嫣然对上官妍心如此责罚,会将事态闹得太大,不好收场。 汪如眉也有同样的感受,不过想起适才乔嫣然悄然捏了捏她的肩膀,和那声低声的安抚。 她还是决定相信乔嫣然不会无的放矢。 “乔妹妹心里定是有数的。” 倒是纯嫔看出了她们俩的担心,笑着给她们答疑解惑。 “这宫里,出风头比没风头要好。” 纯嫔以扇掩面,轻笑道:“她们只会觉得,上官其人,不仅轻狂无脑,还柔弱可欺。” 都说人善被人欺,在这宫中,却常见自轻自贱被人欺。 上官妍心面对只高她一阶的妃嫔的惩戒,甚至不敢为自己辩驳一句。 旁人不知她心中欲扬先抑的把戏,只会觉得,她说人人都可踩一脚的软柿子。 “无论出身高低,得宠与否,你们呀,都得记着,要留一份心气。” 纯嫔的语气变得有些幽深,“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这心气若没了,人也就废了。” 这话完全不像平日笑眯眯,似乎什么都无所谓的纯嫔能说出口的。 汪如眉最先领会她的好意,领着吴御女向纯嫔道谢。 “臣妾多谢娘娘赐教。” 这番指教点到即止,纯嫔拿下扇子,和两人品起茶点来。 她这番肺腑之言,也是投桃报李。 近来皇上常来储秀宫,虽大都是奔着枕霞堂去的,但她到底也沾了光。 “太后娘娘驾到——” 太监尖声唱礼,上官妍心即刻停手,可两边脸颊,已是肿红一片。 众妃纷纷收起看好戏的目光,起身向被宫侍簇拥而来的太后俯身行礼。 齐声道:“臣妾,向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越过众人,直奔主桌而去,亲手握住乔嫣然的胳膊,将她扶起。 语气和蔼可亲,“你有身子的人了,无需在乎这些虚理,快坐下。” 太后的手冰凉,哪怕在暑日,也让乔嫣然感到不适,仿佛被毒蛇缠绕住了手臂。 面上,她乖巧谢恩,依旧坚持扶着太后坐下,自己才跟着落座。 “好了,都坐下吧。”太后收回手,这才免了众人的礼。 上官妍心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头也深深垂着,不愿抬起。 她脸上的红肿太过显眼,太后也难以装作看不见。 开口问道:“上官才人这脸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娘娘的话。”乔嫣然自然地接过话茬,笑着替其解释。 “才人她是想起了入宫时,娘娘您一番苦心赐她的教诲。” “今日借着慎贵人的喜庆,温习您的慈爱关怀。” “噗嗤——”这话实在促狭得很,瑛妃闻言,直接笑出了声。 其他妃嫔,也有偏头清嗓子,不时耸肩的。 上官妍心本就发热的脸,更是被气血冲头,烫得厉害。 为顾全大局,还只能挤出一丝难看的笑,附和乔嫣然的话。 太后哪里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小九九。 不过同慎贵人一样,只把上官妍心当刀子使,哪会在乎刀子的感受呢? “原来如此,日后你记在心里就好,这面上的工夫还是作罢吧。” 上官妍心掌嘴的事,便如此被一句话轻飘飘地揭过。 太后笑着又侧首同乔嫣然说话。 “哀家命人从国寺特地请回了一尊送子观音,是主持亲自开光的,定能护佑你母子平安。” 介绍完,太后示意宫人将一尊半人高的送子观音抬了上来。 整座观音由玉石雕刻而成,洁白无瑕。 抬着观音的两个宫女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宝贝。 途经上官妍心时,变故忽生。 第53章 止不住的鲜血 御书房外。 一个蓝衫子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守在殿外的傅青山见状,刚要斥责他,宫中不可疾行,那小太监就一个不慎摔在了他面前。 “发生了何事,急成这样?”傅青山搭了把手将人扶起,瞧小太监的面孔并不眼熟。 小太监来不及道谢,借他的力爬起来,一边往里赶,一边高声禀告。 “皇上,妙美人她,见血了!” 傅青山闻言,猛然回头,紧紧盯着小太监的背影。 搭在佩刀上的手,瞬间攥紧,用力的指节泛青白之色,青色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缠绕在了一起。 殿内,魏恩看着一脸焦急,跪在地上的小尹子,板着脸略带责备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说清楚些。” 箫景鸿原本在写字,提笔停顿一瞬,又去沾墨。 气定神闲的像是对乔嫣然毫不在意一般。 小尹子只好言简意赅地重述一遍,“慎贵人生辰宴上,太后娘娘赠妙美人一尊白玉观音像,抬上来时,被上官才人撞倒。” “观音像砸在了妙美人身上,立时就,见红了......” 大滴的墨汁顺着笔尖落在了纸上,洇染成团,让原本锋利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狼毫被随意扔在桌上,顺滑的笔尖戳成两半。 箫景鸿拂袖大步往外走去,魏恩立刻跟上,小尹子也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皇上,可要末将带人伴驾一同前往?” 在外等候多时,心跟油煎一般,面上强作镇定的傅青山,快语请示。 箫景鸿没看他,只颔首同意。 倒是魏恩多看了傅青山一眼,意味深长。 镜湖水榭附近的偏殿内。 乔嫣然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却遮挡不住浓浓的血腥味。 今日的情形,她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会这么痛。 自从她因“有孕”不再服用姜御医的美容药膳后,小禄子便在安胎药里动了手脚。 起初和之前的用药没有差别,都是为了延缓她葵水的到来,以及让她有轻微的呕吐反应。 最近几日,药材有了变化。 姜御医说,和之前药效相反,有活血化瘀之用,是想让她推迟到葵水发作。 因为强行延后,所以在外力作用下,会产生和小产类似的出血反应。 又逢慎贵人大办生辰宴。 乔嫣然便猜到,太后她们,定是想让她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失去这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 原身的体质强健,乔嫣然附身后,也来了好几次葵水,连轻微的不适都没有。 这一次,虽说可能和用药有关,出血会多一些。 但痛到开始头晕心慌,绝非是正常情况。 崔院正诊完脉,绕过屏风去向太后回话。 趁着这个空档,乔嫣然一把抓住守在她身边的汪如眉的手。 “汪姐姐,去太医院,叫,叫姜御医......” 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汪如眉附耳听清后,顾不得任何,起身立刻往外冲了出去。 殿内,所有后妃都聚集于此,心思各异地等着御医的诊断。 但崔院正只一脸严肃地低声向太后禀告,她们抓心挠肝,却一个字都没听见。 太后沉着一张脸,也没有开口向众人讲述的意思,只道:“一切等皇上来做主。”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屏风后,汪如眉闷头往外,眼见要跨过门槛,却被上官妍心拽住了胳膊。 上官妍心脸上的红肿还未消,明显不怀好意的神情更显得她面目可憎。 “汪贵人这是要去哪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您还是和大家一起——” “啪!”汪如眉抽出胳膊,反手又给了上官妍心一巴掌。 情急之下,威力十足,直接让上官妍心的嘴角溢出了一抹血色。 “我去哪儿,还轮不着你一个才人过问!” 两人的动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太后闻言,抬起眼皮,徐徐问道:“那哀家,可能过问?” 言罢根本不等汪如眉回答,抬了抬手,示意慈宁宫的人,将整个大殿都围住。 不顾汪如眉的恳求,专横道:“所有人,都留在殿内,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可擅自行动。” 屏风内,吴御女当机立断,将手里给乔嫣然擦拭汗水的帕子,塞给了巧慧。 “你们守好乔姐姐,我去太医院。” 趁着慈宁宫的宫人还聚集在门口,直接推开窗户,踩着踢翻的架子翻了出去。 巧慧拿着手帕,不停给主子擦拭汗水,可根本擦不干净。 素练则不时掀开被子一角,观察乔嫣然的出血状况,脸色也不复平日的沉稳,越来越严峻。 主子根本没有怀孕,怎么会和小产一样,出血如此严重? 就算她们不通晓医理,也知道,人出血过多,是会死的。 正当众人满腹疑惑,六神无主之际。 