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影后救赎Ta,阴阳两界火爆了!》 第一章 刚魂穿,索命开局 陆昭宁刚刚和判官敲定好《救赎经》的直播合同,摁下手印后,陆昭宁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 刺骨的寒意紧紧裹住了她的四肢,粗粝的麻绳困在她的手腕上,勒得有些发痛。 陆昭宁打眼一看,这才发现,她被悬空吊在了某个幽暗的井底。 正当她想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时,一盆凉水突然从她的头顶泼下,顺着凌乱的发丝浸透了那单薄的衣衫。 紧接着,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掷下。 “乡下来的贱皮子!一点廉耻心都被狗吃了!” “夫人菩萨心肠才留你在府里,赏你口饭吃,可你这下作胚子,竟敢勾引外男!” 话音未落,一只粗糙的手猛地揪住她的头发向上撕扯!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陆昭宁甚至能清晰听见发丝从发根断裂的细微声响。 她被迫仰起头,看清了那张俯视着她的脸,像极了阴间里的青面厉鬼,丑陋至极。 嬷嬷满是嫌弃:“瞧瞧你这一身骚气,比勾栏瓦舍的娼妓还下贱,还好意思喊冤枉?” “我呸!” 沙包大的拳头带着风抡了下来,狠狠砸在陆昭宁胸口! 她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 “嬷嬷!她……她流了好多血!”旁边的小丫鬟吓得声音发颤,“不会……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 张嬷嬷从鼻孔里哼出两道冷气,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 “夫人说了,表小姐品行不端,特意让我来好好教导。” 她扫了眼旁边的丫鬟,扬高了声音:“你们都亲眼看着呢,我不过是教她懂点规矩,是她自己躲懒、装晕!” 昏沉中,陆昭宁的意识在一点点抽离,耳边却清晰捕捉到张嬷嬷故意拖长的叹息:“这人啊,真是好拙劣的演技。” 陆昭宁:“……?” 紧接着,她彻底失去了意识了。 ----------------- 一月,春寒料峭。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 陆昭宁再睁开眼时,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石炕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一挪动身体,骨头便发出“咔咔”的声响,后脑勺钝痛欲裂,喉咙里堵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紧接着,一段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原身本该是陆家千金,却在十六年前被恶意调换,养在乡野,养父母死于一场癔症,她被养父母家儿子卖了,得那人指点,阴差阳错地回了陆家。 其父亲陆泓,官拜从五品任户部员外郎,嫌弃原主乡下长大,粗鄙不堪。 在母亲刘氏的撺掇下,一句“远房亲戚打秋风”将她钉死在陆府最荒僻的破院,成了见不得光的表小姐,隔三差五,被恶奴欺辱。 陆昭宁穿过来时,原主已经被活生生地折磨死了。 思绪回笼,她强撑着坐起身,目光扫过这狭小破败的屋子-- 角落里一面蒙尘的铜镜恰好映入眼帘。 她翻身下床,一步一挪地走到镜前坐下,身下的木凳被压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陆昭宁缓缓抬头。 镜中映出一张惨白的脸,额角的淤青与锁骨处结痂的鞭伤触目惊心,却丝毫掩不住那双眼眸的清亮与五官的秾丽。 “虽然埋汰了些……” 她指尖抚过锁骨处结痂的鞭伤,唇角却慢慢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但至少长得不错,和我之前,很像。” 这一幕,被摄入到镜影石里,投放在阴间的每一处。 判官望着镜中少女的身影,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 如今人间怨气滋生,死了的鬼魂个个不愿投胎,阴间早已鬼满为患。 唯一的解法,便是靠《救赎经》直播感化怨鬼,让他们重燃对人间的向往,能乖乖去投胎,维持天地秩序。 他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等来了这个完美人选: 来自新世纪,被私生饭一刀捅死的影后陆昭宁。 能不能保住地府的KPI,全指望她了! 判官手背在身后,喜滋滋地敲打那些不愿意投胎的小鬼们。 “你看看人家!都伤成什么样了?硬是凭着自己的毅力撑过来了,这,就是生命的魅力!” 就在判官准备大展洗脑神功时,镜中陆昭宁的眼神骤然变了! 她听着窗外渐近的脚步声,喉咙里溢出一声极低的冷笑,那寒意透过镜影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阴间: “虐待的账可以慢慢算,但嘲讽我演技……” 她顿了顿,尾音带着毫不掩饰地狠意。 “是要先付出代价的。” 围观的众鬼,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吓到了,齐齐打了个寒颤。 一只刚从忘川爬上来的水鬼捂着脸尖叫: “人间好可怕!漂亮小姑娘都这么记仇?不去不去!我宁愿在忘川泡到地老天荒!” 判官:?!! 他正要训斥几句,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巨响,目光迅速移向了镜影石-- 一穿着缎面袄子的嬷嬷扭着腰进了屋,手里端着的粗陶碗还破了一个口子。 这是陆家主母的心腹,姓张。 见陆昭宁竟好端端坐在镜前,嬷嬷先是愣了愣,随即恢复了一贯的狠毒。 她“哐当”一声把碗砸在积灰的桌上,双手往腰上一叉: “哟,这是从阎王殿前溜达够了?终于舍得醒了?” 她下巴朝那碗飘着黑渣的汤药一抬,语气活像在训狗: “赶紧把药喝了,梳洗干净了就滚去给夫人洗恭桶!” 陆昭宁岿然不动,淬了冰的眼神平扫过去。 张嬷嬷被这眼神看得心头莫名一怵,恼羞成怒地骂道:“一个乡下泥腿子,还敢用这种眼神瞪我?” 说罢,抬手就要给陆昭宁一耳光!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她的瞬间,陆昭宁眼前猛地一晃,眼前浮现出仅她可见的面板! 【《救赎经》直播权限开启!】 【主动能力:‘看相术’解锁。】 余光一瞥,还有几个个被动能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望气术。 刹那。 张嬷嬷的动作在她眼中慢了数倍。 她率先扣住张嬷嬷的手腕,一翻、一叩,轻而易举的借力泄劲儿。 此刻,张嬷嬷的面容近在眼前,格外扭曲。 陆昭宁快速扫了一眼。 眉间三道横纹,嘴角下垂-- 这,是典型的“虐杀之相” “啊--!”张嬷嬷痛得尖叫,整条胳膊酸麻无力,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小贱人!你果然是装病!” 她又惊又怒,顾不得手腕剧痛,疯了似的朝陆昭宁扑来。 陆昭宁端坐椅子上,忽然抬手捂住胸口,“虚弱”地轻咳两声,脚尖看似无意地往前一伸-- “哎哟喂!” 张嬷嬷结结实实绊了个狗吃屎,肥胖的身躯狠狠撞向本就朽坏的破桌! “砰--哗啦!”桌子应声散架,木屑四溅! 陆昭宁趁势将桌上的药碗一掀,滚烫的汤药泼了张嬷嬷满脸,粗陶碗的豁口划过她手背,瞬间拉出一道血口,烫得她在地上滚来滚去,吱哇乱叫。 “哎呀!嬷嬷!” 陆昭宁慌忙掩住唇,眼皮无力地耷拉着,声音气若游丝: “您怎么平地也能摔跤?我病体虚弱,实在……实在扶不动您啊。” 影后的演技,炉火纯青,手拿把掐。 她凝着张嬷嬷,再用‘望气术’一看,又有了两个新发现。 一,她腰不好; 二,这人身上有一道不属于她的‘金气’。 一个想法,悄然浮现。 第二章 要搅局,不破不立 陆昭宁手指着张嬷嬷的额头,语气幽幽: “嬷嬷,我在乡下,和一个走方的老道士学了点相面,看你印堂发黑,奸门暗沉……昨夜没睡好吧?” 陆昭宁还在继续施压,她故意压着喉咙说话: “是不是总觉得有东西掐着脖子,一整晚都喘不上气?像不像是……有什么东西来找你索命!” 她身子微微前倾,缓缓低下头,眼尾诡异的上翘,露出大片眼白,看得人心头发毛。 张嬷嬷被吓得后背窜起一阵冷汗,随即又被这装神弄鬼的模样惹得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骂: “满口胡言!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攥住陆昭宁纤细的胳膊: “走!跟我去见夫人!” 张嬷嬷的声音里淬着怒火,手指像铁钳般死死钳住陆昭宁的胳膊,蛮横地往院外拖拽。 陆昭宁也不挣扎,凭多年演戏的经验和对人物心理的揣摩,她很快明确了当下的重心。 她要闹事,而且,要闹大事。 打乱旧局,不破不立。 陆昭宁脚步虚浮,整个人几乎挂在张嬷嬷身上,脚下时不时趔趄,都“恰巧”撞到嬷嬷腰眼那团萦绕的“灰气”上。 每撞一次,嬷嬷腰间另一道“金气”便会剧烈晃动、错位。 在陆昭宁又一次“不小心”撞上去时,前头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猛地甩开陆昭宁的胳膊,扭过头来骂: “你这贱蹄子!” 陆昭宁被甩得踉跄后退,勉强扶住墙根站稳。 眼里瞬间蓄满晶莹的泪水,贝齿紧紧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嬷嬷……我真的走不动了,您……您慢些吧……” 这副柔弱模样,六分是影后精湛的演技,四分,是这身体真的虚。 她太需要一个让自己恢复的时间了。 “呵!” 张嬷嬷冷笑涟涟,伸手拉住她,拽得更狠了。 “等见了夫人,有你好受的!” 从荒僻的北院到精致的西院,不过隔了几堵墙,景致却天差地别-- 西院朱门黛瓦,廊下挂着精致的风灯,而她住的北院,墙皮剥落,杂草丛生,活像一处被遗忘的荒坟。 “南贫北贱……”陆昭宁望着沿途的格局,轻声呢喃,眼底翻涌着晦暗的冷光。 心里也不禁疑问:“这世上,真有亲生母亲对女儿这般恶毒么?” 行至中途,她瞥见东院方向的空中,竟漂浮着一团浓重如墨的黑气。 那黑气翻涌不休,比阴间最凶戾的横死鬼身上的怨气还要浓烈。 陆昭宁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恰好听到路过的婢女低声闲聊: “谢世子爷又来了,老爷现在见了他,脸都绿得跟见了鬼似的,别提多难看了……” 谢世子? 陆昭宁心头微动,《救赎经》也跟着隐隐发烫,似是对那黑气喜欢的不得了。 她倒是真想见见这个人…… 但,要怎么见? 狡黠的眸子转了转,最终,落在前头张嬷嬷身上,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嬷嬷,倒是个现成的“契机”。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陆昭宁被拽到了刘氏居住的潇湘院。 刘引璋坐在高堂上,身着华服锦缎,头戴赤金点翠。 侧首,坐着一身着水粉色衣装的妙龄女子,正是假千金陆霏宁,她生得娇弱,眉宇间带着一丝病气。 见刘嬷嬷拽着陆昭宁进来,还起身向陆昭宁行了一个万福。 “姐姐安。” 陆昭宁都没来得及回应,张嬷嬷直接零帧起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开始哭天抢地。 “夫人啊!您要给老奴做主啊!” 告状啊……这谁不会? 陆昭宁腿一弯,学着张嬷嬷跪在地上。 张嬷嬷声音大,陆昭宁不仅声音更大,而且说得更多,语速更快! “娘亲,还请您为我做主!” “张嬷嬷借着您的威名,把对您的不满全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打骂我时,都是一边念着您的名号!” 陆昭宁浑身发颤,抬起头时,泪珠恰到好处的落下,语气里,更多了悲切:“这那哪里是打我啊,分明是想对您动手!” 抬眼的瞬间,陆昭宁趁机观了刘引璋的面相。 眉骨高凸,颧骨微耸。 这是典型的看重权、利,刻薄寡恩的面相。 张嬷嬷哎呦一声,捂着心口,目眦欲裂地指着陆昭宁。 “你……你胡说八道!” “我对夫人忠心耿耿,苍天可鉴,绝无半点不敬之心!” 堂上的刘引璋揉了揉额角,目光从张嬷嬷扫到了陆昭宁,眼里没有半点温情。 “昭宁。”她声音温温柔柔,却如毒蛇吐信。 “张嬷嬷跟在我身边多年,最是忠心熨帖,我知你在乡下,无人管教,特意遣她教导你,你怎可以下犯上?” 好一个以下犯上! “夫人啊……”张嬷嬷委屈地嚎出声。 陆昭宁再次匍匐,强行打断。 “娘亲,女儿所言句句属实!” “她骂您日日驱使,还一毛不拔,心里气不过,暗自偷了您不少过旧的首饰,背地里还嘲笑您眼盲心瞎!” 张嬷嬷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完整字音也挤不出来。 她,她是偷拿了没错,可她没有骂过啊! “夫人,她……她冤枉老奴啊,她……” 陆昭宁没给她说完的机会,故意抬手戳向张嬷嬷腰间盘突出的位置上,嬷嬷发出了一声痛呼,剧烈挣扎下,用东西从腰间滑落。 “咣当!” 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咦,这是?” 陆霏宁捡起掉落在地的金钗。 陆昭宁趁机开口。 “母亲,这就是张嬷嬷手脚不干净的罪证!” 张嬷嬷惊慌失色,口唇半张,喉咙里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陆昭宁再度叩首,惊得堂上的刘引璋蹙起了眉: 又来? 她抬起泪眼,目光扫过周围那些丫鬟们,声音拔高: “母亲!您信任张嬷嬷,可她却把您当成傻子一样糊弄,您让她来教导女儿,可她却把对您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 陆昭宁掀开袖子,露出胳膊上大片青紫的痕迹,周围一片惊呼。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不严惩,谁还会尽心伺候主子?长此以往,家风何在啊,母亲!” 这句话彻底把刘引璋架住了。 陆昭宁的话,她无法反驳,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她被逼得必须要秉公处理。 可要是处理了张嬷嬷,不就认了陆昭宁的话,打了自己的脸? 指甲扣进掌心,脸上却是一副深思熟虑后的轻叹:“昭宁,你受苦了。” 刘引璋走下堂,亲自把陆昭宁扶起,转向张嬷嬷时,脸上带着雷霆之怒。 “张嬷嬷,你当真好大的胆子,我定要好好惩处你!” 陆昭宁才不指望她,飞快地拽住张嬷嬷,义愤填膺: “母亲,不劳烦您动手!” “她这么欺负你,女儿咽不下这口气,今日爹爹正好在府上,我替你,求一个公道!” 第三章 短命鬼,还挺旺我 陆府待客的前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令人窒息。 护国公世子谢临渊端坐在堂前,岿然不动。 陆泓在一旁脸都要笑烂了,内心却在苦苦哀求,希望能有人能救自己脱离苦海! 整个京都谁人不知,要是被这位活阎王缠上,轻则破财,重则耗命! 就在陆泓快要支撑不住时,屋外传来躁动,陆泓刚一抬眼,就见陆昭宁拽着张嬷嬷进了前厅! 她一把将张嬷嬷推到地上,声音凄厉: “爹!您要为女儿和娘亲做主啊!“ 陆泓的脸色瞬间拉下来,心头猛地一紧,生怕陆昭宁这一闹会暴露身份,“啪”的一声,手重重拍在案上,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呵斥: “放肆!哪里来的疯妇居然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堵住她的嘴,给我拖下去!” 小厮正要动手,谢临渊折扇一抬,他们立马定住。 “爹?” 谢临渊手中折扇轻摇,扇尖不经意间点了点下巴,一双眸子半眯着,带着几分探究的玩味。 “陆员外,”他语调微扬,尾音拖得有些长,“陆家的千金,就是这副德行?“ 陆泓额上渗出冷汗,慌忙解释:“她、她只是远房亲戚……“ “啪!”折扇在谢临渊掌心重重一合,凤眸眯起,目光冷冽。 “亲戚,叫你爹?” 他虽笑着,周遭的气场却阴沉骇人,陆泓跟个新兵蛋子似的定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昭宁眼波流转,视线落在了谢临渊的身上。 他一身玄色云纹锦袍,披着一件大氅,领口一圈油光水滑的白狐毛衬得他面如冠玉,矜贵无比。 倒是帅得惨绝人寰,就是眉宇间透着几分阴鸷,死气太足,一副短命相。 关于此人,陆昭宁知道的不多。 只知他是护国公府世子,京都里谈之色变的活阎王。 因祖上开国有功,受封公爵世袭,其母亲生下他后撒手人寰,父兄于几年前双双战死沙场,活脱脱的美强惨人设。 这位活阎王是在三月前,突然缠上陆家的。 每次来,陆家都得掉块“肉”,陆泓苦不堪言,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受着。 这人虽危险,但,定能搅得陆府天翻地覆,给自己休养生息的机会。 正想着,刘引璋匆匆赶到,踏进厅堂,向谢临渊福身行礼: “世子见谅,这是我家二姑娘,只因八字弱自幼养在乡下,近日才回府。她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还请见谅,妾身这就带她离开。“ 陆昭宁挑了挑眉。 居然还让刘氏改口承认自己陆家小姐的身份? 这个短命鬼旺她啊! 真不枉自己铤而走险,特意来一趟。 如此一来,她更没有走的道理了。 陆昭宁大胆观了谢临渊的相,竟发现自己有一段关于他的记忆: 进京前一天,原主在陆家庄子临时歇脚,亲眼目睹了谢临渊杀人。 这位世子爷手起刀落,一颗人头落地,血流了一地,他却半点不沾。 也是在那一夜后,他成了陆家的“噩梦”。 “小女斗胆,同世子爷说句话,可好?” 谢临渊打量了脏兮兮的陆昭宁一眼,发出一声轻啧,毫不客气道: “本世子不喜欢同丑八怪说话。” 陆昭宁:“……?” 呵。 这句话,陆昭宁记下了。 刘引璋怕她生事,干脆上手去拽,陆昭宁轻巧避开,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世子,三月前在庄子,我看到……” “哗--!” 除了陆昭宁,没有人看清谢临渊是什么时候闪现过来的! 骨扇一展,扇面抵住了她的唇瓣,带起的劲风扬起缕缕发丝。 陆昭宁恰到好处住了嘴,视线低垂。 谢临渊看她的眼睛里多了几分审视,忽而闪过一丝玩味,淡笑出声。 “本世子掌肃清司,管的就是京都官员的大小事。今日撞见小姐押着刁奴上堂求公道……” “本世子在,正好。” 他一敞大氅,咧咧作响。 闻言,张嬷嬷吓得几近昏厥。 刘氏眼角飞快掠过一抹阴狠,却转瞬便被浓重的失望覆盖,她垂着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冷得像冰: “张嬷嬷,你在府中伺候多年,竟做出偷盗主家财物、苛待姑娘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就合该好好受罚。” 她阖上眼,掩去眼底的情绪:“且先听凭世子发落,若你命大能熬过这一劫,我便不再追究旧事。” 张嬷嬷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嘴唇嗫嚅,脸色一寸一寸地白下。 但当她的目光触及刘引璋冷漠的背影,以及谢临渊身后侍卫按着腰刀的手时……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 最终,只是垂下头,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嘶哑:“是老奴的错……老奴认罪!” 张嬷嬷对偷盗和虐待的事供认不讳,直接被谢临渊的人给带走了。 日暮四合,谢临渊观了外面的天色。 “时候不早了,本世子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听他终于要走,陆泓松了口气。 心里正庆幸这位爷这次终于没要钱时,谢临渊忽然顿住脚步。 “对了。”他转过身,“陆员外,兵部还是很缺钱,你,想想办法,懂?” 陆泓苍白着脸,一个劲的点头。 “懂,懂……” 谢临渊心满意足,看向陆昭宁时,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 “这位二小姐倒是有趣,希望下次见到你,别还是一副乞丐样。” 谢临渊一走,陆昭宁立马捂着额角装晕。 刘引璋再不忿,也不得不做足表面功夫,命人将她扶回房中,还破天荒地送来了像样的晚膳。 转眼。 夜露更深,月隐星沉。 陆昭宁闭着的眼忽然睁开,屋内没有烛火,漆黑一片。 强大的死气朝着自己靠近,浓烈、凶戾。 他来了。 没有风声、没有门响,寂静的黑夜里,唯有她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嗯呃--” 陆昭宁被迫仰起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亮的惊人的眼睛! 谢临渊逼近,高大的身影将陆昭宁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带着清冽的冷松气息,喷薄在她冰冷的脸颊上。 “本世子查过了,刘氏只有三胎且都是单胎,你这个丑八怪,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扼住脖颈的指节缓缓收紧,力道精准地控制在她濒临昏厥的边缘。 “说,你到底是谁!” “咳咳!”陆昭宁猛地呛咳起来,脖颈间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挣扎着,不大合身的亵衣滑落肩头,露出大半雪白的肌肤。 谢临渊呼吸一滞,呵斥一声:“荒唐!” 撒开手,猛地转过身:“穿好衣服,出来!” 陆昭宁:“……?” 陆昭宁穿好衣服走到院子,谢临渊依旧背对着她,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冷冷出声。 “你最好保证你接下来说的话,能让本世子感兴趣。” “若不然----” 折扇在他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弧线,扇叶凌厉地划过陆昭宁的侧脸。 一缕青丝飘落在地。 “这,就是你的下场。” 第四章 你的命,是我的了 泠泠月色下,那把冰冷的折扇就抵在陆昭宁的喉间,只要偏一寸,命,或许就没了。 她被迫仰起头,看清了谢临渊眼里淬着的寒冰。 只一息间,就拿定好了主意。 陆昭宁呼吸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一张小脸血色尽褪,眼底蒙上一层水雾。 “还请……请世子明鉴!” 她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哭腔,一颗饱满的泪珠正好就凝聚在眼眶中央,随着一声呜咽滚落,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小女子今日,的确存了利用世子的心思,可,可那也是走投无路了!” 她抽泣着,肩膀微微颤动,纤细的脖子不动声色地偏移了那把极有可能会要了自己命的扇子。 “我刚一出生就被抱错,自小流落乡野,历经波折回到了陆家。” “爹娘嫌我粗鄙,派了张嬷嬷来管教,她几次三番欺辱我,我,我真的……” 陆昭宁捂脸痛哭,悲悲戚戚,余光透过指缝飞快观察谢临渊的神情。 见对方紧抿的薄唇松动了半分,眼底的冰寒也消融了不少,心头那根紧绷的弦才稍有一点点松弛。 然而。 下一秒。 男人嫌弃地啧了一声,语气刻薄:“若是张美人面,梨花带雨倒还赏心悦目。” “可你这张脸--” 他目光在她狼狈的脸上一扫,毫不客气:“哭起来,实在难看。” 陆昭宁:“……” 这短命鬼的嘴真是淬了毒! 陆昭宁抬手,拭去脸上的残泪。 再开口时,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里掺着一丝刻意的、近乎天真的恶意: “世子,您今日帮了我,我实在无以为报。照话本里说,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谢临渊脸色阴沉下来,一副吃了苍蝇的恶心相。 在他即将吐出刻薄话语的前一刹,陆昭宁抢先一步开口:“我自然知晓世子嫌弃,或许……我可以用别的法子报答呢?” 谢临渊眯起眼:“说。” 陆昭宁平视着他,条理分明地抛出自己的筹码: “世子纠缠陆家三月有余,想我爹爹陆泓,才智平庸,何德何能被世子记挂上?” “无非,是金银多些。” 嘴上是这么说,可陆昭宁心里清楚:钱,只是一个噱头。 “可世子可曾想过,若陆泓耍了什么小心思,不愿给这钱了,该怎么办?” “哦?” “听你这意思,你似乎是有办法,能让本世子一直从陆泓这捞油水?” 陆昭宁颔首:“正是。” 不等对方问,她自顾自往下说: “今日陆家当众承认了我的身份,可在他们心里,我始终是那个见不得光的污点。” “毕竟,为了栽培出像陆霏宁这样的京都贵女,他们耗费了无数精力,搭进去的何止是金银?” “而今,爹爹仕途高升无望,陆家还要靠着她攀上一门显赫姻亲,光耀门楣……所以--” 陆昭宁刻意加重了语气:“关于我们这真假千金的身世秘密,陆家是绝不敢、也绝不能让它公之于众的。” 自己到底是借了原主的身子活这一世,前身受的气,也要一并报之,谢临渊,就是最合适的刀子。 不管他是看上陆家的什么,真假千金是一个极好的把柄,身为这重要的一环,他一定会保住自己的。 谢临渊手上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掌心轻敲,目光如刃,在她的脸上寸寸刮过。 “利用本世子,还要教本世子做事?”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压迫感。 “明明心机深沉,却要装的人畜无害,呵……所谓相由心生,丑八怪,你倒是个活例证” 这话,辨不出喜怒,但那份杀意彻底淡去了。 陆昭宁知道,她赌赢了。 世子爷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瓷瓶,抛向陆昭宁,她下意识接过,瞬间,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接着,慵懒的声音响起。 “既然你想从本世子这讨一条生路……” “那你的命,从此刻起,就是本世子的。” 谢临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如猫戏鼠: “你手上这瓶是慢性毒药,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生不如死。 每半月,本世子会给你一次解药,若你行事不乖或让我不高兴了……” 他眼里的戏谑更深:“你便会亲身体会,何谓生不如死。” 陆昭宁握着微凉的瓷瓶,不动声色地运转望气术。 只一瞬,她轻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什么破毒药? 分明是一颗裹着糖衣的甜丸子! 和她这影后玩演技心理战呢? 陆昭宁心中嗤笑,面上却瞬间堆砌出视死如归的悲壮。 “陆家待我如草芥!这条贱命,能为世子效劳,也算死得其所!” 她拔开瓶塞,仰头将那“毒药”倒入口中,一脸“痛苦”地咽下。 随后目光坦然而无畏地迎向谢临渊,将瓶口倒扣,又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谢临渊的瞳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所有的慵懒和玩味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丝极其罕见的…… 意外。 “很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带着凉意的扇尖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陆昭宁的额头。 “小脑瓜子,”他随意地丢下一句,语气复杂难辨,带着警告,也似有深意,“机灵是机灵,可千万别把自己玩死了。” 话音未落,谢临渊足间一跃,身形如鬼似魅,一丝风声都没带起,便已消失在破败院落的矮墙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昭宁朝着他消失的方向望去,眼神微眯。 “短命鬼,我们走着瞧,看看是谁先去见判官!” 陆昭宁回了房间,躺在冰冷的石床上,不一会,困意袭来,她打了一个哈欠,侧身睡去。 一缕青烟,悄然而至---- “影后!姑奶奶啊!求求你了,收敛着点吧!”判官入了陆昭宁的梦,刚找到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阴间直播,他们都吓坏了啊,你……” 陆昭宁紧急打断了他:“等会,不会我洗澡上厕所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吧?” 判官打了一个磕巴:“当然不会了,用你们现代人的话来说,镜影石是很智能的,绝对不会播放任何私人画面!” 陆昭宁肉眼可见的安心了,判官是肉眼可见的焦心了! “陆影后,阴间的那些小鬼看了你的直播后,对人间充满了畏惧!” “你这不是帮我提升kpi,是嫌我乌纱帽戴太稳,专程送我去奈何桥再就业啊!” 第五章 救赎经,他排第一 判官痛心疾首,语气快得像连环炮。 陆昭宁竖起一根手指抵在掌心,做了个暂停手势:“够了。” “你要是嫌我做得差,那这《救赎经》任务我也不做了。” “不就是不能投个好胎么?也没啥的,我之前是刚死,不太了解行情,可仔细想想,要是人间真的那么好,阴间钉子户怎么会那么多?” “我就扎根在阴间当钉子户,也不是不行。” 她双臂环胸,煞有介事地摩挲着下巴,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判官:“??!” “姑奶奶,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判官怎么就忘了,这位姑奶奶是一句坏话都听不得的! 判官哭丧着脸挤出讨好的笑: “姑奶奶!你可是最讲契约精神的,自然不会因为我一时口误,同我计较,对不对?” 陆昭宁娇哼一声,眼神示意判官往下说。 判官如蒙大赦,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接着,他清嗓,说起正事。 “陆影后,我此番特意从阴间上来找你,是为谢临渊。” 判官从腰间取出判官笔,笔尖凌空划过,瘦金体金字在幽芒中浮现,便写边说:“谢临渊,大燕名将,世袭护国公...” “等等!”陆昭宁突然打断,盯着“享年一百岁”的字样。 “谢临渊享年一百岁?搞错了吧?” 谢临渊的相,分明就是个短命鬼! 判官神色更加严肃,甚至透着一丝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困惑。 “奇怪的地方就在这!” “我本想用判官笔请查,却无法上达天听,谢临渊身上的业障死气又实在诡异……” 陆昭宁疑惑:“业障死气?” 判官手背在身后,有模有样地解释: “这业障死气,就是人世间积攒下的坏能量被阴鸷之人吸收,同衰败之气缠在一起,形成比死气还要浓重的黑气。” “但凡是长久接触他的人,无论自愿与否,都会不知不觉沾染上这份业力!” 他掰着手指,细数恐怖后果: “轻者,霉运缠身,百病丛生,诸事不顺!” “重者,心性日渐扭曲,戾气横生,行事偏激,最终业力反噬己身,下场……惨不堪言!” 判官越说,越是胆战心惊。 “你想想,他掌肃清司,手下鹰犬爪牙无数,又常出入权贵之门……这污染,已在无声蔓延!” 陆昭宁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就是说,他本身的存在,就像一个不受控的……污染源?” “正是!” 判官握紧了拳头,脸色更加严肃: “更可怕的是,这些人死了,是要魂归地府的,那他们的业力就要被地府所吸收。 可地府承重有限,等到地府装不下那日,又会反馈人间,到那时,人界将生灵涂炭啊!” 陆昭宁一时无言,心中唏嘘不已。 她是真没想过,自己不过是想投个好胎,居然卷到人类兴亡的大事上来了。 “陆影后,可否借《救赎经》一看?” 陆昭宁刚应允,判官手里便多了一轴经卷。 经卷之上,无数暗红色的名字闪烁,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代表黑气浓度的数值。 “谢临渊”三个大字,排在名单的最顶端,字体猩红刺目,后面跟着的黑气数值几乎要冲破卷轴束缚。 “你看!”判官指着那榜首的位置。 “这便是《救赎经》的黑气榜!” “谢临渊,当之无愧的魁首!” 他看向陆昭宁,眼神灼热。 “影后,你是唯一能靠近他且不被影响的存在。” “若你能成功救赎他,吸收其黑气,化解其业障,阻止污染扩散……这将是泼天的大功德!!” 陆昭宁沉默片刻,问出了一个极其关键也极其现实的问题: “按你所说,他这污染源体质这么霸道……那即便我先去救赎名单上的其他人,是不是最终也会被他重新染黑,功亏一篑?” 判官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原则来说,是这样的。”他又竖起一个指头补充:“但要是你救赎的人之后远离谢临渊,也就无所谓了!” 陆昭宁:“……” 说了,等于没说,陆昭宁自然不能保证,之后被救赎的人会离开京都。 擒贼,要先擒王。 她朝着“谢临渊”三个字,抬起了手。 指尖尚未触及,那猩红的名字骤然爆发出强烈金光,“咻”地一声,瞬间没入陆昭宁的眉心! 【成功领取救赎谢临渊任务。】 【功德+100,解锁卜卦术!】 随即,一股暖流席卷全身,身上的那些伤势正在痊愈。 她下意识地屈起手指,拇指轻轻搭在食指关节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划过一道微妙的弧度-- “嘶……” “陆影后,怎么了?”判官问。 陆昭宁眼眸幽深。 “这才刚天亮,就有人要来找我麻烦啊--” -------- 天刚破晓,寒意未褪。 陆昭宁的破落小院里响起一道怒斥。 “陆昭宁!你勾引文哥哥,又诬陷张嬷嬷害她被抓去肃清司,还让母亲丢脸……你简直可恶!!” 陆昭宁睁开眼,翻身下床,慢条斯理地拢了拢散乱的长发。 她打开门,直视屋外杏眼怒睁,手拿鞭子的女子,脸上不见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 “妹妹这话是冤枉我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委屈。 “且不说张嬷嬷欺辱了我,她自己手脚也不干净,人赃俱获,这才被世子带走的。” “至于你的文哥哥……”陆昭宁脑子里过了一圈,终于想到了那号人物。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摇头,语气带着无奈: “分明是他见我在院中,主动上前搭话攀谈,我避之不及。” “你……满口胡言!!” 陆依宁被她这轻飘飘几句话堵得胸口发闷! “今天我就要好好教训你!” 她手腕一扬,鞭子狠狠朝着陆昭宁抽去! “二小姐……阿不,三小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管家急忙冲过来,连忙挡在陆昭宁身前。 “啪!” 鞭子抽在他身上,疼得管家龇牙咧嘴! “管家,你护着她做什么!”陆依宁咬牙质问。 管家躬身。 “小姐息怒!” 管家抹了把汗,顾不上解释,转头对着陆昭宁,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二小姐,有贵人来见你,夫人命我带了几个嬷嬷婢子伺候小姐梳洗更衣。” 他身后那几个婢女几步上前,手脚麻利地展开手中捧着的簇新衣裙。 那料子华贵,绣工精致,一看便非凡品,绝非陆昭宁平日能穿的粗布麻衣。 第六章 这夜夜春梦的滋味…不好受吧? 陆府前厅。 香炉里燃着能平心静气的沉水香,青烟袅袅,却压不住厅内压抑的气息。 傅辛夷端坐客位,一身素白的锦缎衬得她清冷脱俗。 在她身后,站着两名肃清司侍卫中间,押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张嬷嬷。 嬷嬷瘫如烂泥,只剩微弱的呻吟。 “陆员外。”傅辛夷声音泠泠。 陆泓猛地一颤:“在!” 傅辛夷神色淡淡:“这恶奴二十杖已毕,世子爷让下官带句话。” 一听到谢临渊的名号,陆泓两股战战,大有一种要掉肉的感觉。 “世子念你‘又’捐十万两银,暂且饶过这次。” 特意咬重的几个字,像钝刀似的一下下剐在陆泓心口。 “若再有下次……”她忽然抬眼,目光陡然锋利如淬了毒的银针,直直刺过来。 “肃清司可就免不了细查,你这‘御下不严’,任由家奴‘霍乱家宅’的罪名了。” 陆泓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忙不迭地躬身应道:“劳烦傅医女代为回话,下官……下官全都明白!绝、绝无下次!” 一旁的刘引璋悄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恰在此时,陆泓慌乱的目光与她不经意撞上,那转瞬即逝的眼神里,分明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那眼神像在无声质问: 若不是因为你,事情怎会闹到这般田地? 她心头微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陆昭宁来了。 她特意挑了件宽大不合身的素色衣衫,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配上那张毫无血色脸,足以让设想她在陆府的日子有多艰难。 “爹、娘。”她弱柳扶风地行了一个礼。 目光扫过一旁的傅辛夷时,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在来的路上算过,也问了管家对方的身份。 此人叫傅辛夷,是当今太医令的孙女,在肃清司担任医官,和谢临渊接触不算深,但同样沾上了黑气。 “二小姐。”傅辛夷起身,朝她盈盈一拜。 目光一转,睨了眼地上的张嬷嬷。 受了二十棍的刑罚,嬷嬷屁股上早已皮开肉绽,被她的视线探得一激灵,像条蛆虫似的艰难蠕动着,一点点朝陆昭宁挪去。 “二小姐,老奴知错了,求您原谅啊!” 傅辛夷虚抬起手。 身旁侍卫立刻上前,一把捂住了张嬷嬷的嘴,她的哀嚎戛然而止。 “二小姐。”傅辛夷面向她,“世子爷说了,这刁奴欺主实在可恶,这次不死,是她命大,再有下次,二小姐哪怕是杀了她,也无妨。” 这话是看着陆昭宁说的,敲打的却是身后坐在高堂的人。 紧接着,傅辛夷轻拍手掌,一名青衣侍女捧着沉甸甸的药箱应声上前。 “世子爷还特意交代,让我来为二小姐诊治旧伤。” 她侧身介绍那侍女:“这是青黛,身家清白,是世子爷特意拨来留在二小姐身边照料的。” 光明正大的塞人,又治伤又监视,还做足了威慑-- 真是一石多鸟。 刘引璋蹙眉,心头疑云翻涌,却强压下心中惊惶,柔声试探:“世子如此关怀昭宁,真是陆家的福气。只是……妾身实在惶恐,不知昭宁何处得蒙世子青眼?” 傅辛夷回答的滴水不漏:“世子爷掌肃清司,最见不得冤屈,世子,是为二小姐做主。” 青黛立在陆昭宁身侧,出声问道:“小姐,您院中可有静室,方便傅医官施针?” 话音落地,厅内霎时死寂一片! 陆泓夫妇脸色惨白如纸,陆昭宁却险些憋不住笑。 要是在昨天,她估计还愿意往苦情戏上演一演。 说自己福薄命贱,只能住破院,好让谢临渊借口再咬陆泓一块‘肉’ 可今早,有人扰了自己清净,陆昭宁怎么会放过她呢? 陆昭宁嫣然一笑,声音清亮:“有的。” 刘引璋只觉后颈一阵发凉,浑身如蚂蚁在爬。 若传出去她让陆昭宁住荒院,外头定要说她这个主母苛待内宅,那自己多年经营的贤淑名声,岂非要一朝尽毁! “我啊……”陆昭宁拖长了调子。 刘引璋蜷紧了拳头,连呼吸都变得逼仄。 陆昭宁的目光扫了过来,略过她,落在一旁的陆依宁身上:“我住在兰院。” 陆依宁瞪大双眸,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尖叫着要扑上来:“你--!” 青黛身形快如鬼魅,闪现挡在陆昭宁身前,反手扣住陆依宁落下来的巴掌,顺势一掀-- “砰”的一声,炸响厅堂。 陆依宁被狠狠掼在地上。 “休得对小姐无礼!” 陆依宁疼得浑身发冷,却仍咬牙瞪着她:“你,你不过是个奴才,竟敢对我动手?” 傅辛夷还在这,刘引璋怕她出言不逊,赶紧从上位走下来,扶起陆依宁。 “依宁年纪小不懂事,让傅医女见笑了,妾身回头定好好教训她。” 转头对管家急声道:“快去吩咐下人,把静室收拾出来,让傅医女给二小姐施针。” -------- 半个时辰后,静室内。 傅辛夷指尖摁在陆昭宁腕间,有些不得其解。 这脉象着实诡异! “二小姐,劳烦换另一只手。” 陆昭宁老实地抬起另一只手。 她这幅身体,伤势众多且都是下了死手,外伤多,内伤也不少。 “二小姐这伤……”傅辛夷斟酌开口,“看着凶险,但二小姐的愈合力惊人,如今,已无大碍。” 傅辛夷想了想,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雪肌膏放在桌上。 “这雪肌膏滋补养颜,早晚各敷一次,能消除身上的疤痕,女孩子家,都在意自己的外貌。” 她还特意叮嘱:“若是用完疤痕未消,让青黛来取便是。” 陆昭宁垂眸,凝着那瓶雪肌膏。 的确是上好的养颜药物。 傅辛夷收拾完东西正准备走,陆昭宁忽地扣住她的手腕。 “傅医女。” 傅辛夷一惊,被陆昭宁握住的地方涌出热流,像火一样撩过全身,她咬住下唇,眼神忽然迷离了几分。 “你们都先下去。”陆昭宁屏退左右,唯独青黛没动。 她一记眼神扫了过去。 “你要是不走,我就让谢临渊换个人过来。” 青黛身形一僵,纠结一番后,低头应了声“是”。 随即,转身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静室内只剩两人。 陆昭宁拉着傅辛夷在身边坐下,凑近她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傅医官,所谓,医者难自医。” “方才我也替你把了脉,发现了不妥。” “这夜夜被春梦魇住的滋味……想必不好受吧?” 第七章 陆昭宁,并非善类 傅辛夷整个人软倒在陆昭宁怀中,纤细的腰肢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托住。 “别紧张,你的这点小问题,不算事,我能解决。” 陆昭宁掐指算了一卦: 只需要抓住这条黑气,再拽出来,傅辛夷也就暂时没事了。 至于为什么是暂时呢? 因为她还要在谢临渊手底下当差,被再感染的可能是百分百。 陆昭宁一手扣住她的脉门,力道不轻不重,却禁锢着傅辛夷在怀里动弹不得。 “陆...陆二小姐...“ 傅辛夷声音微弱,尾音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 她感觉到一股诡异的热流正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傅辛夷羞怯不已,贝齿死死咬住下唇,生怕泄出更多羞人的声响。 “摸到了。” 陆昭宁的指尖在她脉门处顿住,摁住了黑气的尾巴。 黑气受到刺激,在傅辛夷体内飞快蠕动起来,引得她呼吸越发急促,手刚要抽出来,反被陆昭宁紧紧握住。 “乖,别乱动。” 此时,傅辛夷的脸上已经一片潮红,眼尾泛起潋滟水光。 热。 格外的热。 这远比梦里还要折磨千百倍,连指尖都酥麻发颤。 就在她快要被这熊熊烈火彻底烧去理智时,一捧冷水泼到脸上。 “嘶……好痛!”手腕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被抽出来。 “现在感觉如何?”陆昭宁声音在耳畔响起。 傅辛夷恍惚抬眼。 那股长时间憋在心里的燥火竟奇迹般的消散了。 “我……好多了。” 傅辛夷动了动身子,手不经意地搭在陆昭宁的胸前。 傅辛夷:“……!” “失……失礼了!” 她忙不迭地站起来,又一个不小心扯到陆昭宁的衣袖,差点又失了重心摔回去。 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稳,傅辛夷一张小脸又红又烫。 刚才的姿势太羞耻,她都不敢直视陆昭宁了! 陆昭宁整理着衣服上的皱褶,眼尾含笑: “我们俩都是女的,没什么好害羞的。” 想到她赠自己的雪肌膏价值极高,便好心多提醒了一句。 “以后,别随便乱碰谢临渊的东西。” 傅辛夷低着头,满心羞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都没去想陆昭宁为什么会说这句话。 其实,她的身体已经烫了很久了。 明明是闺阁女子,却总是容易对那事想入非非…… 她也不过就是在肃清司查禁书时,因一时好奇,就随意翻看了几眼册子-- 谁知道,居然成了自己的梦魇,日日纠缠自己不放! “陆二姑娘的医术高明,难怪会这么快痊愈。” 傅辛夷看向陆昭宁的神色有些复杂。 一方面,是感激她的出手相助。 另一方面,对她多了几分猜忌。 世子说过:这陆家二小姐,心口不一,不是什么善类,可若非善类,为何要对她出手相助呢? 思虑之下,傅辛夷还是试探地问: “陆二姑娘的医术在我之上,不知师承何处?” 陆昭宁摆了摆手。 “傅医官,我可不会什么医术。” “诶?”傅辛夷疑惑,眼里尽是怀疑。 “二小姐不肯说,难不成是怕我偷师?” 天地良心,任何身份昭宁都能演。 但知识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陆昭宁多掰扯了几句。 “我在乡下,受过方外之人教导,学了些相术。” “而且,你也不是病了,只是被邪祟缠身而已。” 傅辛夷一脸茫然。 陆昭宁也不多做解释,她还需要有个接近谢临渊的由头,眼前人是最合适的传话筒。 “傅医女,我的病你也看完了,等会,应该是要回去向谢临渊复命的吧?” 傅辛夷点了点头。 听她直呼世子爷的名字,心里还是有些毛毛的,忍不住出声提醒。 “陆二小姐,世子爷的名讳可不能随便挂在嘴上,这是不敬。” 陆昭宁糊弄的嗯了一声,心底想的是: 他的命都要她想办法保,说到底,是他该敬自己才对! “傅医女。” “我正好有事想和谢……世子商量,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傅辛夷有些为难。 肃清司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二小姐,这恐怕是不行。” 陆昭宁倒也不为难她。 “那你帮我带句话,就说,我想起那日,在庄子里还看到了别的东西,或许对他有用。” 傅辛夷答应下来,传句话,倒是不费功夫。 收拾完东西,她就红着一张小脸离开了。 静室里,陆昭宁一手托着腮,一手捏着黑黢黢气体的尾巴根,凭空抖了抖。 “真细,真小啊。” 这黑气,喂给《救赎经》,它居然嫌寒碜不要。 这个量的黑气,一个正常人沾上了,最多也只是倒霉几天,或微微的血光之灾。 可要在谢临渊面前晃悠多了,黑气就会越吸越大,显化情况由轻变重。 就在陆昭宁思考着该如何处理这团黑气时,屋外传来大吵大闹的动静。 “我管你是谁派来的,只要进了我们陆府,就是陆家的丫鬟,今天你欺负了我,我也一定不让你好过!” 陆昭宁刚从屋里出来,就见陆依宁带了几个拿着家伙事的家丁把青黛给团团围住。 陆依宁朝她哂笑。 “陆昭宁,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姐姐,就可以踩在我头上了?” “我告诉你,识相一点,就赶紧给我滚去你的破北院!” 来得好啊。 陆昭宁正愁这黑气没地方用呢。 她垂下手腕,大拇指抵住中指,黑气就夹在两指中间,对准了陆依宁的眉心。 一用力,黑气如离弦之箭,发射出去。 那黑气跟长了眼睛似的,锁定住陆依宁,瞬间没入她的眉心。 陆依宁正骂得唾沫横飞,突然,狠咬上自己腮肉! 她捂着脸,瞬间暴跳如雷,不管不顾的大喊: “给我往死里打!好好教训她!”染着蔻丹的指尖直戳青黛面门。 陆昭宁懒洋洋倚着门框,指尖随意一摆: “青黛,我有些困了,把这些无关人员弄走,我要休息了。” 青黛垂首应声 下一秒,青色身影已化作残影---- “砰砰砰!” 七名家丁如断线木偶接连倒下! 最后那人僵立原地,手中棍棒“哐当”砸在地上,盯着青黛慢慢握紧的拳头,双腿抖如筛糠。 “别,别过来!我错了,女侠饶命啊!” 他大喊饶命,下意识地扔了手里的家伙往另一个方向跑,一个不留神,撞到了陆依宁! “咚!“ 陆依宁被撞得倒飞出去,后脑勺重重磕上石阶,鲜血自额角蜿蜒而下。 那道弱小的黑气在见了血后,瞬间就灭了。 嘶-- 陆昭宁忽然有个好想法。 要是能薅一点谢临渊的黑气防身,好像,也不错? 第八章 二姑娘,是个好人 肃清司。 铜门鼎立,乌沉沉的玄铁兽首衔着门环,兽瞳怒睁,气势骇人。 两列侍卫齐齐站好。 左列青衫人领处,银线绣着“青“字,是青卫队; 右列白衣人领处,镶“白“徽,是白卫队。 另外还有朱、玄两队,今日没有当值,绣字旌旗却在门楼高处猎猎翻飞。 傅辛夷踏过门槛时,最前面的侍卫冲她行礼。 “傅医女!” 她微微颔首,问道:“世子爷在里面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一声闷咳在队里炸开。 “咳咳--!” 傅辛夷回过头,一个穿青衣的男人猛地掐住自己脖子,眼睛翻成鱼肚白,嘴里直往外冒带血的白沫。 她当机立断,招呼他身旁的人:“快,扶着他,慢慢平躺到地上!” 她又折返回来,屈膝,半蹲半跪在这青衣卫身侧,抬起他的手腕把脉。 “奇怪……”傅辛夷喃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甚至有些自我怀疑。 “傅医女,他怎么样了?”旁边人问。 傅辛夷抿了抿唇,如实道:“他的脉象……力道中和,跳动规整,摸起来很健康。” 这不就是没事的意思么!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谁也不相信,但谁都不敢不相信。 傅辛夷的医术,京都若是称第二,那第一也是她亲爷爷。 可这人都吐血了,怎么可能没事呢? 鸦羽扇扑棱棱展开的声响由远及近,师爷宋寒正好要出门办事,大步奔来。 “咦?都蹲在这作啥?” 看清情形时,瞬间脸色大变。 傅辛夷神情凝重,毕恭毕敬地回话: “师爷,他突然吐血倒下,可脉象正常,我……” “让我来吧。” 宋寒蹲下身,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又看了眼他的瞳孔。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瓶子,一打开瓶盖,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取出一把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嘴里默念几句咒文,滴了一滴血进去。 只是一滴,宋寒面色瞬间灰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都没来得及缓一口气,他捏住青衣卫的脸颊上的软肉,把牙齿撬开,再把药丸扔进去。 药丸入口即化,很快,侍卫醒了。 师爷拍了拍有些发闷的胸脯,费了好大的力气撑着膝盖站起。 “没事了,这几天,回家好好休息吧。” 随后,转头对其他人说道: “这瓶子里的药,你们分着吃,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其他不舒服的,但凡就医无用,就赶紧来找我。” 其他人纷纷应是,只有傅辛夷抿着唇,一言不发。 “辛夷,你没事吧?”宋寒察觉出她的反常。 “我没事。” 她只是,突然想到了陆昭宁。 宋寒给所有人都分发了药丸,最后一粒,递到还在发愣的傅辛夷面前。 “吃了吧,这可是好东西。” 一口气分出去这么多,宋寒都有些心疼了。 想炼这药,是真不容易啊! “师爷,借一步说话?” 宋寒,是玄医也是谢临渊的谋士。 平常总爱说一些怪力乱神的话,傅辛夷虽不懂,但对这位年长自己十岁的大哥哥很是尊敬。 宋寒一脸莫名地被傅辛夷拉远了些,直到四处无人,她才悄声询问: “师爷,您实话告诉我,我们……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哪怕特意压低了声音,可还是给宋寒吓得够呛,连忙将手竖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赶紧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微微松了口气。 “你听谁说的?” 看他的反应,十有八九是了。 傅辛夷有些怕,宋寒比她更慌! “你记得,这话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这事,我会找到解决的办法的。” 傅辛夷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宋寒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傅辛夷则越发坚定了,要把在陆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给谢临渊的信念。 这种怪事,陆二小姐处理起来毫不费力,她的玄术一定在宋寒之上! 肃清司,暗堂。 谢临渊正在批阅案宗。 婴儿手臂般的蜡烛已经燃了大半,烛火将他的侧影投在满墙的卷轴上。 彼时,青木还在和谢临渊汇报: “陆泓和摄政王倒是没有什么太深的牵连,硬要说有……属下只查到一件。” “陆泓这个官位是摄政王经手的。” 往日,傅辛夷要是撞见他们在谈公务,一定会先避开。 可听到对象是陆家,不知怎的,脚就像是生根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临渊放下手中的笔,一双凤眸,阴鸷地扫过案上“陆泓”两个字。 “商人买官,已经不是什么秘辛了,本世子好奇的是,陆泓这般蠢货,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金银?” “这……”青木回答不上来。 谢临渊只递过去一个眼神,青木浑身颤栗,当即请罪。 “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这就去查!” 青木不敢耽搁,大步走了出去。 “陆家那个二小姐,情况怎么样。” 问起陆昭宁时,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就像在说一件玩意儿似的。 傅辛夷如实回应:“世子,二小姐无碍,只是一些皮外伤,我给了她药膏,按时涂抹即可。” 谢临渊“嗯”了一声,随意扔下一句。 “她那张脸,治不治都一样。” 傅辛夷:“……” 才不是。 傅辛夷小小的在心里反驳。 她近距离观察过陆昭宁。 即便脸上带着未消的浅痕,那眉眼轮廓里的清丽已然藏不住,等这些疤痕全褪了,定是位一等一的绝色美人。 “还有一事。” 傅辛夷低垂着眸,视线落在地上,没有半分僭越。 “二小姐想见您。” 谢临渊合上一本案宗:“我可不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傅辛夷照着陆昭宁的话转述了一遍,谢临渊神色瞬间严肃。 “她知道本世子要找什么东西?” 傅辛夷使劲点头,想起陆昭宁时,语气里是止不住的敬佩。 “世子,陆二小姐很厉害,她会玄术!” “前几日,我身子不舒服,一直没当回事,可今天,她就……” 脑海里,浮现当时陆昭宁怀抱着自己的样子,傅辛夷羞红了脸颊,咬着唇,怎么都说不下去了。 最后,在谢临渊疑惑不定的目光下,道: “世子,我觉得,陆二小姐是个好人,也是能信任之人。” 好人? 呵。 “她惯会演戏,而你性子单纯,被蒙骗了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次是天真,但再有下一次,就是蠢了。” 傅辛夷:“……” -------- 是夜。 陆昭宁提前让青黛在自己房间里备好糕点。 她双手捧腮,静候某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九章 你的用处,是捣乱 “小姐,这些糕点……是不合您胃口?”青黛见陆昭宁半天不动,莫名地有些紧张。 她刚过青卫队考核,彻头彻尾的一个新人,第一次接任务,就是要卧底在陆昭宁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事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刚来第一天,就被威胁换人,而且…… 世子把自己插进来当卧底方式也太强硬了吧?居然一点伪装都没有。 如今陆府上下,谁不都知道自己是肃清司的人? 胡思乱想间,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青黛,开窗。” “是!” 青黛没有任何犹豫,立马照做。 陆昭宁紧盯着那道比锅底还要浓重几分的黑气,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心里默默倒计时-- “三……” “二,” “一!” 一抹黑色点在窗台,动静轻的近乎听不到。 玄衣广袖卷着深夜的寒意略过她的发梢,‘不速之客’端端正正地坐在她对面。 青黛呼吸一窒,瞳孔瞪大,惊讶的目光在陆昭宁和谢临渊之间来回蹿! 让她开窗,是为了给世子留缝? 陆二小姐又如何得知世子会来?! “青黛,你先下去吧。”陆昭宁冷不丁开口,将她拉回神。 青黛身体僵硬,第一反应是看向谢临渊。 谢临渊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抵在唇边。 越是风轻云淡,青黛越是不敢动。 “哎……”陆昭宁拖长尾音,一只手托腮,眸光流转间,立马委屈得不行,幽幽甩出后半句: “世子啊,我真没本事……” “昭宁连您赐的丫鬟都指使不动,要不然……”她吸了吸鼻子:“你还是把她带回去吧。” 青黛:“!!” 谢临渊哂笑,放下杯子,转而看向口舌无措的青黛。 “你要真被退了,也别回来了。” 青黛顿时警铃大作,忙向陆昭宁低头认错。 “小姐,奴婢知错,奴婢这就走!” 青黛手脚飞快地溜了。 陆昭宁勾起唇角,眸光狡黠。 青黛是不是来监视她的,不重要。 能不能为自己所用才是关键。 借谢临渊这么一敲打,就不愁以后用得不顺手了。 谢临渊看着她,将她的所有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喉间发出一声嗤笑。 “陆二小姐倒是擅长演戏。” “只是,这么快就在本世子面前原形毕露,就不怕我动了杀心?” 陆昭宁推了一碟糕点到他面前,悠悠说道:“世子,我这条命,不已经是您的了?” 反正在他面前演戏,也是对牛弹琴,演戏也很累的好不好! 谢临渊似是对她这个回答很满意。 拿起一块她递过来的糕点,在手中掰碎,慢条斯理地塞入口中,吃相极好。 “说吧,当天在清庄,你还看到了什么。” 陆昭宁端正了坐姿,诚恳地看着他:“我只看到您杀人,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谢临渊手一顿,眼睛睨了过去,在等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陆昭宁迎上他的目光,不慌不忙。 “傅医女应该同您说过,我会一些玄术。” “这几日我在陆家,身心受残,但对意志却是很好的磨炼,技术也精进了许多。” 她伸手,做出一个掐指的动作。 “我算出清庄有悬案,而且不止一起,而且,好像还藏了什么东西。” 谢临渊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顺势拿起骨扇,扇叶贴着陆昭宁的手指,一点点地压下。 凤眸深邃,盯着陆昭宁看了许久。 “陆昭宁,你倒是有几分装神弄鬼的本事。” 清庄那几桩案子,肃清司捂得密不透风,旁人绝不可能知道。 就算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可那东西……不算陆昭宁和幕后之人,知道的,也只有三人。 陆昭宁并不在意他语气里的讥诮。 她的目标很明确,要完成对‘榜一’的救赎,就得先和他拉近距离。 从而进一步问:“世子,清庄一事,或许我可以帮忙,不知,您意下如何?。” 她算过了,这事,必成。 “不如何。” 谢临渊的话如一盆冷水泼下,陆昭宁瞳孔肉眼可见地僵住一瞬。 不,不如何? 她眉头拧成一团,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陆昭宁,”谢临渊语调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肃清司有的是人,擅玄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对本世子忠心耿耿,且身经百战……” “用谁都是用,我又凭什么选你?” 陆昭宁一时无法反驳他的话。 谢临渊起身,起身缓步走向窗台。 雕花窗棂在月色里投下细密的格影,他望着窗外的沉沉夜色,半边脸庞隐在阴影中,声音隔着月光传来: “破院换庭院,石床变锦榻……陆二小姐确有本事。” 他忽然侧首看她,眼底晦暗不明:“而这,就是你对本世子最大的用处。” 陆昭宁蜷了蜷手指。 谢临渊想搅得陆家家宅不宁。 她这个内因捣乱,他外果施压。 那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就只是因为清庄? 陆家和陆昭宁有血缘关系,她很难占卜准确,凭借现有的信息,也拿捏不准谢临渊的心思。 一息之间,思绪万千,再一抬头,谢临渊早已不见身影。 ----------------- 从陆家出来,谢临渊回了肃清司。 他找来宋寒,把今天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傅辛夷除煞的事。 宋寒听完,很是震惊。 “这陆家二小姐真有这么厉害?!” 要知道,他到现在光是遏制这黑气,都快要了半条命,更别说直接祛除了! 说那一个乡下回来的小姐,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 他不信。 “世子是亲眼看见的?” 谢临渊凉凉地睨了他一眼。 “你这样子,像极了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狐狸。” 宋寒:“……” “辛夷亲口所说,自做不得假。” “我虽未直接看到她的本事,但她的种种行为都是早有预备,若是你,可能做到?” 宋寒轻咳两声。 这话题,怕是说不下去了。 不过,宋寒也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 “世子,既然你也认可这陆二小姐是有些本事的,那为什么不让她帮忙调查清庄的事。” 谢临渊眼里闪过一丝幽茫。 “清庄一事多有蹊跷,你不也说过,那东西邪门,靠近的人,不仅会丧命,也极有可能灼伤灵魂,无法转生?” 宋寒挠了挠头。 “世子还记得呐……” 那当初他说这话的时候,还阴阳怪气他话本子看多了? 想到清庄的情况,宋寒脸色也跟着难看了起来。 “清庄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那东西也一直找不到,要再晚些,可就棘手了。” 宋寒摩挲着下巴:“要不,让……” 谢临渊一记眼神扫了过来。 “怎么?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要一闺阁女子替你善后?” 宋寒抽了抽嘴角。 好好好,现在是闺阁女子了。 半夜爬人窗户的时候呢? 宋寒在心底抓狂! 第十章 缺点钱,你给我吧 陆府,兰院。 晨光透过缠枝,在青石砖上筛落成稀碎金斑。 陆昭宁歪在藤编美人靠上,懒懒地晒着太阳。 她的身体已大好,再配上傅辛夷给的雪肌膏,先前那些狰狞的疤痕早已淡得看不见。 一张芙蓉般的脸庞素净无妆,虽谈不上倾国,却也足够倾城。 只是此刻,眉宇间藏着几分愁绪。 陆昭宁对着指尖掐算快一整晚了,嘴里还在嘀咕:“不对啊……调查清庄这事怎么算都是能成的啊!” 再细细推演阻碍,指尖骤然停住,她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还得有钱才行?” 别看她现在勉强算光鲜亮丽,实则兜比脸还干净。 正愁眉不展时,青黛在一旁低声提醒:“小姐,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方才还在院门的人已经走到跟前。 来者是陆霏宁,身着月白织棉襦裙,乌发仅用一支素雅玉簪绾起,瞧着清雅脱俗。 她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手里都捧着描金漆盒。 陆昭宁只扫了一眼,眼珠子瞬间亮了,那漆盒上隐约浮动的“金光”,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物件。 陆昭宁立马调整了自己的坐姿,端正坐好,笑得真心实意。 “姐姐真是太客气了,带了这么多的好东西来看我,这怎么好意思呢。” 陆霏宁这开场词都还没说呢,陆昭宁已经让青黛把这些东西都收下了。 过程推进得太快,陆霏宁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东西就已经被青黛全都放进了兰院的小库房。 错愕间,她对上陆昭宁水盈盈的眸光,只能勉强干笑两声:“妹妹……喜欢就好。” “姐姐送的东西,哪有不喜欢的道理?快请坐!” 陆昭宁笑得眉眼弯弯,谁会对送上门的“财神爷”摆脸色呢? 她还亲自提起茶壶,为陆霏宁斟了杯热气腾腾的茶。 陆霏宁小心整理好裙摆,只将三分之一的臀部落在椅面上,大半重心靠腰腹和双腿支撑着。 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后背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每一个细节都挑不出错处,活脱脱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看得出,刘引璋为培养她费了不少心血。 “你们都退下吧,我和二妹妹说些体己话。” 陆霏宁挥退下人,陆昭宁也示意青黛暂避。 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们两人在树下饮茶,看起来还挺和谐。 这是陆昭宁第一次和这位假千金面对面而坐,不由得观起她的面相。 她的眉毛后半截断了一块,人中短浅,额头还有道淡红断线胎记…… 这是典型的“六亲缘薄”之像。 即便没被抱错,她与家人也难亲近,甚至带着被虐打的痕迹。 进了陆家,彻底和家人断联,每日循规蹈矩,跟被虐也没区别了。 用一句话总结,她就是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可怜人。 “原先该是叫你一声姐姐的,可母亲把你算作次嫡女,我也只能叫你一声妹妹,还望你不要介怀。” “称呼而已,不重要。”陆昭宁无所谓地摆手。 “这重要。”陆霏宁很是认真地看着陆昭宁。 “是我偷走了你的生活,害得你流落乡野,原本,你是该在陆家享荣华富贵长大的。” 陆昭宁还真想了想,要是她魂穿过来,过的是陆霏宁那样的生活…… 嘶,算了吧! 端的太累。 “这样真挺好的。”陆昭宁说得真心实意,但陆霏宁不信。 “二妹妹,到底是我亏欠了你,母亲和三妹妹那边,我尽量多为你说说好话,别让他们恨毒了你。” “你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力而为!” “真的?”陆昭宁瞬间兴奋了起来。 “那你就给我些钱吧,我正好缺银子!” 镜影石把这一幕播放到阴间的时候,各路小鬼拳头都握紧了! “不要脸!实在是太不要脸了,这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别人可以给,但你也不能真要啊!”讨债鬼气得捶胸顿足。 “就是啊!这陆霏宁才是干净的灵魂,陆昭宁刚被关进荒院没东西吃的时候,还是她吩咐人送去的馒头,要我说,真想我们投胎,也该看她播《救赎经》才对!” 众鬼七嘴八舌,判官已经是生无可恋地站在忘川河畔盯着底下的河水沉思。 要不然,还是让他去投胎吧。 ………… 陆昭宁弄来了不少钱,吩咐青黛换成可携带的银票,顺道再找来三枚铜币。 青黛递上铜币时,鬼使神差地吐槽了一句。 “陆家真是有钱,连家仆都没有铜板,这三枚铜币还是我花了二两银子换来的。” 陆昭宁正摆弄铜币的手猛地一抖,三枚铜钱“叮铃”滚落在地。 她抬眼看向青黛,神色莫名地打量着她,问了个扎心的问题: “你是不是考核成绩太差,被扔到我这来‘再就业’的?” “啊?”青黛听得一头雾水,却精准捕捉到了话里的嫌弃,顿时慌了神。 想到陆昭宁说她缺钱,灵机一动,赶紧把自己的荷包双手奉上。 “小姐,我这还有一百两!” 陆昭宁本没想动青黛的钱,刚才不过是被“二两换铜币”的操作惊得手滑。 可低头一看滚在脚边的铜钱-- 眼下还真就缺这一百两。 再一想,这卦象的成因和青黛脱不了关系,她接过青黛的荷包,但也保证:“放心,这钱,我之后一定双倍还你。” …… 陆昭宁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带着青黛出府。 自上次谢临渊为陆昭宁撑腰后,谁看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按理说,私房闺女不得随意出门,得要主母的同意和嬷嬷的陪同才行。 可她就这么明晃晃的出去,门房也不敢拦,只能在她走后,赶紧去禀报刘引璋一声。 陆昭宁在街角雇了辆马车,径直往清庄方向去。 离清庄还有半里地时,马夫忽然勒住缰绳,隔着车帘赔罪:“小姐,前头官路被封了,马车实在进不去了。” 青黛先跳下车,又回身扶着陆昭宁下来。 陆昭宁抬眼望向清庄方向,只见高空压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正丝丝缕缕往四周弥漫。 心口处翻涌着一股力量,这是陆昭宁第一次感觉到《救赎经》这么强烈的反应! “我们过去吧。”陆昭宁抬腿就走,青黛立马跟上。 官道两旁,树木丛生,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青黛耳朵一动,瞬间伸手将陆昭宁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锁定树丛。 下一刻,树丛里窜出一个人影。 “孩子!我的孩子!” “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孩子啊……呜呜” 第十一章 早知道,你不听话 青黛将陆昭宁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鞭子,猛地一甩! “啪--”破空声撕裂凝滞的空气。 那人本就虚浮的脚步被气浪一震,整个人跌坐在地,枯叶混着泥浆沾满后背。 “孩子,我的孩子……” 陆昭宁站在青黛身后,目光凝在女人身上-- 褪色的粗布衣裳碎成布条,大片淤青的皮肤从衣缝间显露,身上多是血污。 女人缓缓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死寂。 可当视线扫向陆昭宁的方向时,那片死寂里骤然炸开簇疯狂的光,她连滚带爬地朝前扑去。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青黛怒斥,又挥了一次鞭子。 “我的孩子……被山里吃人的恶鬼掳走了!” “你们就是那些山鬼,对不对?!” 女人干裂起皮的嘴唇渗着暗红血丝,每一次开合都带着撕裂般的呜咽。 她朝着两人伸出手,指节枯瘦如柴,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们……要吃人就吃我吧!放我的孩子走,让他活下来……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了!” 青黛握紧了手上的鞭子,压低声音:“小姐,这人好像是疯了……” 陆昭宁盯着女人两眼下的卧蚕和泪堂。 这是子女宫的位置。 “不对……” “她卧蚕饱满,分明是子女平安顺遂的面相……” 陆昭宁再掐指一算,心又一沉。 离火熄灭,兑卦见煞。 卦象显示,这女人的儿子,已经遇害了,这和面相所显,是完全相悖的。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陆昭宁思绪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秀娘!秀娘!” 只见一个男人正跌跌撞撞朝这边奔来。 他扑到近前,“咚”地跪倒在碎石地上,掌心被硌出红痕也浑然不觉,颤抖着抚过秀娘蓬乱纠结的发丝:“秀娘,跟我回家,咱们回家……” 他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成碎片,将人紧紧圈在怀里: “孩子不见了……咱们慢慢找,可你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秀娘哭得不能自已,周身萦绕的死气却愈发浓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忽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巨石,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儿啊--娘这就来陪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推开丈夫,疯了一般就要朝巨石撞去。 “等等!”陆昭宁几乎在瞬间,接下了救赎李秀娘的任务。 她一个箭步上前,在秀娘撞上石头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腹精准扣住脉门。 霎时,秀娘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体内翻涌的黑气被陆昭宁瞬间扼住! 混沌的意识中,响起一道泠泠如珠玉的声音: “李秀娘,你儿子,我帮你找。” 阴间。 阴间众鬼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全都看燃了。 “哇--影后说那句话的表情,太帅了!” “呜呜呜--”爱哭鬼的眼泪淹了一地。 “不行,俺想俺妈了!俺死前,俺妈哭着跟我说,让我快点投胎,来生再去当她的孩子,我怎么能因为不想学数学,就不去找俺妈呢?” “俺不在了以后,她得有多难受啊!” 爱哭鬼吸了吸鼻子,终于下定决心,对已经自闭的判官说。 “老登!我要投胎!” ----------------- 陆昭宁让那男人带着李秀娘回家等消息,自己则带着青黛往清庄的方向走。 她看着只加了一点的面板,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谢临渊是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足足相差了一百倍啊………… 青黛跟在她身后,不知陆昭宁在想些什么,眼看离清庄越来越近,几番挣扎后,终于说出: “小姐,清庄已经被肃清司封起来了,谁都不能靠近,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来都来了,肯定是要看个究竟的。”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陆昭宁体内的《救赎经》变得更加兴奋,这就意味着,里面的东西在不断地扩张、变强。 眼看劝不住,青黛又尝试智取。 “小姐,肃清司的人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陆昭宁一边走,一边不咸不淡地回: “你不也是肃清司的人?你们应该有什么令牌之类的吧,到时候你拿出来,说我们是来巡查的就行。” 青黛:“……” 小姐为什么能这么聪明? 又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见到了清庄的全貌。 飞檐斗拱,朱漆鎏金。 “咔嚓--” 陆昭宁脚下忽然踢到个硬物,弯腰捡起一看,是支箭羽残片,尾端刻着的“肃”字格外醒目。 “这是肃清司专用的信号箭。”青黛凑上前来,看清箭身纹路的瞬间,呼吸骤然绷紧,“是示警信号!清庄肯定出事了!” 庄子上空的浓黑瘴气翻涌如墨,竖在门前肃清司旗帜猎猎作响。 “小姐,你看前面!”青黛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鞭子的手背青筋暴起,鞭梢已绷得笔直,随时准备迎击未知的危险。 清庄前,守卫横七竖八倒下,他们的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颈,各个脸色青紫,瞳孔大睁。 “连玄、朱卫队都解决不了的人?那得厉害成什么样?” 青黛简直不敢相信! 要知道,这两卫队可是肃清司里武功最顶级的。 就算是遇到高手,也不可能两队人马全都折了! 一阵邪风刮过,青黛脚边躺着的那个人食指动了动。 青黛一喜。 “这位同仁--” 她刚伸出手准备扶那玄衣卫起来,那人喉咙发出野兽一般地低吟,“蹭”地跃起,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青黛! “啪--!” 一颗石头精准地命中他的头,红黑色的血沿着青灰色的脸颊流下,异常诡异。 “快走!” 陆昭宁将青黛拽走,余光瞥见,地上那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手好像被什么东西伤到了。 低头一看,青黛的钱袋上有一个黑色掌印。 顿如福至心灵,陆昭宁瞬间明白了今早算的卦是什么意思! 这东西,怕被钱砸! “钱给我!” 青黛手忙脚乱扯下腰间钱袋递过去,陆昭宁指尖翻飞,迅速抽出一两碎银和几张银票。 又两道黑影猛扑过来!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中银钱朝前掷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最前面的人影被砸得踉跄后退,可后面的却丝毫未停! 陆昭宁瞳孔微缩:“?!” 银票不管用? 怪不得必须要青黛这一百两现银! 眼看那黑影就要扑到眼前,电光火石间,一柄墨玉骨扇突然从斜后方破空飞出,“啪”地精准撞在那人脖颈处。 黑影应声倒地,扇骨擦着陆昭宁耳畔掠过,带起的风撩起她鬓边一缕青丝。 陆昭宁本能地转过头,对上了那把折扇主人的目光。 “陆昭宁,早该知道,你不会听话。” 青黛将陆昭宁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鞭子,猛地一甩! “啪--”破空声撕裂凝滞的空气。 那人本就虚浮的脚步被气浪一震,整个人跌坐在地,枯叶混着泥浆沾满后背。 “孩子,我的孩子……” 陆昭宁站在青黛身后,目光凝在女人身上-- 褪色的粗布衣裳碎成布条,大片淤青的皮肤从衣缝间显露,身上多是血污。 女人缓缓抬起头,眼底蒙着一层化不开的死寂。 可当视线扫向陆昭宁的方向时,那片死寂里骤然炸开簇疯狂的光,她连滚带爬地朝前扑去。 “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青黛怒斥,又挥了一次鞭子。 “我的孩子……被山里吃人的恶鬼掳走了!” “你们就是那些山鬼,对不对?!” 女人干裂起皮的嘴唇渗着暗红血丝,每一次开合都带着撕裂般的呜咽。 她朝着两人伸出手,指节枯瘦如柴,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们……要吃人就吃我吧!放我的孩子走,让他活下来……我给你们磕头了,求你们了!” 青黛握紧了手上的鞭子,压低声音:“小姐,这人好像是疯了……” 陆昭宁盯着女人两眼下的卧蚕和泪堂。 这是子女宫的位置。 “不对……” “她卧蚕饱满,分明是子女平安顺遂的面相……” 陆昭宁再掐指一算,心又一沉。 离火熄灭,兑卦见煞。 卦象显示,这女人的儿子,已经遇害了,这和面相所显,是完全相悖的。 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陆昭宁思绪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秀娘!秀娘!” 只见一个男人正跌跌撞撞朝这边奔来。 他扑到近前,“咚”地跪倒在碎石地上,掌心被硌出红痕也浑然不觉,颤抖着抚过秀娘蓬乱纠结的发丝:“秀娘,跟我回家,咱们回家……” 他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成碎片,将人紧紧圈在怀里: “孩子不见了……咱们慢慢找,可你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垮了,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秀娘哭得不能自已,周身萦绕的死气却愈发浓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忽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巨石,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儿啊--娘这就来陪你!” 话音未落,她猛地推开丈夫,疯了一般就要朝巨石撞去。 “等等!”陆昭宁几乎在瞬间,接下了救赎李秀娘的任务。 她一个箭步上前,在秀娘撞上石头前死死攥住她的手腕,指腹精准扣住脉门。 霎时,秀娘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原地,体内翻涌的黑气被陆昭宁瞬间扼住! 混沌的意识中,响起一道泠泠如珠玉的声音: “李秀娘,你儿子,我帮你找。” 阴间。 阴间众鬼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全都看燃了。 “哇--影后说那句话的表情,太帅了!” 第十二章 救赎经,疯狂升级 天色不知何时暗沉下去。 谢临渊一身黑色劲装,踏着满地枯叶走来,周遭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逼近而凝滞。 “本世子有没有说过,清庄的事,不需要你干预,嗯?” 不得不说,谢临渊这张脸长得是真好看,就连动怒时,下颌线都绷得恰到好处。 眼看他要找自己兴师问罪,陆昭宁眼珠飞快转了转,眼眶“唰”地泛起水光,指尖轻颤着攥紧袖口,另一只手虚虚拍着胸口,声音软得像棉花: “世子爷,得亏您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和青黛就危险了……” 尾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睫毛上凝着两颗将落未落的泪珠,这副柔弱无助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要心软三分。 谢临渊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冰冷的扇柄“咚”地抵住她的额头,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嗤: “呵。” “我还真该来得再晚些。”他指尖用力,扇面微微倾斜,“你若是直接折在这儿,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长点记性,知道该听本世子的话。” 陆昭宁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人,油盐不进啊,就冲这张嘴,长得再帅也注孤生! 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带着几分慌张:“世子!世子!!” 陆昭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人手持诸葛羽扇,头戴青色纶帽,快步奔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队侍卫,每个人胸口都隐隐透着一抹浅淡的橙光。 宋寒停在跟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 “世子,这儿不安全!你可不能离我这么远!万一你身上……” 谢临渊眼神一凛,惊得宋寒一个哆嗦,慌忙把剩下的话囫囵咽回去,呛得咳嗽了几声。 陆昭宁瞥了眼那些侍卫胸口的微光,开口问道:“他们身上的护身符,是你画的?” 宋寒猛地一震,很是惊讶。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八字最硬的侍卫,还画了护身符,交代他们用红线穿好,戴在胸前,紧贴肌肤。 穿着衣服,肉眼不可能看到,可陆昭宁却能一语道破。 果然有两把刷子! “小姐,你看地上!”青黛扯了扯陆昭宁的衣袖。 寻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被黑气侵染的躯体突然剧烈抽搐,灰败的手指死死抠进泥土,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挣扎着起身。 宋寒望着这诡异的一幕,喉间溢出一声带着颤音的惊呼:“糟了!这咒术...快要成了!“ 他慌乱地扯开随身包袱,抓出几样早已备好的物件: 乌鸦骨、千年灵芝,铃铛…… “不好……东西太杂了,一时半会儿找不齐关键的!”宋寒急得直接把包袱倒扣在地,东西散落一地。 谢临渊眸底寒光骤起,振臂高呼:“拖时间!绝不能让这些‘人’离开这片区域!” 身后侍卫,一呼百应,瞬间结成阵型一拥上前。 “陆昭宁,呆在宋寒身边!”谢临渊又以极快的语速对青黛说,“保护好他们!” 说罢,率先上前,与那些“人”缠斗。 陆昭宁从钱袋里数出十两银子防身,剩下的封口朝谢临渊扔去:“用银子砸这些东西!” 谢临渊反手精准接住钱袋,没有片刻犹豫,手腕翻飞间,几枚银子破空而出,“砰砰”砸在那些诡异的“人”身上,他们瞬间倒地,效果斐然! 他眼神微凝,立刻对侍卫下令:“都用银子砸!务必拖住!” 宋寒看得目瞪口呆,满眼惊讶地问陆昭宁:“用……用银子就可以?” 那他准备这么多东西算什么?! “只能暂时防身,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陆昭宁语速飞快,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撸起袖口,目光扫过满地凌乱物件,直截了当地问: “要找些什么东西?” 宋寒喉结滚动:“我在古籍里见过一个子,能开天眼,如此,就能找到咒眼,破了这鬼阵!” 陆昭宁眉头瞬间拧成死结。 找阵眼? 她望气术岂不比方法管用百倍? “找到咒眼后,具体怎么破?” 宋寒额角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乌鸦骨,语气虚得发飘: “应,应该把咒眼毁掉就成……” 陆昭宁阳穴突突直跳-- “应该”二字,和两眼一抹黑瞎闯有什么区别? 这时,观察战局的青黛突然尖声惊呼:“小姐!那些银子好像没用了!” 陆昭宁抬眼望去,只见那些倒地的“人”竟再次爬起,谢临渊和侍卫们已渐渐落入下风! 一阵阴风“呼”地刮过,卷起满地枯叶打着旋,“啪嗒啪嗒”撞在清庄的围墙上。 陆昭宁刚眨了下眼,周遭的打斗声、说话声骤然消失,全部裹进去突然弥漫出的迷雾里。 四周,一片死寂…… 心口处的《救赎经》翻涌地更加厉害,强烈的热气,烧得胸口一阵疼。 “噗--!”她呕出一口鲜血,痛意越发强烈。 此时,看直播的判官眉心突突狂跳-- 糟糕!陆影后还未能适应这么强大《救赎经》能量啊! 他当即施法想到人间帮忙。 睁眼一看,他还在阴间! 完……完了。 画面里, 陆昭宁忍者剧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得尽快找到谢临渊,用他身上的死气压住《救赎经》……” 谢临渊不难找,哪里最黑,他准在那! 理清思路后,她环顾四周。 视野里最浓最黑的地方,一团黑气正打着旋儿疯狂聚集! 她咬紧牙关,朝着前方走。 四周的雾越来越淡,痛意也消退了些。 终于,在正前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临渊!” 前面的人听到声音,身子猛地一颤,他缓缓转过身,刚对上她的目光,“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突然力竭,单膝跪地,漆黑雾气疯狂钻入他的身体里! 【预警!死气迅速飙升,载体即将爆炸!】 “走!” 《救赎经》浮现出来的文字和谢临渊拼命挤出来的声音,同时冲击陆昭宁的每一寸神经。 “快走!” 陆昭宁指甲嵌入掌心,心脏跳动地极快。 他……要炸了? 不,绝对不行! 她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跨上前,迎着一双错愕的眼,半跪在谢临渊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你疯了?我让你走!”谢临渊咬牙! 陆昭宁任由《救赎经》吮吸这些黑气,难受之下,怒骂出声。 “闭嘴!” “早点让我来,能有这些屁事?” 经验面板疯狂飙升,在陆昭宁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终于看到-- 《救赎经》,升级了。 第十三章 天雷符,需要导体 陆昭宁瘫坐在地,指尖还残留着黑气噬骨的余悸。 下一秒, 《救赎经》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唯有她可见的经文悬浮半空,扭曲重组。 【《救赎经》权限升级。】 【解锁符箓大全书。】 【附赠天雷符一枚!】 “轰隆--!” 天光炸响,凝成一张符箓! 天雷符上,银色的雷纹游走,电光时隐时现,一股骇人的威压扑面而来。 陆昭宁伸手接过,指尖刚触及符纸,一股暖流冲入体内,胸口的灼痛顿时消散大半。 谢临渊还在怀里,压得她半边身子都麻了。 陆昭宁低下头,他的残相映入眼帘。 谢临渊眉骨紧锁,冷汗浸透额前碎发,锁骨周围裸露的皮肤,被黑气冲破开的细小伤口,泛着诡异的青黑。 她指尖蹭过他发烫的脸,又轻轻拍了拍: “喂,你还好吗?” 垂落的发梢轻轻扫过怀中人的面颊,他扯了扯嘴角:“死不了。” 随即,又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 命都快没了,还在意这些? 陆昭宁倔脾气上来,就偏要反着来! 胳膊一勾,直接将谢临渊的手臂圈得更紧了。 怀中身躯骤然绷紧,刚要开口斥责,被她一个噤声手势堵了回去。 “嘘,安静!” 陆昭宁竖起耳朵,虚空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啜泣。 是一群孩童的哭声。 声音忽远忽近,渐渐汇聚成一片凄厉的声浪,听得人头皮发麻。 四周雾气浓稠如墨,视野受限,越发显得哭声诡异。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谢临渊挣扎着起身,反被陆昭宁拽住衣角。 她美目瞪圆,出声警告: “你伤得这么重,去了,可不一定回的来。” 谢临渊没说话。 他一把扯下随身玉佩,抛给陆昭宁。 玉质温润,光泽流转。 握住的刹那,一股生机便顺着经脉涌入全身,陆昭宁体内的异样感瞬间平复。 “拿着,能保命。” 说完,谢临渊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与一片黑雾融为一体。 顺着谢临渊消失的地方看去,原本消散的黑气顷刻间越发的浓重。 陆昭宁眉心突突地跳。 “这污染源身上的黑气……还能自己再生?” 霸道,实在霸道! 她握紧玉佩,追了上去。 好不容易瞧见谢临渊的身影,却见他拿着一把小刀割破手指。 一滴鲜血渗出,浓雾中的黑气如同嗅到血腥的蝇群,疯狂涌向他! “谢临渊!” 陆昭宁快气炸了! 方才,她几乎是冒着把命搭上的风险,才吸走谢临渊身上的黑气,从九死之中求得一生。 他明明可以问自己有没有可解之法,但偏偏跟没长嘴一样,一意孤行! 要是谢临渊真炸了,那溢出来的黑气,还不是得陆昭宁想办法兜底?! 陆昭宁提着裙子跑上前,一把攥住他流血的手指,将玉佩狠狠拍进他掌心。 