忽闻殿外,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皇上驾——” 到字还未出口,箫景鸿已经大步跨过了门槛。 一进殿,他就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联想到小尹子的话,脸色沉如玄墨。 隔着屏风,箫景鸿先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走到了太后面前。 “母后,发生了何事?乔氏肚里的孩子——” “孩子?哪有什么孩子。”太后打断箫景鸿的话,冷笑连连,还带着被愚弄后的恼羞成怒。 看了一眼崔院正,轻抬下颚,“崔院正,你来说吧。” “是。”崔院正转身躬身向箫景鸿回话。 “皇上,微臣已给妙美人诊脉确实,美人她,并无身孕......” 此话一出,反应最大的,是被拦着,没能闯出去的汪如眉。 她几步上前,跪在了箫景鸿脚边,情急泛红的眼睛,瞪向了崔院正。 “乔妹妹流了那么多血,还痛得厉害!若非小产,怎会如此!” 崔院正并没有被反驳的慌张,依旧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并且也向箫景鸿下跪认错。 “妙美人出血,是因葵水迟至,并非小产。” “还请皇上明鉴,此前是微臣无能,被妙美人刻意营造的脉象蒙蔽,错下诊断。微臣甘愿领罚。” 第54章 命悬一线 崔院正的话一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话已经十分直白,就差没道破,乔嫣然假孕争宠四个字了。 后宫妃嫔为争宠用假孕的手段,屡见不鲜。 此事可大可小,全看皇上的心思。 但放在眼下的庆国后宫,情况又要更为严峻几分。 慎贵人见皇上并未追问驳斥崔院正的判断,大着胆子开口,道破了崔院正的未尽之言。 “这女子有无怀孕,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乔氏此举,难道是为假孕争宠?” 言罢又做作地掩唇摇头,“这也说不通啊,皇上对乔氏的宠爱,有目共睹,她何必犯如此糊涂,崔院正可是诊断有误?” “微臣此前诊断妙美人有孕,确实是误判,可今日,绝无误判的可能。” 身为大夫,话不说绝对是他们这一行不宣之于口的规矩。 崔院正如此笃定,足以证明他所言的说服力。 “太医院亦有案例记录,前朝也曾有妃嫔,服用活血和毒性药材,伪造怀孕假象。” “如此营造的脉象,和滑脉高度相似。所以,微臣此前才会误判妙美人有孕。” 崔院正说完,怕皇上不信,又补充道:“除了微臣,姜御医也曾给妙美人诊脉过,他亦断妙美人有孕,可见其细微难辨。” “皇上有言在先,诞长子者立为后。” 太后幽幽开口,手重重地拍在膝上,像是愤怒,又像是遗憾。 “乔氏此举,不能以争宠定论。她分明是意在后位。” 戏台子已搭好,以太后为首,几人轮番上演,打定主意,要让乔嫣然,再无翻身的机会。 上官妍心故意顶着一张让人看不过眼的脸也凑到跟前。 大着舌头添油加醋,佯装不解问道:“臣妾愚钝,可这假的做不了真呀。” “妙美人假孕在前,自然无法承宠。待足月后,怎么变出个孩子来,骗取后位呢?” 没有人回答上官妍心的问题,但所有人内心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答案——狸猫换太子。 这可是动摇国本的罪名。 纯嫔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帮乔嫣然说话,可见三言两语间,事态已经不是几句话可挽回的,便紧紧闭上了嘴。 只有汪如眉,大声驳斥上官妍心的疑惑。 “你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上官妍心被她吼得抖了抖,委委屈屈向箫景鸿投去一眼,“臣妾只是把心中疑惑道明,也没说妙美人的不是,汪贵人何必如此。” 箫景鸿除了开头问太后发生了何事,便没有再开口,也没有阻止众人的七嘴八舌。 汪如眉心急如焚,忽然将一根被她塞在怀里的手帕摊开,直接抖露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她本打算拿给姜御医的东西。 “皇上,这是乔妹妹的血。” “此事牵扯甚深,臣妾恳请皇上,先救下乔妹妹的命吧!” 赤红的手帕,将屏风之后的惨状,血淋淋地展示在了众人面前。 与此同时,还传来乔嫣然实在忍受不住的痛呼声。 声声凄厉,让人不忍卒闻。 箫景鸿原本静观其变的一颗心,仿佛被用力攥了一把。 起身直接拽着崔院正的领子,将年过半百的御医,拖到了屏风之后。 “皇上,求求您,救救主子吧!” 巧慧和素练见箫景鸿露面,都跪了下去。 巧慧抬头已是泪流满面,而素练身边,用来清理血迹的木盆,内里的水已被带血的帕子彻底染红。 “崔院正说主子只是来葵水,可主子一直血流不止,疼得厉害!” 箫景鸿先看见的,是乔嫣然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比在皇陵那回,还要苍白的厉害。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另外一张,同样虚弱的面孔。 “皇上,好疼。” “二皇子,好疼。” 不同的称呼,同样痛到发不出声。 但箫景鸿却一眼看出,乔嫣然对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形,说了什么。 “止血!”箫景鸿将崔院正几乎扔到了床边。 继而坐到床头,伸手准确无误地紧握住乔嫣然颤抖不已的手。 “别怕,朕在呢,别怕。” 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依旧发颤。 箫景鸿以为是乔嫣然疼得发抖,却不知,他自己同样难以自持。 崔院正被拖得连滚带爬,感受到箫景鸿周身的戾气,一个字也不敢多言。 颤颤巍巍的,重新给乔嫣然把脉。 这一把脉,他再不见老大夫的沉稳,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皇上,妙美人她,她起初确实是葵水,可现在,现在,应该是急腹症伴随内出血......” “朕让你赶紧治好她,不是让你在这儿和朕掉书袋!” 箫景鸿的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一眼都没看崔院正,只盯着乔嫣然的脸。 崔院正有心解释,却无可奈何,只能转头吩咐药童,速速回太医院取药。 心里却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想来是妙美人腹部遭受重创,远比他预料的更为严重。 起初只想着道破她假孕的事实,却没想到,她的出血早已不是因为葵水迟至。 若早先准备充足,现在用药,或许还可救命。 可现在让人回太医院取药材,一来一回,妙美人的血只怕早已流干了。 文心探听了屏风后的情况,悄然移步到太后身边,附耳禀告。 得知乔嫣然已是命悬一线,太后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今日事发突然,皇上在已知乔嫣然假孕的情况下,还表现出对她的在乎关心,是太后始料未及的。 她不免有些担忧,就算将假孕之事扣在了乔嫣然的头上。 皇上当真会为此龙颜大怒,重重责罚乔嫣然吗? 现在看来,这乔嫣然,实在是天要亡她。 观音象击其腹,本只是为了引她葵水,暴露她并未怀孕的事实。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皇上再喜欢她,待她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 屏风后。 乔嫣然感觉越来越冷,这股冷意,甚至盖过了腹痛。 头晕让她的意识也难以保持清醒。 不知真实还是梦境,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叫她。 “心儿,坚持住,心儿,药马上就到。” 第55章 毛遂自荐 “姜御医,救命!” 吴御女一路狂奔到御医院,只说了短短五个字。 早有准备的姜御医便起身,带上背着药箱的女儿姜医女,紧跟吴御女的步伐,赶往镜湖水榭。 路上,吴御女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姜御医转述乔嫣然此时的状况。 急中生乱,原本年岁就不小的姜御医一个踉跄,竟然扭伤了脚踝。 眼看再耽搁就要贻误诊治的时机。 姜御医面色发沉,将女儿的手按在了药箱上。 “妙美人的病,是急腹症伴内出血,这病,你会治。” “药和银针具备,辛娘,快去。” 姜医女闻言,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点点头继续往镜湖水榭跑去。 甚至把已经耗尽大半力气的吴御女都远远甩在了身后。 终于,看见了被人围绕的水泄不通的偏殿。 姜医女高举父亲的令牌,大声道:“我乃太医院医女,特来为妙美人治病!” 从殿内特地到殿外守着的文心姑姑闻言,一声令下,让慈宁宫的宫人前去阻拦姜医女。 嘴里还振振有词,“医女并无品阶,如何专职给主子治病?只怕是别有用心,把人给我扣住了!” 偏殿当下严峻的情形,吴御女并不知情,一路带着救兵狂奔,没能提醒姜医女要救乔嫣然,只怕是关隘重重。 “让我进去,我带了药和银针,再耽误下去,妙美人就真的危险了!” 姜医女挣扎不已,却抵不过好几个力大的嬷嬷的束缚。 听她说带了能救妙美人的东西,文心姑姑冷笑一声,只当没听见。 正要下令,让人将姜医女带远些,免得给了她可乘之机。 一把寒光凛凛的刀,忽然搁在了文心姑姑的肩头。 着一身轻甲的傅青山,目光灼灼,紧盯姜医女死死护住,没被抢走的药箱。 冷声道:“放她进去。” 刀刃逼近,文心姑姑也没完全慌神,只面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她不认识傅青山,但却认得出他这身行头,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 傅青山和乔嫣然的关系,她更是无从知晓。 只当傅青山如此,是行皇上之令,虽咬牙切齿,也不敢反抗。 身上的压力才一轻,姜医女还没直起身,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扶住。 “我带你进去。” 耳边响起沉稳的声音,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姜医女在傅青山的护送下,顺利进了偏殿。 殿内太后不善的目光和其他妃嫔的窃窃私语,两人皆充耳不闻。 此时此刻,不约而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下乔嫣然的命。 “皇上,臣女有把握能救妙美人——” 姜医女毛遂自荐,甚至顾不上给自己留有余地。 额头紧紧贴在乔嫣然掌心的箫景鸿闻言,猛然抬头回望。 见到姜医女的一瞬间,就想起了她的父亲是姜御医。 “皇上,此女不过是太医院打杂的低阶医女,医术并不可信!” 崔院正见姜医女背着药箱,又见她如此自信,便猜测她定然带了对症的药材。 适才所见,他已明显觉察,皇上对妙美人的在乎,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若他能救下妙美人,定能戴罪立功。 姜医女快速瞥了一眼乔嫣然的脸色,见她已然是坚持不住了。 语速飞快为自己证明。 “臣女母亲便因此症病逝,臣女师从父亲,应对此症不知演练了多少回。” “臣女有信心能救活妙美人,如若不然......以命抵命!” 立生死状,是她唯一想到的筹码。 再看崔院正,果然不敢说出这样决绝,自断后路的承诺。 “你来。”箫景鸿短促有力道,又指着崔院正。 “你给她打下手,若期间敢有异心妄动,格杀勿论。” 给一个不入流的医女当助手!? 崔院正脸都憋成猪肝色了,却也不敢不从,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冷眼旁观,想要看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如何断送自己的生路。 姜医女请离了所有不必要的人员,包括皇上在内,以确保环境的干净。 她先施针唤回了乔嫣然的些许意识。 “妙美人,臣女会竭尽全力,你一定要坚持住。” 乔嫣然本已经陷入昏迷,此时醒来,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更为剧烈的疼痛。 这份疼痛让人恨不得一觉不醒,但超出常人的求生意志,还是让乔嫣然保持了清醒。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对姜医女眨了眨眼,以示自己听进去了。 “开始吧。” 姜医女深吸一口气,抽出一根银针,准确无误地捻进对应的穴位。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辰。 吴御女才和拖着伤脚的姜御医,赶到了镜湖水榭。 原本和乔嫣然同处一殿的太后等人,被挪至了另一侧的偏殿。 吴御女一眼看见汪如眉,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大口大口地喘气。 “乔,乔姐姐她,她......” “姜医女还在救治,暂且不知情况如何。” 汪如眉又是担忧又是庆幸,抬手给吴御女抚背顺气。 “多亏你机灵,先出了偏殿,不然只怕这姜医女赶来,就来不及了。” 汪如眉的话一点吹嘘之意也无。 被崔院正派去太医院取药材的药童,现在还没回来。 若她们只能指望着崔院正,只怕已经看到了结果。 姜御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前去向皇上复命,也是为了打探女儿的情况。 他力挺乔嫣然,是因为两人有着共同的来处,也等于有共同的把柄。 假孕一事,虽是乔嫣然决定借力打力,但他在其中,也起到了助推的作用。 若乔嫣然有个三长两短,姜御医便是太后断定她自谋假孕的替罪羊。 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前途,姜御医是十成十的,祈愿乔嫣然平安无恙。 但因为变故,现在负责救治乔嫣然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女儿。 姜御医自然心里又多了一层担忧。 “皇上,臣恳请一道入内为妙美人治病。” 箫景鸿见到姜御医,连面对姜医女的那点犹豫都没有了,直接点头同意。 姜御医一瘸一拐地走向乔嫣然所在的偏殿。 第56章 打入冷宫 姜御医才去了另一个偏殿,不多时,却又匆匆折返。 殿内所有人,无论对乔嫣然如何态度,都关心着结果,目光纷纷投向姜御医。 姜御医却一脸肃容,难辨哀乐。 只近身低声向箫景鸿一人回话。 “皇上,血已经止住了,但是,妙美人亏空太多,现在只算吊住了命,若要治愈,还需一样东西。” 箫景鸿自己都没察觉,因为姜御医的话,自己的呼吸才顺畅了几分。 紧跟着问道:“需要什么,朕派人立刻去取。” “需要一颗,九转还魂丹。”姜御医说完,垂首待命,心里却不抱太大希望。 在心里直叹气。 若他们能再早到一炷香,妙美人兴许现在已经转危为安了。 可恨那崔院正,早早来了镜湖水榭,别说对症药材了,就连针灸所用的银针都没带! 这才导致止血的时机太晚,让妙美人伤了根基。 他所言并非推辞,那九转还魂丹,确实对妙美人有大用。 可偏偏,那却是太医院的至宝,只剩两粒,只供皇上所用,汇集数种珍稀药材的保命之物。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九转还魂丹就能让垂死之人再活一个月。 妙美人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点儿喘息之机,再配合后续的调养,才可完全康愈。 可皇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美人,还是一个,已经确实并未怀有龙嗣,甚至涉嫌假孕的美人,牺牲一颗救命的丹药...... “魏恩,派腿脚快的,即刻去太医院取药。” 箫景鸿将自己的令牌扔给了魏恩,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便做出来决定。 姜御医猛然抬头,连不得直视天颜的规矩都忘了,一脸的不可置信。 魏恩则立刻领命去办。 在场之人,腿脚快的,自然是习武出身的御前侍卫。 他看了一眼带来的侍卫们,眼神在傅青山身上停顿了一瞬。 他记得,从御书房离开时,就是此人向皇上请示是否需带他们伴驾。 也是他,将姜医女一路护送进殿。 “拿着令牌去太医院取九转还魂丹。” 魏恩将令牌交给傅青山,言简意赅,“妙美人急需此物救命。” 傅青山紧握令牌,甚至连一个是字都没应承,抬脚便朝着太医院狂奔。 事实证明,魏恩的选择没有错。 傅青山一来一回,还要算上他和太医院的人对接的时辰。 比吴御女和姜御医父女,快了近乎大半的时辰。 九转还魂丹因为太过贵重,所以装护它的外物也十分特别。 心神不宁,一直捻动佛珠的太后,一眼看见了那个盒子。 拿着佛珠的手重重拍在桌上,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箫景鸿。 “你为了一个乔氏,竟然动用了九转还魂丹!?” “你知不知道,你父皇病重,就是靠着它才得以续命,如今只剩两颗,你怎可挥霍!” “不是还剩一颗吗,母后何必如此过激。” 箫景鸿神情淡淡,看向鬓间已生华发的太后,意有所指。 “九转还魂丹是宝物,可也并非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迹,不过是有吊命之用。” “儿臣自诩还算年轻,并不急需此物,既如此,拿来救乔氏的命,又何妨?” 你年轻,可哀家已经老了! 太后嘴皮颤抖,险些把心里话吐露出去。 九转还魂丹,按理来说,是皇帝特用之药,因为实在太过珍贵,哪怕是天家,也难制成一颗。 但若皇帝允许,这药也是用在旁人身上过的。 这样的特例,历朝历代,屈指可数。 一颗用在了国之重臣之身,两颗用在了皇后之身,还有三颗,为先代的太后所用。 年事已高,亲眼目睹先帝被病痛折磨的太后,心里自然有为自己考量。 她早早便盯上了九转还魂丹。 想着还剩两颗,若自己当真有什么意外,以母子情谊,想来也能得到一颗续命。 她倒是没想过两颗占为己有,身为帝王不可能不为自己的性命留后路。 但现在,那药却用在了乔氏这个,本就该死的人身上。 无异于从她身上,挖下一块肉,心疼得直抽气。 “这救命的宝贝,哪里嫌多!文心,你去,把九转还魂丹取回来!” 太后急切的催促下令。 可文心才要迈步,便被魏恩伸手拦住。 太后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则摆出了一副为母顾子的姿态来。 “鸿儿!母后如此坚持,还不是为了你——” “母后既是为了儿臣,那不妨,先向儿臣解释,乔氏假孕之事,来龙去脉,到底如何。” 箫景鸿不急不忙地开口,一句话便将太后定在了原位。 “事关皇家子嗣,比一颗不知能否派得上用场的丹药,可重要多了。” “这事,这事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太后心头一跳,强装镇定道。 “是那乔氏,心思不纯,服药假孕在先,她犯的可是欺君之罪!” “至于今日宴席上的意外,哀家现在看来,倒像是苍天有眼。” “让乔氏露馅的,是哀家特地命人开过光的送子观音像。定是观音大士有感,乔氏并无身孕,所以才降下神罚。” 太后越说越顺畅,越说越笃定。 她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想着每一环都没有出差错。 就算乔氏今日命大没死,但这欺君之罪一定,她也再无出头之日了。 “哦,这样。”箫景鸿不置可否,只问道:“那依母后看,乔氏犯下如此罪行,该如何处置?” 处死二字已在太后嘴边,文心姑姑在其身后轻轻咳嗽一声,以作提醒。 待乔氏定罪后,皇上的态度如何,她们并无十分把握。 以现下看来,皇上对那乔氏的在乎,已让人不能轻视。 太后会意,顿了顿改口道:“她想来也是为固宠而行差踏错,哀家觉得,打入冷宫,留她一条性命,便已算是天家宽容。” 到最后,箫景鸿也没说自己的看法。 只在姜御医,满面笑容地走出来,禀告妙美人已无大碍后。 当着众妃的面,下了一道,让她们始料未及的旨意。 “乔氏假孕争宠,最大恶意,即日起,打入冷宫,以儆效尤。” 第57章 冷宫如此? “醒了,主子醒了!” “快,端水来!” 乔嫣然缓缓睁开眼,愣了半晌,才转头看向喜极而泣的巧慧。 旁边还站着,捧着温水,同样笑容满面的素练。 她被慢慢扶着靠坐在床上,偏头饮了些水,润了润干涸的嗓子。 环顾四周,才发现身处陌生之地。 “这是哪儿?” 素练放好杯盏,柔声答道:“是冷宫,不过主子莫担心,养好身子最要紧。” 冷宫?乔嫣然扶着还有些发晕的头,一眼扫过室内。 虽装饰不多,但一应家具应有尽有,甚至她身下的床榻,还是黄花梨的。 屋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窗口还放了几大盆冰,让室内保持清凉,没有半点暑气。 饶是乔嫣然前世没踏足过冷宫,也知道那绝非舒适的好去处。 她还没理清思路,肚子先咕咕作响。 “主子稍等,奴婢这就去给您端吃的来。”巧慧用袖子擦去脸上的眼泪,转身就往外跑。 才到门口,正好撞见了提着食盒走进来的汪如眉。 汪如眉越过巧慧看见了坐在床上的乔嫣然,将食盒递给巧慧,快步上前。 “妹妹可算醒了,饿了吧?我带了清粥和红枣母鸡汤。” 乔嫣然此时满腹疑惑,但虚弱和饥饿之感,让她口吃生津。 来不及细问旁的,先埋头苦吃。 才喝了一口粥,她便惊讶道:“这是储秀宫小厨房的手艺?” “你这嘴当真是厉害。”汪如眉笑着点点头,又亲手给她喂了一口撇干净了油的鸡汤。 知道乔嫣然此时定然不解颇多,汪如眉便在她用饭时,娓娓道来。 三日前,箫景鸿下令将乔嫣然打入冷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在场之人亲眼目睹,箫景鸿对乔嫣然有多在意,就连太后也没料到这结果。 太后还以为,陷害乔嫣然一事败局已定,心里都琢磨着,要把上官妍心推出来背锅了。 “我和吴妹妹,求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似乎早有预料,虽未更改旨意,但允了我和吴妹妹可入后宫探望。” 经过这三日的观察,汪如眉渐渐放下了对乔嫣然的担忧。 冷宫被魏恩带人清扫打理干净,布置妥当,才将昏迷不醒的乔嫣然挪了进去。 宫外有御前侍卫,以看守的名义,将冷宫保护了起来。 宫内,还有姜医女留守,负责给乔嫣然继续治病用药。 枕霞堂的宫人,则只留了巧慧和素练在乔嫣然身边侍奉。 汪如眉感慨道:“皇上此举,分明是要将你保护起来,在你彻底痊愈前,免受旁人打扰。” “只是,你怀孕怎会是假?太后慎贵人之言,我自然不信,你到底瞒了我和吴妹妹什么?” 乔嫣然从汪如眉口中,得知了箫景鸿对她的态度,便心安许多。 至于将她打入冷宫,如此看来,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既是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也是为了能将假孕一事,从头到尾彻查清楚。 这三日,想必太后一党,定会因为扳倒她这个眼中钉而得意。 她们一旦放松心神,才会露出更大的马脚。 “怀孕是假,将计就计也是我无奈之举。” 乔嫣然讨好地冲汪如眉笑了笑,伸手抚平汪如眉紧皱的眉头。 “此局既成,必定牵连甚广,不告诉姐姐和吴妹妹,也是我怕牵连你们......” 见汪如眉依旧不满,乔嫣然又补充保证道:“姐姐放心,此局已破,皇上那边,定然已经收到了全部的证据。” 这头她才稍作安抚,得了消息的吴御女又赶了过来。 比起性子直爽的汪如眉,吴御女不会开口责怪乔嫣然隐瞒她们。 只会在一旁,看一眼她,再长叹一口气,活像个被薄情郎辜负了的深闺怨妇。 直到姜医女入内,说要给她施针治疗,汪如眉和吴御女才暂且放过乔嫣然一马。 乔嫣然换上单薄的衣衫,平躺着舒展四肢。 姜医女为她施完针,她才开口:“多谢你救了我的命,都说大恩不言谢,往后但有所求,你只管开口。” “父亲说,美人的命就是我们姜家的命。便不为这些,治病救人也是臣女的本分。” 姜医女宠辱不惊,并没有趁机提出要求,反而带着淡淡的欣慰。 “臣女母亲,便因和美人同样的病症而亡,这是臣女一生的心结。” "女子从医,世间多有偏见,便是臣女入了太医院,也难改变此种困境。" “能救下美人,臣女既解心结,也得到了太医院御医们的认可,臣女已经得到了很多。” 乔嫣然在心里感叹姜医女心性纯良,是当真医术和德行并有的好大夫。 她没再坚持要立刻报偿姜医女的救命之恩,只是在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比起因男女大防,看病诊治十分不便的男御医而言,有一个医术精湛的女医,自然更多一重保障。 “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医术,付出的努力定然比那些太医院的御医更多百倍。” “不说高人一等,你至少也配得上和他们同等的地位和待遇。” 姜医女只当乔嫣然在安慰她,笑着道谢,并没将乔嫣然的话放在心上。 用过药后,乔嫣然开始犯困。 连晚膳都没用,就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渴醒,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缝。 正想唤巧慧,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她的面前。 “皇上......”乔嫣然先提了一口气,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是谁后,才吐出一口长气。 伸手向前摸索,直到触碰到箫景鸿的手指,轻轻勾住。 “您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因才醒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还透着身子未完全康复的虚弱。 