迎上谢临渊错愕的目光,在他开口前截断话头: “交给我,你在这等着,不许乱动!”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身,一头扎进翻涌的迷雾深处。 “陆昭宁!” 谢临渊下意识伸手去拽,只堪堪触到她发梢,发丝从指缝间掠过,转瞬没入浓稠的雾气中。 陆昭宁循着黑雾一路往前走,在最大的场院停下,眼前的景象令她头皮发麻! 密密麻麻的小孩悬在半空。 他们的脖颈扭曲成不自然的弧度,青白的指尖垂落,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脚不沾地,缓缓前行。 手中的天雷符电流窜动。 再抬头看,笼罩在上空黑云翻涌,气流加速,似乎是感应到天雷符的力量,有些惧怕。 陆昭宁屏息凝神,调出面板找【天雷符】的用法,按照上面所写: 撕开符咒,即可召唤天雷,扫荡一切邪佞! 但,要把天雷落在自己想要的位置上,还需要一个【导体】。 陆昭宁紧抿着唇,方圆十丈皆是迷雾,哪有金属器物或其他东西能承接天雷? 四周的黑气裹挟着腐臭扑面而来,悬浮的孩童齐刷刷扭过头,空洞的眼窝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杀了她,杀了她!” 小孩嘴里吐出诡异的声调,调转了方向,抬起青灰的手,一步步朝着陆昭宁走来! 这么拖下去,横竖都是死! 陆昭宁一咬牙,直接将天雷符撕开! “活人,不就是现成的导体么!” 阴间。 所有鬼都看傻眼了! “等等?她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献祭自己吧?”胆小鬼捂着眼睛,指缝里偷看。 牛头马面急得跳脚,催促判官。 “大人,您到底行不行了?快去人间帮她啊!” 判官看着镜影石里的画面,无可奈何的摇头。 “陆影后所在的地方,被方外结界围住了,我根本就过不去,只能看她自己了。” 胆小鬼瑟瑟发抖:“那可是天雷啊!就算有《救赎经》,陆影后也没有修为,如何承受的住?” 镜影石里,“轰隆--!”一声响在阴间炸开,胆小鬼直接被吓破胆。 惊雷未至,轰鸣先达! 被符咒禁锢的天雷之力挣脱束缚,于积云之上凝聚。 霎时, 青光狂舞! 陆昭宁用望气术锁定了黑雾最浓郁的地方,用尽全力跑了过去。 “轰--” “轰隆隆--!” 天雷降下,狠狠地劈在陆昭宁身上! 她疼的浑身剧烈震颤,皮肤瞬间泛起焦黑纹路。 整个人都要被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撕扯得失去知觉,她硬是死死咬住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强撑着不肯倒下。 四周的雾被雷光劈散,困在迷雾中的人终于看清外界景象。 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场中。 只见陆昭宁浑身缠绕着噼啪作响的电光,笔直地立在雷劫中心。 而她所处的位置,被劈出了一个巨坑! 天上,还有一道惊雷,卯足了劲将要降下。 “不好!” 宋寒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破了音:“这一道雷再劈中,陆二小姐极有可能人形俱灭啊!” “什么?!”青黛惊得说不出话,眼眶瞬间通红。 这雷劈在身上,得要多疼啊! “那该怎么办?” “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分担这雷霆之力!” “轰隆!” 惊雷蓄势待发,带着灭顶之威,即将朝着雷光中心的陆昭宁,无情斩落! 第十四章 你有种,就劈死我 阴间。 判官骤然挥动判官笔,赤红官袍猎猎翻飞,朝众鬼厉声喝道:“现在只能寄希望在《救赎经》身上了!” “有没有鬼愿意提供影后功德?只需要投胎,助她吸掉最后一道天雷,我能保证,你们会投个好胎!” 一声令下,阴间众鬼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果然,还是没有么…… 在判官绝望之际,阴雾中骤然亮起莹莹鬼火。 一群扎着红绳、赤着脚丫的娃娃鬼,踮着脚尖蹦跳出列。 他们举着半透明的小手晃呀晃,圆溜溜的眼睛蒙着层水雾,奶声奶气道:“判官大人~我们愿意去,能不能快点送我们去投胎呀?” 判官一时怔住。 这……这么多名额? 他不好批啊! 一个叼着手指的娃娃鬼忽然睁圆了眼,腮帮子一鼓:“我们不要投好胎,只要能保护一次姐姐就好。” 几个娃娃鬼齐声声地说:“我们都想起来啦,那一天,如果没有姐姐护着,我们连当鬼的机会都没有了。” 与此同时。 陆昭宁疼得连呼吸都成了一种酷刑。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有滚烫的烙铁在胸腔里翻搅。 最后一道惊雷,即将以汹涌之势朝着陆昭宁劈下。 “有种……就劈死我!” 陆昭宁闭紧双眼,神情桀骜! 比雷霆速度更快的,是疾风。 清冽的雪松气息瞬间涌入鼻尖,一只手臂强有力地揽住她的腰肢。 同时,一块温润的玉佩被塞进她的掌心,大掌包裹住她的手,紧紧握着那块玉。 耳边,是谢临渊急促的呼吸擦过鬓角,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攥紧了!” 轰--! 天雷降下。 手里的玉佩瞬间化为齑粉。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席卷全身。 陆昭宁混沌地想:我可能……都已经被劈习惯了吧? 在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耗尽,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她听到谢临渊低沉而执拗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陆昭宁,不许睡!” ----------------- 谢临渊抱着陆昭宁从深坑中纵身跃起。 落地时,他后背崩开的伤口渗出鲜血,却仍将怀中的人护得稳稳当当。 宋寒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手指刚触到陆昭宁袖口就惊得缩回。 衣料下的肌肤,烫得吓人! 好在,她无性命之忧。 宋寒望着昏迷的陆昭宁,难掩震撼:“陆二小姐……实乃奇人!” 青黛咬着牙,溢出一声呜咽。 “再怎么奇人,也会疼啊……” 谢临渊神色晦暗,他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在坑底寻得的碧玺 这已经是第三枚了。 “收好。” 宋寒立刻取出一只通体漆黑的袋子,将散发着幽绿荧光的碧玺严实包裹。 无人察觉,陆昭宁体内的《救赎经》正悄然运转,勃发着盎然生机,与天际尚未散尽的雷云悄然交融。 天降大雨。 躺在地上的守卫动了动手指,渐渐恢复了神智。 清庄深处,孩童啼哭的声音传来。 谢临渊目光扫向宋寒,后者心领神会,即刻飞身而去。 不过片刻工夫,宋寒匆匆折返: “世子,庄子地牢里关着数十个孩子,尚有半数还有气息……” 谢临渊眸光微凝,沉声下令: “把那些孩子带走,让青卫队去查哪户人家丢了孩子,把他们送回去。” “若是无人认领的,便送去养济院,再给养济院百两纹银。” “已经死了的,找地方葬了吧。” 他顿了顿,眼神不自觉望向怀里昏睡过去的陆昭宁,又补了一句:“对外,一并说是陆二小姐仗义相救。” ----------------- 热, 格外的热。 陆昭宁困在半梦半醒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觉得电流窜过全身,《救赎经》浴火澎湃。 她真的快要热死了! 就在被烧得神志模糊之际,一股沁入骨髓的凉意猛地钻进鼻息。 陆昭宁跟被勾了魂似的,手脚并用就往那凉处拱,可那东西硬邦邦的不让碰。 不让碰? 非要! 陆昭宁铆足了劲往凉快的地方钻。 僵持片刻,它服软了。 刚抱住的瞬间,浑身要炸开的燥火就跟退潮似的往下消。 嘿嘿,拿捏了吧? 小样! 陆昭宁感觉这一觉睡得非常久,久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再度睁眼时,入目的是雕着缠枝莲纹的青色纱帐,帐角坠着的银铃随气流轻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雪松香,混合着安神的草药味,陆昭宁茫然眨了眨眼。 这好像……不是她的房间吧? “丫头,醒了?” 一道带着暖意的声音从帐外传来,透着老辈人的慈和。 陆昭宁偏过头看去-- 见床边坐着位慈祥和蔼的老夫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里像盛着月光。 陆昭宁转动着尚有些滞涩的眼珠。 老夫人微微倾身,握住她的手,腕间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相碰,发出悦耳的轻响。 她眼中满是疼惜:“老身是临渊的祖母。” “可怜见的……昨夜见你浑身是血被抬进来,可把老身吓坏了。” 说着,她掏出帕子,轻轻按了按微红的眼角,语气愈发真挚动人。 “一个姑娘家,伤成这样,多叫人心疼啊!” 老夫人赶紧吩咐下人去请傅辛夷。 雕花木门被匆匆推开,傅辛夷提着药箱疾步而入。 老夫人立马从椅子上站起,嬷嬷赶紧扶着她老人家。 “辛夷丫头,快给她瞧瞧!” 她死死盯着傅辛夷搭在陆昭宁腕间的手,连珠炮似的追问。 “这小脸还煞白着,是不是伤到根本了?需不需要千年人参吊着?” 傅辛夷道:“老夫人放心,陆二小姐的恢复力惊人,现在无碍了。” 听了这话,老夫人才放下心来。 谢临渊平日不近女色,难得带了一个姑娘回来,又想到昨半夜郑重托付时的神情…… 老夫人心里如同抹了蜜糖,甜丝丝的。 再看陆昭宁时,眼神更是慈爱得能滴出水来。 “丫头,你身子还弱着,不如……留在我们府里好好休养?” 其实,就陆昭宁本人的性子来说,住在哪都无所谓。 何况,老夫人的面相和善,让她久违的感觉到了家一样的气息。 但可惜,这里是古代,事事都有掣肘。 陆昭宁眉眼微弯,温软的嗓音裹着几分歉意: “谢老夫人垂爱。” “只是昭宁已一日未归,怕家里人担心,还得尽快回去才是。” 老夫人伸手安抚陆昭宁,腕间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碰出清响: “你不用担心,今儿一早老身就去信陆家,说是与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就留你在府中过夜了。” “临渊不常回来,这在京都也不是什么秘闻了,不会影响到你的名声。” 第十五章 祖母我,替你撑腰 见陆昭宁坚持要回去,老夫人自然也不好强留。 她扬声唤来管家,声音清亮。 “去把那辆乌木镶金的马车备好,再让库房挑些合适的东西,给昭宁带回去。” 陆昭宁受宠若惊。 “老夫人,我自己回去就行,怎么能麻烦您?” 老夫人握住陆昭宁的手在掌心,轻轻地拍了拍,眼底的笑意温厚又带着几分娇俏:“傻孩子,跟祖母客气什么?” 陆昭宁诚惶诚恐。 老夫人看出她的局促,轻轻扶着她的肩膀:“渊儿都和我说了,祖母知道你在陆家受了委屈。” 她微微倾身凑近,带着岁月沉淀的目光里满是疼惜。 “祖母送你回去,是替你撑腰。好孩子,你放宽心,今天以后,陆家再没人敢轻慢你半分。” 总之就一句话。 渊儿在意的,就是她宝贝的。 加上这女娃娃俏生生的,她欢喜得不行,自然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家人也不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昭宁也不好推拒,乖巧道谢:“谢谢老夫人。” 老夫人却佯装板起脸,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哎,这声‘老夫人’可生分了,得改。” 随即,眼角的笑纹舒展开来,温软出声: “以后啊,跟渊儿一样,叫我祖母!” 车子备好,陆昭宁扶着老夫人的胳膊上了马车。 俩人聊了一路,老夫人说了不少关于谢临渊小时候的糗事。 “这孩子啊,打小就皮。” 她笑着摇头,眼角的纹路都漾开了。 “他总爱爬树掏鸟蛋,有回不知轻重捅了马蜂窝,被蛰得脸肿得像猪头。他一哭啊,那模样更滑稽了” 老夫人说着,手指在半空比划着圆乎乎的轮廓。 “我一边搂着他心疼得掉眼泪,一边又忍不住想笑,最后愣是跟着他又哭又笑的。” 陆昭宁倒是想象不出谢临渊小时候的样子,但她很快带入了谢临渊成人后的脸。 一想到他那张脸肿成猪头的样子,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厢里的暖意还没散尽,老夫人的笑声却忽然淡了,轻轻叹了口气。 “造化弄人啊……他也就那么几年安生日子。” 她抬手拭去眼角漾出的泪花,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夫人顺势拉住陆昭宁的手,掌心温温的,带着点薄茧:“昭宁,你是个好孩子。” “渊儿他这人,看着嘴硬,心肠其实软着呢,往后他要是对你不好,或是欺负了你,不用怕,只管来找祖母,老身替你撑腰。” 陆昭宁听这意思,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老夫人明显是误会什么了。 她正想开口解释,又听老夫人叹息更沉了些。 老夫人面带怅然,整个人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 “临渊啊,是真的孤单太久了。自从他父兄战死后,他生了场大病,太医治不好,我只能……” 声音戛然而止,她摇了摇头:“总之,渊儿的病是好了,可人却一下子长大了。” 她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以前那个还会围在自己膝前撒娇的谢临渊是什么模样。 就在陆昭宁想着该怎么安慰老夫人时,她接着往下说。 “后来,皇上体恤谢家满门忠烈,尽数战死沙场,偌大的国公府唯有我们祖孙俩人,没让渊儿上战场,只是成立了肃清司,让他管理。” “上任后,临渊整日忙于公务,连家都很少回,不怕你笑话,老身想他啊,就想办法,远远地看着他一眼。” “现在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这心里…………” 老夫人捂着胸口,沉甸甸的疼。 听了老夫人的话,陆昭宁恍然大悟。 难怪她没从老夫人身上看到没有半点黑气和业障,原来是早有防备! 看来,谢临渊早就知道自己身体异常…… 思绪正沉时,马夫忽然勒住缰绳,马车稳稳停住。 车帘外传来青黛清脆的声音: “老夫人,小姐,咱们到了。” 老夫人脸上的温情瞬间敛去,换上了平日那副肃穆端庄的神情,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容轻慢的威仪。 “丫头,祖母陪你进去,替你撑腰。” 老夫人像只斗胜的公鸡似的,雄赳赳,气昂昂。 陆昭宁忍俊不禁:“是,多谢祖母~” 青黛掀开车帘,放下马凳。 陆昭宁扶着老夫人的胳膊,缓缓走下马车。 刚站定,就见刘引璋带着一众家丁婢子从府门内走出。 当刘引璋目光触及老夫人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这个臭丫头,竟真的攀上了护国公府的高枝! 刘引璋眼底的嫉恨像火星子似的蹿了一下,又被她飞快按下去。 抬眼间,脸上已堆起热络的笑:“老夫人,妾身不知您大驾光临,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陆霏宁扶着她上前,裙摆扫过石阶带起一阵风,在距老夫人三步远的地方稳稳停下。 刘引璋规规矩矩地福身,膝盖弯得恰到好处,既显足了恭敬,又没失了主母的体面。 身后的家丁仆妇见此,也齐刷刷地躬身行礼。 门前一时鸦雀无声,只有衣料摩擦的轻响。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陆昭宁,就这么结结实实地受了刘引璋这一拜。 陆昭宁一直明白一个道理。 人站得越高,底下那些藏着掖着的小动作,便越看得清清楚楚,分毫也瞒不过去。 就比如刘引璋,面上做得滴水不漏,可她紧扣的掌心,连指节都泛了白,可想自己是有多愤怒。 待直起身时,刘引璋脸上已寻不到半分负面情绪:“老夫人,快里边请,我这就吩咐备上好茶。” “不必了。”老夫人淡淡开口,睨了眼随行的福嘉嬷嬷。 福嘉嬷嬷立刻上前,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个个手捧托盘,尽是一些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些,是老身送给昭宁的。” 老夫人目光扫过刘引璋,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陆夫人,你这女儿生得是真好,老身很喜欢。” 不等刘引璋接话,她转头对陆昭宁柔声道:“昭宁,带我去你院子坐坐,可好?” 陆昭宁莞尔,脆生生地应道:“当然好,这是昭宁的福气!” “你这丫头,小嘴真甜!”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任由陆昭宁扶着自己,往内院走去。 而刘引璋只能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 第十六章 陆府…怕是有难了! 国公府的丫鬟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一匹匹流光溢彩的上好锦缎、几案高的水墨丹青,流水般送入陆昭宁的小院,许久都未曾停歇。 刘引璋僵立在廊下,望着那源源不断送入陆昭宁小院的珍宝,胸口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她几乎要窒息。 “呵,乡下养大的,果然就是眼皮子浅,上不得台面!”她咬着牙低语,指甲几乎要掐进廊柱的木纹里,“连谢临渊都去勾引,倒真是……不要脸!” “娘……”陆霏宁怯生生地站在她身后,见她脸色铁青得吓人,忙放轻了声音劝道,“咱们还是先回屋吧,外头风大,仔细冻着……” 话还没说完,刘引璋猛地转过身,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院子里炸开,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远。 “没用的东西!” 刘引璋指着她的鼻子,声音压得又低又狠,唾沫星子溅了陆霏宁一脸。 “我花那么多银子请先生教你琴棋书画,让嬷嬷教你规矩仪态,是让你连个乡下泥腿子都比不过的吗!” “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个扶不起的废物!” 陆霏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泪瞬间涌满了眼眶,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单薄的肩膀止不住地发颤。 刘引璋瞧着她这副怯懦模样更觉心烦意乱,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 老夫人没坐多久便要回去了。 临走时,拉着陆昭宁的手依依不舍,反复叮嘱她得空了就去国公府陪自己说说话。 青黛麻利地清点完那些送来的物件,一一归置进库房。 刚转身,就见陆昭宁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这里面是二百两银子,你拿着。” 二百两,是陆昭宁之前承诺青黛的。 “谢谢小姐!” 拿了钱后,青黛心里越发觉得自己运气好,头一个差事就跟上了陆昭宁。 她暗暗打定主意,必须牢牢抱住小姐的大腿,哪儿也不去! 看陆昭宁脸色还有些泛白,青黛不由放软了语气劝道。 “小姐,您昨日受了那么重的伤,只歇了一小会儿哪够?快回屋躺着去吧!” 陆昭宁却满不在乎地往藤椅上一靠,晃悠着双腿,摆出一副行家的派头:“放心,区区一道天雷,能奈我何?你家小姐我啊,可是有真本事的高人。” 说罢,还冲青黛挑了挑眉,眼底藏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青黛一想到昨日重伤的陆昭宁,仍心有余悸。 可转念一想,这么快就能恢复伤势的,又怎么可能是凡夫俗子呢? 她重重点头。 “是,小姐最厉害了!” 陆昭宁手轻放在胸前,感知《救赎经》的力量,意外发现,李秀娘的救赎任务圆满结束了。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母子团聚了。 她抬头问青黛:“昨天我晕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青黛回禀:“小姐,您晕倒后,是谢世子把您从那深坑里带出来的,随后下了场大雨,那些守卫也都恢复了正常。” 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宋师爷在清庄地牢里找到了几十个孩子,可惜……已经没了半数。” “剩下的那些,谢世子让人查了来路,能送回家的就送回去,找不到家人的就送去养济院,还特意吩咐,对外只说是您救了他们。” 也算谢临渊有良心。 这么大的功德居然还让给了自己。 可当听到“死了半数”四个字,陆昭宁神色暗了暗。 她望着院角那丛被雨打湿的芭蕉,半晌才低声道:“剩下的……能回家就好。” 陆昭宁抬头,看着天边云卷云舒,悠悠呵出一口气,冷不丁想到了什么,又问。 “对了,昨天宋寒是不是给我用了什么宝贝?” “宝贝?” 陆昭宁解释:“应该是冰一类的,凉凉的,是在我晕死后抱着的东西。” 她点头评价:“那东西挺不错的,要真是什么法宝之类的,我想向他讨一个。” 青黛脸色有点古怪,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想说又憋回去,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让陆昭宁很是不解。 “有话就说,不用遮遮掩掩。” 青黛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小姐……那不是什么物件……” “嗯?”陆昭宁眉峰微挑,示意她继续说。 青黛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急促:“是……是世子爷。” “啊?!”陆昭宁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坐直了身子,藤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嘴角抽了抽 “你……你说什么?” 青黛压根不敢抬头看她,语速飞快地往下说: “昨日世子爷让人备了马车,原是让我先送您回护国公府,由我在旁照应。” “可……可您一路上都抱着世子爷不撒手,还……还伸手去扒他的衣襟……”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低得像耳语,脸颊却烫得能煎鸡蛋。 陆昭宁怔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乱撞。 她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难怪会感觉那么冷,原来是谢临渊?! 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想到自己迷迷糊糊往凉处拱的样子,想起那“东西”起初还硬邦邦地抗拒,后来却“服软”了…… “我……我真的……?”她仍旧抱着最后一丝期待,想要挣扎一下。 青黛用力点了点头。 陆昭宁:“…………” 可恶啊! 自己占人便宜,居然不是在清醒的时候! 谢临渊那张脸,自己完全不亏啊! 尤其是,她一想到对方不输自己的睚眦必报,万一他觉得自己冒犯了,要弄自己,那她岂不亏麻了? 闭眼牡丹花下死,做鬼风流……个屁! 正懊悔时,前堂伺候的管家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向陆昭宁拱手行礼,腰弯得像张弓。 “二小姐!谢世子爷来了!”他声音发紧,带着火烧眉毛的急切。 “夫人让您立刻去前厅!”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股十万火急的劲儿,像是晚一步就要出天大的乱子。 陆昭宁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么快就来算账了?” 她不过就是想多询问一些情况,谁料,管家腿一软,直接吓得跪在地上。 “是……是啊!” “世子爷大怒,陆府……怕是有难了!” 第十七章 谢临渊,找麻烦的 陆昭宁已经做好了谢临渊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觉悟了。 跟着管家往前堂走的路上,她心里已经把“如何应对谢临渊发难”的戏码盘了三个不同版本。 版本不同,但核心不变。 无非就是,装委屈、装傻,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记不清了。 若他仍揪着不放,便拣些话头夸他几句。 以她琢磨角色心理的经验来说,像谢临渊这样的人,只要给他夸舒服了,自然也不会跟个“糊涂”的姑娘家计较……吧? 陆昭宁已经在心中构思好剧本,正要带入情绪,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二妹妹且慢!” 陆霏宁提着裙摆快步走来,鬓上的珠花如她人一样,规矩端庄。 “听闻,谢世子今日带了不少人到府上,母亲在后院坐立不安,我实在放心不下,特来问问妹妹。” 她压着声音凑近,眼底藏着探究:“妹妹,你昨日,可是得罪了谢世子?” 陆昭宁放慢了脚步,很自然的回答了她的话。 “怎么会呢?我昨日一直在陪老夫人,都没见过他,何来得罪一词?” 回来的轿子上,老夫人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有人问她昨晚在哪,一定是回答在她那。 陆霏宁凝眉,一脸不明所以,喃喃自语般追问:“既然如此,谢世子为何会来,还要……召见你?” 陆昭宁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担忧和忌惮,心里暗笑-- 就谢临渊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可不是正常人能伺候明白的。 管家在一旁急得额头冒汗,想催促又生怕自己对陆昭宁失了分寸,只能转身对陆霏宁躬身,声音发紧:“大小姐,要不您还是先回后院陪夫人吧,世子爷在前头等着呢!” “要真有什么事,老奴自会去回禀,断不敢劳烦您跑这一趟。” 陆霏宁脸色微变,忽而吹来一阵风,头上戴着珠花有些歪斜。 她勉强牵起唇角,对着陆昭宁道:“那……妹妹快些去吧,别让世子爷等急了。” 说完,她便放慢了速度,停在了原地。 垂在袖摆下的手死死攥着,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身后的贴身丫鬟春桃狠狠剜了管家远去的背影一眼,快步跟上陆霏宁,愤愤不平地抱怨:“小姐,这老管家也太势利眼了!先前对您哪敢这个态度?” “这般捧高踩低地巴结,那他也不想想,论才情、论规矩、哪一样比得上您半分,唯有您才担得起陆家的小姐身份!” 春桃越说越起劲,浑然没察觉陆霏宁脸色越发难看,只顾着往下念叨: “依我看,谢世子今日来势汹汹,指不定就是来寻她晦气的,您等着看好戏就是!” “住口!” 陆霏宁猛地回头,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 离前堂还有段距离,陆昭宁就听到了陆泓的哀嚎声。 “世子啊--下官是真不知道啊!” “清庄这半年我都没踏进一步,里头出了什么事,我半点不知情啊!” “既不知情,那就“再”好好想想。”谢临渊漫不经心道。 紧接着,便是木棍抽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陆泓更高亢的鬼哭狼嚎,听得人牙酸。 管家脚步虚浮,怎么都不敢往前走了,苍白着一张脸,回头向陆昭宁请罪。 “小姐,您进去吧,小的在这就行!” 陆昭宁点头,带着青黛一直往前。 越往里走,哭声越刺耳。 青黛往耳后拢了拢碎发,眉尖拧出嫌恶:“不过是挨几棍子,至于嚎得跟杀猪似的?” 她偷瞄陆昭宁,眼底的赞叹更浓。 小姐昨天可是被雷劈了都不吭一声! 同是一家人,陆泓怎么一点血性也无? 此时的陆昭宁也恍然大悟: 谢临渊今日确实是来找麻烦的,但找的不是自己。 心头一松,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得走快点,看看陆泓是怎么被打的。 她提步绕过廊柱,前堂景象撞入眼帘: 陆泓毫无形象地趴在冰凉的青砖上,锦袍前襟被泪水洇出大片深色,脊梁骨弓得像只虾米。 两名青衣卫持棍而立,每一棍下去都带着风声,却偏生控制得极好,只让他疼得抽搐,不见半点皮开肉绽的伤。 谢临渊斜倚在紫檀木椅上,月白袖口衬得指尖愈发修长。 那把玉骨折扇在他指间转得飞快,映出他眼底的几分漫不经心、几分冷眼旁观。 直到陆昭宁走近,刚要屈身行礼,他指尖一顿,折扇“啪”地合起,声音淡淡: “免了。” 陆泓被一棍抽得猛地弓起背,眼角余光瞥见站在一旁的陆昭宁。 他心头一喜,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嘶哑的哭喊出声:“乖女儿,快替为父求求情啊!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这么打下去,我会死的!” “我是冤枉的啊--!哎呦--!” 啊……原来他也知道,人,是可能会被打死的啊? 那他又是如何做到,能在原主被打的鼻青脸肿时,轻飘飘地一句:“只是让你长长记性,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陆昭宁冷笑,看人被打,确实挺爽的。 她压低声音,对谢临渊说:“世子爷,他皮糙肉厚,可以打的更用力些。” 谢临渊点头,指尖一动,青衣卫打得更狠了。 陆昭宁在一旁看着,心里也在盘算。 陆泓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算卦看不清命数。 不靠卦象, 陆昭宁还有脑子。 谢临渊调查了一夜,今日来到陆家,仅仅只是抓着陆泓打一顿,便说明,他已经确定陆泓对清庄一事并不知情。 毕竟依照谢临渊的性子,那可是怀疑谁就把谁扔去肃清司。 像这样在官员家行刑,可不多见。 打在陆泓身上的棍子看着恐怖,落点却都在皮肉最厚处,疼是真疼,却伤不了根本。 谢临渊要的,从来不是陆泓的供词,而是-- 敲山震虎。 “继续打。” 谢临渊忽然开口,折扇“啪”地敲在桌面, “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停。” 陆泓的哭声猛地拔高,看向陆昭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怨毒:“陆昭宁!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我可是你爹!” “你快向世子求情啊!” 陆昭宁抬手捂住心口,眉头微蹙着轻咳两声,声音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归天。 她顺势倒在青黛怀里,水汪汪的眸子凝着谢临渊。 “世子爷,您既已动了我爹爹,可就不能打小女了哦。” 第十八章 我啊,靠实力说话 木棍落在皮肉上的闷声响个不停,陆泓的哭喊声愈发凄厉。 而谢临渊却像是充耳不闻。 他看向陆昭宁,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外面都在传,陆小姐前些日子救了几个走失的孩童,还给济婴堂捐了不少银钱……现在大家,都夸你是菩萨心肠。” 好端端的……说这个? 陆昭宁抿了抿唇,他绝对没安好心。 她没说话,静候下文。 只听谢临渊向陆泓问:“陆员外,陆二小姐的这菩萨心肠,可是随了你?” 陆泓还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结过谢临渊的话:“是啊世子爷!这都是我们陆家的家风!” 谢临渊话锋一转:“嘶……可巧的是,那些孩子,偏是在清庄发现的……” “看来,这件事果然和你脱不了干系。”他指挥青衣卫:“你们几个,打重点!” 陆昭宁勾唇。 这人,还挺坏。 坏的让人喜欢。 谢临渊看向陆昭宁:“陆二小姐,这里头的一些关窍,本世子得单独问问你。” “是。”陆昭宁福身。 余光瞥见被打得哭爹喊娘的陆泓,她摇了摇头。 陆泓这人啊,注定只能是个炮灰。 青黛扶着装虚弱的陆昭宁,跟上谢临渊的步子,穿过抄手游廊,来到院角那座临水的六角亭。 亭柱上爬满了绿藤,风一吹,叶片簌簌作响,落在水里,湖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 谢临渊率先坐下,抬眼打量着陆昭宁。 “恢复得还不错,倒是看不出被雷劈过的痕迹。” 陆昭宁挨着石凳坐下。 “世子爷这算是关心我?” 谢临渊握着折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顿。 “胡扯什么。”谢临渊移开视线。 啧啧啧。 心虚。 冷不丁的,鼻尖忽然萦绕上一股熟悉的寒意,她眼角余光一瞥-- 谢临渊周身的黑气竟比昨日更浓了。 她没作声,往他身边挪了挪,几乎挨上他的衣角。 谢临渊眸色一紧:“你做什么?” 陆昭宁伸出了手,在他袖侧轻轻一捻,一缕极淡的黑气便被她攥在掌心。 “帮你减轻些负担。” 她早想存点这东西了。 《救赎经》看不上这点微末黑气,但她留着防身或是教训个谁倒是正好。 陆昭宁薅黑气时,谢临渊倒也不动,就静坐在原地,不发一言。 这一幕落入一旁的青黛眼中,她莫名地觉得,和谐中又透着那么一点诡异…… “好了。” 陆昭宁存了不少,再多,就要被《救赎经》吸走了。 她收手时不经意抬眼,发现谢临渊略微泛红的耳根,被日光一照,像染上了层浅霞。 陆昭宁心头微动,眼尾漾起狡黠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世子爷,早春天寒,您该不会是夜里着了凉吧?” “并无。” 陆昭宁却微微倾身,目光精准地落在他耳后,指尖轻点石桌,笑得眼尾弯成月牙。 “可是……您这耳根都红透了呢。”她故意拖长尾音,语气越发促狭,“如果不是着凉,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啪!”扇子重重敲在桌上,他虽一言不发,但警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是,耳根的红却悄悄漫上了耳廓。 陆昭宁见好就收,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正了正神色。 不逗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问。 “世子爷,昨日深坑底您捡到的那块碧玺,可有异样?” 见他不答,她又自顾往下说。 “世子,我已经向你证明了实力,至少,是要比宋师爷的能力强上几分吧?” 她微微倾身,目光清明,一瞬不瞬地看着谢临渊,更进一步毛遂自荐。 “清庄的事了了,往后定然还有更棘手的麻烦,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交给我。” 她拍着胸脯保证,语气格外诚恳,“何况我还吃了你给的‘毒药’,这辈子都得跟你绑在一处,忠心自然不必说。” 听到这,谢临渊忽然低低笑出声,陆昭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抬眼睨着她,眼神锐利如刀:“毒药?” “陆昭宁,你当我真不知?”他折扇轻摇,带起一阵微风,“那不过是些安神的药粉,你从一开始就瞧出来了,偏要在我面前装乖顺?” 陆昭宁脸上不见半分被拆穿的慌乱,反而坦然迎上谢临渊的目光,唇角还噙着抹浅淡的笑意: “顺势而为罢了。” “世子爷心思重,若不装得乖顺些,怎能让你相信我?” 她挑眉反问,“而且,我不是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用处?” 谢临渊眉峰微挑,折扇在掌心敲出轻响,节奏不急不缓:“那你倒说说,本世子又凭什么用你?” 话题又回到了那夜的僵局。 当时陆昭宁哑口无言,如今,她有底气。 “世子,在您手底下,论解决这些阴邪事的本事,怕是没人能比得过我。” 她语气笃定,目光扫过他周身萦绕的黑气。 “既然如此,为何不大胆些?”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何况,世子爷的体质特殊,有很多阴气缠在身上,甚至,还会影响到周围的人。 昨日我帮你吸收了不少黑气,你该察觉到,身子轻快了些吧?” 谢临渊抿唇,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但很快收敛。 “本世子身上的怪异,你能解决?” 这个嘛…… 陆昭宁的指尖在石桌上画了个虚圈,眼底沉了沉。 拿不准。 陆昭宁很实诚地开口:“我暂时还不知道该怎么样解决你这一身黑气业障。” “但至少,能帮你缓解痛苦,消除对旁人的影响,你不能一直任由这东西越来越多吧?” 谢临渊握着折扇的手猛地收紧。 她说得没错。 昨日陆昭宁抱住自己时,那蚀骨的寒意和痛感确实淡了片刻,只是那瞬间太过短暂,短到让他以为是错觉。 “你倒是聪明。”他冷笑一声,却没再反驳,这便是默许了。 “世子爷,那碧玺……”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她。 “昭宁?” 陆昭宁闻声转头,青丝随动作滑过肩头。 阳光恰好落在她微扬的下颌线上,将那抹刚敛去戏谑的笑意衬得格外清亮。 站在廊下的年轻男人看呆了,猛地顿住脚步,手里的东西“啪嗒”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第十九章 文初时,不走正道 陆昭宁瞥见廊下那人时,轻啧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奇的同时,还有些嫌弃:“他是怎么进来的?” 谢临渊那么大阵仗来陆府兴师问罪,府里戒备森严,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 陆昭宁一掐指-- 得,不走正道。 谢临渊脸上也凝着不悦,方才被陆昭宁搅起的那点波澜瞬间敛去。 陆昭宁感受到身边的寒气以极快的速度飙升,余光扫了一眼谢临渊那比锅底还黑的脸,默默在心里为今天的青衣卫点了根蜡烛。 她努了努嘴:“世子,你的人办事不利啊,居然还能让一个文弱书生溜进来。” 见他眼底复又覆上一层寒冰,陆昭宁这才心满意足。 哎……没办法,她也不想的。 职场法则,尔虞我诈,为了让‘老板’对自己足够看好,就得让他知道:除了自己外,其他人业务能力有所欠缺。 这样,他才会明白,自己那句:‘比他们强’到底有多正确。 谢临渊冷冷扫向廊下那人,问旁边的陆昭宁。 “他是何人?” 稀奇,他居然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位是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叫文初时。” 谢临渊呵笑:“你倒是记得清楚。” 陆昭宁:“……?” 这难道不是他问的,怎么阴阳怪气上了? 文初时捡起地上的盒子走上前,他生得一副温润相,一身月白锦袍衬得身姿挺拔。 他一走近,陆昭宁意识到了一个流传千古的最尴尬情况。 文初时和谢临渊,撞衫了。 文初时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姿态谦卑。 “见过谢世子。” 谢临渊半晌没出声,只端坐在亭中,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没他的命令,文初时不敢抬头,只能僵着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 不一会,他就双腿发麻,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谢临渊终于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文初时如释重负,刚缓过来一口气,看陆昭宁身边还有位置,竟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文公子,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昭宁开口询问,同时不动声色地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文初时脚步一顿,终究没敢坐到谢临渊身边去。 “我递了拜帖,二小姐回了话,约我从老地方进来,说有要事相商。” 他说着,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黏在陆昭宁脸上,眼底的惊艳显露无遗。 正看得入神,“哗”一声轻响,一把骨扇陡然横在两人之间,隔断了他的视线。 谢临渊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陆昭宁,语气带着几分探究:“和二小姐……有要事相商?” 坏了,这是误会了! 陆昭宁可不想和文初时有任何牵连。 上次原主就是回了他问路的话,转头就被吊在井里打死。 这小姑娘也真是天真,文初时同陆依宁青梅竹马,且文陆两家常有往来,他又怎么可能不认得路? 陆昭宁急于和他撇清关系:“世子爷误会了,他口中的‘二小姐’是我妹妹陆依宁!” “我才归家不久,母亲贵人事多,也没机会同外人解释我的身份。” 或许是陆昭宁这坦诚模样取悦了谢临渊,他竟莫名勾了勾唇角,低低应了声“嗯”。 陆昭宁是真不想和文初时太近,很自然地拉开距离。 不经意的抬头,见谢临渊嘴角的笑意更深。 陆昭宁:?? 他到底在笑什么? 而当谢临渊转头看向文初时,语气骤冷: “文公子是眼睛不济,还是脑子不清醒?” “陆府被肃清司的人团团围住,明摆着是本世子在查公务,你也敢偷奸耍滑溜进来?” 骨扇一横,扇骨抵着文初时的咽喉,周遭瞬间浸满杀气。 文初时这才后知后觉地慌了神-- 眼前这位可是全京都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他怎么能因着方才看两人氛围正好的错觉,就一时糊涂呢! “我、我真不知道!”文初时声音发颤,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是依宁说她犯了错,夫人禁了她的足,让我别走正门……我、我是从齐院那边进来的!” 这一出事,就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行为,陆昭宁看着嫌恶心。 虽然陆依宁给她连续找了几次麻烦,但一码归一码。 身为官家子弟,如何不知名声对女子的重要? 眼下不过是有婚约在身,八字都还没一撇。他倒是一口一个“依宁”叫得热络。 浑然不顾这亲昵称呼会给对方招来多少非议! 陆昭宁冷下脸色。 直接就把刚才从谢临渊身上薅的一点黑气,扔到文初时身上。 紧接着,她抬手掩住唇,脸上瞬间堆起一副惶恐无措的模样。 “你,你怎可平白无故,污人清誉?” 陆昭宁猛地往后趔趄几步,青黛眼疾手快地跨步上前,稳稳当当地扶住陆昭宁。 “小姐,您没事吧?” 陆昭宁默默心里为青黛点赞。 随即把头埋进她怀里,肩膀微微耸动,带着哭腔呜咽:“我三妹妹被母亲看得紧,半步都不许出房门,怎么可能私下给你去信?” “你擅闯府中,当着谢世子的面,一会儿‘二小姐’一会儿‘依宁’的乱叫……” “分明是想用这等下作手段,毁了我和妹妹的名声!”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泪珠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衬得那张脸愈发楚楚可怜。 手指颤抖着指向早已看呆的文初时,声音里满是失望:“文公子,你枉读圣贤书!” 吐槽完,她转向谢临渊盈盈一拜。 “还望世子为我姐妹二人做主啊!” 这场戏,陆昭宁演得酣畅淋漓,爽极了。 尤其听到谢临渊一声:“好,本世子替你出头。” 更爽了。 试问,还有什么比-- “旁人明知你在演戏,却只能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走。而另一个因演技不如你,只能吃这哑巴亏”更痛快的事? “你是自己滚,还是要本世子‘送’你一程?” 谢临渊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文初时早已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我……我自己走!” 谢临渊双臂抱胸,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衣襟,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忽然,他转向陆昭宁: “陆二小姐觉得,这身衣服,是他穿好看,还是本世子穿得好看?” 陆昭宁答得毫不犹豫,半分不违心:“自然是世子。” 谢临渊低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得:“有眼光。” 随即,他看向早已大脑空白的文初时,语气冷淡如冰:“以后,别穿这身衣裳。” “难看。” 第二十章 你的手,别随便摸 谢临渊可不会让文初时这么轻易地溜走。 他差人叫来刘引璋,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个清楚。 陆昭宁就在一旁,眼睁睁见刘引璋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是妾身打理内宅不力,污了世子爷的耳目,看了这一场笑话!” 刘引璋语气不忿,扬声唤来家丁,指着文初时。 “把他给我打出去!” “居然对我家二小姐做出如此不耻之事,这要是传出去,让她如何做人?!” 陆昭宁听着这话,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话的意思,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了。 家丁们得了令,挥着棍子就往文初时身上招呼。 他被打得连连躲闪,嘴里急声辩解: “陆夫人!我与陆二小姐本就有婚约在身,怎会是损害她名誉?!” 刘引璋却充耳不闻,只冷着脸催促: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轰出去!” 扭头朝着谢临渊赔笑。 “让世子爷见笑了。” 谢临渊骨扇轻摇,清清冷冷地“嗯”了一声,话锋却陡然一转,语气意味不明: “陆家家业倒是大,大到连肃清司的人都围不全。方才文公子说的那齐院,平日里该是少有人去吧?” 听到“齐院”二字,刘引璋神情明显一晃,眼底掠过一丝紧张,面上却依旧强撑着冷静 “妾身回头定会彻查此事。” 这一整天,刘引璋在后院提心吊胆,此刻见谢临渊神色稍缓,便大着胆子试探道: “世子爷,我家老爷已经被打了一日了……他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惹得世子如此动怒?” “妾身本不该多问,只是实在心疼,劳烦世子给句明话,究竟要怎样,才能饶他这一命?” 谢临渊挑眉,凤眸微眯,语气带了几分嘲弄: “陆夫人误会了。” “我可没说,要他的命。” ----------------- 天色渐暗,谢临渊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看向刘引璋,慢悠悠道: “陆府这么大,收拾一间厢房给本世子暂住,应该不算难事吧?” 刘引璋哪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应道: “妾身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她这一走,陆昭宁和谢临渊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异口同声道: “齐院有问题。” 青黛被这突如其来的默契惊得愣了愣。 小姐和世子…… 这算心有灵犀吗? 陆昭宁正想掐指算上一卦,胸口却猛地升起一阵灼烫,眼前骤然一黑,身子踉跄着往前栽去。 谢临渊眼疾手快,骨扇一横托住她的胳膊,力道不重,却恰好稳住了她摇晃的身形。 难得的,他说了一句人话。 “受了伤,好好修养几日。” 但,只有一句。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带上了惯有的凉薄: “下次要再莫名其妙摔一跤,只怕是人真的被雷劈坏了。” 陆昭宁:“……” 有时候真想撕了他的嘴! 阴间。 镜影石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看直播已经成了众鬼每日的固定消遣。 自从上次,两人共度雷劫以后,已经有鬼磕上他们了。 爱情鬼捧着脸颊,眼冒桃心:“天哪!他嘴硬得像块石头,可护着她的样子又藏不住,这反差也太好磕了吧!” 无聊鬼翻了个白眼:“啥都能硬磕,你是真无聊!” 算计鬼摸着下巴冷笑: “就是,女的算计男的抢功德,男的算计女的查事情,这要是算爱,那我跟十殿阎罗都能组个CP了----毕竟我天天算计怎么少判点刑。” 众鬼正吵得不可开交,忽然有个小鬼指着镜影石惊声尖叫: “快看!影后她、她在干嘛?!” ………… 夜黑风高,月色被浓云遮了大半。 陆昭宁借着微弱的光线,蹑手蹑脚地摸到了齐院。 这里比她先前住的北院还要荒凉。 院墙上爬满枯藤,脚下的石板缝里长着半人高的杂草 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 傍晚时,陆昭宁特意占了一卦,卦象显示,这齐院竟与清庄有着隐秘的联系! “小姐,我们真的不和谢世子说吗?” 青黛紧紧跟在后面,手心捏着汗,总觉得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陆昭宁摇头,压低声音道:“不行。” 谢临渊周身阴气重,若是他靠近,这院里藏着的东西怕是会直接钻进他身子里。 真到了那时候,这点好不容易摸到的线索,可就彻底断了。 她还特意交代了青黛一句。 “你记着,这事可不能和他说,要不然……” “要不然,会如何?” 一道森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陆昭宁只觉后颈一麻,猝不及防地打了个激灵。 她本能地想叫出声,又慌忙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半分。 夜色里,她睁大眼睛望着眼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 月光漏过枝叶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俊朗却冷硬的轮廓。 可恶! 刚才光顾着留意齐院的黑气,竟半点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但随即,陆昭宁又敏锐地发现,谢临渊周身的黑气似乎淡了不少,那股蚀骨的寒意也收敛了些。 咦?这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再探探,身后忽然“啪嗒”响了一声。 谢临渊反应极快,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假山后藏好,青黛也迅速隐入旁边的灌木丛。 借着月光,陆昭宁看清那人从房梁上翻下来时没站稳,“咚”一声摔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角落挪了挪。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文哥哥,你来了吗?” 是陆依宁? 她来这里做什么?! 外面没传来回应,陆依宁却不死心,紧了紧肩上的包袱,转身就要重新顺着房梁爬上去。 “不好!” 陆昭宁呼吸骤然一凝。 陆依宁手抓的那根柱子,正是齐院里黑气最浓郁的地方。 此时,丝丝缕缕的阴寒之气正顺着柱身往上缠! 她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掌心,却摸到一片坚硬的布料,触感还挺顺滑………… “别乱摸!” 谢临渊低斥一声,眉头拧得死紧,手腕被她攥得发紧,连带着语气都沉了几分。 第二十一章 怎么的?想掐死我? “那根柱子不能摸!”陆昭宁急切低语。 就在她准备冲过去把陆依宁拽下来时,齐院那扇紧闭许久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积年的灰土被气流卷起,呛得人喉间发紧。 陆依宁捂着嘴连连咳嗽,抬眼望见门口的人影,眼睛瞬间亮了,带着满心欢喜迎上去: “文哥哥,你来接我的,是吗?!” 下一秒。 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她脚步踉跄着往后缩了缩,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娘……娘亲?您怎么会在这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院落里炸开,陆依宁被打得偏过头,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五道红痕。 刘引璋的声音淬着冰,又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一点廉耻心都没有!满脑子都是那个没用的书生,那文初时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作践自己?!” 紧接着,又是一巴掌! 这两巴掌落得又快又狠,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光是听声,陆昭宁也感觉自己半张脸都麻了。 眼前的墙壁挡了大半视线,看不清院门那的情况。 她忍不住往前探了探脖子,下意识拽住谢临渊的袖子,勉强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院中的动静。 谢临渊的胳膊微微一抬,恰好抵在她手下,稳稳托住了她前倾的身子,帮她稳住了重心。 耳边,传来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 “别乱动,要是摔出去被发现,误了正事,本世子可饶不了你。” 正前方。 陆依宁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望着刘引璋的眼神满是委屈与不甘: “娘!您和张嬷嬷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刘引璋肉眼可见的紧张,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陆依宁崩溃大哭:“为什么要把我的婚事定给陆昭宁?您明明知道,我和文哥哥本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况且我们早有婚约在身,您为什么非要拆散我们?!”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带上了几分尖锐的质问:“难道就为了您需要靠补偿陆昭宁,稳住当家主母的名声,就要把我的好亲事拱手让给她吗?!” 等会? 吃瓜怎么吃到自己头上了? 陆昭宁听得一头雾水,直到刘引璋冷冰冰地掷出一句。 “陆家和文家的姻亲,定的是嫡出二小姐,不是你这个三小姐。” 陆昭宁恍然大悟! 刘引璋真是好算计啊! 当时情况危急,片刻之间,刘引璋竟能迅速抓住对自己有利的切入点做出反应。 认下她二小姐的身份,不仅在当时应付了谢临渊,还想借着“嫡出二小姐”的名头,把看不上的亲事硬生生安到她头上。 陆昭宁当初还沾沾自喜,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用意在哪。 刘引璋这一手后棋,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刘引璋并未回应陆依宁的质问,转头吩咐身后的嬷嬷:“把三小姐带回菊院,看好了。” 语毕,又看向哭哭啼啼的陆依宁,声音冷硬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软。 “文初时绝非良配,母亲自会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你年纪尚小,且都还没有及笄,一直将婚嫁之事挂在嘴边,就不知羞吗?” 话虽犀利,字句间却能听出几分真切的关心。 陆依宁被嬷嬷半拖半劝地带走了。 哭闹声渐远,陆昭宁却猛地蹙眉。 方才缠绕在柱子上的那道黑气,竟像有了意识般,悄无声息地跟在陆依宁身后。 刘引璋反手关上院门,从袖中摸出一枚紫色的符箓“啪”地贴在门楣上,口中念念有词。 符纸泛出一层极不正常的金光,随即隐去。 陆昭宁用望气术去看。 只见那扇门上瞬间萦绕起浓重的黑气,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整座院子罩住。 紧接着,刘引璋竟对着大门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叩首三次,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再抬起时,眼底已染上几分近乎疯狂的执拗。 “邪神在上,我将献祭我的血亲,请求您,实现我的愿望!” 说完,她从发髻上拔下一把小巧的银刀,毫不犹豫地割开指尖,鲜红的血珠渗出来,滴落在门前的石阶上。 “丙子,庚寅,丁酉,壬寅……”她低声念着,语速越来越快,尾音带着一丝诡异的颤抖。 谢临渊侧头问陆昭宁:“她在念什么?” 陆昭宁抿了抿唇,声音里情绪不明:“是我的生辰八字。” 此时,阴间。 众鬼正随着陆昭宁的视角看得入神,见刘引璋这一系列诡异举动,顿时被惊得炸开了锅。 “额地娘嘞,这阳间婆娘搞的名堂,比咱地府里的勾魂阵都吓人!” 判官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刘引璋贴在门上的符咒。 越看越觉得眼熟,那符纹走势明明见过,可偏就卡在脑子里想不起出处。 但这股力量他很熟悉,之前影后有难自己去不了阳间,就是被这东西给挡住的。 他想用判官笔一探究竟,可刚支棱起来的笔,很快就萎了。 胆小鬼突然尖声惊呼:“快看谢世子!他身上的黑气怎么涨得这么凶?!” 众鬼齐刷刷转头。 谢临渊身上本已淡了些的黑气,如同被什么东西引动,丝丝缕缕缠绕着往上涌,连那双凤眸里都染上了几分阴鸷,看得众鬼心头一寒-- 这架势,怕是要出事! 陆昭宁也觉察出谢临渊的不对劲。 她心头一紧,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急声问:“你怎么样?” 话音未落,男人眼中陡然翻涌起骇人的凶光,周身戾气暴涨,竟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藏在暗处的青黛见状,惊呼着就要冲出来,陆昭宁强撑着一口气,用眼神示意她,哑声急道: “用银子,砸……砸刘引璋!” 青黛虽不解,但完全按照陆昭宁的话做,从怀中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朝着院中的刘引璋狠狠砸了过去! 二百两银子裹着布袋砸在头上,力道十足,刘引璋闷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口中的咒文戛然而止。 仪式一断,谢临渊身上暴涨的黑气瞬间褪去,配合《救赎经》的吸收,眼中的阴鸷褪去。 他身形一晃,踉跄着向前倾,把陆昭宁牢牢按在墙上。 他的身体,好凉。 陆昭宁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道清晰的红痕上映入眼中。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悬在她颈侧,似是想碰,又不敢再进一步。 陆昭宁挑眉,带着几分促狭:“怎么?刚缓过来,还想再掐死我?” 谢临渊:“……” 第二十二章 昭宁我啊,可惨了 陆昭宁快步走到院门前,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刘引璋后,抬头,仔细打量着门上的那道符箓。 “居然还是一道紫色的?” 她在《救赎经》给的【符箓大全】里了解到,【紫色符箓】是最高级的符纸,需得蕴含极高灵力才能绘制。 “但这张符真奇怪啊……” “小姐,这张符有什么玄机吗?”青黛好奇地问出声。 陆昭宁手指着符心处:“这画的不对。” 见青黛还是一脸懵,她直接摊开青黛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上画了个圆润的“○”字符,又隔空点了点门上贴着的符咒:“你看。” 青黛盯着那图案比对片刻,恍然大悟:“那张符上,中间多了一横?” 陆昭宁点头:“没错。” “只是这种符咒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得我研究研究才行……” 她凝着符箓中间那道若有似无、游走不定的黑气,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东西,得拿走。 她直接伸手把符咒揭了下来。 符纸离体的刹那,空气里仿佛划过一声极轻的尖啸,细听时却又消散无踪。 陆昭宁捏着这枚诡异的符箓,当即决定:今晚得让判官入自己的梦,好问个清楚明白。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钱袋,掂了掂。 这二百两银子,分量着实不轻,被砸一下,是真有的受。 “小姐,那她……”青黛指着地上昏迷的刘引璋,面露迟疑。 陆昭宁瞥了眼地上的人,语气淡淡:“她今儿火气这么旺,躺在这儿吹吹风,散散热气,正好。” 刚想着离开,抬起的步子忽然一顿,脑中闪过个主意。 她折回身,蹲在刘引璋身边,指尖凝聚起一丝从谢临渊那里“薅”来的黑气,轻轻点在她眉心。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搞定!” “怎么?想借本世子身体里的东西,害她性命?”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谢临渊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颀长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陆昭宁仰头看他,谢临渊脸色好了许多,但眉宇间那股蚀骨的寒气却比先前更重。 她撇了撇嘴,语气半带玩笑半含认真:“对呀对呀,反正谢世子在京都权势滔天,想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说完,站起身,解释起自己真正的用意:“门上那道符我已经收了,紫色符箓本就罕见贵重,刚才我仔细查过,她身上再没藏别的符箓。” “她要是想许愿,肯定不会半途而废,那她就一定会去找给符咒的人,这道阴气是加重她的焦虑用的。” 人,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不断出错,而这个错误,兴许会成为陆昭宁撕开背后真相的口子。 说话间,三人已走出齐院。 陆昭宁和谢临渊并肩而行,青黛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拿捏得正好,既能避开主子们的私语,又能在稍有异动时立刻上前应对。 是夜,陆府静谧深邃,廊下挂着的花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将暖黄的光晕洒下,又被树影切割成斑驳的碎块,铺陈在青石板上。 谢临渊忽然发问:“你既擅长卜卦,为何不算算刘氏到底是从哪里拿的这符咒?” 陆昭宁倒是想啊! 她的双臂随意地前后甩动,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世子爷,卜卦是看不出自己和至亲之人的命数的。” 谢临渊有些意外:“她……真是你母亲?” 陆昭宁有些好笑,对上谢临渊脸上震惊错愕的眸子,心想: 他大概是不相信世上真的会有亲生母亲会如此残害自己的亲生骨肉。 她故意垂下眼帘,摆出一副失落的神情 “是啊世子,她真的是。” 此时,微风起。 月光将陆昭宁与谢临渊的身影拉得很长。 一片刚抽芽的新绿悠悠落在陆昭宁肩头,她抬手将叶片捏在掌心,声音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伤悲: “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养父母待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当我是预备的童养媳,给一碗粥,留一条命,要是心情不好了,又对我打骂撒气。” 她摊开手,树叶飘落在地,声音无悲无喜。 “后来他们死了,死在一场瘟疫。” “家里穷得很,连丧葬的银钱都凑不齐。他们的儿子便想把我卖了换钱,一位‘高人’好心买下我,指点我回了这陆家。” 这段经历,她未曾亲身感受,却亲眼见证过。 大概是入戏了。 空气仿佛染上了几分潮湿的凉意。 这时,三人已停在兰院门外。 “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谢临渊率先开口,语气听不出异样。 陆昭宁点头应下,唤上青黛转身要走。 刚迈出两步,身后又传来谢临渊的声音。 “陆二小姐,我祖母很喜欢你。若是在陆家待得不快活……” 她疑惑地回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疑惑,那目光亮得有些灼人,竟让谢临渊心口莫名一烫。 他轻咳一声,别开视线: “本世子可以认你做义妹,往后就留在国公府,陪着我祖母说说话便是。” 陆昭宁:“……” 她扯了扯嘴角,直言不讳: “世子爷,您要是能改改动不动就掐我脖子的毛病,我就感恩戴德了。” 说完,她转身进了院,青黛关上院门,隔绝了里外。 陆昭宁洗漱过后,吩咐青黛不用值夜。 她清了清嗓,对着空气喊:“判官,我有事找你,你快来梦里找我!” 她总共说了三遍,随后,困意袭来,她躺在床上,倒头就睡。 判官来了。 但他并未能给陆昭宁任何的援助。 他看那张符箓的样子,就是像陆昭宁以前刷短视频最常见的地铁老人。 “陆影后,这个我真的想不起来是什么。” 真是奇怪,他好像知道,可记忆里又偏偏蒙了一层雾,压根想不起来。 “《救赎经》里没有吗?”判官问。 陆昭宁抿了抿唇。 “我现在只解锁了一些简单的符咒,都是黄色的初级符箓,等我解锁到紫色的,那得到猴年马月?” 判官抓耳挠腮,他是真的想不出来,只得对陆昭宁拱手:“陆影后,这个……恐怕只能你尽快升级,用《救赎经》找了。” 陆昭宁:“……” 她正想吐槽判官,忽然,胸口一阵滚烫,《救赎经》在飞速运转。 除了谢临渊外,《救赎经》上居然还有一个名字的数值在飞速飙升! 陆昭宁很是意外。 “怎么……会是她?” 第二十三章 使劲打,别给面子 陆昭宁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自从感应到有人数值一路飙升,《救赎经》一晚上就没有消停过。 她摸了摸心口。 “真把我烫死了,我看你上哪再找我这样的灵魂去!” 她翻身坐起,端过床头的凉茶猛灌了两口,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才堪堪压下那股燥意。 青黛听到动静,打了一盆水端进来,伺候陆昭宁梳妆。 她拿起梳子给陆昭宁梳头,同时说起打听到的情况:“今早去厨房端早膳,听在潇湘院伺候的人说,刘氏一夜未回,急得嬷嬷带人寻找,在齐院发现了她,就把人抬回去了。” “刘氏醒后,在院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了不少东西,一直追问谁拿了她的东西,但又不具体说是什么,贴身伺候的几个粗使丫鬟都被她撵出了院子,只剩张嬷嬷还在跟前伺候。” 陆昭宁闻言挑了挑眉,指尖在梳妆台上轻轻点了点:“张嬷嬷对她倒是忠心,之前去了肃清司受罚,好像也没把刘氏供出来,一心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青黛手上梳发的动作没停,顺着她的话道: “也许,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刘氏手里吧。” 青黛将陆昭宁的一头乌发绾成简单的发髻,插上支碧玉簪。 铜镜里映出的少女眉眼清亮,肌理白里透红,嫩的能掐出水似的。 青黛正为她调整衣襟,抬眼瞧见镜中景象,忍不住感叹:“我家小姐真好看,说是京都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陆昭宁对着镜子勾了勾唇角,指尖轻抚过脸颊,眼底漾起几分笑意。 这话,她爱听。 随手从妆匣里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抛给青黛。 “会说,多说。” 青黛受宠若惊:“小姐,这,这太多了!” 陆昭宁理了理袖口。 “拿着吧。陆家最不缺的就是钱,既然跟了我,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阴间地府的贪财鬼看到这一幕,眼睛都恨不得贴在镜影石上。 “青黛,你爽够了,快让我进去爽两集!” ----------------- 用过早膳,陆昭宁拿起桌上那盒雪肌膏,指腹摩挲着盒盖边缘,轻轻转了两圈。 “走,去菊院看看陆依宁去。” 青黛应声跟上,见她脚步轻快,实在困惑,忍不住问:“小姐,你这是……去给三小姐添堵的?” 啧,这叫什么话! 陆昭宁回头看她:“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青黛立马改口,手都能挥出残影了: “自然不是!小姐人美心善,自然不会因为陆依宁之前惹了你,就找到机会让她不痛快!” 陆昭宁:“……?” 从兰院到菊院本有直路,陆昭宁却特意绕了道穿往前院的小径。 刚绕过雕花廊柱,就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哀嚎,陆泓还在受刑,闷棍声听得人牙酸。 管家缩在一旁的柱子后,双手合十对着天念念有词:“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活阎王注意到我啊,我只是一个管家,什么都不知道,老天爷,求求你了!” 瞧瞧,谢临渊都被人吓成啥样了。 陆昭宁刚停住脚步,不远处的谢临渊已抬眼望来。 他常年习武,听力极好,早已捕捉到她的脚步声。 陆昭宁与他四目相望,眼里透着一丝可惜。 谢临渊长得是真帅。 就是眉宇间萦绕的黑气过于煞风景。 陆昭宁走上前,不等他开口,主动‘薅’了一些黑气。 寒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胸口的灼痛顿时缓解不少。 谢临渊垂眸瞥着她熟练的动作,似笑非笑:“你如今胆子是真大了,要本世子的东西,都敢不问自取。” “应该的,毕竟这东西对于世子来是负担,我呢,是为您着想,世子不必客气~” 她歪着挠头,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眼底却藏着抹狡黠。 谢临渊垂眸睨着她,长睫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诡辩。” 陆昭宁努了努嘴。 诡辩又如何?他也不能挑自己的错。 廊下的陆泓瞥见她,像是见了救星,疼得脸都扭曲了还不忘哀嚎: “昭宁,快,快向世子爷求情啊,他问的那些,爹爹真的不知道啊!” 陆昭宁充耳不闻,反而朝着谢临渊盈盈一拜,姿态规矩得很:“世子爷慢慢审,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转身时,她脚步顿了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笑:“不用给面子,使劲打。放心,有我在,保准打不坏他。” 话音未落,指尖悄然划过虚空,一道微不可见的金色符印无声无息落在陆泓屁股上。 这学来的第一个护身符,就用在陆泓身上吧,也算全了【父女情】。 谢临渊喉间溢出低笑,抬眼时脸色已沉了几分,扬声对行刑的青衣卫道: “没吃饭?力气都使到哪儿去了?” 板子落下的力道顿时重了几分,陆泓的惨叫拔高了八度。 陆昭宁回头看了眼,故意对着陆泓露出副心疼又无奈的神情,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 “爹爹,女儿没用,世子爷的话,女儿哪敢违抗呢? 挤完几滴鳄鱼的眼泪,陆昭宁便带着青黛往菊院的方向去了。 从抄手游廊拐进菊院,周遭的景致明显落了档次。 “陆家是真有钱,那铜铃是西域时兴的鎏金错银款,窗棂上糊的还是价比千金的鲛绡纸。”青黛啧啧称奇,这些东西,国公府都不曾见。 陆昭宁点头:“看得出来,刘氏是真宠爱这个小女儿。” 哪怕是住在最小的院子里,也有给最好的东西。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尖利的呵斥:“滚!都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 一个小丫鬟捂着手肘踉跄着被推出来,发髻都散了,脸上还带着五指痕,眼眶红红的。 她刚站稳,就见陆昭宁站在廊下,眼神顿时慌了,连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哭腔:“二……二小姐安。” “里面这是怎么了?” 陆昭宁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雪肌膏瓷盒,目光淡淡扫过那丫鬟。 丫鬟嗫嚅着不敢多说,只一个劲摇头:“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三小姐心情不大好。” 话音未落,屋内又传来陆依宁带着哭腔的怒吼: “拿开你的脏手!这什么破药?为什么越擦越疼!” 第二十四章 条件是,看出好戏 陆依宁的哭声尖锐又凄厉,混着气急败坏的呜咽,听着都要厥过去了。 “青黛,我们进去。” 陆昭宁语气平淡,抬脚便往屋内走。 守在门口的丫鬟们早被里面的架势吓破了胆,见她过来,慌忙低头敛声,退到廊下两侧。 刚推开雕花木门,一道黑影“咻”地从里面飞了出来,笔直朝着陆昭宁面门而去。 “小姐小心!” 青黛眼疾手快,侧身一步挡在前面,稳稳将那东西接在手里。 是一只青瓷药瓶。 瓶塞已经掉了,刺鼻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青黛蹙眉,将药瓶凑到鼻尖,用手轻轻扇闻,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压低声音:“小姐,里面加了少量的‘蚀肌水’” “这东西涂在创口上,会加重伤势溃烂流脓,若是超过十天不用特制解药,受损的皮肉就会彻底烂透,到时,神仙难救。” 陆昭宁在瓶身上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眼神暗了暗。 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子里炸开。 刘引璋这么疼爱自己的小女儿,怎么会让人给她用这种药? “陆昭宁!你滚出去,滚出去!”尖锐的声音猛地响起,像琉璃碴子刮过耳膜。 陆昭宁被这声怒斥拽回神,转头便看见陆依宁站在面前不远处,额角的伤口格外醒目,皮肉外翻,还在往下淌着暗红的血水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上次她来找自己麻烦时,自己摔的。 要是不上药,伤口早愈合了吧? 陆昭宁难得好心提醒。 “给你送这药的人,没安好心。” 这话刚出口,就像点燃了炸药桶。 “你胡说八道!”陆依宁猛地拔高声音,眼里瞬间蓄满了怒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就是想要离间我和我母亲,就像离间姐姐和她一样!”这一吼,就牵动脸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陆昭宁:?? 她什么时候去离间刘氏和陆霏宁了? 盛怒之后,陆依宁捂着脸蹲下身,哭声越来越大,带着浓浓的恐慌: “呜呜呜……我的脸毁了,文哥哥要是看到我这个样子,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话音刚落,她身上那层若隐若现的黑气猛地躁动起来,丝丝缕缕地往外膨胀,在她头顶越聚越浓,几乎要凝成实质。 陆依宁却毫无所觉,只是死死咬着唇瓣,又猛地摇头给自己打气。 “不,不会的!文哥哥才不是只看重外貌的俗人,他才不会嫌弃我呢,一定是这样!” 她这副执拗到近乎疯魔的模样,连一旁的青黛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手摸在腰后的鞭子上,只要陆依宁有什么异样,立马动手。 陆昭宁观察了半天,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蚊子。 这黑气和谢临渊‘污染’出去的截然不同,更隐蔽,也更诡异。 她压根看不到黑气的源头在哪,也就意味着,她不可能直接把黑气拔出来。 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胸腔内转动的《救赎经》突然停滞,一行鎏金小字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她眼前: 【极阴桃花煞】 嘶-- 就文初时那样的,还能成为别人的桃花劫? 陆昭宁想不通。 陆依宁蹲在地上哭声不止,一双缎面绣花鞋出现在视野里。 她抽噎着抬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鼻尖通红。 陆昭宁看着她这副模样,轻啧一声:“真该让谢临渊看看,到底谁才是丑八怪。” 陆依宁的嘴角刚往下一撇,眼看又要哭出来,一瓶小巧的玉瓷膏瓶却突然递到了她面前。 “给你。” “这是傅医女给我的雪肌膏。” 说着,她解开领口的盘扣,露出一截细腻白皙的脖颈。 “之前张嬷嬷打的鞭痕,涂了这个早就消了,你这点小伤算什么?” 张嬷嬷那鞭子是浸过药水特制的,抽在身上疼不说,落下的疤痕更是又粗又硬,怎么也褪不去。 陆依宁曾亲眼见过被罚的婢女挽起袖子时,胳膊上那狰狞的印记,她私下赏赐了上好的药,却于事无补。 “你会这么好心?” 陆依宁轻咬着下唇,眼里满是戒备,却藏不住眼底渴望,声音细若蚊蚋:“我才不信…………” 陆昭宁将她这副想要又嘴硬的别扭模样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随即故意垂下眉眼,长睫掩去眸底的情绪,露出一副受伤神情。 “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她收回手,语气悲凉。 “反正你也总觉得我这个姐姐不安好心,你说我来这趟做什么呢?哎--” 她真就抬脚往外走,半分犹豫都没有。 “你等等!” 陆昭宁非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陆依宁顾不上哭,慌忙从地上爬起,三两步就追了上去,伸手想拽陆昭宁的衣袖,又在半空中缩了回去,尴尬地摸了摸衣角。 “谁说我不要了!” 她梗着脖子,脸颊涨得通红,强撑着嘴硬。 “我,我可不是眼馋你这破药膏,我就是……就是不想让别人说闲话,说我嫌弃你的东西,欺负你这个做姐姐的!” 陆昭宁挑了挑眉:还知道叫自己姐姐了? 陆依宁摸了摸身上,又噔噔噔跑回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荷包,往面前一递: “算我买的,我可不占你便宜!” 陆昭宁抬了抬下巴,青黛立刻上前接过荷包。 目测了分量后,她才接着说:“这雪肌膏用的是上好的药材,这钱,不够。” “你等着,我再去拿!” “慢着。” 陆依宁脚步一顿,回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 陆昭宁指尖把玩着那瓶雪肌膏,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缺钱。” “你要缺什么?” 她看着陆依宁越发困惑的眼神,故意卖了个关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可以把药膏给你,但有个条件。” 陆依宁小声嘟囔了一句:“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说吧,什么条件?” “我有一出好戏让你看,等戏看完了,再把这个条件告诉你。” “那怎么行?”陆依宁立刻警惕起来,“谁,谁知道你的条件会不会很过分……” 陆昭宁挑了挑眉,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陆依宁红肿的脸上,故意激她:“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第二十五章 祝由术,祝你康复 激将法虽算不上高明,但对付陆依宁这类急性子,百试不爽。 “我,我怎么可能怕?”她梗着脖子反驳,耳根却悄悄泛起薄红。 陆昭宁拉住她的手,将那盒雪肌膏稳稳放在她掌心。 “先处理好头上的伤口,再涂这个。” 陆昭宁凝着陆依宁身上的黑气,心里琢磨着-- 光是靠药物,恐怕不足够。 她又在心里感应了一遍《救赎经》,想瞎猫碰个死耗子找个治疗符咒,没想到,还真被她碰到一个,能快速恢复伤口的方法。 【祝由术】 这是《救赎经》自带的最基础的能力,通过符咒、咒语等方式达到治疗的效果。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受伤都能快速恢复了。 陆昭宁凝神聚气,温和的金光自指尖悄然泄出,放在离陆依宁伤口前一点点的位置,轻声道: “祝福你,早日康复。” 暖流传过伤口的瞬间,陆依宁身形一顿。 她怔怔望着陆昭宁低垂的眉眼,眼神渐渐平和,额头似乎没那么疼了。 等回过神时,陆昭宁已经带着青黛走远了。 陆依宁撇了撇嘴,小声的嘀咕了句:“装神弄鬼……” 指尖却不自觉摩挲着瓶身,心底悄悄浮起一丝悔意:“之前……是不是对她太过分了些?” 阴间小鬼看到这一幕,针对这俩姐妹的关系分为两派,争吵起来。 “绝对是!” 姐控鬼激动地飘到最前面。 “我生前就是姐控,这眼神骗不了人!别看她嘴硬,心里早就对姐姐改观了!” “放你爹的狗屁!”另一只鬼立刻反驳。 “你忘了陆依宁之前怎么针对影后的?她脾气又臭又硬,哪比得上霏宁姐姐温柔!” 众鬼七嘴八舌中,角落里的判官却突然僵住,手里的判官笔“啪嗒”掉在地上。 他瞪圆了眼睛,声音都在发颤:“那……那是失传千年的祝由术?!” “大人,什么是祝由术?” 判官正色道:“祝由术是源自上古的疗法,以符咒和祝祷为引介,调顺人的心神和周身气机,做到病由心解,治愈疾病。” 他手背负在身后,衣袍被阴风吹得猎猎翻飞,脸色添了几分沉郁。 “这法子,已经失传很久了……没想到,居然封印在《救赎经》里。” ----------------- 陆昭宁回到兰院,吩咐青黛找来纸笔。 在现代,立身于鱼龙混杂的娱乐圈里,最需要沉心静气,为此,她报了书法班,写出一手极漂亮的毛笔字,不在话下。 刚写了一行,青黛已忍不住低呼出声,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小姐,你的字写的真好看!” 陆昭宁手一抖,一滴浓墨在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她轻咳两声:“青黛啊,你这是想捧杀我,好从我这拿……银子?” 青黛慌得手都摆出了残影,结结巴巴解释: “不,不是的小姐!我是真心觉得好看…………” 小姑娘本就不禁逗,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陆昭宁笑着移开视线,笔锋继续在纸上游走,顺带道:“青黛,你拿些银子,去买一些符纸和朱砂来。” 她掐指一算,又接着补充。 “城南朱雀街,第三间墨香斋,要最上乘的货色,有多少收多少。” “是,小姐!” 青黛丝毫不耽误片刻,转身离去。 陆昭宁望着纸上渐成的字迹,眸光微沉。 《救赎经》等级还不够高,符咒这种好东西,还是用符纸好一些。 谢临渊身边的宋寒是个行家,到时候找让他来教自己一些实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功夫,陆昭宁已经在宣纸上写好了‘人物小传’。 这是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习惯,剧本也好,接触到的人也罢,小到一个眼神的深意,大到行为逻辑的根源,都要掰开揉碎了进行分析。 陆昭宁轻叩桌面,目光落在“文初时”三个字上,笔尖在“懦弱寡断”“色大胆小”几个词旁重重画圈。 再从腰间取出三枚铜钱,摇了一个卦。 益卦,下震上巽,风雷激荡。 这卦象主“动”,代表着,只要她主动出击,事情必定顺遂,且在明日午时之前便能尘埃落定。 “这样的话……”陆昭宁低声呢喃,手指轻叩桌面,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就让文初时明天来陆家吧。” 心满意足时,忽然感觉到身后冒出一缕凉意,她一回头,见谢临渊稳稳地站在自己身后! 他又是从窗户进来的! “世子爷,你怎么来了?”陆昭宁面上打了招呼,心里想的却是: 这人什么坏毛病,不走门非走窗? 谢临渊目光扫过案上的纸卷,当看清“文初时”的名字和旁边的批注时,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他上前两步,指尖几乎要戳到纸上,嗤笑道:“听闻女子若有心上人,最喜欢的,便是在纸上写对方的名字……” “陆二小姐倒是个眼盲心瞎的,你这是看上了文家那个懦夫不成?” “怎么可能?!”陆昭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 “和他有牵扯,那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谢临渊起初眯着眼,似是不信,陆昭宁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往纸上戳,指着那些形容词。 “你好好看看,谁家姑娘写心上人是一堆贬义词的?” 侮辱她别的可以,唯独性审美,不行! 谢临渊低头看向纸上密密麻麻的贬义词,眼底的寒霜渐渐化开,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世子爷来找我做什么?”陆昭宁问。 谢临渊收敛了笑意,指尖轻叩桌面: “无他,只是想来问问,昨日那张紫色符箓,你看出什么端倪了么?” “这个嘛……” 陆昭宁眼神飘忽,干咳两声赶紧转移话题。 “诶对了!世子爷,我正好有件事要托你帮忙。” “嗯?”谢临渊挑眉。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昭宁忽然愣住了。 他眼里没有往日的戏谑调侃,只有一片澄澈清明。 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空气中只剩下两人交缠的呼吸,近得能闻到他衣上淡淡的冷香。 就在这微妙的安静里,门外突然传来青黛的大嗓门: “小姐,奴婢把符纸朱砂都买回来了!” 话音未落,青黛已经抱着一堆东西冲了进来。 陆昭宁和谢临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开,一个慌忙整理桌上的纸卷,一个背过手看窗外的风景,两人动作僵硬,耳根却都悄悄泛了红。 第二十六章 这赌局,胜在人心 青黛抱着半摞朱砂和黄纸挤进门,怀里的东西堆得比脑袋还高,压根没瞧见屋内两人之间那点刚起又落的氛围。 “小姐,您要的东西全买齐了。” 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放:“那掌柜是个年轻俊美的公子,看咱们买得多,还额外送了支笔。” 放下东西,她才后知后觉屋内多了一个人,看到谢临渊,她惊得差点蹦起来。 “世……世子!” 青黛慌忙敛衽站好,慌乱间,指尖一带,一张空白符纸飘飘悠悠落在地上。 更糟的是,她后退时没留神,‘啪嗒’一脚正踩在符纸上。 陆昭宁倒吸一口冷气,盯着她脚下的符纸。 “青黛……” “小姐,对……” “你这一脚踩得棒啊!” “啊?”青黛懵了。 陆昭宁喜滋滋。 给文初时用的,就该是下等品。 “我看看这符纸成色怎么样。” 陆昭宁弯腰捡起那张印着鞋印的符纸。 起身时,视线正好注意到桌上那支小巧的狼毫。 笔杆莹润如玉,毛尖齐整饱满,看着素净,却透着股内敛的贵气,这绝非寻常商铺能得的好物。 “这掌柜倒是会做生意。”陆昭宁拿起那只笔,丝丝凉意在掌心蔓开。 一只上好的笔,成功换到一个有钱的常客。 她先将狼毫浸入清水开笔,又取了朱砂在砚台里细细研磨。 等笔尖泡得柔软,又捏起那支特制狼毫,饱蘸朱砂,手腕轻悬于符纸之上。 心随意走,一笔呵成,收尾时笔尖轻顿,一道符纹已跃然纸上。 “你这是要做什么?”谢临渊的声音从旁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齐院的脏东西附在陆依宁身上,放大了她对文初时的痴念。” 她放下笔,朱砂在纸上迅速凝干,“我想了个法子,让她彻底死心。” 青黛眼睛瞪得溜圆:“小姐!您的玄术竟这么厉害?” 谢临渊虽未作声,眼底却也晃过一抹惊讶。 陆昭宁摇头轻笑,将沾着朱砂的狼毫笔轻轻搁在砚台边,笔尖的余红在素白纸上晕开一小点浅痕。 “玄术嘛,倒也没那么万能,这毕竟不是法术。” 她慢悠悠补充:“我真正想的,是攻心。” 青黛猛地想起最近流行的话本子里,姐妹原本为爱反目成仇,结果发现因为男主人公是人渣,联合报复对方再重修于好的狗血桥段。 她惊得抬手捂住嘴:“小姐!您该不会是想委屈自己跟文初时亲近,好让三小姐死心吧?” 陆昭宁想也不想就直接反驳:“当然不会!” “我可没伟大让自己吞苍蝇来证明它有多恶心,只需要让文初时把真心话吐出来就好。” 她拿起刚才画好的符咒,在手里晃了晃:“这张,叫真话符。” 谢临渊执扇的手指微顿,终于开口:“你如何确定陆依宁听到他的真心话,就一定会放手?” 陆昭宁抬眸,眼底亮得惊人,那抹光里藏着笃定的力量:“谢世子,闺阁女子纵是千般娇媚,可也有自己的气节。” 谢临渊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 “陆依宁从小娇生惯养,性子是蛮横了些,虽不及陆霏宁懂礼仪进退,可骨子里的骄傲半点不少。” 她声音清透,条理分明,言语笃定。 “她绝不会,对一个明着嫌弃自己的人死缠烂打。” “她敢私会文初时,甚至动了私奔的念头,不过是因为从小听多了‘他是你未来夫君’的话,而文初时,却从未真正说过一个‘不’字。” 陆昭宁抬眸看向谢临渊,眼里狡黠,想给他设套:“世子,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陆依宁听到文初时的真心话后,是否会立刻放下他。” 谢临渊低笑出声,折扇“唰”地展开,挡住半张脸,声音从扇后传来:“不赌。” 陆昭宁:“……?” 她还暗自盘算着,赢了就从谢临渊这儿借宋师爷用一阵子呢。 正气馁着,就听折扇收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泄下。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话,本世子从未听过,但我觉得有理,信你。” 陆昭宁莞尔:“那……世子,我需要您帮个忙。” 