像是天上厚厚的云朵落下,压在人身上,轻飘飘的,又让人心头沉甸甸的。 “你胆子大得很,怎会怕这些?” 箫景鸿的脸被阴影笼罩,声音也难辨喜怒。 但他被勾住的手指,却并未收回。 当乔嫣然大着胆子,将自己冰凉的小手,完全包裹住他的修长手指时。 箫景鸿才开口发问,“你何时得知,自己并未有孕的?” 第58章 看不透 还没“怀孕”的时候,就知道了...... 真相在心头滚了一遭,立刻被乔嫣然抛之脑后。 她的面孔同样隐藏在黑暗中,但苦笑声却清晰可闻。 “臣妾起初以为,当真是老天垂怜,给了臣妾一个能更亲近皇上的机会......” “大概,是在皇上赐臣妾美人之位不久后吧,巧慧撞见了小禄子换了臣妾的安胎药。” 假作真时真亦假。 假孕之事,本就是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乔嫣然早安排了人,只等着东窗事发,太后咄咄逼人时,将证据一样样呈在箫景鸿面前。 箫景鸿生平最讨厌蠢人,所以她只能做个聪明人。 但她可以防备甚至算计别人,唯独不能欺骗箫景鸿的感情。 所以,她发现自己被陷害假孕的时机,只能在她,向箫景鸿恳求打掉孩子之后。 “臣妾人微言轻,也怕打草惊蛇。小禄子是随时可被放弃的棋子,所以臣妾只能佯装不知,暗中收集证据,以待东窗事发之时呈递,让皇上不被蒙蔽。” 箫景鸿只静静听着,乔嫣然对他的心思也无十足的把握。 犹豫片刻,坐起身来,想要伏跪认错,毕竟这其中,她对箫景鸿欺瞒之处也不算少。 她刚刚坐起来,就被箫景鸿抬手按住肩膀,让她躺了回去。 箫景鸿将她冰凉的手塞进被子,不说信,也没说不信。 “朕知道了。你在冷宫先安心呆着,好好养伤。” 箫景鸿起身离开,乔嫣然慢慢侧身,面朝内侧。 过了许久,才将头埋下,传出压抑的,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月光洒落在锦被上,她被盖住的颤抖的身子,让银白月光如荡起涟漪的湖面。 箫景鸿在门口驻足回望,收回深深的一眼,才迈步离开。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乔嫣然才将头从被子里抬起来。 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半点泪痕,打了个哈欠,平躺着重续梦乡。 直到喝了好几碗苦药,又挨了几回针扎,乔嫣然才终于被姜医女允许下地行走。 她被巧慧和素练扶着,走出房门,终于又沐浴到了屋外的阳光。 舒服地仰着脖子,却在目光瞥见冷宫门外的侍卫时,险些岔了气。 干咳了好几声,引得守在门口的傅青山,忍不住回头看向了她。 第一眼,傅青山就在心里道,她瘦了好多。 再不见此前御书房门口那般的活力,看着就让人想要叹气。 “守卫里怎么会有傅青山?”乔嫣然却没看他,反而侧身压低声音,问巧慧道。 巧慧同样压低了声音,素练见状,自觉地走到一旁回避。 “奴婢问过了,皇上下令要派御前侍卫看守冷宫,来此的侍卫,是魏恩公公挑的。” 听侍卫人选箫景鸿并未指定,乔嫣然才松了口气。 傅青山和原身的关系尴尬,她虽有利用之心,但却不想引火烧身。 到了午后,天气最炎热的时候,乔嫣然故技重施,让巧慧携凉饮前去犒劳侍卫。 从傅青山口中,又得知了一些前朝的消息。 太后的弟弟靖远侯,被箫景鸿在朝堂上,大肆数落了一顿。 起因是靖远侯有欺男霸女,侵占民田之嫌,有百姓在京兆府前以死相告,闹得京城沸沸扬扬。 但直到散朝,箫景鸿也没明确表态,会如何处理靖远侯。 那毕竟是他的亲舅舅,朝臣们看得热闹,可心里都觉得,皇上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 乔嫣然让巧慧向傅青山打探,前朝近来有无和太后娘家相关的事,本是防患于未然,没想到还真有意外之喜。 她前世为先帝代笔,批阅奏折时,便听先帝时常念叨。 外戚之势,一直是先帝的心头大患。 先帝年少即位,承袭大统时风雨飘摇,只能靠着广纳朝臣之后,以稳朝局。 此举虽助先帝,在前期得到了朝中重臣的助力,坐稳了皇位。 可到后来,前朝后宫来往过密,也直接威胁了先帝的权力。 哪怕如今箫景鸿上位,朝局也已被先帝后妃的娘家亲眷侵占分裂。 有前车之鉴,和当下的威胁,箫景鸿哪怕力有未逮,也不会想要借助舅家的势力。 甚至,一心牵挂安王的太后,和她背后的娘家,对于箫景鸿而言,或许也是不亚于康国公等大权在握的重臣的威胁。 “靖远侯的罪行,定非一朝一夕而存,在这关头被闹大,绝非是巧合......” 乔嫣然因为这个消息,放弃了再休养几日的念头。 后宫看似清冷,她呆了这几日,却难得感受到了一丝无忧无虑的快乐。 不用和太后慧妃等人虚与委蛇,整日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好姐妹还不时来探望。 比枕霞堂那个,让她不得不时时悬着心的地方舒适多了。 但她再不舍,也还是托傅青山前去传话。 “末将参见皇上,妙美人有话命末将代为转告。”傅青山跪在御书房内禀告道。 箫景鸿手里拿着奏折,却没翻阅,问道:“她想说什么?” “妙美人说,她的病已痊愈,随时可为皇上分忧。”傅青山垂首,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明明自己是深陷冷宫的妃嫔,却说自己能为皇帝分忧。 傅青山头盔下的额头,在等候皇上的回应时,慢慢渗出了汗水。 他发现,自从红儿妹妹,让她的宫女和自己取得联络后,他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从前的乔红儿,生性单纯,无忧无虑,根本没有半点心眼。 而现在的她......许是经历了家人的变故,皇陵的危险,才变成了如今这般,让他都看不透的模样吧。 傅青山没抬头,只听见了箫景鸿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他很快又带着箫景鸿的答复回到冷宫。 转达给乔嫣然道:“皇上说,他知道了。” 又是知道了,依旧没有任何态度上的表示。 乔嫣然却笑着点头,仿佛从箫景鸿的答复里,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 “有劳傅侍卫跑腿。” 谢过傅青山,乔嫣然便要转身回屋。 看着她的背影,傅青山紧握双拳,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所想。 “妙美人......入宫的日子,你可还适应?” 第59章 青天 “当只有一条路能走的时候,平坦顺遂也好,坎坷泥泞也罢。” 乔嫣然没有回头,心平气和地说着实话。 “终归是要走下去的,不是吗?” 现在的乔嫣然是没有退路的。 曾经的乔红儿也许有,但也已经断送在了傅青山之手。 傅青山心头蔓延苦涩,立下誓言,掷地有声。 “哪怕只是做你一时的踏脚石,我会帮你到底。” 乔嫣然站在原地半晌才迈步向前。 留下一句,轻声细语,“谢谢你,青山哥。” 次日,慈宁宫里,太后派人去请皇上到宫里说话。 “乔氏的事,也算尘埃落定了,皇上还是要放宽心。” 太后语重心长,意有所指。 “归根结底,还是利字动人心,关于后位的定夺,皇上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才是。” “母后说的是,儿臣自当慎重。” 箫景鸿一口应下,难得如此和顺,还反问道:“依母后的意思,可有心仪的后位人选?” 太后和文心对视一眼,主仆眼底皆有纳罕。 以为箫景鸿,是被宠妃乔氏所为伤了心,终于明白了血缘至亲,高于情爱。 趁热打铁,太后直言不讳,“皇后可是要伴你一生的妻子,自然是知根知底的好。” “要说这前朝后宫,谁最真心为你考虑,那必然是母后,还有母后身后的王家。” 王家? 箫景鸿垂眸掩住眼底的嘲弄,一句话,就让太后的说辞显得无比可笑。 “这两日,母后想必已经收到舅母的信了,也该知道舅舅的所作所为了吧?” 亲弟弟的丑事被爆出,太后自然有所耳闻。 弟妹一日递入宫三封帖子,字字句句,都是求她替靖远侯在皇上面前求情。 除了一通臭骂,箫景鸿对靖远侯并未降下什么实质性惩罚。 太后还以为,这便是箫景鸿对舅家的宽容。 没想到,今日箫景鸿会直接提起这件事,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你舅舅的性子,母后再清楚不过,对你这个外甥,那是既有爱护也有忠心。” “绝不能犯下那等恶行,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靖远侯这个做舅舅的,确实疼爱外甥,可疼爱的却并非自己这个,从小养在先皇后膝下的外甥,而是安王。 箫景鸿还记得,从前舅舅和舅母入宫探亲,先皇后特地让他也去相见。 彼时还年幼的他,心里还想着,一会儿见了人,定要嘴甜一些,让舅舅舅母还有母妃,都高兴。 走到殿外,却看见,舅舅抱着弟弟,一边亲昵一边同母妃说话。 “姐姐日后能依靠的,还是咱们五皇子。王家也会永远是姐姐和五皇子最坚强的后盾。” 舅母笑着点头附和,又补充道:“还有二皇子,虽在皇后跟前教养,但到底是嫂子所出......” “这就是你妇人之仁了。”舅舅嗤笑一声,话里话外,并不把大外甥放在眼里。 “这生恩哪里比得过养恩,他自幼在皇后身边长大,只怕心里早不认姐姐这个生母了。” “五皇子还年幼,姐姐日后可得多防着些,万一二皇子受皇后唆使,别有用心......” 年幼的箫景鸿伸手紧紧抓住了殿门。 他不在乎一年也见不上一回的舅舅对他抱有何等偏见,他的目光紧紧落在母妃的身上。 哪怕不是驳斥,他也希望母妃可以说一句,他不是会伤害亲弟弟的坏孩子。 可母妃却从舅舅怀里,接过了弟弟,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 “本宫此生,有景安便足矣。” “母后可能是记错了,舅舅爱护的外甥,似乎并非朕。” 箫景鸿平铺直叙,不带半点感情,却让太后的面色一僵。 也不给太后再说牵强话的机会,自顾自道:“前朝之事,儿臣便不同母后多言了。” “母后既说前朝后宫,王家人都对儿臣一片真心,那不如,母后再同儿臣论一论,这后宫之事。” 箫景鸿看了魏恩一眼。 魏恩会意,朗声朝着殿外宣召:“宣妙美人,觐见——” 养了数日病的乔嫣然,在殿外等候多时。 随召入内,施施然走到太后和箫景鸿面前,俯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皇上这是何意?”太后的手紧紧握住了扶手,没有理会乔嫣然,只侧首紧盯箫景鸿。 “乔氏之罪已有定论,何故旧事重提?” “回太后娘娘的话。”乔嫣然开口接过话茬,根本没让箫景鸿费口舌。 “事发之日,臣妾失血过多昏迷不醒,诸多委屈无处倾诉。” “皇上乃千古明君,自容不得冤假错案,特赐臣妾解释的机会。” 若说亲弟弟在外犯的糊涂事,太后还不着急为他辩护。 乔嫣然翻案,事涉己身,太后便再坐不住了,抢白连连,并不想给乔嫣然这个解释的机会。 “你有何委屈?假孕之事,证据确凿,若你腹中有孩子,那日自会流产!” 太后先声夺人,又以长辈之姿,劝诫箫景鸿。 “此事事关江山社稷,皇上可不能被儿女情长左右。” “母后莫急,朕也觉得,那日太过匆忙,疑点颇多。” 箫景鸿亲手给太后倒了盏热茶,不急不忙道:“母后见多识广,今日儿臣便和母后做一回青天,断一断案。” “事无巨细,水落石出,再定乔氏之罪,也叫她心服口服。” 眼见箫景鸿已经打定主意要彻查假孕一事,太后也只好顺势而为。 一味反对排斥,反而显得她心里有鬼似的。 文心默默对太后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安排妥当,好让她放心。 原本在她们的计划里,以箫景鸿对乔氏的宠爱,要陷害乔氏,定要精心筹谋一番,拿出足够的证据才能将其定罪。 在镜湖水榭,箫景鸿猝不及防将乔氏打入冷宫,让她们之前的安排反而没能派上用场。 现在用来,让乔氏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也足够。 想到这儿,太后反而淡定下来,还主动推进起,探查此事的流程。 率先提出疑问。 “照御医所言,乔氏假孕,乃药物所致,便先从此事上查起吧。” 第60章 告状 枕霞堂的所有宫人,以及太医院内,曾为乔嫣然诊断有孕的两位御医,皆被传召至慈宁宫。 乌泱泱跪下一群人,其中,抖如筛糠的小禄子,格外显眼。 太后并未直接点出小禄子,而是对这枕霞堂所有人问话。 “乔氏有孕前,可有服过什么药?尔等若敢欺瞒,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欺君之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枕霞堂的宫人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害怕极了。 除了巧慧和素练,这段时日一直在冷宫,侍奉主子左右。 其他人都六神无主地留在枕霞堂待命。 只有胆子大,此前又得幸在屋里伺候主子的玉簪,站了出来,勉强安抚住人心。 来慈宁宫前,玉簪还强压自己内心的不安,叮嘱其他人。 让他们不该说的别说,否则不但容易给主子惹祸,还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她的叮嘱看起来是有效的。 珍珠翡翠还有小尹子,都是乔嫣然进封美人后才到枕霞堂的,自然无话可说。 巧慧身为乔嫣然带入宫的贴身丫鬟,叩首回话。 “回太后娘娘,妙美人自幼体弱,常年服用一补血养颜的药膳方子,入宫后,也未断绝。但那方子并无——” “太后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文心瞪了一眼巧慧,让她将未尽之言咽了回去。 “没问的话,不得随意开口。” 太后看了一眼箫景鸿,他除了传召了乔氏,似乎并无主持大局的意思。 太后乐得掌握主动权,又看似缜密地分析了一番。 “既是药膳,定会用到药材。这宫里用药皆出自太医院,平日负责给乔氏诊平安脉的,是哪一位御医?” 姜御医跪在崔院正之后,闻言,往旁跪挪一步,起身回话:“微臣负责妙美人的平安脉,药膳所需药材,也是美人从微臣手中自太医院调用。” 药材本就是后宫妃嫔的份例之一,乔嫣然此举,并无可置喙之处。 太后也并未在此事上多纠缠,只命乔嫣然拿出那份药膳方子,再交给崔院正过目。 崔院正看完方子,摸了摸胡须,“只看此方,确实只有补血养颜之效。” “不过,若要达到假孕之效,只需在此方基础上,添一味药材,紫河车,便可至葵水延迟,混淆脉象。” 身为太医院之首,崔院正已侍奉三代帝王,能随口说出假孕的药方,也在情理之中。 “皇上,太后娘娘,紫河车取材困难,太医院也少备。若有调用,定会记录在册。” 太后点点头,又问过箫景鸿的意思,便下令让人前往太医院取回用药记录。 期间,太后看着下跪的众人,带着淡淡的威胁。 “趁着取回证据的空档,若尔等此时有悔过之心,愿意站出来禀明实情,或可免去死罪。” 太后的话落下,大多人依旧维持着俯首的姿态,并未有异动。 玉簪同样深深埋着头,没有起身的打算。 她余光却扫到一身靛蓝晃动,猛然侧首,震惊地发现,小禄子竟然作势要抬头。 “你疯了——”玉簪压着嗓子,侧首语速飞快,想要叫住小禄子。 “主子是无辜的,你怎可为了自己——” 小禄子却没给她话说完的机会,根本没看她一眼,便开了口。 “奴才小禄子,无异与乔氏同流合污,恳请太后娘娘、皇上,网开一面!” 枕霞堂的宫人里,只有玉簪气得瞪大了眼睛。 巧慧和素练早知小禄子不忠,翡翠珍珠则从头到尾一无所知。 只剩小尹子,看了一眼小禄子,却没说什么。 “好!”太后重重点头,都没顾得上问过箫景鸿的意思,直接对小禄子许诺。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哀家可保你一命!” 小禄子咽了口唾沫,在道明“真相”前,先对着乔嫣然磕了个头。 “乔主子,奴才对不住您,可奴才是皇家的奴才,不能眼睁睁看着您欺瞒皇上!” 对于小禄子一番激昂陈情,乔嫣然不以为意,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无妨,我也想知道,我欺瞒了皇上什么。” 小禄子显然早有准备,一番指控,连个磕巴都没打。 先说自己在枕霞堂负责替乔嫣然熬药膳,起初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后来乔嫣然有孕了,之前的药膳停用,要改为服用崔院正开安胎药。 小禄子依旧打算做好自己熬药的差事,可崔院正送来的药包,却被弃之不用。 “巧慧给了奴才另外一份药包,还警告奴才,只熬药就好,别的无需过问。” “奴才觉得奇怪,还担心过巧慧会不会对乔主子不利,可她是跟着乔主子入宫的,也没这般道理......” 小禄子说得活灵活现,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奴才担心换药有问题,所以留了个心眼,藏了些药渣在自己屋里。” 说到这儿,小禄子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从枕霞堂一路带过来的药渣包。 双手呈递,崔院正伸手接了过去。 崔院正打开药渣包,又是嗅闻,又是入口品尝。 最终一脸严肃地向太后和箫景鸿复命。 “皇上,太后娘娘,此药渣比微臣当初给妙美人开的安胎药,多了几味药材。” “除了紫河车,还有少量干漆。” 箫景鸿闻言,这才开口问询:“二者何用?” “紫河车乃补血圣药,大量服用,会因过补使女子葵水延后。干漆含毒,少量服用,会产生呕吐的反应。” 