她看向谢临渊,语气带着几分狡黠:“世子,今日多去户部侍郎府外绕几圈。” 阴间。 陆昭宁的死忠粉越来越多了。 “陆影后的法子听着怪唬人的,但陆依宁都被黑气迷了心窍,恋爱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喜欢的人?”小心眼鬼托着下巴,冥火在眼眶里忽明忽暗。 “啪--” 心眼大鬼把一袋子沉甸甸的冥币拍在石桌上,鬼气都激动得冒了烟,它纯看不惯小心眼: “老子跟你赌!陆影后说能成,就绝对能成!” 霎时间赌局炸开了锅,黑白无常路过都被拉着押注,连扛着锁链的牛头都拽着判官挤进来。 判官刚在赌契上画了押,牛头想也不想就把自己攒的冥钞全推了过去:“押陆影后赢!” “判官,你就这么相信陆影后?” 判官笑他愚蠢。 “你们啊,当鬼太久。” “影后真正厉害的地方,是更懂人心。” ----------------- 文初时身上被种了黑气,只要谢临渊靠近,黑气就会膨胀,那他就会倒霉。 谢临渊这位世子爷在文府门前“闲逛”,文家见到了,生怕自己做错了事,吓得胆战心惊! 文侍郎赶紧出来赔笑,再弱弱的询问情况。 谢临渊倒是没说私奔,就按照陆昭宁的意思,提了嘴文初时不走正门的事。 文家听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忙不迭地连声告罪。 翌日,午时,陆家。 “世子,今天不打陆泓屁股了?”陆昭宁摇摇头,大有可惜的意思。 谢临渊双臂环胸:“你不是想搭戏台?等戏唱完了再打也不迟。” 他看了眼日头,声音不紧不慢:“陆二小姐,时辰快到了。” 陆昭宁点头:“放心,就来。” 话音刚落,门房已匆匆进来禀报,目光飞快扫过一旁还瘫在椅上,明显被打怕了的陆泓,混不吝地打了个寒颤,转而对谢临渊躬身。 “世子爷,户部侍郎府上的夫人和文公子来了,正在外厅候着。” 谢临渊颔首。 侧目,瞥见陆昭宁眼中略显得意的笑。 “谢世子,我的能力,不赖吧?” 第二十七章 真话符,我动心了 管家从后院请来了刘引璋和另外两个小姐,正厅早已按位次摆好了座椅。 陆昭宁选了靠在角落,最不惹眼的位置,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角,看似闲坐,目光已扫过厅内众人。 刘引璋被张嬷嬷半扶着进来,不过两日未见,她轻减了许多,脸颊明显向内凹陷,却仍精心描了黛眉、点了绛唇,强压着面上的憔悴。 路过陆昭宁身边时,她脚步一顿,眼里淬着不加掩饰的怨毒,狠狠剜了一眼才落座。 刘引璋对陆昭宁的恶意,总是莫名其妙的来,陆昭宁倒是不在意,自顾自玩弄着手里的帕子。 陆霏宁与陆依宁随后进来,一左一右坐在了陆昭宁身旁。 陆霏宁端端正正地坐着,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反观陆依宁就没那么安分了。 刚坐下就悄悄拽了拽陆昭宁的袖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不自然的别扭:“你上次给的药,我用了。” 她顿了顿,耳根微红,“伤……好得差不多了。” “那个……谢谢你啊。”她飞快说完,像是怕被人听见,没一会,又不自在地抠了抠帕子,扭捏着从怀里摸出支珠花塞进陆昭宁手里。 那珠花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珍珠圆润,还缀着细小的银流苏,一看就价值不菲。 陆昭宁侧目看她,眼里好奇。 “别多想!”陆依宁慌忙补充,眼神躲闪,“我就是不想欠你的人情!” 陆昭宁“嗯”了一声,把珠花拿在手里。 陆依宁偷偷瞄了眼她的神色,见她没推拒,唇角悄悄勾起个浅弧。 下一秒。 她的视线转向厅中另一侧的文初时,眼里的羞怯瞬间被滚烫的痴迷取代,那毫不掩饰的爱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连带着周身那缕若有若无的黑气都躁动了几分。 这是陆府的正厅,可主位上坐着的,是谢临渊。 他一身锦袍,气度凛然,无形中压过了在场所有人。 等众人都坐定了,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茶盏轻磕桌面,发出清脆一响,厅内的气压瞬间凝住了。 “人都到齐了。”谢临渊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文夫人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文夫人,说说吧,今日带着令郎登门,究竟是何用意?” 文夫人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比哭还难看。 她看看主位上的谢临渊,又瞟了眼角落里垂头丧气的陆泓,双手在膝上绞成一团,硬着头皮道。 “妾身教子无方,竟让他犯了大错,今日登门,一来是代犬子向陆家赔罪,二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边角泛黄的信纸,双手捧着,高高举起:“是为我儿与陆家小姐的婚约而来。” “婚约”二字刚落,陆依宁的呼吸骤然凝住,指尖死死攥住了裙摆,连带着身子都微微发颤,一双眼紧紧盯着那张信纸。 文夫人又转向主位的谢临渊,语气越发恳切:“正好世子爷在此,也能做个见证。” “一十六年前,文陆两家有意结亲,当年定下的这纸婚约只是信纸约定,虽尚未正式行提亲之礼,但……” “且慢!”两道女声骤然同时响起,清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 陆昭宁与刘引璋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一个平静无波,一个却淬着急切,转瞬又各自移开。 文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惊得手一抖,信纸差点脱手落地,她茫然地左右张望。 谢临渊执扇轻敲掌心,目光落在陆昭宁身上,语气慵懒却带着定夺:“陆二小姐,你先说。” 陆昭宁起身,对着谢临渊盈盈一拜,转身时目光才扫向文初时,这才发现,他脸上添了新伤,颧骨处一片青黑。 想来是昨日谢临渊“登门”后,文家动了家法。 她不动声色地朝侍立在后的青黛递了个眼色。 青黛心领神会,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文夫人身上,飞快将一张早已备好的符纸贴在了文初时后心。 文初时身子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扩大,像是被无形的线牵住了四肢,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陆昭宁这才开口,声音清透如玉石相击: “文公子,你既与舍妹依宁有婚约在身,按规矩当恪守男女大防,与其他女子避嫌才是。可先前你为何屡次私下与我搭讪,言行间多有逾矩?” 这话一出,满座皆静。 文夫人更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眼露异色地看向陆昭宁。 哪家闺阁女子会当众质问男子私下行径?这也太过大胆了! 原先觉得陆依宁骄蛮,有她做对比,竟觉好了许多! 文初时像是被抽走了神智,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声音带着诡异的亢奋: “昭宁……我其实在第一眼见到你时,就动了心!” 他全然不顾周围倒抽冷气的声响,眼神痴迷地望着陆昭宁。 “我饱读圣贤书,一直想寻红袖添香,可京都女子那么多,谁也不能令我动心,原本都已经放弃了,不曾想,你出现了!” 他越说越情动。 “世间竟有你这般温婉纯良的女子,比起陆依宁的蛮横刁蛮,你才是我心中……” “你住口!”文夫人厉声喝止,脸色惨白如纸,可文初时的嘴根本停不下来,那些藏在心底的龌龊心思全部泄了个干净! 陆昭宁嫌弃地蹙了蹙眉,扭头看向右侧的人。 此时的陆依宁,脸色煞白,双手死死攥着帕子,眉心的黑气蹿得厉害。 陆昭宁接着发问。 “那前日,我与世子撞见你从齐院方向而来,先前,是不是也常以这种方式潜入陆家?” 她刻意避开了“私会”二字,给陆依宁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文初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双手死死捂住嘴却徒劳无功。 那股力量远比他的意志强大,他的手指被迫松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却字字清晰: “我是经常来,当日,我,我是去找依宁,她说,听到陆夫人要给你我定亲,她不愿和我分离,想与我……” “够了!” 陆昭宁打断了他,端起四方桌上的茶水,径直走到他面前泼了过去。 符箓力量消失,他重新掌握说话的权力,可见陆昭宁那张满是鄙夷的脸,喉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第二十八章 陆家女,不要垃圾 文初时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茶渍,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洇湿了衣襟,往日斯文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满身狼狈。 他下意识地想去擦,妄图擦干净了,之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可手上的湿黏却令他更加清醒。 陆昭宁立在一旁,眸光清冷。 她自问不是一个格局低的人,世间的人本就各有优劣,但她真忍不了文初时这样懦弱虚伪的人。 生于这个时代,男子本就占尽天时地利,若连基本的责任与担当都没有,怎么好意思自己一口一个圣贤书? “所以,文哥哥,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对不对?”陆依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陆昭宁身侧,绣了最新花样的帕子被她攥得皱成一团。 刘引璋呵斥一声。 “依宁,你真是被陆昭宁带坏了!身为闺阁女子,你怎能问出这样的话?” 陆昭宁不动声色地瞥了刘引璋一眼,并没有放过她眼底的情绪: 有担忧、愤怒,恨不得杀了自己泄愤。 陆依宁像是没听见刘引璋的话,颤抖着从颈间解下一块玉佩。 那玉佩玉质粗劣,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痕迹,与她身上其他名贵首饰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玉面油光锃亮,可见她平常到底有多在意这个人、这段情。 她眼眶泛红,水汽在眼底打转,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肯让眼泪落下,拈着手上的玉佩。 “以前你把玉佩赠我,说文家男子定亲,必会将贴身玉佩赠予未来妻子。可这玉……” 她声音一顿,带着自嘲的哽咽,“它太廉价了,连我鞋子上的装饰珍珠都比不上,这东西,原本就配不上我。” 说着,她松开了手,玉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裂成两半。 “这,这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文夫人慌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一时又急又气,忍不住推了文初时一把! “你倒是解释啊!” “我……”文初时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看着地上碎裂的玉佩,又看看陆依宁泛红的眼眶,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必解释了。” 陆昭宁上前一步,弯腰拾起地上碎裂的玉佩,塞到文夫人手里,声音清冽如冰。 “我父亲虽只是一介员外郎,却也教过我们姐妹,陆家女儿金枝玉叶,断容不得旁人这般轻贱欺辱。” 她转头看向一直缩在角落,神色恍惚的陆泓,扬声道:“爹爹,您说是不是啊?” 陆泓被这声“爹爹”惊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下意识地先瞟向主位上的谢临渊。 谢临渊端着茶盏,指尖轻叩杯沿,眼帘微垂,什么都看不出。 陆泓顿时脊背发凉,忙不迭点头:“是,是!昭宁说得对!我陆家女儿,绝不能受这委屈!” 文夫人脸色越发难看,指尖死死攥着那半块碎裂的玉佩。 她今日登门本是迫不得已,那日谢临渊在文家淡淡的一句话,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逼得他们不得不来低头。 可眼下非但没能平息风波,儿子反倒被当众揭穿心思,被一口一个负心人叫着,这让她如何能忍? 文夫人当即质问刘引璋: “陆夫人,这俩孩子的婚事可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定下,怎么?陆家是要出尔反尔?” 转头凝着陆昭宁,皮笑肉不笑。 “倒是稀奇,陆家何时轮到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主持大局了?” “昭宁年纪小,是有些不懂规矩,”刘引璋突然开口,语气温和地打圆场。 陆昭宁闻言侧目,心中倒是觉得稀奇。 刘引璋素来看她不顺眼,此刻竟帮她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见刘引璋脸上笑意加深,眼底却淬着冰冷的算计。 文夫人也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听刘引璋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方才文公子也说了,对昭宁一见倾心。既然郎有情,不如……就成全了两个孩子?” 她顿了顿,看着文夫人骤然变幻的脸色,故作体贴地补充:“我知道文夫人瞧不上昭宁这乡野出身,如今回来这么久,她天资愚钝,连规矩也学得不全。” 陆昭宁抿着唇,静静地听着她把自己贬得什么也不是。 “不如这样,让她先入文家做个贵妾,等日后学好了规矩,性子也磨得温顺了,再抬为正妻,如何?” 这话一出,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将堂堂陆家二小姐贬为妾室,还要“磨性子”,这哪里是成全,分明是往陆昭宁脸上狠狠扇耳光! 陆昭宁却不吃这一套。 “母亲大人,难为您一片苦心。” 她话锋一转,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清晰。 “只是方才爹爹也说了,陆家的女儿金枝玉叶,断不能接受‘垃圾’。” 陆泓眼睛睁得极大:他,他什么时候说话了?这也不是他的意思啊! 刚想反驳,坐在堂上的谢临渊咳嗽了一声,陆泓张了张嘴,终究是偃旗息鼓。 “你--!”文夫人被这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眼前阵阵发黑,捂着胸口差点当场厥过去。 刘引璋冷笑,正要接着发难,却见陆依宁猛地往前一步,挡在陆昭宁身前。 “娘亲,二姐姐说得对!文初时根本配不上我们姐妹!” 刘引璋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眼底怒意翻涌。 “呵,真是精彩。” 主位上的谢临渊忽然抚掌轻笑,打破了厅内的僵持。 他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定夺。 “文大人与陆大人同在户部任职,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本世子倒可以做个见证,这门婚事,就此取消吧。” 陆昭宁微怔。 她倒是知道谢临渊在京都‘横行霸道’,可婚姻大事,一个世子爷……他真的合适插手么? 正想着,刘引璋已经起身回了谢临渊的礼:“那就听世子的。” 陆昭宁暗自蹙眉。 刘引璋心思深沉,这么轻易妥协,这里面定有蹊跷。 正思忖间,“砰”的一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文初时他……晕过去了。 第二十九章 想不通,她好奇怪 陆昭宁眼皮微抬,都不用忘气术,光看他颤抖的睫毛就知道是是装的,是想借此逃避难堪。 她懒得拆穿这掩耳盗铃的行径,目光转而落在陆依宁额间。 那里的黑气比先前浓郁了数倍,丝丝缕缕地往头顶汇聚,几乎凝成一团肉眼可见的黑雾,在她眉宇间翻腾不休。 陆昭宁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悄悄靠近她,低声道:“你额头的伤还疼吗?我看看。” 陆依宁听话地凑了过来。 “我头确实有些疼,”她蹙着眉,语气带着几分慌乱,“是不是刚才太生气,把伤口弄裂开了?” 陆昭宁凝望着那团终于显露出清晰形体的黑气,指尖在袖中悄然蓄力,趁着查看伤口的动作,指尖飞快在她眉心一点。 那团黑雾被攥住,瞬间被拽了出来,化作一缕青烟涌入她掌心,喂给《救赎经》。 它吃是吃饱了,但长得经验不是很多。 陆昭宁心底叹息,都已经喂排名第二的了,还比不上谢临渊的十分之一吗? 果然啊,源头才是最强的。 这边刚处理完,厅外已有动静。 文初时母子被青衣卫“请”了出去,人刚走远,谢临渊便淡淡吩咐青木:“把陆泓带去接着罚。” 陆泓瘫在椅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倒是刘引璋,不知脑子抽了什么糊涂,居然挡在谢临渊跟前,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质问: “世子一连罚了我家老爷三天,难道非要屈打成招不可?” 谢临渊掀了掀眼皮,语气平淡无波:“刚才不是让他歇过一阵子了么?” 说罢,径直绕开刘引璋,抬脚往外走去。 刘引璋僵在原地,望着谢临渊的背影,眼底翻涌着未散的阴狠,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 这一幕恰好落入陆昭宁眼中,她眸光微凝,不动声色地迎上刘引璋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霏宁,跟我走。” 陆霏宁低头应是,跟着刘引璋离开了。 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正想着,忽然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之前…………之前的事,是我不对。”陆依宁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摆出一副愿赌服输的模样。 “你先前同我说,看完一出戏要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刚才这场……应该就是你说的戏吧?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陆昭宁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轻快:“你已经做到了。” “啊?”陆依宁一脸茫然,眨了眨眼,“做到什么了?” “我的目的,就是让你看清文初时的真面目,和他退婚。” “没想到我还没开口,你自己就果断断了这门亲,做得很好。”她像哄小孩似的,又轻轻拍了拍陆依宁的头,“真棒。” 陆依宁别过脸,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红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有你当姐姐,才真感觉到有姐姐。” 阴间。 大心眼开心地数着钱,姐控鬼笑出了姨母笑,阴间久违的气氛高涨。 有鬼热血上头。 “不行!当鬼太久,实在憋得慌,这日子太寂寞了!” “兄弟们,我去投胎找新生活了,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说罢一阵风似的冲向轮回道,身影转瞬消失在光晕里。 它刚走,角落里便飘出个阴气沉沉的黑影,正是陆昭宁的黑粉鬼,阴阳怪气地开口: “一群傻缺,就这?被阳间那点破事骗得晕头转向?” 它愤愤不平地嚷嚷:“那影后真够恶心的!帮陆依宁还不是因为她身上有黑气?装什么姐妹情深!凭什么就不关心我们霏宁宝宝?” 这话一出,立马激起公愤。 旁边一个老鬼敲了敲它的脑袋:“你懂个屁!昭宁姑娘帮陆依宁是救她命,没见那黑气都快凝成煞了?” 话落,立马引起公愤,它咕嘟咽了口唾沫,依旧耿着脖子。 “本来就是!刚才你们没看见?霏宁宝宝一直在偷偷看影后,影后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霏宁宝宝乖乖坐在角落里,整个人都快碎掉了好不好,哎呦……心疼死我了!” ----------------- 陆昭宁没用晚膳,把自己关在房里。 案几上摊开的宣纸写得满满当当,字里行间全是对眼下局势的分析与待解的疑点。 目前,碧玺一事还没机会问,紫符箓也没有线索。 还有今天刘引璋的反应也很反常。 她试着卜算,可卦象总在涉及自己与刘引璋时变得模糊不清,只能耐着性子从旁枝末节里找突破口。 “嘎吱--”房门被轻轻推开,谢临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端着食盒的青黛。 “你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就为了弄这些?”谢临渊扫过案上的宣纸,语气听不出情绪。 陆昭宁抬眼看向青黛,被她一瞧,立马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 “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了,青黛劝不动……”她也是实在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去找了谢临渊。 陆昭宁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谢临渊,将疑惑和盘托出 “世子不觉得刘引璋今日的反应很奇怪吗?” 谢临渊走到案边,随手拿起一张宣纸翻看,淡淡吐出三个字: “没注意。” 陆昭宁:“……” 她拿起一张宣纸,指尖点着上面的字迹: “你想啊,她分明看不上文初时,舍不得让陆依宁真嫁过去,之前不说退婚,是觉得这亲事重要。” “可若这亲事真那么重要,为什么刚才,您提议取消时,她又怎会答应得那么干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这前后矛盾的态度,难道不蹊跷?”陆昭宁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谢临渊听完,指尖在案上轻轻叩了叩,发出规律的轻响,眸色沉沉,似是在梳理其中的关节。 陆昭宁盯着他,脑海中却忽然灵光一闪。 她忽然有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她转身回到书案前,从抽屉里摸出三枚铜钱,指尖捻起铜钱在掌心轻轻摇晃,目光锐利如炬。 “咣当--” 三枚铜板,卦象已成。 第三十章 自然是,在打狠点 陆昭宁以谢临渊起卦,三枚铜钱落定,赫然是个困卦-- 上兑下坎,水藏泽底,泽水困局已成。 简单来说,就是谢临渊遭受小人算计,前程受到阻碍。 “算出什么了?”谢临渊执扇轻敲掌心,好奇地看着陆昭宁置于案上的铜币。 陆昭宁收起铜板,抬眼看向他时,神色难得的认真。 “你啊,怕是要倒大霉了。” “哦?”谢临渊挑眉,扇子在指间转了个轻巧的弧度,“说来听听。” 陆昭宁把刚才的起卦思路和占卜结果做了个简单的解释。 “刘引璋是我的生母,碍于血缘羁绊,我无法直接卜算她的动向。” 陆昭宁指尖划过案上宣纸,字迹被压出浅浅的折痕。 “可她今天的举动太反常了,先前不愿意放弃的婚约,现又对退婚之事乐见其成,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倒像是就等着某个契机顺水推舟。”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锋:“预谋,总得有个靶子,才好放冷箭。” 谢临渊眸色微动,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昭宁拿起狼毫,浓墨在宣纸上迅速勾勒出卦象轮廓,兑泽如缺,坎水暗流。 “我以你起卦,看这两日是否会有劫数临门。” “结果很清楚,这困局就是冲你来的,而爆发的节点,就在明日。” 至于发难的由头,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 “退婚,和对陆泓用刑。” 青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使劲挠了挠头,小声嘟囔:“可退婚是文家自己理亏,罚陆泓也是他先挑事……世子明明没做错什么啊!” 陆昭宁轻轻摇了摇头。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认为,世子属于哪种?” 青黛咂了咂舌,小声道:“都,都不属于……” “没错,但有一种身份,能越过这两者。” 青黛脸色骤变,嘴唇嗫嚅着,用口型无声地吐出“皇上”二字,手指还小心翼翼地朝上指了指。 陆昭宁颔首,眼底掠过一丝凝重,算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不、不会这么严重吧?”青黛很是惊讶。 “那文初时本就不是什么良人啊!时下话本子里,姑娘们挣脱这种糟心婚约,都是大快人心的桥段,也没看谁说大逆不道啊!” “话本子本就是一种消遣,如何当真并奉为圭臬呢?” 青黛一时语塞,对陆昭宁的反问,她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陆昭宁拿起笔,在宣纸上重重写下一个“困”,笔尖点了点中间的“木”字:“所以,刘引璋那句‘屈打成招’才是关键。” 她在解释一个浅显的道理。 “刘引璋已经堆好了柴火,就等有人添一把火。到时候世子爷被架在中间,左右两难,就成了这【困】字里的木,动弹不得。” 虽不至于危及性命,却足够绊住谢临渊的脚步,尤其是在他最看重的“肃清司”上。 可谁会处心积虑地要掣肘他呢? 陆昭宁心头猛地一跳,倏地抬眼看向谢临渊,呼吸都带上了几分急促: “上、上头那位……该不会是看你不爽很久了吧?” 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对,她自己先摇了头。 也不对啊!皇上是真龙之子,龙气鼎盛,真要是他插手,自己不可能一点感应都没有。 正胡思乱想间,额头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不会。” 她捂着额头抬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确定不是他?” 谢临渊收起扇子,指尖轻叩案面,语气笃定:“自然。” 陆昭宁又仔细想了想。 谢临渊这情况本就特殊,祖上虽说功绩赫赫,可基本上都死绝了,只剩他和祖母相依为命,兵权,也没落在他手上。 按常理说,这般“无威胁”的功臣之后,上头那位即便不格外恩宠,也断不至于忌惮提防,甚至该多些照拂才对。 可如今这局面,是有人敢在他头上动土,不仅算计得精准狠辣,还能说动刘引璋联手…… 陆昭宁摸着下巴冥思苦想,脑子都快搅成一团乱麻。 “难不成刘引璋认识一个,看你不爽,还有能力掣肘你的人呢?”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身旁的谢临渊忽然一顿,朝陆昭宁意味不明地赞了句: “陆二小姐果然聪慧。” 陆昭宁:“??” 她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谢临渊却没打算解惑,而是问道:“那这困卦可有解法?” 空气沉默了一瞬。 陆昭宁干咳两声:“那什么,你等我试试。” 她重新拿起铜钱推演,对着卦象冥思苦想,可上面浮现的纹路晦涩难懂,任凭她怎么凝神解读,都只觉得一片混沌。 大概是《救赎经》等级不够,解不了。 破金手指! 陆昭宁暗自磨牙,抬头对谢临渊一本正经道:“那我就祝你……别被‘烧死’吧。” 在她那个年代,有一位非常杰出且传奇的影视前辈,人有句话说得好:只要不死,都是小事。 一旁的青黛忽然小声发问:“可这几日,陆夫人都把自己锁在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如何与人勾结的呢?” 话音刚落,陆昭宁与谢临渊竟同时转头望向她。 四道锐利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身上,青黛只觉后颈一阵发烫,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青黛,你问到关键处了。”陆昭宁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许,打破了这片刻的凝滞。 “这件事,就先交给你去查。” “诶?”青黛先是一怔,随即眼里燃起兴奋的光。 让她去调查?终于能用上在青卫队学的本事了! 她立刻挺直腰板:“是!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准备了。 谢临渊揉了揉额角,对陆昭宁解释:“肃清司的人,很少这么……冒失。” “嗯。”陆昭宁不置可否,“但青黛心思纯良,也足够机灵。” 谢临渊提议:“本世子重新给你换两个稳妥的丫头。” “不用了。”陆昭宁干脆拒绝,“青黛就很好。” 她转头看向谢临渊,挑眉问道:“那世子现在打算怎么做?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谢临渊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错辨的冷意:“当然是……把陆泓打得再狠点。” 第三十一章 二小姐,要进去吗? 谢临渊在陆府呆了三天,陆泓的哀嚎便在府里响了整整三日。 到最后,他趴在地上彻底绝望,屁股早已被打得没了知觉。 “世子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陆泓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声音嘶哑。 “那清庄我都许多年没去了,您要是瞧着喜欢,我送您还不成吗?” 谢临渊闻言,倒也没推辞,淡淡应道:“好啊。” 他当即让人去取地契,管家不敢怠慢,一阵翻箱倒柜后,捧着厚厚一摞地契匆匆赶来,在里面扒拉半天,才总算找出清庄的那一份。 陆昭宁本是打着“为陆泓求情”的旗号在旁看热闹,手里还悠闲地嗑着瓜子,瞧见那堆能堆成小山的地契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心头不免疑惑,一个户部员外郎,真的能这么有钱么? 谢临渊瞥见她震惊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捏着清庄的地契在她眼前晃了晃。 “喜欢?” 陆昭宁放下手里的瓜子,缓缓起身,敛衽盈盈一拜,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矜持:“小女曾去过清庄,觉得……甚好。” 甚好的潜台词就是,“想要。” 谢临渊颔首,干脆利落:“好,那就给你。” 说罢转头唤来青木:“青木,你陪陆二小姐去府衙,把地契过户到二小姐名下,记住,要办红契。” “是!”青木双手接过地契,转身对陆昭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二小姐,请。” 陆昭宁一瞬不瞬地看向谢临渊。 她记得,昨天是算过卦,今日会出事。 好端端的,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户清庄? 莫非,他是想把自己摘出去? “怎么,不想要?”谢临渊见她杵在原地不动,眉梢微挑。 “自然要,那就谢过世子了。” 她转身叫上青黛一同离开,没走几步,在绕过廊柱时停下,指尖朝不远处的小道一点,压低声音吩咐。 “青黛,你不用跟着我去府衙。等会儿找机会,去查刘引璋的院子。” 青黛面露难色:“小姐,白日里人多眼杂,探查起来不方便……” 陆昭宁笃定道:“放心,等一会儿就是时机。” “是!” ----------------- 出了府,青木正要去叫马车,被陆昭宁摆手拒绝。 “路不远,走着去。” 青木点头应是。 两人刚走到市集,周遭便飘来细碎的议论声,字字句句都冲着谢临渊。 “你们听说了吗?那肃清司的活阎王又在滥用职权了!”一个茶摊旁的汉子拍着桌子骂道 “可不是嘛!护国公当年何等英烈,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混帐东西?”另一人接话,语气愤愤, “他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去岁时,好不容易有了徐大人这么清廉的好官,就因为挡了他的路,直接被抄家流放,这哪是肃清奸佞,分明是公报私仇!” “你们……” 青木听得脸色铁青,攥紧拳头就要上前理论,却被陆昭宁一把拉住。 “青木!”陆昭宁拦住了他。 “别忘了正事。” 青木咬了咬牙,终究忍了下来。 一路走下去,无论是街边说书先生的段子,还是巷弄里妇人的闲聊,全是对谢临渊的污蔑与诋毁。 那些怨怼与愤怒凝聚成缕缕黑气,如同有生命般,朝着同一个方向飘去。 从府衙换好红契出来,陆昭宁望着手中盖着鲜红官印的地契,再看向那些源源不断涌向暗处的黑气,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谢临渊身上的黑气是怎么来的。 她转头看向身后默不作声的青木:“你们世子,风评不太好啊。” 青木脸色更沉,却只闷闷道:“世子行事,从不在意旁人议论,再说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陆昭宁也觉得奇怪。 目前接触下来,虽说这人嘴是毒了点,手段也狠辣,性子也孤傲……但,他本质绝非传言中那般不堪。 就比如清庄一事,从一开始疏离人群到保护,他明明是一心为民着想,怎么就落得如此声名狼藉的地步? 正思忖间,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踏地的沉重声响,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二小姐,快跪下!” 青木脸色一变,拉着她往后退了几步,随着街边众人齐齐跪下。 所有人都把头压得低低的,陆昭宁偷偷抬眼,只见一队步兵列阵开路,铠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其后跟着披甲的骑兵,队列尽头是一顶装饰肃穆的马车,仪仗威严。 坐在里面的人,定然绝非凡人。 轿中人并未露面,可溢出来的气,却陆昭宁震惊不已。 是龙气。 而且,不止一道。 两道龙气交织着弥漫开来,一道沉凝厚重,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正的发邪。 另一道却显得虚浮驳杂,虽有龙气之形,却缺了几分正统的凛然,弱的很正。 这两道气息都让她心头莫名发紧,觉得很诡异。 “二小姐,他们好像是朝着陆家的方向去的。”青木压低声音,目光紧盯着仪仗队伍。 陆昭宁抿紧唇,指尖悄然攥住袖中的红契。 她望着那队人马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困局的关键人物,终于来了。” 谢临渊就是故意把自己支出来的,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信任她?还是有别的考量? 胸口的《救赎经》忽然开始剧烈发烫,陆昭宁咬紧唇瓣,拳头死死地捏着。 “青木,”陆昭宁回头看着身后的人:“我们得快点回去!” 直到要赶时间,陆昭宁才有几分后悔当时没有坐马车出来。 他们两腿怎么比得过车轱辘呢? 赶紧赶慢,终于回到了陆家。 顺着几道超强的气息,陆昭宁快步往里走,刚到正厅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听说,这一切都是因陆家二小姐所起?” “那朕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居然能掀起这样的风浪。” 听这藏了刀子的语气,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陆昭宁咕嘟咽了口唾沫,她现在……是不是不进去比较好? 青木跟了上来,脱口而出。 “二小姐,我们要不要进去?”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陆昭宁:“……” 第三十二章 她心悦之人,是我 走是走不了了,陆昭宁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她虽没真在古代待过,但在横店摸爬滚打这些年,古装剧没少演。 哪怕是供人消遣的影视剧本,说错半个字都有可能引得皇上龙颜大怒、株连九族; 而如今,是真刀真枪上阵,半点行差踏错也不能有。 从朱漆门槛跨进正厅的刹那,凉意便顺着衣摆往上爬。 陆昭宁规规矩矩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时,她已经在心里把青木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 先前谢临渊还嫌弃青黛不够机灵,现在领教了青木,才知道什么叫做师出有名。 “臣女陆氏昭宁,参见皇上” 她乖顺行礼,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清润里裹着睥睨,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 陆昭宁后背瞬间绷紧了,心底也没由来地对这道轻嗤反感。 “抬起头来。”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多了几分阴鸷。 陆昭宁缓缓摇头,视线始终向下,不敢有丝毫僭越。 “面若芙蕖娇且柔……”他笑了笑,笑声里裹着冰碴似的清冷,末了才淡淡补了句:“陆员外,你这女儿,养得不错。” 陆昭宁微蹙眉头。 ‘面若芙蕖娇且柔,腹中无墨意空浮。’大致意思可以理解为:长得好看,但眼见短浅不成大器。 这可不像是夸人的话。 他是在试探还是在警告?又或是……给谁的命令? 陆泓脸上的笑比哭还僵硬,嘴唇嗫嚅半天也没挤出句体面话,还是一旁的刘引璋连忙站起,躬身接过,声音里带着讨好的恭顺: “摄政王谬赞了!小女顽劣,能得王爷青睐是她的荣幸。” 等等! 摄政王? 陆昭宁的呼吸骤然一窒,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男人说话的声音,分明是从她正前方的主位传来的。 那她刚才规规矩矩跪拜行礼的人,根本不是皇上?! 冷汗“唰”地从额角渗出来,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凉得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短短一瞬,却漫长得像熬过了一整个寒冬。 陆昭宁脑子里轰然炸开无数个问号,搅得她心头发颤。 方才瞥见的两道龙气,一道盘踞主位、虚浮中带着凌厉锋芒,另一道隐在侧席、沉凝却黯淡无光。 原来一道是摄政王,另一道才是当今皇上? 她跪了这么久,皇上从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这般沉默,可不是什么帝王沉稳,分明是被压制得连开口的底气都没有! 可见……这位摄政王的权势早已盖过天威。 陆昭宁历史成绩虽然一般,可“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还是懂的。 摄政王都把皇帝气场压得这么低,朝堂之上必然暗流汹涌,这般局面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若这两人的角力中,有一方是冲着谢临渊来的,那她岂不是平白被卷入了龙运倾轧,国祚兴衰的漩涡里? “皇叔,依朕看,清庄一事实属蹊跷。”侧席的少年天子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拿捏的威严。 “外面都传这位二小姐菩萨心肠,可陆员外连自家庄子都记不清了,陆二小姐又为何偏巧出现在那,救了那么多孩子,又私自处理了那些尸体?依朕所见--” 他顿了顿,像是在搜寻更锋利的措辞,许久,冒出了一句:“恐怕是为了隐藏什么阴骘腌臜之事!” 三两句话轻飘飘落下,却像块巨石砸在陆昭宁心头,所有的【帽子】被扣得严严实实。 “一介乡野女子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皇帝,你真是这么想的?” 摄政王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指尖叩击扶手的轻响却在静厅中格外清晰。 “这……”皇帝的语气顿时慢了半拍,底气明显不足,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或许呢?前些日子京中拍花子闹得凶,丢了不少孩童,那时候,这位陆二小姐还没到陆家呢……” 陆昭宁:“??” 这个皇帝……令人捉急啊。 这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逻辑? 拍花子跟她去清庄有半文钱关系?这皇帝为了找由头,牵强得都快把话拧成麻花了! 她实在没忍住,垂着的眼皮飞快掀起,用眼角余光极快地扫了侧席一眼。 那位少年天子看着不过二十,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肤色白净,唇色偏淡,全然没有帝王该有的生杀予夺的威仪。 仔细得多看了一眼,陆昭宁瞳孔骤然瞪大,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 那少年天子的印堂处竟泛着一层青黑,几道杂乱的竖纹深深嵌在两眉之间。 他,竟然被夺了气运……! “陆二小姐为何一直看着皇上?”清冷的声音陡然在头顶炸响,“莫不是……心生倾慕?” 陆昭宁立即回神,匍匐在地,一字一句回复:“是臣女失礼了!臣女只是……只是初见天子天颜,心生崇拜,但绝无半分逾矩之心!” 耳边,响起谢临渊的声音。 “王爷说笑了。” 谢临渊的声音及时插了进来,“陆二小姐不过是被这气氛吓到,一时失仪罢了。说到心上人……陆二小姐已早就心有所属。” “哦?”摄政王尾音上扬,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似笑非笑,“是谁?” 谢临渊语气自然,不疾不徐:“自然是我。” 陆昭宁:“??” “胡言乱语!”侧席的少年天子却突然拔高了音量,脸色涨得通红。 陆昭宁:“?!” 不是,这反应怎么比自己还大? 她偷偷抬眼瞥了眼皇上,又飞快低下头掐算,也没看出半点龙阳之好的面相啊! 谢临渊却像是没听见皇上的怒斥,径直走到陆昭宁身边,伸手将她稳稳扶起。 他掌心温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缓缓转向主位,微微颔首。 “皇上莫怪,都怪臣长相过于出众,陆二小姐初见时便动了心,也是人之常情。” 陆昭宁:“……” 她刚站稳身子,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主位上的摄政王,神情猛地一顿。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可指甲盖边缘竟萦绕着一层极淡极不正常的紫气! 第三十三章 救或不救?我选或 《救赎经》突然在怀中剧烈震颤,滚烫的热流顺着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烫得陆昭宁指尖都泛起麻意。 眼前毫无征兆地铺开一道半透明的面板,往日规整的字迹此刻正疯狂扭曲闪烁,像濒死的萤火般忽明忽灭,正中央的两个大字猩红刺眼: “修正!修正!” 嗡-- 陆昭宁的呼吸骤然急促,眼前猛地一暗,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海中炸开。 好乱,好杂,好痛苦的画面! 有孩童虚弱的呜咽:“好饿……我已经没力气了……娘,孩儿不孝,再也,长不大了……” 是妇人崩溃的哭喊:“不要!我的孩子!你醒醒啊----求你醒醒!” 也有铁骨铮铮的嘶吼:“我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退后半步!” 还有无数模糊的人影、破碎的声响,像潮水般将她吞没…… 她死死捂住发涨的太阳穴,眼前阵阵发黑,下一秒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下。 鼻翼钻过一道熟悉的,清冷的雪松香。 与此同时,阴间也炸成了一锅粥。 “欸?直播画面怎么全是雪花点了?”有小鬼扒着镜影石探头探脑,急得抓耳挠腮。 “刚才那摄政王眼神也太吓人了!冷冰冰的,我这魂体都快被他瞪得凝不住了!”另一只鬼缩着脖子搓胳膊,后怕不已。 “还有那皇帝!弱爆了好吗?明明是自己没底气,还硬把锅甩给陆影后!刚才他偷偷给谢世子使眼色你们看见了吗?绝对没安好心!” 角落里,磕CP的女鬼捧着脸颊,周身兴奋得冒起串串气泡。 “嘿嘿嘿,感情线这不就来了吗?谢世子那句‘自然是我’也太苏了!我就知道他俩肯定有戏!” 众鬼众说纷纭,没鬼注意到身后的判官早已脸色煞白,眼睛死死地盯着镜影石-- 方才陆昭宁晕倒的瞬间,石面上竟诡异地浮现出两道缠绕的虚影,一道凌厉如锋,一道沉凝似渊。 “龙气……怎么可能会有两道呢?” 他本想趁着陆昭宁晕倒去阳间入梦,可当念动口诀时,一道光从镜影石里射出,击中了他的胸口,法术,被打断了 ----------------- 陆昭宁醒来时,窗外已是浓墨般的夜色。 今夜无月,屋内仅靠一根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照明。 烛火摇曳间,大半蜡油已凝成坨坨白渍,映得周遭光影忽明忽暗。 胸口像压着块湿棉絮,闷得她浑身难受,她喘着粗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她撑着床头坐起身,哑着嗓子喊了声:“青黛” 空荡荡的房间里,无人应答。 “青黛?”她又扬高声音,这次门帘被粗暴地一把掀开。 一个面生的丫鬟垂手行礼,眉眼间带着股说不出的生硬。 “呦,二小姐,您醒了。” 陆昭宁微微蹙眉,此人面相不善,心里,暗觉一丝不妙。 “青黛呢。” “回二小姐,那贱婢手脚不干净,去夫人房里偷窃被抓了个正着,摄政王亲自下令,交由夫人处置。” 丫鬟讥嘲地勾唇,眼里尽是幸灾乐祸。 陆昭宁心头一沉,指尖下意识掐诀。 三指并拢在掌心飞快划过,卦象转瞬浮现。 【乾卦变爻,凶煞缠身】 竟是死相! “糟了!”她翻身下床,胡乱抓过床边的外衣套上,随手扯了根发带,三两下抓着头发,利落地束成马尾。 “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干嘛?夫人吩咐了,您要是醒了,得……”丫鬟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陆昭宁看都没看她,手臂一扬直接将人推开,脚步踉跄却毫不停歇地冲向门口。 外面的冷风一吹,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凝神,用望气术一扫,终于在西北角那处阴气最盛的方向,看到了一团逐渐浓郁的死气! 那地方是陆家专门用来处置罪奴的,一旦被送进去,非死即残。 刘氏对自己恨之入骨,青黛落在他们手里,哪里还有活路? 青黛既然跟了她,且又是她让去调查的,就定不会让青黛有事。 陆昭宁咬紧牙关跑得极快,狂风在耳边呼啸,竟凝成了摄政王说的那句:‘面若芙蕖娇且柔’ 等等…… 她放慢脚步,缓缓停下,重复念着这句诗。 面若芙蕖娇且柔,腹中无墨意空浮, “原来……腹中无墨意空浮是这个意思!” 这是试探……不,更像是玩弄! 摄政王已经猜出那紫色符箓是自己拿的了,他在讽刺自己眼皮子短浅,但仍“大发慈悲”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 救,便是与谢临渊捆绑,站在摄政王的对立面;不救,便是默认向他低头,用一条人命换自己暂时的安稳。 夜风卷着寒意钻进领口,陆昭宁望着西北角那团越来越浓的死气,眼底翻涌着挣扎。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决绝。 “想让我选?”她低声嗤笑,转身改了方向,脚步却比刚才更急,“偏不如你意。” 陆昭宁大步回了兰院,刚推开房门,便见那陌生丫鬟竟大咧咧坐在主人的椅子上磕瓜子,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 见她回来,那丫鬟眼皮都没抬一下,半分恭敬也无。 从这个丫鬟的反应就知道,谢临渊肯定是被强行“带”走了。 丫鬟斜睨着她,嘴角挂着嘲讽: “二小姐,别折腾了,乖乖歇着吧,趁现在好好享受这兰院的风光。等明一早,指不定就被打回那破破烂烂的北院,再没机会见这些好东西了。” “的确,你说得没错。”陆昭宁忽然勾了勾唇,笑容却未达眼底。 丫鬟动作一愣,觉得怪怪的。 下一瞬,便见陆昭宁猛地抄起桌上那盏燃得正旺的烛台,火苗“腾”地窜高,她手腕一扬,滚烫的烛油带着火星直直泼向身后的锦帘。 丫鬟惊得瓜子壳都掉了,刚要尖叫,陆昭宁已将手里的灯油壶塞进她怀里。 冰凉的陶壶触手,丫鬟吓得手一哆嗦,壶口倾斜,半壶灯油“哗啦”泼了满地,连她裙摆都溅上不少。 火光映红了陆昭宁的脸,她突然后退两步,捂着嘴惊恐地瞪大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你想烧死我!你竟敢在陆府纵火行凶!” 她一边喊,一边故意朝着门口的方向挪动,确保自己的声音能穿透浓烟传出去。 火光越来越烈,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中,她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第三十四章 禀大人,她要杀我! 兰院陈设奢华,而奢华的东西都有两个特点,易燃、经烧。 不过片刻功夫,火苗便顺着帐帘窜上梁柱,烈焰“噼啪”作响,浓烟滚滚间,连隔壁院落的屋檐都被燎起了火星,火势借着夜风疯狂蔓延。 “走水了!走水了!”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陆昭宁没想要那丫鬟的命,况且还要留人做局,此刻见火势失控,她反手拽住被浓烟呛得瘫软在地的丫鬟,拖着人冲下楼梯。 刚跑出院门,她松开手,丫鬟便脱力般瘫倒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望着身后吞噬一切的火海,吓得浑身颤抖。 “你……你疯了?你居然放火烧院子!” 陆昭宁站在火光之外,眼眶被熊熊烈焰映得通红,指尖却悄然凝起两道从谢临渊身上薅下来的黑气。 她忽然转头,对着瘫在地上脸色惨白的丫鬟弯了弯眼,笑意却凉得像淬了冰:“瞧你,说的什么话?” 话音刚落,她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故意拂过对方耳鬓,声音压得极低:“记住了,这火……是你自己放的。” 指尖凝着的黑气已悄然没入丫鬟心口,对方刚要挣扎,远处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救火的呼喊。 “快来人!兰院失火了--!” “水呢?快去提水!”有些意外的是,陆依宁第一个赶到现场。 陆昭宁眼底瞬间覆上浓重的惶恐,猛地后退两步,声音抖得不成调,带着恰到好处的哭腔: “你、你为什么要烧死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她满身狼狈,眼神里尽是惊惧,活脱脱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陆依宁听到声音,迅速朝她跑了过来。 看到陆昭宁没什么大事,松了口气,忙不迭解下肩上的披风,紧紧裹在陆昭宁身上,带着哭腔:“二姐姐!你吓死我了!” 再看那瘫地上的丫鬟,怒火瞬间冲上头顶。 “啪”的一声脆响,陆依宁一巴掌甩在丫鬟脸上。 “贱婢!居然敢谋害主子!” 丫鬟被黑气扼住喉咙,想辩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呜咽,眼睁睁看着陆昭宁瑟缩在陆依宁怀里,眼底的惊恐瞬间被绝望淹没。 “二姐姐,你没事吧?”陆依宁紧张地问, 火光映着陆昭宁苍白的脸,她摇了摇头,指尖在袖中悄然攥紧。 第一步,成了。 趁着无人在意,她用另一道黑气,尝试用‘祝由术’给谢临渊传音: 【困局有解,速来!】 祝由术能凝神聚气,她用这道气找他的主人,完全可行,只是…… 陆昭宁猜测谢临渊此时的处境不妙,同时也不确定他会不会信任自己。 指尖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进行毫无把握的豪赌。 没有卦象指引,没有后路可退,全凭一丝渺茫的信任。 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她无声地在心底默念,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谢临渊……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风里裹挟着烟火的灼热,也带着西北角那缕逐渐淡下的死气,青黛的命,暂且保住了。 火势凶猛,耗时近一个时辰,才将火势彻底扑灭。 京兆府的官差提着灯笼在废墟旁勘查记录,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昭宁迟迟没有等来肃清司的人,心,已经沉了大半。 刘引璋在张嬷嬷的搀扶下,和拄着拐杖的陆泓,脸色铁青地站在院门口。 看到满目疮痍的兰院,陆泓气得拐杖重重砸在地上:“你个丧门星!陆家是造了什么孽,才生养出你这么个祸害!” 这一把火,烧掉了陆家多少东西啊! 刘引璋冷眼看她,嘴角讥嘲。 “有些人啊,可别以为攀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谢世子公然插手官员子女姻缘,意图强占民女,还对官员滥用私信、屈打成招……他现在,也自身难保了。” 难怪当时刘引璋那么轻易就同意解除婚约,一切,都是提前算计好的! 只是,陆昭宁有一个问题实在想不明白。 谢临渊昨天为什么一定要说喜欢这种话?那不就是给他自己头上强加罪行? “爹,娘,二姐姐刚从火里逃出来,受了这么大惊吓,你们就别说她了。”陆依宁将陆昭宁护在身后,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你!”刘引璋被亲生女儿噎得瞪圆了眼,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指着陆依宁气得说不出话。 张嬷嬷连忙拍着她的背顺气,急声道:“三小姐!您怎么能护着她?这人就是个扫把星,没看她把府里搅和成什么样了吗?” 风卷起陆昭宁额前凌乱的发梢,火光的余温还未散尽,她眼底却已凝起一片冷意。 这场戏,既然开了头,就必须闹到无法收场,若谢临渊不来,她便自己硬闯一条路! “有人谋害我性命,我要报官!” 话落,官府的人齐齐看了过来。 陆昭宁目光飞快扫过人群,借着摇曳的火光看清几人的面相,很快锁定了一个人。 她踉跄着扑过去,“噗通”一声跪在对方跟前,声音抖得不成调:“大人!求您为小女做主啊!” 此人正是京兆府尹陈思明,这个人,不能说是一个好官,陆昭宁选他的原因,是因为身上他受谢临渊黑气影响最重! “啊?我??”陈思明显然没料到这情况。 周围官差和陆府仆役的目光齐刷刷聚在他身上,让他顿时生出几分飘飘然的威严。 陈思明清了清嗓子,拿捏起官腔:“你先起来说话,跟本官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昭宁却不起身,反手将瘫在地上,喉咙仍被黑气堵住的丫鬟拽到身前,指尖用力掐着对方胳膊迫使她抬头: “大人明查!这丫鬟亲口承认,先前陷害我身边的丫鬟青黛,今夜又故意纵火,想将我活活烧死在兰院!”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她说……这一切,都是我母亲刘氏的意思!” “什么?陆夫人要烧死自己的女儿?” “嘶……早听说陆二小姐在府里不受待见,可也不至于到这份上吧?”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和议论,刘引璋脸色难看。 第三十五章 他们要,杀人灭口 刘引璋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抖如筛糠指着陆昭宁的鼻尖。 “真是荒谬!你没学半点规矩,倒学了满肚子谎言!” 陆昭宁却不与她争辩,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发一言,反倒衬得刘引璋咄咄逼人。 陈思明被这阵仗闹得有些头大,挠了挠后脑勺,看向陆昭宁的眼神带着几分不确定:“你……这是要告你母亲?” 陆昭宁重重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闷响,声音却异常清晰: “是!大人!” “小女陆昭宁,要告母亲刘引璋心思歹毒,残害良婢青黛在前,纵容恶奴纵火谋害亲女在后……求大人为民女伸冤,还小女一个公道!” 话音落下,满院俱静,只剩下刘引璋气得发抖的喘息。 女儿告母,实属罕见啊! 陈思明一时有些懵,这没有先例的事情,他不知该如何解决啊! 这时,一道冷冽的声音自人群后方传来,字字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怎么,京兆府连个案子都不敢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夜色中走来一道玄色身影,衣袂上还沾着未散的寒气,周身气场凛冽如冰。 “谢……谢临渊?!”陆泓看的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腿抖得不行! 谢临渊踏月而来,身后跟着几名肃清司的朱衣卫,气势骇人,无人敢拦! 陈思明见状脸色一白,躬身上前行礼,连嘴都还没来得及张,就听头顶传来冷冽的声音: “既然京兆府查不了,那这案子,便交由肃清司,本世子亲自查。” 陆昭宁还跪在在地上,紧绷的指尖悄然松开。 谢临渊缓步走到场中,玄靴踩过湿漉漉的灰烬,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陆二小姐方才说,有人纵火谋害?” 陆昭宁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是,世子。” 夜风卷起谢临渊的衣袍,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好,那本世子替你做主。” 转头,吩咐身后的朱衣卫:“带走!” 阴间。 众鬼屏息凝神,盯着直播画面,大气都不敢喘。 “我靠!陆影后这波操作绝了!一句话把火引到刘引璋身上,这局瞬间盘活了啊!”一只吊死鬼晃着舌头激动大喊,差点把旁边的饿死鬼撞进忘川里。 一只鬼期期艾艾:“哎,我都打算迎接青黛加入我们了。” “快看快看!刘引璋那老虔婆的手!”突然有只鬼尖叫起来,指着镜中刘引璋的手背。 众鬼齐刷刷聚焦。 只见她保养得宜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凝聚起一团紫黑的气息,像墨汁滴入清水般晕开,渐渐勾勒出一个诡异的“⊙”形印记,而印记中间的圆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与此同时,人间的陆昭宁忽然浑身一寒,身侧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触手擦过,一道阴仄到令人牙酸的低吟直直钻进耳朵: “邪神大人……求您允我所求,保我此劫无忧……”那声音透着狠戾:“要陆昭宁,还有她那个贱婢青黛……都去死!” “还有……千万要,保住我的秘密,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陆昭宁抿紧了唇,那晚,刘引璋跪在齐院,就是在供奉邪神! 可哪家好神仙会说自己邪?一听就知道有猫腻! 她快速整合思绪,如今,已知紫色符箓和摄政王有关,那摄政王和邪神有何关系? 还有……在昏迷时看到的那些碎片,以及《救赎经》所谓的修正,又是怎么回事? 一系列的谜团,像一张巨大的网,一点点地框住了她。 陆昭宁现在最大的想法是: 劳资真是信了判官的邪,居然来这直播什么破《救赎经》,还不如学学那些阴间前辈,老老实实当个钉子户呢! ----------------- 肃清司内堂,烛火摇曳,气氛凝重如冰。 谢临渊坐在高堂之上,亲自审问。 除了刘引璋和陆昭宁,‘纵火’的丫鬟,连奄奄一息的青黛也被人用担架抬了来。 “刘氏,你可知罪?”谢临渊的声音透过烛火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刘引璋被朱衣卫摁跪在地上,她脊背绷直:“妾身无罪!” 谢临渊微眯着眼,指尖把玩着一块令牌。 堂外忽然传来通报声:“摄政王到--!” 陆昭宁心头一沉,敛眉垂眸。 这都已是深夜,摄政王竟亲自为刘引璋跑一趟? 他们之间的牵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脚步声由远及近,摄政王一身锦袍踏入内堂,目光扫过全场,除了端坐不动的谢临渊,其余人皆俯身行礼。 他哂笑,视线落在谢临渊身上:“谢世子,皇上刚禁了你的足,让你好好反省,一个晚上都没过,你就违抗圣旨?” 摄政王低头,睨了眼跪在地上的陆昭宁,语调暗讽:“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个女人,连皇令都能抛在脑后。” 谢临渊抬眸,似笑非笑。 “摄政王怕是忘了,当初皇上命我掌管肃清司时曾言,只要肃清司在一日,无论本世子身处何种境地,皆可行执法之权。怎么,摄政王这是要追究皇令不成? 摄政王脸色微沉,冷笑一声,径直从陆昭宁身侧走过。 青木搬来一把椅子,摄政王瞥了眼却没坐,谢临渊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丝毫没有让座的意思。 堂内烛火噼啪作响,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暗流涌动。 摄政王轻笑,扭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陆昭宁。 “陆二小姐,你说,这场火会不会就是你自导自演呢?” 陆昭宁垂眸,自证是陷阱,她不会顺着摄政王的问话回答任何问题。 她算不了刘引璋,还算不了他么? 宽袖下的手指快速掐算,很快就得出一个答案-- 她真算不了。 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卦象瞬间紊乱。 “陆昭宁,这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对不对!”摄政王的语气加重。 这时,担架上的青黛忽然虚弱地咳了两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在堂内异常清晰:“是……是他们要杀人灭口!” 陆昭宁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担架上的青黛,眼底瞬间涌满心疼。 烛光下,她清晰地看到两道气息在青黛体内疯狂缠斗。 一道是紫黑邪气,正疯狂侵蚀她的生机。 另一道则是微弱却坚韧的白光,死死抵抗着邪气的蔓延。 更让她心头一颤的是,青黛蜷缩的掌心间亮起的那道光,竟是她上次无意识画的‘○’! - 第三十六章 这局棋,我掀桌了 青黛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像一根细针般刺破暗堂的凝滞,字字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刘引璋脸色骤然铁青,积压的怒火与慌乱瞬间爆发,她猛地抬手指向担架上的青黛,厉声怒斥: “这刁奴满口胡言!” “摄政王早已为我查明,分明是她蓄意构陷主母清白,按家规就该乱棍打死!” 骂完青黛,她猩红的目光猛地转向陆昭宁,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还有你!” “别以为装出一副委屈模样就能瞒天过海!兰院那场火来得蹊跷,定然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想借此污蔑我这个母亲!” 陆昭宁看着她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她话里的矛盾点,这不就来了? 陆昭宁挺直脊背迎上那淬了毒般的目光 “母亲这话说的不对吧?” “方才这丫鬟对我出言不逊时,明明哭诉的是‘青黛偷盗被抓才遭处罚’,怎么转脸到了母亲嘴里,就成了她‘陷害您的清白’?” 陆昭宁余光扫过摄政王,嘴角一哂:“母亲这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若真有人信了您这套说辞,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有用心,要么便是被猪油蒙了心,连基本的是非曲直都辨不清!” 话音落下,暗堂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 陆昭宁这话明着怼刘引璋,实则暗指摄政王的说辞荒唐可笑,既没给刘引璋留余地,更没给摄政王留情面。 刘引璋被问得一噎,眼珠瞪得滚圆,忍不住侧目,频频看向堂上的摄政王。 陆昭宁步步紧逼,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锋芒: “还是说,青黛根本不是因偷盗获罪,而是意外撞破了母亲更深的秘密,所以您才对她痛下杀手,非要置她于死地灭口,是不是!” “你……你血口喷人!”刘引璋被问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狼狈地摔倒。 陆昭宁猛地回头,朝高堂上两人的方向盈盈一拜,声音清亮:“还请摄政王、世子为我和我的丫鬟做主!” “自然。”谢临渊指尖叩了叩案几,语气冷冽却掷地有声:“肃清司,本就见不得半点冤屈。” 他当即抬手示意,早已等候多时的傅辛夷立马提着药箱快步上前,俯身查看担架上的青黛。 担架上的人气息奄奄,裸露的手臂上满是纵横交错的鞭痕,衣衫下更隐有血迹渗出,显然伤得极重。 “傅医官,她怎么样了?”谢临渊的声音透过烛火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傅辛夷指尖搭在青黛腕脉上片刻,眉头紧锁,她向谢临渊如实回禀:“鞭伤入骨,更伤及内腑,筋脉已断了数处,再晚一步怕是……” 陆昭宁听得心头一揪,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青黛的方向。 傅辛夷取出一颗莹润的丹药,撬开青黛的唇喂了进去后,她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小,小姐……”青黛强忍剧痛,嘴唇翕动着。 陆昭宁指尖攥得发白,心如刀割。 欺负我的人,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原本她只想暂时脱困,可此刻看着青黛的惨状,一股狠厉陡然从心底升起:这局棋,她要掀桌了! 陆昭宁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还请世子为民女做主!母亲院子,定然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求世子爷移步一查!” 没等谢临渊开口,摄政王慵懒的声音已悠悠响起,带着几分戏谑的威压:“陆二小姐,你与谢世子情投意合,他来查案,怕是难避私嫌,不如,这差事交给本王?” 那话语里的意思,明摆着要她低头,陆昭宁却故意置之不理,猛地抬头直视他的眼睛,眸光锐利如锋: “摄政王既愿主持公道,那不如再加一位,让京兆府尹陈大人与您二人一同前往查验,也好让结果更显公允,如何?” 摄政王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眼神一沉,周身的气压陡然低了几分。 陆昭宁却不卑不亢地抬眸。 “小女不知王爷是如何定了青黛的罪,可王爷细想,府中负责‘管教’下人的向来是张嬷嬷。 我曾被张嬷嬷日日磋磨,最重也不过些皮开肉绽的外伤,何曾见过这样的惨状?” 她指尖微微收紧,声音陡然拔高几分,字字砸在人心上: “这伤势绝非寻常仆妇能为,定是武功高强者下的狠手!” “陆府不过一介小小员外府,既非将门也非勋贵,竟敢私自豢养这般能断人筋骨的凶徒,难道不可怕么?” 目光如炬般扫过在场众人,她话锋陡然转厉,带着彻骨的寒意: “我母亲瞒着阖府上下藏这样的人,实在居心叵测,小女实在好奇,母亲她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是否是因被青黛撞破,所以才痛下杀手?” 一番话掷地有声,既点破了伤势的蹊跷,又将矛头直指刘引璋私藏凶徒的疑点,更暗合了之前“灭口”的猜测,瞬间让在场众人看向刘引璋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探究与忌惮。 谢临渊闻言缓缓点头,转头看向摄政王时,眼中已带了几分冷讽,语气轻飘飘却如利刃出鞘: “王爷这般处处维护刘氏,总不能……是和陆夫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才要替她遮掩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吧?” “谢临渊!”摄政王猛地低喝一声,周身气压瞬间降到冰点,眼底翻涌着惊怒,显然被这话刺中了痛处。 谢临渊却恍若未闻,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 “若是王爷心底无私,又何必怕查?反正这陆家不远,是真是假,去看看便知。” 摄政王凝着两人,眼底寒意未散,嘴角却突兀地勾起一抹冷笑:“好啊。” 他骤然一抚掌,堂外立刻应声走上一个罩着连帽黑袍的身影。 那人身形佝偻矮小,黑袍边缘沾着不明污渍,周身气息浑浊如泥潭,凌乱得让人莫名心悸。 黑袍人拖沓着脚步走到陆昭宁身侧,忽然像被无形的线拽住般顿住。 兜帽下的阴影里,仿佛有双眼睛穿透厚重的布料,沉沉地凝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与诡异。 片刻后,一道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罩袍下挤出,一字一顿撞入耳膜:“你……不是这的人。” 第三十七章 搅浑水,各退一步 这句话,像是深渊的魔咒在陆昭宁的耳朵里和阴间炸开。 就连各路小鬼也都愣住了,和陆昭宁在心里一同发出一个疑问。 这人难道能看穿她来自异世的秘密?! 暗堂里的烛火猛地噼啪作响,将黑袍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形状。 陆昭宁面上依旧维持着镇定,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茫然:“我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后背已被冷汗浸得一片湿黏,她死死攥着掌心,强迫自己的视线保持平稳,不要有半分偏移,显得心虚。 万幸,这黑袍人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丝皮肤都未曾露出,她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倒少了几分被窥探内心的压迫感。 黑袍人缓缓上前半步,凑近摄政王低声说了几句,声音细若蚊蚋。 谢临渊看似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扇子,实则早已屏息凝神,竖起耳朵细听,可那声音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半个字都未传入耳中。 陆昭宁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摄政王的袖口处。 就在两人低语的瞬间,一缕极淡的紫黑气息正从摄政王袖中晕开,如同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蔓延。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不远处的谢临渊周身,那层若有若无的死气竟随之变得愈发浓重! 谢临渊身上的黑气果然和这个摄政王脱不了干系! 陆昭宁抿着唇。 奇怪,以往发现异常的时候,《救赎经》不应该很兴奋吗? 为什么当看到那么浓重的紫黑气和谢临渊身上的死气时,竟然冷得像贤者一样。 一息之间,陆昭宁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还在试探自己! 青黛掌心的“○”形印记、那枚与摄政王相关的紫色符箓……这些线索指向的范围本就极小。 黑袍人那句“不是这的人”,分明是在炸她的底细! 陆昭宁松了口气。 就说嘛,阴间的东西,阳间人怎么会轻易看破呢? “啪”的一声轻响,谢临渊将折扇合上,目光扫向摄政王: “王爷若是另有要事,这陆府查案之事,我去便可。” 摄政王眼底闪过一丝算计,随即冷笑一声: “青黛的案子本就是本王定夺,若真有疏漏,本王难辞其咎,自然要同世子一同前去。” 他扬声唤道:“来人!” 立刻有侍卫上前躬身听令。 摄政王冷声道:“去传京兆府尹陈思明,命他即刻带衙役前往陆府门外候着,本王与谢世子随后就到。” 阴间众鬼死死扒着镜影石边缘,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错过半点细节。 一只带着齐鲁口音的吊死鬼揉着打结的耳朵,忍不住咋舌: “绷不住了,俺老家那省的考生个个精得像猴,来了也得被这满肚子的弯弯绕绕绕晕!” 他想起来考试的痛苦,捂着脑袋痛哭:“这哪是查案,分明是刀尖上走钢丝,听错半句话都得掉坑里啊!” 懒鬼见此,也十分庆幸: “我的天爷……太吓人了!还好我当时懒癌发作没投胎,不然真要在这种日子里活着,光猜人心就得累死!” 镜影石画面一转,众人已从肃清司回到了陆府。 京兆府尹陈思明显然没睡够,眼底挂着浓重的青黑,官服领口歪歪扭扭,连帽翅都歪了一边。 身旁的衙役小声提醒:“大人,他们来了。” 陈思明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赶紧理了理衣袍迎上去,对着走来的摄政王和谢临渊深深躬身行礼。 “陈大人,找你来便是做个见证。”摄政王语气平淡,扫了眼身后的刘引璋,笑道。 “看看这刘氏的院子里,究竟藏没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陈思明额头冒汗,连忙应声“是”,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潇湘院去,朱衣卫和衙役分列两侧,气势骇人。 刘引璋被两名侍卫押着,离潇湘院越近,她的身体就绷得越紧。 守在院门口的张嬷嬷见这么多人,腿肚子都在打转,尤其是听到谢临渊冷喝一声“搜”,朱衣卫立刻鱼贯而入时,她吓得差点跌坐在地。 陆昭宁越发肯定,这院子就是有问题的。 可转头瞥见摄政王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心头又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两人的视线对上,摄政王忽而冷笑,薄唇轻启,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她在心里一字一顿地辨认,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你,没机会了。】 “报--!” 青木带着几名朱衣卫从潇湘院深处走出,到谢临渊跟前单膝跪地,神色凝重。 “如何?”谢临渊的声音冷冽如旧。 青木抿了抿唇,沉声回禀:“回世子,在后院假山后搜到一处暗道。” 话音刚落,刘引璋双腿一软,若不是身旁侍卫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脸上瞬间失了所有血色。 摄政王却慢悠悠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哦?那暗道是作何用处?” 青木喉结滚动了一下,如实回禀:“是……是一间佛堂,里面供奉着佛像,香火未断。” 供佛?! 陆昭宁心头一沉。 哪有将佛堂藏在地下暗道的道理? 这佛祖知道了,还不得一记如来神掌把她打死? 刘引璋眼中却猛地爆出惊讶,下意识朝摄政王看去,见他神色如常,整个人竟瞬间找回了底气,甚至嗤笑出声: “不过是我平日里礼佛的清净地,怕外人打扰才设了暗道,何至于闹得兴师动众?” 摄政王背着手,身形挺立如松,淡淡附和:“既只是佛堂,那便是本王多虑了。” 他话锋一转,看向陆昭宁时眼神微冷,“青黛之事,许是本王先前判得莽撞了。” “至于兰院纵火一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丫鬟,“想来是那刁奴自作主张,但陆夫人究竟有没有纵容谋杀,还得本王细查一番才行。” 谢临渊抿唇,一言未发,似在思量什么。 陆昭宁暗自攥紧了拳头。 摄政王的意思是……各退一步? 这到底是在挖坑,还是他在阻止谢临渊不要再继续往下查? 正纠结间,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世子!世子不好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护国公府的老管家跌跌撞撞地跑来,花白的胡须都在发抖,到了谢临渊跟前几乎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世子,府里……府里出事了!” 第三十八章 老夫人,油尽灯枯 宋伯双眼红肿如桃,浑浊的泪珠子顺着皱纹滚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世子爷!您快回府看看吧!” 摄政王指尖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慢悠悠开口: “谢世子,往常国公府内务皆是老夫人一手操持,管理得井井有条,好像从不需要你操心吧?” 他顿了顿,目光如毒蛇吐信般扫过谢临渊紧绷的侧脸,语气轻飘飘的:“总不会……是老夫人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宋伯身子一抖,依旧死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谢临渊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冽,握着折扇的指节却早已泛白,那扇骨几乎要被生生捏断。 陆昭宁指尖下意识掐诀卜算,卦象刚起便剧烈动荡-- 大凶! 她立刻抬眼看向谢临渊,语气急促却沉稳:“世子,先去国公府吧!” 陆昭宁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眼下局势分明,对方步步为营,陆昭宁他们若强行追逼,一旦搜不出真正的把柄,极有可能被反咬一口,化主动为被动!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一个劲地提醒自己:陆昭宁啊,冲动是魔鬼,来来来,深呼吸! 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很快,她自洽了一个好处: 至少,这一步暂时解了谢临渊的禁足之困,让他不必再受那无形的牵制。 反正地方就在这,就算他们之后动了别的手脚,她也不信一点痕迹也无! “先稳住再说。”陆昭宁压低声音。 谢临渊紧绷的下颌线微动,没有丝毫犹豫,颔首道:“好。” 摄政王见状,适时开口截断话题,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既然世子有急事,那陆府这两件案子,便按本王方才说的意思定了。” 他扬声唤道,“陈大人。” 京兆府尹陈思明早已被两位大人的威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声音,连忙躬身上前,脑袋几乎埋到胸口:“下官在。” “昨夜兰院纵火一案,还有陆夫人纵容刁奴、涉嫌谋害亲女的嫌疑,”摄政王声音转冷,目光扫过一旁的陆昭宁和谢临渊。 “你随本王一同彻查,务必将前因后果记录在案,做个公正见证。免得日后有人说闲话,道本王只会草菅人命、错断是非。” 摄政王轻描淡写的语气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勾得人心里发堵。 陆昭宁很后悔。 之前那道天雷符用早了,就该留着这时候劈死他。 她随谢临渊转身离开时,恰好从黑袍人身侧经过。 一阵若有似无的低语顺着风飘来,那晦涩古怪的语调,竟与先前刘引璋诅咒她时的声线如出一辙! 她心头一凛,立刻屏息凝神细听。 乱麻般的咒语中,一句阴恻恻的念诵如冰锥刺入耳膜:“请邪神保佑,守护我的秘密,杀死陆昭宁……” 寒意瞬间爬遍脊背,陆昭宁头皮发麻,脚下步子不由得加快,紧紧跟上谢临渊的身影。 ----------------- 马车上, 车外马蹄声急促,衬得车内愈发寂静沉重。 谢临渊一言不发,指尖抵着折扇骨,周身的寒气比来时更重,仿佛连车厢里的空气都要被冻结。 陆昭宁坐在对面,都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压抑的焦灼,连忙用《救赎经》吸食,可他生产的速度,明显比自己吸得快! 宋伯坐在外侧,声音带着哭腔:“世子,老夫人昨天还好好的,今早突然就晕过去了,府医瞧了半天,只说脉象虚浮得厉害,连病因都查不出…………” “谢世子,您别太担心,”陆昭宁斟酌着开口,试图缓和气氛,“老夫人吉人天相,会没事的。” 谢临渊侧眸看她,薄唇紧抿,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却藏不住的慌乱。 陆昭宁微怔。 她几乎想象不到会在谢临渊身上看到这种情绪,想安慰,可不知怎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马车抵达护国公府,府门早已敞开,下人们神色慌张地候着。 谢临渊刚下车,福嘉嬷嬷便跌跌撞撞迎上来,急声道:“世子!快!老夫人刚才还在唤您的名字呢!” 谢临渊脚步一顿,站在府门前,犹豫不决,周身的死气在此时隐隐翻涌。 他转头看向陆昭宁,声音低沉沙哑:“我……进去合适吗?” 他紧张得,连尊称都顾不上了。 陆昭宁瞬间明白了:他是怕自己身上的死气会加重老夫人的病情。 看着这个平日里杀伐果决的世子此刻流露出的脆弱,心头莫名涌上一阵涩意。 她深吸一口气。 演员啊,还是太容易共情了。 接着上前半步,拉住谢临渊的手指,语气笃定:“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伤到老夫人的。” 大不了,她就守在旁边,多吸点他身上的黑气! 谢临渊步子又大又急,陆昭宁提着裙摆快步小跑,才勉强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同跨进老夫人的卧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 “祖母……” 窗棂紧闭,帘幔低垂,连风都似被隔绝在外,静得只能听见老夫人微弱的喘息声。 两人放轻了脚步,一走近,看到傅辛夷正跪在床边,银针刺入穴位的动作轻缓却利落,鬓角沁着细汗,显然已耗费不少心神。 一旁的府医紧锁眉头,不时翻看老夫人的眼睑,指尖搭在她腕上许久,脸色愈发凝重。 “世子,您来了……”角落里,师爷宋寒脸色苍白如纸,虚靠在冰凉的木椅背上,见谢临渊进来,刚要挣扎着起身行礼,被他及时抬手拦住。 “祖母她…………怎么样了?”谢临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锁在床上面色蜡黄的老人身上。 陆昭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锦被下的身躯单薄得像一片枯叶,盖在老夫人身上的被褥都显得空荡。 陆昭宁咬着唇瓣,想起几日前为了给自己撑腰专门送她回府的小老太太…… 怎么就几天的时间,就躺在榻上,生机羸弱? 一旁的府医小心翼翼地回谢临渊的话。 “世子,老夫人她……” “恐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第三十九章 拜托了,陆二小姐 老夫人气息微弱,额间缠着的漆黑抹额遮住了半张脸,显得格外憔悴。 听到谢临渊的声音,她艰难地转动眼珠,哑声开口:“渊儿……你回来了?”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说一个字都耗尽力气,“祖母……好久没见你了。” 一行泪,顺着干涸的眼角落下。 她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若是,若是死之前能再看一看你……也算是了了心愿……” 老夫人努力地转过头,想要看清许久未见的谢临渊。 忽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胸口剧烈起伏,虚弱得几乎喘不上气。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谢临渊紧绷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祖母!” 他下意识往前半步,却又怕身上的黑气惊扰到老夫人,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陆昭宁站在他身侧,清楚地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正微微发抖,他眼底的慌乱,也格外刺目。 老夫人浑浊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她费力地抬起左手,手背上还留着刚扎过针的细小针眼。 傅辛夷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忙伸手想阻止,却见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见银针没有偏位,才堪堪送了口气。 “我的好孙儿……”她声音发颤,目光定定望着谢临渊,带着一丝委屈与恳求。 “你平常躲着我也就罢了……如今祖母都快不行了,还不愿到我跟前,让我好好看看你吗?” 她喘息着,视线扫过陆昭宁,哑声道:“带着昭宁,过来。” 陆昭宁鼻头一酸,眼眶也跟着发热。 她轻轻碰了碰谢临渊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谢临渊喉结滚动了一下,望着老夫人枯瘦的手悬在半空,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往前迈了一步。 陆昭宁立刻跟上,两人半跪在床头,膝盖刚碰到床沿,老夫人便颤巍巍地抓住了谢临渊的手,冰凉的指尖紧紧攥着他的手腕,脸上露出一丝餍足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陆昭宁的‘祝由术’起了作用,亦或是老夫人看到谢临渊回光返照,她竟真的精神了些,说话也更有力气了。 “渊儿,祖母想你。” “祖母,您会没事的。”谢临渊反握住她的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她。 陆昭宁也连忙附和:“是啊祖母,您之前还说想让我多来陪您说话呢!我以后天天来给您讲新鲜事,您可得快点好起来才行!” 老夫人虚弱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陆昭宁脸上,轻声唤道:“昭宁……” “我在呢祖母!”陆昭宁赶紧应着。 指尖下意识探向她的脉门,想找找有没有黑气的踪迹,可指尖触及的只有一片冰凉,那股寒意顺着指缝窜上来,让她心里莫名一沉。 “渊儿从小到大都是孤零零一个人,受了多少苦都藏在心里不说,” 老夫人望着陆昭宁,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满是欣慰与嘱托。 “以后有你在他身边,能陪着他、照看他,我这颗悬着的心啊,也算是能放下了。” 陆昭宁咬着唇瓣,忽然想到了自己被捅了一刀后,也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在救护车上,拉着经纪人的手,托孤自己养的狗。 谢临渊和那只狗一样,在这个世上存有的羁绊太少了。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谢临渊脸上,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渊儿……我的好孙儿……” “祖母知道,你总躲着我,是怕伤了我,所以才日日守在肃清司不肯回家。” 她喘息着,每说一句都要停顿许久,“可祖母想你啊……便日日去对面酒楼的雅间坐着喝茶,那里刚好有一扇窗,正对着肃清司的大门,我就坐在窗边,能远远看一眼你的身影,心里就踏实了……” 浑浊的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老夫人努力握紧谢临渊的手。 “祖母老了,要去见你祖父和你爹娘了……以后啊,这府里再没什么能绊住你了,你就能回家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握着谢临渊的手猛地一松,头微微歪向一侧,双眼缓缓闭上,气息骤然咽尽。 谢临渊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魂魄,眼底的光亮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陆昭宁心头一紧,率先反应过来,用力将他往旁边拉了拉,急声道:“傅医女!府医!快看看老夫人!” 傅辛夷和府医连忙上前诊脉,片刻后,府医颤抖着收回手,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忽然间,又猛地顿住-- 指尖下那微弱的搏动还在! 只是细若游丝,一点点变得更虚、更沉,仿佛随时会彻底消失。 “还有气,但脉象太弱了……”傅辛夷手忙脚乱地准备施针急救,“快!拿我的针囊来!” 陆昭宁转头看向谢临渊,他仍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背对着众人,她悄悄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却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 谢临渊抬头看她,脸色比窗户上糊的纸还白。 “你能救她的,对吗?” 陆昭宁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那句“无能为力”哽在舌尖。 他眼底翻涌的期盼与绝望,瞳孔里,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是将最后一丝希望都系在她身上。 又想到老夫人对自己的好…… 她心一横,咬了咬牙,重重点头:“能!” 地府判官她认得,凭这条人脉,不信拉不回一条命! 这时,宋寒在青木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脸色依旧苍白,但总算恢复了些力气。 他看了看谢临渊,又转向陆昭宁,语气带着犹豫:“陆二小姐,有件事……我得同你说。” 陆昭宁回头望他。 宋寒深吸一口气,纠结一番后,目光落在谢临渊身上,带着几分不忍,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世子,老夫人的情况或许还有转机……只是这几天,能不能让陆二小姐留在这里照料?您,您先回肃清司待几日?” 谢临渊沉默着,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其实不……”陆昭宁话未说完,谢临渊已缓缓起身,方才眼底的脆弱与慌乱瞬间敛去,周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清风霁月的模样。 “陆二小姐,拜托了。”他望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随即微微躬身,向她行了一礼。 第四十章 二小姐,我真不虚! 谢临渊朝陆昭宁行完礼,看了一眼榻上那抹枯槁的身影上,眸底翻涌的情绪在瞬间被死死按捺,只余一片沉寂。 他没再停留,义无反顾地转头,踏入了门外的寒风中。 屋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陆昭宁也从刚才略微上头的情绪当中冷静下来,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事实: 她不会治病,哪怕是有‘祝由术’也做不到包治百病。 而且,刚才摸老夫人脉门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被黑气影响地方。 她刚才真不该轻易答应谢临渊的。 “陆二小姐。”宋寒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她的懊悔。 他先转头对傅辛夷和府医沉声吩咐:“务必想尽办法稳住老夫人的气息,多撑一刻是一刻。” 待两人应声忙碌起来,才转向陆昭宁,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借一步说话吧。” 宋寒引着她到了外间的僻静角落,廊下的风卷着药味掠过,拐进一间静室,他深吸一口气。 “陆二小姐,老夫人眼下的症状,和当年世子爷那场大病时,简直一模一样。” 陆昭宁心头一震,眼中满是疑惑:“世子他……生了什么病?” 宋寒娓娓道来。 “几年前,护国公与大公子战死沙场的消息传回京城,世子爷在灵堂前守了三天三夜,水米未进,第四天一早便突然栽倒在地,高烧不退,浑身烫得吓人。” 宋寒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带着挥之不去的沉重:“太医院的傅院判来了三次,开的方子换了一帖又一帖,脉案写了厚厚一叠,最后也只能摇头叹息。 府里下人们私下里都在说,这寒冬腊月的,世子爷怕是熬不过这个年关了。” “老夫人眼睛都哭肿了,抱着世子爷的手不肯放,谁说都不听。 太医束手无策,她就把佛堂的蒲团跪出了坑,整日里对着菩萨像磕头祷告,额头磕得青肿也不停,只求漫天神佛能留孙儿一条命。”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就这么熬了半个多月,谁都快绝望的时候,老夫人不知从哪里求来了一张符咒。” 符咒?陆昭宁心忽然提了起来。 宋寒一脸凝重地往下说。 “那符咒用黄绸子裹着,装在紫檀木的小锦盒里,她亲自摆在世子爷床头,日夜守着锦盒诵经,连觉都不敢睡沉。 说来也奇怪,没过几日,世子爷的烧竟真的慢慢退了,虽仍虚弱,却总算捡回了一条命,可在那之后,他……” 宋寒叹了口气,他看向陆昭宁:“二小姐,想必你也知道,世子他身子有异样吧?” 陆昭宁点了点头,继续追问:“宋师爷还记得那符咒是什么样吗?” 宋寒脸色凝重,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沉声道:“只怕那符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端过桌上的凉茶,指尖沾了些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一笔一划勾勒起来。 随着符文的线条逐渐成形,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画完最后一笔时,整个人已有些摇摇欲坠,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陆二小姐,就是这样的,你看看。”他抬手抹了把汗。 陆昭宁凑近一看,目光刚落在符咒中间那个诡异的“⊙”形符号上。 胸口的《救赎经》便猛地躁动起来,她疼得捂住心口,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半步,脸色微变。 “陆二小姐?”宋寒一慌。 “我没事。”陆昭宁按住胸口稳住气息,眼底却已浮起凝色。 这个符咒很诡异,与刘引璋供奉的“邪神”脱不了干系! 如此说来,老夫人当年为救谢临渊,应该是和邪神做了交易…… 那要是这样的话……老夫人必不可能是寻常情况的寿终正寝。 是摄政王,一定是他,好阴毒的手段! “陆二小姐,你乃奇人,可有什么办法能救老夫人?”宋寒拱手作揖,语气恳切,“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指使我,万不敢辞!” “还真有。”陆昭宁定了定神,抬眼看向他。 “宋师爷,能不能教我一些画符咒的基础法门?” 宋寒一听这话,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打翻: “陆二小姐,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我是认真的。”陆昭宁打断他,眼神格外郑重,“宋师爷,拜托了。” 她不仅要学,还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吃透其中关窍。 万物皆有本源,有些符咒碍于等级限制,她暂时无法通过《救赎经》领悟。 但只要摸清基本逻辑,以现代人的知识储备,未必不能找到替代的办法。 宋寒见她神色恳切,不似玩笑,小心翼翼地点头:“那……我就献丑了。” 窗外的天光从微明渐转昏黄,最后被沉沉暮色彻底吞没。 护国公府内,院落隐约传来的药香,顺着穿堂的风丝丝缕缕飘进书房,与案上燃着的安神香缠在一起,添了几分沉郁的暖意。 书房里,烛火跳跃着照亮半壁书架。 宋寒面前的茶盏早已空了数次,期间有丫鬟悄悄来报,老夫人气息更弱了。 他加快了语速,指尖在纸上快速勾勒符咒纹路,讲解的声音渐渐带上沙哑,额角沁出的薄汗顺着鬓角滑落。 陆昭宁坐在对面,背脊挺得笔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纸上的符文,烛火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随着宋寒的讲解忽明忽暗。 再结合已经从《救赎经》里学到的东西,她对‘祝由术’能力的使用,有了更多的理解。 “陆二小姐,我所会的,就是这些了。” 宋寒放下笔,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身体晃了晃,端起凉茶一饮而尽, 陆昭宁这才回过神,抬头时恰好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倦意,脱口而出: “师爷,你没事吧?看起来,好像有些……虚?” 宋寒一口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他放下茶盏,急得满脸通红:“陆二小姐,‘虚’这个字可不能随便对男人说!” 他极其认真的解释:“我只是画符耗了些心神,歇会儿便好。” 陆昭宁只是眨了眨眼睛,一句话都没说。 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宋寒面红耳赤,都快哭出来了。 “陆二小姐,你别看我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媳妇,我,我真没问题!” 第四十一章 老夫人,要杀昭宁 跟宋寒学过一些符咒基础后,陆昭宁再翻看《救赎经》里的内容,只觉从前模糊的字句都清晰起来。 那些晦涩的原理仿佛有了脉络,连带着祝由术的运用也更得心应手。 她又在心里暗叹庆幸:亏得自己当年是影后,演过不少玄幻剧里的修仙角色,画符念咒的架势早就刻在骨子里,否则初来乍到哪能这么快上手?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陆昭宁看着宋寒愈发苍白的脸色,实在放心不下,想劝他去找傅辛夷看看。 可想起方才那句“你怎么这么虚”后,宋寒那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受伤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轻咳两声,试探着开口: “咳咳……宋师爷,那什么,要不然,我给你画道符吧?” 陆昭宁先凝神用望气术扫过他周身,见他气息虚浮内里空虚。 思索一番后,便取了黄纸朱砂,暗自催动《救赎经》,将祝由术的温和灵力融入笔锋,几笔勾勒出一道安神补气的符咒。 “师爷,你擅长炼药,总习惯以自身精气为引催动术法,”她将晾干的符咒递过去,语气认真。 “这法子虽见效快,却太耗心神,长久下去难免伤身。” “陆二小姐,多谢了!” 宝贝啊,这可是宝贝啊! 宋寒双手接过符咒,指尖触到纸页时微微颤抖,符咒上残留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让他紧绷的身体都松弛了几分。 “等过段时间,我教你一个不用过度消耗精力的法子。”陆昭宁补充道。 但至于为何要“过段时间”-- 自然是《救赎经》的新能力还没解锁,她得先升级才行。 宋寒捧着符咒的手激动得发抖,眼圈都有些发红,连连作揖: “多谢陆二小姐!这份恩情,宋某记下了!” 陆昭宁回到老夫人的卧房,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铜钱,指尖轻捻,铜钱落在掌心叮当作响,卦象显示虽凶险却暂无性命之忧。 “傅医女,府医,”她对守在床边的两人道,“老夫人今夜暂无大碍,你们先去休息吧,养足精神才有气力照料。” “这……”府医面露迟疑,望着榻上气息微弱的老夫人,实在不敢擅离职守。 傅辛夷却毫不犹豫地点头,拉了拉府医的衣袖, “听二小姐的。何况咱们若是熬得精力不济,真出事了反而帮不上忙。” 在她心里,陆昭宁的本事远非他们这些凡医能比,若连陆二小姐都没把握,他们守着也是徒劳。 待两人轻手轻脚退出去,屋内便只剩下陆昭宁和榻上的老夫人。 烛火映着老夫人枯槁的面容,她的呼吸轻得像风中残烛,每一次起伏都微弱得让人揪心。 陆昭宁打了盆温水,拧干布巾,动作轻柔地擦拭老夫人的脸颊和手背。 布巾的暖意似乎没渗入半分,老人的皮肤依旧冰凉,带着濒死的寒意。 她握住老夫人枯瘦的手,那手上布满针眼和皱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老夫人,”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祝福您长命百岁,能看着渊儿娶妻生子、子孙满堂,祝福您能和他一起,再享几年安稳的天伦之乐…………” 她试着催动祝由术,想感受老人体内残存的生机,可指尖触及之处只有一片死寂,连半分气脉流动都探不到。 正心焦时,脑海里忽然闪过青黛掌心“○”形印记。 一个念头猛地窜出来:如果老夫人的病危是和‘邪神’相关,那这个符号会不会有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蘸了点温水,在老夫人掌心轻轻画下一个“○”。 做完这一切,她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老人的脸,在心底默默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时,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动静,呼吸没有丝毫起伏,连眼皮都未曾颤动一下。 陆昭宁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指尖的凉意还没散去,榻上的老夫人忽然猛地睁开了眼! “老夫人,您醒了?”陆昭宁心头一跳,刚涌上几分激动,下一秒便被一股巨力扼住了喉咙! “要守住秘密…………要你死!”老夫人的声音陡然变调,尖利又嘶哑,和当初刘引璋诅咒自己时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往日的浑浊与慈爱,只剩一片空洞的漆黑,连眼白都被吞噬殆尽,冰冷的手指越收越紧,窒息感瞬间攫住了陆昭宁。 她下意识催动《救赎经》,心口的暖流疯狂运转,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扣住老夫人的脉门-- 指尖触及之处,竟摸到一丝滑腻冰凉的触感,像有条细小的尾巴在脉下乱窜!这绝不是老夫人自身该有的东西! “找到了!” 陆昭宁眼中寒光一闪,借着《救赎经》的力量凝聚指尖,死死揪住那丝异动,用力往外一拔! “嗬--”老夫人的躯体猛地一僵,扼住喉咙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回榻上,双眼重新闭上,气息却比刚才平稳了些许。 陆昭宁捂着喉咙剧烈咳嗽,扭头看向一旁自己揪出来的东西-- 那里竟躺着一个通体紫黑色的、半透明的魂体,正是老夫人的模样。 她彻底傻眼了。 这是……老夫人的魂魄被揪出来了? 陆昭宁也不确定魂魄被自己揪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她也不可能再塞回去。 她看了眼躺在榻上的老夫人,用望气术一看,她已经没了生机! “完,完了……” 眼下,必须要找一个专业的人才行! 陆昭宁反手锁上房门,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榻边,深吸一口气,朝着虚空连唤三声: “判官,快来见我!” 话音落下,陆昭宁瞬间有了困意,屋内的烛火猛地剧烈摇曳,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 “判官,我把老夫人的魂魄拽出来了该怎么办?还有,这紫黑色的气是什么,那个摄政王还有邪神又是什么来头?” 一看到判官,陆昭宁所有的疑问一股脑地扔上去。 第四十二章 招魂烛,助我招魂 此时的判官,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惊慌,额角甚至沁出细密的冷汗。 方才他在镜影石中,亲眼目睹陆昭宁徒手将生人的魂魄拽出,那画面简直颠覆认知,只觉恐怖如斯! 他匆忙抬手擦去冷汗,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颤: “陆影后,你先稍安勿躁,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且一个个给你说。” 判官脑海中飞速回想陆昭宁抛出的问题,屋内的空气却陷入了漫长的静默,久到陆昭宁眉峰微蹙,彻底没了耐心。 “你卡了?”她挑眉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愠怒。 判官身形微僵,干咳一声才硬着头皮回应:“陆影后,这几个问题里,头一个就格外棘手。” 陆昭宁的心沉了半截,却又从“棘手”二字里品出了转机-- 棘手,至少代表有解。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判官,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等着他的下文。 可判官却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起来:“至于剩下的疑问,我暂时还不能给你答案,只能寄希望于你的《救赎经》早日解锁新能力了。” 不等陆昭宁追问,他又语速极快地补充道:“不过有件事我能确定,那摄政王与当今天子身上竟同时存有龙气,这本身就是逆天反常之事!” “摄政王身上的龙气尤为鼎盛,却并非正统大统之相,若是任由这邪佞之气盘踞高位,人间必将陷入大乱!” 说罢,判官对着陆昭宁深深作揖,态度无比诚恳:“影后,此事关乎天下气运,如今看来,唯有你能从中斡旋了!” 陆昭宁听得眉心突突直跳,脑海里猛地闪过初到地府时,判官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模样: “陆影后啊,您放心,这《救赎经》的任务好做得很!保准你轻松完成!” 这叫轻松? 她真想撂挑子不干! “判官,这《救赎经》的任务你另请高明吧,我看我更适合去阴间当个气氛组,敲锣打鼓都比这省心!” 判官急得往前跨了一大步,袍角都带起一阵阴风:“别啊影后!万万不可!我知道您最讲契约精神了,断不会做违约的事,对不对?” 不会违约? 呵呵。 陆昭宁冷笑涟涟:“你要是跟我提契约精神,我更能撂挑子不干了。” “当初是你说的,我只需要完成直播就行,现在呢?你把人类兴亡的大事都放我身上了!” 她眼神凌厉如刀,直直射向判官,无声的质问像针一样扎过来。 判官被看得浑身一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连大气都不敢喘:“顺,顺带的事……” “嗯?”陆昭宁眼神微眯。 判官连忙换了话题,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讨好:“陆、陆影后……咱们先不说这个,聊聊怎么救谢临渊的祖母吧?老夫人还等着您呢!” 提到老夫人,陆昭宁眼底的凌厉柔和了几分。 老夫人是陆昭宁来到这个陌生世界后,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 何况她的魂魄还是被自己揪出来的,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说吧,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好起来?” 判官见状连忙松了口气,忙举起判官笔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微光闪过,一根通体温润的蜡烛凭空浮现,缓缓落在陆昭宁摊开的掌心。 “这是招魂烛,”判官指着她掌心的蜡烛解释道,“必须由至亲之人持烛招魂,才能将离体的魂魄安稳唤回,重新归位躯体。” 陆昭宁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烛身,却忧心忡忡:“魂归位就算完事?那道缠着她的黑气呢?” “您慧眼!”判官忙不迭点头,抬手在空中虚虚一划, “这隐患必须一并拔除,只需找件替身之物,代替本身承受这道紫黑气带来的影响即可。” “替身之物?”陆昭宁追问,“要用什么东西?” “质地温润的上好木料,或是灵气蕴足的玉石都可以,”判官补充道,“越是通透纯净的物件,效果越好。” 他指了指蜡烛,烛火瞬间引燃。 “影后,时间不多了,得快些。” 话音刚落,周遭萦绕的阴冷气息便如潮水般骤然退去,判官的身影渐渐虚化,最后消失。 陆昭宁只觉眼前光影一晃,那种与阴间相连的沉滞感瞬间消失,她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仍坐在老夫人榻边的椅子上。 窗外夜色依旧浓得化不开,廊下灯笼的光透过窗纸映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 陆昭宁低头看了眼榻上气息微弱的老夫人,又攥紧了手中的蜡烛。 “祖母,您一定会没事的。” 陆昭宁找来宋寒。 “宋师爷,”陆昭宁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寸步不离,护好老夫人!” 语毕,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入夜色。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刺骨的凉意钻进衣领,她却浑然不觉,一手死死护着怀中那团微弱的暖光,一手奋力拨开挡路的枯枝,脚步不停地在崎岖不平的院中小径上疾奔。 夜露打湿了裙摆,晚风灌得她胸口发闷,沉重的喘息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但她眼中只有那越来越清晰、如同黑雾源头般的方位。 不知跑了多久,凄清的夜色里陡然渗入一缕笛音,那调子呜咽如泣,缠丝绕藤般钻入耳中,压得人心口沉甸甸地发闷,几欲窒息。 怀中的烛光仿佛被这悲切的乐声刺痛,原本柔和的光晕陡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光芒瞬间暴涨。 “谢临渊!”陆昭宁循着笛声抬头望去,扬声喊道。 屋檐上的黑影闻声一动,玄色衣袍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下一秒便稳稳落在她面前。 谢临渊的脸被月色映的一片惨白,捏着玉笛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分明。 他张了张嘴,喉结急促滚动,那最深的恐惧仿佛将他的声音绞碎,最终只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她……如何了?” 陆昭宁来不及解释前因后果,上前一步,一手重重拍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暖意透过衣料传来。 “谢临渊,没时间多说了,”她将招魂烛塞进他手里,语气急促却异常坚定,“拿着它,来招魂!” 第四十三章 那棵树,是盼他归 招魂法,《救赎经》里就有,而且,和‘祝由术’一样,是完全不用升级就拥有的能力。 陆昭宁趁着空隙点开《救赎经》的面板细细查看,想找找是否还有遗漏的关键信息。 目光扫过之处,竟意外发现了“超度”二字。 ‘祝福、招魂、超度’这三者正是《救赎经》的核心根基,其余的所有能力皆围绕这三个词延伸展开。 翻完《救赎经》,她心头莫名涌上一丝异样,仿佛有层薄雾蒙在思绪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抓不住具体头绪。 但眼下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陆昭宁暂时压下内心的疑惑。 此时,谢临渊手中的招魂烛光芒已黯淡不少,老夫人的魂魄离体太久,必须争分夺秒让她归位。 “还缺一个承载魂魄的媒介。”陆昭宁看向四周,沉声说道,“判官说媒介越纯净通透越好……谢临渊之前那块玉佩就是最好的选择,可惜替我挡雷劫时碎了。” 她用望气术看了一圈,发现老夫人院的那棵树就是极好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运转望气术扫视院落,视线最终定格在老夫人院中的那棵古树上----树干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温润灵气,正是绝佳的替身之物。 “就它了!”陆昭宁抬手一指古树,“谢世子,削一块木片下来!” 谢临渊不疑有他,反手抽出腰间的骨扇,手腕轻旋,寒光闪过之际,已利落地从树干上削下一块纹理细密的木片。 他手腕微挑,稳稳托住木片递到陆昭宁面前,声音虽因焦急带着些微沙哑,却依旧沉稳:“给你。” 陆昭宁指尖触到木片的瞬间,便觉一股温润灵力缓缓流淌而来,驱散了周遭几分阴冷。 她接过谢临渊递来的朱砂笔,问清老夫人的生辰八字,凝神在木片上一笔一划写下,末了又在角落画下一个○,木片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的柔光。 “这棵树有些年头了吧?”陆昭宁摩挲着木片上的字迹,抬眼看向树干遒劲的古树,“看这灵气,大概……一百年?”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斑驳的树皮上,神色染上几分讳莫如深的怅然:“不是百年古树。” “是祖母当年带着年幼的父亲亲手种下的,那时外祖父正要出征,她们在树下许愿,盼着他能平安归来。” 陆昭宁握着木片的手微微一顿,听出了他语气里未说尽的悲凉。 晚风穿过枝叶,沙沙声似在低诉往事,却终究模糊了结局。 陆昭宁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将画好符咒的木牌郑重地交到宋寒手上。 “宋师爷,刚才教你的招魂咒,都记住了吗?” 宋寒捧着木牌的手微微收紧,低头将咒语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虽说是从未接触过的玄门咒文,但字句流畅不拗口,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眼中已没了半分犹豫,重重点头:“记牢了!” “很好。”陆昭宁颔首,抬手指向院门口的方向,语气凝重起来,“一会你守在这里,看到我和谢临渊走到那棵老树下时,就立刻念动招魂咒,一定要集中精神!” 一切就绪后,陆昭宁走到谢临渊面前,指尖沾了在他光洁的额间轻轻画下一个‘○’。 两人离得极近,廊下灯笼的光晕将彼此的影子叠在一处,连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 “拿着招魂烛,从府门一路走回老夫人房里,”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路上一直喊‘祖母’,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能回头。” 谢临渊握紧手中的蜡烛,烛火在他掌心微微跳动,映着他眼底的坚定:“我记下了。” 两人刚迈出老夫人院门,一陆昭宁忽然感到周身寒意微凝,如同被一层无形的冰水拂过…… 这熟悉的感觉,是判官! 她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家伙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来暗中相助。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微散的思绪,更专注地引导谢临渊:“喊祖母!” 谢临渊深吸一口气,清朗却带着颤抖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祖母--” 他脚步不停往前走去,越靠近府门,身后便似压上千斤重担,一股阴冷的蛊惑声总在耳边盘旋: “你身上的煞气这么重,你祖母是被你害死的!” “让她走啊,去投胎呀!这样就能远离你这个丧门星了!” “……” 心理压力最重的刹那,一只温热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陆昭宁掌心的暖意顺着脉络蔓延开来,驱散了大半寒意。 “专心!” “祖母,回来吧!”谢临渊重燃力气,声音愈发恳切。 两人刚踏入老夫人居住的院落,守在廊下的宋寒立刻屏住了呼吸。 他清楚地看到两人身后,老夫人的魂魄正呆滞地跟着,一道柔和的白光萦绕周身,却被另一道浓郁的紫黑气死死纠缠。 宋寒不敢耽搁,立刻举起手中的木牌,沉声念起陆昭宁教的招魂咒。 咒语声起,木牌瞬间爆发出璀璨白光,那紫黑邪气如同遇到克星,剧烈挣扎扭曲,被撕扯着强行从老夫人魂魄上剥离,急速倒卷入红光之中。 暗处的判官见状,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 就在紫黑气被尽数剥离的刹那,老夫人呆滞的眼神骤然凝聚。 她脚步微顿,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气息最浓郁的阴寒源头--判官藏身的那片阴影。 目光交汇的一瞬,复杂难辨的情绪在老妇人眼中一闪而过,旋即,她便顺从地转身,走向谢临渊踏进了房屋。 几乎同时,宋寒手中的木牌“咔嚓”一声碎裂,化作点点灰烬飘散。 暗处的判官摸了摸脸颊,只觉有些发烫,抬手一拭,才发现不知何时竟落了泪。 就在老夫人魂魄安稳归位的刹那,阴间某处骤然爆发出一片欢腾的鬼哭狼嚎-- “太好了!老夫人没事!我就知道,这么心善的老人家怎么会来阴间陪咱们呢?”一个尖细的鬼声率先炸开,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呜呜呜终于等到好结局了!”另一只鬼抽抽噎噎,“祖母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欢闹声中,忽然有只鬼压低声音嘀咕:“哎哎,就我一个看见判官刚才抹眼泪了吗?那泪珠儿掉的,比忘川河的水花还亮!” 旁边立刻有鬼嗤笑一声:“嗐,你新来的吧?判官大人感性得很,哭哭怎么不正常?” “可他是判官啊!审了几百年的生死簿,见惯了阴阳别离,居然为个阳间老太太哭?” 然而,大家都沉浸在祖母平安的喜悦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句话。 第四十四章 那日,为何说心悦 老夫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在昏暗的帐内转了半圈,最终定格在虚空处,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洇进鬓发里。 “儿……是你回来了?来接为娘了吗?”浓重的鼻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思念,每一个字都在微微颤抖。 陆昭宁快步上前,轻轻握住她干枯如老树皮的手背。 “祖母,是我。”陆昭宁的声音放得极柔,“您看看,我是谁?” 老夫人迟钝地偏过头,浑浊的视线先是落在近前的陆昭宁脸上,带着几分茫然。 接着,视线又缓缓移向她身后的宋寒,眼神依旧涣散,直到瞥见立于窗边的身影-- 谢临渊正背对着月光站在那里,侧脸线条紧绷,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漫出来。 “临渊……”她终于认出人来,虚弱地开口,“我刚才……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了……” 话到嘴边,喉头涌上一阵轻咳。 陆昭宁拍着她的背,轻声哄道:“您昨日被病痛折腾了一天,精气神都亏空了。先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等天亮了再说,好不好?” 老夫人望着她眼里的关切,像个听话的孩童般缓缓点头。 许是祝由术起了作用,倦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眼皮越来越沉,很快便呼吸平稳地睡了过去。 宋寒连忙上前,指尖搭上老夫人的腕脉。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眼里是掩不住的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世子!老夫人脉象沉稳有力,是真的好了!” 激动之余,又很是钦佩地向陆昭宁说:“陆二小姐果然厉害!” 这次,是真的心服口服了。 陆昭宁莞尔一笑,摆手道:“师爷辛苦一夜,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寒拱手应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院落。 陆昭宁细心为老夫人掖好被角,见她呼吸绵长安稳,才悄悄给谢临渊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 院外天色未明,墨蓝的天幕上还缀着几颗疏星,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润,吹散了夜里的阴寒。 折腾了整整一夜,陆昭宁却毫无倦意,只觉得心头那股紧绷的弦终于松开,连呼吸都轻快了几分。 “陆二小姐,”谢临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郑重,“你救了我祖母,往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开口,我定当义不容辞。” 陆昭宁转过身,月光落在她眼底,漾开一层浅淡的笑意:“举手之劳罢了,世子不必挂怀。” 她背着手走到院中的石桌旁,仰头望向天边那轮圆月,银辉洒在她脸上,映得神情有些恍惚。 月亮这东西,果然还是故乡的最圆。 以前在现代拍戏,天南地北跑个不停,总觉得月亮在哪儿看都一样清冷。 可经历过这一夜的生死时速,她忽然疯狂地想家,哪怕她在那个世界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但至少,还有一条可爱的小狗。 一只不邪恶的摇粒绒。 也不知道经纪人会不会善待她的狗。 “哎…………”一声轻叹消散在风里,带着几分怅然。 “怎么了?”谢临渊走到她身边,见她望着月亮出神,语气不自觉放柔了些。 陆昭宁看着他别在腰后的短笛,手背在身后,俏皮地转了个身到他跟前,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你不是要谢我吗?那……世子,如此良辰美景,取点酒来,吹一曲?” 谢临渊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颔首应下。 酒室离得不近,他却去得快回得也快,不多时便提着一坛封泥新启的酒,还端来一碟精致的桂花糕,轻放在石桌上。 他取下腰间短笛,修长的手指按在笛孔上,稍一凝神,悠扬的笛声便如流水般淌出。 调子清润婉转,相比之前的悲切,此时多了几分绵长。 陆昭宁给自己斟了杯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一口饮下,温润醇厚,她又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口中,甜香在舌尖化开,眉眼都弯了起来。 一眨眼,已是二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陆昭宁饮了大半坛酒,脸颊染上薄红,借着酒意忽然来了兴致。 笛声一转,,她提着裙摆起身,随着旋律蹁跹起舞,月光洒在她飘动的衣袂上,仿佛镀了层银辉,每一个转身都带着洒脱自在的灵气。 谢临渊握着笛子的手指微顿,起初眼中满是惊讶,随即渐渐化为温柔的平和。 他望着月光下起舞的身影,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若是她的话,无论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似乎都不足为奇。 一笛悠扬,一舞轻盈。 笛声里藏着他未曾言说的过往孤寂,舞步中带着她穿越时空的漂泊怅然,却在这早春的暗夜里丝丝缕缕交融,织成一片难得的安宁。 一曲终了,一舞也毕。 陆昭宁微微喘息,额角沁出细汗,眼底却亮得惊人,显然畅快淋漓。 谢临渊放下短笛,好不吝啬的称赞:“跳得很好。便是宫中最擅舞的伶官,论这份自在灵动,也不及你半分。” 两人重新坐下,陆昭宁给自己满上酒,又替谢临渊添了半杯。 她一手托着腮,望着对面的人,问出了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谢世子……” “谢临渊。”对面的男人轻轻打断她,声音在夜风中带着酒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 “嗯?”陆昭宁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临渊抬眼望她,深邃得像化不开的墨:“以后不必那么生疏,叫我名字即可。” 她心跳漏了一拍,耳尖发烫。 一定是喝多了。 她轻咳一声掩饰慌乱,重新开口:“谢临渊……那天在陆家,你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心悦你?” 谢临渊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 他越是沉默,陆昭宁就越发好奇。 她端起酒杯轻轻晃动,酒液在杯壁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世子,你我相识不久,但我知道你不是那类拿女子清白做筹码的人。” 她顿了顿,抬眼望他,目光清亮,“那日在陆家,你若只想解围,大可找其他由头,不必说那句‘心悦’。” 陆昭宁心里有一个猜测,只是,需要验证。 第四十五章 我们俩,各取所需 谢临渊幽深的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酒液上,语气竟带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坦诚。 “皇上那日来,是想弃车保帅。” 陆陆昭宁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随即抿唇轻笑,脸上没有丝毫惧怕或惊讶,显然早已猜到几分。 她指尖轻点桌面,语气平静如洞若观火: “少年天子虽尚欠沉稳,但这份权衡利弊的谋略倒是不缺。牺牲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我,换你暂时稳住局面,这笔账,确实划算。” 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暖意散开,思路愈发清晰: “可他忘了,摄政王既然敢以‘越俎代庖解除婚约’和‘屈打成招’为由发难,便是铁了心要削你的权。” “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是否有用,取决摄政王需不需要一个‘顺意’的人情。” 陆昭宁抬眼望他,眼底闪着锐利的光: “可摄政王若接了这份‘让步’,必然要太子用更重要的东西来换,或许是兵权,或许是朝堂势力。到那时,太子看似退了一步,实则只会被拿捏得更死。” 陆昭宁毫不避讳地迎上谢临渊带着几分震惊的目光,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这么说来,倒是要多谢世子爷这‘心悦’二字,保了我这一命。” 一口酒入喉,先前的温润醇厚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口苦涩。 她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杯沿,心里莫名涌上一阵烦躁。 扯上皇家,必有权谋,她若只靠这点小聪明和演技,要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这些东西,又怎么可能会怕? 几乎瞬间,她调整好了心态。 “对了。”她从袖子里摸出一道折叠的紫色符咒。 符咒刚一展开,上面萦绕的丝丝黑气便如活物般扭动,引得谢临渊周身潜藏的黑气瞬间剧烈涌动,他放在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陆昭宁心头一跳,赶紧将符咒匆匆折好收回袖中,有些歉疚地看向他:“没事吧?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符咒对你的影响这么大……” 谢临渊深吸一口气,周身翻涌的黑气渐渐平息,他松开手,掌心已沁出薄汗,却只是摇了摇头。 “无事。你拿出这符咒,是想说什么?” 陆昭宁清了清嗓子,将心头的猜测娓娓道来。 “我怀疑,老夫人或许也像刘引璋那样,暗中供奉过邪神,不然她的魂魄不会被那般浓重的黑气污染,甚至连你……”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安抚道,“不过老夫人已经没事了,等她休养几日精神好些,再慢慢问她。” 谢临渊凝重的神色在听到“老夫人安全”时才稍稍缓和,指尖却依旧无意识地紧绷着。 他沉默片刻,语气沉了沉:“你帮了我这么多,摄政王那边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刘引璋私下里与他定有交易,陆府也呆不安生……你可以考虑我之前的提议。” 提议? 陆昭宁仔细想了想,才记起他说,收自己当义妹的事。 她可没心思当人妹妹。 陆昭宁闻言轻笑,端起酒杯晃了晃:“世子这话就偏了。到你身边,不就等于直接站到了摄政王的对立面?岂不是更容易被当成眼中钉?” 谢临渊语塞,一时也无法反驳。 陆昭宁反倒来了兴致,挑眉看向他:“说起来,世子就不怕吗?怕我被摄政王用权势钱财收买,反过来给你背后捅刀?” 谢临渊抬眼,目光清亮而认真,语气没有半分犹豫:“你不会。” “哦?为何这般笃定?”陆昭宁饶有兴致地追问。 “陆二小姐心性磊落,定不会与阴险小人同流合污。”他说得一本正经,眼神里的信任坦荡得让陆昭宁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葱白的指尖挠了挠脸颊,暗自嘀咕:这人倒是会给人戴高帽。 她也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猜他是不是正式邀自己做他的玄士。 之前是她提的提的,只是当时他顾虑重重,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或许会了主意。 可今日并非往日。 陆昭宁只是想要完成《救赎经》,也从没想过卷入朝堂斗争…… 思绪渐远,就听谢临渊开口唤她:“陆二小姐。” 来了? 陆昭宁心里咯噔一下。 正准备听他说“入我麾下”之类的话,却见他神色诚恳,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切: “你有这般本事,需知怀璧其罪的道理。” “如今京都已是是非之地,你本为认亲而来,可陆家显然无半分值得留恋之处。若你想走,我可以立刻安排人手,送你去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 这番话大大出乎陆昭宁的意料,她愣了愣,随即噗嗤笑出声,晃了晃手指: “世子这提议虽好,但你可说错了--陆家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陆家,真的很有钱啊。” 两人离得极近,廊下的晨光斜斜洒在彼此脸上,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酒香交织在一起。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陆昭宁微微泛红的眼尾,那双眼眸亮得像盛了月光,又带着几分酒后的水汽,让他心头莫名一紧,几乎要溺毙在那片清澈里。 “你喝多了。”他猛地移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客房早就备好了,我送你回去。”他伸手想扶她,却被陆昭宁轻轻避开。 她晃了晃脑袋,眼神却清明得很,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我没醉。” 话锋一转,她忽然想起老夫人,语气软了下来。 “老夫人如今虽好了,但年纪大了,府里冷冷清清的,她一个人住着多寂寞?你也别总在外头躲着了,回来住吧。” 她拍着胸脯,一脸笃定:“我知道你担心自己影响旁人,没关系,有我在呢,这些都能解决。” 谢临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望着她,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那你……岂不是要一直在我身边?” 说完这句话,他竟有些紧张地抿紧了唇。 然而陆昭宁却摇了摇头,指尖点了点他的胳膊: “我帮你这体质解决了,不就好了?” “谢临渊,你这身黑气对别人来说是催命符,对我而言……可是大大的好处。” “我们俩,各取所需~” 第四十六章 送玉蝉,不怀好意 翌日,天刚亮。 庭院里草木沾着晨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一派天清气爽。 傅辛夷一早就拉着府医往老夫人院里去请脉。 府医搭着脉沉吟片刻,眼睛瞬间瞪大,惊奇地咂舌:“奇了!老夫人脉象竟已平稳如许,气血也顺了,昨日那股郁结之气竟消散无踪,真是……真是神了!” 傅辛夷一听便知,这自然是陆二小姐的本事。 这时,谢临渊和陆昭宁刚进来。 “老夫人怎么样了?” “没事了,彻底没事了!”府医啧啧称奇。 陆昭宁不经意一瞥,见傅辛夷满意崇拜地看着自己。 这个眼神,她可太熟了,真爱粉看自家爱豆,就是这么狂热的眼神。 傅辛夷朝着陆昭宁盈盈一拜:“陆二小姐,可曾考虑收徒?” 陆昭宁哭笑不得地摆手,“你医术已经很高明了,治病救人,我是真不会。” 傅辛夷却眨了眨眼,眸中满是执拗的认真:“二小姐有所不知。”她声音清亮,带着敬畏,“人力所及之事终究有限,总有所不能之事。” 她抬眼望向陆昭宁,目光恳切:“辛夷自知愚钝,不敢奢求学得二小姐这般神通,只求能略窥门径,将来若再遇此类奇症,不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 瞥见廊下走来的身影,陆昭宁赶紧解围:“要拜师,也得找有本事的,宋师爷就合适。” 刚走到门口的宋寒正巧听见这话,吓得差点栽了个跟头。 “陆二小姐可别折煞我!老夫人转危为安全凭陆二小姐妙手,我这点微末伎俩哪敢教人?” 他对着傅辛夷,道:“辛夷啊,你若真有兴趣,我倒可以帮忙引荐,只是修行之事需得循序渐进,急不得。” 傅辛夷见两人都推托,只好撇撇嘴作罢,却还是黏在陆昭宁身边不肯走。 “对了辛夷,青黛她怎么样了?”陆昭宁算过青黛的运势,虽然已无大碍,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陆二小姐放心,我今早刚给青黛上完药,她倒也恢复力惊人,断了的经络居然慢慢长好了!” 廊下的药香还未散尽,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打断。 青木脸色凝重地从月亮门跑进来:“二小姐,世子爷,摄政王的人来了!” 谢临渊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抬眼看向陆昭宁,目光里带着无声的询问。 陆昭宁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点了点头。 “那就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谢临渊一转身,玄色衣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风,周身的温润瞬间敛去,只剩下迫人的寒意。 府门外,朱衣卫与玄衣卫和摄政王的人对峙而立,双方不见兵刃,却暗流涌动。 谢临渊刚踏出大门,两侧侍卫便默契地退后一步,露出中间身着黑袍的人。 黑袍人先是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谢临渊,见他神色如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才拱手行礼,声音里听不出半分诚意:“世子爷安好。” 不等谢临渊说话,他兀自挺直身子: “王爷体恤护国公府,那日世子走得匆忙,便让人打听情况,没成想,听到老夫人快不行的噩耗,所以,特命属下前来致哀。”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跟着的宦官立刻躬身上前,双手托着描金托盘,上面覆着的白布一掀,露出一枚莹白通透的玉蝉。 陆昭宁只看了一眼,便知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只是雕成蝉形,寓意【含蝉镇魂】 祝的,是丧。 她在心头冷笑,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看来,他们笃定老夫人昨晚会出事,这哪是致哀,分明是来戳痛处的。 宦官腰弯得像只虾米,嗓音尖细:“世子爷,这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谢临渊连看都没看一眼,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玉倒是块好玉。”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般剜向黑袍人,“不过本世子用不到,还是劳烦带回,留给王爷自用吧。” “世子爷这是何意?” “何意?”谢临渊向前一步,周身的气压陡然降低,“本世子觉得,很适合王爷。” “这金蝉会脱壳,玉蝉也不例外吧?有些人啊,本就是一层皮,时间久了,还自己真是那只蝉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陆昭宁余光已瞥见黑袍人藏在袖中的指尖飘出一缕极淡的紫黑气,顺着地面缝隙悄然游向谢临渊。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半步,离谢临渊更近了些。 黑袍人盯着谢临渊半天,见他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不由得低声呢喃:“怎么会这样?” 陆昭宁指尖把玩着鬓边的珠花,笑得一脸无辜。 “这位大人怕是消息有误吧?老夫人不过染了风寒,如今已大好。不过……摄政王倒是大方,这点小病小痛就送这么贵重的玉蝉?” 她话锋陡然一转:“说起来,我爹爹前些日子在府中被打得屁股开花,我的婢女青黛也因摄政王‘误判’而受苦,不知王爷打算给些什么补偿?” 黑袍人这才注意到陆昭宁:“是你?” 他戴着玄铁面具,看不清表情,可陆昭宁能感觉到,他那一双像是毒蛇的眼睛,正死死地贴在自己身上。 恰在此时,宋寒抱从院里出来:“世子爷,方才已经给老夫人用了清心咒,保准安神养气,百邪不侵。” 透过面具,陆昭宁听到他的低声呢喃:“原来是他……” 他转身就要带人走,陆昭宁却快步上前,一把将那托盘里的玉蝉抄在手中,掂量着笑道: “这玉蝉雕工不错,扔了可惜,既然王爷送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不如,就麻烦我来解决吧?” 黑袍人回头冷笑:“不过是些黄白之物,陆府最不缺这些。二小姐若是喜欢,不如回去向陆夫人认个错。” “那就不劳大人操心了。”陆昭宁将玉蝉塞进袖中,笑得眉眼弯弯,“想来,我母亲也不会真的怪罪我,对吧?” 黑袍人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谢临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侧头看向陆昭宁,眸色复杂:“你留这玉蝉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 你好像,很担心我 陆昭宁指尖摩挲着袖中玉蝉,唇角忍不住上扬-- 她一早便用望气术看过,这玉质莹润无杂,灵气通透,堪称上乘! 就为了来谢临渊面前逞口舌之快想挖苦一番,竟舍得拿出这般重礼,这摄政王,真是够财大气粗,也够幼稚的。 哎,男人该死的胜负欲,有时,就是奇奇怪怪。 她将玉蝉仔细收好,转头对谢临渊晃了晃空着的手:“说不定日后还有需要载体的地方,这羊脂玉,极好。” 谢临渊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角上扬,语气里掺了些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不过一块玉罢了,你若是喜欢,本世子再替你寻来就是,何必留着这晦气东西。” 陆昭宁眨了眨眼,故意逗他:“你这护国公府看着气派,论起好东西,可比不上陆府的万分之一。” 但陆家为什么会这么有钱,陆昭宁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端倪。 有句话说的好,人不会获得自己认知之外的财富,但陆泓,是真没什么认知。 谢临渊闻言,眉梢轻挑,薄唇轻启:“无妨,本世子可以去陆家要。” 陆昭宁:“……?” 去她家,拿她家的东西,再转手送给她?这操作,中间商听了都得抹眼泪吧! 陆昭宁哭笑不得地收好玉蝉,拍了拍手掌准备告辞。 这时,谢临渊朝她的方向伸出手:“进去吧,该用早膳了。” 陆昭宁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陆府的方向,笑容渐渐敛去,语气沉了下来:“不了,我该回去了。” “世子也知道,我毕竟姓陆。” 她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忽然叉腰,扬起下巴,露出几分倨傲,“伤了我的人,欠了我的账,这些总得一一算清楚,哪有放任不管的道理?” “还有刘引璋后院那处暗道,藏着什么猫腻,我也得亲自去探探。” 谢临渊抿唇望着她,见她眼底满是不容动摇的坚定,便知劝不住。 他沉吟片刻:“我让青木暗中送你回去。”想了想又补充道,“青黛那边需要养伤,暂时不能在你身边,我再给你挑个稳妥的侍女……” “不用啦。”陆昭宁笑着摆手打断他,“就陆家那些人,我自己能应付。再说了……” 她代入青黛的视角想了想,自己为了护主子,差点命都没了,养伤的过程中,还有人接替了自己的位置,那天都塌了。 何况……陆昭宁这个人,择一不二。 “我要青黛就足够了。” 谢临渊闻言含笑,语气带了几分调侃:“陆二小姐倒是专情。” 旁边的宋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偷偷腹诽:这“专情”用在主仆身上,世子爷是不是对词意有什么误解? 陆昭宁没接这话,也拒绝了青木送自己的提议。 尤其想到上次被青木坑了一次后,陆昭宁觉得,她大概和青木有些刑克的意思。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顺便,还要买些东西。” 她的符纸和朱砂都被那场大火烧光了,想到那支不可多得的好笔,实在心疼得紧。 等到了纸笔铺前,却见店门紧闭,门板上落着把黄铜锁。 陆昭宁抿了抿唇。 真是不巧啊,大白天的出来买东西,还能吃个闭门羹。 这时,旁边棺材铺的老板却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张画卷,对着她比画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欢欢喜喜地迎上来: “可是陆二小姐?” 陆昭宁回头看他,老板搓着手笑道: “玉公子外出前交代过,今日会有位贵客来取东西,托我把备好的朱砂和黄纸交给您。” 说着,又返回了柜台,取出了个油纸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上等黄纸和一锭鲜红朱砂。 陆昭宁伸手接过,余光扫过紧闭的店门,越发对这神秘的“玉公子”好奇。 随手掐了一卦-- 这人,似乎同自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她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老板接过掂量着,忽然惊呼: “真是奇了!玉公子说您定会给二两银子,分毫不差!” 陆昭宁没再多问,转身时却忍不住深深看了眼那铺子紧闭的门板-- 上面不知何时多了幅匕首暗纹,目光触及的瞬间,腹部竟隐隐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她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忍不住低声暗骂:“装神弄鬼。” “不过敌友与否,日后总会知道的。”她掂了掂手里的材料,转身往陆府走去。 回到陆府,恰逢陆泓既不当值却不在家。 那场大火烧得凶猛,空气中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闻着格外呛人。 陆昭宁穿过回廊,一路往兰院走去。 她推开虚掩的院门,满目疮痍瞬间撞入眼帘-- 半塌的屋檐下还挂着焦黑的木片,廊柱被烧得炭化开裂,地上散落着烧变形的铜炉碎片和焦枯的花枝。 再豪华的兰院,如今也残的不成样子。 往前刚走两步,脚下忽然踢到个硬物,“咔哒”一声轻响。 陆昭宁低头一看,竟是那支玉公子赠送的狼毫笔,她弯腰捡起,指尖刚触到笔身,一股温润的能量便顺着指尖蔓延全身。 她摩挲着笔杆上的云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玉公子,好奇心更重了。 不过片刻,她回府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般传遍内院,兰院外很快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二姐姐,二姐姐!” 陆依宁提着裙摆,像只急慌慌的小兔子,从院门口一路跑进来。 来到跟前,她一把拉住陆昭宁的胳膊,上下左右一顿打量,直到确认她身上没有伤痕,才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直喘气。 “你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陆依宁眼眶微红,语气里满是后怕。 陆昭宁被她这紧张的模样逗笑,抬手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是去了一趟护国公府,又不是去送死的。” 陆依宁立刻瞪圆了眼睛,表情夸张地压低声音,“你看爹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他在我们府上几天,弄得鸡犬不宁的,而且这全京城谁不知道,谢临渊性子阴鸷得很,被他盯上的人准没好事!” 她说着说着,看向陆昭宁的眼神越发心疼,抓着她胳膊的手都紧了几分: “他把你从府里带走整整两天两夜,这事要传开了,外头什么流言蜚语都会有!” “传言哪能信?”陆昭宁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只是……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关心我?” 陆依宁脸一红,别扭地转过头: “谁、谁关心你了,我只是怕你死在外头了而已!” 话虽如此,抓着她的手却没松开,指尖还带着余温。 第四十八章 陆依宁,她学人精 陆霏宁听到陆昭宁回来的消息,第一时间命令春桃挑一个伶俐乖巧的丫鬟,要送去给陆昭宁。 春桃喜上眉梢,激动地表示:“小姐放心,我一定挑一个机灵点的!” “小姐,你可是需要一个人监视她?要不要会点功夫?” 陆霏宁蹙眉,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满:“是要挑一个干活勤快、性子稳妥的人去伺候二妹妹。兰院刚遭了火,她身边正缺人手。” 春桃微怔,脸上的喜色僵了僵。 明明陆霏宁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姐,真……只是伺候?”她忍不住追问,眼底隐隐期待着,主子能有些别的心思。 陆霏宁微微颔首,指尖轻抚过袖口绣着的缠枝纹,声音平静无波: “二妹妹身边原先只有青黛伺候,如今青黛养伤,她院里无人。母亲这几日无暇顾及府中内务,我这个做长姐的,自然要记在心上。” 春桃喉咙有些干涩,看陆霏宁的眼神更是奇怪。 “小姐,您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夫人是不喜欢那乡下来的泥腿子么?”春桃急得压低了声音,“上次您还因为她,被夫人……” 陆霏宁一记眼神扫了过去,清冷的目光让春桃瞬间闭了嘴。 “春桃,主子的事,不可妄论。”她语气淡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吩咐你的事,照做就是。” 春桃自小跟在陆霏宁身边,最是忠心,如今见她处处为陆昭宁打算,心里替自家小姐委屈。 她不情不愿地挑了个手脚麻利的二等丫鬟,陆霏宁又细细叮嘱了几句,才领着人往兰院去。 路过回廊时,春桃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小姐对她这么好,也希望日后她能回报小姐您的恩情,别以为搭上了谢世子就能得意忘形,真把自己当回事,回头踩到您头上去!” 陆霏宁脚步微顿,阳光透过斑驳树叶落在她素净的脸上,看不清神色。 片刻后,她声音清浅地开口,像是在说给春桃听,又像是在自语: “原本就是她的东西,何来会不会踩我头上一说?” 春桃替她委屈,也没再多话。 离兰院还有些距离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欢声笑语。 陆霏宁跨进院门,见陆依宁兴奋地拉着陆昭宁的手,又蹦又跳地比划着什么,眉眼间满是雀跃,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陆霏宁的声音悄然响起,带着一贯的温和。 陆依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了几分,转过身看向她,很自然地打了一个招呼:“姐姐。” 陆霏宁点头回礼,目光扫过院内的狼藉-- 半塌的屋檐下还挂着焦黑的木片,地上散落着烧变形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陆依宁和陆昭宁就随意坐在一截还算完好的花台上,裙摆沾了些灰尘…… 陆霏宁下意识蹙了蹙眉,依旧端庄地站在她们面前,没敢随意落座。 “二妹妹,你院里伺候的人本就少,青黛现在又伤着,你身边总需人照应。”她叫出身后的丫鬟,“我给你选了个丫鬟,你留在身边伺候吧。” 话落,那丫鬟低头上前,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二小姐安,三小姐安!” 举止乖巧,礼数周全,挑不出半点错处。 陆昭宁还没说话,一旁的陆依宁先撇了撇嘴。 “大姐姐的丫鬟是规矩好,可也太无趣了些。这么个木头桩子跟着二姐姐,她得多闷啊!” 说完,她转头看自己的大丫鬟:“春红,回头把春柳叫来,那丫头机灵又会逗乐子,让她在二姐姐身边伺候才合适。” 陆霏宁脸色微变,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却很快又松开,语气依旧平静:“依宁说的是,这三个丫鬟伺候一个小姐,也是应该的。” 这话勾起了陆昭宁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她想起以前在现代赶通告的时候,经纪人、助理、造型师一堆人围着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行程、整理衣妆……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喘口气的空隙都没有。 陆昭宁是真的不太喜欢一堆人围着自己‘伺候’。 思及此,她连忙摆手谢绝:“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我在乡下习惯了,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有青黛一个,就够了。” 听到她拒绝的话,陆霏宁轻咬着唇瓣,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她自幼在府中被捧着长大,鲜少被人这般直接拒绝,心头莫名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涩意,像被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陆依宁依旧骄纵地扬着下巴:“既然是我给你的人,你就得留在身边,要是伺候得不舒服了,你再送回来,这不就行了?” 她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傲娇补充:“若你不是我的二姐姐,我才舍不得把春柳给你呢,那丫头可是我身边最机灵的!” 陆昭宁被她这副“给你好处还傲娇”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也知道她这骄纵的性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反正,先到身边呆几天,然后再打发回去也没什么。 于是,她伸手点了点陆依宁的额头: “好好好,听你的。” 继而,转头向陆霏宁道谢。 “那就先谢过姐姐的好意了。” 陆霏宁抿了抿唇,这般接受,远比刚才的拒绝更要人难受,面上却不得不说一句:“应该的。” 姐妹间这片刻的温情,落在那些看直播的“阴差观众”眼里,却掀起了一阵“鬼声鼎沸”的讨论。 “啧,不觉得陆霏宁这处境有点尬吗?”一个抱着胳膊的“姐控鬼”飘在廊柱上,晃着腿点评,“人家姐妹俩正热乎呢,她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偏要硬凑进来,何必呢?” 旁边一只戴着瓜皮帽的老鬼翻了个白眼:“分明是陆依宁强行硬塞好吧!影后都说不习惯了,她还非得把人留下,而是,是霏宁宝宝先给影后送丫鬟她才跟着做的,学人精!” 正吵着,一只捧着瓜子嗑得香的女鬼忽然停下动作,幽幽提出一个关键问题:“哎,兰院都烧成这鬼样子了,影后总不能还在这儿住吧?晚上睡觉不怕掉瓦片吗?” 与此同时,镜影石的直播画面里,也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 第四十九章 你的愿望,佛不理 陆依宁拉着陆昭宁的手,目光扫过院内焦黑的梁柱和散落的瓦砾,语气不悦:“二姐姐,这兰院烧成这样,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怎么能住人呢?” 住的问题,陆昭宁其实半点不担心。 如今谢临渊平安无事,他这棵“大树”稳稳立在身后,有他的势力在,就算陆泓和刘引璋对自己恨得牙痒痒,明面上也绝不敢亏待了她。 更何况,就算没有谢临渊这层依仗,凭她陆昭宁的性子,也断不可能让自己委屈半分。 一旁的陆霏宁见状,适时开口:“不如…………暂且到我的梅院住吧?院里厢房宽敞,我让丫鬟立刻收拾一间出来。” “啊……”陆依宁立刻皱起鼻子,娇哼一声,反手将陆昭宁的胳膊抱得更紧,脑袋亲昵地往她肩上靠了靠,撒着娇: “大姐姐的梅院规矩多,住着多拘束呀!我现在住的菊院虽不如梅院大,可屋里的暖炉、新做的软垫全是现成的,东西绝对是顶好的!” “二姐姐你跟我住嘛,我们晚上还能一起说说话,怎么样?” 陆霏宁看着她们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话明明飘进了耳朵,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怎么也听不真切。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觉得一股淡淡的冷意从心底漫上来,顺着血脉往四肢蔓延。 最后,陆依宁兴冲冲地拍了下手,拉着陆昭宁就要往外走:“就这么定了!我们现在就去找母亲说,让她准了你搬去菊院!” 她转头看向陆霏宁,脸上还带着雀跃的红晕:“大姐姐,你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母亲吗?” 陆霏宁的目光落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像潮水般涌来。 酸溜溜的,又带着点空落落的涩。 但她很快敛起眼底的情绪,脸上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笑,轻轻点了点头:“好啊。” 陆昭宁此刻满心思都在盘算着待会儿见了刘引璋该如何应对,丝毫没注意到陆霏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没察觉她那看似平静的笑容下,藏着多少复杂的情绪。 姐妹三人来到潇湘院,往日总敞开的院门今日竟难得紧闭,张嬷嬷正垂手候在门外,见了她们便要上前行礼。 “张嬷嬷!”陆依宁清脆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张嬷嬷脸上立刻堆起柔和的笑,可目光陆昭宁时,那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张嬷嬷。”陆霏宁上前一步,语气端庄地问,“母亲可是在休息?” “回大小姐,夫人正在里头练字呢。” 张嬷嬷恭敬地回答陆霏宁,眼睛却像沾了胶水似的,死死黏在陆昭宁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敌意。 “那我们就直接进去吧!” “那我们直接进去吧!”陆依宁拉着陆昭宁就要绕开张嬷嬷往里走,脚步轻快。 陆霏宁连忙出声阻拦,稍微放大了声音:“还是先让嬷嬷进去通报一声吧,母亲练字时最不喜被打扰。” 陆依宁头也不回:“没事的!娘没在休息就好,我们动静小些,她不会怪的!” 陆依宁一把推开门,甜甜地喊了声“母亲”。 屋内正临窗练字的刘引璋闻声抬头,视线触及陆昭宁的瞬间,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大团黑影,她的脸色更是“唰”地沉了下去。 “嬷嬷,给三位小姐赐座。”刘引璋强压着情绪,声音冷得像冰。 待三人落座,她的目光一眨不眨地钉在陆昭宁身上。 半晌,她才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还以为,你彻底进了国公府呢,没想到啊,你居然还会回来,莫不是……被嫌弃了?” 话里话外的尖刺,恨不得化为实质扎到她身上。 陆昭宁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母亲说笑了,陆府是女儿的家,女儿自然是要回来的。” 她抬眸迎上刘引璋的视线,“何况,女儿还有些事,想同母亲请教的。” 刘引璋冷笑:“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毕竟你如今有谢世子撑腰,哪里还用得着我这个母亲费心。” 言辞间,暗流涌动,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火药味。 陆霏宁坐在一旁,呼吸都跟着紧了几分,唯有陆依宁,半点没察觉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依旧兴冲冲地凑到刘引璋面前。 “娘!二姐姐的兰院烧得没法住了,就让她搬去我菊院住吧!” 刘引璋攥紧的拳头“咯吱”一声响,难得对陆依宁冷下脸色:“荒唐!菊院那么小,怎么能住两个人!” “那我和二姐姐睡一间房也成啊!”陆依宁不依不饶地撒娇,晃着刘引璋的胳膊不肯撒手。 刘引璋的眉心突突直跳,恶狠狠地瞪着陆昭宁:“菊院太小,不如,你去梅院,如何?” 这句话,陆昭宁品出了一个意思。 她在警告自己不要把陆依宁扯进来。 闻言,陆霏宁起身道:“若是二妹妹肯来,我这就让人把主室收拾出来,让她住着舒坦些。” “好,就这么定了。”刘引璋当即拍板,根本不给陆昭宁反驳的余地。 陆依宁瘪着嘴老大不高兴,陆昭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哄了几句,她才委屈巴巴地哼了声:“那我以后可要天天去梅院找二姐姐!” 刘引璋摆摆手,语气不耐:“霏宁,你先带依宁回去,我留你二妹妹说几句话。” 待两人走后,潇湘院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刘引璋盯着陆昭宁,冷笑一声:“陆昭宁,你倒是好本事,才几天,就把依宁哄得团团转。” 陆昭宁笑意不变:“母亲这话就错了,姐妹间本就该和睦相处,何来哄骗一说?” 她话锋一转,眼神锐利起来,“倒是母亲,有些事怕是该给女儿一个解释。” “我有什么可解释的?” “比如,母亲把佛堂修在地下暗室里……是怕佛祖见了地上的龌龊,才特意藏起来的吗?”陆昭宁语气轻描淡写,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刘引璋心上。 刘引璋脸色微变,强作镇定:“我心向佛祖,在哪礼佛都是一样的,佛祖自然会庇佑我。” 陆昭宁看她这副浑然不惧的样子,便知那暗道定是早已改了模样。 她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紫色符咒,刘引璋看清那符咒的瞬间,面容猛地扭曲,指着她厉声道:“果然是你偷走的!” 陆昭宁勾了勾唇角,当着她的面,指尖稍一用力,那道符咒便被撕成碎片。 几乎是同时,屋外“轰隆”一声炸响,一道旱雷毫无预兆地劈在潇湘院上空,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刘引璋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吓得尖叫一声,竟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陆昭宁拍了拍手,声音清浅却带着寒意:“母亲想求神佛庇佑?可惜啊,您的愿望,正经神佛不理。” 第五十章 这旱雷,爆爆米花? 陆昭宁刚走出潇湘院,身后便传来一声尖锐的怒吼,震得廊下的风铃都叮当作响。 她脚步未停,平静地从袖中取出一张紫色符箓-- 刚才撕碎的不过是早已备好的赝品,这可是唯一有用的线索,她怎么可能真撕了? 在刘引璋面前演的那出戏,本就是为了让她自乱阵脚,却没料到老天爷竟如此“配合”,一声旱雷恰好炸在关键时刻。 陆昭宁抬眼望了望天色,晴空万里无云,不像是要下雨的。 她掐指算了一卦,心头微动。 这雷声不是天象,是有人为,像在淬炼什么发出的动静,只是卦象模糊,一时难辨具体方位与用途。 “二小姐!”一道清脆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快步迎上,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奴婢春柳,是三小姐特意派来伺候您的。” 这丫鬟生得眉眼弯弯,眼神清澈透亮,瞧着便是个机灵通透的鬼灵精。 陆昭宁问她:“你怎么不在梅院等我?” 春柳直起身,笑盈盈答道: “奴婢怕您不认路,又想着大小姐那边规矩多,夫人既让她先回,梅院自然不会有人出来迎。左右也没事,不如在这儿等您更稳妥些。” 一路往梅院去,春柳起初还带着几分试探,只在旁轻声指路,见陆昭宁并未嫌她聒噪,话匣子便渐渐打开了。 “二小姐您是不知道,三小姐很惦记您,生怕您在梅院住得不顺心,刚回菊院就翻箱倒柜挑了好些物件,让小厮先送去了,说务必让您住得舒坦些。” “她还交代我说,一定要好好伺候您,要是让您不满意了,可是会罚我的。” 春柳可劲把陆依宁做的事都说了,生怕有哪里漏了。 陆昭宁低笑,这丫头的性子,倒挺像陆依宁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梅院, 陆霏宁将主室让出来,映红已经打扫好。 屋内窗明几净,映红看到陆昭宁回来,赶紧出门相迎。 “奴婢映红,见过二小姐!”她行了一个礼,怯生生地埋着头,不敢乱动。 “起来吧。” “是。” 映红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僭越,引着陆昭宁进屋,又出去端了一个盘子进来。 “二小姐,大小姐特意给您备了些吃食,这些都是她亲手做的。” 盘子里的红枣糕做得小巧玲珑,糕体饱满蓬松,中间裹着绵密的豆沙,表层还均匀撒了层雪白的椰蓉……单看卖相确实诱人。 可春柳在一旁瞧着,眉头悄悄蹙了起来。 来时路上她特意打听了,二小姐不喜欢吃甜食,这糕点肯定不合口味。 果然,陆昭宁只是浅笑着谢过,在映红期盼的目光下拈起一块尝了一小口,便将糕点放回盘中,再没动过。 春柳见状,当即卷起袖子:“映红姐姐,小厨房在哪儿?我去给二小姐下碗热面!” 映红愣了一下,连忙抬手指向东侧:“在那边回廊尽头。” 春柳朝陆昭宁福了福身:“二小姐您稍等,很快就好!” 说罢。转身快步去了。 没过多久,陆霏宁便走了进来,刚练完琴的指尖还带着薄茧。 “二妹妹,委屈你在这将就一段日子了,若有缺什么,尽管跟我说。” 陆昭宁刚要开口回应,屋外又炸响一声旱雷,震得窗纸都簌簌发抖。 陆霏宁脸色骤变,惊呼一声,不受控制地扑进了陆昭宁怀里,声音发颤:“外面……是打雷了?” “别怕,在房子里,不会有事的。”陆昭宁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恰在此时,春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进来,刚掀开盖子,浓郁的面香便弥漫开来。 “二小姐,小厨房暂时没备肉,回头我跟三小姐说一声,拿些新鲜猪肉来做肉臊子,拌在面里再撒把葱花……保管香得很!” 她一转头看到陆霏宁,也不惊慌,而是一脸热切地询问:“大小姐也在呀,要不要也尝一碗?刚出锅的最暖身子。” 陆霏宁摇了摇头,脸色依旧苍白。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桌上那盘几乎没动过的红枣糕,指尖微微蜷缩。 “二妹妹……是不喜欢这糕点吗?” 陆昭宁笑意温和,语气留了余地:“姐姐手艺很好,只是零食代替不了正餐,在平常时候吃得多。” 春柳做的面,光是闻着就香,陆昭宁是真饿了,端起碗便吃了起来,呼噜噜吃着,瞬间就下去了半碗。 热气腾腾的面碗旁,那盘几乎未动的红枣糕静静躺着,两者对比鲜明,空气中仿佛都染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滞涩。 这时,外头又传来一声闷响,比刚才的雷声更沉更震。 陆霏宁本就没缓过神,此刻更是身子一僵,指尖紧紧攥着衣袖,在原地微微发抖。 “春柳,门关起来。”陆昭宁吩咐道。 春柳手忙脚乱地去推门,一边关一边嘟囔:“这谁家爆爆米花的动静这么大?用的莫不是铁炮?听着也太吓人了!” 爆米花? 陆昭宁眉梢微挑。 老式的爆米花法子,是用铁罐子在火上烤,到了火候便猛地撬开,“嘭”的一声巨响,米粒便膨成了雪白的米花。 “陆小姐!” 她正思忖间,“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头狠狠踹开! 傅辛夷的身影跌撞着闯了进来。 她头发散乱,眼眶红得像兔子,额前碎发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脸上,往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的脸上,此刻只剩慌张。 身后追来的门房连喘带跑,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压根来不及通报,见这阵仗也只能缩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 陆昭宁心头一紧,起身问道:“可是老夫人那边出事了?” 傅辛夷用力摇头,泪水瞬间滚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陆二小姐!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祖父!” 陆昭宁伸手将她扶起来,指尖触到她的胳膊,只觉得一片冰凉。 身后的陆霏宁已渐渐平复了些,见此情景,忍不住蹙眉问道: “傅医女,你医术高明,也是咱们京中有名的妙手。我二妹妹并非医者,若是连你都束手无策的事,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第五十一章 这动静,是在炼丹? 傅辛夷对陆霏宁的质疑不予理会,一双泪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陆昭宁,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摇摇欲坠,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求您……” 陆昭宁目光沉凝,没有半分迟疑:“带我去看看。” “是!”傅辛夷激动不已,重重点头的瞬间,泪珠簌簌滚落,她慌忙擦去,“马车已在角门备好,随我来!” 陆昭宁起身提步,春柳反应极快,反手抓起陆依宁送来的素色披风快步追上前,语速急促:“小姐等等!外面风凉,披上这个!奴婢跟您去,也好有个照应!” 屋内霎时静了下来,只剩陆霏宁与映红。 映红垂着头,蹑手蹑脚地上前想收拾碗筷,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碗沿,便被陆霏宁陡然转冷的声音钉在原地。 “二小姐要离府,你为何不跟着伺候?” 映红身子猛地一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面向陆霏宁叩首,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奴、奴婢……” 陆霏宁的目光落在桌上,那碗热面已见了底,汤渍在碗底凝出浅淡的痕迹;而旁边那盘精心制作的红枣糕,只缺了小小的一角,余下的依旧整齐码放着。 她蜷了蜷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里淬着寒意:“那碟枣泥糕,赏你了。” 映红闻言,当即躬身匍匐,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连声道:“奴婢不敢!这是大小姐亲手做的,奴婢……” 陆霏宁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刺骨的凉: “怎么?我亲手做的东西,赏给你,倒是委屈了?” 映红吓得直哆嗦,拼命叩首:“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大小姐明鉴啊!” 额头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这寂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与此同时,陆昭宁已经和傅辛夷上了马车。 傅辛夷坐在对面,泪水还未止住,哽咽着将祖父的异状细细道来: “祖父起初只说头疼,今早本要入宫当值,突然就开始剧烈呕吐。我诊过脉象,明明瞧着还算平稳康健,可到了午时,他竟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我查遍医书,试遍法子,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真是太没用了!” 她说着,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泪水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春柳在旁一声不吭,见她哭得伤心,悄悄从袖中摸出自己绣着柳枝的素色手绢,轻轻递了过去,全程动作轻巧,没有打扰他们。 陆昭宁指尖轻叩膝头,沉声问:“让宋师爷去看过了?” 傅辛夷抽噎着点头:“看过了。” “宋师爷起初说他有法子,当即就回肃清司炼丹去了,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实在等不及,才冒昧去求您的。” 陆昭宁闻言,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心头那点关于爆炸声的疑惑瞬间豁然开朗。 感情……是宋寒在炸炉子呢? 理清了关键线索,她指尖快速掐动,起卦推演,片刻后无声摇头。 宋寒啊,是真的一点都不适合炼丹,要么耗自己的精力,要么耗费上好的材料,总结一句话: 费力不讨好。 马车停在傅府门前,刚掀帘下车,陆昭宁便见谢临渊立于门侧,玄色锦袍在暮色中更显挺拔。 傅辛夷连忙敛衽行礼:“世子。” 谢临渊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她落在陆昭宁身上,语气凝重: “太医院中,傅太医是眼下唯一能得皇上全然信任的人。他这病来得蹊跷,时机更是耐人寻味。” 陆昭宁瞬间听出了弦外之音。 先是借故牵制住谢临渊,如今又轮到傅太医突生怪病-- 摄政王这是在一步步蚕食皇上身边的势力,想要将他身边的人尽数替换。 傅辛夷在前头带路,傅府不算阔绰,是座规整的三进宅院。 刚踏入正门,一股浓郁却不呛人的草药香便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药炉烟火气,弥漫在微凉的空气中。 一路疾行至傅太医卧房,尚未进门,便见廊下屋内围满了身着青布医袍的徒弟,隐约还能听见低低的啜泣声。 这哭声像火星子般点燃了傅辛夷压抑的情绪,她推门而入,眼眶通红地呵斥: “哭什么哭?祖父不过是累了歇会儿,你们围在这儿像送终似的,成何体统!” 人群中,一个穿素色长衫的男子缓缓抬眼,面容倒也算俊秀,只是眉宇间自带的卓越倨傲让人心里不适。 他摆出兄长的架势:“辛夷,师兄弟们都是真心担忧师父,你何必把火气撒在我们身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理性的凉薄:“再说了,师父年事已高,早已过了花甲之年。” “《素问》有云‘七十岁,脾气虚,皮肤枯’,他近来本就精神不济,此番晕厥不醒,气息渐弱,就算是油尽灯枯,也在情理之中。” “你胡说!”傅辛夷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祖父上周还能晨起五禽戏,如今脉象也是平稳有力,怎么可能油尽灯枯!” 陆昭宁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将他这幅自诩人上人的尊容收入眼底。 呵,看着人模人样,却是一副典型的【小人嘴脸】 她啊,最“喜欢”小人了。 陆昭宁轻嗤一声,开口便带着锋芒:“嗯?你说傅太医油尽灯枯了?倒是说说看,你从哪处诊出他油尽灯枯了?” 齐鸣强侃侃而谈:“师父晕厥前呕吐不止,显是胃气上逆,方才我隔帐探息,只觉气息微弱绵长,不似常人平稳--这分明是元气渐脱之兆,加之年事已高,脏腑渐衰,难道不是油尽灯枯?” 陆昭宁似是而非地点点头,语气轻飘飘的:“原来如此啊……” 就在齐鸣沾沾自喜时,陆昭宁讥嘲出声:“张口闭口便是理论、猜测,连具体的诊脉细节、体征变化都说不出……“ 她抬眼扫过齐鸣涨红的脸,慢悠悠补了一刀: “这一听就知道是假大空的论调,难怪京都医术排行,你排不上号。”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齐鸣脸上,他脸色瞬间由红转青,攥着拳头怒道: “你一个外行人懂什么医术!也敢在此妄议?” 第五十二章 二小姐,又想搞事 陆昭宁斜睨着气得浑身发颤的齐鸣,观了个大概后,眼底浮起几分无辜的茫然: “你这反应未免太大了些吧?难道我说错了?” 她转头看向身侧的傅辛夷:“傅医女,你诊断出你你祖父的情况了吗?” 傅辛夷咬着下唇,长长的睫毛垂落,掩住眼底的沮丧:“辛夷技艺不精,还请……” 话未说完,便被陆昭宁轻轻揽住肩膀,掌心覆在后背时,一道浅金色符光倏地隐入衣料,快得几乎无人察觉。 除了门口的谢临渊。 他将这小动作尽收眼底,骨扇轻摇,遮住唇角悄然勾起的弧度。 她又想搞事了。 同时,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现在都还能抽出精力去教训别人,看来傅太医的情况并不凶险,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陆昭宁收回手,笑意盈盈地看向脸色铁青的齐鸣: “连京都有名的傅医女都如此谦虚,你这技不如人的,怎么就不知羞呢?” 齐鸣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春柳机灵,很快悟出情形,清了清嗓,扬声道: “就是这个理!就像厨子做菜,好不好吃得食客说了算。总不能食客都皱眉摇头,厨子还硬说自己是御厨水准吧?” 连个丫鬟都敢公然嘲讽,齐鸣胸中怒火“噌”地窜起,再也按捺不住: “这位小姐若是来傅府捣乱的,就请立刻出去!别耽误了师父的诊治!” 陆昭宁立刻捂住胸口,做出受惊匪浅的模样,转头朝门口的谢临渊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刻意的委屈: “谢世子,你听听,他要赶我走呢!” 谢临渊在门外静立许久,本就自带慑人的气场,经陆昭宁这一声提醒,屋内众人这才惊觉这位“活阎王”的存在。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往后缩,脸上写满了显而易见的惧意,原本就狭窄的卧房被挤得更加水泄不通,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谢临渊目光如霜,扫过屋内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位陆二小姐,是本世子特意请来的,谁敢不敬?” 话音落地,满室俱静。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利箭般齐刷刷射向齐鸣,他脸色煞白,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陆昭宁轻轻拍了拍傅辛夷的手背,低声问:“看到什么了?” 傅辛夷脸色白得像纸,难以置信地捂住嘴。 就在齐鸣身后的梁柱旁,一道半透明的虚影正痛苦地蜷缩着--那是她祖父! “陆、陆二小姐……这是?”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陆昭宁。 “你之前总说想学我的法子,”陆昭宁眼尾微扬,笑意藏在眼底,“今日,我就教你了。” 傅辛夷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就见陆昭宁已走到床前,指尖搭在傅太医腕脉上,指法沉稳娴熟,指尖起落间带着不容错辨的专业气度。 陆昭宁这一专业的架势,令其他弟子私语切切。 “瞧着还真像有本事的高人!” “听说这位陆二小姐奇得很,说不定真能救醒师父!” 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收回手转过身,眉头微蹙: “傅太医脉象平稳有力,根本就无事,只是……” 她目光缓缓转动,最终定格在齐鸣身上,似笑非笑:“为何一直昏迷不醒呢?”