听了崔院正的解释,箫景鸿便想起,自己在下令进封乔嫣然为美人之前,看到她的模样。 食不下咽,面色难看,忍着难受,还要跪着求他,打掉腹中的孩子。 除了在场之人,无人知晓,乔嫣然曾经向他请求过堕胎。 太后、慎贵人还有上官才人,都在明里暗里地想要告诉他,乔嫣然假孕,一为争宠,二为夺后。 箫景鸿没再发问,不经意向乔嫣然投去一眼。 乔嫣然的脸上还少见血色,不过在他看来的一刻,却弯了弯眉眼。 仿佛无声地安抚他,已经渐渐翻涌,旁人却丝毫未察觉的情绪。 第61章 字如其人 “药材取用册?稍等。” 太医院的御医示意慈宁宫宫人稍候,转身去问同僚,那册子在何处。 后宫妃嫔不算多,太医院众人也还算清闲,一眼望去,只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忙碌不停。 “谁会记得这些杂卷,你得问小姜啊。”被问到的御医摇摇头,让接话慈宁宫宫人的御医去寻姜医女。 太医院大多吃力不讨好的杂活都落在她身上。 在这些世代相传,家学渊源的御医看来,女子从医并非正途,到了年纪就得嫁人,终归学不了看家本领。 也就有个做事细致的长处,和身为女子便于近身为嫔妃治疗用药,干干杂活儿,打打下手已足够了。 果然,姜医女一问便知,笑着说这就去取。 在一排排书册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药材取用册,转身递给了慈宁宫宫人。 “诶小姜,把这药熬了。” 又有御医将她当药童使唤,姜医女习以为常,顺从地接过方子,配好药后,走进炉火房。 药罐稳稳放在炉子上,袖间露出一本和适才送出去的,一模一样的卷册,当做柴火,扔进了炉火中。 慈宁宫的宫人,马不停蹄地赶回,将手中的卷册,双手呈递给萧景鸿。 “皇上,紫河车和干漆,皆非常用药材,您寻这两样记录,应该能确认取用的御医是谁。” 崔院正在一旁躬身提醒,长眉横飞,颇为正义凛然。 “太医院出了这等知法犯法的宵小鼠辈,当真毫无医德,枉为御医!” 萧景鸿一目十行,先翻到了紫河车取用一页,详细的记录了取用量,哪月哪日,以及取用人。 看了一眼取用人的落款,萧景鸿挑了挑眉毛,抬头看了眼正在用眼神谴责姜御医的崔院正。 继续往下,翻到了干漆一页,果然,又看见了相同的名字。 萧景鸿将两页折角,递给太后过目。 太后淡然接过,清了清嗓子,做好了将姜御医打入天牢的准备,看清两页的落款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猛然抬头盯着崔院正。 可惜崔院正没领会到太后眨眼眨得快抽筋的示意,还以为计划一切顺利。 朗声请示道:“微臣身为太医院之首,恳请皇上、太后娘娘应允,不仅要惩治协同妙美人假孕欺君之人,还要罚他后代族人,剥夺医籍,世代不得从医!” 这话全是崔院正的肺腑之言。 他亲眼目睹姜医女如何力挽狂澜,救活妙美人的命。 虽说九转还魂丹也有一半功劳,但从她起初施针用药来看,她的医术已不在其父姜御医之下。 崔院正倒不怕一个女娃还能抢了他的风头,却担心她的医术会压过自己刚进太医院的孙子。 自己替太后办了这么件大事,顺势替自己的孙子除去一个小小威胁,太后想来也不会在意。 “崔院正当真高义。”萧景鸿轻笑一声,笑吟吟地看向紧紧捏着卷册的太后。 “母后何不让崔院正一观?” 卷册被太后扔到了崔院正面前,他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捧起卷册凑近,才看见了上头是自己的名字。 不禁大惊失色,卷册也从他颤抖的手里掉落在地。 “太后娘娘,这,这绝非微臣落款!这上面明明应该是姜御医的字迹!” 蠢货! 太后听他慌不择言,在心里暗骂一声。 探头看清卷册落款的乔嫣然,抬头疑惑发问:“崔院正为何笃定是姜御医?适才也未听你提起,只说要让人取来卷册为证。” “何况,这两样药材的取用落款,只有崔院正一人啊。” 乔嫣然拿起卷册,仔仔细细翻看,伤心地按住心口,质问崔院正。 “我对院正的医术信服不已,没一记安胎药都按时服用,你竟要害我!是谁指使你的?” “我没有,微臣全然不知情!”崔院正有些乱了阵脚,最后只能一口咬定,说这卷册是假的。 太后沉默着捻动手里的珠串,一时没有帮腔。 倒是萧景鸿,今日耐心颇佳,让人再去取太医院其他,留有崔院正字迹的卷册来比对字迹。 身为院正,太医院需要崔院正署名的卷册不少,魏恩亲自出马,索性捧回来了一大堆。 一一摊开,都不用细看,都能看出,和药材取用册上的落款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院正跌坐在地,再不见适才正义凛然的威风神气。 其实第一眼,他也以为那署名出自自己之手,每一处提顿,都和他用笔的习惯一模一样。 但他分明记得,自己以研制新药为由,特地让姜御医替他取了紫河车和干漆。 今日被召来慈宁宫前,他还翻看了那本册子,确认过姜御医的署名无误,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他的字? “假的,这本册子是假的!” 崔院正再想辩白,证据确凿,也无人会信他了。 乔嫣然愤恨地瞪了一眼崔院正,垂眸间掩去笑意。 卷册当然是假的。 那可是她费了好几日工夫,亲笔抄录好的副本。 前世,先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后来连提笔都费劲。 乔嫣然便跟着宫里的书法名师,学会了模仿旁人字迹的本事,由先帝口述,她代笔批阅奏折。 誊抄好了副本,再交给姜医女。 姜医女平日在太医院就负责整理卷册,再根据原本补上章印。 放在太医院书架上的一直都是原本,只有在作为证据被人取走时,才被知晓卷册所在的姜医女,偷梁换柱。 “崔院正或一念之差,可他祖辈上侍奉皇家先祖数辈,哀家以为,祸不及其后,皇上以为如何?” 太后此言,看似是替崔院正庇护其后人,实则是在暗示他,你认了罪,咱们的计划还可施行,哀家可保下你的后人。 若玉石俱焚,太后身为皇帝的亲生母亲,无非小惩大戒,而崔院正作为从犯,一样逃不过一死,还会牵连族人。 萧景鸿不置可否,只再问崔院正。 “你为何要陷害乔氏?可是受人指使?” 崔院正颤颤巍巍抬起头,看见太后的眼神后,又重重将头磕在了地上。 第62章 母子 “微臣,微臣没有陷害妙美人,假孕之事,是妙美人威逼利诱,胁迫微臣促成!” 崔院正逼着眼睛说瞎话,心已是一片凉意。 他这话假到,乔嫣然这个受害人都忍不住想笑。 “我威逼利诱你?皇上,臣妾怎么记得自己此前不过是小小宝林,竟有如此能耐?” 萧景鸿看向阴阳怪气的乔嫣然,眼底浮现暖色,偏头清了清嗓子,压住了嘴角一丝笑意。 太后也觉得崔院正这临时编的瞎话不靠谱,只能强撑着把这瞎话续下去。 “皇上,崔院正的话反复无常,或不足信,但还有乔氏身边的太监作证。” “物证在枕霞堂搜了出来,如今两名人证皆指认乔氏,想来也冤枉不了她。” 乔嫣然听太后是打定主意指鹿为马,也不再装柔弱了,论耍无赖,她也不逊色。 “皇上,别说臣妾入宫短短几月,如何能使唤得动崔院正,就说小禄子,他的证词也可疑得很。” 萧景鸿一本正经地给她搭桥,“你说说,他何处可疑?” “此前一直是巧慧为臣妾熬煮药膳,是小禄子自己揽了这差事在先。” 前因后果,早在乔嫣然心里捋了八百回,一口气讲述,流畅无比。 “小禄子并非臣妾带入宫的信服,假孕这等要事,放着巧慧这个贴身丫鬟不用,臣妾怎敢经他之手?” 乔嫣然瞥了一眼跪在她后方的小禄子,冷哼一声。 “内务府给臣妾派两个小太监,一个见风使舵已被皇上责罚。这剩下的小禄子,未必心里没存旁的心思。” “臣妾倒想问问内务府办差的,怎么给臣妾挑的奴才。” 太医院的已经彻底被晾在了一边,姜御医从头到尾都淡然处之,崔院正已经被侍卫扣下,无力回天。 听她话绕到内务府头上,有了崔院正的前车之鉴,太后心觉不妙。 有心想要装晕将今日的局面拖上一拖,可下头还跪了个无所事事的姜御医。 恰在此时,有宫人入内禀告:“皇上,太后娘娘,内务府副总管曹庆言请见。” “这不,内务府的来了,你一会儿可好好问问了。”萧景鸿抬手示意放人入内,还应答了一句乔嫣然的抱怨。 换得乔嫣然嗔怪一瞥。 曹庆言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手里也捧着一本卷册。 他下跪后,还特地向两位御医那边投去一眼。 见姜御医好端端的,崔院正已被扣押,才按照本来的计划,高声状告。 “奴才内务府副总管曹庆言,状告总管张大海,收受贿赂,假公济私之罪!” 乍一听,他的状告和乔嫣然假孕之事毫无关系。 可太后的反应却格外激烈,几乎是厉声斥责:“内务府庶务,几时要闹到哀家和皇上面前了?” “母后莫急,这一案是断,两案也是断。” 萧景鸿又抬手给太后添了杯热茶,前一杯太后也没喝,面前堆了满满当当的两杯。 “你手里捧的是什么,又有何证据证明张大海受贿?” 太后的斥责让曹庆言抖了抖,不免往萧景鸿这侧挪了挪膝,再将手中的卷册呈给魏恩。 “回皇上,这卷册是后宫新秀入宫时,安排到各位主子身边的太监名录。” “例如,妙美人宫中,张大海便改了原本该分到她宫里的小宁子,换上了小禄子的名字。” 曹庆言向来嘴碎话多,但今天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耽搁,句句都是重点。 “经奴才探查,小禄子和张大海有亲戚关系,而且,张大海改了不少名录。奴才还发现,他屋里床榻下,藏着巨额赃款。” 萧景鸿看了一眼魏恩,魏恩立刻命人前去捉拿张大海并查探他的居室。 “如此说来,小禄子是张大海特地安排到乔氏身边的。” 不比刚才,小禄子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塞住了口,押到崔院正身边。 萧景鸿侧首看着太后,语气幽然。 “太医院院正,内务府总管,母后您说,乔氏什么身份,能同时使唤得动这两人?” 太后没有回望萧景鸿,原本紧握着扶手的手慢慢松开,头也慢慢垂了下去。 再睁眼,不见平日的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垂落的发丝让她显得面露疲态。 也不用等张大海再被捆来,她已经看清楚了,今日哪里是由她和萧景鸿来当什么青天。 明明萧景鸿和乔氏那个贱人,联手来逼迫她这个太后罢了。 “鸿儿,此事到底关乎皇家颜面……让他们都退下吧。” 看着太后眼里的哀求,萧景鸿波澜不惊,但却顺了她的心意。 直接下令道:“崔颢打入天牢,张大海小禄子带去慎刑司。” 顿了顿,忽然起身,走到乔嫣然身前,亲手将人扶了起来。 伸手替她拢起耳边散落的发丝,“回去吧。” 乔嫣然没有坚持要什么正义,也不追问彼此间心知肚明的背后真凶。 只轻轻蹭了蹭萧景鸿的手,“臣妾在枕霞堂,等皇上一道用晚膳可好?” “好。”萧景鸿笑着应下,目送她离开后,慈宁宫的宫人也纷纷回避。 除了文心,殿内便只剩下萧景鸿和太后母子俩。 “母后,您可知道,儿臣是当真高兴过,自己有了第一个孩子。” 萧景鸿回身望着太后,语气不辨喜怒,只有淡淡的,一晃而过的悲伤。 太后仿佛被他的话所触动,痛苦地捂住嘴。 “母后,母后只是不想见你为一个女子,失了分寸。” “你既喜欢孩子,宫里其他妃嫔都可为你生育子嗣,婉儿她就——” “母后,您期望的,是儿臣的天伦之乐,还是王家女坐上后位?” 萧景鸿嗤笑一声,根本没给太后回答的机会。 答案是什么,他们母子俩心知肚明。 “您对乔氏下手,也不只是因为她得宠。更是想要借她有孕为饵,让前朝大臣们,纷纷奏请儿臣,早立皇后!” “从始至终,您逼的不是乔氏,而是您的亲儿子,是朕!” 乔嫣然有孕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传遍了朝野。 除了设计此事的太后,再无人能在背后如此迅速地推波助澜。 第63章 补偿 皇后之位,对于箫景鸿这个皇帝而言,代表的从来不是妻子。 而是一根,吊在朝臣面前的萝卜。 先帝病逝前的最后一场选秀,几乎囊括了所有世家大族中适龄的嫡女。 这是为了给后来即位的他,争取喘息之机。 如今后宫的这十二个妃子,包括乔嫣然在内。 每一个,都是箫景鸿用来牵制前朝重臣的棋子。 庆国自开国便设有立嫡立长的祖制。 皇后出自哪一家,很大可能便意味着,太子出自哪一家。 都说君无戏言。 可箫景鸿偏要许下,诞长子者立为后这句,看似胡闹的承诺。 原本前朝靠着数代千丝万缕姻亲关系的高门世族。 为追求这份,下一任帝王的外戚之权,开始明争暗斗。 臣相争,君坐稳。 就连乔嫣然,一个只能仰仗他宠爱而活的女子。 都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腹中孩子的性命,等同于放弃自己后半生的荣华。 他的亲生母亲,却只想着娘家的权势和地位。 箫景鸿一步步走向坐着却不敢抬头看他的太后。 距离越来越近,他忽然探出手。 还未有进一步动作,莲心忽然跪倒在箫景鸿的腿边,语气夹杂着惊恐和恳求。 “求皇上开恩,太后娘娘她,她到底是您的亲生母亲啊!” 箫景鸿的手悬停半空,被莲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啼笑皆非。 莲心此举,是以为他会对太后不利。 是了,谁叫他是个弑兄夺位的暴君呢? 不仅是莲心,就连太后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额头明显出了一层冷汗。 “姑姑多虑了,朕只是想要和母后做个游戏。” 箫景鸿将两杯已经凉透的茶摆成一左一右。 没有理会松了一口气而卸力倒在地上起不来的莲心。 笑着对太后道:“从前儿臣不懂事,老让您在儿臣和安王之间为难。” “今日咱们换个选择,左边是靖远侯,右边是慎贵人,母后选哪一盏呢?” 靖远侯是太后的亲弟弟,箫景鸿的亲舅舅,王家如今的家主。 慎贵人是靖远侯的小女儿,也是太后的亲侄女,她亲自挑入宫,心仪的皇后人选。 太后哪一个都不想放弃,前朝后宫于王家而言同样重要。 “鸿儿,你舅舅他只是一时糊涂,前朝你还需要王家,哪怕是做牛做马。” “婉儿她,可是你青梅竹马的表妹......乔氏的事,她并不知情,都是母后的主意!” 太后的犹豫不决,让箫景鸿自嘲一笑。 “是儿臣自视甚高,若是让您在儿臣和安王之间选,您想必也无需如此纠结了吧?” 箫景鸿抬眸,没有给太后以柔克刚的机会。 下达最后通牒,“母后,有的选,总比没得选好,您说对吗?” 待箫景鸿起身离开慈宁宫时。 太后面前的两杯茶,一杯还满满当当,一杯已经空了。 “当年若得先帝看重的是安儿,哀家和王家,怎会陷入今日境地!” 一挥手,两杯茶盏都被太后扫落在地,茶水倾撒一片。 莲心伸手扶住太后气得发抖的肩膀,满面忧色。 “娘娘,慎言呐!日后咱们在后宫,只怕要息事宁人为上了......” 息事宁人?凭什么! 她熬过了先皇后,从淑妃一路成为太后,现在正该是她此生最风光的时候。 难道就要因为一个不孝子,再忍气吞声度过余生岁月吗? 太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怒气渐渐平复,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吩咐莲心道:“去,把上官氏叫来。” 入夜,箫景鸿依言去了枕霞堂,和乔嫣然共进晚膳。 时隔数日,储秀宫小厨房的姑姑发力,按照两人的口味,做了一大桌子佳肴。 箫景鸿用得不算少,可乔嫣然却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心绪并不佳。 屋内只剩二人独处,巧慧魏恩都避在屏风后。 乔嫣然主动牵起箫景鸿的手,认真道:“若公允二字,让皇上为难,那臣妾不要也罢。” 箫景鸿将手挣脱,又反过来完全包裹住乔嫣然的手。 看着她仰头深深凝望自己的双眸,轻声问道:“肚子不疼了?” “还有点儿,但喝了药就不疼了。”乔嫣然俯身将头压在他的手背上。 比之风波之前,更显依赖,“姜医女说,您给臣妾用了一颗九转还魂丹。” “姜御医说,九转还魂丹,于常人而言,就是第二条性命。您已经救过臣妾一次,如今又赐给臣妾一条命。臣妾没什么不满足的。” 看着膝盖上,乖巧的团成一团,缩在美人榻上的乔嫣然。 箫景鸿感觉,心底的某一处,仿佛被触碰,在轻轻发颤。 他用另一只手的指腹,温柔地抹去乔嫣然眼角的泪。 “那你哭什么?” “臣妾只是觉得,遗憾,但又很幸福。” 因为“失去”了两人的孩子而遗憾,又因没被放弃而庆幸。 箫景鸿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 “想要朕,如何补偿你?” “不是补偿,臣妾只想要皇上,答应臣妾两个小小的请求。” 被包裹住的手,划了划箫景鸿的掌心。 两个请求,一个关于小宁子,一个关于姜医女。 说完后,乔嫣然主动伸手勾住箫景鸿的脖子,仰头吻住他的薄唇。 “臣妾只是觉得有恩就该报,至于旁的,臣妾有您,就够了。” 美人在怀,投怀送抱。 箫景鸿眼神变得幽深,从慈宁宫带出的压抑,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俯身捏住乔嫣然的下巴,重重地回吻上去。 唇齿相依,一室旖旎。 到最后,他抱着乔嫣然躺在了榻上。 却没了更进一步的动作,反而拉过薄被,将乔嫣然裹成了粽子。 “你病还未好全,乖乖睡觉。” 哪怕锦被在薄,炎炎夏日,乔嫣然也抵不住这般缠束。 热得直冒汗,脸也燥红起来,看着像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 她顽强地将手从被子缝隙里挤出去,伸手拽住箫景鸿的衣角。 长长的羽睫忽闪,润泽的唇微张。 音如绕梁,字字动心。 “皇上,咱们可以,不动真格的,换个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