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齐鸣被看得心头发虚,下意识后退两步,“哐当”一声轻响,一只青花小药瓶从他袖中滑落,滚落在地。 他脸色骤变,慌忙弯腰去捡,春柳却比他更快一步,俯身拾起药瓶,动作利落地呈到陆昭宁面前。 人群中立刻有人出声:“方才就是大师兄给师父喂了药!” “若陆二小姐说师父身体无碍……难道是这药有问题?” 齐鸣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你们别胡说!我怎么可能害师父!这药,这药……” 他眼神飘忽,不敢再接着往下说。 陆昭宁语气轻飘飘的:“怎么不会呢?” 齐鸣这种汲汲营营的小人,陆昭宁见得多了。 她从春柳手中接过那只青花药瓶,指尖捏着瓶颈高高举起,瓶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就比如,你痛恨傅太医不给你身为大弟子的尊荣,”她声音清亮,字字清晰。 “既没举荐你进宫当值,也没让你入肃清司历练,就连京都医术排行,你这大师兄都排在辛夷之后。” “你心里早认定了,是傅太医对你不公,因此怀恨在心,是不是?” 齐鸣眼睛猛地瞪大,嘴唇哆嗦着:“当、当然不是!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哦?是吗?”陆昭宁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忽然,话锋一转。 “你方才不是还质疑我不懂医术,没资格评判你?” 她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这样吧,我教辛夷一个法子。只要她能治好傅太医,你就当众向我道歉,并且出去大声说【你不配做傅太医的徒弟】,如何?” 话落,屋内瞬间炸开了锅,弟子们交头接耳,看向齐鸣的眼神充满了探究。 齐鸣被这阵仗架得下不来台,紧咬着牙关,腮帮子鼓鼓的,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我听你的!” 陆昭宁下巴轻抬:“在场诸位都是见证,你可不能耍赖。” 说罢,她拉起傅辛夷的手腕往外走,春柳立刻快步跟上。 路过谢临渊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让人盯紧齐鸣,我怀疑他也向邪神许过愿。” 傅太医灵魂被束缚的模样,与那日从祖母身上拽出的紫黑气如出一辙。 这齐鸣定是和“邪神”做了交易。 她就是要故意逼他,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再去找邪神许愿。 如此,才能更多的搜查有用的线索,以备应对。 谢临渊眸色一沉,低声问:“那现在,要去哪?” 陆昭宁扬了扬下巴,走向院外:“去肃清司,宋师爷炼的那些丹药,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正好,也去看看青黛,给她身上补一层“祝由术”,让她快快好起来。 第五十三章 宋师爷,别炼丹了 肃清司。 刚下马车,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便轰然炸开,连脚下的石板路都跟着颤了颤。 陆昭宁早有准备地捂住耳朵,精致的五官被震得微微皱起。 春柳被吓得一缩脖子,捂着心口拍了半天: “原、原来‘打雷’的动静是这么来的……我还当是谁家爆爆米花呢,这阵仗也太吓人了!” 陆昭宁揉了揉发烫的耳朵,率先迈步往里走:“走吧,再不进去,药就没了。” 谢临渊在前头引路,颀长的身影在廊下投下淡影,步子沉稳有力。 肃清司的卫兵见了他,无不躬身行礼,神色恭敬有加。 陆昭宁目光扫过众人,全用望气术看了一遍。 这些人八字果然都极硬,身上虽缠着淡淡的黑气,却被一层暖橙色的光晕稳稳压制,显然是宋寒画的护身符和丹药起了作用。 是宋寒画的护身符和炼制的丹药。 这给了陆昭宁一个启发。 她心里忽然一动:若能借《救赎经》的力量,设计出更有效的护身符,那样谢临渊岂不就能多些时间陪伴祖母了? 正思忖间,几人已走到炼丹场院。 宋寒刚从一片狼藉中爬起来,满脸黑灰,头发炸得像个草窝,身上的衣袍更是被熏得看不出原色,活脱脱从煤炭堆里滚了一圈。 听到脚步声,他胡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露出两排白牙迎上来:“世子,陆二小姐!” 目光落到傅辛夷身上时,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和愧疚,“辛夷啊,让你久等了……别担心,我这药马上就成!” 陆昭宁看着满地碎瓷片和烧焦的药渣,忍不住摇头轻叹: “师爷,要不你考虑放弃炼丹?” 宋寒有些脸热,但也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我不适合,可,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迟早是能成功的!” 这话换了旁人或许会夸句“勤勉励志”,在陆昭宁听来,就觉得这完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她目光扫过满地碎瓦和簸箕里所剩无几的药材,语气里带着几分直白的担忧: “师爷,就怕等你真炼出丹药时,需要救命的人早就不在了。” 宋寒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抬头看向陆昭宁,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谢临渊微微蹙眉,扇尖拍了拍陆昭宁的肩膀。 “闲话说了不少了,如今,该如何为傅太医治病?” 陆昭宁转头看向傅辛夷,语气温和: “炼丹我不在行,但宋师爷的方子是对的。你在炼丹上有天赋,按他的法子来,我教你诀窍。” 她刚才给傅辛夷用了一张符,能保证傅辛夷在炼丹过程中,不会损耗自身太多精力。 这是一次性的玩意,适合多画几张送给宋寒。 趁着两人炼丹的功夫,陆昭宁扭头对谢临渊说:“世子,我想去看看青黛。” 谢临渊应允了。 他怕自身黑气影响到青黛,于是,就让另一个青衣卫带路。 刚离开谢临渊身边,春柳就像松了绑的鸟儿,长长舒了口气: “小姐,我可算能畅快喘气了!不过……谢世子好像没三小姐说的那般吓人,对你还挺温和的呢!” 温和? 陆昭宁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 她第一次觉得,这丫头似乎也没那么聪明。 不过……有一点她是认可的。 “谢世子的确没有那么恐怖。” 她边走边说: “谢世子是个心善的人。就说清庄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他让人好好安葬的,换了旁人,怕是裹张草席就扔去乱葬岗了。” 春柳听得连连点头,想起陆家那些死去丫鬟的下场,愈发觉得谢临渊难得: “小姐说得是,这样看来他真不坏。” 这时,陆昭宁忽然感觉到《救赎经》面板的变化。 她讶然。 让别人改变对谢临渊的看法,也算完成任务? 到了青衣卫休息的青堂,陆昭宁推开门,看到床上躺着的青黛时,鼻腔忽然一涩。 青黛脸色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显然伤得不轻。 “小姐,您怎么来了?”青黛睁眼看清来人,眼中瞬间亮起惊喜的光,刚想坐起身,却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好好躺着!”陆昭宁连忙按住她,春柳已机灵地拖来椅子让她坐下。 “青黛姐姐,我叫春柳,现在伺候二小姐。” 春柳笑眯眯地打招呼,“我早听说你仗义救主的事迹了,可厉害啦!等你好利索了,咱们一起照顾小姐!” 她笑靥如花,很是可爱。 青黛被她明媚的笑脸感染,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轻声道: “有你在小姐身边,我就放心了。” 陆昭宁抬手抚摸她的额头,指尖在眉心轻轻画了个“○”。 淡金色的微光渗入肌肤,青黛顿时觉得一股暖意从眉心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的疼痛都轻了许多。 “青黛,你好好养伤。”陆昭宁陆昭宁柔声道。 青黛用力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道: “小姐,那天我在暗道里看到些诡异的泥塑,还有个贴满符咒的盒子,我趁乱揭了张符咒,偷偷藏起来了。” 她目光看向桌上的首饰盒,“就在我的银簪子里。” 春柳正要迈步上前,却被陆昭宁轻声叫住:“我去拿。” 她缓步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支银簪上。 簪子样式普通,只是支最常见的素面流苏簪,看上去与寻常丫鬟饰物并无二致。 但陆昭宁运转望气术扫过,立刻发现簪尾处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黑气。 她指尖捏住簪身,轻轻一摁簪头的梅花暗扣,只听“咔哒”轻响,簪尾竟弹出个细小的暗格。 里面卷着一张极细的符纸,被裹得严严实实。 陆昭宁勾出符纸,缓缓展开-- 这是一张诡异的绿色符纸,上面用朱砂搀黑狗血画着扭曲的纹路,线条杂乱如蛛网,隐隐透着股阴森之气。 光是远远看了眼上面的图案,春柳浑身发冷。 春柳在旁远远瞥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这是什么阴鸷东西?看着好诡异啊……” 陆昭宁屏息凝神,尝试用《救赎经》感应,可不知为何,它不仅不烫,反而,她感觉到了心底一片潮湿。 像是……在为谁哭泣? 第五十四章 送回去,恶心死他 陆昭宁将银簪仔细收入锦盒,指尖划过冰凉的簪身,眸光沉静如水。 屋外又一声巨响炸开,却没了先前那般毁天灭地的狂暴气势,更像是一场风暴终了时的余音。 陆昭宁隔着窗棂向外望去,望气术自动开启,只见天际缓缓升起一抹温润金气,如出升的太阳,纯净而明亮。 “成了。” 转身看向一旁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青黛,陆昭宁温声道:“你好好养伤,等身子彻底了再回来。” 青黛用力点头,又转向一旁的春柳,郑重托付:“小姐就交给你照看了。” “放心吧,青黛姐姐!” 跟着陆昭宁往场院走时,春柳难得地没有一路叽叽喳喳,小步跟在身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廊下挂着的宫灯被风轻轻吹动,寂静中只闻两人的脚步声,衬得周遭愈发肃穆。 快到场院时,春柳忽然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气上前半步: “二小姐,您放心,奴婢既然已经跟着您,就万万不会有二心的。今日这些事,奴婢既不会对映红姐姐说,更不会传到三小姐耳中。” 这丫头确实机灵通透,陆依宁肯把这么个得力助手“割爱”给自己,这份情,陆昭宁会记得。 她心中微动,抬眼多看了春柳一眼,目光扫过她眉心时,却微微一凝-- 春柳的眉心处,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浅灰色死气,若隐若现。 她指尖微动,正要掐指推演,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傅辛夷提着裙摆大步跑来,手里紧紧攥着个青花瓷瓶。 “二小姐,丹药炼成了!” 傅辛夷跑到陆昭宁跟前才刹住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却难掩眼底的急切与兴奋。 她双手捧着青花瓷瓶往前一递,瓷瓶在日光下泛着莹润光泽,都不用离得太近,清苦的味道就已经溢满了鼻尖。 “二小姐,现在该怎么救我祖父?”她声音里还带着喘息,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陆昭宁接过瓷瓶掂了掂: “回傅府再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没等她好好感慨傅辛夷是炼丹的一把好手时,谢临渊与宋寒已从抄手游廊那头走来。 谢临渊指尖捏着一封卷得紧实的竹笺,墨色封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是青木的飞鸽传书。 “青木传信,”他走到近前,声音低沉而清晰,“齐鸣确如你所言,参拜了邪神。” 陆昭宁颔首,补充道:“齐鸣身上的紫黑气很淡,应该是刚拜了不久。” 也正因如此,她昨日才敢刻意去激他。 即便齐鸣在傅府布下符咒,凭那点微薄邪力也掀不起大浪,她有十足把握兜住局面。 “对了,齐鸣家主要是做什么的?我看他的穿着和其他傅太医的弟子不太一样啊。” “祖父心善,门下弟子多是孤苦无依的贫寒子弟,” 傅辛夷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愤懑, “唯有齐鸣是例外,他原是太医院李太医的独子,当年李太医给摄政王治病,不知怎的,传出‘毒害’摄政王一事,李太医夫妇自戕谢罪。” “祖父念及同僚旧情,又怜他年幼无依,特地向皇上求了恩典才留他在府中,收为弟子教养。谁能想到……他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 “简直是白眼狼!”一旁的宋寒猛地攥紧拳头,怒声附和,反应比傅辛夷还要激烈。 见众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才挠了挠头,脸颊微红:“我、我就是最恨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陆昭宁怎么都觉得,宋寒对这行为应激过头了。 她看了一眼谢临渊,后者,同样注视着她,微微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不要再问。 谢临渊抬手轻咳一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停顿:“其他事稍后再议,傅太医的安危最要紧。” 几人不再耽搁,立刻启程赶回傅府。 再次踏入傅府时,院中已空旷许多。 谢临渊早安排肃清司的人将无关人等遣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肃穆的寂静。 “辛夷,先把丹药喂给你祖父。”陆昭宁将瓷瓶递回给她,目光扫过正屋方向。 接着她转身看向宋寒,从怀中取出那枚莹白如玉的玉蝉,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面: “宋师爷,照上次的法子来。” 玉蝉被稳稳递到宋寒手中,玉蝉翅膀上的纹路在光影下清晰可见。 傅辛夷不知这玉的来历,但一看便知,这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陆二小姐,若是需要玉佩做法,我这里有!”她说着便要解下颈间常年佩戴的暖玉,却被陆昭宁抬手拦住。 “你的玉,不行。” 陆昭宁语气神秘,眼底藏着丝促狭的笑意。 她本就存了些“借花献佛”的心思,正好借机恶心恶心那位幕后之人。 陆昭宁手背在身后,扭头看向谢临渊,唇角弯起狡黠的弧度,声音忽然变得细软甜糯:“谢世子~” 那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浸了蜜的棉花糖,甜得发腻。 谢临渊眉梢微挑,手中折扇轻敲在她额角: “好好说话。” 陆昭宁悻悻地揉了揉额头,心里暗自吐槽。 可恶! 一点都不解风情! 就说在他面前演戏是白搭!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等会儿傅太医醒转,这玉蝉可得麻烦谢世子送回给摄政王。” “我想明白了,这好东西啊,我们实在不该留,还是让他自己收着才妥当。” 此时傅辛夷已喂傅太医服下丹药,窗外天色已晚,夜色漫进窗棂。 陆昭宁让众人守在门外,独自引着傅辛夷在卧房里轻声喊魂。 傅太医被邪祟侵扰尚浅,倒不必动用判官烛那般重器。 随着傅辛夷一声声带着哭腔的“祖父”在屋内回荡,傅府深处的暗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剥离。 陆昭宁牵着傅辛夷往卧房走时,身后已跟着脚步虚浮、面色仍带憔悴的‘傅太医’,原本浑浊的眼神已清明了大半。 宋寒在玉蝉上贴了陆昭宁给的符咒,念动咒语,青黑色的气被吸了出来,旋在玉蝉上。 “咔嚓”一声,有了裂痕。 与此同时,暗房里传来凄惨的吼声:“不……不要,那是我,是我的!!” 第五十五章 谢世子,我愿谋事 傅太医已无大碍,傅辛夷亲自拟了益气补血的方子,正守在药炉边细细煎着药,药香袅袅漫过回廊。 而那藏在暗房里的“老鼠”,自然该好好清算一番。 为免打草惊蛇,齐鸣暂被关在傅府这间偏僻的暗室中,青木早用浸过药水的粗麻绳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方才强行将他附在傅太医身上的魂魄剥离时,两股魂魄剧烈拉扯,灼伤了他原本的灵魂。 此刻他疼得蜷缩在地上,手指与地砖摩擦出十道狰狞的血痕,呼吸都带着破碎的抽气声。 “嘎吱--”门开了,一点月光泄了进来。 齐鸣狼狈地抬起头,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喘息着死死盯住门口的人影,眼底满是怨毒与惊惶。 “齐大夫,我就说你技不如人吧~”陆昭宁的声音轻悠悠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手里捏着一道紫色符箓,大概是齐鸣因为参拜的时间不够久,并没有对谢临渊造成太大的影响。 齐鸣猛地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唾沫,喉间溢出冷笑: “我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挣扎着抬起下巴,眼神狠厉。 “我听过你,乡下来的泥腿子,连丫鬟都不如,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指指点点?” 陆昭宁眉梢微挑,转而望向身侧的谢临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世子爷,您就眼睁睁看着他这般辱我?” 谢临渊轻抬下巴,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那你说,本世子该如何为你出这口恶气?” 陆昭宁脚步轻盈地在暗室中踱了两步,指尖轻点唇角,故作认真地思索片刻: “小女子不懂这些惩戒之道,还得劳烦世子爷亲自做主才行。” 谢临渊的目光缓缓落向齐鸣,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刑罚都更令人胆寒。 齐鸣脸上的嚣张瞬间褪去,血色尽褪的脸上爬满恐惧,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谢、谢临渊!我警告你,你,你要是敢对我用私刑,你……” 他一边嘶吼一边拼命往后缩,后背却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 陆昭宁掩唇娇笑,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 “你这话可说错了,世子爷向来秉公处理,从不动用私刑的~” 话音刚落,谢临渊不过往前缓踏一步,周身冷冽的气场便如潮水般压来。 齐鸣顿时魂飞魄散,方才的硬气荡然无存,抖着嗓子哭喊:“我说!我什么都说!” 陆昭宁“切”了一声。 这人啊,是真的一点血性都没,本来还想让他吃点苦头的。 既是要招供,自然得句句属实。 傅府药房里恰好备着朱砂,她随身带着狼毫,就着齐鸣挣扎的动作,快手快脚画了道真话符拍在他身上。 符纸刚贴背,齐鸣便觉浑身燥热如烈火焚身,喉咙里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半点由不得自己,完全丧失自己嘴巴的控制权。 “那符咒,是摄政王给你的,对么?”陆昭宁冷声发问。 齐鸣眼里闪过惊恐,他自然不敢供出摄政王,可死嘴不听使唤:“是!” 谢临渊与陆昭宁交视一眼,眸色俱沉。他继而追问:“邪神究竟是什么?他教你如何供奉?” “邪……邪神……”齐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正要开口-- 屋外忽刮起一阵阴冷邪风,“哐当”一声,朽坏的木门被吹得剧烈摇晃,头顶房梁竟“咔嚓”断裂,无数灰尘木屑瞬间倾落! “小心!” 谢临渊反应极快,长臂一伸将陆昭宁紧紧护在怀里,转身向外疾退。 木屑砸落的瞬间,他生生用后背扛住了坠落的横梁边角,护住陆昭宁的头,抱着她踉跄着冲出暗室。 轰隆巨响惊动了府中护卫,肃清司的人闻声赶来,跪地急呼: “世子!” “二小姐,您没事吧!”春柳也慌忙奔来,见谢临渊压在陆昭宁身上的模样,脸都白了。 她连忙将陆昭宁扶起护在身后,不让人把更多的视线放在陆昭宁身上,生怕这狼狈模样传出去,污了自家小姐名声。 陆昭宁还未从惊魂中回神,青木已匆匆来报:“世子,暗室塌了一角,齐鸣……被砸死了。” 死了? 陆昭宁猛地抬头,顺着青木的目光望去-- 压在齐鸣身上的断木已被搬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一半是极致的恐惧与不甘,另一半却被砸得血肉模糊。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别过脸干呕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么血腥的场面! “送二小姐回房休息。”谢临渊沉声吩咐。 “是!” “等等!”陆昭宁抬手按住春柳,指尖掐诀飞快卜算。 卦象显示,齐鸣分明阳寿未尽,绝非今日横死之相! 正思忖间,她怀中那支贴身佩戴的银簪忽然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时,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脑海中竟猛地闪过一幅悲壮画面: 残阳如血的松树林里,一人持剑独战百敌,最终力竭惨死,四周荒坟累累,怨气冲天! 陆昭宁向后踉跄了几步,猛地抓住谢临渊的衣袖,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附近……有没有人烟稀少的松树林?” 谢临渊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沉沉点头:“有。” “带我去!”陆昭宁目光灼灼,语气不容置疑,“现在就去!” 青木脸色一变,不安地看着谢临渊:“世子,要不我带二小姐去吧!” 陆昭宁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不安,又瞥见谢临渊垂眸时紧绷的下颌线,心头疑窦丛生。 谢临渊却只是虚抬手,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无妨,我带她去。” 他转向青木,加重了语气:“备快马,即刻。” 青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终究还是躬身领命:“是。” 陆昭宁立在原地,只觉心绪如乱麻缠结,方才那阵悲壮的幻听非但没消,反而愈发清晰。 风穿过回廊,仿佛裹挟着无数细碎的呐喊,其中一道尤为真切,带着必死的决绝,大声喝道: “世子,我愿……为您谋事!” 第五十六章 她听过,这些声音 京都夜色如墨,一匹烈马裹挟着疾风在街巷中疾驰,马蹄踏碎了深夜的寂静。 陆昭宁本就不善骑术,此刻只能与谢临渊共乘一骑。 身后男人一手紧攥缰绳,腰腹刻意挺得笔直,另一只手有意地护住陆昭宁。 两人之间似乎划下一道无形的界限,谢临渊竭力避免肢体相触。 只是,马匹在路上颠簸不休,陆昭宁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晃,后背好几次撞进他坚实的胸膛。 她本就被搅动乱成一团的思绪,被这几番撞击搅得更加昏沉,指尖好几次抓不住鞍鞯,身子猛地向后仰去,险些从马背上滑落。 “小心!”谢临渊低喝一声,双臂下意识收紧,将她稳稳圈在怀中。 她的腰肢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可当他的胳膊即将触到她的衣料时,那隔着薄衫传来的温度却烫得惊人。 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下轻扫,恰好瞥见她被风吹乱的衣领间露出的一截雪白脖颈,肌肤在月色下泛着细腻光泽,他喉结微动,呼吸骤然一凝…… “别管我,快点!”意识到他降低了速度,陆昭宁强压下难忍的眩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长痛不如短痛,早到我能早解脱。” 陆昭宁此刻真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上过骑术课。 谢临渊喉间低低地“嗯”了一声,收回纷乱的思绪,双腿猛地夹紧马腹,手臂用力一甩缰绳。 烈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城外疾驰而去。 夜风卷着寒意掠过耳畔,陆昭宁散落的长发被风掀起,青丝在他臂弯旁拂动,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清香,却又很快被疾驰的风瞬间吹散。 谢临渊并未沿开阔官道前行,缰绳一拐,烈马踏着碎石钻进了岔路-- 这里能更快到地方。 崎岖小径在夜色中蜿蜒,最终通向一片黑黢黢的松树林。 刚靠近松林边缘,便有股潮湿的瘴气扑面而来,混杂着腐叶与泥土的腥气,在林间弥漫不散。 越往深处走,刺骨的寒意便越重,月光被层层叠叠的松针筛得只剩零星碎光,衬托所周更加寂寥。 陆昭宁胸口的《救赎经》却在此刻剧烈发烫。 那股萦绕心头的悲泣感如潮水般疯涨,顺着血脉蔓延至四肢百骸,疼得她指尖发麻。 “驭--!” 谢临渊突然勒紧缰绳,烈马打了个响鼻,前蹄刨了刨地面,缓缓停在一片更为幽暗的林地前,鬃毛被夜风吹得乱舞。 谢临渊率先翻身下马,落地时身形稳如磐石,随即向马背上的人伸出手。 陆昭宁头晕得厉害,浑身酸软得提不起力气,只能借着他的力道往下滑。 脚刚触到地面便踉跄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腰后突然传来一股沉稳的力道-- 谢临渊的手臂及时撑住了她,带着她在半空中旋了半圈卸去冲力。 慌乱中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鼻尖撞进他带着松木香的衣襟,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陆昭宁下意识抬头,眼底是未消散的慌乱,对上了谢临渊的眼-- 月光恰好穿过枝桠落在他眼底,映着细碎的光,竟比夜色还要沉静。 谢临渊很快松开手将她扶稳,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腰侧,又迅速收回。 “来这,要做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那张符咒,上面画着的“⊙”符号正萦绕着淡淡的紫黑气,中间的点,像一只蛰伏的邪眼在暗处窥伺,看得人后颈发紧。 “这是什么?”谢临渊的目光落在符咒上,眉峰微蹙。 陆昭宁摇头:“不知道,这是青黛偷偷藏起来的东西,我看到了一个画面,就是在这个松树林里……” 她抬眼环顾四周,今夜的月色明明格外清亮,却穿不透林间浓密的瘴气,树影幢幢间总觉得暗处有什么... “不是这里……我们再往里面找找!” 陆昭宁攥着他的袖子往里疾走,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松针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随着深入林中,那股萦绕心头的悲泣声愈发清晰,像是无数细碎的呜咽从四面八方涌来。 胸腹间的涩意翻涌而上,强烈的悲壮与酸楚浸透四肢百骸,她忽然觉得脸颊发烫,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掌心的符咒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嗖”地挣脱指尖,悬浮在半空。 紫黑色的雾气从符文中蒸腾而出,瞬间弥漫开来! “呜----” 阴风骤然四起,卷起满地枯叶打着旋儿呼啸,松枝剧烈摇晃,月影被搅得支离破碎。 “咔嚓----!” 一道刺目的暗光从符咒中劈下,狠狠砸在地面! 枯叶应声炸开,尘沙如浪涛翻涌,在弥漫的黑雾中凝聚、重组,竟渐渐化作一个人形轮廓。 “杀--杀!” 嘶哑的声响从那黑影喉咙里溢出,周身萦绕的紫黑气浓得化不开。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窝死死盯住陆昭宁,带着蚀骨的恨意。 陆昭宁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指着那张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的脸,声音都在发颤: “他……他怎么……?” 那张脸,竟与身旁的谢临渊有七八分相似! 陆昭宁惊得愣在原地,那“人”猛地朝她冲了过来! “当心!” 谢临渊低喝一声,手腕翻转间,墨玉扇子如离弦之箭飞出。 “当!” 扇子撞上黑影挥来的利爪,硬生生挡下那淬着黑气的攻击。 黑影被震得后退半步,却依旧执拗地往前逼近,喉咙里反复嘶吼着: “杀……杀……” “尽诛宵小,我大燕王土,不容侵犯!” 沙哑的嘶吼在林间回荡,话音未落,四周枯叶堆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三两黑影从腐叶中蹿出,身形僵硬如木偶,竟也是披甲执刃的兵卫模样,齐刷刷护在了那黑影身前。 “谢世子,我等……愿为你谋事!” “哪怕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退后半步!” 熟悉的话语穿透风声砸来,陆昭宁难掩眼里的惊讶-- 这些,全是她先前意识混沌时在耳边反复回响的声音! 第五十七章 松树林,危机解除 谢临渊已将墨玉扇握在掌心,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不动声色地将陆昭宁护在身后,脊背挺得笔直如松。 陆昭宁盯着那领头黑影的脸,心中越发疑惑。 这莫非是是摄政王造了一个“谢临渊”出来? 谢临渊没说话,她在他身后,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觉他周身气息瞬间沉了下去。 悔意涌上心头-- 她太冲动了,竟毫无准备就闯来了这诡异之地。 既然知道那符纸和【邪神】有关,就该多做准备,不该急于这一时的! “杀!” “黑影”喉咙里挤出冰冷的指令,率先朝着两人扑来,身后的兵卫黑影也如潮水般涌上,利爪带着紫黑煞气直逼要害。 “在这呆着!” 谢临渊只来得及丢下这句话,身形已如轻烟般掠出,墨玉扇开合间带起凌厉劲风,与黑影缠斗在一起。 对方招招狠戾,招招致命,显然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 几人将谢临渊牢牢困住,丝毫没有让他脱身的空间和机会! 陆昭宁急得手心冒汗,压低声音呼唤:“判官!判官快来救命!” 林间只有风声与打斗声,半点回应也无。 陆昭宁心凉了大半。 “这个不靠谱的家伙!” 她咬着牙暗骂。 眼看谢临渊在三个黑影围攻下渐落下风,墨玉扇的攻势已显滞涩,肩头更是被煞气扫中,渗出血迹。 情急之下,陆昭宁指尖掐起卦诀,试图推演破局之法。 可脑中乱成一团,胸口的《救赎经》仍在滚烫翻涌,悲泣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卦象在眼前碎成一片乱码…… 她根本无法静心推演! 眼看“黑影”的就要给谢临渊致命一击,此刻,她再也顾不了其他! 谢临渊一旦受伤,体内的黑气便会不受控地泄露,可陆昭宁不同! 她至少还有《救赎经》护体,能暂避风险! 千钧一发之际,陆昭宁猛地冲上前去,用尽全力将谢临渊狠狠推开! “陆昭宁!” 陆昭宁双手张开,双眼紧闭,隐没在胸口处的《救赎经》飞快运转,亮出一道白光,格外刺眼! 而此时,正扑向陆昭宁的“人影”猛地顿住脚步,泛着紫黑煞气的利爪停在她鼻尖前一寸。 陆昭宁心跳得极快,像下一秒就要扑出来一样!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空洞的眼窝中竟闪过一丝挣扎。 下一秒, 悬浮半空的符咒突然爆发出更浓郁的黑气,如墨汁般泼洒开来,彻底吞噬了残存的紫气,变成完全的黑色! “人影”痛苦地捂住头颅,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周身煞气暴涨,将周围的松枝都震得簌簌作响。 他猛地转头看向谢临渊,那张扭曲的脸上竟掠过一丝极淡的辨认,继而,撕心裂肺的嘶吼: “杀啊!!!” 这三个字在死寂的黑夜里炸开,惊得林中宿鸟扑棱棱飞起,墨色的翅膀划破月光。 谢临渊抬手用拇指狠狠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握着骨扇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几乎要嵌进扇柄里。 那“黑影”在煞气与清明间反复挣扎,利爪狠狠抓向自己的头颅: “有种,用这扇,杀了我!!” 陆昭宁的心被这嘶吼揪紧,猛地看向谢临渊。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眼中翻涌着浓墨一般的底色,抬眼看向她,声音低沉而决绝: “帮我。” 他深知自己肉身凡胎,仅凭一把骨扇难斩这被邪祟附身的怨魂,唯有借她之力,才能杀之! 陆昭宁不再犹豫,快步冲到谢临渊身边,指尖蘸着自己掌心的冷汗,在他骨扇的扇柄上飞快画下一个“○”形符文。 荧光瞬间从扇骨间亮起,驱散了周遭的寒意。 “杀--!” “黑影”再度被黑气吞噬,喉咙中爆发出一阵嘶,化作一道黑影扑来,利爪直取谢临渊面门。 谢临渊左臂猛地勾住陆昭宁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拉得转了过去,紧紧按在怀里不让她回头去看。 另一只手握着骨扇,迎着那道黑影决然递出-- “噗嗤!” 闷响在林间回荡,紫黑煞气骤然溃散,化作点点磷火飘向空中。 “呃--!” 墨玉骨扇插进他的胸口,无数道黑气疯狂涌出。 他摇晃地趔趄了几步,摔倒在地的瞬间,身形化作漫天枯叶,簌簌落在满地松针间,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谢临渊手中的骨扇上,一摊黑血正缓缓晕开,带着刺骨的寒意。 “谢……谢临渊?”陆昭宁埋在他怀里,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颤抖。 “我没事。”他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得厉害。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身子一软,陆昭宁连忙伸手紧紧抱住他,才没让他栽倒在地。 陆昭宁心头狠狠一颤,环着他后背的手不由得收紧。 担心的同时,也很自责。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符咒掉出来以后,陆昭宁不受控制地想要尽快来到这个地方,包括体内的《救赎经》似乎也迫不及待。 谢临渊的声音带着刚平复的微哑,气息却已渐渐平稳。 陆昭宁搭在他肩头的手,早已被温热黏腻的血浸透,那刺目的红,顺着指缝缓缓滴落,烫得她指尖发颤。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很轻,尾音都在发紧。 “受伤是常有的事。”他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扇边缘的纹路,“我早就习惯了。” 夜风吹过松林,带着湿冷的瘴气落在陆昭宁肩头。 “这松树林诡异得很。”谢临渊目光扫过周围影影绰绰的树影,沉声道,“既然眼下危机已除,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陆昭宁用力点了点头,指尖迅速结起柔和的光晕,将“祝由术”的灵力轻轻覆在他渗血的伤口上。 “希望你的伤口,能尽快愈合。” 淡金色的微光顺着她的指尖流淌,触碰到伤口的瞬间,那不断渗出的血珠便渐渐凝住。 她轻声道:“这样能暂时稳住伤势,回去再找辛夷好好处理。 第五十八章 谢世子,你的伤… 陆昭宁扶着谢临渊往拴马处走,晚风掀起他染血的衣袍角,露出底下隐约渗红的伤口。 她望着那匹高大的马,脊背不由得泛起一阵熟悉的酸麻-- 骑马,真的很痛苦。 来时的颠簸几乎要散了她的骨架,此刻再看谢临渊苍白的脸色,更怕这一路颠簸会挣裂他的伤口。 “我扶你上马。”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哑几分,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力度。 是陆昭宁许久没听过的,谢世子的清冷。 “你的伤……” “无妨。” 谢临渊抽出腰间折扇,扇骨轻转间,利落地割开肩头衣袍,狰狞的伤口正缓缓渗着血珠。 他随手扯下截干净些的布条,单手草草缠了几圈,打结时动作太急,牵扯到伤口,喉间溢出声极轻的闷哼,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陆昭宁站在一旁看着,风卷着血腥味扑进鼻腔。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胸口的《救赎经》仍像浸在冰水里,那股子苦闷郁得人发慌。 而那道符纸明明已经随着刚才那个“黑影”的消失而消散,可功德点却是一点都没长。 悲泣感,越发地重。 这种怪异的滞涩感,上马后愈发浓重,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缠紧了心口。 谢临渊的气息就在身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他的嗓音比先前更哑: “时辰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可好?” “好。”陆昭宁应声,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衣襟。 “坐稳了。” 话音未落,马鞭已扬得脆响。 骏马猛地蹿了出去,陆昭宁猝不及防,惊呼被风咽回喉咙,只能死死抓住身前的鞍鞯。 疾风割得脸颊生疼,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连带着《救赎经》的闷胀感都被放大了数倍。 “谢临渊,你的伤……” 她忍不住回头,就算她的祝由术暂时止了血,这般剧烈的颠簸,也只会让伤口裂得更狠。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即缰绳被猛地勒紧,马速骤然放缓,连带着那股疾风怒号都温顺了许多。 “是我疏忽了,”他的声音隔着风声传来,带着几分歉意,“陆二小姐不善马术,这么快的速度,是受不住的。” 陆昭宁的脸颊被风刮得又热又麻,这话听在耳中,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半个时辰后,马匹停在傅太医府门前,刚落地,就见府前灯火晃动,京兆府的人正忙忙碌碌。 陈思明背对着他们,正对着老仵作低声交代,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惊慌,偏又要端着严肃: “记清楚了,今日这验尸格目上,只能写‘意外身故’四个字,其他的,半个多余的字都不许有!” “下官省得。” 老仵作佝偻着背应下,手里的验尸刀还在滴着水。 陈思明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虽不算顶顶精明,却也看得出齐鸣尸身上的蹊跷。 那手腕脚踝处的勒痕明明历历在目,哪里是什么意外? 而且,又有肃清司的人在,这里头的门道,可不是他该去揣度的。 更何况,齐鸣本就是罪臣之后,死了也不过像碾死只蝼蚁,谁会真的追究? 正想着,一声马嘶陡然在身后响起,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正好拦在他去路前。 陈思明一愣,转头就要发作:“哪里来的小…………” 话音卡在喉咙里,他看清马上人的衣袍一角,脸色“唰”地白了,当即转了话头: “哎呀,小风吹的人真凉快啊,世子真是好性子,大半夜出去……策马?” 说话时,他头埋得很低,几乎要抵到胸口,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抬头就撞见什么不该看的,平白惹祸上身。 等谢临渊和陆昭宁走进去,陈思明如释重负,拍着胸脯呼出口气。 待谢临渊与陆昭宁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后,陈思明才猛地直起腰。 “呼--”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得发黏。 他瞥了眼地上盖着白布的担架,又看了眼傅太医府紧闭的大门,只觉得这夜里的风突然就变得刺骨起来,忙不迭挥手: “快走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 谢临渊步伐平稳地往前走着,玄色衣袍垂落如墨,芝兰玉树般的模样与往日别无二致。 陆昭宁的目光却像钉在了他的肩头,一瞬也未曾移开。 “小姐!” 院角传来春柳的声音,她提着灯笼快步跑过来,见陆昭宁衣衫发饰都还算齐整,悬着的心才落了一半,忙屈膝行礼。 “春柳,去请傅医女过来。”陆昭宁的视线没离开谢临渊的伤处,“让她来给谢世子疗伤。” 春柳刚应了声“是”,正要转身,就被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 “不必了。” 春柳脚步一顿。 抬头瞥见他唇边紧抿的线条,还有那虽苍白却依旧带着压迫感的侧脸,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地望向自家小姐。 陆昭宁朝她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她照办。 春柳得了准信,福了福身,还是提着灯笼匆匆去了。 “让辛夷来看看,我才能放心。” 陆昭宁转回头,目光直直对上谢临渊,带着点不容拒绝的执拗。 “你若是执意不肯,我明儿一早就去告诉祖母。” 谢临渊蹙眉,却又拿她没办法。 傅府内院一片寂静。 屋内,婴儿手臂粗的蜡烛立在铜制烛台上,火光摇曳,将墙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傅辛夷正俯身给谢临渊处理伤口。 褪去半边的玄色衣袍堆在臂弯,露出的脊背线条流畅而结实。 美中不足的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皮肉外翻着,混着干涸的血痂,连带着周围青紫的瘀痕,看得人头皮发麻。 “世子爷忍一忍,清创会有些痛。” 傅辛夷手持特制的薄刃刮刀,小心翼翼地刮去伤口周围的污物,动作轻缓却利落。 陆昭宁光是看着都一阵头皮发麻。 谢临渊却自始至终没发一声,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唯有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和愈发苍白如纸的脸色。 陆昭宁更自责了。 她用“望气术”扫了一眼,确定谢临渊身上没有被多余的邪气入侵,放心了许多。 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手边的墨玉骨扇,扇骨衔接处,一点极淡的黑气正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像附骨之疽。 “这扇子上还沾着邪气,我帮你净化掉吧。”她伸手想去拿。 “等等!” 第五十九章 小姐她,为你受罚 陆昭宁疑惑地收回手:“怎么了?” 他抿了抿泛白的唇: “今日折腾了这许久,你想必也累了。我让青木备车,送你和春柳回去歇息。” “世子,不必这么麻烦,”傅辛夷连忙开口,“傅府有空厢房,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 话未说完,谢临渊一道眼神扫过来,她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他转头对门外唤了声: “青木” “送陆二小姐回府。” 陆昭宁心里一动。 那道符咒本是青黛从刘引璋处偷来的,如今符咒也没了,刘引璋那边说不定会有什么动静。 回去,是对的。 “好,那我先回去看看。”她没有推辞。 临行前,她看向傅辛夷,温声道:“辛夷,他的伤就拜托你了。” 傅辛夷屈膝应道:“陆二小姐放心,这是分内之事。” 青木从傅府借了辆马车,护送陆昭宁和春柳返程。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颠簸声。 春柳许是折腾了大半夜,上车没多久就靠在角落打起了盹,一路安安静静的,倒给了陆昭宁独处的思绪空间。 陆昭宁一手支着下颌,望着窗外掠过的夜色,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松树林。 “为什么要费尽心力养出一个‘谢世子’来呢…………” 陆昭宁的低语刚落,春柳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清醒。 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紧张地盯着她,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小、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陆昭宁摇了摇头,没直接回答,只是沉思间又呢喃出声:“是要取代谢世子么……” “取代谢世子?”春柳更懵了,歪着脑袋追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她顿了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不过说起来,以前的谢世子,确实不是现在这位呢。” 陆昭宁瞬间来了精神,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小姐您刚来京都,不知道也正常。” 春柳的眼睛亮了起来,先前的困倦一扫而空,双手不自觉地合十,脸上露出几分花痴的憧憬,又带着点怀念, “以前的谢世子是如今这位的亲哥哥,那才真是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光文武双全,模样更是俊得没话说,当年可是京都所有贵女的梦中人,就连咱们大小姐……” 她忽然压低声音,凑到陆昭宁耳边,神秘兮兮地说: “大小姐当年也心悦他呢!” 陆昭宁忽然记起谢临渊有哥哥这回事了。 正想着,春柳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 “可惜啊,真是天妒英才。” “那位世子爷当年奉命去抗击东瀛,明明打了胜仗,人却再也没能回来……” “听说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被混进队伍里的东瀛死士暗算了。那些人下手狠辣,为了泄愤,连尸骨都没留下,最后知道逃不出大燕地界,竟全都自尽了……” 陆昭宁的眉心突突直跳,一个念头猛地撞进脑海-- 松树林里的那位“谢世子”,难道是谢临渊那位早逝的同胞兄长,谢临白?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的呼吸骤然一滞,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慌。 “陆二小姐,到陆府了。” 青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前。 她掀开车帘下车,脚步还有些发飘,恍惚间像是踩在不实的云端。 眼角瞥见青木望着自己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明显的怨怼,她定了定神,径直问道: “青木,那松树林,到底藏着什么?” 青木本就因谢临渊受伤憋着气,闻言更是没好脸色,语气里带着刺: “二小姐不是精于玄术吗?这种事,您自己算不出来?” 春柳听得火起,正要开口反驳,被陆昭宁抬手按住了。 她抬眸,目光直视着青木,又问: “谢临白,当年就是在那出事的,对不对?” 青木的拳头猛地攥紧,声音沉得像淬了冰: “陆二小姐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陆昭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梅院的,只觉得双腿虚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春柳在耳边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满脑子都是方才在松树林里,谢临渊和那“黑影”打斗的画面。 “他……知道那是他哥哥吗?” 陆昭宁捂着心口,莫名的涩。 一夜未有好眠,陆昭宁起了一个大早,叫上春柳就要去傅府。 她想去看看谢临渊。 刚一出院门,身后传来一道清丽的嗓音。 “二妹妹,这一大早的,你要去哪?” 陆昭宁脚步一顿,回头便见陆霏宁站在不远处,春桃垂手立在她身后。 春柳连忙上前福了福身:“大小姐。” 陆霏宁缓步走来,依旧是往日那般端庄得体,可陆昭宁瞧着,总觉得她的步子有些发虚。 到了近前,陆霏宁亲昵地伸手来挽她的胳膊,宽大的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臂。 陆昭宁注意到,上面印着几道紫红交错的檩子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扎眼。 “你这是?”陆昭宁蹙眉。 陆霏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飞快地将袖子拽回去遮住伤痕,强扯出一抹笑意: “没什么,昨儿夜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蹭到的。” “自己摔怎么可能摔成这样!”春桃在一旁忍不住出声,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 “春桃!”陆霏宁厉声呵斥,眼底却掠过一丝难堪。 陆昭宁按住想说话的春柳,对春桃道:“你说吧。” 春桃憋着气,声音带着委屈: “二小姐,您也知道咱们府里规矩大,您昨夜那般晚归,本就是大忌。 您身后有谢世子撑腰自然不怕什么,可为何要让我们大小姐替您受罚?夫人昨儿半夜就罚了大小姐跪在祠堂,这伤……分明是打的!” 陆霏宁垂着眼帘,长睫微微颤抖,眼底氤氲起一层淡淡的雾气,声音低哑: “二妹妹,你别听春桃胡说。母亲也是为了你好,再说,是我这个做长姐的没照看好你,罚我也是应当的。” “你千万不要因为我,和母亲置气。” 先是谢临渊为护她受伤,如今又连累陆霏宁替自己受罚…… 陆昭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沉。 她望着陆霏宁手臂被遮掩的地方,语气沉了沉: “傅医女那里有上好的雪肌膏,能去瘀青,我这就去给你讨些来。” “至于以后,我也不会让你再为我受罚。” 第六十章 说书的,胡言乱语 陆昭宁携春柳踏入傅府,听闻她是来找谢临渊的,傅辛夷敛了神色如实回禀: “陆二小姐,世子爷昨夜便回肃清司了。” 陆昭宁微怔。 来的路上一直心绪不宁,满脑子都在想: 谢临渊是否已知晓那“黑影”是谢临白。 一时间,竟都没用望气术先找他,就直接来了傅府。 她暂且压下心事,转而问道:“辛夷,你祖父今日如何了?” 傅辛夷眼底掠过一丝怅然,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感激: “多亏有陆二小姐出手相助,祖父已大好许多。只是……”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他得知齐鸣的死讯后,终究是忍不住感伤。实在想不通,自己亲手养在膝下的徒儿,为什么会藏着那般重的杀心。” 陆昭宁望着她眉宇间的愁绪,温声道:“人心叵测,这一切也是齐鸣咎由自取,你多宽慰你祖父。” “对了,辛夷,你这还有雪肌膏吗?我找你买一些。” 傅辛夷忙点头应下,转身便吩咐下人取来。 陆昭宁朝春柳递了个眼色,春柳立刻捧着钱袋上前,傅辛夷却连连摆手后退: “陆二小姐这就见外了,您帮了我们家大忙,别说是雪肌膏了,就算是辛夷这条命,也愿意给!” 陆昭宁不由分说接过春柳手里的银子,重重拍在傅辛夷掌心: “辛夷,一码归一码。若是我自用,自然不客气,可这是要拿去送人情的,这便宜我不能占。” 傅辛夷望着掌心里沉甸甸的银锭,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无奈收下。 陆昭宁接过雪肌膏递给春柳,吩咐道: “你先回府,把这个交给大小姐。” 春柳捏着锦盒却不肯挪步,眉宇间满是担忧: “二小姐,您这是要去肃清司?奴婢陪您同去好不好?” 陆昭宁温声道:“不必,我自己去便好。” 她想趁着这段路,一个人理理头绪。 春柳瞧出她眼底的坚持,终究没再强求,攥紧药膏福了福身,转身快步离去了。 傅府到肃清司尚有一段路。 陆昭宁独身走着,耳边满是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喧闹又鲜活。 忽然,一声清脆的拍桌声响刺破嘈杂,引得她侧目望去。 只见街角处,一个说书人支着小摊子,刚喝了口茶润喉,周围已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话说那前谢世子谢临白,当年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风华人物,就连当今摄政王,都曾亲口称赞他是绝世无双的栋梁!” 说书人声音洪亮,正唾沫横飞地讲着谢临白的过往功绩,听得周遭众人连连叫好。 陆昭宁平日里鲜少出府,见这情形有些讶异:能肆意说出这些话,这大燕朝言论这么自由的? 她随手拉了身旁一个路人问道: “这说书先生胆子倒大,敢这般评说谢家旧事,不不怕惹祸上身?” 那人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怪异,却又瞧着她衣饰不凡,不敢怠慢,连忙回道: “小姐有所不知,这谢临白世子可是咱大燕的英雄!” “要说起来,谢家历代满门忠烈,除了那位谢临渊,那可都是个顶个的英雄好汉啊!” 他说得兴致勃勃,陆昭宁却微微蹙起了眉梢。 那说书人“啪”地一拍醒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刻意的惊悚: “可诸位知道吗?就是这位谢临渊世子,仗着掌着肃清司的权柄,行事向来是六亲不认! 不说之前两袖清风徐大人,就说前阵子城西张员外家,不过是误收了件沾了边的旧物,阖家上下一夜之间就没了踪迹,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又往地上啐了口,压低声音道: “听说啊,肃清司的地牢比阎王殿还可怕,进去的就没一个能活着出来的!寻常百姓见了他,腿肚子都打颤--这般煞神,留着简直是祸国殃民!” 周遭的议论声也跟着起了,声声讨伐,仿佛谢临渊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唯独陆昭宁立在原地,眸色沉沉地望着那高谈阔论的身影。 几日前,也是这般熙攘街角,她曾拦下满心怨愤的青木。 而此刻,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污言秽语,陆昭宁胸中翻涌的怒意,竟比当日青木的怨愤更甚-- 那些人分明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缓步走到说书人身后,指尖极轻地在他衣袖上一点。 那正说得唾沫横飞的人忽然一僵,下一瞬,却猛地换了副神情,满眼悲痛地捶着桌子: “谢世子……谢临渊世子,那是咱大燕难得的好官啊! 铁面无私护百姓,肃清司里藏着他多少不眠不休的心血!” 话音未落,四周已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哗然。 “这说书的疯了不成?方才还骂得狗血淋头!” “骗子!定是收了好处胡改口!”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顺手抄起菜篮子里的臭鸡蛋,狠狠砸在说书人脸上。 霎时间,起哄声、怒骂声混作一团。 陆昭宁早已转身,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而过,衣袂翻飞间,竟连半点污秽都未沾身,只留给身后一片狼藉。 陆昭宁凝着暴动的人群。 眼看那说书人就要被愤怒的民众活活打死,肃清司的护卫队恰在此时巡街而至,迅速驱散了人群,将那个方才还把谢临渊贬得一文不值的人护在了身后。 呵,何其讽刺! 护卫队中的白衣卫首白鹤一眼认出了人群外的陆昭宁,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陆二小姐,您是要去见世子爷?” 陆昭宁颔首:“是。” 白鹤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连忙道:“那可真是巧了!师爷正让我等去请您呢。” “请我?” 陆昭宁心头猛地一沉,第一个念头便是谢临渊出事了。 白鹤压低声音道:“师爷说……世子爷似是有些不对劲!” 陆昭宁只觉心口骤然一窒,方才还存着的那点侥幸彻底碎裂。 她望着肃清司的方向,指尖微微发颤,无声呢喃:“那人的身份,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陆昭宁同白鹤到了肃清司。 刚到门口,就见宋寒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第六十一章 师爷他,龙阳之好? 宋寒一抬眼望见陆昭宁,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步抢上前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急迫: “陆二小姐,您可算来了!” “快进去管管世子吧,他……哎!” 宋寒话到嘴边又重重咽下,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满眼都是无奈。 “快带我去见他。”陆昭宁的声音沉静,指尖却已微微收紧。 宋寒忙应声引路,往校场方向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急声道: “昨日世子回司后就埋首公务,这本是常事,可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世子整整一夜没合眼,天不亮就扎进了校场,带着肃清司护卫操练。 您是知道的,他刚受了重伤,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在拼命啊!” 陆昭宁瞬间就想到了:谢临渊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 转过角门,校场骤然撞入眼帘。 场中木桩歪斜,兵器散落一地,显然刚经过一场激烈的搏杀,空气里弥漫着汗水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几十个朱衣卫呈扇形将场中那人围住,个个面色凝重,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眼神里满是谨慎与为难。 “都愣着做什么?” 谢临渊站在中央,玄色劲装已被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他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一起上!” 朱衣卫们对视一眼,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提刀朝他攻了过去。 陆昭宁一瞬不瞬地盯着,谢临渊招招狠戾,逼得朱衣卫们不得不拼尽全力应对。 “哎呦!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宋寒在一旁急得直跺脚,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朱衣卫们早已筋疲力竭,到最后,场中只剩一人还能勉强站稳。 谢临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手掌缓缓抬起: “朱宇,若不拿出十成本事,今日朱衣卫上下,都要因你受罚。” 宋寒忙在陆昭宁耳边解释:“朱宇是队里功夫最硬的,往日里跟世子能打个平手!” 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已缠斗在一起。就在双掌即将相击的瞬间,谢临渊却骤然收了力-- 纵然朱宇反应再快,但也已经收不住势,一掌重重印在他胸口! “世子!” 众人惊呼着要上前,唯有陆昭宁定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 她想到,祖母说谢临渊一人孤寂许久,身边无一人作陪,从他十三岁,到如今,也不过堪堪二十的少年郎。 想到,方才街头那些污蔑,还有昨日,他为护自己,亲手斩杀血脉相连的兄长…… 无数画面在眼前交织,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闷得发疼。 谢临渊喘着粗气,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脊背挺得笔直,如不败的战神般朗声道: “再来。” 还……还来?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满是惊惧-- 这哪里是训练,分明是在自毁! “我跟你打。” 一道清亮的女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陆昭宁逆着光走来,素衣在风沙中微微拂动。 谢临渊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继而,沉声道:“胡闹!” 陆昭宁从旁侧朱衣卫腰间抽出佩剑,手腕轻转,挽出一个利落的剑花,眸光流转间带着几分狡黠: “世子~你该不会是不敢吧?” 她在现代拍过武打戏,一些招式勉强会些,唬人是足够了。 谢临渊眉峰紧蹙:“这不是胡闹的时候。” “你就是不敢。”陆昭宁扬着下巴,语气带着刻意的倨傲,“毕竟,赢了我,算胜之不武;输了我,又难保英明。” 谢临渊:“……” 他静静地望着她。 纵然她笑得明媚,他却还是瞥见了她眼角那抹不易察觉的红。 沉默片刻,他终是松了口:“罢了。” 周遭众人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 谢临渊看向她:“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陆昭宁故意卖关子:“自然是大事。” 见他眼神疑惑,却话锋一转,嫌弃地皱了皱眉,“不过世子您这副伤重的样子,怕是办不成事吧?” 她转头看向宋寒:“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世子回去换药!” 宋寒连忙应着上前,谢临渊却抿唇不动。 陆昭宁双臂环胸,语气带了点戏谑: “世子若是怕宋寒有龙阳之好,不愿他动手,那……我来啊~”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他们默契地往后退了半步,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只有宋寒一脸惊诧,双手无端地放在胸前,想自证,却对上别人异样的眼神…… 谢临渊眸色一沉,扫了众人一眼,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 陆昭宁推了把宋寒:“走啊!” 宋寒快步跟上,忍不住回头冲她竖了个大拇指,低声道:“还得是陆二小姐!” 宋寒是松了口气,陆昭宁的心却涩得发苦。 内室里,谢临渊褪下半边衣衫,背对着她坐着,等着上药。 陆昭宁从宋寒手里接过药罐,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 看清那片脊背时,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昨日,陆昭宁的心思不在谢临渊身上,此刻才发现,他背上旧伤新痕交错纵横,深浅不一,而新崩开的伤口更是狰狞,血色混着药渍,触目惊心。 “师爷,愣着做什么?” 他刚要回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 正要回头,肩膀已被一只温软的手按住。 “别动,我替你上药。”陆昭宁的声音带着点微哑。 她的动作很轻,没有动用祝由术,只是在涂药时,会下意识地轻轻呼气。 谢临渊的声音忽然发紧:“陆昭宁,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陆昭宁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却夹着鼻音:“那……我只好把世子当女的了~” 谢临渊没再反驳,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药膏涂抹在伤口上的细微声响。 忽然,他听到她极轻的一声喃语,像叹息,又像疑问: “谢临渊,你留着这道疤,是想骗自己,他还在么?” “什么?”谢临渊没听清,回头问道。 “没什么。”陆昭宁已上好药,替他拢好衣衫,抬眼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语气轻快,“世子,想不想找摄政王麻烦?” 第六十二章 我想好了,做你的玄士 听到要去找摄政王的麻烦,谢临渊眼底骤然闪过一丝锐光,十指不自觉地攥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冷静自持。 “再敢说这种胡话,我即刻让人送你回去。”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是不是胡话,世子爷总得听完再定夺吧?”陆昭宁抬眼望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狡黠。 谢临渊凝眸看向她,眼前少女那张秾丽的脸庞上,丝毫不见惧色,反倒漾着一种近乎张扬的明媚,像是淬了光的花,热烈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喉头微动,原本涌到舌尖的拒绝哽了一下,出口时却化作一个干脆的字: “好。” “你且说说,打算怎么做?”他顺势追问,掩去眼底的波澜。 陆昭宁取出三枚铜钱,在掌心里摇晃,一松手,铜钱掉在桌上,反复多次,形成了一个卦象。 【泽天夬卦】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一些语言制衡、以少胜多,形成掣肘。 摄政王身上有龙气的庇佑,大亏吃不得,但让他不痛快的小麻烦还是能找的。 “世子爷,我们去摄政王府门口,闹事吧。” 谢临渊闻言,眉峰骤然蹙起。 不等他开口,陆昭宁已自顾说道: “世子爷,齐鸣的死分明有蹊跷。他供奉邪神的时日尚短,那东西多半是最近才缠上他的--” “您觉得,摄政王费这番功夫,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其实昭然若揭。 摄政王无非是想借由齐鸣除去傅太医,将太医院彻底换成自己的心腹,从此便能日日窥探甚至暗害皇上的龙体。 谢临渊始终未发一语,但看陆昭宁那清明笃定的神色便知,这其中的利害深浅,她早已看得通透。 “此事本世子自会处理,你不必牵涉其中。” 他掸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正要起身。 陆昭宁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硬生生阻住了他起身的动作。 两人离得这样近,门口候着的青木看得心头火起,急得直搓手: “这成何体统!”他暗自咬牙,“这陆二小姐分明是想趁着世子受伤,图谋不轨!” 他正要闯进去,却被身旁的宋寒一把拉住。 宋寒望着屋内那一幕,脸上挂着抹不去的姨母笑,转头见青木这副不开窍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瞧你这木头脑袋,净会煞风景。” “那陆二小姐瞧着弱柳扶风的,难不成还能把咱们世子爷给生吞了?走了走了!” 屋内,陆昭宁微微俯身,身子前倾,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清清楚楚映着谢临渊此刻的模样。 “谢临渊。”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却清晰。 “我想清楚了。” 她的话,让谢临渊心跳莫名的漏了一拍。 “想清楚什么了?”他追问,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脸上,鼻尖似乎都能嗅到她发间清浅的香气。 陆昭宁凝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你先前不是问我,日后想作何打算?还说过,只要我肯说,你都会尽力去满足。” 谢临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呼吸莫名的慢下,四周很静,心跳却格外刺耳。 “我要,留在京都,做你的玄士。” 谢临渊心头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低斥:“胡闹!” “我没有胡闹。” 陆昭宁迎上他的目光,语气陡然沉了几分。 “谢临渊,我早已被卷进这滩浑水,根本没有退路。我母亲和摄政王,绝不会轻易放过我。” 她忽然眨了眨眼,语气又软下来,带着几分无赖的亲昵: “留在你身边,也是为了自保。 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残害吧?” 说着,她便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水汽氤氲,看着倒真有几分可怜。 谢临渊明知她是装的,偏偏,又拿她没办法。 陆昭宁见状,越发胆大,竟直接拽着他的衣袖往外走。 她方才观气,知道先前教训的那个说书人还被拘在肃清司里-- 既然已经动了咒术,自然不能白白浪费。 “世子爷,陆二小姐!”刚到问审堂,白鹤便一眼瞧见他们,连忙起身相迎。 角落里,那说书人被揍得鼻青脸肿,正捂着腮帮子一个劲地哼哼“哎呦”。 白鹤上前禀报道: “此人多次在街上编排抹黑世子清誉,先前只当是些小打小闹,略作教训便罢了。 可这次,他竟突然转了风向,主动为世子说话,实在蹊跷,属下便先将他带回来了。” 陆昭宁摆了摆手,脸上漾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无妨,他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说着,伸手一把将那说书人薅了起来。 少女眉眼弯弯,笑靥明媚,眼底却藏着几分算计,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 “你说书的本事倒是不错,”她慢悠悠地开口,“我这儿刚好有段故事,你帮我……说道说道?” 说书人一看陆昭宁的眼睛,瞬间就呆住了,脑袋乱成一摊浆糊,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陆昭宁转头看向谢临渊,问道: “谢世子,那玉蝉可还在?” 谢临渊睨了一眼白鹤。 白鹤立马拱手应道: “在!” “很好,拿出来。再等三刻钟,我们去摄政王府。” 陆昭宁眉眼间透着机灵,嘴角扬得高高的,像藏着满肚子的主意。 谢临渊瞧着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心底的好奇压不住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给你一个出气的机会。”陆昭宁笑得坦然。 “世子你想,齐鸣的死摆在那儿,谁先主动挑明,谁就占了话语权。我们眼下确实动不了摄政王,但也不能让他过得这么顺心如意。” 话音刚落,那说书人突然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般,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那些抹黑谢世子的浑话,全是摄政王让我说的!他狼子野心,大逆不道,早就图谋着谋朝篡位!” “当年故意发落了李太医还不够,如今连人家改了名字的儿子都要赶尽杀绝,这里头的猫腻,真是细思极恐啊!” 第六十三章 给摄政王送份大礼 三刻钟后。 陆昭宁与谢临渊一同来到摄政王府外,身后跟着青木,他双手捧着那枚已经裂开的玉蝉。 此时王府门口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那说书人已经在这儿讲了好一会儿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素来以高雅自居的摄政王府,此刻竟热闹得像个菜市口。 府里的侍卫见状,正怒气冲冲地要出来揪那说书人。 陆昭宁当即扬声喝止:“喂,你们想干什么?” 这一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了过来,当看清谢临渊的身影时,人群里瞬间安静下来。 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有对这位世子的惧怕,更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好奇,想知道刚才说书人嘴里那些惊世骇俗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侍卫一看谢临渊,立马上前行礼:“谢世子,您怎么来了?” 谢临渊神色淡淡:“本世子有个东西,要亲自还给摄政王。” 那人恭敬的伸出两只手。 “若有什么东西,小的代劳拿进去就是……” “啪--” 一声轻响,谢临渊手中的竹扇精准地挡住了他的手臂。 今日他换了把扇子,竹骨素面,看着淡雅清隽,实则暗藏杀意。 那人脸色骤白,缩回手的动作带着几分僵硬,不解地看向谢临渊。 “让你们王爷,亲自出来取。”谢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这…………”那人面露难色,“世子有所不知,王爷近日操劳,今日恰逢休沐正在歇息,实在不便打扰。” “哦?”谢临渊眉峰微挑,目光沉沉地睥睨着他,语气幽幽。 “既如此,那本世子只好带着肃清司的人,亲自进去‘请’了。” 说着,就要往里走,那人急忙拦住谢临渊,躬身道:“小的立马就去!” 片刻后,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摄政王身着墨色常服,缓步走了出来,身后紧紧跟着那个身形诡谲的黑袍人。 他扫过门口众人,落在谢临渊身上时,带着寒意。 “谢世子如此兴师动众,当真是仗着皇上宠爱,无法无天了。” 谢临渊握着竹扇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指腹抵着冰凉的竹骨。 陆昭宁说得对,对付这种人,就该这样撕开他的体面,给他找点不痛快。 “本世子是来还件东西,恰巧撞见摄政王的人要对平民动手,肃清司职责所在,不得不管。”谢临渊语气平淡,却字字带着分量。 “此人在此胡言乱语,口出狂言,自然该教训!”摄政王身边的侍卫立刻厉声反驳。 “哦?”陆昭宁忽然轻笑出声,目光扫过那人,带着几分戏谑。 “这可就有意思了。这说书人往日在街头巷尾没少编排谢世子的坏话,怎么不见世子平日里教训他?” 要知道,哪怕今天是把人带回肃清司了,也只是担心他被打死而已。 她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抬手捂住嘴,灵动的眼睛眨了眨,语气故作惊讶: “该不会是……摄政王肚量竟如此之小,只容得下骂别人,容不得别人说自己?” “又或者……”她拖长了语调,目光直逼摄政王,“这人本就是王爷特意安排的?” 最后一句话落地,摄政王原本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波澜,抬眼看向她,语气听不出喜怒: “陆二小姐,倒真是会说笑。” “陆二小姐”四个字刚出口,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 一个妇人牵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看清陆昭宁的脸时,眼眶瞬间红透: “恩人!真的是你!” 陆昭宁微微一怔,一时没认出对方。 妇人带着孩子“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 “轩儿,快给二小姐磕头!” 陆昭宁这才恍然想起,是李秀娘。 之前去清庄路上碰到的,找孩子的可怜人。 “多谢二小姐那日为我找回轩儿,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李秀娘泣不成声。 清庄数百孩子落难,得陆二小姐仗义相救一事,早已传遍京都。 此刻周围的人听了,看向陆昭宁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敬意。 陆昭宁看了眼身旁的谢临渊,上前扶起李秀娘: “光靠我一人,救不了那么多孩子。” 她回头,对上谢临渊的眼睛,微微笑道:“还有谢世子,是他,带人找回的这些孩子。” 李秀娘满脸难以置信,无措地看向谢临渊。 这时,她身边的轩儿仰起小脸,脆生生道: “娘,我记得这个哥哥,就是他把我送回家的!” 话音刚落,一道唯有修行者能看见的金光自母子二人身上升起,如同暖流般涌向谢临渊,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眉心-- 是功德! 陆昭宁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微动:他身上的黑气依旧浓重,但印堂上那层灰蒙蒙的黑雾,确实淡了些许。 谢临渊显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生硬地说了句: “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他不再理会旁人,转头直视摄政王,对青木使了个眼色。 青木立刻上前,将捧着的碎裂玉蝉呈到摄政王面前。 “王爷,这玉蝉,我给你送回来了,不过,这已经裂了,还希望王爷将就着用。” 这玉蝉本就是用来给谢临渊扎刀的,不曾想,重新回到了摄政王自己身上。 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谢临渊话锋陡然锐利: “对了,齐鸣的死,本世子觉得并非意外。” “呵,被房梁砸死的,如何算不得意外?” 谢临渊似笑非笑: “真相究竟如何,也得细查才知,况且,肃清司查到,他生前与王爷多有往来,或许,他的死因,与王爷脱不了干系?” 摄政王周身的气压瞬间低了几分,眼神如淬毒的冰刃,直刺谢临渊: “谢临渊,你敢怀疑本王?” 谢临渊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半分退缩,斩钉截铁地颔首:“是。” 一个字,掷地有声,像块石头砸进沸腾的人群,激起更大的骚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对峙-- 一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边是手握肃清司的世子,这场面,怕是要掀翻半个京都了。 第六十四章 调查你,有何不可? 谢临渊迎上摄政王阴鸷如淬毒利刃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尾音轻扬: “天子犯法皆与庶民同罪,调查你,有何不可?” 摄政王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谢临渊,”他一字一顿,声音里淬着凛冽的怒意,“皇上念及护国公当年的功勋,这些年对你目无王法的行径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绝不代表,你能踩着本王的脊梁骨,横着走!” 话音落地的瞬间,两人之间仿佛有无形的气墙轰然相撞。 谢临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扇子,笑意未减却眼底生寒。 两人同时对下属递了一个眼神,肃清司和摄政王府的人将围观的人群驱散。 周遭侍立的众人早已屏息敛声,只余下暗流在沉默中疯狂涌动,随时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谢临渊与摄政王,一个冷冽如霜,一个散漫带刺,谁都不肯先退半步。 “王爷这话倒是有趣。” 谢临渊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无辜,“我不过按律行事罢了,怎么就成了骑到您头上?” 他上前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摄政王耳中: “何况,肃清司的调查权是皇上亲口默许的。此事疑点重重,偏巧处处沾着王爷的影子,您这般拦着不让查……莫非,是心里有鬼?” 摄政王盯着他看了半晌,眸底的阴鸷翻涌不定,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缓缓抚掌,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几步便踱到谢临渊面前,两人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谢世子好大的胆子,”他声音里裹着冰碴,“你可知,诬陷亲王,按律当斩?” “哦?”谢临渊唇角勾起的弧度更甚,眼神却冷了下来,“我依规调查,何来诬陷一说?”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摄政王紧绷的下颌,慢悠悠地扣上一顶更沉的帽子: “倒是王爷这般急着堵我的嘴,反倒让人疑心--这案子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连查都查不得?” 摄政王刚要开口驳斥,身后那名始终沉默的黑袍人却忽然出声,语调平淡无波: “王爷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世子若想调查,自无不可。” 一旁静观其变的陆昭宁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很是意外。 他居然……能在摄政王说话时随便插嘴? 更让他震惊的是,摄政王竟真的顿住了话头,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权衡,最终竟点了点头。 “好吧,那便依谢世子所言。” 陆昭宁算不了摄政王的命数,但能看他的相。 眉如刀、眼含厉,唇紧抿。 这是典型的【刚愎自用、难纳人言】之相。 简单来说就是,不能接受别人教自己做事。 尤其是见摄政王不过顿了一瞬便应承下来,陆昭宁看向那黑袍人的目光里,好奇更添了几分探究。 她正思忖着,谢临渊已沉声下令,白鹤和其手下的白衣卫立刻列阵而出,步伐铿锵地守在了摄政王府朱漆大门外。 “王爷,这段时日,便多有得罪了。” 白鹤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语气是全然的公事公办,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府门内外。 此刻的摄政王府门口,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巷口的说书人猛地打了个寒颤,身上的咒印忽然失去了温度,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也彻底消散。 他晃了晃神,刚才的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一一在眼前闪现……腿肚子顿时软得像没了骨头,身子一歪,差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惶恐间,他下意识抬头,恰好对上不远处陆昭宁投来的目光。 说书人被那眼神看得魂飞魄散,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喉咙里,脸色惨白如纸。 陆昭宁却像是没瞧见他的惊惧,转头对谢临渊扬声道: “世子你看,这位先生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把知道的内情说出来,这般胆识,真是可歌可泣啊!” 可……可歌可泣? 说书人听得眉心突突直跳,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他什么时候说要把内情说出来了?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谢临渊双臂环胸,指尖捏着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小臂,眼底漾着一丝玩味的笑意: “嗯,你说的对。” 陆昭宁立刻顺杆而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卫兵都听个清楚: “所以啊,这位说书先生可得好好保护起来才行。不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外头人该怎么想?怕是要以为,是我们王爷心虚,急着杀人灭口呢。” 背后搬弄是非固然可恨,但眼下真正的麻烦另有其人。 陆昭宁心里打得清楚,得把这说书人当成颗钉子,时时刻刻钉在摄政王眼皮子底下,更像个随时会炸的雷。 或许引爆时,无足轻重,但也能让他知道疼。 摄政王先前从未将陆昭宁放在眼里,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闺阁女子,此刻却敛了轻视,第一次正眼打量起她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探究,忽的,他低低笑出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挑拨: “陆二小姐,倒是个别致的人物。只是整日与护国公世子形影不离,就不怕外头传出些难听的闲话?” 谢临渊手中折扇“唰”地展开,稳稳挡在陆昭宁身前,扇骨透着冷硬的弧度: “谁敢说她闲话?” 短短五字,护犊之意昭然若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慑。 就在这时,那黑袍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王爷,属下正好有句话想同陆二小姐说……”他抬头,黑罩子下的视线落在陆昭宁身上:“不知二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谢临渊警惕地看向那黑袍人。 这人太过诡异,他不放心让陆昭宁单独与他接触。 陆昭宁却轻轻拍了拍谢临渊握着扇柄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抬眸看向黑袍人,目光平静无波:“好。” 陆昭宁比之前要淡定得多。 第六十五章 陆二小姐,若世子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陆昭宁笃定那黑袍人绝不可能知晓自己的秘密,无非是装神弄鬼罢了。 但邪神与紫色符箓的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她倒要看看,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 黑袍人缓步走到她身侧,兜帽下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神情,他声音压得极低,如毒蛇吐信般只钻入她一人耳中: “陆二小姐的命数,本该早已尽了。虽不知你用了什么法子死而复生,但要与龙气相斗,你一定会……死得比之前更惨。” 他顿了顿,嘶哑的声线里竟透出一丝声调: “陆二小姐,我很期待,你会给我带来怎样的惊喜。” 那声音像是从深渊爬出来的野兽嘶吼,不知他到底用了什么邪术,陆昭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胸口藏着的《救赎经》陡然滚烫起来,灼热的温度顺着肌肤蔓延开,堪堪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不过短短一瞬,她却仿佛又经历了一次死亡,骨髓里都透着彻骨的寒意与后怕。 “陆昭宁!”谢临渊长臂一伸便将人拽回自己身后。 陆昭宁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余光瞥见黑袍人袖摆下萦绕的黑紫色光芒,身侧谢临渊体内的黑气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先前好不容易凝聚的那点功德金光,在黑气面前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他还在试探自己,用邪术刺激谢临渊体内的隐患! 陆昭宁猛地转头,果然见谢临渊的眼尾已泛起诡异的血红,周身气息变得暴戾而危险。 她心头一急,反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指尖暗自发力,将他体内奔涌的黑气源源不断地吸入自己掌心。 “世子,东西已经还了,我们先回去。”她强压下胸口的滞涩,声音尽量平稳。 谢临渊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回应。 他对青木使了个眼色,青木立刻会意,押着还在瑟瑟发抖的说书人跟上。 返程的轿子上。 陆昭宁刚松了口气,鼻尖忽然钻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心头一紧,这才注意到谢临渊背后的衣襟已被深色的濡湿浸染开来,旧伤又裂开了。 马车猛地颠簸了一下,谢临渊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陆昭宁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入手处一片滚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与隐忍。 “别动。” 她低声道,指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掌心吸收黑气的速度又快了几分,“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谢临渊艰难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陆昭宁素色的衣襟上,触目惊心。 他双眼一翻,彻底晕死在陆昭宁怀里。 外面立刻传来焦急的询问声:“世子,怎么了?” 陆昭宁下意识凝神观气,果然见轿子四周萦绕着几道若隐若现的紫黑色气流,如毒蛇般盘踞不散。 是玄术! 那个黑袍人果然不简单…… 她迅速敛去眼底的惊色,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外回道: “没事,方才马车晃了下,我没坐稳罢了。” 马车继续前行,一路再无颠簸,平稳地驶入肃清司。 “世子……世子,您这是怎么了!”青木掀开车帘,看到轿内景象的瞬间,惊得声音都变了调。 此时,谢临渊面色惨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而陆昭宁抱着他,脸色同样难看至极,指尖正紧紧按在谢临渊腕上。 “别动!” “有人在暗中观察。” 陆昭宁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如刀,“你先掩护我,扶谢临渊进去,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受伤的事!” 她心头飞速盘算: 那黑袍人恐怕是察觉到谢临渊身上多了功德金光,才会急于用邪术加重他体内的黑气。 可对方在怕什么? 是怕谢临渊的功德压过邪祟? 一路上,陆昭宁几乎是燃尽自己,才勉强压制住这肆意增长的黑气。 一介凡修,居然能有和判官给她的《救赎经》一较高下的能力,简直恐怖如斯! 青木紧攥着拳头,指节泛白,目光死死锁在陆昭宁脸上。 他本就对这位陆二小姐心存芥蒂,何况今日去摄政王府的提议,正是她提出来的! 此刻,见谢临渊昏迷吐血,青木眼底的怨怼与质疑几乎要溢出来。 陆昭宁怎会看不穿他这点心思? 这小子把情绪全写在脸上,活像只炸了毛的猫。 她懒得解释,只加重了语气:“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想让他活,就照我说的做!” 青木还是不动! 陆昭宁咬了咬牙,语气不容置疑: “只管听我的就是。” “你也不想世子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让摄政王他们趁机发难、趁虚而入吧?” 青木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被强行压下,他压低声音,语气里仍带着戒备: “陆二小姐,我会一直盯着你。” “若你有任何对世子不敬的行为,别怪我不客气!” 为了掩人耳目,陆昭宁索性将衣襟往下扯了些,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发髻也故意抓得凌乱松散,发丝垂落在颊边,平添几分狼狈的暧昧。 下了马车,她更是半扶半抱着谢临渊,姿态亲昵地往里走。 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任谁看了都难免浮想联翩,只当是世子与这位陆二小姐车上温存,举止放浪了些。 青木跟在身后,拳头自始至终攥得死紧,看着眼前刺眼的一幕,胸腔里的火气几乎要烧出来,却只能硬生生憋着。 一路护着到了谢临渊平日休息的卧房,陆昭宁将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她浑身的骨头都快被压散了架,腿一软,差点跟着跌坐在地。 勉强扶着床头喘了好几口气,额上的冷汗混着刚才故意弄乱的发丝黏在皮肤上,又热又黏。 “快,去把宋寒叫来!”陆昭宁喘着气。 青木眉头紧锁,显然还在纠结,但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谢临渊,终究没再多说,转身快步出去了。 几乎是他刚踏出房门的瞬间,门口就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沉稳而急促。 陆昭宁嘀咕了一句:“这么快?” 她回头,视线撞进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 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 第六十六章 陆影后,别来无恙 “陆影后,别来无恙啊!” 来人身着一袭月白锦袍,银线滚边绣着暗纹流云,华贵得晃眼。 他立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然,若单看这身形气度,陆昭宁或许能脑补出一张这个世界上最帅的建模。 但,她看见他脸了,眼底瞬间腾起燎原烈火。 “是你?!”她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愤怒就像是强心剂,驱散了身体的虚浮,她猛地直起身,几步冲到男人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便一把揪住锦袍领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那层精致的布料攥碎。 “咳咳……影,影后,手下、手下留情!” 男人被勒得脖颈泛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边剧烈咳嗽,一边试图掰开她的手,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狼狈的沙哑。 陆昭宁唇边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冷笑,眼底翻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 真是可惜啊-- 她怎么就没有随身带刀的习惯呢? 否则此刻,真想直接一刀了结了眼前这张碍眼的脸! “手下留情?”她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声音冷得像淬了毒,“你杀我的时候留情了么!” 这张脸,近在咫尺,每一寸轮廓都清晰得像是在灼烧她的眼睛。 陆昭宁这么记仇的性子,怎么可能忘得了在得奖时给自己一刀的人呢? 她本该,有大好的人生啊! 全被这个私生饭给毁了! 刚来的时候,陆昭宁还遗憾着现代的那些仇怨再没机会了结,没想到他竟自己撞上门来! 男人被勒得肺里像塞了团棉花,呛咳不止,声音被挤压得变了调,带着几分急色: “影后……再耗下去,他们就要回来了!我……我现在还不能被看见!” 他慌忙从袖中摸出一张绿色符箓,指尖捏住符纸轻轻一晃。 霎时间,一股清流席卷全身,陆昭宁感觉到了一股治愈的能力。 “影……影后,”他借着符箓缓过口气,嗓子依旧发紧,“这里虽不是现代,可凡事也得讲规矩……你这般动手动脚的……” 陆昭宁一记眼神瞪了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缩着脖子,慌忙闭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说!” 陆昭宁的指尖还陷在他的衣领里。 “你要是说不出让我满意的话,我就送你去见判官!” 男人揉着发红的脖颈,喉结滚动了两下,刚才那窒息感太真实,真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去见老天奶了。 他下意识想去桌边倒杯水压压惊,手刚抬到一半,陆昭宁像是早有预判,指尖微动,桌上的茶杯已“嗖”地被她收走了。 空悬的手僵在半空,男人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对着空气小声嘀咕: “真是……比记账本还记仇,早知道我不亲自刀了。” 想归想,该有的礼数不能落。 他往后退了两步,敛了方才的狼狈,对着陆昭宁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姿态竟显出几分郑重。 “陆二小姐,在下玉知,是墨香斋的主人。” 墨香斋………… 不就是自己光顾过两次的那家店铺? 脑海中瞬间闪过门上那把匕首的云纹,与记忆深处某道致命的伤痕重叠。 呼吸猛地一滞,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指尖都泛起了凉意。 难怪那时候她就那么不舒服呢,感情她就是被那匕首送走的啊! 玉知瞧着她脸上层层叠叠的惊愕,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里竟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上次刻意不露面,就是怕你见了我情绪失控,所以才……” “所以,杀了我一次,你很得意?” 陆昭宁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凌冽的寒意,瞬间掐断了他的话头。 玉知干咳两声,悻悻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将泛着柔光的符箓双手奉上,递到陆昭宁面前: “陆二小姐,这张是【往生符】,可与你体内的《救赎经》中‘超度’相配合,能将被邪力控制的亡魂引渡往生。不过……” 他顿了顿,眸光转向桌上那把静静躺着的墨玉扇子,语气沉了下来: “在超度之前,需先净化掉他身上附着的黑气。” 扇头萦绕的黑气竟像活物般起伏,随着空气轻轻呼吸,透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 他怎么知道《救赎经》? 陆昭宁心头剧震,面上却依旧沉静,只是眸底的警惕更浓。 她运起望气术细看-- 玉知身上唯有一道温润白光流转,除此之外,竟再无半分气息可辨,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遮蔽了一般。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昭宁的声音冷冽如霜,不带半分温度。 玉知笑得坦然,眼底却藏着难测的深意: “我?真的只是墨香斋的老板而已。”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莫名的笃定: “陆二小姐,前路纵有荆棘密布,我却信你定会走得风光霁月。”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玉知耳根微动,忙朝陆昭宁拱手道别: “陆影后,这次见面仓促,日后,我们再找机会细聊,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鬼魅般掠出,快得连陆昭宁都未能看清他的动作轨迹,只余下一室寂静。 桌上,那张泛着淡淡绿光的符箓静静躺着,仿佛刚才一切从未发生。 “你,你别着急啊,慢点!” 宋寒被青木半拖半拽地拉了进来,他背着沉甸甸的药箱,跑得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着,连说话都带着喘。 青木先一步冲到床边查看谢临渊的状况,见他身上没有新增的伤口,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松弛。 但当他转过头看向陆昭宁时,眼神里依旧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宋师爷,快看看谢世子怎么样了。”青木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宋寒点点头,顾不得喘匀气息,疾步走到床前。 伸手搭上谢临渊的脉搏,指尖刚一触碰到那微凉的皮肤,他脸色骤变,猛地收回手,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慌张。 “这……他这是……”宋寒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 第六十七章 谢临渊,再信我一次 几乎陆昭宁察觉不对的同时,《救赎经》里,宋寒的名字也显现其中。 这下更是板上钉钉-- 他定然藏着事。 陆昭宁悄悄扯了扯谢临渊的衣摆。 后者会意,微微倾身,将耳朵凑了过来。 “怎么了?” “宋师爷先前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 陆昭宁也放轻了声音,心里同时闪过个念头: 原身养父母死在那场瘟疫里,会不会也藏着蹊跷? 谢临渊抬眼看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宋寒,眸色沉了沉,徐徐叹出一口气: “这事,或许是他的心魔。” “心魔?”陆昭宁一愣,“怎么说?” “是宋寒的私事,我不便多言。”谢临渊看向她,语气缓和了些,“你若方便,可私下问问他,或许,他愿意同你说。” 他知道宋寒这心结缠了许久,也盼着有人能帮他解了。 可心结这东西,本就是世间最乱的结,哪那么容易解得开? 有了众人合力,街上的尸体总算都妥善安置妥当。 天边的铅云愈发低了,山雨欲来。 谢临渊立刻指挥玄衣卫疏散人群,陈思明也忙带着属下帮衬,倒也利索。 事了,陈思明又凑到谢临渊跟前,满脸堆笑地拍起了马屁: “世子您真是心怀百姓啊!这般胸襟气度,我等实在佩服,妥妥是我等学习的典范!” 说着还挤眉弄眼,眼里明晃晃盼着谢临渊夸一句。 毕竟帮世子做事有赏钱拿,这可是他的动力之一。 他心里其实一直犯嘀咕:世子爷这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总不见空过。 “陈府尹,想要奖励,先保证自己的命留着吧。” 谢临渊抬手,用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官袍。 这是他一贯的动作,意思是:做的不错,之后来肃清司领赏。 陈思明顿时捂着胸口,忙不迭表忠心: “世子放心!往后有差遣,下官必万死不辞!” “世子,其实什么奖励都不重要!”陈思明还在那儿卖着力表忠心,拍着胸脯往高了说。 “只要能得您一句夸,便是让我下刀山、下……诶诶!” 话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 “世、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啊?”陈思明吓了一跳,悬空蹬了蹬腿。 谢临渊的手还在不断收紧,指节泛白,陈思明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气都喘不匀了。 他抖得像筛糠,却连去拍谢临渊手的胆子都没有,这会儿哪还敢笑,赔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世子啊……您不想夸我也行,没、没必要这样……快、快掐死我了……吱吱吱吱!” 周围的目光“唰”地全聚了过来。 方才递水的大婶惊得手一松,“咣当”一声,水壶掉在地上滚出老远,茶水溅了一地。 “快跑啊!谢临渊要杀人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本就没完全放下心的百姓顿时慌了,尖叫着四散而逃,刚才还热络的街角,转眼就乱了套。 霎时。 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陆昭宁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第一时间冲过去拽谢临渊的手腕,想把陈思明救下来。 可他眸底已是一片猩红,像被激怒的嗜血猛兽,根本不看她,反倒用另一只手握住扇子,直朝她面门挥来! “陆二小姐小心!” 玄衣卫副指挥使玄紫反应极快,纵身扑过来一把将陆昭宁拽到身后。 谢临渊立在雨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冷得吓人。 陆昭宁被拽得踉跄了下,忽然福至心灵,摸出块银子,扬手就朝谢临渊手背砸去。 “啪”的一声,谢临渊吃痛,攥着扇子的手松了松。 陈思明“噗通”一声摔在泥泞里,呛了口雨水,还不忘哆嗦着拍马: “世、世子…………真真是好魄力!” 玄紫猛地转头朝宋寒望去,急声唤道: “师爷,快!” 宋寒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牙点头,双手迅速结印。 可先前炼药早已耗空了他的心神,指尖刚凝起微光,喉头便一阵腥甜,他猛地捂住嘴,一口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涌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师爷!” 傅辛夷惊得脸色骤变,扑过去第一时间抓住他的手腕诊脉。 指尖触及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脉象时,她猛地收回手,眼眶瞬间红透,声音都带着颤: “师爷……” 玄紫和陆昭宁也快步冲到宋寒跟前。 “他怎么样?” 傅辛夷眼泪涌了出来。 “这是死脉……我,我摸过一次。” 陆昭宁心一沉,指尖飞快掐算,可卦象乱得像缠成一团的线,满是变数。 再抬眼观宋寒的面相,印堂灰暗,气若游丝,竟真的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忽然,疾风起。 谢临渊扑了过来,身形带起的风裹挟着雨丝,凌厉得吓人。 陆昭宁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将身旁的青黛与傅辛夷往自己身后一拉! “噗嗤!” 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在雨幕中炸开。 谢临渊的扇子,此刻竟有半截扇刃,生生没入了陆昭宁的肩头。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溅上了谢临渊的眼。 他瞳孔猛地一缩。 “陆二小姐!”身后人惊呼。 陆昭宁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有《救赎经》死不了。 冰冷的雨丝砸在身上,脑海中“弹幕”正飞快滚动: 【天哪!影后!这雨里裹着满是鬼气!是靠鬼的怨念放大活人身上的邪念,难怪谢世子黑气会暴涨!】 原来症结在这儿。 她抬眼望去,果然见四面八方有肉眼可见的黑气丝丝缕缕涌来,全往谢临渊身上汇聚。 陆昭宁一咬牙,伸手攥住他握扇的手腕,同时运转《救赎经》,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开始主动吸收那些黑气。 “陆……昭宁?” 谢临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混沌未散的错愕。 随着《救赎经》运转,陆昭宁周身渐渐弥漫开暖融融的白光,像暗夜里陡然亮起的星,如救世主一般。 心随意动间,一串古老的经文浮现在眼前,她张口跟着念出声,又悄悄将祝由术的法门融在其中。 “我要……这世间,恢复原本的模样。” “渡一切苍生,渡一切苦厄!” 话音落时,谢临渊眼里的猩红正一点点褪去,墨色的瞳孔渐渐清明。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肩头那截仍插着的扇刃上,鲜血顺着衣料往下淌。 心,隐隐抽痛。 “陆昭宁……” 陆昭宁听他声音彻底恢复了平日的清沉,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 长吁出一口气,抬头冲他弯了弯眼: “嗯,我在。” 第六十八章 我理解,不代表我大度 谢临渊终究是妥协了。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在陆昭宁手中那柄折扇上,瞳孔里翻涌着未说尽的挣扎。 最终,尽数沉淀成一片哑然的平静。 “好,我信你。” 三个字轻飘飘落在空气里,陆昭宁却没等来预想中的松快,心口反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跟着滞涩起来。 下一秒,谢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听不出半分波澜,却字字像淬了霜: “我知道的,兄长他……早就不在了。死人,是不会回来的。” 他清醒地承受着这份痛苦。 并且,他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谢临渊早已成了承载黑气的容器,连最基本的喜怒哀乐,都不能像常人那般肆意流露。 陆昭宁搜遍了所有脑海里能想到的话语,可最终,也只能轻轻说: “谢临渊,等超度了你哥哥的灵魂,他就能顺利投胎了。” “相信我,来世,他定会有安稳顺遂的生活。” 陆昭宁所说的世界的确很好。 可这些慰藉,谢临渊根本想象不出模样。 而她同样也无法描绘“更好”的具体景象。 陆昭宁心头有些涩。 在她懊恼自己不会安慰人时,听谢临渊说: “嗯,我信。” ----------------- “嘎吱--” 陆昭宁率先走了出来,转身把门给关上了。 一直守在门外的宋寒立刻迎上前,脸上满是焦灼: “陆二小姐,世子他怎么样了?” 她微微颔首,笑道:“没事了。他在里面换身衣裳,之后,我们要去个地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寒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陆昭宁的目光淡淡扫过一旁的青木。 他依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笔直,脸色比刚才进门时还要沉郁,只是,又多了几分纠结。 宋寒瞧着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伸手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斥道: “你这臭小子,就是爱意气用事!刚才对陆二小姐那般无礼,还不赶紧道个歉?” 青木抿紧了唇,脸色越发难看,他攥紧了腰间的佩剑,不情不愿地别开脸,争辩道: “可……可世子变成如今这样,终究是因她而起啊!”话里的执拗带着未消的火气。 话音未落,身后的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谢临渊换了身月白色锦袍,衣袂垂落间带着清润的光泽,衬得他面容愈发俊朗出尘,只是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沉郁,让这份风度添了几分疏离。 他显然是听见了青木的话,目光淡淡扫去,出声敲打: “青木,你忘了你刚担任青衣卫指挥使的第一天,本世子对你说的什么了?” 青木剩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脸颊涨得通红。 “戒……戒骄戒躁” 在谢临渊无形的威压下,他终是咬了咬牙,朝着陆昭宁深深低下头: “陆二小姐,方才是我多有不敬,还望您多多包涵。” 陆昭宁心里明白青木对自己有怨,却并不打算纵容这份迁怒。 她嘴角弯着浅浅的笑意,眼底却清明得没有一丝温度。 “放心,我啊,不会跟你计较的。” 话音刚落,她话锋一转,双手背在身后,几步走到谢临渊身侧。 周遭并无外人,她也懒得拘泥那些男女大防的规矩,手臂隔着衣料轻轻往谢临渊身边一靠,姿态自然。 “况且,往后我就是世子身边的谋士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歪着脑袋,迎上青木惊得微张的嘴,嘴角笑意更深,“倒是你,总跟我置气可不行,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青木哪里听不出这明里暗里的嘲讽,顿时气得咬牙,刚要上前便被一把拉住。 宋寒擦着额角的汗,连忙打圆场:“世子,陆二小姐,您二位这是要出门?” “嗯,不用派人跟着,我们俩人去便是。” 谢临渊说着,已抬步往外走。 陆昭宁路过青木时,特意回头朝他扬了扬下巴,眼里那点得意几乎要溢出来,随后快步跟上前者的步伐。 她算的门清,就这轻飘飘一眼,足够青木憋上好一阵子火气。 果然,起初青木还能强压着火气,没片刻功夫便再也忍不住,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圆柱上。 木屑簌簌四溅,指关节处顿时渗出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宋寒慌忙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拿出布条和药膏要给他包扎。 青木声音发沉。 “师爷,难道就因为她玄术比您高明,您就要处处捧着她?” 宋寒闻言抽了抽嘴角-- 这臭小子刚才那话里,是不是暗戳戳骂了自己一句? 他放下药膏,屈起食指在青木脑门上重重一叩: “我看你是脑子发昏了!到底在别扭什么?” “陆二小姐分明是世子爷的贵人,再者说,你瞧瞧他俩,多般配!” 青木猛地咬紧牙关,眼眶竟毫无预兆地红了,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执拗: “他们才不般配!” “陆二小姐她就是一个……”后面的话还没冲出口,就被宋寒眼疾手快地捂住嘴,硬生生堵了回去。 “叽里咕噜的,胡说什么呢!” 宋寒左右瞥了眼确认没人,才松开手,压低声音斥道: “我可警告你,这种话往后半个字都不准再提!做人得懂感恩,陆二小姐前前后后帮了咱们肃清司多少忙,你心里没数?” 这些,青木自然也知道。 只是有道坎横在心里,怎么也迈不过去。 他别过脸,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我知道……可一码归一码,她就是配不上世子爷。” 宋寒一边用棉布蘸着药水给他清理伤口,一边没好气地问: “行啊,那你倒说说,谁配得上世子爷?” 青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脱口而出“当然是玄……”。 话到舌尖却猛地顿住,硬生生拐了个弯:“自然是太傅家的余音小姐!” 话音刚落,额角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暴栗。 “净想些有的没的!”宋寒收回手,眉头皱得更紧。 “余小姐又是怎么扯出来的?况且……可世子心里装着什么,你要是看不明白,就白跟那么久了!” 第六十九章 阴间弹幕,解锁 一辆马车碾过枯叶,停在了郊外的松林边缘。 这片林子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明明是大白天,浓得化不开的瘴气弥漫在树影间,别说行人,连飞鸟走兽的踪迹都寻不到半分。 四周,一片死寂。 谢临渊先下了马车,稳稳立在地面。 陆昭宁掀开轿帘,正打算自己跳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到面前。 她一怔,抬头,撞进谢临渊清隽的眼眸里。 他立在光与树影的交界,衣袂被林间风拂得微晃,竟有种破开阴霾的风光霁月。 陆昭宁搭上他的手,借着力道跳下马车。 落地时脚步微晃,谢临渊的手轻轻护在了她腰后,恰到好处地稳住了她的身形。 砰--砰 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跳得格外快。 她攥在手心的绿色符咒忽然散出更亮的光芒,怀中的《救赎经》似是感应到了什么,悄然运转起来,却并不像之前一样滚烫,反倒是清清凉凉的。 来的路上,陆昭宁已经熟知了【超度】的使用方法,但毕竟是第一次用,心里没底。 她想叫判官来的,但试了好几次,判官又双叒叕没出现。 陆昭宁意识到了一件事:她和判官,断联了。 或许,这就是那个天杀的玉知出现的原因。 “我见过不少符咒,这般鲜亮的绿色,倒是头一次见。”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符咒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陆昭宁随口应道:“常见的黄色符咒是最基础的,应付寻常状况也足够了。” 至于这绿色的…… 陆昭宁没再往下说,她暂时也还没能解锁。 《救赎经》真没那么好升级。 指尖摩挲着那柄墨玉骨扇,陆昭宁很快循着气息找到了藏匿的黑气。 她不再犹豫,直接上手,指尖泛起微光,精准地将那团黑气从扇子中抽了出来。 那团黑气在她掌心疯狂扭动挣扎,像条濒死的毒蛇。 它每动一下,谢临渊的脸色便骤然白一分。 他死死咬住唇瓣,喉间溢出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额角已沁出冷汗。 片刻后,黑气的挣扎渐渐微弱,最终被《救赎经》散出的金光彻底吞噬,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陆昭宁连忙将绿色符咒按在谢临渊胸口,指尖微微发颤,屏息念起咒文: “以救赎之名,超度世间之不平。阴魂被拘,慈悲来解--我将,渡你脱离世间之苦厄…………” “轰隆--” 不远处突然炸开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 陆昭宁抬眼望去,只见一道刺目的白光从林间深处亮起,在浓瘴中撕开一道裂口。 光芒渐渐收敛,竟缓缓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悬浮在半空。 他手中长枪猛地往地面一插,枪尖深深扎进泥土,借着这股力道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尽管身形已是半透明的残影,那嘶吼却带着铁骨铮铮的决绝:“我便是流干最后一滴血,也绝不退后半步!” 随即,朝着一个地方跪下,声音里裹着滚烫的赤诚:“世子!属下愿为您谋事!” “属下乃玄清观弟子,玄术虽不及那位,却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沉重,带着破釜沉舟的壮烈,“我愿散去自身魂魄,道死身消,永世不入轮回,只求换大燕……一线生机!” 残影缓缓转过身,陆昭宁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瞧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郑重抱拳,声音穿透瘴气: “我以魂魄为引,静候有缘人到此,只为解救英灵!万万莫让英雄之魂落入贼人之手,行那不义之举啊!!” 陆昭宁掌心的绿色符咒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将周遭的瘴气都驱散了几分。 那道残影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没入符纸之中。 紧接着,地面轰隆,一道道紫黑气包裹的人影站了起来,他们身上的黑气被《救赎经》疯狂的汲取! 【《救赎经》升级!】 【黑气净化能力提升、符纸升级。】 【阴间弹幕功能,解锁!】 几乎是那道残影没入符纸的瞬间,陆昭宁眼前突然炸开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我想起来了!我是谢家军的兵!我们在边境被东瀛人埋伏了……】 【护住大燕!一定要护住大燕啊!】 【将军死了……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一行行、一句句,全是“护住大燕”的嘶吼,字字泣血,全是忠魂不灭的执念。 陆昭宁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剧烈起伏着,眼眶瞬间被湿热的水汽浸透。 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的身影穿过逐渐稀薄的瘴气,缓步走到他们面前。 那是位翩翩公子,眉宇间竟与谢临渊有几分相似。 “……哥?”谢临渊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尾音几乎要散在林间的风里。 他没说话,只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谢临渊望着那张与记忆中重叠的脸,忽然笑了。 他挺直脊背,朝着谢临白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个礼,动作间带着释然,也藏着不舍。 “兄长,一路……走好!” 谢临白的身影在晨光中渐渐变得透明,最后,随风消散,步入轮回。 在灵魂消散的瞬间,那张符咒瞬间化为齑粉,落了一地,周围的瘴气也渐渐散了。 《救赎经》在怀中发烫,弹幕里,一连串“护住大燕”的文字正一个个淡去。 陆昭宁感应到,数以千计的灵魂都去投胎了。 谢临渊站在原地,望着兄长消失的方向。 陆昭宁悄悄退开半步,见他指尖微微发颤,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袖。 “他解脱了。”她轻声说。 谢临渊转过头,眸中沉沉的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映出她的影子。 “回去吧。”谢临渊声音里虽还有倦意,却比来时清亮了许多。 陆昭宁点了点头。 夕阳挞下,落在两人的身上,陆昭宁眼前浮现出一连串弹幕…… 【啊啊啊!影后和谢世子真的好好磕啊,爱情,是爱情啊!】 陆昭宁:“??” 什么乱七八糟的! 第七十章 这些弹幕…恋爱智囊团? 陆昭宁简直要被眼前飘飞的弹幕给烦死了。 她原本还暗自期待,这凭空出现的“阴间弹幕”多少能起点作用,哪怕当个出谋划策的智囊团也好。 可现实却是-- 【影后快上啊!亲他亲他!】 【世子这眼神,藏着的爱意都快漫出来了,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刚才那氛围绝了,为什么不亲上去啊!】 ………… 陆昭宁盯着一行接一行的花痴言论,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家正经智囊团会干着恋爱观察室的活儿啊? 不对!她和谢临渊也没谈恋爱啊! 她烦躁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忍不住低声吐槽: “老演员了,怎么还能被弹幕影响呢?” 她深吸一口气,不忘自己的任务,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职业假笑,对着虚空扬声道: “各位阴间的朋友们,要是真瞧得上我,就赶紧攒攒功德投胎去,说不定下辈子咱们有缘,还能在幼儿园的滑滑梯上见呢!” 话音刚落,弹幕刷得更疯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几乎要将视线完全挡住。 陆昭宁眼尖地捉住一条: 【陆影后完成任务以后,难道不打算留在这吗?】 很快,下一条弹幕刷了上来。 【留这干嘛?判官早说了,要给影后下辈子安排顶配人生,干嘛要在落后的古代?】 后面的弹幕还在叽叽喳喳地吵着,陆昭宁却像被按了暂停键,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反复打转-- 真的……不留下来吗? 这本该是个毋庸置疑的答案。 她来这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任务一了自然该奔赴判官许诺的来生,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指尖无意识蜷起的瞬间,那个身着月白锦袍、眉眼清隽如松雪的身影,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脑海。 “小姐,小姐?” 春柳端着晚膳从小厨房回来,见陆昭宁对着空气出神,连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陆昭宁猛地回神,指尖还停留在半空,像是刚才无意识描摹着什么。 她转头对上春柳那双写满担忧的杏眼,对方手里的食盒正冒着热气。 “二小姐,您没事吧?瞧您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瞧瞧?”春柳把食盒往桌上放,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 “没事。”陆昭宁摇摇头,刚要抬手揉眉心,目光却猛地定在春柳额间-- 【嘶……春柳是要来阴间陪我们了吗?】 【好重的黑气啊,感觉就这几天的事情了!】 陆昭宁眼前划过那些弹幕,心头更是凝重。 上次在肃清司时,就注意到她眉心有一缕淡淡的死气。 可才过了两三天,那死气竟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团,沉沉地压在眉骨上,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暗自算了一卦。 卦象刚落,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感,清晰地指向两个字:仇杀。 陆昭宁蹙眉,抬眼看向还在整理碗筷的春柳,语气不自觉沉了几分: “你最近……有没有跟谁起过争执?或是得罪了什么人?” 春柳被问得一愣,手里的瓷勺“当啷”一声磕在碗沿。 她放下东西,认真想了半晌,最后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回二小姐,奴婢平常就是话多了些,但在府里人缘不差,府外也没机会和谁接触,怎么可能会与人结仇呢?” 确实,春柳的面相和善,容易与人亲近,可卦象铁口直断,绝不会有假。 想了想,她还是给春柳画了一张保命符,又在符心处画了一个○。 “拿着,这几日贴身戴着,睡觉也别摘。”她把符纸折成三角形递给春柳。 春柳连忙双手接过,刚触到纸角,一股暖意就顺着掌心窜上来。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二小姐真是厉害,奴婢瞧着,可比玄清观那些道士画的还好呢!” 这丫头,还挺会夸。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是个尖细的嗓门: “大小姐,今儿怎么不去请安呢?还有,夫人让我来问问,《女戒》抄完了么。” 陆昭宁第一反应就是,陆霏宁又因为自己被罚了。 她起身往外走,春柳赶紧敛了笑,快步跟上。 张嬷嬷一抬眼瞧见陆昭宁,那模样活像见了猫的老鼠,身子“咯噔”抖了一下,脸上的横肉都跟着颤。 “二、二小姐原来在府上啊。” 她忙不迭挤出个笑,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发虚。 这位身后可是谢临渊撑腰,如今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在二小姐面前摆谱。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 陆霏宁裹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由丫鬟春桃搀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出来。 她脸色苍白,唇上没半点血色,连呼吸都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 张嬷嬷瞥见陆霏宁这副模样,刚才对着陆昭宁时的怯懦瞬间散了,腰杆莫名直了几分,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挑剔: “大小姐这身子骨,也太不禁折腾了。” “扑通”一声,春桃猛地跪在地上,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仰着脸,眼眶通红地向张嬷嬷磕头:“嬷嬷开恩!大小姐昨夜就染了风寒,烧得浑身滚烫……” “求您回禀夫人时,如实说说大小姐的境况,宽限几日吧!” 她额头抵着地面,一下下磕得认真,声音里满是焦急。 一旁的陆霏宁被风一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张嬷嬷眼皮都没抬一下,冷眼看着春桃跪在地上磕头,嘴角撇出一抹讥诮: “不过是抄本《女戒》,大小姐这就要躲懒?” 她忽然点头,冷笑一声:“好啊,主子偷懒,自然该奴才受过。” “来人!”她扬手一挥,跟在身后的几个教养嬷嬷立刻上前一步,眼神凶巴巴的。 “把这不知规矩的贱婢拖下去!伺候主子不尽心,就得好好替主子领罚!” “慢着!” 陆昭宁的声音像淬了冰,刚落地,张嬷嬷就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猛地回头,脸上瞬间堆起讨好的笑,腰杆也不自觉弯了半截: “二小姐,您这是…………” 第七十一章 我,就是想杀了你 陆昭宁没看她,只朝春柳递了个眼色。 春柳立刻上前,扶起吓得浑身发抖的春桃,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张嬷嬷刚要开口呵斥,陆昭宁的声音已在耳畔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张嬷嬷,劳烦你回去同母亲说一声,若对我有气,尽管冲着我来,罚我就成,没必要拿旁人撒气。” 她走到陆霏宁身边,扶住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衣袖,都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 陆霏宁身子一颤,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看向她,嘴唇动了动,忍不住猛烈咳嗽。 张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头犯了难。 到底是得罪夫人还是陆昭宁,一息之间,嬷嬷已经做好了打算。 “瞧二小姐说的,夫人也是心疼大小姐。既是身子不适,那我先回去回禀夫人,晚些就请大夫过来瞧瞧。” 说罢,她赶紧带着人溜了,连脚步都比来时快了几分。 刚出院门,就跟洒扫的映红撞到了一起! “你这死丫头,眼睛长哪儿去了!” 张嬷嬷本就憋着气,这下正好找到了宣泄口,抬脚就往那丫鬟身上踹去。 春柳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将人护在身后,冷声道: “张嬷嬷好大的威风!映红是二小姐跟前伺候的人,您动她一根手指头,不就是打二小姐的脸吗?” 张嬷嬷的脸瞬间就成了绛紫色,勉强的扯出一抹笑:“怎,怎么会呢?” 她不动声色地剜了映红一眼,语气里淬着冰碴: “以后给我仔细着些!若是伺候得主子有半分不舒坦,仔细你的皮!” 说完,她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 映红被这劈头盖脸的训斥吓得肩头剧颤,指尖攥着衣角发白,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春柳揽住她,温声软语地安抚: “别怕,有我们小姐在,她不过是仗着夫人在后背撑腰咋呼几句,真要动你,还得掂量掂量。” 映红却轻轻挣开了春柳的手,垂着眼帘抿了抿泛白的唇,声音细若蚊蚋:“嗯…………我知道了。” 陆昭宁小心扶着咳得几乎喘不过气的陆霏宁躺回床榻。 摸着她的头有些烫,便立刻扬声唤春柳:“快去请傅医女过来。” “是!” 陆霏宁蜷在锦被里,帕子捂在唇边,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她勉强侧过身,攥住陆昭宁的手,唇瓣被咬得泛起青白色。 “二、二妹妹……”她喘着气,声音碎得不成调,“莫要因我,与母亲生分。这事本就是我,我做错了……”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陆昭宁正想回话,眼前却忽然飘过熟悉的弹幕。 【不是亲姐妹却比亲的还亲!妹妹为姐姐出头,姐姐还惦记着别让妹妹为难,这是什么神仙感情啊呜呜呜】 【看霏宁咳成这样我都心疼了……】 密密麻麻的弹幕里,一条刺目的标红弹幕突兀地闪过,字迹像是被血浸透般凄厉-- 【不,她是装的!】 这行字悬在半空,与周围温情的评论格格不入,诡异的是,它明明亮得扎眼,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 没有一条弹幕提及它,更无人质疑。 陆昭宁心头猛地一沉,再抬眼时,那标红的字迹消失了…… 春柳引着傅辛夷刚跨进院门,另一边就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菊院的陆依宁掀了帘子进来,老远就扬着声喊:“二姐姐!” 陆依宁几步跑到陆昭宁跟前,熟稔地挽住她的胳膊晃了晃,鼻尖微微皱起,带着几分委屈撒娇: “这几日你都不在府里,我找了你好几回呢。” 陆昭宁抬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触感温软蓬松,倒真像许久没摸过的摇粒绒,心头漾起一丝暖意。 “乖,大姐姐还病着呢,安静些。” 闻言,陆依宁立马乖乖站好。 床榻上的陆霏宁恰好咳停了片刻,目光扫过相拥的两人,眼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鸷,转瞬便被虚弱的潮红掩盖,只余下唇边一抹苍白的笑意。 傅辛夷已诊完脉,提笔写下药方递给春柳: “按方抓药,每日两剂,煎透了温服,最多两日便能退热止咳。” “多谢傅医女。”春柳连忙接过方子。 傅辛夷微微颔首,视线转向陆昭宁,眸色沉了沉。陆昭宁会意,跟着她走到廊下。 “京兆府的人又去了傅府,”傅辛夷压低声音,“还在查齐鸣的死因。” 陆昭宁语气平淡:“让他们查就是,反正最后不论查出什么,都会往摄政王身上推。” 那京兆府尹是个人精,摄政王这边被牵制住,无人来敲打他,可不就先听谢临渊的? 要真出了什么事,再把锅甩到谢临渊身上,他顶多,就是一个奉命行事。 口舌之间的纷争,用得好了,照样能成为杀人不见血的利剑。 “对了,二小姐,”傅辛夷忽然想起什么,蹙眉问道,“这大小姐平日里身子骨如何?瞧着康健么?” 陆昭宁摇头。 她第一次见陆霏宁,就是病恹恹的样子。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与陆霏宁八字相同,皆是看似命运多舛,实则骨子里都带着股韧劲,抗造得很,绝非这般弱不禁风。 “有哪里不对劲?”陆昭宁追问。 傅辛夷指尖轻捻着药箱边角,沉吟道: “方才诊脉时便觉得奇怪。这天气并不算寒凉,她却突发急病,脉象虽虚浮,底子却不算差,倒像是……” 话未说完,院中小厨房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瓷器碎裂声。 几乎同时,陆昭宁胸口的《救赎经》骤然发烫,她心头一紧,低呼“不好”,便朝声响处冲去。 厨房门虚掩着,推开门的瞬间,便见映红手持一把锋利的匕首,虎口处鲜血淋漓,刀刃上还沾着殷红的血珠。 她脸上半分先前的怯懦也无,只剩一双淬了毒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蜷缩的身影,语气是病态的怨毒: “我,就是要杀了你!凭什么你总能得主子欢心?凭什么好事都轮得到你!” 第七十二章 二小姐,世子可是听到陆家,就赶紧来了! 映红脸上挂着一抹病态的笑,裹着几分疯狂与不甘。 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刀,寒光在刃口一闪,对准了地上早已没了半分反抗力气的春柳-- 电光火石间,陆昭宁像离弦的箭般冲过去,稳稳攥住了映红握刀的手腕。 那力道来得又快又猛,映红只觉手臂一麻,刀差点脱手。 她猛地抬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红。 那双往日里总是低眉顺眼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茫然又怨毒地盯着陆昭宁: “二小姐……您带她出门见世面,留奴婢在院子里洒扫,奴才的本分,我哪样没做好?”她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却又咬着牙,“明明我才是最尽心的那个……为何您眼里偏偏只有她?” 【这女的脑子怕不是被门夹了?主子偏爱谁是主子的事,凭什么要跟她掰扯理由?】 【诶,你们不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吗?尤其她的眼睛,好奇怪啊!】 看了弹幕,陆昭宁定了定神,凝着她的眼睛-- 眼角红彤彤的,蒙着一层水雾,明明是看着自己的,可眼神并不聚焦。 那双眼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红,蒙着层浑浊的水雾,看似牢牢锁着自己,眼神却飘得厉害,全然没有焦点。 忽然,映红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抹紫黑色的影子! 几乎是同时,她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死死闭着眼,喉咙里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握着刀柄的手骤然发力,带着股疯魔的狠劲,狠狠刺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春柳胸口突然迸射出一团刺目的金光,“当啷”一声震碎了映红手中的匕首,碎片飞溅。 映红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呼,双手猛地捂住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几步,“扑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紫黑色的气团在映红身上缓缓蠕动。 陆昭宁眼下顾不上她,目光死死锁在春柳身上:“辛夷!快过来看看春柳!” 春柳趴在冰冷的地上,身下已积起一滩刺目的血泊,碎裂的匕首残片散落在她周围。 她一只手紧紧捂着心口,鲜血正顺着指缝汩汩涌出,连带着嘴角也溢出暗红的血沫,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 西厢房的人也听到了动静,陆依宁带着丫鬟匆匆赶来-- “呕!”陆依宁只匆匆瞥了一眼,胃里便翻江倒海,止不住地干呕起来,脸色白得像张薄纸。 春红赶紧上前,一边轻拍她的后背顺气,一边急道:“三小姐,这地方血腥气重,您快离远些吧!” 陆依宁却咬着下唇,推开她的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生怕惊扰了里面人。 当看清血泊中蜷缩的春柳,她的眼眶瞬间就红透了。 她慌忙用手帕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漏出来,两行滚烫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 “二姐姐,”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发颤得厉害,“春柳她……她会不会……?”后面的“死”字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陆昭宁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掌心轻轻拍着她颤抖的后背,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放心,辛夷的医术向来高明,春柳不会有事的。” 她眼角的余光扫过春柳额间,那里黑气,已经散了。 满屏的弹幕她没再看,暂时先关闭,眼前总算清净了些。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一行刺目的血红色弹幕又突兀地飘了出来,在半空晃荡: 【是她,都是她做的!】 她? 陆昭宁眉峰微蹙,指尖下意识收紧。 这个“她”,指的是谁? 傅辛夷正忙着给春柳止血,一边处理一边沉声道: “万幸,这刀虽狠,却偏了一寸,没伤及心脉。只是失血太多,得好生将养些时日才能复原。” 陆依宁听了傅辛夷的话,怒火中烧,转身冲到映红面前,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贱婢!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伤二姐姐身边的人!” 映红被打得脸偏向一边,嘴角渗出血丝。 她却像没感觉到疼似的,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双被血染红的手,指尖微微颤抖,嘴里反复呢喃着:“不……不该是这样的……” 映红忽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又茫然:“我是想杀她,可……可也仅仅只是想想而已啊……”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陆依宁气得发抖,扬起手还要再打,却被陆昭宁一把拉住了。 “依宁,别打了。”陆昭宁的声音冷静得很,“此事交给肃清司吧。” 陆依宁咬着牙,眼神淬了冰似的瞪着映红:“像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东西,就该让肃清司的人把你剥皮抽筋!” 半个时辰后,谢临渊亲自带着肃清司的人来。 映红仍失魂落魄地盯着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念叨着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她也不挣扎,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拖了出去。 宋寒趁这功夫悄摸摸凑到陆昭宁身边,压低声音挤眉弄眼: “二小姐,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点事本不用劳烦世子爷亲自跑一趟,可他一听见是陆府出了事,脚不沾地就赶来了!” 一边说,一边朝着陆昭宁挤眼睛,活像是开屏的老孔雀。 陆昭宁没理会他的调侃,径直走到谢临渊面前,神色凝重:“这件事,有些蹊跷。” 映红平日里在府中本就没什么存在感,陆昭宁不是不能理解她对得宠的春柳心存嫉恨,或许也曾动过些阴暗心思。 可短短两天,这点恨意竟膨胀到要下死手的地步,期间又没发生任何激化矛盾的事,这其中,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你要亲自审问她?”谢临渊问道,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 陆昭宁抿了抿唇,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她有真话符,倒也不怕问不出真东西来,唯一怕的,是像齐鸣一样,映红直接被灭口了。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 哪怕能知道映红这几日见过谁、去过哪里也好啊! 第七十三章 逆天,用自杀来威胁敌人的 “诶,对了!”陆昭宁忽然眼睛一亮。 卜卦之事,世人多知能推演未来、预判祸福,却忘了它本就有回溯过往的用处。 陆昭宁快步回到房间,铺开黄纸,狼毫笔蘸饱朱砂,略一沉吟,先勾勒出一道追踪符的轮廓,又将算好的卦象拆解重组,融入符咒纹路之中-- 一道回溯符,成了。 她捏着符咒快步走出,朝着谢临渊的方向而来。 谢临渊看着她越走越近,下意识往前迎了两步,甚至先张开了手,在她停步时,下意识护住她的身形。 可陆昭宁对身体的掌控极好,在离他掌心还有一寸时稳稳停下。 谢临渊抿了抿唇,伸出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了蜷,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陆昭宁却没留意这些,熟门熟路地从他身上“薅”了一点黑气做引,指尖一弹,将那缕黑气注入符咒。 符咒上瞬间闪过一道紫黑色的光,如星火般明灭后隐去。 她满意地拍了拍手:“成了。” “我就知道!这紫黑气的门道,就是把黑气和功德金气掺在一起,只有这样才能瞒过天道的眼!” 谢临渊虽不全懂她口中的“逻辑”,但看她眉飞色舞的得意模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顺着她的话道: “嗯,很聪明。” 陆昭宁松开捏着符纸的手,那道回溯符立刻悬浮在空中,紫黑色的光芒在纸上游走,瞬间变得躁动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倏地化作一道灵蛇般的光带,朝着一个方向猛冲而去。 “跟上它!”陆昭宁率先迈步追了上去。 “宋寒,你们几个留在这儿守着。”谢临渊沉声吩咐一句,脚步不停,紧随陆昭宁追向那道符纸。 从梅院一路追踪,符纸抖动得愈发厉害,紫黑色光芒也忽明忽暗。 最终,它在一处红墙前骤然停下,悬浮在半空中微微震颤。 “潇湘院……”陆昭宁望着门楣上的匾额,眸色沉了沉,“果然和刘引璋脱不了干系。” 潇湘院的院门紧闭着,两扇朱漆门板上斑驳的纹路涂抹了金漆,全然一副大富大贵的模样。 只是墙内的槐树枝桠探出院外,叶片蔫蔫地垂着,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透着股沉闷的滞涩,像是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 谢临渊上前,单手轻轻一推,那扇看似沉重的院门便“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门内立刻传来脚步声,张嬷嬷疾步走了过来,隔着门缝就骂骂咧咧: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一点规矩都不懂……” 可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陆昭宁时,后半句骂声卡在喉咙里,脸色一白,硬生生转了话口:“二、二……?” 比前面一张脸恐怖的,是后面的那张脸! 张嬷嬷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世子爷!” 这位爷怎么又来了? 陆昭宁与谢临渊却没理会她的惊慌,抬脚就要往里走。 张嬷嬷呼吸骤然一凝,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跪在两人脚前,张开双臂拦住去路: “二小姐!世子爷!我们夫人这几日身子骨弱,此刻还在歇着,实在不宜见客啊!容老奴进去通传一声,通传一声可好?” “张嬷嬷,谢世子的路你也拦,是觉得自己命不够长?” 冰冷的话语砸下来,张嬷嬷浑身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可依旧咬着牙不肯让开,嗫嚅着:“可、可夫人她……” 这几日刘引璋的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 尤其是今早自己回去禀报梅院那番动静时,她当场就砸了好几樽琉璃盏,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刘引璋坐在地上又哭又笑,那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刺激,全然没了往日的端庄。 张嬷嬷以为,刘引璋是被陆昭宁气的。 夫人这些年在府里处处隐忍,积压的情绪总得有个出口。 可若是让外人撞见她这副崩溃疯魔的样子,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那对一向好强的夫人来说……不啻于要了她的命! 念及此,张嬷嬷把心一横,再次膝行几步拦住两人,声音带着哀求: “二小姐,那毕竟是生养您的母亲啊!您就容老奴进去通传一句,不过片刻功夫……”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刘引璋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走了出来。 她的视线扫过陆昭宁,那眼神里裹着的恨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呵,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她冷笑一声,话里带着尖刺,“私会外男也就罢了,竟敢带着外男擅闯内院,陆昭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陆昭宁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回敬:“我胆子确实不小,多谢母亲观察仔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回溯符正悬浮在先前没来得及细查的暗道入口处,微微颤动。 此刻正是调查的最佳时机。 陆昭宁正要迈步过去,刘引璋却突然抬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尖锐的簪尖直直对准自己的喉咙。 她脸上没了方才的端庄,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眼神里透着病态的疯狂,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颤抖。 “陆昭宁,你若不带着他离开,今日,我就死在这!” 陆昭宁:“??” 这什么操作? 靠自杀来威胁敌人不要前进? 下一秒, 刘引璋的声音变得更加阴毒: “我若死了,外人便会知道,是你陆昭宁带着外男欺辱生母,不孝不悌!” “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这位谢世子,都将背负天大的污名,永生永世洗刷不清!”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被乌云覆盖,云层里雷光隐隐,沉闷的雷声在天际滚动。 陆昭宁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谢临渊,他额前那一点代表功德的金光,竟真的有了减弱的趋势! 【不孝】、【强闯内宅】,这两条罪名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的世人眼中重如泰山,一旦坐实,足以让两人身败名裂。 第七十四章 密道里,有个奇怪的坛子 刘引璋望着他们顿住脚步、僵在原地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扭曲的得逞笑意。 “陆昭宁,你还是太嫩了。”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透着十足的得意,“真以为凭你这点能耐,就能赢过我?”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锐响划破空气!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自陆昭宁眼前掠过,不偏不倚地正中刘引璋的眉心!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双还含着嘲讽的眸子猛地瞪得滚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连一丝气音都未能溢出。 下一秒。 她的身体便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夫人!”张嬷嬷失声惊呼,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绪更快,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上前,稳稳托住了向后倒去的刘引璋。 陆昭宁眸光一凛,侧过脸望向黑影飞出的方向。 谢临渊立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颀长,方才掷出东西的手势还未完全收回,腰间悬挂的钱袋敞着口,一枚碎银的边角正从袋口微微露出。 他薄唇轻启,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看来,银子砸人确实比讲道理管用。” 几乎瞬间,头顶那片沉沉压下的乌青云层褪去,不过瞬息之间,便又恢复了朗朗晴空。 张嬷嬷抱着刘引璋软下去的身体,指尖止不住地发抖,豆大的泪珠砸在衣襟上,却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陆昭宁从她身边走过时,脚步未停,只淡淡丢下一句:“傅医女还在府里,还不快去请。” 她并非突然生出什么孝心。 对刘引璋这位屡次想要自己性命的“生母”,实在谈不上什么情分。 但该有的本分,总得维持住。 有些表面功夫,终究是要做给天道看的。 符箓贴在暗道门上,正剧烈地抽搐着,边缘处甚至泛起焦黑。 陆昭宁伸手将符咒揭下,指尖腾地燃起一簇明火,符咒瞬间化为灰烬,散出的丝丝黑气,刚冒头就被《救赎经》吞噬得干干净净。 “里面或许有危险,你跟在我身后。” 谢临渊先一步走进密道口。 陆昭宁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暗自嘀咕:“要真出了什么事,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前头的人忽然转过身看她。 密道入口的光线半明半暗,恰好落在他脸上,将那双眸子衬得格外深邃,月白色的衣袍被穿堂风轻轻撩起边角,在昏暗中划出柔和的弧度,竟有几分清贵。 “怎么了?”谢临渊问。 “没,没什么,我们快进去吧!”陆昭宁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 谢临渊的这张脸,妖孽得近乎犯规,突然这样近距离出现在眼前,总让人莫名心慌。 密道很窄,仅容两人勉强并肩。 谢临渊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亮后举在手中,跳动的火光堪堪照亮身前尺许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潮湿感,还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诡异气味,像腐烂的草木混着铁锈。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前走,终于在火光摇曳中,望见了密道的尽头。 密道尽头摆着一张金丝楠木供台,上面供奉着三尊佛像金身,佛陀眉眼低垂,透着慈悲仁善的气度,和蔼地注视着来人。 “我们那日离开后,这里该是被人打扫过。”谢临渊目光扫过地面,注意到了地上残留的清扫痕迹。 他又抬眼看向供台上的佛像,眉头微蹙:“你看,佛像的尺寸和底下的莲花台并不相称,像是被人动过手脚。” 陆昭宁走近端详片刻,缓缓道:“映红应该来过这里,但她身上没有紫色符咒的气息,说明她并未供奉过邪神。” 她顿了顿,补充道:“她多半只是被邪神的黑气所控罢了。” “你的意思是,刘引璋在暗中操控这个丫鬟?”谢临渊问道。 陆昭宁几乎立刻摇了头,否定了这个猜测:“映红不是那种会被人刻意注意到的丫鬟。” 她太透明了,透明到,哪怕就出现在身边,也极其容易被遗忘。 所以,陆昭宁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 “我觉得,更像是出了什么意外,让刘引璋误打误撞控制错了人。” 而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也不难猜。 陆昭宁早就听到过刘引璋的许愿。 “刘引璋是想杀了我,这样,就能守住她自己的秘密了。” 可刘引璋最大的秘密,不就是那桩真假千金的旧事么? 如今自己已然认祖归宗,成了陆府名正言顺的二小姐,她还有什么非要隐瞒不可的? 陆昭宁正蹙眉沉思,谢临渊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面墙,似乎有些向外凸。” 他说着便走到墙边,抬手在墙面敲了敲,沉闷的回响与别处截然不同。 “是空心的。” 他凝神聚气于掌心,看似轻描淡写地往前一推--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墙体应声裂开,无数土块簌簌落下。 裂开的墙心处,赫然露出一个通体泛红的坛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 陆昭宁好奇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个红坛,手腕却被谢临渊一把攥住。 “别碰,小心有机关。” 陆昭宁闻言收回手,凝神用望气术扫过红坛,却见坛身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层层叠叠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清内里的东西。 好在,坛身本身倒没有透出什么邪气,算是暂时安全。 正打量着,那条诡异的红色弹幕又毫无预兆地浮现在半空: 【她,也来过这里。】 又是“她”? 陆昭宁凝着半空飘过的弹幕,用看小说的经验尝试用心声沟通,甚至是打开了弹幕,却再也没有看到那条红色的消息。 但至少,她能确定一件事-- 这个“她”,绝不会是刘引璋。 “把这个坛子带出去吧,回头再找法子研究研究。”陆昭宁说完,伸手就要去抱那个罐子。 身旁的谢临渊动作却比她更快,已先一步将坛子揽入怀中。 “既然没事,那就我抱着吧。”他语气平淡,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暗道已经没什么可查的了,两人便一道转身向外走去,来时的火折子依旧在谢临渊手中明灭,将两人的影子在窄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第七十五章 天道是规则,那我卡bug吧 张嬷嬷早已请了傅辛夷过来。 刘引璋方才被谢临渊用二钱银子砸晕,虽然谢临渊已刻意收了力道,可她眉心处却还是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红痕。 傅辛夷知道刘引璋待陆昭宁的刻薄,心里本就对她存着几分不喜。 但医者父母心,祖父教她学医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先医患,再是其他。 她取出银针,利落施了两针。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刘引璋便缓缓睁开了眼。 “夫人啊!您可算醒了,吓死老奴了!” 张嬷嬷这口气刚松到一半,刘引璋已猛地坐起身:“陆昭宁呢?他们去了哪里?!” 张嬷嬷喉间滚动,吞了口唾沫,嘴唇嗫嚅着不敢回话。 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把一切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刘引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主母仪态,赤着脚就往密道方向冲,刚跑到门口,正好撞上从里面走出来的陆昭宁和谢临渊。 瞥见谢临渊怀里的红坛,她双目骤然赤红,不顾形象地嘶吼起来:“把东西放下!” 她又想故技重施,还是那支发簪,被她死死攥在手里,尖锐的簪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陆昭宁,你若是敢不听我的,便是大不孝!我今日,就死在你面前!” 陆昭宁:“……” 除了那位摄政王,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教给刘引璋这般无赖但有用的办法 抬眼望去,天上的乌云正迅速聚拢,比先前那次还要浓郁暗沉,显然,刘引璋这一次是真的气到了极致。 陆昭宁合理怀疑:这坛子里装着的,大概就是刘引璋的【秘密】了。 “夫人!”张嬷嬷带着一众丫鬟匆匆赶来,见这剑拔弩张的架势,脚步猛地顿住。 场面再次陷入僵持。 “母亲。”陆昭宁忽然开口,缓缓朝着刘引璋走去。 刘引璋浑身瞬间绷紧,握着发簪的手又用了几分力,尖锐的簪尖已深深嵌进颈间皮肉,几缕血珠顺着肌肤缓缓渗出。 天边忽然有青光闪动,隐有雷鸣滚动,似是天道正被这【不孝】的局面触动。 陆昭宁眼珠飞快一转,心中陡然生出一个主意。 【不孝为天道所不容】,这是规则。 但,规则是有bug的。 “世子,借点黑气。”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刘引璋身上的间隙,飞快地朝谢临渊凑近,指尖在他袖间极快地一抹,沾了些微不可察的黑气。 接着,陆昭宁朝着刘引璋伸出手,双眼瞬间蒙上一层水汽,通红的眼眶里滚下泪珠,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母亲,是女儿的不是!只顾着您的身子骨要紧,却忘了您心里头的苦,您的心事也该有人好好关心啊!” 身边的人都听得云里雾里了。 陆昭宁重重叹出一口气,眼泪掉得更凶: “母亲,您要是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都行,何苦拿自己的性命撒气呢?” 眼看她越走越近,刘引璋的呼吸愈发急促,握着发簪的手都在发抖,厉声嘶吼:“你离我远点!” “母亲!”陆昭宁捂着心口,哭得肝肠寸断,“女儿知道您心里难,可越是这样,女儿越不能丢下您不管啊!” 嘴上哭唧唧,手上的动作却很果断。 手指一扬,那缕黑气如游丝般飞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刘引璋的眉心。 “咣当”一声,金簪掉在地上。 陆昭宁顺势捡起地上的金簪,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奴才们厉声道: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夫人绑起来!” “绑?”张嬷嬷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二小姐,这……这可使不得啊!” 陆昭宁瞥向她:“有何使不得?你没瞧见母亲这模样?分明是失心疯犯了,方才竟拿簪子抵着自己喉咙,若是不看紧些,出了人命谁担待得起?” 她带着几分痛心疾首:“我身为女儿,向来孝顺,自然要先保证母亲的安危,再寻遍名医好好医治她。” 说罢,她转向不远处的傅辛夷,敛衽盈盈一拜: “傅医女,我母亲这‘失心疯’来得突然,还请你多费心诊治,成全我这份孝心才好。” 傅辛夷还没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听了这话更是一头雾水,下意识地朝谢临渊投去一瞥。 而谢临渊自始至终,目光都牢牢锁在陆昭宁身上,一瞬未移,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看不清情绪。 傅辛夷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宋寒在肃清司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哎,你说咱们这位世子,怕是要铁树开花咯!” 眼下这情形…………可不就是真开花了么! 她心头一跳,瞬间挺直了背脊,朝着陆昭宁郑重回礼,语气都带了几分莫名的昂扬: “二小姐放心,照料夫人是属下分内之事,定当尽心!” 陆昭宁听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属下”自称,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只觉有些古怪,但此刻正事要紧,也没心思细究。 陆昭宁耐着性子,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引导着傅辛夷,终于让她点头说出: “依属下看,夫人此刻确实神志不清,颇有‘失心疯’的倾向。” “母亲怎会变成这样……”陆昭宁立刻捂着心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痛不欲生,“为了母亲的安全着想,也只能先将她暂时关起来,好好医治了。” 说完,她不动声色地抬眼望了望天空。 果然,方才还浓重翻滚的乌云,此刻已如潮水般散去,露出了清朗的天色。 刘引璋最终被锁在了自己的院里。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陆昭宁叫来管家。 “去请老爷回来,就说……母亲劳累成疾,需要休息,这陆家的管家权,该好好‘商量’一番了。” 正好,陆昭宁一直以来都有一个疑问,是时候查一查。 她是真的很好奇。 陆泓这个没本事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能有这么多的家业的。 第七十六章 陆泓的运气,狗看了都羡慕 烟花巷,平民宅区里最豪华的宅子里。 陆泓半陷在软榻里,怀里拥着温香软玉,早已晕头转向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柳如烟身着半透纱衣,身姿如柳般摇曳,她衔着白玉酒杯的边缘,缓缓凑到他唇边,眼波流转间尽是勾人的媚意。 “大人,再饮一杯嘛~” “好好好,喝!”陆泓魂都被勾走了,伸手就要去接。 柳如烟却忽然巧笑一声,旋身拉开距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玉颈扬起的弧度惹火至极。 陆泓正怔忡,她指尖轻轻点在他唇上,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别急呀,奴家再为您斟一杯更烈的~” 陆泓乐得享受这美人伺候,懒洋洋地往榻上一靠,舒服地闭上了眼,嘟囔道:“日子啊,就得这么过才有意思……” 刚感慨完,美人忽然“哎呀”一声。 陆泓睁开眼,一张糙汉脸近在咫尺。 “什么鬼东西!”陆泓人都吓软了,酒意醒了大半,差点从榻上滚下去。 管家哪顾得上他的惊怒,这二小姐的命令比天还大! 他慌忙蹲下身去给陆泓套鞋,急声道:“老爷!家里出大事了,您赶紧跟我回去!” 陆泓还懵着,不耐烦地挥手:“有事找夫人去!找我做什么?” “事态紧急!只能路上跟您说!” 管家半拖半拽地将他往外拉,陆泓的鞋都没穿稳,就被拽得踉跄着往外跑。 柳如烟手里还捏着酒壶,看着两人匆匆远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可恶!就差一点!” 早知道刚才就不玩什么欲擒故纵了,直接把那杯掺了东西的酒灌给他多好! 她盯着桌上那壶酒,眼底燃起不甘的火--这已经是第几次失败了? 要么是陆泓只想纵欲,打翻了酒,要么是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见到杯子就吐得天昏地暗。 今天好不容易把气氛铺好了,临门一脚,居然被一个老管家横插一脚! 陆泓的运气,狗看了都羡慕! ----------------- 半个时辰后,陆府正厅。 陆昭宁早已让人将府中上下召集于此,主位上,谢临渊端坐着,手中把玩着茶盏,神情闲适。 “二姐姐,还要等多久啊?”陆依宁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陆昭宁浅啜一口茶,眼尾微扬:“快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管家焦灼的声音: “哎呦老爷,您倒是走快些!谢世子还在里头等着呢!” 一听见“谢临渊”三个字,陆泓就条件反射地觉得屁股发疼。 来的路上,管家已经把事情说了。 大致就是,刘引璋疯了,陆家内院得有人打理。 他哪管刘引璋是怎么疯的,满脑子只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揪出把柄。 天地良心! 这些年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顶多就是……最近看上了个合意的小娘子。 他本是想负责的,琢磨着抬进府里做个姨娘,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而已! 这……应该不算什么大错吧? 陆泓被管家推进了正厅。 纵然路上已经紧急整理过衣袍,可陆昭宁那双眼睛,还是一眼就看穿了端倪。 她凝了陆泓一眼,似笑非笑。 “爹爹,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陆泓惊出了一身冷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那,哪有……我不过,也就三十六岁,不算老。” 话音刚落,谢临渊的目光淡淡扫来,与陆昭宁的视线在他身上交汇。 陆泓吓得赶紧捂住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陆昭宁直接开门见山。 “爹爹,管家想来已经跟您说过了。母亲操劳家事,如今得了失心疯,需得静养。” “我已让人在潇湘院好生照料,但后宅不能无人打理,陆家这么大家业,中馈总要有人主持。” 陆泓的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谢临渊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他哪敢有半分异议,连连点头: “昭宁说得对,说得对!” 陆昭宁颔首,起身面向厅中众人: “诸位也听到了,父亲公务繁忙,府中上下不能一日无主。” “论管家才能,大姐姐本在我之上,可她如今病着,不宜操劳。” “所以,陆府内外事宜,暂且由我接管,等大姐姐病愈,再交还于她。” 几句话,便将后宅主事权稳稳揽入手中。 陆依宁是第一个赞同的。 陆霏宁斜倚在交背椅上,双手轻搭膝头,忽然捂着唇虚弱地咳嗽起来。 她缓了缓气,才轻轻点了点头:“二妹妹考虑得周全。” 【你拿着,别给她,她……不能掌权。】 消失已久的红弹幕又出现了! 陆昭宁看向如风中残烛,随时要倒下的陆霏宁。 她暗自掐指卜算,指尖刚动,卦象便乱成一团,模糊得毫无章法。 只有两种情况,自己无法占卜: 一,对方是受天道庇佑的气运之子。 二,对方,是自己的血缘至亲。 这时,陆霏宁被春桃小心扶起: “陆家交给二妹妹再好不过,若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来问我便是。” 她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我身子实在撑不住了,先回房歇息……” 陆昭宁暂时按下自己的思绪,点了点头。 她转头看向仍在发怔的陆泓,扬声问道:“父亲,有什么问题吗?” 陆泓猛地一激灵,看了看高堂上的谢临渊,忙不迭点头:“没,没有!” 他怎么敢有呢? “那便好。”陆昭宁走到陆泓身边,对他说:“父亲,我知道您运气好,但运气,不是这么用的。” “在外头偷腥,一不小心,是会把命都搭进去的。” 陆昭宁好心提醒,倒不是圣母,而是,她需要陆泓活着,才能解答她心底的疑问。 若是刘引璋和摄政王有勾连,那陆家的钱,怕是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陆泓吓得汗毛竖起,一个劲的点头。 天色已晚。 傅辛夷象征性地给刘引璋开了镇定的药,就准备跟着谢临渊回肃清司了。 走前,傅辛夷找到陆昭宁。 “二小姐,白日里还有些话没说完。” “我先前问你陆家大小姐的身子,是因为给她把脉时,发现她底子其实极好。” “这个时节实在不易感染风寒。” 傅辛夷点到为止,剩下的,陆昭宁也已经听懂了。 陆霏宁极有可能是装病。 而她装病的缘由,多半是为了避开去潇湘院给刘引璋请安。 至于目的…… 或许,是她早就发现了刘引璋的不对劲。 第七十七章 这库房,你别来沾边 陆昭宁拿下陆家的管家权后,第一时间就摸准财库。 明日,她要开私库,查账本。 作为曾经的影后,也经历过几起因经济而产生的纠纷和阴阳合同,逼得她一个演戏的,也必须掌握一点财务的能力,要不然,分分钟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回到梅院,天上的星子几点,寂静的,让她感觉到不适应。 跟着陆昭宁的三个丫鬟,两个受了重伤需要休养,一个,还在肃清司里接受调查。 西厢房,灯火通明,传出如泣如诉的琴声。 陆昭宁想到傍晚时,傅辛夷说的话,朝着西厢房的方向去了。 “叩叩叩--” 春桃刚拉开门闩,看清门外立着的人影,立马敛了敛衣襟,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 “二小姐!” 琴声戛然而止。 “我来看看她,你先下去吧。” “是。”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将四壁的影子晃得支离破碎。 陆霏宁只着一袭水粉色亵衣,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她就这么随意地坐在琴前,指尖悬在弦上却未落下。 听见动静时,缓缓抬眼,脸上依旧挂着往日那般温温柔柔的笑意,眸子深处,却像结了层化不开的寒冰。 “二妹妹,今日怎么想着来我这儿坐坐?”她的声音轻飘飘的。 陆昭宁心想,这大概是她见过的,陆霏宁不守礼仪的样子了。 “你去过母亲的密道,对吗?” 陆昭宁开门见山。 陆霏宁抬眼时,眼底已浮起恰到好处的疑惑:“那里面……供的不是佛祖吗?” 作为影后,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陆霏宁的“无知”几真几假,她看得明明白白。 陆昭宁也不需要她事无巨细的告诉自己答案。 人各有城府,何况,这个反应,已经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歇着吧。” 陆昭宁转身的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等等。” 陆霏宁轻抿着唇:“二妹妹,或许你多问一句,我就愿意说了呢?” 陆昭宁脚步未停:“多费口舌的事,我从来都不愿意做,要是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出了门,廊下正撞见春桃蹲在炭炉边烧水,铜壶里的水已经沸得冒泡,腾起的白汽模糊了她半边脸。 她试了试温度,笑出声。 “大小姐可算是愿意洗个热水澡了。” 陆昭宁从她身后缓步走过,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身旁的木桶-- 水面上还漂着几片没捞净的薄冰碴,水底沉着半块尚未化透的冻雪。 她脚步微顿,眸色沉了沉。 原来如此。 同时,她也不得不震惊陆家有钱的程度。 这个时节,冰藏何其奢侈。 陆家不仅有密道,竟还藏着一座冰窖。 这府里的家底,远比她预想的要深不可测。 梳洗过后,陆昭宁念了三遍:“判官速来。”才躺在床上。 熟悉的寒气漫过四肢百骸,陆昭宁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索性任由意识沉入这片无边无际的虚无。 “影后,好久不见。” 判官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她抬眼望去,对方身形竟比上次见面清减了不少,宽大的官袍空荡地晃着。 陆昭宁本不想兴师问罪,但一想到关键时刻,判官总是掉链子,心口就是堵了一股气。 她双臂环胸:“判官,你是不是得跟我解释一下,为何会无故失联?” 判官顿时汗颜,干笑两声拱手道:“影后,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自打你遇上摄政王和他身边那位玄士,周遭经常有天道结界。” “那结界厉害得很,我根本没法随意踏入阳间。前阵子想施法护你,还被结界反噬了……” 他掀起袍角,露出手腕上一道淡青色的印记,本意是想证明自己确有难处,可对上陆昭宁那双沉得发阴的眸子,话头猛地顿住,喉结滚了滚,默默低下了头。 “你的意思是,怪我喽?” 判官倒抽一口冷气,手都摆出了残影。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可不敢得罪这位姑奶奶啊,要是她一个不高兴,就撂挑子了怎么办! 他连忙换了语气,试图转圜: “虽说我时常赶不及,但影后你不是解锁了弹幕么?能看到阴间小鬼们的话。” “所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些鬼出主意,也算是个法子不是?” 一提那弹幕,陆昭宁的脸色更沉了几分,嘴角撇出抹讥诮: “就那个弹幕……我都不稀得说。” 想到阴间小鬼现在追直播的疯狂样,判官笑得有些僵硬。 可若说弹幕,有一条,陆昭宁很是在意。 “你知不知道,发红色弹幕的,是哪知鬼?” “啊?”判官不解。 陆昭宁:“……” “判官,要是哪天,你官位不保了,也是你该得的。” 靠不上判官,也只能靠自己了。 眼下,她得先把最不合理的事情给查明白了。 翌日天刚亮。 陆昭宁叫住路过回廊的管家,开门见山要库房钥匙。 管家面露难色,搓着手道: “二小姐,这库房钥匙一直由管事嬷嬷管着。她性子倔,平日里只认夫人的话,我这去要……怕是不好使啊。” 刘引璋倒真是把这后院捏得紧实,连个私库钥匙都要找专人管着。 陆昭宁掐指一算,挑了挑眉。 不得不说,刘引璋倒是御下有方,这私库的钥匙,还真不是那么好拿的。 “无妨,我自己去便是。” 管家不敢怠慢,忙不迭跟在她身后往库房走。 刚到库房门口,就听见里头算盘打得噼啪响。 管事嬷嬷闻声抬头,那双三角眼扫过来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锐利和轻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小姐啊。” 她放下算盘,双手往腰间一叉。 “虽说如今府里暂由你掌家,但也得分地方。别处耍耍威风也就罢了,这库房,你还是别来沾边的好。” 陆昭宁莞尔一笑,好看的眉眼里淬着冷光:“那如果,我偏要来沾边呢?” 第七十八章 贱婢!赏一丈红! “啪!” 掌事嬷嬷重重拨下一颗算盘珠,三角眼勾起,目光阴仄仄地钉在陆昭宁身上。 “二小姐,拎清楚自己的身份。” “陆府暂时由你管着不假,可夫人还在呢,这管家的权柄,迟早要物归原主。。” 掌事嬷嬷高抬着下巴,她长期盘踞在库房院子周围,对陆昭宁的事略有耳闻,但到底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也不会多高看她。 嬷嬷心底冷嗤:就她,还不如那闷葫芦一样的陆霏宁呢! 三月的天,春光和煦。 管家的背却是凉的。 眼看两人剑拔弩张,无形的气焰在院里撞出噼啪火星,他忙不迭躬着腰上前,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嬷嬷,您这话可说差了……” “狗腿子,滚一边去!” 张嬷嬷一声厉喝,管家吓得肩头猛地一颤,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喉结滚了滚,讪讪地退到陆昭宁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嬷嬷不愧是刘引璋手把手调教出来的,一身戾气比府里的护院还盛,是块实打实的硬骨头。 要查库房里的账目,她便是头一个要拔掉的刺。 陆昭宁抬眼,目光落在嬷嬷脸上。 见对方眼周的子女宫饱满,透着异常的光,她心头微动,指尖在袖底无声掐算…… 有了。 嬷嬷身为家生子,女儿一出生便是奴籍,可嬷嬷却偷偷把女儿养在外面,于法理不合。 一条弹幕快速地从眼前划过。 【气死本宫了!一介奴婢而已,怎敢对主子如此放肆,这般越俎代庖,若在宫里,本宫早就赏一丈红了!】 一丈红? 陆昭宁眉心跳了跳。 莫非,是她在电视剧里认识的“故人”? 耐着性子又看了几条飘过去的弹幕,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影后,听本宫的,直接让人抓住她,赏她一丈红,这样的刁奴,必须要严惩!】 【本宫可是宫斗冠军呢,就是凭这手段,把后宫拿捏的死死的!】 就这和某位故人同出一辙的猛冲直撞、喊打喊杀的性子,说宠妃,陆昭宁信。 至于宫斗冠军? 还是算了吧。 陆昭宁暂时关闭弹幕。 管事嬷嬷重新打起了算盘,木珠碰撞的脆响密集如雨点,她头也没抬,语气淡漠:“二小姐,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库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陆昭宁刚要开口,眼前的弹幕忽然疯了似的滚动起来,一行行文字泛着淡淡的金光,是《救赎经》有意推送的内容。 【气煞本宫,这奴才到底在得意什么?陆影后,让本宫暂时附到你旁边的人身上,看本宫怎么撕烂她的嘴!】 【通灵符的价钱本宫清楚,事后赏你阴德便是!】 阴德? 听起来……好像不错。 况且《救赎经》主动推送,想来与名单上某位黑气成员的救赎任务脱不了干系。 但是她旁边…… 陆昭宁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唯见老管家还僵在原地,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就是他!影后快些!本宫的手已经痒得按捺不住了!】 陆昭宁指尖一晃,点在老管家的肩上,他瞳孔骤然失焦。 一缕极淡的阴气顺着他腰眼的位置钻进去。 一息之间,他眼底的谄媚便被几分凌厉的英气取代。 “贱婢!你也配这样说话?”‘管家’半点铺垫没有,零帧起手,扬手要去扇嬷嬷的脸。 陆昭宁在嬷嬷反击前一把拉住了‘他’! 宫斗冠军这么直接的么? “呦,管家,行啊。以前只知道摇尾巴,现在,知道挡在主人面前吠了?” 嬷嬷斜睨着陆昭宁,嘴角的不屑越发地浓了。 她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子断不敢闹事。 “你拦本……我做什么?我这是替你出气啊!”,‘管家’瞪着陆昭宁,习惯性地嘟起嘴,语气里满是不忿,“我这是在替你出气!” 这般娇嗔的神情若是放在美人脸上,定然赏心悦目……可配上老管家沟壑纵横的脸,实在是说不出的怪异。 “你不是想看我打脸她么?简单。” 陆昭宁松开了手,让‘他’站到自己身后。 掌事嬷嬷一巴掌拍在算盘上,木珠震得乱响: “二小姐若是实在无事,不如去街上挑些胭脂水粉,不必在老奴这里浪费功夫。” “嬷嬷说笑了。”陆昭宁抬眸,目光清凌凌的,“我敬重母亲,自然也敬重她身边的人。” 嬷嬷听了这话,脸色稍缓,倒觉得受用了几分。 却听陆昭宁话锋一转,声音不紧不慢: “可这陆府现在由我当家,就算是我此刻把你换了,府里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嬷嬷指尖捏紧:“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 陆昭宁上前一步,裙摆扫过地面的青砖。 “嬷嬷,我来找你,可不止是要库房钥匙的。” 她眼里的笑意深不见底,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嬷嬷被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偏过脸去。 陆昭宁却不肯放过她,挪了一步,确保她能看到自己的眼睛。 对戏啊,眼神是很重要的。 “嬷嬷是家生奴才,”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生的孩子,自然也该是府里的奴籍。可您那宝贝女儿,怎么不在府里当差,反倒是入了良籍,如今……在烟花巷?” 陆昭宁每说一句,嬷嬷的脸色就白一分,握着袖口的手指关节已泛出青白。 “啪嗒” 算盘从桌上滑落,木珠散了一地,撞出细碎而慌乱的声响。 嬷嬷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惶。 陆昭宁转过身时,正撞见‘管家’脸上那副“孺子可教”的得意神情,弯了弯唇角。 “管家,我们走。” “这事,该让肃清司的人来好好查查。” 先前掌事嬷嬷恨不得把她赶出去,此刻见她是真的要走,反倒慌了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二小姐,你等等!” 陆昭宁转过身,食指轻轻按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继而,唇角上扬。 “嬷嬷方才不是还说,让我去街上买些水粉胭脂么?” “只是不知,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您的女儿以后还用不用得到。” 说完,带着‘管家’走了。 抄手游廊,‘管家’在陆昭宁身边叽叽喳喳。 “你好厉害啊!几句话就把那个嬷嬷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你这么有本事,为什么不直接把钥匙抢到手?你背后可是有渊儿,他很厉害的!” 陆昭宁步子一顿,回头看‘他’:“渊儿?” “嗯?怎么了?” “为什么会叫他渊儿?” ‘管家’愣在原地,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对哦,为什么呢?” 但是‘他’一点都不内耗。 “嗐,这不重要,或是本宫觉得,他一个小辈,这么称呼舒服呢?“ “而且而且,本宫真的好磕你们的cp啊!” 第七十九章 世子爷,你是想我了? 潇湘院闹了大事。 那掌事嬷嬷突然冲进去揪住张嬷嬷的领口,口口声声质问,为什么要出卖她,知道她秘密的,只有夫人和张嬷嬷。 陆昭宁第一次用了当家主母的权利,把掌事嬷嬷柳莲给革职了,另外提拔了一个人接替她的位置,钥匙,自然也到手了。 这件事,在陆昭宁的有意推动下,很快不胫而走。 陆府后院,震惊不已,各院议论不休。 “听说了吗?二小姐把掌事嬷嬷也给教训了!” “是啊,连大小姐在掌事嬷嬷面前都不敢有丝毫僭越……” “陆家以后,恐怕是二小姐的了。” “……” 各种议论,层出不穷,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只有一个-- 陆昭宁已然是陆府后院的女主人。 想在陆家有好日子,二小姐,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管家’听得激动不已,跑到梅院,直接钻进了陆昭宁的屋子里。 他兴奋地比划着: “你都不知道他们提到你的表情是怎样的,陆影后,厉害啊!你就只说几句话,不仅立住了威严,还让他们投鼠忌器!” 他像是欣赏了一出好的折子戏,兴奋地拍了拍手。 继而,双臂环胸,很是满意地朝着陆昭宁点头。 “不错,有本宫的几分手段,镇住这小小家宅,根本不在话下!” “要还有下次,就用一丈红!” 这位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娘娘怎么就和一丈红过不去了呢? 大晚上的,要对着管家这张脸看,对陆昭宁而言,是有些折磨的。 “你想看的打脸戏码也没了,可以回去了吧?” ‘管家’一听,嘴角下沉,双手放在桌沿,活像是受了太大的委屈般看着陆昭宁。 “本宫又不少你的阴德,何必这么急着催本宫回去?” 听着话,现在倒是一个很适合打广告的时候。 “既然这么喜欢人间,那就投胎啊,未来有大好的时光可以亲自感受这人间。” 豆大的烛火晃了晃,‘管家’单手托腮,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吟,似是在很认真的思考陆昭宁的话。 “你说得对。”‘他’很认可地点头。 “但我还不能去投胎。” 陆昭宁:“……” “影后,本宫可是皇后,功德很多的,这符咒一天一张,本宫除了今天的,本宫还能买七张!” 陆昭宁委婉地劝:“可你用的是管家的身份,也不好一直跟着我。” ‘管家’眉头拧成了疙瘩。 “唔……是这个理。” “那你给本宫找个女子的身体不就得了?” 说着,‘他’眼底亮起了光。 还很兴奋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青黛吧!” “她受伤了,本宫附身,还能用阴气滋补她的身体呢。” “在阴间时,就有小鬼说,想要演几集青黛,本宫就大发慈悲,替他们感受感受。” 听这位皇后干脆利索地安排完所有事,陆昭宁都怀疑刚才她是不是故意装傻迷惑自己了。 不过…… 又能恢复青黛的身体,同时,也能完成一个救赎任务,还能赚阴德。 一箭三雕。 “好,我明日带你去肃清司,你先回去休息吧。” ‘管家’激动的跳了起来。 “好!那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完,哼着小曲,优哉游哉的离开了。 “历朝历代,真的能有这么天真的皇后吗?”陆昭宁不禁怀疑。 她正要躺下,忽然察觉一道极其浓重的黑气,此时,就在北边。 是谢临渊。 如今,陆昭宁住在陆霏宁的院子里,虽说东厢房和西厢房隔了一些距离,可到底一个院子,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临渊想要半夜再爬自己的窗,自然是不可能的。 她拿起披肩披在身上,提着一盏宫灯,往北院的方向去了。 离开北院太久,陆昭宁都快忘了,这个地方荒芜的模样。 北院没有灯火,今夜的月亮却格外的亮。 谢临渊负手立于庭中,一如那日他寻来北院时的模样。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颀长的身影被月色浸得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疏离。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月光自他肩头淌下,逆着光的五官愈发立体深邃,俊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世子爷大半夜私闯民宅,可不是什么体面事。” 嘴上说着不好,可脚下的步子却不自觉的加快。 她在北院只住过一日,早忘了院中有地面不平。 脚下忽然一空,整个人踉跄着往前扑去。 完了。 陆昭宁猛地闭眼,第一反应是把手中的灯往旁一扔,抬手护住了脸。 忽然,疾风起。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跌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雪松的香味钻入鼻尖,温凉的夜,撩得心弦跳动地极快。 她抬头,撞入谢临渊深邃的眼,迎着月光,清楚地看到了他耳根的红。 空气,寂静了瞬。 谢临渊扶着陆昭宁站稳,手背在身后。 陆昭宁见他这样,忽然起了挑逗的心思。 故意把手背到身后,凑到他跟前,一双眼眨啊眨。 “世子,你大晚上的来,是不是想我了?” 谢临渊呼吸一凝,猝然抬眸,撞见她眸子的狡黠。 他状若无奈,墨玉扇子轻轻落在陆昭宁的额头。 “正经些。” 陆昭宁揉了揉额头。 “要说事,大白天聊多好,这大晚上的,还在这北院,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今夜月色正好。 陆昭宁指着屋顶。 “世子,我们去屋顶上坐吧,还能看看星星!” 这么明媚的夜空,陆昭宁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谢临渊挑眉。 “你能飞上去?” “嗯?世子爷就不能用轻功带我飞上去?” 陆昭宁吊过威亚,想着,谢临渊带自己飞上去的感觉应该差不多。 陆昭宁主动问。 “我要抱着你吗?” 谢临渊轻咳两声,尾音里漫着点说不清的哑意:“不必。” 话音未落,他已侧身靠近。 陆昭宁只觉腰间一紧,隔着衣料也能触到他掌心微凉的温度。 下一秒。 风声便掠过耳边,她下意识攥住他衣袖,鼻尖却撞进一片清冽的松香。 在骤然腾空的失重感里,反倒成了最安稳的依托。 他飞得不算快,衣袂扫过她的发梢,带起细碎的痒。 陆昭宁垂眸,正撞见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陆昭宁想,这和吊威亚,真的不一样。 第八十章 阴间智囊团终于有用了! 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星月铺了满院清辉,近得仿佛抬手就能掬一捧在掌心。 “今天来,是有急事要同你说。” 谢临渊指尖一递,密函便落在陆昭宁掌中。 她展开信纸,一行字跃入眼帘-- 陆思贤已破南齐,不日班师回朝。 南齐坐落大雁之南,本是国力相当的邻邦,早年更以和亲维系着秦晋之好。 怎料先皇晚年行差踏错,一道旨意竟让两国情谊急转直下,不过数年光景,便从互通使节沦为兵戎相向。 而这陆思贤,乃是刘引璋与陆泓的嫡长子,自小便集尽家中光宠,便是骄横惯了的陆依宁,在他面前也得收敛性子。 原主来陆家时,他就已经带兵打仗,故此,他们没有见过一面,陆昭宁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思贤从未有过领兵经验,此番大胜,未免太过蹊跷。”谢临渊的声音在夜风里带了丝冷意。 陆昭宁将密函折好收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的纸缘。 朝堂权谋之事,她并不懂,而陆昭宁秉承一个信条,不懂的事,绝对闭嘴。 “他这一回来,怕是要寻你麻烦。”谢临渊的声音裹着夜风,添了几分凝重。 陆昭宁指尖在瓦上轻轻敲着,漫不经心道:“那也等他回来再说,现在想这些,不就是杞人忧天?” 谢临渊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倒是比谁都看得开。” 他敛了笑意,话锋转沉: “这些天靠着齐鸣那桩事绊着摄政王,可始终没拿到致命证据,怕是牵制不了多久了。” 这个结果,陆昭宁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反正,上次也只是为了恶心他一下。 同时,也给自己争取了时间,发现密道藏着的东西,唯一可惜的是,暂时还没有查到关于邪神的东西。 “该放就放了吧,拖久了,指不定又找什么借口申饬你了。” “嗯。” 谢临渊的应和声里裹着几分沉郁。 陆昭宁侧头望过去-- 月光淌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将那双眼眸里的情绪浸得朦胧,明明是足以让京都贵女倾心的俊朗,此刻却被一层化不开的萧瑟笼罩着。 她轻易就读懂了那份藏在眼底的不甘。 是啊,如何能甘心呢? 陆昭宁想起之前判官的疑惑。 谢临渊,本该有极好的一生,是这京都里,最风光霁月的贵公子,而并非如今这样,人嫌狗厌。 这一切,全是拜摄政王所赐。 陆昭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临渊闻声回头,月光恰好漫过两人肩头,像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我一直相信,邪不胜正。” “何况,你身边还有我这么个‘高人’在,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扳回来。” 谢临渊没接话,只抬手将折扇轻轻敲在她额角,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这小脑瓜子,是真有些糊涂了。”他声音里带了点无奈的笑意。 陆昭宁:“??” 他是不是不相信自己? 陆昭宁不服气,正要争辩几句,却见谢临渊已转过头去,唇角却悄悄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被月色衬得柔和了许多。 此时,眼前被弹幕刷屏了。 【呜呜呜世子方才眼眶都红了!你们听那心跳声,跟擂鼓似的!】 【急死个人!老身活了三百年,没见过这么磨磨蹭蹭的!要不要老身去吹口气,把他俩脑袋凑一块儿?】 【我……我也想要一段甜甜的恋爱,我不行了,我要去投胎!】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已经有很‘恋爱脑’小鬼去投胎了。 ----------------- 陆昭宁回到梅院时,见陆霏宁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前的石桌上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 听见脚步声,陆霏宁才缓缓起身,迎了上来。 “二妹妹这才回来,看来管家之事,果然劳心费神。”她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几分探究。 陆昭宁神色未变,只淡淡应道:“是有些乏了。时候不早,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提着宫灯便要往内屋走,陆霏宁却快步上前。 “你先前问我的那些话,当真不想知道答案了?” 陆昭宁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陆霏宁脸上,神色瞧着有几分诡谲,又藏着说不清的复杂。 “我说过,我不在意。”她看着陆霏宁微微扬起的嘴角,声音平静无波,“你若想说,自管开口便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霏宁脸上的笑意倏地沉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脸色渐渐染上几分紧张。 她原以为陆昭宁总会追问,总会在意,可等来的,只有陆昭宁转身推门的背影,以及那扇“吱呀”一声合上的、再无回应的木门。 夜风更凉了。 春桃连忙取来披风给陆霏宁披上,忍不住低声嘟囔: “二小姐也太过分了,不过是暂管家事,竟这般目中无人!” “小姐,您又何苦……” “闭嘴!”陆霏宁指尖攥得发白,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半晌,才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寒气离去。 屋内,陆昭宁正对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账本发愁。 陆家根基深厚,产业遍布各地,账本攒了厚厚一叠,单靠她一人核对,不知要耗到何年何月。 但好在,她发现了弹幕的用处。 有几只鬼居然是财务! “嘿嘿,我的弹幕宝贝们,今天你们终于是能帮上我大忙了!” 陆昭宁立马分配这些财务鬼帮自己看账本,有只小鬼苦哈哈的哭诉: “呜呜呜,本来活着的时候替人那啥就很惨了,现在为什么还要看账本啊?” “我……我不当财务了,我要去投胎!” 抱怨归抱怨,众鬼还是埋首于账本之中。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有只小鬼发现了不对劲。 【找到了!这里不对劲!】 在陆昭宁看到弹幕的瞬间,有一本账本上萦绕着极重的阴气。 她凑过去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陆家的产业名录里,竟隐晦地记着一处私矿,且标注的矿产类型,是铁矿。 她指尖在那行字上轻轻一点,眸色瞬间沉了下去。 第八十一章 哎呦本宫这暴脾气,赏你一巴掌! 翌日,天刚破晓。 陆昭宁便抱着从密道取出的红坛子,带着那位“管家”一同前往肃清司。 路上,附身在管家体内的娘娘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缥缈的暖意: “本宫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唤作婉瑜。” 说起自己名字时,脸上漾起的欢喜和幸福,看得出,她有过很幸福的一生。 肃清司。 陆昭宁先带着婉瑜去了青黛养伤的房间。 青黛的身子已大好,只是断裂的筋脉仍未彻底愈合。 在傅辛夷看来,青黛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奇迹,其余的恢复只能慢慢来,实在不必强求。 可青黛自己却急得不行。 她怕恢复得太慢,没法守在陆昭宁身边护她周全。 陆昭宁推门进来时,正瞧见青黛扶着床沿,额角沁着层细密的冷汗,脸色白得像张薄纸,正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直身子。 门轴转动的轻响让青黛晃了下神,脚下一软便要栽倒。 陆昭宁快步上前扶住她:“怎么不好好歇着?” 青黛抿紧了唇,眼睫轻颤着垂下去,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奴婢……奴婢想快点好起来。” 陆昭宁扶着她慢慢坐下。 “真想好得快,就该听辛夷的话乖乖养着。方才若真摔了,把伤势弄重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青黛头埋得更低了,声音里满是沮丧:“是奴婢考虑不周。” 她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地抬头看陆昭宁,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心:“小姐,要不然……还是让世子再找个人保护您吧!” 话尾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奴……奴婢怕以后就成个废人了。” 话音刚落,附在管家身上的婉瑜突然叉着腰“跳”了出来,语气里满是着急: “陆影后,快些呀,这糟老头子的身子骨实在难受得紧!” 青黛被这突兀的话打断,一时有些怔忡,望着“管家”的眼神里满是茫然,显然没听懂那声“陆影后”是什么意思。 陆昭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胡思乱想,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目光笃定地落在青黛脸上,“我身边从不需要旁人,有你,就够了。” “青黛,你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青黛被附身的时候,是没有对外界的感知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陆昭宁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魔力,青黛只觉困意如潮水般涌来,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几分。 她顺从地微阖着眼,任由陆昭宁抬手在她眉心画下一个○,又贴上一张微凉的符箓。 那符箓似有奇效,眼皮重得像是坠了铅,不过片刻,她便彻底卸了力,双眼轻闭,身子软软地倒在陆昭宁怀中。 陆昭宁随即抬眼,朝婉瑜的方向轻轻勾了勾手。 附在管家身上的婉瑜会意,一缕极淡的阴气悄然自那躯体中逸出,如轻烟般缠绕上陆昭宁的指尖,又被她小心翼翼地引着,缓缓渡向青黛眉心,与那道符箓相融。 “砰--” 管家倒在地上。 片刻后,青黛缓缓睁开眼,视线第一时间落在陆昭宁脸上。 她微张着唇,眼里瞬间亮起星子般的光:“陆影后,你可真美啊!” 语气里满是纯粹的赞叹,毫无半分嫉妒,目光忍不住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尤其停在某处…… 嘿嘿。 她嘴角渐渐漾开笑意,眼尾也弯成了月牙: “本宫觉得,以后渊儿可有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婉瑜从陆昭宁怀里直起身,欢快地转了个圈。 少女的身体果然比老头子轻盈舒展得多,每动一下都透着说不出的自在。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女声。 “二小姐,世子爷请您过去一趟!” 陆昭宁推开门,来人目光一扫,落在她身后的青黛身上时,顿时惊得睁大了眼: “青黛,你…………你能站起来了?” 再看青黛那满面神采的模样,眉眼间都带着鲜活的亮色,与之前病恹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婉瑜“嘿嘿”笑了两声,眼底藏着几分俏皮的得意。 “是呀是呀,二小姐给我治好的,她可厉害了!” 陆昭宁开口道:“方才送我来的管家不知怎的突然晕了过去,劳烦你找人把他送回去,可好?” 她本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那人连忙后退一步,摆手不迭: “陆二小姐有吩咐尽管说便是,这些东西在下万万承受不起!”语气里满是恭敬,不敢有半分逾矩。 陆昭宁没再多言,带着婉瑜出现在内堂。 此时,青木还在向谢临渊禀告事情:“世子,属下查到了,陆家先前在云城……” 听到脚步声,他下意识住了口,抬眼瞧见陆昭宁时,眉头瞬间拧紧,神情愈发警觉。 谢临渊头也未抬:“继续说。” 青木抿了抿唇,迟疑着提醒:“世子,二小姐在此……” “我知道。” 青木心头一震,指尖猛地攥紧。 要知道,便是肃清司的核心侍卫,也未必有资格旁听这些秘辛。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进谏: “世子,此事关系重大,且她终究是陆家人……” “哎呦本宫这暴脾气!” 不等青木说完,婉瑜已炸了毛。 她在阴间时就瞧不惯这小子处处针对陆昭宁,真不知道吃了什么枪药,偏偏跟她过不去! 陆影后不屑和她一般见识,自己这个暴脾气可不忍! 婉瑜身形一晃,已冲到青木面前,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会不会说话?”她杏眼圆瞪,“懂不懂什么叫奴才得听主子的话?” 手还扬在半空,她又冷笑一声:“以后影后就是你们世子夫人了,你也敢这般放肆?”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力,连陆昭宁都惊得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八十二章 娘娘,您是真不顾我死活啊! 青木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整个人都被那记清脆的耳光打懵了,耳边嗡嗡作响,半天没回过神来。 婉瑜却像是不解气,一手叉着腰,柳眉倒竖地瞪着他,声音里满是怒火: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这么跟陆二小姐说话?” “若不是陆二小姐几次三番出手相助,你们家世子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她往前逼近一步,语气更凶了:“我看你是根本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没让你把二小姐当菩萨似的供着就不错了,你竟敢用那种态度对她?” 说着便扬声喊道:“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拖下去,赏他……唔!”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陆昭宁已反应过来,飞快伸手捂住她的嘴,顺势将人往后拽了两步,声音压得极低: “你现在是青黛,青木可是你的顶头上司,这么跟他说话,是不想在这儿待了?” 婉瑜依旧气鼓鼓地嘟着嘴,眼底的火气却消了些。 青木在谢临渊面前挨了这么一巴掌,对方还是个刚通过考核的青衣卫。 此刻半边脸又热又麻,连带着脖子都涨成了猪肝色,手在身侧攥得死紧。 “青木,继续说。”谢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那股翻涌的羞恼压下去几分。 青木抿了抿唇,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青黛”正扒着一边眼皮,冲他做了个鬼脸,舌尖还俏皮地探了探。 果然……这陆二小姐不是什么善类! 青木脸色更沉,强行按捺住胸腔里的火气,朝着谢临渊拱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是,世子。” “世子,属下查到二十年前,陆泓一家还在云城……” “云城?”这不就是陆昭宁在账本上看到的,陆家铁矿所在的地方么? 突然被打断,青木脸上的不耐更甚,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禀报: “二十年前,陆泓与刘引璋新婚不久,刘引璋便出钱为陆泓买官,而那道任命,是摄政王亲自批下的。” “起初,他只是在云城做县令。先皇病逝后,陆泓一路升迁至京城,此后便一直担任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 这,就是陆家和摄政王的关联。 可仅仅是一处铁矿、买了个官职、占着个肥差……陆泓还能有这么多钱? 陆昭宁不信。 事情没这么简单,背后一定还有隐情。 “二十年前,摄政王和刘引璋是怎么搭上关系的?”她追问。 青木沉默片刻,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沉声道:“时间隔得太久,这一点,目前暂无从查证。” 无从查证? 谢临渊从高堂上缓步走下,目光沉沉:“摄政王的行踪向来有专人记录,他当年若去过云城,必然留有记载。” “按理说是这样,”青木接话,语气添了几分困惑,“可不知为何,那段行程的记录偏偏被抹去了。”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属下发现一处疑点,摄政王从云城回来后没多久,先皇与先皇后就先后病重。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陆昭宁仔细地记录着青木所说的信息,一旁的婉瑜点了点头,很是笃定的开口:“没错,你说的对,就是他搞的鬼!” “那个坏东西,原先走的时候还满口说着要一心效忠皇上,结果一回来……诶,回来怎么了来着?” 她正说着,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抬眼一看,只见众人都齐刷刷地望着自己,顿时卡了壳,一脸茫然。 “等等,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陆昭宁暗自沉了口气,呼吸都重了几分-- 她是真没料到,这位皇后竟是个嘴上完全没把门的。 谢临渊何等敏锐,瞬间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光在婉瑜脸上稍作停留。 随即转向青木,沉声吩咐:“青木,你先下去准备,片刻之后,随我去一趟摄政王府。” 已经过了七日,今日,该从摄政王府撤走人手了。 “是。”青木领命退下。 待他走后,谢临渊转头看向陆昭宁,目光锐利如鹰:“怎么回事?” 他何等敏锐,早已察觉到“青黛”的不对劲,而这不对劲,显然与陆昭宁脱不了干系。 陆昭宁干笑两声,指尖微微发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可编造说辞又怕被他看穿…… 她正绞尽脑汁地盘算着,婉瑜却忽然看向谢临渊,脸上堆起笑眯眯的神情,竟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陆昭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 “小渊儿长这么大了啊。” 陆昭宁:“?!” 谢临渊定定凝着“青黛”的眼睛,那亲昵的举动和陌生的称呼,让他心头猛地一沉,声音都透着紧绷:“你是谁?” 婉瑜眨了眨眼,拖长了语调“唔”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懵懂: “本宫当鬼太久,好多事都记不清了。” “本宫叫婉瑜,你应该是认得的。” 她就这么水灵灵的,不顾陆昭宁死活地把自己的身份给爆出来了。 陆昭宁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手脚都有些发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完了,这下彻底被她坑惨了! 这已经不是自己能不能圆回来的问题了,她已经认清了一个真相: 她控制不住婉瑜! “陆昭宁。” 谢临渊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她猛地抬头望过去,从他瞳孔的倒影里,清晰地看到自己此刻惨白的脸色。 “你听我……” “她是皇上的生母,”谢临渊忽然开口,“是不是也像我哥一样,遭了摄政王的迫害,才被封印在什么地方?” 他伸手指向陆昭宁藏在身后的红坛子,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难道……跟这个有关?” 陆昭宁到抽一口冷气。 他就这么轻易的自己把自己给哄好了? 她连忙用力点头,顺着话头往下接:“没错!她就是暂时被封印的灵魂。” “正好青黛的身子需要养伤,就先让她借住一阵子!” 陆昭宁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忍不住感叹:会自己脑补的人,真是太省事了! 第八十三章 王爷,陆昭宁不能留 谢临渊对婉瑜在青黛身上接受得很自然。 陆昭宁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悄悄松了口气。 这时,青木已清点好人马,上前禀报:“世子,都已准备妥当。” 谢临渊转头看向陆昭宁,眉梢微挑:“要一起去么?”他顿了顿,语气带了几分戏谑,“带你去看戏。” 有热闹可看,哪有错过的道理?陆昭宁立刻应道:“好啊!” “本宫也要去!”婉瑜雀跃地把手举得老高。 陆昭宁却连忙按住她的手,头摇得像拨浪鼓。 带这位祖宗去摄政王府?她可没这个胆子。 一来,谁知道婉瑜会不会又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到时候根本兜不住; 二来,那位常伴摄政王左右的黑袍人高深莫测,保不齐能看出青黛身体里的猫腻。 “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陆昭宁低声劝道,硬是把她举着的手按了下去。 婉瑜立刻嘟起嘴,满脸不悦:“为什么呀?影后,本宫也想跟着去看戏嘛。” 哄她,陆昭宁已经总结出经验了。 她眯起眼,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 “你不是最爱琢磨宅斗的戏码吗?” “正好,你在这儿好好想想,我回陆家后下一步该怎么布局,等我回来,还得靠你帮忙立威呢!” 果然,这话一出,婉瑜眼里的情绪瞬间被一抹坚定取代。 她重重一点头,拍着胸脯保证: “你说得对!本宫定要帮你在陆家站稳脚跟,绝不能再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欺负到你头上!” 陆昭宁还是不放心,特意嘱咐宋寒和傅辛夷多照看着些,这才松了口气,转身与谢临渊一同往摄政王府的方向去了。 路上,陆昭宁神经绷得紧紧的,时刻准备着应对谢临渊可能抛出的任何问题。 刚才婉瑜身份暴露那一出太过惊险,她总觉得他会追问些什么。 可一路行来,谢临渊却始终沉默着,侧脸线条冷硬,目光落在前方。 到了摄政王府门口,谢临渊抬手亮出肃清司的令牌。 守在门侧的白鹤见状,立刻会意,转身快步进去,不多时便将所有驻守王府的侍卫都召集了出来,整齐列队候在门前。 “齐鸣一案已查明,确与王爷无关,肃清司的人可以撤了。”谢临渊道。 “是!”众侍卫齐声应道。 “谢世子,一句‘无关’,这事就这么了了?” 府门内传来一声沉冷的质问,摄政王缓步走出,玄色蟒袍曳地,身后紧跟着那个身形佝偻的黑袍人,阴影几乎将半张脸都吞没。 谢临渊抬眼看向他,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若不然,王爷难道还盼着本世子查出些别的不成?”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一个含笑带刺,一个深不见底。 “谢世子,皇上给你特权,不是让你拿来胡闹的。” “通过这件事,本王也看清了,皇上年纪尚小,处事难免考虑不周。他先前做的那些决定,是该好好掂量掂量合不合适了。” 言下之意,他要借着这个话头,发难。 谢临渊挑眉,轻嗤一声:“哦?” “王爷这话说的,倒与我英雄所见略同。” 他话锋一转,语气轻飘飘的,却说得字字带刃:“就好比,皇上把朝堂大小事都得先问过王爷的意思,才能定夺推行与否--这事儿,我也觉得不妥得很。” 如此关乎国本的大事,竟被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周围的侍卫和随从听得心头剧震,齐刷刷地跪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摄政王眯起眼,眸底寒光乍现。 这回合,竟是半分便宜也没占到。 谢临渊不再看他,转身扬声道:“走。” 一行人马即刻启程离开。 等人走远后,摄政王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转头问向身旁的黑袍人,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都过去这么久了,他的命格怎么还这么强,嗯?” 黑袍人躬身垂首,声音嘶哑如破锣:“王爷,按理来说,清庄一事本就是他的死局。” “谢临渊已取三枚碧玺,接连吸纳了三个黑煞之境的戾气,清庄又有百名孩童献祭,那日本应是邪神降世、取他性命之时。”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只是,他身边似有能人相助,硬生生替他挡下了这灭顶之灾。” “能人?”摄政王侧目睨着他,唇角勾起一抹阴仄仄的笑,“你不是说过,这世上无人能比你更强么?” 黑袍人依旧躬身,语气不卑不亢:“是卑职疏忽了。” “世子身边确有一名玄士,名叫宋寒,师从玄清观,能力尚算可观,却绝非卑职对手。” “下一枚碧玺现世时,卑职定能将宋寒献祭,到时,四枚煞气之境的力量涌出,谢临渊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另有一人,恐怕需要王爷亲自出手了。” 摄政王眼神一凛,周遭的侍卫见状,识趣地尽数退下。 府门前只剩他们二人,他才沉声追问:“是谁?” “陆二小姐,陆昭宁。”黑袍人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一个女子?”摄政王眉梢轻挑,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 黑袍人却道:“此人本已寿元将尽,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意外活了下来,这般变数,不得不防。” “我们需得将这变数,收为己用才好。” 摄政王对陆昭宁显然极为不屑,闻言冷哼一声,语气狂妄: “我看你是糊涂了,竟会被一个乡野女子唬住。” 他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阴狠:“不过,谢临渊对她似乎有意,本王倒乐意看看,这对心生爱慕之人,最终如何不得善终。” “说吧,要如何做?” 黑袍人指尖泛起一缕紫黑雾气,轻轻点在摄政王的掌心,声音压得极低: “王爷,您身上的龙气,也该进补了。” 第八十四章 真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京都的天,说变就变。 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下一秒,天边的云黑压压地翻涌过来,风卷着尘土掠过青石板路,带着股说不清的寒意。 陆昭宁心头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立马掐诀算卦,试图从紊乱的气流中窥得一丝端倪,可卦象乱成一团,无论怎么推演,都只有一片混沌。 这种全然的未知,比任何清晰的凶兆都更让人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惶惑压下去。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陆昭宁,还没怕过什么。 肃清司里,难得传出一阵清脆的吟笑声。 婉瑜在前头跑,宋寒和傅辛夷两个人在后面追。 “青黛,你、你慢些……”宋寒率先撑不住,双手死死按着膝盖,额角渗出薄汗,说话都带着喘,“这地方哪是放风筝的地儿……” 可被唤作青黛的婉瑜却像不知累似的,手里紧紧攥着风筝线,脚步轻快。 她回头望了眼,脸上漾着明亮的笑,声音里裹着风传过来: “起风了呀!你看这风多稳,可适合放风筝了!” 婉瑜拽着风筝线往前跑,一个没注意,撞到了陆昭宁的怀里。 陆昭宁被撞得向后趔趄了两步,谢临渊下意识伸出手,极快地揽住了她的腰。 在她站稳的刹那,那只手便迅速收回,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软。 这一幕,正好落入婉瑜的眼里,她笑得花枝乱颤。 “渊儿很少对女孩子家这么上心呢!” 婉瑜操控着青黛的身子,再一次做了很大胆的事-- 踮起脚尖,摸了摸谢临渊的额头。 陆昭宁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可后头追上来的宋寒和傅辛夷,却彻底看傻了眼。 俩人僵在原地,下巴都快惊掉了。 宋寒悄悄咽了口唾沫,他侧头看向傅辛夷,第一次对对方的医术生出了怀疑。 他抬手在自己太阳穴附近画了个圈,压低声音问: “辛夷,你确定青黛她……” “这里真的没问题?” 宋寒没看出青黛身上的关窍,只觉得眼前的“青黛”举止乖张,实在反常得厉害。 陆昭宁见状,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一本正经地胡诌: “青黛眼下还在恢复期,偶有一些不太正常的举动也属寻常,你们不必大惊小怪。” 说着,她又转回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对谢临渊低声道: “先皇后娘娘借青黛之身附身,最多不过七日。这事牵连甚广,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其实,是陆昭宁心虚。 宋寒是玄门中人,要是他知道婉瑜暂时附身在青黛身上,免不了要刨根问底一番。 要是连带着问出更多…… 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陆昭宁赶紧从婉瑜手里接过风筝线,语气放得格外柔和,像哄着不懂事的孩子: “你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风筝先不放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婉瑜脸上明显还带着没玩够的怅然,但一听要回陆府,想起府里那些等着她瞧的“宅斗戏码”,眼睛瞬间亮了。 她兴致勃勃地点头: “好呀!那这风筝得带上,它不大,随身就能拿。” 如今她顶着青黛那副清秀模样,用这般娇俏的语气说话,倒比府里管家的脸看起来舒服得多。 陆昭宁见她应了,也松了口气,顺势帮她把风筝线收了收 “陆二小姐。”谢临渊忽然开口。 “嗯?” “既然先皇后与家兄情况相似,是否需要设法超度,助她投胎转世?” 一听“投胎”二字,婉瑜的态度瞬间变得极为抗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本宫不要投胎!” “本宫好不容易耗了自己的阴德,跟那玉公子做了交易才出来的,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玉知? 陆昭宁听到这个名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胃里竟莫名泛起一阵熟悉的抽痛。 “他和你做了什么交易?”几乎是同时,陆昭宁与谢临渊的视线一同落在婉瑜身上,带着探究。 婉瑜被这两道目光看得一缩,下意识咬了咬手指,眼神有些闪躲:“我……不记得了。” 婉瑜挠了挠头。 “你看,这当鬼的,日子久了总会慢慢忘了人世间的事,这不稀奇,很正常嘛!” 她倒是显得很乐观。 谢临渊眸色沉了沉,看这情形,显然是问不出更多了。 他略一沉吟,换了个话题,看向婉瑜的目光多了几分郑重: “皇……太后,您此次现身,是担心皇上吗?” 婉瑜生前是皇后,如今早已被追封为太后。 听到这话,婉瑜的瞳孔明显闪了闪,脸上的轻松褪去,神情有了一瞬的恍惚与复杂。 “我……很想他。” 她低声说着,忽然痛苦地抱住了头。 “死脑袋,倒是快想啊!来这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的?” 想不出头绪,她竟抬手要往自己头上敲! 陆昭宁眼疾手快地伸手握住她的拳头,指尖凝聚起微弱的气,施展出祝由术,轻声安抚: “别着急,慢慢想。” “实在不行,找个机会带你见见他吧。” 陆昭宁心里隐隐有个念头:《救赎经》上的任务,多半与当今皇上脱不了干系。 只是皇上身负龙气庇佑,寻常手段根本无从窥探。 天色比刚才更沉了,墨色的云团压得极低,风里裹着湿冷的潮气。 陆昭宁把婉瑜那只风筝仔细收好,谁知婉瑜却固执地抢过去,非要背在身上,像揣着个宝贝。 她转向谢临渊:“世子,肃清司这边安全,那红坛子暂且先放在这儿。” “我先带她回去了。” 谢临渊颔首应下,目光落在婉瑜身上: “有劳陆二小姐费心照看。” 婉瑜却突然嘿嘿笑起来,冲谢临渊挤眉弄眼:“渊儿不用担心本宫的,影后人可好了~不止你喜欢,我们也喜欢哦~!” “影后……你们?”谢临渊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词,眉头微蹙,抬眼看向陆昭宁。 陆昭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心被婉瑜那句“影后”揪得发紧,竟一时没细想“不止你喜欢”这话里的深意。 她真恨自己没什么符咒是能让婉瑜这张嘴闭上的。 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找补。 “哈哈哈,可能……她做了一段时间的鬼,被一些不三不四的小鬼教坏了吧。” 婉瑜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歪头:“影后,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明明……唔!” 陆昭宁捂住了她的嘴,拿起掉在地上的风筝,几乎是拖着婉瑜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对谢临渊道: “世子,那啥,我们就先回去了!” 第八十五章 咦~大把年纪写情诗,肉麻! 陆昭宁带着青黛回府时,陆泓正背着一个包袱,偷偷摸摸地往外探。 “老爷,您这是要去哪儿?”门房多嘴问了句。 陆泓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一哆嗦,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了,狠狠瞪了门房一眼。 “我去哪要你管?我的去处,难道还得一一向你报备不成?”他梗着脖子,气呼呼地直起身,手忙脚乱地正了正有些歪斜的发冠。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叮嘱,“记好了,我出门的事,万万不能让二小姐知道。放心,我晚上就回来了。” 陆泓下意识攥紧了包袱,脸上还漾着几分如沐春风的笑意,脚步轻快地往前挪着,嘴里低声念叨着:“烟儿肯定等急了,为夫这就来陪你!” 他正兴冲冲地往前迈了一大步,一只风筝却猛地横在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陆泓心头的雀跃顿时被搅散,烦躁地一挥手,没好气地啐道:“什么破烂玩意儿!” 一个碍事的风筝后面,是很恐怖的一张脸。 “这天都阴得要下雨了,爹爹,您这是打算往哪儿去呀?” 陆泓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背上的包袱也跟着滑落,“哗啦”一下散了满地东西。 “诶?这是什么?” 婉瑜眨了眨眼,弯腰捡起脚边一张被风吹落的信纸,凑到眼前轻声念了起来。 “卿卿吾爱……” 仅仅是开头这四个字,就让她浑身一激灵,起了层鸡皮疙瘩。 “肉麻死了,真是个老不正经的!”她皱着鼻子,把信纸往地上一丢。 被个婢女指着鼻子数落,陆泓本就窝火。 可抬眼撞见陆昭宁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头的火气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灭了下去。 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假笑: “我,我就是闲得无聊,写着玩的。” 陆昭宁没接话,随手从散落的纸片里捡起一张,两指轻轻夹着,慢悠悠地晃了晃。 “哦?”她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那这信里反复提及的‘柳寒烟’,也是你‘玩’出来的?” 陆泓瞬间炸毛,梗着脖子就要争辩,可对上陆昭宁那双清明锐利的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能蔫蔫地嘟囔: “才,才不是……” 陆昭宁脸上的笑意彻底敛去,转头朝身后的门房吩咐道: “把老爷送回院子歇着,这几日看好了,别让他再乱跑。” “陆昭宁,你欺人太甚!” 陆泓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噌”地从地上蹿起来,指着她的鼻子怒斥。 “我是你爹!还是朝廷命官!你居然敢限制我的自由?!反了你了!” 陆昭宁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 转向门房:“送老爷回院后,再替他去趟户部请个假,就说身体不适,需静养些时日。” 反正陆泓这从五品的官本就没什么要紧差事。 他最大的用处,无非是谢临渊手头紧时,过来找他“讨些”。 一旁的婉瑜再次被陆昭宁这雷厉风行的魄力折服,忍不住赞道: “影后,你可真厉害!就这气势,将来就算做了国公府夫人也绰绰有余,等您嫁给渊儿,定能再得个诰命在身!” 陆昭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 “谁说我要嫁给谢临渊?”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以后别再叫我‘影后’了,就叫我陆二小姐便好。” 陆二小姐合适,她也受不起一朝追封太后一口一个小姐的喊着。 婉瑜却不依不饶,仰着脸道:“可渊儿他喜欢你啊!” 陆昭宁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轻轻烫了一下,微微发紧。 她蹙了蹙眉,语气淡了几分:“别乱说。” 婉瑜本想反驳,可对上陆昭宁那双沉下来的眸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才没有胡说呢……” 到了梅院,陆昭宁先将婉瑜的风筝仔细收好,又让她在交背椅上坐下,用《救赎经》仔细观察, 陆昭宁总觉得婉瑜有些奇怪。 一朝皇后即便备受宠爱,可天真到这般地步,实在有些天方夜谭。 尤其想到在肃清司时,青木提过的那桩旧事: 二十年前摄政王前往云城的经历被人刻意抹去,回来后,皇上与皇后便接连生了场大病…… 说不定那时,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就已潜伏在摄政王身边,同他共谋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陆二小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婉瑜晃着腿,疑惑地看着她。 “你当真一点不记得生前的事了?” “本宫当然记得!”婉瑜立刻扬声反驳。 下一秒又垮了脸。 “……就是记不太清而已。” 陆昭宁:“……” 她摩挲着下巴,低声思忖:“到底是成了鬼会丢失记忆,还是……你的记忆被人刻意抹去了呢?” 她翻遍《救赎经》,暂时没找到能用的线索。 转头求助弹幕,里面的说法也是五花八门,没个定论。 婉瑜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伸出双手轻轻贴在陆昭宁的脸颊上,软声道: “哎呀,别愁眉苦脸的嘛。” “我记不清也没关系呀,我知道自己该来这儿、该找你,不就够了吗?” “叩叩--”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陆昭宁到了嘴边的问话。 “二妹妹,我们聊聊吧。”门外传来陆霏宁的声音。 陆昭宁心头微动:她这是……终于沉不住气了? 演了这么多年戏,各色角色的心思她都摸得透彻。 她早料到,陆霏宁藏着的秘密定然捂不了太久。 因为她无法解决,更无法抗衡。 “太晚了,”陆昭宁隔着门板应道,声音平静无波,“早些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 但凡不是第一时间便说出口的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仅是开口的态度,连说什么、怎么说,恐怕都在心里盘桓了许久。 陆昭宁偏要让她再等一等。 第八十六章 可以用脑子的事为什么要靠算? 管家权刚交到陆昭宁手上,陆府上下的吃穿用度都需要她过目打理。 摊开账簿,上面的字比她鬓边垂落的发丝还要细,陆昭宁只扫了几行,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翻了几页,望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敬畏心油然而生。 “刘引璋能将这么大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在不容易。” 婉瑜正坐在对面的梨花木椅上,手里缠着风筝线轴,闻言随口接了句:“单听‘引璋’这名字,就知她日子未必过得舒心。” 陆昭宁翻书的手一顿。 “为什么这么说?” “引璋、引璋,顾名思义,便是盼着能引来个男孩。” “名字这东西,是要追随人一辈子的,若打从一开始,这名字里就藏着对另一个人的期待,那她这一生,在本宫看来实在可悲。”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陆昭宁反应过来。 “是啊!” 九年义务教育白上了! 一开始,刘引璋并不知道陆霏宁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但对她的态度,就像是在看一个工具。 后来,她得了个儿子,再后来,又添了个小女儿。 她疼爱儿子,也喜欢最小的那个女儿,最厌烦的,唯有最开始,不被期望的陆霏宁…… 陆霏宁,雨非宁,永远潮湿,不得安宁。 单是这名字里藏着的意味,便足以窥见她对这个大女儿有多大的恨意! 有如此扭曲的心思,多半是原生家庭埋下的根。 说不定,刘引璋口中的秘密,就和她自己的娘家脱不了干系? 陆昭宁算不出陆霏宁的运势,这便意味着,对方与自己有着血亲关联。 要么,是陆泓的私生子。 要么,便是刘引璋娘家的孩子! 陆昭宁更偏向后者。 念头闪过,她当即摸出从谢临渊那里薅来的最后一点黑气,凝神画了张传音符。 “谢临渊,帮我查一查刘引璋的娘家,越详细越好!” 陆昭宁收不到对方的回复,却笃定谢临渊定会照办,且必定是用最快的速度。 门外忽然传来“叩叩”的轻响。 “二妹妹,聊聊吧。” 是陆霏宁。 她沉不住气了。 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 这一次,陆昭宁自然不会再拒绝。 两人相对坐在梅院的石桌旁。 已是三月,外头早已春暖花开,可这梅院里却依旧一派萧索,连风里都透着森森寒意,与满府的暖意格格不入。 陆霏宁亲手沏了壶茶,又将一碟刚做好的蜜枣糕推到陆昭宁面前: “二妹妹,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我不太喜欢吃甜的。”陆昭宁直接拒绝了。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做些表面功夫,可如今,连这点敷衍的心思都没了。 陆霏宁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指节微微泛白。 她垂下眼睫,声音轻了几分:“是我疏忽了。” 陆昭宁一手端着茶杯,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着:“映红去潇湘院,是你授意的吧。” 陆霏宁猛地抬眼,眼底飞快掠过一抹错愕。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陆昭宁捻着杯沿的手上,喉头动了动,才挤出一句:“你……算出来的?” 陆昭宁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她紧绷的神情,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能用脑子想到的,为什么要算?” 她放下手,目光沉静地平视着陆霏宁,一字一句清晰有力: “映红不会平白无故得去潇湘院去,除了你授意,再无别的可能。” “母亲大概是被我气狠了,想用一些极端的办法来报复,她大概,是想借你的手来杀我。” “你早就发觉了母亲的用意,才故意用冰水沐浴逼自己发热,再支使映红过去。” “你笃定映红不会把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即便说了,府里也没人会当真放在心上。” “你不想忤逆母亲,同时,也不愿意服从。” 三月的天,明明太阳就挂在头上,陆霏宁却冷得发抖。 陆昭宁的目光始终牢牢锁着她,不闪不避,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终于,陆霏宁的防线击溃了。 “是,你说对了。”陆霏宁的呼吸陡然发紧,“我从记事起,每逢初一十五,总能听到些奇怪的声响。” “那些声音说,要把我拿去献祭。” “还说,我是个灾星,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想起那些梦魇,她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眼眶瞬间涨得通红,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攥住陆昭宁的手。 “二妹妹,母亲她……她供奉了个极其恐怖的东西,她是真的想杀掉我!” 话音未落,两行清泪已顺着眼角滚落,砸在两人相握的手背上。 “二妹妹,我知道自己打出生起,对陆家而言就只是个联姻的工具,这样的宿命我早就认了。可我不想被献祭,我更不想死啊……” 她仰着脸,泪眼婆娑地望着陆昭宁,声音里满是哀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陆昭宁眉头微不可察地拧起。 陆霏宁每说一句,她头顶上便有红色的弹幕突突跳动,那红色越来越深,几乎要凝成血色,字句也愈发急切--! 【她说的,有假话!】 【是假话!】 【不要信!!】 隔着弹幕,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要急切地冲出来一样。 “二姐姐!~” 院外传来陆依宁娇俏的声音,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她人已小跑着闯了进来。 瞧见二人正坐在树下石凳上,陆依宁毫不客气地挤到陆昭宁身边,脑袋亲昵地往她肩头一靠,晃着胳膊撒娇: “二姐姐,这几日天气多好呀,咱们去放纸鸢好不好?” 话头被陡然打断,陆霏宁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底却飞快掠过一抹阴郁,只是转瞬便隐了下去。 不等陆昭宁回应,院外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管家慌里慌张地冲了进来,脸色发白,声音都带着颤: “二小姐,不、不好了!” 管家跑得太急,脚下滑了一下,险些没稳住身子,忙伸手撑在旁边的石桌上。 “门、门外……有人寻死!”他话说得颠三倒四,喉结滚了滚才挤出后半句,“还、还嚷嚷着……说您……” 话音卡在嗓子眼,他偷瞄了陆昭宁一眼,才咬着牙迸出那几个字: “说您是妖女啊!” 第八十七章 妖女现,大燕亡 陆府朱漆大门外,青石板路上积着层薄灰。 一布衣男子正伏在一具尸体旁嚎啕大哭。 不过片刻,周遭就围拢了十数个路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漫开。 “这是咋了?青天白日的在陆府门口哭丧?” “呦,这是……卖身葬父?” 忽然,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往前凑了两步,眯眼盯着尸体的胳膊,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陡然拔高: “你们看!他胳膊上那红点!是瘟疫!是前阵子闹的那种瘟疫啊!” 众人大惊失色,连忙退避三舍,捂住了口鼻! “怎么可能?前几个月官府不是说已经控制住了吗?怎么又冒出来了?” “哪是普通瘟疫,这分明是天花!你看那红点,密密麻麻的,沾上就没命啊!” “快离远点!别被过了气!” “…………” 杂乱的惊呼声里,地上男子的哭声愈发凄厉。 管家领着陆昭宁一行人刚跨出府门,那伏在地上的布衣男子便猛地抬起头。 他脸上泪痕未干,目光如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射向陆昭宁。 “妖女!都是你!”他嗓音撕裂,带着哭腔的嘶吼里满是怨毒。 男子踉跄着站起身,手指向陆昭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你害死了我爹!” 陆依宁护在陆昭宁跟前,第一个暴了脾气。 “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依宁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挡在陆昭宁身前,柳眉倒竖,率先沉下脸来。 “我二姐姐一直在府中,何曾见过你父亲?” “再者说,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犯得着害你父亲吗?” 周围本就没散去的人群里,也响起了窃窃私语: “我刚才瞧着,他爹像是走着走着突然就倒了,然后就没气了……该不会是自己染了什么怪病,想故意赖上陆家吧?” “谁说不是呢,说不定是看陆家富贵,想趁机讹一笔钱!” “我可听说了,这陆家二小姐心善得很,养济院现在都还在说陆二小姐的义举呢!” 议论声渐渐清晰,大多是向着陆昭宁的,布衣男子的指控,在众人眼中反倒添了几分可疑。 陆依宁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称赞,脸上立刻漾起骄傲的笑意,亲昵地揽住陆昭宁的胳膊,语气笃定: “二姐姐别怕,你看,这世道还是明事理的人多!” 可那些偏向她的议论,丝毫没能让陆昭宁紧绷的心弦松弛半分。 她快速推演掐算,可推演的过程中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这便意味着,这件事,不会是单纯的有人来碰瓷这么简单。 男子缓缓站直身体,用袖口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渍,目光重新锁定陆昭宁: “妖女!这瘟疫,分明就是因你而起!” 他猛地撸起自己的粗布袖子,露出的胳膊上的细密红点,引得四周尖叫连连。 “诸位,你们相信我!” “我是山上的猎户,打猎时遇到了一个高人,他说,京城来了一个妖女,她将会给人们带来不幸!” ““先是搅得家宅不宁,再惹得天怒人怨,降下天罚!” 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那扇朱漆大门,嘶吼道:“我今日便以死明志,证明我说的句句属实!” “妖女现,大雁亡!” 最后六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掷出! 下一秒, 那猎户竟真的拼尽全身力气,朝着陆府的门柱狠狠撞了过去! 有《救赎经》的加持,那猎户冲向门柱的动作在陆昭宁眼中如同慢放。 她极快地从袖中摸出一张明黄符纸,在对方距门板不过寸许的刹那,扬手将定身符狠狠拍在他后背。 猎户的身形猛地僵住,双腿仍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却再难挪动分毫。 霎时,天空骤然变色。 黑压压的云像是深渊巨兽翻涌而来。 这已是这几日数不清的第几回异相了! 先前众人还能勉强用“天有不测风云”来搪塞,此刻望着这遮天蔽日的景象,心底只剩对“旦夕祸福”的惶恐。 “哗啦啦----” 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水花。 陆昭宁抬眼望去,瞳孔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那雨水中,竟隐隐裹挟着丝丝缕缕紫黑色的气! 是摄政王! “快!找地方躲雨!” 来不及了。 雨水骤然落下,噼里啪啦打在人身上。 起初众人只当是寻常暴雨,并未在意,可转瞬之间,就有人“扑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 “啊--!他身上的是……是天花!”有人看清倒地者的皮肤,发出凄厉的尖叫。 “真的是瘟疫!这雨有问题!” “妖女啊!果然是这妖女引来的灾祸!” 人群瞬间作鸟兽散,推搡着、哭喊着四散奔逃,场面乱作一团。 越来越多的人在雨中倒下,陆依宁吓得浑身一哆嗦,攥着陆昭宁的衣袖:“二姐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看一滴雨水就要落在陆依宁肩头,陆昭宁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护住,不让半滴雨水沾到她身上。 不远处,站在门廊干燥处的陆霏宁,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地攥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 “乖,听话,找地方躲雨!” 陆昭宁一边安抚着陆依宁,一边看向周围不断倒下的人。 那些人刚触到雨水,便瞬间没了气息。 她想救,却又无能为力。 地面上,那些紫黑色的邪气随着死者增多愈发浓重,正缓缓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陆昭宁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这时,判官通过弹幕告诉陆昭宁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影后,不对劲!刚死的这些人阳寿都还没尽,他们的魂魄……根本没往地府去啊!】 没到地府,那便是像谢临白一样,为摄政王盗走所用! 突然间,《救赎经》毫无挣扎地急速运行,经文之上,一个名字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第一次,盖过了谢临渊-- 萧司珩…… 婉瑜似有所感,捂着心口,整个人焦躁不安,她拉着陆昭宁的手。 “二小姐,本宫的心……好慌。” “皇儿,皇儿他……” “青黛!”陆昭宁厉声打断她,稳住她的身形,“别慌!” 她回头看了眼陆家两姐妹,冲门房沉声道: “立刻护送两位小姐回内院,记住,一定要谨慎,别碰到雨水!” 说完,她仍不放心,指尖凝起微光,不动声色地在陆依宁、陆霏宁和几个门房身上各画了一个“○”。 做完这一切,她才双手扶住婉瑜的肩膀,语气果决: “跟我走,去肃清司找谢临渊,见皇上!” 第八十八章 我有心,却只能量力而行 陆昭宁撑开油纸伞,伞面稳稳罩住婉瑜,把雨挡得密不透风,《救赎经》飞快运转,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层淡淡地保护罩。 街上的人群很快也反应过来雨水不对劲,路边小摊上的油纸伞瞬间成了抢手货,几个壮汉率先推倒货摊,抓起伞就往巷子里钻。 “强盗!你们这群强盗!” 摊主是个瘸腿老汉,拄着竹杖踉跄着去拽最前面那人的衣角。 可他刚追出两步,豆大的雨点便砸在颈后,老汉猛地跪倒在积水中,再没了声息。 伞骨散了一地,混着他刚喊出的半句话,被越来越急的雨势吞没。 婉瑜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只风筝,指节泛白,连带着风筝骨都微微发颤。 “陆二小姐,你能救他们吗?” “你可是《救赎经》选中的灵魂啊,你一定能救他们的,对不对?” 雨声越来越急,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盖不住周围哭天怨地。 婉瑜带着恳求:“求你,救救我大燕子民,好不好?” 陆昭宁低头看她,恍惚间,婉瑜那张素净的脸竟有些模糊。 “青黛”的模样像水波般漾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朦胧的轮廓,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金光,转瞬即逝。 陆昭宁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 周围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逆着溃散的人群往前走,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得让人心头发紧。 陆昭宁的声音压在雨幕里:“娘娘,我有心,却也只能量力而行。” “当务之急,是先进皇宫看皇上。”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踏水疾驰而来。 他们清一色身着玄衣,领口处用银线绣着个狰狞的“肃”字,在阴沉天色里泛着冷光。 为首那抹月白色衣袍尤其扎眼,像是破开浓重墨色的一道光,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凛冽。 溃散的人群看见他们,本就瑟缩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连哭喊声都压成了细碎的呜咽。 “完了……是肃清司的人!” 有人牙齿打颤。 “都这时候了还来耍威风,是盼着我们死得更快吗?” 谢临渊停在陆昭宁跟前,他只虚抬了下手,身后玄衣卫便齐齐会意,迅速散入人群。 “肃清司有药,诸位快服下!” 清朗的声音穿透雨幕,每个玄衣卫手中都多了只精致药瓶,正挨个往幸存者手里分发。 陆昭宁眸光微凝,药瓶闪烁着纯白色的光,是品阶极好的解毒药。 “宋寒一早察觉雨气有异,带着辛夷守在丹房炼了这些解毒丹。” 谢临渊说着,从怀中摸出只天青色瓷瓶,倒出两颗莹白药丸,分别递向她和婉瑜。 陆昭宁指尖刚触到药丸,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便钻入鼻尖。 那血气里裹着熟悉的修行者灵气,温厚却又透着几分虚浮。 “宋寒炼这么多?”她眉心猛地突突直跳,声音都沉了几分,“他是不要命了?” 药丸刚要送进嘴里,一声沉闷的“砰”突然炸开! 紧接着,是利刃出鞘的锐响 “锵!” “怎么回事!”谢临渊看了过去。 地上,倒下了一个玄衣卫。 另一名侍卫双目赤红,手里的刀死死指着个瑟瑟发抖的平民。 打翻的药瓶滚在一旁,里面的药丸洒了满地,遇着雨水便迅速化开,成了一滩淡痕。 “世子!”侍卫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您让我们来送药,可他们根本不领情!” 他手臂青筋暴起,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显然已怒到了极点。 被刀指着的布衣男子却梗着脖子喊起来,脸红脖子粗: “什么叫不领情!那陆家二小姐是妖女,你们世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个人整天混在一起,鬼知道你们送的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他这一喊,周围本就惊疑不定的人顿时静了,看向陆昭宁和谢临渊的眼神瞬间多了层警惕。 “胡说八道!”旁边的玄衣卫怒喝,“这场雨分明有古怪,这是我们师爷耗尽心血炼的解药!” 回应他的,只有那布衣一声轻蔑的冷笑:“呵,有屁用!” “你们来送药的,自己肯定先吃了吧?”他扫向地上的尸体,语气更冲,“那吃了药还倒在这儿的,又是怎么回事?” 玄衣卫再也按捺不住,满腹的委屈与愤怒几乎冲垮理智,手中的刀眼看就要劈下去。 “住手!”一道冷厉的女声响起,玄衣卫副首玄紫身形如电,已挡在那布衣身前,硬生生架住了刀刃。 那布衣却毫无惧色,反而变本加厉地嘲讽:“怎么?我说句实话就受不了了?有本事做,还怕人说?” “啊--!”那名玄衣卫仰天长啸! “老子要不是穿了这身衣服,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你知不知道!这药是我们师爷用自己的血炼出来的?!” 他指着地上的同伴,泪水混着雨水滚落。 “我们有的兄弟,自己舍不得吃,揣着药跑遍整条街,就想多保一个人的平安!” “可你呢!!”他猛地指向那布衣,声音嘶哑,“你他娘的不想吃可以说啊!为什么要推他,为什么要推他啊!!” 咆哮过后,他再也撑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婉瑜看着眼前的惨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声呜咽起来。 那布衣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却仍嘴硬地扯了扯嘴角: “就你这话,说出来谁信?” 陆昭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攥紧了拳头,将油纸伞塞到婉瑜手里,顶着冰冷的雨丝,一步步走到那布衣面前。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街道上炸开。 布衣男子懵了,捂着脸瞪她:“你……你敢打我?” “啪!”又是一巴掌,陆昭宁面无表情,力道却比刚才更重。 “你……” “啪!”第三记耳光落下,每一掌都用了十成力气,那男子的脸颊瞬间肿得老高,嘴角溢出了血丝。 陆昭宁拿着药丸,当着所有人的面吞了下去。 随后,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里,任由带着毒性的雨丝打在身上。 片刻后,她抬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声音冷得像冰: “这药有用没用,你们的眼睛若是不瞎,自己看清楚!” 第八十九章 皇上得瘟疫了 陆昭宁只觉得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凝滞得发疼。 雨再毒,终究是有形的,哪比得上人心深处那无形的寒意。 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些年,自认早已看透人性的幽暗角落,承受力早已被打磨得远超常人,更不是那种会轻易为谁心软的性子。 可此刻,望着不远处那个颀长的身影,陆昭宁的心疼却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 今日这般被误解、被猜忌的画面,谢临渊究竟经历过多少次? 人人都怕他,私下里称他“活阎王”,将他的名字与冷酷、狠戾绑定。 可他们忘了,每当百姓身陷水火,是他带着肃清司,一次次在刀山火海里劈开生路,将万民从绝境中护出来。 无人念着他的好。 见陆昭宁服下药丸后在雨中安然无恙,先前观望的人群终于按捺不住,纷纷上前讨要药丸。 他们接过药丸,大多默不作声地吞下,然后便把头埋得更低了。 就连刚才那个布衣男子,此刻也只是默默服药,半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雨幕中,谢临渊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到陆昭宁面前。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你母亲的事,我已让青木去云城彻查,不日便会有消息。”他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带着几分沉稳。 陆昭宁接过帕子,指尖触到布料的微凉,轻轻点头:“知道了。” 说着,她用手帕拭去脸上的雨渍,抬眼看向谢临渊时,眼神已添了几分凝重:“皇上有危险,这场雨是冲着他来的。” “能不能带我们去皇宫?”陆昭宁紧跟着问。 皇宫禁地森严,向来不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谢临渊脸上没有半分迟疑,更未多问一句缘由,只是干脆地点了头:“好,我们现在就去。” 谢临渊让人备好马车,独自驭马,载着陆昭宁和婉瑜往皇宫的方向去。 皇宫上方,受龙气庇佑。 但诡异的是,那盘旋的龙气竟有两道。 一道色泽黯淡,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另一道却愈发炽盛,隐隐有压制之势。 或许正因这龙气庇佑,宫门前暂未出现淋雨倒下的人。 谢临渊的马车刚到宫门前,便被侍卫拦下。 “摄政王有令,今日任何人不得擅入皇宫!” 谢临渊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若本世子不依呢?” 侍卫混不吝地打了一个冷颤,立马低下头。 “世、世子爷……王爷特意吩咐过,尤其是,不能让您进去啊!” 他顿了顿,又急着补充: “世子爷,这场雨来得蹊跷,皇上已经召集内阁大臣商议对策,这时候,闲杂人等是万万进不去的!” 谢临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只扬了扬手中的马鞭,马车便径直朝着宫里驶去。 守卫反应过来时,想要上前追,可两条人腿怎么可能比得过四个车轱辘呢? 没一会的功夫,人就没影了。 马车停在午门外,剩下的路,需要步行。 三人只有两把伞,谢临渊将手里的伞给陆昭宁,转身便迈步走在最前面,任由毒雨落在肩头。 陆昭宁没有推辞,接过伞撑开,目光落在他挺拔的背影上,默默地画了一个○。 越靠近紫宸殿,婉瑜的脚步越发迟疑,脸色也白了几分,手里紧紧攥着的风筝,竹骨都被捏得变了形。 “娘娘,要不这风筝,我替你拿着吧?” 婉瑜却头摇得像拨浪鼓,把风筝往怀里又拢了拢:“不行!必须本宫亲自拿着才放心!” 陆昭宁这才对一只小小的风筝有了疑虑。 “娘娘,这风筝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婉瑜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晌,才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本宫……不记得了。” 前头的谢临渊忽然顿住脚步,目光沉沉投向紫宸殿方向。 殿门前,一个身着蟒纹太监服的大太监被人猛地推搡出来。 “你们想做什么!”大太监稳住身形,第一时间便要扑回去,却又被人狠狠推倒在地。 雨水砸在他的身上,他挣扎着撑起半个身子,标志性的兰花指猛地翘起,指着门前那几个身影气得浑身发抖: “大胆!咱家可是皇上跟前最得力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将咱家轰出来,你们……你们到底要反了不成!” 站在他面前的也是个太监,一身青灰色常服,此刻正缓缓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大太监的脸颊,狞笑着: “师父,到这时候了,您还看不清楚吗?” “这皇城的天,变了。” 大太监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还想扑上去撕咬,却被对方抬脚狠狠踹在心窝处,踢飞了几米远! 那小太监狞笑着踏入大殿,两侧的随从正攥着门环,要将沉重的殿门合拢。 忽然,一道黑影破空而来,精准砸在小太监手背上。 他痛呼一声,踉跄着摔倒在地,门环“哐当”一声脱手。 谢临渊已大步流星赶到,门前的大太监抬眼瞧见他,浑浊的眼睛骤然亮起,挣扎着喊道: “世子爷!这些人狼子野心!皇上突发高热,他们……他们竟要把皇上囚禁起来!” “你胡说!”地上的小太监立刻尖声反驳,声音却带着明显的慌乱。 谢临渊冷冷扫了他一眼。 那眼神如淬了冰,小太监顿时瞪圆了眼睛,浑身抖得像筛糠,仿佛真见了活阎王,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 谢临渊没再理他,俯身将大太监扶起,递过一枚丹药: “曹公公,先歇口气。本世子进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瘫在地上,哪敢拦他! 谢临渊刚踏入大殿,内里便猛地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 “不好了!皇上他……皇上染上瘟疫了!” 第九十章 秉公?何人的公! 萧司珩出事了! 陆昭宁心头猛地一沉,第一时间抬眼看天。 灰蒙蒙的天幕下,那道本就虚弱的龙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稀薄,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救赎经》在体内疯狂运转,经文的力量在经脉中奔腾翻涌,与此同时,眼前接连炸开刺目的猩红大字-- 【修正!】 【修正!!】 它越发滚烫,烫得陆昭宁指尖阵阵发麻,连带着手臂都失了力气,“哐当”一声,她手里攥着的伞脱了手,重重掉在地上。 “陆二小姐,你没事吧?”身旁的婉瑜察觉不对,第一时间伸手稳稳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谢临渊亦投来关切目光,瞥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眼底飞快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 陆昭宁强撑着摆手:“快进去!皇上要紧!” 正殿外,雨珠砸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 满殿的沉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风都似带着怯意,不敢往殿内多探半分。 御前带刀侍卫听见动静,腕间猛地使力,腰间佩刀“锵--”一声脱鞘而出,寒光直逼来人,未及多问便狠狠劈下。 “大胆!” “竟敢擅闯紫宸殿!” 谢临渊掌心扇子陡然旋出一道凌厉弧光。 “叮”的一声精准架住刀身,腕力轻转间,扇骨边缘的空刃已擦过侍卫侧脸,留下一道渗血的浅痕。 侍卫首领惊得瞳孔骤缩,攥着刀柄的手都在发颤,其余侍卫见状也慌忙拔刀。 刀光在殿内映出一片冷寒,却没人敢先再动一步。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谢临渊凤眸半眯,目光扫过眼前呈防御姿态的众人,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压人的气势。 “你们将紫宸殿围起,是想做什么?” 前排的侍卫攥紧刀柄,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半步,喉结动了动,硬着声道: “谢世子,我们也是秉公办事!” “皇上向来疼重您,平日纵着您些无规之举也就罢了,可今日不同--” 他顿了顿,咬着牙道,“这紫宸殿,您不能进,还请回吧!” “秉公?”谢临渊嗤笑一声,尾音挑起,“何人的公!” 侍卫被他问得一噎,心虚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摄政王的令。” 谢临渊凤眸轻挑,眼底寒光乍现。 他薄唇轻启,字句却像淬了冰:“他的话,算得了什么?” 这话一出,满殿侍卫皆是大骇! 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头垂得更低。 这话谢临渊敢说,他们可不敢听啊! “世子,请回吧!” “别为难我们了!” 侍卫紧咬着牙,手背青筋在刀柄上绷得凸起,指节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谢临渊的性子,他在御前伺候这些年怎会不知? 便是皇上的话他都未必全听,更何况自己这等小人物? 雨下得越发大了。 雨珠砸在殿檐上,溅起的水花混着风声……春风吹,战鼓擂! 谢临渊缓缓伸开手臂,掌中墨玉扇子泛着冷光,竟比殿中侍卫的佩刀还要慑人。 陆二小姐,你带着她,往后站。” 陆昭宁立刻拉着婉瑜退开一步,目光扫过天际那道微弱的龙气,又补了句:“谢临渊,别让他们死就行。” 他闻言,头也不回。 “放心。” “这群连正主都认不清的奴才,还得留着,让皇上亲自处置。” 谢临渊挽了一个利落的扇花,众人还没看清他招式,那墨玉扇已“嗖”地飞了出去。 像打水漂般,“啪、啪”几声脆响接连响起,十几名侍卫眉心先后中了扇子,疼得闷哼着倒在地上,蜷缩着哀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娘娘,我们进去!” 婉瑜焦心地不行,闻言,当即大步往前冲,一把将殿门用力推开。 满腔焦灼再也按捺不住,她慌声喊出:“皇儿!” 床榻边,一名太医正凝神给萧司珩施针。 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他手一抖,手上的动作猛地顿住。 婉瑜看清他的脸,瞬间瞪圆了眼睛,声音里淬着怒意。 “张明宇?” “是你这个老匹夫!” 她扬着手里的风筝,朝着太医的砸了过去。 张太医本就做贼心虚,风筝都没砸到人,就失了重心,“噗通”一声直挺挺跌坐在地上。 他慌忙扶正官帽,刚要挣扎着爬起来,眼角余光瞥见后进来的谢临渊,吓得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张太医浑身抖得像筛糠,对着谢临渊连连磕头求饶: “世子饶命啊!老臣……老臣只是来给皇上治病的!” 谢临渊周身的压迫感愈发浓重: “若真是治正经病,又何必如此求饶?” 张太医一个劲地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嘴巴嗫嚅着,半天也蹦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忽然, 一只手挑起了他的下巴。 一张明媚的脸在他眼前放大,最显眼的是那双眼睛里闪着的狡黠光。 “啪!” 陆昭宁干脆利落地将一张真话符拍在他额头上,声音冷冽: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呵……! 张太医不以为然。 一个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些罢了,真当自己是那些庸俗之辈,能为美色所折腰? 下一秒, “是摄政王让我来的!” “他让我记下皇上的病案往外传,再开些补药,让皇上虚不受补!” 婉瑜听着这些话,心像是被生生撕裂,泪水瞬间涌了上来。 她愤怒地冲上前,狠狠一巴掌甩在张太医脸上: “张明宇!你真是罔顾天恩!” 张明宇捂着脸,抬头时看清婉瑜的五官时,眼睛“唰”地瞪得老大! 几乎瞬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先……先皇后?” 陆昭宁心头猛地一沉。 不好! 她指尖快如闪电,在谢临渊身侧虚虚一拂,精准薅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再屈指一弹,那黑气便悄无声息射入张明宇体内。 张太医身子一软,两眼翻白,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先把他扔出去!”陆昭宁压低声音,语气急切,“这时候绝不能让旁人瞧见青黛的脸!” 谢临渊颔首应下,眸色沉凝。 此刻青黛的五官已经换成了婉瑜的面容。 他知道,要是泄露半分,定会掀起轩然大波,说不定,还会惹来祸端。 谢临渊直接揪起张明宇的后领,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人给丢了出去。 第九十一章 他要夺位 门外,先前被打趴在地的御前侍卫好不容易撑着身子站起,脚跟都没站稳,就被殿内猛地扔出来的“东西”狠狠砸中,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谢临渊将门关上,殿内光线昏沉,婉瑜的呜咽声细碎。 “皇儿……” 她坐在床沿,身子摇摇欲坠。 纤细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缓缓伸出去,轻轻贴在萧司珩冰凉的脸颊上。 指尖触及的瞬间,她瞳孔骤然一缩--! 萧司珩裸露的颈侧、手臂上,冒出了一片细密的红点,和倒在街上的人情况分毫不差! 一滴泪,悄然滑落。 婉瑜站起身,朝着陆昭宁深深一福。 “陆二小姐,求你!救救我儿!” 话音未落,她双膝一屈,竟直直朝着陆昭宁跪了下去! “娘娘!”陆昭宁呼吸骤然一凝,惊得连忙伸手去架她的肩膀,“您这一跪,我万万受不起啊!” 一朝太后朝自己下跪,这不就是倒反天罡么?! 婉瑜却含泪用力摇头,被她架着没能完全跪下,身子却仍执拗地往下沉: “除去那皇后的头衔,我不过是个寻常母亲罢了。” “没有哪个母亲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躺在这里,生死不明……” “如今,能救他的人唯有你。” “二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儿吧!” “你先冷静。”陆昭宁连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她往起扶了扶,“你不必求我,你知道的,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陆昭宁顺势将婉瑜扶到一旁坐下,借着这话竭力安抚,让她稍稍宽心。 陆昭宁心思有些沉重。 她认为皇上会出事,也是基于:玉知不会平白无故地让婉瑜来阳间的猜测。 可自己终究不是大夫,就算懂些祝由术,也做不到让皇上立时痊愈。 眼下这僵局,唯一的破局点,恐怕还得落在婉瑜身上。 陆昭宁想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落在了那只风筝上。 婉瑜这一路,似乎总带着这风筝,莫非…… 这看似寻常的物件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陆昭宁伸手将地上的风筝拾了起来,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可这只风筝除了被揉皱的痕迹外,什么都没。 不死心地看了一会后,悬着的心也死了一半。 这就是一只普通的风筝,没有半点玄机可言。 “你在看什么?”谢临渊的声音在旁响起,带着几分不解。 陆昭宁自然是不可能和他说实话,反应极快地敛了神色,含糊道:“没什么。” 说着便将风筝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谢临渊的视线却落在了那风筝上,眉峰微蹙,跟着问道: “太后一路都攥着这风筝,莫非它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的目光转向陆昭宁,直直望进她眼里,带着探究。 陆昭宁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谢临渊还是太敏锐了。 她定了定神,坦然道:“或许是有的,只是眼下,我还没找到头绪。” 遇事不决就算卦。 陆昭宁指尖掐动,卦象渐渐清晰-- 【小畜卦】 巽上乾下,巽为风,乾为天,象征风行天上,阳气蓄而未发。 简单来说,这风筝,欠一场东风,而如今,时机未到。 谢临渊将解毒丸喂进萧司珩口中。 片刻后, 不仅一点效果都没有,原本就微弱的呼吸,又轻了几分,脸色也比先前更显青白。 “他、他脸色怎么更差了?”婉瑜看得心都揪紧了。 陆昭宁与谢临渊对视一眼,心头同时掠过方才太医的话-- 虚不受补。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眼下的处境实在尴尬: 给皇上用药,他这虚弱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极有可能弄巧成拙。 可若不给药,他身上的病症又得不到缓解,只能任由其恶化。 这分明就是在“主动”与“被动”的死亡方式上,逼着人做选择。 陆昭宁抿了抿唇,眼下她能做的,也只有靠祝由术先帮萧司珩吊着一口气。 谢临渊沉声道:“不如,我去接傅太医来看看?如今医术可信的,也唯有他了。” 陆昭宁却缓缓摇了头,呼出一口气:“没用的。” “他这状况,不是普通医术能解决的。” 她说着,伸手拉了拉谢临渊的衣袖,将他引到窗前。 狂风卷着雨丝狠狠砸在窗棂上,天地间,一片风雨交加的混沌。 陆昭宁推开半扇窗,湿冷的风裹挟着雨气涌进来。 她抬手,指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幕: “这天上,有两道龙气。” “一道是皇上的,另一道,是摄政王的。” 谢临渊顺着她指尖望去,入目只有厚重的乌云与漫天雨幕。 心头无端涌上一阵沉闷的压抑,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 “摄政王用了一些邪门歪道来盗取龙气,”陆昭宁的声音被风吹得微散,却字字清晰,“这场雨,根本是冲皇上而来的。” 她收回手,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了敲,语气沉了几分: “我没猜错的话,这场雨一停,摄政王必定会有大动作。” “他要的,是那把龙椅。” 而摄政王眼下缺的,恰恰是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陆昭宁将今日种种串在一处想-- 先是猎户堵在陆府门外寻死,喊着“妖女现、大燕亡”,跟着便是天降毒雨,无辜百姓横死接头,而如今,又是皇上重病…… 桩桩件件,都在为摄政王铺路。 只需等他开口说一句:“皇帝不仁,天理所不容”,再借着街头百姓的怨气煽风点火,民心自会动摇。 到那时,他便能堂而皇之地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夺位。 谢临渊眉宇微凝,目光却没半分怀疑,只一瞬不瞬落在陆昭宁脸上。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 “我信。” 谢临渊的声音低缓,落在风雨声里格外清晰。 他微微倾身,视线与她齐平。 “陆二小姐。” “你可有应对的办法?”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在陆昭宁心里最没底的时候,判官终于能在关键时候派上一些用场。 《救赎经》推送了判官的弹幕。 第九十二章 人间天命,龙凤既定 陆昭宁眼前飘过一条弹幕。 【影后,人间天命,龙凤既定!】 【若龙气亏空,可借凤命之气补足,暂能保这帝王性命!】 【等到--滋滋滋……滋滋!】 陆昭宁:?? 《救赎经》的弹幕有必要智能到连信号不好都要学? 判官能不能改掉发消息要一段一段发的坏习惯! 陆昭宁抬眼望向窗外,天幕沉沉地压着,闷得人喘不过气。 这场毒雨,本是对皇宫影响最浅的。 可随着头顶那层护佑的龙气日渐稀薄,此刻,殿外已隐隐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 “好痛……” “这、这红点是什么?我……我莫不是染上天花了!” 谢临渊指尖捏着的药已所剩无几,他攥了攥,低声道: “我先把这些分下去。” 婉瑜心里对御前侍卫一肚子气,咬牙切齿道: “那些分不清主子的东西,就该让他们受点教训!” 嘴上说得狠,眼底却藏着软。 尤其外头的哀嚎声又重了几分,她攥着手,终是忍不住看向谢临渊,声音低了些:“这些药……够吗?” 谢临渊摇头,晃了晃药瓶,光是听声,就知道数量不够。 “这药,我交给其中一人,怎么分,他们自己商量吧。” 谢临渊转身出去送药时,陆昭宁取出随身携带的三枚铜币。 指尖一拢,连摇六次,排开了卦象。 原本,天子命数,不是能随便推演的。 可如今萧司珩龙气稀薄,连带着周身那层帝王气运的护持也弱了,倒让她钻到了空子。 “红鸾要动了--” 帝王的红鸾星动,自然应在皇后身上。 陆昭宁望着卦象上那若隐若现的纹路,却半点高兴不起来。 红鸾确是要发动了,却远没到能与萧司珩顺利相合的地步。 在红鸾星真正显威之前,卦象上分明还缠着一道浓重的死劫。 她指尖在微凉的铜币上顿了顿,眉尖轻蹙-- 这下,倒是棘手了。 “二小姐?”见她盯着卦象出神,眉头紧锁,婉瑜心里揪了起来。 “我儿他……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毕竟追《救赎经》直播这么久,她也清楚陆昭宁的一些习惯。 一旦她沉默,往往就意味着事情已到了最糟的地步,多半难有转圜的余地。 陆昭宁抬眼看向婉瑜,目光落在她眉宇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淡红上-- 那是凤命之运的印记。 是了! 皇帝虽尚未娶妻,可太后本就是凤命之躯啊! 但…… 她心头那点刚燃起的光亮又被一层顾虑压下。 “倒是有个暂缓的法子。” “用你的凤命之气护住他的龙气,拖延时间,破局。” 陆昭宁心里大致有了数: 婉瑜的作用,该是用来拖延时间。 而那风筝,是真正破局的关键。 只是这风筝……具体有什么用呢……? 这边她还在琢磨,婉瑜已用力点着头,双手都微微发颤,忙不迭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声音又急又切: “我愿意!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抬眼看向陆昭宁,眼里是没半分犹豫的决绝: “哪怕现在要我魂飞魄散……只要能救我儿,我什么都肯做!” 谢临渊刚送完药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婉瑜情绪激动,泪珠滚得满脸都是,眼里却又亮着点不肯灭的希冀。 而陆昭宁站在一旁,神色里带着几分明显的为难。 他快步走上前,目光先落向婉瑜,见她只是情绪激动并无大碍,才转向陆昭宁。 “你有办法了?” 陆昭宁点了点头:“龙气衰弱到这份上,只能借凤命来补。” “大燕朝眼下没有皇后,能担这事的,便只有太后的凤命能暂稳局面。”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凝重: “可太后已薨逝多年,要动这凤命之气,得耗她的阴德。” “阴德一旦耗尽,她……就得回地府去了。” 还有一件事,陆昭宁没法给出保证。 她望向婉瑜,字字清晰地开口:“等你阴德耗尽的那一刻,我没法预知你会是什么结局。” “有可能……”她顿了顿,那日谋士道消身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心尖泛起一阵不忍,却还是咬着牙说了下去, “魂飞魄散。” 四个字落地,如同一道惊雷骤降。 谢临渊眼里飞快闪过惊诧,下意识转头看向婉瑜: “太后娘娘,若是皇上知道……” 婉瑜轻轻摇头,姿态依旧端庄得体:“他不会知道的。” “我的皇儿,不会知道他母后来过。” 她扭头望向榻上的人影,唇边漾开一抹温婉的笑,泪水却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落。 “时间真快啊……” “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她声音轻得像风: “真是可惜,陪你的时间实在太少,在你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和你父皇,就早早离开了……” 她缓缓闭上眼,泪珠砸在手背的刹那,一道只有陆昭宁能看见的阴气在她头顶聚起,化作金光,温柔地笼罩在萧司珩身上。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龙吟。 那道被压制得早已虚浮的龙影,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力量,竟一点点挣扎着抬起头,奋力推开了压在身上的巨龙! 一缕曙光猛地破开黑沉的云层,骤雨初歇。 阴间,又有小鬼投胎了。 阴间的投胎队伍排得老长,判官站在一旁,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手里的笔都差点握不稳。 “判官!你麻利点啊!” 队里有小鬼急着嚷嚷。 “我们捐完阴德引,还得赶去奈何桥呢!” “哎哟,说真的,捐完我都怕自己熬不过忘川水!” “娘娘在阴间待我们多好啊,”旁边另一个小鬼接了话,声音里满是恳切,“她要护皇上,我们咋能不搭把手!” 队伍末尾那个胆小鬼,被这股劲儿一烘,也难得鼓起了胆子。 他攥着衣角颤巍巍举起手,声音虽小却挺坚定:“我、我也捐!” “帮娘娘护着皇上,绝不能让坏人得逞!” 第九十三章 谁敢动她 陆昭宁忽然察觉到《救赎经》传来一阵温煦的暖流,她深吸一口气,默默运转起经文。 下一刻, 榻上萧司珩的脸上竟渐渐恢复了血色,不再是先前那般惨白。 婉瑜早已满头大汗,身子虚得厉害,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陆昭宁见状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她。 婉瑜顺势靠在她怀里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却虚眯着眼,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陆影后,本宫这又是……靠在你怀里了啊。” 婉瑜的五官在眨眼间褪去了太后的端庄,又变回了青黛的模样。 如今她身上残存的阴德,堪堪只够再撑三天-- 这也意味着,萧司珩能拥有的安全期,不过短短三日。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焦急的呼喊: “皇上!!” “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道倩影不顾规矩地冲了进来,曹公公提着袍角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连声劝着: “小姐!您慢些!当心惊扰了皇上!” 来人发髻松松垮垮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身上的衣裙也皱巴巴的,带着明显的折痕。 瞧着是急着赶来,连整理仪容的功夫都没顾上。 谢临渊,依着男女大防的规矩,抬手便将手中折扇一展,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女子急得眼圈发红,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枚丹药,想往萧司珩嘴里塞。 可他牙关紧咬,怎么也撬不开。 急得她声音都发颤:“皇上,吃了这药,您就会好的!” 陆昭宁看向身旁的谢临渊,低声问:“这位是?” “太傅之女,余音儿。” 陆昭宁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余音儿身上。 少女眼里的焦急与热忱几乎要溢出来,是她对萧司珩藏不住的心意。 余音儿顾不上什么俗礼,猛地站起身,转向谢临渊屈膝一福,声音带着恳求: “世子,还请您帮着把这药喂给皇上服下!” “这是玄清观观主赐我的灵丹,能解百毒的!” 她说着,双手捧着那枚丹药,小心翼翼递到谢临渊跟前。 这可是上好的灵丹妙药! “小姐安心,皇上已经没事了。” 萧司珩此刻身子虚,怕是受不住这猛药,况且他先前已服过一枚类似的,谢临渊便没去接。 余音儿一怔,捧着丹药的手掌轻轻合上,抬手拍了拍胸口,长舒口气:“没事就好。” 陆昭宁观气术一看就知,她手里这药是极品,和宋寒炼制的是同一种,只是品阶显然更高些。 正打量着,她忽然瞥见一抹比丹药灵光更盛的辉光萦绕在余音儿周身。 是凤命之气! 凤命,是显现在萧司珩死劫过了以后,难不成,是他已经转危为安了? 陆昭宁心头犯疑,指尖悄悄掐算起来。 嘶-- 不太对吧? 定是方才太紧张,算岔了! 她又屏息凝神,重新推演了一遍。 “咳咳--” 榻上传来两声轻咳,萧司珩缓缓睁开了眼。 “皇上!” 余音儿和曹公公第一时间上前查探。 她心里急,脚步收不住,一个趔趄竟撞在了陆昭宁身上。 “呀!”她惊得低呼,抬眼瞧见是陆昭宁,脸颊“唰”地红透。 忙不迭低下头道歉:“对不住,我太急了……” 这一撞来得突然,陆昭宁掐算的手指下意识偏了半分。 指尖的卦象竟跟着变了。 依旧是,余音儿会嫁两夫。 但比起前一卦的轻若浮萍,这一卦,余音儿明显占据了主导。 陆昭宁很快就说服自己了。 龙气都有两道,这凤命嫁人两次,也在情理之中。 摄政王和皇上…… 这大燕朝民风好像没开放到能接受这关系吧? “朕这是……怎么了?” 萧司珩嗓音还有些哑,目光扫过周遭,记忆仍停留在与内阁议事时。 那时大臣们围着“国之根本”喋喋不休,劝他选秀、封妃、立后。 后来……好像是摄政王来了。 再往后的事,便断了线般没了意识。 “皇上,您没事就好了!” 余音儿悬着的那颗心“咚”地落回实处,眼眶霎时红了,声音里还裹着没散的后怕。 “方才可真是吓死臣女了!” 许是太激动,她往前一倾,竟直接抱住了萧司珩。 萧司珩猛地一僵,肩头绷得紧紧的,一时倒不知该伸手推开,还是就这么僵着。 他扫过周遭,很快落在了陆昭宁身旁的青黛身上。 “你……” 那张脸分明陌生得很,可不知怎的,萧司珩瞧着却心头一暖,生出种格外熟悉的亲近感。 “皇上。” 婉瑜先开了口,她直起身,朝着萧司珩规规矩矩福了一礼,声音放得低柔。 “奴婢青黛,是陆二小姐的贴身侍女。” 余音儿脸上的笑意猛地一凝,方才那点激动劲儿散了大半。 几乎是瞬间,她松开了抱着萧司珩的手,转头望向那个引得皇上失神的身影。 她从未见过萧司珩用这般复杂的眼神看人-- 那眼神里裹着疑惑,掺着恍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余音儿也反应过来方才举动不合礼数,忙屈膝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地向萧司珩请罪。 曹公公在一旁连忙替她说话: “皇上,小姐也是一时担心您才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先前底下人说您染上了瘟疫,要把您隔离起来,小姐急得冒死往里冲,反倒被御前侍卫绑了扔进耳房,好在小姐没出事!” 余音儿没想到曹公公会说这些,心脏像被揪了一下,同时,也期待萧司珩的反应,小意地看着他。 萧司珩听完,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随即转向谢临渊: “临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临渊拱手正要回话,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嘹亮的禀报: “摄政王到!” 话音未落,摄政王已带着龙宇军闯了进来。 他一眼瞥见陆昭宁,眼中厉色一闪,喝骂道: “妖女,居然敢送上门来?” “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令下,龙宇军当即冲上前,“锵”的一声齐拔腰间配剑,剑尖齐刷刷指向陆昭宁。 “谁敢动她。” 谢临渊握紧了手中的扇子,挡在陆昭宁身前,目光冷冷地凝着摄政王。 摄政王捻着手上的扳指,嗤笑道: “谢世子。” “你啊,真是被这妖女迷了心智。” 第九十四章 我再赌上肃清司 摄政王身形微倾,往前踏出一步。 谢临渊手中折扇陡然一转,“唰”的一声划破空气,只听“嗤啦”轻响,摄政王身侧的衣袖已被割开一道整齐的裂口。 “谢世子。”摄政王抬眼,“你竟为了一个妖女,对本王动手?” “看来,她的确是不能留了。” 摄政王掌心骤然凝聚起内力,五指猛地收拢,狠狠推在身侧龙宇军的后心。 那龙宇军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巨力撞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踉跄,手中长剑借着这股惯性直挺挺刺向陆昭宁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谢临渊折扇急挥,“铛”的一声精准磕在剑脊上。 那龙宇军只觉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剑身反冲而来,手臂发麻,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 摄政王勾唇,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狡黠的光。 他的动作极快,但在有《救赎经》加持下的陆昭宁眼里,速度却慢了几倍。 这厮,手不干净啊! 摄政王故技重施,指尖内力暗送,又一名龙宇军只觉手臂一僵,掌中长剑不受控地调转方向,竟直直对准了方才被谢临渊震退的人。 一息间,陆昭宁便想通了对方的用意。 他是想制造杀孽,再加罪码。 陆昭宁伸手拽住那后退之人的胳膊,手腕用力一拉-- 那人本就失了惯性,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带,身形猛地逆转,踉跄着重重摔在地上,堪堪避开了同伴刺来的剑锋。 摄政王眯起眼眸,舌尖轻轻划过上齿,发出极轻的“啧”声。 他这才拿正眼看向陆昭宁,眸光沉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虽一言未发,可周身翻涌的威压却如巨石压顶般扑面而来。 陆昭宁只觉呼吸骤紧,后背莫名窜起一阵凉意。 “皇叔。” 一道带着病气的嗓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殿中的僵持。 萧司珩捂着唇咳嗽了两声,脸色依旧苍白,却已立在殿中。 不知他何时下了榻,曹公公正垂手立在一旁,显然已服侍他整理好身上的明黄色龙袍。 余音儿安静地跟在他身侧,目光始终落在萧司珩身上,澄澈的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担心。 同样站在身侧的,还有青黛。 余音儿不经意地瞥向她,亦在她眼中看到了如自己一般的神情。 摄政王虚抬手,亮出手里的鱼符,龙宇军众人才将兵器收起,再向皇上行礼。 龙宇军,是开祖皇帝设立的一支精英队伍,战力堪比一支精锐部队,各个都具备以一敌十的能力。 原本,鱼符是掌握在历代君王手中,可萧司珩登基时年幼,连朝政都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 故此,这鱼符就到了摄政王手里。 龙宇军,只听鱼符之命。 “皇上,本王也只是担心你。” 冷沉的声线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摄政王负手立于殿中,玄色朝袍上绣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这位陆二小姐,分明是妖女降世。” “从她来了京城后,人祸天灾不断,此等祸根留不得,必须即刻处置了她,方能安民心、平天意!” 萧司珩宽袍底下的手死死攥着,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 在他面前,一介帝王就像个新兵蛋子一般。 “摄政王怕是真老了,竟也信这等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 谢临渊的声音陡然响起,清润里裹着冷意,径直打破了殿中凝滞的威压。 摄政王眉峰一挑,转向他:“哦?听世子这意思,是要保她?” “是又如何?”谢临渊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 摄政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挪开,精准落在萧司珩身上: “那,皇上,你以为呢?” 萧司珩沉下眼眸,看似无常,可手却抖得厉害。 摄政王于他而言,从来都是压在心头的一座山,轻描淡写的一眼,便能轻易搅乱他的心神,打散他好不容易攒起的底气。 呼吸渐渐凝涩,他只觉一股颓败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这君王当得,实在窝囊。 他,真的配坐这龙椅么? 正怔忡间,一道清脆却坚定的女声响起: “摄政王难道是听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婉瑜上前一步,顶着青黛的脸毫不惧怕地迎上摄政王。 “妖女之言本就是无稽之谈!” “我们小姐是祥瑞之人,先前在清庄救了数百儿童的性命,民间谁不夸她仁心?” 她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愤愤:“什么妖女?依我看,是有人见不得我们家小姐好,故意造了谣言来中伤她!” 婉瑜一连串说出这么多话,还真让陆昭宁有些意外。 同样意外的,还有萧司珩。 他忽然感觉身上的重力被卸下,对摄政王的恐惧心似乎好了许多。 像…… 他儿时骑射时,母后拉着他的手鼓励一样。 萧司珩正了正身子。 “皇叔,此时,朕自有定夺,就不劳你费心了。” 摄政王忽然抚掌,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皇上心里有数?何来的数?这外头‘妖女’的名号早传遍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刮过陆昭宁: “若陆二小姐能在三日之内扭转百姓之口,让京中再无人提‘妖女’二字,此事,本王便可不做追究。可若是不能……” “本王会亲自了结了你。” 陆昭宁恍然大悟。 这雨,不仅仅是冲着皇上来的,还有自己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又怎会甘心为人鱼肉? 她抬眸迎上摄政王的视线,声调不高却带着股韧劲: “王爷,若我真能做到三日扭转口碑,只换一条命,您是不是未免太小气了些?” “哦?”摄政王眉梢微挑,眸中闪过丝玩味,“倒是有意思。” 一旁的谢临渊却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扇骨-- 他听得再明白不过,这哪里是条件,分明是摄政王故意设下的死局。 三日扭转民心?难如登天。 成了,摄政王怎会甘心放过她; 不成,便是自投罗网。 无论如何,陆昭宁都难有好下场。 摄政王似笑非笑地睨着陆昭宁,如猫戏鼠: “不然,你还想要什么?” 陆昭宁深吸一口气,目光直直落在他握鱼符的手上,一字一句道:“我还要这个。” “呵--” 摄政王低笑出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倒是真敢开口。凭你一条命,也配抵得过龙宇军的鱼符?” “若再算上肃清司呢?” 谢临渊的声音陡然响起,清冽如冰。 他往前一步,挡在陆昭宁身侧,目光坦荡迎向摄政王: “我压上整个肃清司,同你赌这一局。” 陆昭宁猛地抬眼看他。 疯了? 她这是要以小换大,谢临渊来惨一脚做什么?! 摄政王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一瞬,随即,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好啊。” 他的视线越过两人,稳稳落在萧司珩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就请皇上做个见证吧。” 第九十五章 她的眼睛,很炽热 一张军令状,在萧司珩的见证下画押。 以肃清司和龙宇军的鱼符为赌注,赌的,是陆昭宁的命。 两边都是精锐部队。 陆昭宁有生之年,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价值。 “谢临渊,三日之后,本王自会来收走肃清司。” 摄政王拿起军令状,指尖在“肃清司”三字上轻叩两下,话里满是笃定,说罢便转身带人行去。 他刚踏出寝殿,殿外的李太医悠悠转醒。 那老太医许是还没从惊悸中回神,眼都没看清来人,一骨碌匍匐在地,抖着嗓子哭喊: “皇后娘娘饶命啊!微臣……微臣也是被逼的!” 摄政王一记眼神扫过,旁侧侍卫立刻上前,将地上的李太医架了起来。 他没再多瞥一眼,收回视线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殿内,陆昭宁与谢临渊耳力极好。 外头李太医那番哭喊听得真切,只是还没来得及细琢磨,萧司珩已急声开了口: “临渊,你太冲动了!” “这分明是摄政王设下的圈套,你怎会明知是坑,还要往里跳?” 他气得胸口起伏,一口气没顺过来,又捂着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余音儿忙端过一杯温水递过去,轻声道:“皇上,先喝口水缓一缓。” 萧司珩接过水杯,仰头一饮而尽,气息才勉强平顺些。 可眉峰依旧拧得紧紧的,眼底的火气半点未消: “临渊,你这是拿肃清司当儿戏!” 谢临渊上前一步,拱手垂眸,语气却异常笃定: “皇上,臣并非儿戏--” “这是拿回鱼符的最好时机!” 萧司珩顺着谢临渊的话头看向陆昭宁,眉头皱得更紧-- 他竟真有些信了摄政王那“妖女”的说法,不然怎会让素来沉稳的谢临渊做出这等荒唐事? 可眼下军令状已立,还是他这个国君亲自作保,三日后若陆昭宁真拿不出办法,肃清司岂不是要白白落入摄政王手中? 他本还想再训斥谢临渊几句,却听对方又道: “皇上,相信臣。” 萧司珩心头一动,面色微缓,忙问:“你已有对策了?” 谢临渊却诚实地摇了摇头,随即目光落向陆昭宁,语气笃定: “但臣相信陆二小姐,她定有办法。” 萧司珩看向陆昭宁。 “这个嘛……”陆她轻咳两声,故作神秘地扬了扬眉,“皇上,天机不可泄露。” 萧司珩:“……” ----------------- 雨停了。 谢临渊与陆昭宁先一步辞了宫,并肩走在湿漉漉的长街上。 雨虽歇了,天却未放晴。 铅灰色的云沉沉压着,把整座京城都浸在一片闷滞的潮气里。 越远离皇城,景象越发触目惊心。 街边巷角随处可见倒卧的尸体,皆是被那场毒雨所害,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红点,触目惊心。 除了肃清司的人,旁人都避之不及,远远绕着走。 这些尸体带着感染的风险,需得立刻清理。 眼下药物紧缺,肃清司也只调出了一支侍卫队,人手捉襟见肘。 侍卫们正小心地清点、搬运,周遭却围了些看热闹的人,有人压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议论: 药物有限,肃清司也只出动了一支侍卫队。 他们在清点尸体时,有围观的人在阴阳怪气。 “听说了吗?这场雨啊,都是因为那妖女现世,惹得天道不满了!” “可不是嘛,死了这么多人,到了还得被肃清司的人拖走,连个全尸都难留,真是惨哟!” 话还没说完,一块小石子“嗖”地从斜后方飞过来,“啪”地打在那人脚边的水洼里,溅了他一裤腿泥。 是那个布衣男子。 他梗着脖子冲那几个嚼舌根的人喊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谢世子早给了我们药! 若不是他,我们这些沾了雨的人怕是也难活!” 话音刚落,周遭竟有不少人跟着站了出来。 “就是!方才肃清司的人还挨家挨户问有没有人不舒服,哪有什么妖女作祟的说法!” “我看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想搅得人心惶惶!” 谢临渊和陆昭宁相视一眼。 陆昭宁先勾了勾唇角,压低声音道: “这下看来,摄政王是自己要玩儿脱了。” 陆昭宁眼尾弯起,像落了两星碎光。 微风掠过时,几缕发丝贴在她颊边,不施粉黛的脸本就清丽,此刻被笑意一衬,竟漫出几分说不出的鲜活风情。 “唰!” 谢临渊忽的展开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扇柄,扇面稳稳遮在她眼前。 “诶?谢临渊,你干嘛?” 陆昭宁一愣,下意识就想去扒扇面,手腕刚抬,却被他低低叫住。 “没事--!” 他喉头轻轻滑动了下,声音听着竟有些发哑。 “有些闷,扇扇风,” 扇面薄薄一层,挡得住视线,却挡不住她眼尾泄出的笑意。 连带着那点目光,仿佛都能穿透竹骨,烫得他指尖微紧。 他竟有些后悔,将她卷了进来。 他反复呼吸吐纳,终于平缓了一些。 只是扇子取下时,陆昭宁早就没待在原地了。 她陪着肃清司的人,一同安抚受惊的群众。 谢临渊驻足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身影。 一旁的婉瑜笑出声。 “喜欢陆二小姐,对不对?” 谢临渊下意识想反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婉瑜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皇儿也能尽快操心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就好了。” “他父皇和他一样大的时候,他都已经会满地爬了……” 她想到了余音儿,频频点头。 “音儿打小就招人喜欢,如今出落的亭亭玉立……最重要的是,心里有皇儿。” “他们在一起,也挺好。” “哎,可惜了,皇儿之前对陆二小姐的态度真的很糟糕,要不然,我还很希望他们之间能发生些什么。” 谢临渊微不可查地蹙眉。 “娘娘。” “嗯?” “我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 婉瑜点头:“你说吧。” 谢临渊抿了抿唇,问:“你之前叫陆二小姐什么……影后?” “这个,是什么意思?” 第九十六章 这本该,是谢临渊真正该有的待遇 铅灰色的天,乌蒙蒙,云层严丝合缝,一点光都透不下。 百姓不知道这场雨是怎么来的,人人惶恐,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把自己锁在屋里,连窗缝都不敢多瞧一眼 街上的尸体太多了,冷白的皮肤在灰天底下泛着怵人的光。 搬了一下午,还有不少尸体。 “这天,还会不会下雨?” 闻言,陆昭宁掐指测算,动作一顿,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眉尖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转头看向不远处,谢临渊刚将一具盖着草席的尸体搬到板车上,侧脸线条在灰天底下显得格外冷硬。 “再过三刻,有雨。” 丹药再来一场雨,先前的解毒丹能不能撑住,又是否会生出什么更可怕的变数…… 谁也说不准。 “这些尸体,必须要尽快妥善处理。”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玄衣卫。 一张张脸看过去,个个疲累,玄色的衣袍上沾着泥污与暗干涸的血渍,却依旧挺直着脊背。 谢临渊声音沉而有力: “速度再提一提! “今日,诸位都辛苦了。” “回去之后,本世子定重重犒劳大家!” 玄衣卫众人应是,声势浩荡。 他们已耗了大半力气,此时非但没有懈怠,手上的动作反倒更快了。 他们,争分夺秒。 推车碾过石板路的声响、搬挪重物的闷响混在一处,在这阴沉的天色里格外沉。 他们要搬的尸体,其中就有玄衣卫自己的人。 陆昭宁也跟着搬尸体。 她刚穿来时,身子弱得很,随便动一下骨头都“咔咔”响。 如今过了几个月,总算找回了当年扛着两大袋米上十八楼都不喘的劲儿。 她把一具尸体推上板车,刚松口气,抬手擦汗的功夫,那尸体竟顺着车板慢慢往下滑。 “当心!” 旁边伸来一只手,稳稳撑住了尸身。 陆昭宁松了口气,转头正要道谢,看清来人时却愣了-- 竟是之前被自己扇过巴掌的那个布衣男子。 她眼里的疑惑太过直白,看得那男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先开了口: “小姐,先前是我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说着,他撸起袖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小姐,这些活儿我们也能搭把手!” 人心都是肉长的,肃清司的人在这儿忙前忙后这么久,搬尸体、护街坊,他们都看在眼里。 “我们也来!” 一人牵头,很快就有第二人应和。 原本关着门的屋子陆续探出人影,男人们撸起袖子加入搬尸的队伍,妇孺们推不动重物,就飞也似的跑回家,端来热茶、捧出糕点。 “官爷,你们歇会儿,喝口热茶!” 这还是肃清司的人头一回收到百姓这样真切的善意,一个个都愣在原地,手里的活计都停了,满脸受宠若惊。 他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谢临渊,眼里满是茫然。 今儿……也没太阳啊? 更看不出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了。 陆昭宁爽快地接过大婶递来的水,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抹了把嘴笑着道谢: “大婶,谢啦!” 她又转头冲玄衣卫们扬声: “时间紧归紧,也得补口体力,别辜负了乡亲们的心意!” 说着,拿起另一杯茶水和一碟糕点递向谢临渊,偷偷冲他挤了挤眼。 谢临渊显然不太习惯这般阵仗。 指尖微顿,还是若无其事地接了,抿了口茶水,又拿起块糕点小口咬着,低声道: “多谢。” 那大婶倒比他更局促,手都快没处放了,连连摆手:“别、别客气!您慢用!” 她拎着茶壶走时,脚底下都像踩着云,三步一回头地往谢临渊这边瞟。 等街角相熟的小姐妹凑过来,立刻拉着人往一旁缩,俩人头凑头窃窃私语,声音压得低,却还是有零碎的字句飘过来。 陆昭宁隐约听着,里头分明裹着个“俊”字。 她忍不住弯了弯眼。 这才对嘛。 这般模样的谢临渊,本就该被这般记挂、这般爱戴的。 谢临渊的额间,忽然漾开一抹极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即便有了百姓们搭手,时间依旧吃紧。 三刻后便要下雨,至少得留出一刻钟让所有人撤离。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大队人马乌泱泱涌了过来。 为首的陈思明穿着一身官袍,瞧见谢临渊,忙不迭小跑着迎上前。 宋寒和傅辛夷也来了。 “世子!” “陈大人?”谢临渊眉峰微挑,“你怎么来了?” 陈思明被他一问,身子还是忍不住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下,却堆着笑回话: “下官听说肃清司这边缺人手,不敢耽搁,立马就带着人赶来了!” 这陈思明,本质倒不算坏,就是谄媚的性子养惯了。 此刻能主动带人来,倒算难得。 宋寒又带了一些药来,脸色几乎白得有些透明。 “世子,我和辛夷又炼了一些药,刚才已经给来的人都服下了。” 这药一闻,陆昭宁就能猜出是傅辛夷炼药的。 一名玄衣卫瞥见宋寒,本就布满血丝的眼眶霎时更红了。 他踉跄着扑过去,像是骤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噗通”一声单膝跪在宋寒面前。 “师爷!”他声音发颤,“您……您能不能救救中了毒雨的弟兄们?” 或许有人相信,这雨会造成时疫。 可没有一个人会轻易相信,一场雨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宋寒脸色猛地一凝,眉宇间掠过一丝极快的痛苦,像是被这话戳中了什么心事。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事,我……” 话音顿住,他摇了摇头,将没说完的话狠狠咽了回去,只余下满眼的无力。 一旁的陆昭宁将他这细微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 那一闪而过的痛苦,话到嘴边又咽下的犹豫……分明藏着不对劲! 第九十七章 他的心,隐隐抽痛 几乎陆昭宁察觉不对的同时,《救赎经》里,宋寒的名字也显现其中。 这下更是板上钉钉-- 他定然藏着事。 陆昭宁悄悄扯了扯谢临渊的衣摆。 后者会意,微微倾身,将耳朵凑了过来。 “怎么了?” “宋师爷先前是不是遇到过类似的事?” 陆昭宁也放轻了声音,心里同时闪过个念头: 原身养父母死在那场瘟疫里,会不会也藏着蹊跷? 谢临渊抬眼看向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宋寒,眸色沉了沉,徐徐叹出一口气: “这事,或许是他的心魔。” “心魔?”陆昭宁一愣,“怎么说?” “是宋寒的私事,我不便多言。”谢临渊看向她,语气缓和了些,“你若方便,可私下问问他,或许,他愿意同你说。” 他知道宋寒这心结缠了许久,也盼着有人能帮他解了。 可心结这东西,本就是世间最乱的结,哪那么容易解得开? 有了众人合力,街上的尸体总算都妥善安置妥当。 天边的铅云愈发低了,山雨欲来。 谢临渊立刻指挥玄衣卫疏散人群,陈思明也忙带着属下帮衬,倒也利索。 事了,陈思明又凑到谢临渊跟前,满脸堆笑地拍起了马屁: “世子您真是心怀百姓啊!这般胸襟气度,我等实在佩服,妥妥是我等学习的典范!” 说着还挤眉弄眼,眼里明晃晃盼着谢临渊夸一句。 毕竟帮世子做事有赏钱拿,这可是他的动力之一。 他心里其实一直犯嘀咕:世子爷这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总不见空过。 “陈府尹,想要奖励,先保证自己的命留着吧。” 谢临渊抬手,用扇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官袍。 这是他一贯的动作,意思是:做的不错,之后来肃清司领赏。 陈思明顿时捂着胸口,忙不迭表忠心: “世子放心!往后有差遣,下官必万死不辞!” “世子,其实什么奖励都不重要!”陈思明还在那儿卖着力表忠心,拍着胸脯往高了说。 “只要能得您一句夸,便是让我下刀山、下……诶诶!” 话没说完,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力道之大,竟硬生生将他整个人提得双脚离地。 “世、世子?您这是做什么啊?”陈思明吓了一跳,悬空蹬了蹬腿。 谢临渊的手还在不断收紧,指节泛白,陈思明的脸霎时涨成了猪肝色,气都喘不匀了。 他抖得像筛糠,却连去拍谢临渊手的胆子都没有,这会儿哪还敢笑,赔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世子啊……您不想夸我也行,没、没必要这样……快、快掐死我了……吱吱吱吱!” 周围的目光“唰”地全聚了过来。 方才递水的大婶惊得手一松,“咣当”一声,水壶掉在地上滚出老远,茶水溅了一地。 “快跑啊!谢临渊要杀人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嗓子。 本就没完全放下心的百姓顿时慌了,尖叫着四散而逃,刚才还热络的街角,转眼就乱了套。 霎时。 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陆昭宁心头咯噔一下,暗道不好,第一时间冲过去拽谢临渊的手腕,想把陈思明救下来。 可他眸底已是一片猩红,像被激怒的嗜血猛兽,根本不看她,反倒用另一只手握住扇子,直朝她面门挥来! “陆二小姐小心!” 玄衣卫副指挥使玄紫反应极快,纵身扑过来一把将陆昭宁拽到身后。 谢临渊立在雨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冷得吓人。 陆昭宁被拽得踉跄了下,忽然福至心灵,摸出块银子,扬手就朝谢临渊手背砸去。 “啪”的一声,谢临渊吃痛,攥着扇子的手松了松。 陈思明“噗通”一声摔在泥泞里,呛了口雨水,还不忘哆嗦着拍马: “世、世子…………真真是好魄力!” 玄紫猛地转头朝宋寒望去,急声唤道: “师爷,快!” 宋寒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牙点头,双手迅速结印。 可先前炼药早已耗空了他的心神,指尖刚凝起微光,喉头便一阵腥甜,他猛地捂住嘴,一口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涌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师爷!” 傅辛夷惊得脸色骤变,扑过去第一时间抓住他的手腕诊脉。 指尖触及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脉象时,她猛地收回手,眼眶瞬间红透,声音都带着颤: “师爷……” 玄紫和陆昭宁也快步冲到宋寒跟前。 “他怎么样?” 傅辛夷眼泪涌了出来。 “这是死脉……我,我摸过一次。” 陆昭宁心一沉,指尖飞快掐算,可卦象乱得像缠成一团的线,满是变数。 再抬眼观宋寒的面相,印堂灰暗,气若游丝,竟真的是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 忽然,疾风起。 谢临渊扑了过来,身形带起的风裹挟着雨丝,凌厉得吓人。 陆昭宁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将身旁的青黛与傅辛夷往自己身后一拉! “噗嗤!” 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在雨幕中炸开。 谢临渊的扇子,此刻竟有半截扇刃,生生没入了陆昭宁的肩头。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也溅上了谢临渊的眼。 他瞳孔猛地一缩。 “陆二小姐!”身后人惊呼。 陆昭宁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有《救赎经》死不了。 冰冷的雨丝砸在身上,脑海中“弹幕”正飞快滚动: 【天哪!影后!这雨里裹着满是鬼气!是靠鬼的怨念放大活人身上的邪念,难怪谢世子黑气会暴涨!】 原来症结在这儿。 她抬眼望去,果然见四面八方有肉眼可见的黑气丝丝缕缕涌来,全往谢临渊身上汇聚。 陆昭宁一咬牙,伸手攥住他握扇的手腕,同时运转《救赎经》,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开始主动吸收那些黑气。 “陆……昭宁?” 谢临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混沌未散的错愕。 随着《救赎经》运转,陆昭宁周身渐渐弥漫开暖融融的白光,像暗夜里陡然亮起的星,如救世主一般。 心随意动间,一串古老的经文浮现在眼前,她张口跟着念出声,又悄悄将祝由术的法门融在其中。 “我要……这世间,恢复原本的模样。” 话音落时,谢临渊眼里的猩红正一点点褪去,墨色的瞳孔渐渐清明。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肩头那截仍插着的扇刃上,鲜血顺着衣料往下淌。 心,隐隐抽痛。 “陆昭宁……” 陆昭宁听他声音彻底恢复了平日的清沉,一直紧绷的肩膀才松下来。 长吁出一口气,抬头冲他弯了弯眼: “嗯,我在。” 第九十八章 谢世子还会愧疚啊~ 雨还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砸在身上,凉意顺着衣料往里钻,激得人一阵颤栗,是那种沁骨的冷。 陆昭宁却像陷在冰火两重天里。 一边是身体失温的寒意,另一边,体内运转的《救赎经》又持续散着温热的灵力,冷热交织着拉扯,让她格外难熬。 在《救赎经》的保护下,她肩头的血已经渐渐止住。 只是那片深色的污渍仍洇在衣料上,看着刺眼。 谢临渊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伤口处,幽深的眼瞳里,懊悔与心疼明明灭灭地闪。 他又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就在刚才,谢临渊听到耳边风声划过,裹挟着憎恶、痛斥的声音-- “谢国公当年何等英武!怎就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谢临渊!你就是个灾星!谢家满门的祸事,全是因你而起!” “……” 刺骨的憎恶与痛斥撞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痛苦像藤蔓缠上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眼前景象骤然扭曲,周遭一切竟都化作了摄政王的模样。 那人斜勾着唇,眼神邪佞得像淬了毒的蛇,指尖夹着一封火漆未干的加急密函,慢悠悠吐出声: “谢临白啊……” “既然他跟他那死鬼爹一样,都不肯听话,那就……一并杀了吧。” 埋藏在心底的仇恨一触即发,他用尽全力想要斩杀。 当他距离那张脸越来越近时,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传来,安抚了狂躁的内心。 周遭扭曲的景象渐渐褪去,雨幕里的草木、湿冷的空气慢慢归位。 陆昭宁的鲜血,却顺着扇子,流到了掌心…… 傅辛夷正给陆昭宁紧急包扎。 谢临渊背过身,面向幽深湿滑的巷子站着,肩背绷得紧实。 他没回头,却始终提着一口气,身后的动静,都清清楚楚落进耳里。 “陆二小姐,这药粉碰着伤口会疼,您忍一忍。”傅辛夷的声音放得轻缓。 药粉落在伤口上的瞬间,陆昭宁喉间几不可察地哽了一下。 她一声没吭,只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额角沁出的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滑。 婉瑜赶紧掏出帕子,给她擦去。 “还好是没用尽全力,要不然……”婉瑜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昭宁打断了。 “不过是小伤,你这话说得太夸张了。”她声音还算稳,只是尾音沾了点刚忍过痛的微哑。 凭借着弹幕,陆昭宁已经清楚,这场雨和第一场的雨用途不同。 第一场雨,是要命,第二场,是放大了人内心的负面情绪。 而所有人的负面情绪都会被谢临渊吸收。 这极有可能是摄政王的手笔。 以陆昭宁同他几次打交道的经验来看,这摄政王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 他当然不可能是怕自己完成三日内扭转口碑,但下这场雨,必然有所图。 正思忖着,又一条弹幕悠悠飘过: 【老夫在世时曾为国师,求一次雨耗损的心神可不是小数目,哪有这般平白无故连下两场的?】 是啊,耗费这么多心神求来第二场雨,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况且她方才算卦时也已确认,这场雨确是人为。 那耗费这么大力气又求第二场雨是为了什么呢? 陆昭宁仍在琢磨其中关窍,一时没理出头绪。 这边傅辛夷刚给她包扎好,便转身去照看宋寒。 先前陆昭宁身上的救赎金光,已替宋寒补了不少精气,他额上那层沉沉的死气淡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透着几分苍白,瞧着还有些虚弱。 陆昭宁看向孤身暗巷的谢临渊,刚走两步,被玄紫抬手拦住。 “二小姐,世子他……可能还有些危险。” 玄紫眼里攒着几分不忍,又透着无奈。 陆昭宁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眼尾弯了弯,示意她放宽心。 见她态度坚持,玄紫终究是收回了手。 风雨里,谢临渊一人立于长街。 忽然间,头顶的雨停了,一把伞晃晃悠悠闯进视野。 他抬眼望去,正撞进陆昭宁那双亮得像浸了光的眸子里。 视线不由自主滑向她的左肩-- 鹅黄色的衣襟上,那片晕开的血色刺得人眼慌。 谢临渊眼里的光,便一点点沉了下去。 “对不起。” “喏。”陆昭宁把伞往他跟前递了递。 谢临渊乖乖接过来,眼睫轻轻颤了颤,睫毛上似沾了层薄雾,隐隐能看到水光。 是雨。 陆昭宁嘴角扬了扬,打趣道:“真没想到,谢世子也有愧疚的时候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胡闹。”谢临渊嗔了她一句,语气里却没半分恼意。 陆昭宁重重点头: “没错!” 她往前凑了凑: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能在这儿伤春悲秋?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谢临渊倒没料到她会借自己方才的话回怼,还说得这般掷地有声,一时愣了愣。 陆昭宁忽然伸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颊,指尖温温的,目光一瞬不瞬锁着他的眼睛: “谢临渊,错的从来不是你,是摄政王。” “他狼子野心,想要篡位称帝,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用了不少腌臜手段,如今,他等不及了。” “所以我们更不能轻易气馁,得憋着这口气,找到他的破绽,一击反杀才对。” 谢临渊望着她清亮的眼,里头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模样 “好。” 话音刚落,一声震彻天际的龙吟陡然炸响! 所有人都听到了! 陆昭宁望向皇宫的方向,只见那盘旋在宫城上空的龙影,正被漫天翻涌的黑气死死挤压,鳞爪都在微微颤抖! “不好!” 她心头一紧,连忙掐指推算,可卦象却像被浓雾裹住,混沌一片,怎么也辨不清。 “陆二小姐!” 傅辛夷和玄紫一左一右搀扶着宋寒赶了过来,宋寒手里攥着个罗盘。 他双手捧着罗盘递向陆昭宁,声音带着急意: “二小姐,我念心法,您试试这个!” 罗盘……这不在陆昭宁的技能掌握中啊! 但,试一试又何妨。 她接过罗盘,宋寒开始默念心法,陆昭宁心随意动,手中的罗盘指针猛地转了起来,快得只剩一道虚影。 待它骤然停下的瞬间,陆昭宁和宋寒异口同声道: “糟了,皇上有危险!” 第九十九章 又见天雷 几人再度往皇宫赶! 天边,电闪雷鸣。 这架势,陆昭宁觉得有些熟悉,甚至身体有一种被撕裂的燥热。 去往皇宫的路上,陆昭宁多问了宋寒一句。 “宋师爷,帝王之命向来难卜,这罗盘怎就能指向宫中异动?” 宋寒身子还虚,说话时带着明显的疲累。 闻言,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才指着她手里的罗盘道: “二小姐,这事我一直没寻着机会跟您说……” “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 他指尖在罗盘边缘轻轻摩挲着,声音沉了沉: “这罗盘特殊得很,天命是占不了的,能卜的,只有邪灵碧玺。” 邪灵……碧玺? 陆昭宁紧皱眉头。 这个邪灵会不会和邪神有关?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居然敢自称为神,也难怪会找上摄政王了。 她理清了头绪,看向宋寒:“所以,是第二枚碧玺在作乱?” 宋寒却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喉间滚出两个字:“是第四枚。” 陆昭宁怔了怔。 碧玺,她在清庄见过那一次的。 还记得当时宋寒要临时寻物开天眼才能定位,她那时便隐约察觉,宋寒的本事恐怕不足以彻底解决碧玺的危机。 那前两枚…… 宋寒的呼吸愈发粗重,他哑着嗓子继续道: “我……我技艺不精,只能寻到碧玺的踪迹,却不知该如何化解。” “是世子。” “是他将碧玺身上的煞气,全吸进了自己身体里。” 这话像块重石,“咚”地砸在陆昭宁心上,震得她耳膜嗡嗡响。 是了…… 那天在清庄,谢临渊割破指尖,分明就是想将那些翻涌的黑气引到自己身上去。 若不是她当时没顾上别的,扑过去拦了那一下,谢临渊那天怕是真要被煞气撑得爆体! “这碧玺邪门得很,又沾着深重杀孽,但凡它埋着的地方,不出几日便会生灵涂炭。” 宋寒的声音里裹着浓重的懊悔。 “世子体质本就特殊,能吸这些阴邪东西,可那煞气入体有多难熬……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啊!” 陆昭宁蜷了蜷指尖。 也就是说,在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谢临渊就单凭一副凡人之躯,硬生生扛着那些煞气啃噬骨髓的疼。 何止是疼。 他还要背着满世的骂名,被人指着脊梁骨叫“灾星”。 可就算是这样,他肩上的职责半分没卸,该守的、该护的,一样没落下…… 眼眶忽然就有些发潮,热意争先恐后地往上涌。 她掀开车帘一角,望向车外驭马的人。 雨还没歇,打湿了他的发梢和肩头,可他脊背挺得笔直,像株迎寒而立的青松。 在这漫天阴沉的雨幕里,那道身影分明成了最亮眼的一抹色,固执地透着股不肯输的劲。 不多时便到了宫门前,几人哪还顾得上什么宫规礼仪,谢临渊一提缰绳,骏马便扬蹄直闯而入。 陆昭宁用望气术观察,在满宫看到了被黑气包裹着的龙气! 她猛地掀开马车帘子,扬声给谢临渊指路:“往前面左拐!” 谢临渊闻言,手腕轻转,缰绳一紧,马蹄应声改道,稳稳朝着乾坤殿的方向疾驰而去。 陆昭宁对弹幕的感应力骤然降低,她尝试和弹幕沟通,发现根本无法连接。 他们进入到了一个结界。 “摄政王这是想借碧玺的力,让皇上‘自然驾崩’,神不知鬼不觉。” 谢临渊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冷得像淬了冰。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眼下,没人能搅局。” 四周渐渐漫起了浓雾,白蒙蒙的一片,将红墙绿瓦都吞了进去,周遭静得诡异,只剩车轮碾过地面的声响。 马车里,婉瑜攥着手里的风筝,不安地绞着指尖,眼神怯怯地往窗外瞟。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女声突然穿透迷雾传了过来,带着哭腔: “皇上!您没事吧皇上?!” 是余音儿的声音! 几人循声冲进殿内,只见萧司珩正痛苦地抱着头跪在大殿中央,额上青筋暴起。 余音儿被他这模样吓得脸色惨白,哭着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 “皇上!您怎么了?” 萧司珩面露狰狞,爆发出一声怒吼。 忽然,伸手掐住了余音儿的脖颈! “死……都死!”年轻君王的嗓子里,挤出的是如同恶魔般的低吟,力道重得让余音儿瞬间涨红了脸,气都喘不上来。 殿外,天上的龙吟声也越发凄厉,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楚。 “不好!他身上的龙气要被掠夺了!” 陆昭宁看了眼罗盘,那碧玺的黑气被萧司珩吸了去! “糟了……封印在帝王体内,根本取不出来啊!”宋寒咬着牙。 眼看余音儿的眼神渐渐涣散,马车“吱呀”一声在殿外停下。 谢临渊身形如箭般冲进来,一把扣住萧司珩的手腕,指节用力一拧,迫使他松开了手。 玄紫趁机快步上前,将软倒的余音儿拉到一边护住。 “皇儿!” 婉瑜望着殿中痛苦挣扎的萧司珩,眼眶早浸得通红,泪珠在睫毛上打转,簌簌往下掉。 这时,云层闪着青光。 这场景,陆昭宁可太熟悉不过了! 天雷么…… 陆昭宁睨着婉瑜手里的风筝,她总算是明白这风筝的用途了! 导电! 难道她还得再被雷劈一次? 陆昭宁刚皱起眉,就见殿内变故陡生。 “啊--!”萧司珩痛得浑身痉挛,猛地推开谢临渊,双目赤红如血,竟抬手朝着自己心口抓去,像是恨不能就此了断。 天上的云团越发浓重,青光骤然炸响,亮得刺人眼目。 就在萧司珩的指尖即将触到心口的瞬间,婉瑜的身影忽然从青黛身体里飘了出来。 一道清亮的凤鸣划破殿宇,她攥着风筝线,纵身扑过去抱住了萧司珩。 “轰隆--” 巨雷应声劈下,一道青光顺着风筝线直窜而下,狠狠砸在两人身旁。 “砰”的一声闷响,地面被劈出个焦黑的深坑。 婉瑜死死护着萧司珩,他身上竟半点伤也无。 可她的灵魂却在雷光中一点点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 眼泪,砸在他的脸上。 “皇儿…………”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终得所愿的释然,“母后,总算是,护住你了。” 第一百章 神迹 乾坤殿的风,冷得像淬了冰,卷着碎雨刮过,几乎要将婉瑜的魂魄生生吹散,像是被生生撕裂,每一寸都在疼。 她之前已经耗空了大半阴德,在天雷劈落的刹那,又把仅存的最后一丝阴德用来护住萧司珩。 婉瑜望着怀里完好无损的萧司珩,嘴角却缓缓漾开抹浅淡的笑。 她声音轻得像雾,一遍又一遍往他耳边送: “皇儿,母后……对不起你。”气息虚得发颤,却带着化不开的柔,“没能好好护着你,让你在这深宫里受了那么多苦。” “你……一直都是父王母后的骄傲。”她抬手,想碰碰他的发顶,指尖却径直穿了过去,虚影淡了几分,她微怔,随即,声音却更柔了。 “即使我们生死相隔,我们亦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最疼爱的孩子。” 风筝掉在了地上,被风轻轻一掀,又微微弹起。 谢临渊的目光正凝在那风筝上,深邃的眼眸里先是掠过一丝怔忡,随即猛地收紧。 他喉结滚了滚,哑着嗓子转向身侧的陆昭宁:“护着皇上的那道金光……是不是太后?” 陆昭宁沉沉点了点头。 婉瑜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风筝,有些遗憾的叹息。 “可惜了,母后还想着,这次来,能带你和临渊……再放一次风筝呢。” 灵魂消散的滋味如挫骨扬灰,可她却始终笑着。 在其他人眼里,是一道金光护住了萧司珩。 唯有陆昭宁,还有那些阴间小鬼,将一切看得明明白白。 【糟了糟了!】那个自称当过国师的虚影急得打转,弹幕飘得飞快。 【太后娘娘把阴德耗得一点没剩!等她身上那凤命之气散了,她……她要魂飞魄散了啊!】 【魂飞魄散?那就是连轮回的机会都没了?不行啊!】 【陆影后,快救救娘娘吧!】 陆昭宁咬着唇瓣。 她当然是想救婉瑜的。 可这题明显超纲。 就像摊开一张全是高数的试卷,她连题都看不明白,更别说解了。 陆昭宁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一遍《救赎经》,可根本就没有一个办法能够救一个阴德耗尽,即将灰飞烟灭的灵魂。 【影后!我这就去投胎!积的阴德都给你,《救赎经》升级了,说不定有用!】一条弹幕猛地窜出来,紧接着,成百上千条弹幕涌上来应和。 【我们也去!多给影后凑点阴德,一定要保住太后娘娘!!】 陆昭宁很快就感应到新的力量不断地涌入。 可《救赎经》太能吃了,还是不够啊! 婉瑜的魂魄已从脚踝处开始变得透明。 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垂着的眼轻轻抬了抬,最后看了一眼萧司珩,随后餍足地笑了笑。 婉瑜,即将被风吹散了。 “不行!” 陆昭宁想也没想便冲过去,在那缕残魂即将彻底散在风里时,死死攥住了掌心。 肩上的伤口被动作扯裂,血瞬间洇透了衣料,她却浑然不觉,只将掌心紧紧按在左胸口,借着心口《救赎经》的温热,企图将那缕轻得像雾的残魂拢住。 《救赎经》运转得更快了。 【萧司珩救赎任务,完成!】 下一秒, 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得多的功德猛地涌入体内,顺着血脉直奔心口的《救赎经》。 加上方才地府小鬼们凑来的阴德…… 《救赎经》,升级了! 这一次升级,强化了三个被动的能力,即为祝由、引魂和超度。 超度,度一切亡灵,度一切苦厄。 陆昭宁一遍又一遍的吟诵《救赎经》。 霎时, 阳光冲破云层。 天,终于亮了。 一点曙光照了进来,洒在陆昭宁身上。 她身上的鹅黄罗裙被晨光浸得透亮,周身泛着一层朦胧的柔光。 她立在那里,肩头的血迹已被晨光冲淡,眉眼间沾着未散的虔诚,如踏光而来的神女,干净又肃穆,连风拂过发梢的弧度,都带着种沉静的温柔。 光束笼罩在前方,生出了一个超度之门。 陆昭宁没有片刻犹豫,将这一缕残魂送了进去。 乌云散了, 雨也停了。 殿外的青石板上积着水洼,映着天光,亮得像撒了一地碎银。 【陆影后,已平安接到了婉瑜娘娘,等修养几天,就可以投胎了。】 看到判官的弹幕,陆昭宁悬着心总算是放下了。 乾坤殿的结界散去,外头的宫人看到乾坤殿有一束金光。 众人以为是神迹,纷纷扔下手上的活跑了过来。 那金光撞碎云层的刹那,积压了许久的朝阳终于彻底破云而出。 暖融融的光洒在千疮百孔的大地上,先前被毒雨打蔫的草木竟似有了生气,连空气里的腥气都淡了,透着股万物复苏的清润。 “是皇上!” 有人眼尖瞥见殿内的身影,陡然拔高了声音惊呼。 先前宫里宫外乱传,说这场毒雨是因妖女现世、皇上德不配位引了天怒,才降下这般神罚。 可此刻看这霞光遍洒、天地清明的模样,哪有半分“天怒”的样子? 分明是真龙庇佑的景象! 众人如梦初醒,齐刷刷跪伏在地,朝着殿内叩拜,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撞在宫墙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萧司珩恰好恢复了意识。 心头还留着一缕未散的温热,是从未有过的踏实与放松。 听见外头的高呼,他先是一怔,茫然地扫过四周。 他……怎么在这? 刚才不是在紫宸殿和余音儿…… 他下意识看向谢临渊,后者立在一旁,郑重地行了个君臣之礼,声音沉稳有力: “皇上乃天命所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司珩望着他眼中的恳切,又看了看外头伏跪的众人,缓缓直起身,摆足了君王的架势: “都散了吧。” 宫人齐齐散退。 萧司珩吐出了一口浊气,视线下意识落到青黛的身上。 他蹙了蹙眉。 没有了,熟悉的感觉没有了。 “皇上。”余音儿恢复了气力,翻到萧司珩跟前,敛衽行了个礼。 萧司珩垂眸看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视线在她颈间的红痕处顿住。 她抬眸望他,眸光里含着几分恳切,轻声又道: “臣女先前同皇上提及之事,绝非一时意气、胡言妄语。关乎甚重,还请皇上……能再斟酌斟酌。” 第一百零一章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谢临渊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风筝。 风筝上是蝴蝶纹样,遭过雷击后,细长的触角已被燎得焦黑,边缘还卷着些微炭化的痕迹。 他轻轻拂过风筝上磨得有些模糊的纹路,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幼时。 谢临渊刚出生,母亲难产而亡,那时,尚在襁褓的他,被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婉瑜暂时养在身边。 婉瑜待他极是尽心,衣食冷暖皆照料得周全,像对萧司珩一样。 直至三岁那年,父亲带着年满十二岁的兄长班师回朝才回了国公府。 不多时,太上皇传位给先皇,旋即撒手人寰。 谢临渊虽被带回了府中,可婉瑜却心疼他从小没了娘,特设恩典,让谢临渊能进宫伴读。 先皇与先皇后情谊深厚,成婚十年间始终未曾开设后宫。 太傅余震以死相逼,以国之根本,劝诫先皇广纳后宫。 这一逼,反倒彻底激怒了先皇,他性情骤变,接连做出好些让人捉摸不透的决定。 没过多久,先皇便与先皇后一同染了急病,双双暴毙。 “临渊,朕有要事同你说,随朕去御书房。” 萧司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将沉浸在回忆里的谢临渊猛地拉回了现实。 “是。” 谢临渊刚要将手中的风筝放下,一旁忽然伸过一只手来。 “给我吧,我暂时保管。” 陆昭宁鲜少在谢临渊脸上看到眷恋的模样,知道这风筝于他而言,意义不一般。 谢临渊抬眼望去,二人的目光在微亮的晨曦中轻轻撞在一起。 “好。”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 “三月时节正好,等空闲了,可以去西郊,放风筝。” 谢临渊大步跟上萧司珩,去了御书房。 陆昭宁折腾了整整一夜,实在是困得厉害,在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又不敢有半分放肆。 她琢磨着,不如先回马车上,暂且将就着小憩片刻。 刚转身要走,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唤:“陆二小姐。” 陆昭宁回头,见余音儿正几步走到她跟前。 她仪态端庄,比陆霏宁自然得多,全无半分刻意硬凹出来的僵硬感。 “陆二小姐,”余音儿浅笑开口,“我早就听闻你的大名,心里一直对你很是好奇,只是总没寻着机会结识。” 她说这话时,眼神清澈,神情恳切,绝非虚与委蛇的客套,是发自内心的真切。 也是,她本就是太傅之女,这般身份,放眼整个京城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原就不必靠客套逢迎去应和谁。 可陆昭宁现在是真的又累又困,连眼皮都快黏在一起,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应付这些社交场面。 余音儿的目光掠过她,落在刚从懵懂中清醒、还带着几分茫然的青黛身上,忽然开口: “陆二小姐的丫鬟也同主子一般,生得貌美可人,难怪皇上会喜欢。” 青黛猛地瞪圆了眼,满是错愕:?! 陆昭宁一个激灵,瞬间困意全消,后背都绷紧了。 只听余音儿又道:“陆二小姐,皇上自登基以来向来洁身自好,至今未曾收纳妃嫔。” “陆家虽家世不算顶尖,却也过得去。你大可回去同陆员外说说,将这位丫鬟收为义女,送进宫里伴驾。” “这于陆家而言,也是份天大的荣耀。” 陆昭宁看向青黛,就问了一句。 “你愿意吗?” 青黛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愿意!奴婢要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 陆昭宁转头看向余音儿:“多谢余小姐好意,我们不需要。” 余音儿蹙起眉,似有些不解:“为何?” “首先,陆家的荣耀,与我本就没多大干系。”陆昭宁抬眼看向她,语气清明,“即便真沾得上边,也不该靠女儿家的婚事去换。” 陆昭宁这番话,让余音儿眼前一亮,指尖攥着帕子微微收紧,带着几分激动地将她方才的话低声重复了两遍,眼里像是落了星光。 她郑重地向陆昭宁福了一礼,声音里满是真切: “受教了。陆二小姐这番话,音儿定当谨记于心。” 此时,日头已高高升起,晨曦漫过宫墙,将天边染成一片暖融融的粉嫩。 余音儿转过身迎着朝阳,字句说得掷地有声: “我自幼读了不少圣贤书,心里早便觉得,女儿家不该只困在一方宅院,婚姻嫁娶这般事,也不该作为工具或筹码。” “可这些念头,我藏在心里不敢对人说,却没成想,今日竟能从陆二小姐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话。” 她说着,后退半步,双手在身前自然交叠,深深弯下腰去,行了个如同拜夫子般恭敬的大礼。 抬眼时目光亮得惊人: “陆二小姐,真乃大义也!” 【余音儿,修正成功!】 《救赎经》界面突然跳出了一行字。 陆昭宁望着那行字,眼睛倏地瞪大了,满是不可置信。 她刚才……做了什么吗? 不过就是说句不该靠嫁人换荣耀的话…… 等等--! 嫁人?!陆昭宁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之前,她给余音儿占卜时,发现她的运势很奇怪。 虽然两次都是二嫁之象,可第二次,明显是余音儿自主选择得来的。 换言之,若方才自己没说那番话,没让她生出质疑,余音儿最终要嫁的,或许会是摄政王。 而此刻显然已修正过来-- 她往后,该是萧司珩的皇后 修正的关键,便落在余音儿是否会听凭家族安排嫁人上。 这么一想,一个结论清晰起来: 太傅支持的,是摄政王。 陆昭宁倒抽一口冷气,想再算余音儿的命格时,却发现对方命格已高得难测,以她如今的能耐,竟再窥探不到半分。 她抿了抿唇。 “陆二小姐,既然你要等谢世子,那我便先告辞了。” “之后得空,我一定去陆家拜访你。” 余音儿行礼告辞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陆昭宁轻轻摇了摇头,低声叹道: “她这感情路……也够坎坷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余音儿父亲与夫婿的道就不同,她夹在中间,无论怎么选,都是左右为难。 而且…… 对于一个逼死自己父母的间接凶手,要萧司珩能如她一般在意对方,也是难事一件。 陆昭宁心里,已经给余音儿的情路批了一个难字。 第一百零二章 我们这算…风雨同舟 陆昭宁实在困得撑不住了,手掩在唇上,打了一个哈欠,眼角呛出了细小的泪意,氤氲了一层薄雾。 玄紫见状,上前一步抱拳行礼: “陆二小姐,世子同皇上议事,怕是还要耽搁些时候。” “您已熬了一夜,若实在乏了,不如由属下先送您回陆府歇息?” 在肃清司时,玄紫就经常听傅辛夷和宋寒两人把陆昭宁夸得神乎其神。 尤其是宋寒,总是手背在身后,说一些什么:“世子爷朽木开花”之类的话。 可百闻不如一见。 在长街时,自己亲眼见她毫不含糊地掌掴出言不逊的男子,又见她不顾自身,以血肉之躯挡住世子的一击,再到乾坤殿,桩桩件件,让玄紫真正瞧明白陆昭宁身上那股子韧劲与赤诚。 这般鲜活又磊落的人,是很难让人不心生欢喜的。 陆昭宁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了,我在这等他吧,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玄紫没追问陆昭宁是如何知晓的谢世子何时出来,毕竟宋寒已不是头回说,陆昭宁的本事远在他之上。 只是……若陆二小姐能卜卦算命的话…… 玄紫眼里蓦地亮了亮,抱拳的姿势未变,脊背却弯得更恭顺了些: “陆二小姐,属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话未说完,就被宋寒插科打诨截去: “副使,世子暂把尸体的事交玄衣卫打理,这都过了一夜,情况可都清点好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昨日你也见了,那尸体数量可不少。” 玄紫轻而易举地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当即颔首:“师爷说得是,属下这就回肃清司。” 宋寒轻咳两声,也顺势道: “我们同你一道走,正好回去歇口气,让辛夷给我好好瞧瞧这身子。” 他这身子虚得厉害,早不是寻常医者能调理的。 陆昭宁看在眼里,想了想道: “师爷,这几日你好生歇息,我琢磨几道符咒给你,或能帮着恢复些精气。” 宋寒喜不自胜,连忙朝陆昭宁道谢。 玄紫带着他们二人先行离去,留下青黛陪在陆昭宁身侧。 陆昭宁眼皮子一起在打架,几乎是闭着眼睛被扶上了车。 “小姐……”青黛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满是化不开的疑惑。 “奴婢怎么会在皇宫里?还有,好好的,皇上怎会要立奴婢为妃嫔?” 青黛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如果不是刚才偷偷掐自己感觉到了疼痛,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陆昭宁单手支着下颌,指尖轻轻敲着车壁,随口应道: “皇上本就没打算纳你为妃,许是瞧着你恢复力惊人,多瞥了两眼,偏被余小姐看在眼里,胡乱误会罢了。” “至于你为何在这……” 这个问题,问得不是很好。 但为了防止青黛钻牛角尖,陆昭宁还是为她专门打造一个解释。 陆昭宁掀眸看来,眼尾因困倦染着点淡红,好看的眉眼里映出青黛那双满是认真与全然信任的清澈眸子。 良心小小抽痛了一下,但,她还是秉承着忽悠的理念,扯了一个借口。 “你不是想快点好起来?” “我给你用了道符咒,瞧着效果倒不错,就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你没有记忆了。” “试试,身子现在感觉如何?” 青黛本就对陆昭宁深信不疑。 听了这话忙动了动手脚,又悄悄提气运息,只觉浑身神清气爽,连往日里滞涩的功力都似顺畅了不少,竟隐隐有精进的势头。 她顿时喜上眉梢,连忙向陆昭宁抱拳行礼,声音里满是雀跃: “多谢小姐!” “您对奴婢真好!” 她望着陆昭宁的眼神愈发恳切,心里那份要为自家小姐赴汤蹈火的念头,也愈发坚定了。 陆昭宁默默闭上了眼睛。 解决了一个危机,可今日的弹幕却透着难得的沉寂。 他们心里堵得发闷。 明明是赢了,偏又觉得这胜利里,沉甸甸压着太多不忍细算的代价。 【这摄政王能不能赶紧死啊!牛头马面快把他勾走得了!】 终于有条弹幕憋不住,带着火气跳了出来。 紧接着,满屏的骂声像是开了闸,哗啦啦涌了一片。 【皇上是没事了,可那赌局还悬着呢!这三天都过了一天了,要是影后没赢,她不又得回我们地府?】 【呸!会不会说话?就算影后没赢,谢临渊是摆设?他绝不可能让影后出事!】 另一条弹幕紧跟着顶了上来。 【也别小瞧影后啊!她敢接这赌局,肯定早有法子了!】 诶,对喽! 这条弹幕陆昭宁就非常喜欢。 陆昭宁瞧着这条弹幕,嘴角勾了勾。 她从来就不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性子,摄政王想要她的命? 那也得拿出东西来换,才配问她这命的价。 至于这口碑该如何扭转,陆昭宁心里已揣着法子。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是谢临渊谈完事回来了。 陆昭宁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困意实在压不住,又没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泛着浅红。 “世子爷,事情暂且告一段落了,我们先回去吧,我实在熬不住了,好困。” 谢临渊瞧着她红扑扑的眼眶,那模样软乎乎的,心头莫名一动。 可目光扫到她的左肩时,这点悸动又沉了下去,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愧疚。 “你其实不必等我。” 陆昭宁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似的含糊,说话都没怎么过脑子: “那哪儿行?” “我们一道来的,自然要一道走。” “这叫什么呢?” “这叫,风雨同舟。” 这四个字像颗石子,稳稳落在谢临渊心湖深处,漾开圈圈涟漪。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扇子,骨节因用力泛出浅白,喉头无声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才勉强压下那股涌到心口的热意。 这时,陆昭宁对谢临渊道: “世子,肃清司不还有个吃闲饭的说书人?” “不如……收编了吧。” 这个说书人,是之前摄政王雇来专门造谣谢临渊的。 谢临渊一怔,没想到陆昭宁跳脱的如此之快,他问: “你想做什么?” “我这儿正好有个故事,”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掌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得让他好好说道说道才行。” 第一百零三章 就说他有龙阳之好吧 作为影后,既需有精湛的演技,也得具备不俗的创作能力。 论谋略与心机,陆昭宁未必是摄政王的对手。 但若是连舆论战都赢不下来,那她这影后,是真的白当了。 陆昭宁很快就在脑海里构思出一个狗血却吸睛的剧本。 若要观众多,狗血第一位。 “你去让那说书人先做着准备,不妨先吓唬吓唬他。” “就说,上次他在摄政王府说的那些话,早把摄政王彻底得罪了,要是出了肃清司的门,他连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倒不如索性弃暗投明,直接为我们效力。” “我们既给银子,又给现成的素材,对他而言,何乐而不为?” 陆昭宁一想到之后要跟谢临渊说什么,就忍不住乐,心思就越发的活络起来。 帘外,青黛正控着马缰。 隔着层薄帘,都听见了里头陆昭宁轻快的笑声。 “你让那说书先生就这么说,那摄政王有龙阳之好,他身边常跟着的那个蒙面黑袍人,便是他养的男宠。” “再添上一句:摄政王今年四十有二,至今未曾娶妻,便是因那方面不济。如今他这般阳气不足的人占着高位,才引得上天动怒。” “最后一定要补充:还是皇上仁厚,肯听忠臣直言,这才打动了上苍,免去了一场浩劫。” 这忠臣是谁,那肯定就是谢临渊了。 宫墙内,谁都看到了萧司珩身上的金光。 于他们而言,是天降祥瑞,祥瑞所信任的人,自然也非邪佞。 陆昭宁要的,就是这爱屋及乌的思路。 陆昭宁说得有鼻子有眼,里头好些地方都悄悄嵌了现代人的梗。 比如那句:“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被她拿来套在编排的情节里,说得格外顺口。 谢临渊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目光落在她脸上,眼底像是盛着光,满满都是她笑起来时那股春光灿烂的颜色。 “小姐,咱们到了。” 青黛的声音从帘外传来,陆昭宁这才惊觉,自己竟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嘶……那她输出的东西有点多,谢临渊不一定记得住啊。 她眨了眨眼,道: “我先回去补个觉,等醒了,就把刚才说的那些都誊抄下来,让人送到肃清司去。” “不必。” 诶? 陆昭宁愣了愣,心头暗忖: 莫不是自己刚才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谢临渊觉得不妥当? 男人清润的嗓音响起, “你方才说的,我都记下了。” 谢临渊聪颖过人,儿时看书,就是过目不忘。 何况,这一路来,他听得格外认真。 见陆昭宁脸上带着几分惊讶,他便简要复述了她的话,那些她特意强调的关键句子,更是一字不差地重现出来。 陆昭宁眼睛一亮,忍不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世子果然厉害!” 谢临渊望着她那手势:四指蜷起,唯独大拇指高高翘着。 虽从未见过,却本能地领会了是夸赞之意。 很新颖的手势。 此时门帘被掀开,青黛已在外头摆好了脚凳。 陆昭宁踩着下了马车,一阵清风拂过,瞬间勾出了她满身的倦意。 不行,她是真得睡一觉了。 轿内,谢临渊望着她的背影,指尖不自觉地动了动,竟学着她的样子,也比出了个相同的手势。 目光无意间扫到靠在轿壁的风筝,心头莫名漾起几分怅然。 他在皇宫时,说了放风筝的事。 不知陆昭宁是否是当一句玩笑话去听。 若她真当玩笑…… 那自己还要再邀一次吗? 谢临渊眉头微微蹙起。 他又不是女眷,哪有合适的由头邀她去放风筝? 罢了,便当是句玩笑话吧。 他轻轻舒了口气,指尖的动作也缓缓落下。 谢临渊将风筝仔细收好,便掀帘打算出去,自己驭马回肃清司。 刚出去,正好见到去而复返的陆昭宁。 “世子,你早上说要去放风筝还算数吗?” 谢临渊心头那点怅然霎时烟消云散,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自然作数。” “你想去的时候,唤我就是。” 念及陆昭宁能借他身上的黑气联系自己,他索性主动伸出手,问: “我身上的东西,你还要吗?” 陆昭宁知道他说的是他身上的黑气,爽快应道。 “好!” 两人说话声不算大,却足够让近处的人听得真切。 门房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果然没猜错! 陆二小姐和世子爷的关系着实不一般! 陆昭宁薅了点黑气,心满意足,带着青黛便要回府。 门房连忙屏息凝神,挺直了腰板上前汇报: “二小姐,老爷这两日总想着趁您不在偷跑出去,都被小的们给拦下来了!” 陆昭宁淡淡点头应了声“嗯”,语气没什么波澜: “继续盯着,没有我的吩咐,老爷哪儿都不许去。” 她倒不是真有多在意陆泓,只是,她关心的事情没有查明之前,他绝不能出事。 也不知道缓冲了几日,陆泓那倒霉蛋,额上的死气淡没淡。 到时候去看看。 等这三日过去,还得立刻着手调查铁矿的事。 别说这个朝代了,就算是现代,铁矿的发现,也是极为重要的。 而且,摄政王去云城一事,相隔了二十年,却也是在二十年前,才陆续出现许多不对劲的地方。陆昭宁必须要亲眼看上一眼,这颗心才能真正落定。 云城,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只是,云城离京城千里之遥,要是能有法子瞬移过去就好了。 她实在困得不行,到了梅院,囫囵地擦了擦身子,躺下就睡了。 陆霏宁听说陆昭宁回了府,便急匆匆地要去寻她,却被守在院门外的青黛拦了下来。 “大小姐,”青黛微微欠身,语气客气却坚定。 “我们家小姐一路乏得很,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您要是有什么事,不如等小姐醒了之后再来?” 陆霏宁指尖绞着帕子,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点了点头: “是我心急了,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她依旧端着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视线又在青黛身上多停了片刻,问道: “你的伤竟好得这样快?” “这都是二小姐的功劳。”青黛答得恳切,提起陆昭宁时,眼里的倾慕几乎要溢出来。 陆霏宁听着,指尖绞帕子的力道重了几分,胸口莫名有些发闷。 她强压下那点异样,柔声道: “我就在西厢房歇着,若是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便是。” 第一百零四章 我们本该像是照镜子 陆霏宁脸色颇沉,连走惯的莲步都失了往日的翩然,步子带了几分躁意。 春桃察觉她心绪不对,陆霏宁回了西厢房,刚坐下,便忙不迭端来一碟枣泥糕,声音里满是关切: “大小姐,您这几日都没好好进过食,多少尝些糕点垫垫吧。” 陆霏宁的目光落在那碟枣泥糕上,冷不丁就想起那日被冷落在东厢房角落的糕点,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异样猛地翻涌上来,她抬手就将碟子掀了出去。 “以后别再让我看见这东西!” 白瓷盘“哐当”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溅开,枣泥糕也摔碎了一地。 春桃吓得脸色一白,忙不迭跪了下去,膝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也顾不上疼,只惶惑地垂着头。 “大小姐,无论如何,您也别拿自己的身子置气啊!”她匍匐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您要是心里憋得慌,打骂奴婢都成,可别跟自己过不去!” 春桃自幼跟在陆霏宁身边,对她忠心耿耿。 可偏这桃红柳绿四个丫鬟里,就她是马夫所生,身份最是低微。 反观陆依宁,身边伺候的却是两个正经的家生子丫鬟。 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偏心对待的! 陆霏宁半阖上眼,指甲暗暗掐进掌心,强行将心头翻涌的愤懑压下去。 再睁眼时,脸上已换了副温柔得体的神情,她伸手将春桃扶了起来。 “无事。” “近来府里杂事多,我心里头乱,方才是我失了态,吓到你了吧?” 她面容恬静,指尖捏着素色帕子,轻轻擦去春桃布裙上沾到的些许糕屑。 这转变来得太快,春桃被她扶着,心里没由来地一哆嗦,嗫嚅着唤了声:“大小姐……” “好了,”陆霏宁拍了拍她的手背,“春桃,先把这儿扫干净吧,我躺会儿就好了。” 春桃忙应了声“是”,取了扫帚,清理狼藉。 陆霏宁躺回床上,眼望着头顶的帐顶。 屋里还飘着淡淡的枣泥香,甜得发腻,却像根细针,一下下拨弄着她本就紧绷的神经。 “陆昭宁……你该跟我一样才是。” “我们明明是一个时辰出生的,该是对方的镜子。” “可为什么,这面镜子里,从来没有我的影子?” 回应她的,只有满屋的安静。 三月,春光明媚。 陆昭宁也就睡了两个时辰,梅院外,传来陆依宁的声音。 “二姐姐,二姐姐!” 青黛受伤多日,不知这段时日里,来人与自家小姐的情谊已经有了质的飞跃,公事公办地将人拦在外头。 “三小姐,二小姐还在休息。”青黛面色极冷。 若是以往,陆依宁被一个丫鬟看冷脸相待,定然是要大发雷霆的。 可这是二姐姐的丫鬟。 一个丫鬟,能为主子忠心至此,不畏强权,陆依宁十分满意。 她欣欣然点头。 “好,那我就在外头坐着等,等二姐姐醒了再叫我。” 青黛倒也由着她去了。 廊下竹帘被轻轻挑开一角,陆霏宁向外瞧着,见陆依宁吃了闭门羹,心头那点沉闷倒散了些,唇角刚要扬起。 下一刻, 东厢房的木门“吱呀”开了。 陆霏宁脸上那点刚要浮现的笑意,瞬间落得干干净净,指节叩在窗棂上泛白。 “二姐姐~!”陆依宁开心地扑进陆昭宁的怀里。 “这两日总有人背地里嚼你舌根,我听着气不过,本想带人出去给他们点教训的!” 她仰着小脸,又忙补充:“可门房说奉了你的令,不让我们往外跑,我就乖乖待在院子里啦,没给你添乱。” 说着,她眯起眼,像只邀功的小狐狸,脆生生问:“二姐姐,我是不是很乖呀?” 迎上那双亮的像宝石一样的眼睛,陆昭宁又忍不住想到自己养的摇粒绒。 在新的世纪里,她孤身一人,直到那团软乎乎的小家伙撞进世界,才算勉强有了“家人”的暖意。 陆依宁和它很像。 “是,很乖。” 陆昭宁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指尖触到的发丝软蓬蓬的。 陆依宁眨了眨眼睛。 “那……二姐姐,我能不能在你这,讨个奖赏?” 话音刚落,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后方插了进来: “依宁,你二姐姐刚歇下没多久就被你吵醒,实在是不懂事。” 陆霏宁端庄地立在树荫下,脸庞埋没在阴影里。 陆依宁被这么一说,瞬间蔫了下去,愧疚地往陆昭宁怀里缩了缩: “二姐姐,对不起呀……我,我没想着会吵到你休息。” 陆昭宁笑了笑,眸里晕开了温和。 “没事,我也睡醒。” 树影下的陆霏宁,指甲悄无声息地深深嵌进了掌心,指尖泛白。 “跟我说说,你想要什么奖励?”陆昭宁问。 陆依宁立刻眉开眼笑,抱着陆昭宁的胳膊轻轻晃着,撒起了娇:“二姐姐,我快及笄啦。” “如今母亲病着,府里没人顾得上,我的及笄礼都没人操持,就只能靠二姐姐啦。” 原来,是想自己帮她操办一场及笄礼啊…… 陆霏宁站在原地没动,脸上的神色淡了淡,语音却慢悠悠地飘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像在好心提点: “及笄礼向来繁琐,规矩又多,二妹妹自小不在府中,怕是连流程都未必清楚,如何能帮你操办?” “操持家宴,是宗妇必修的课程,二妹妹未曾学过这些,不如,交由我来吧。” “我不要!”陆依宁拒绝得果断。 陆霏宁呼吸一滞。 “我的及笄礼想要与众不同些嘛!” 陆依宁噘着嘴,脆生生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要是让大姐姐来办,我现在就能猜到是什么样,无非是按老规矩走一遍,闷都闷死了,太枯燥啦!” 她说着,脑袋一歪,又重新埋回陆昭宁怀里,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恳求和依赖: “还是二姐姐来吧,好不好呀二姐姐?” 陆昭宁垂眸看着怀里蹭来蹭去的人,微微抿了抿唇,没立刻应声。 参加宴席,陆昭宁没问题,但要操持并准备……她还真不行。 尤其“及笄”是这时代女子一生中屈指可数的要紧时刻,半点马虎不得。 “依宁。”陆昭宁斟酌措辞:“其实规矩一点……” 她是想劝陆依宁接受陆霏宁的安排。 毕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可话还没说完,眼前蓦地闪过一片刺目的红色弹幕。 第一百零五章 陆泓真是人生赢家 【不要……别让她碰这些事!】 【千万不能!!】 又是这条奇怪的弹幕。 陆昭宁尝试过联系这条弹幕,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等级暂时不够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她似乎不能找到它。 但,听这弹幕的,总是没错。 “二姐姐,你……是不愿意吗?”陆依宁见她顿住,小嘴一撇,眼里已漫了点委屈。 “不。” 陆昭宁转了话头。 “那就我来吧。” 陆依宁瞬间眉飞色舞,高兴得在原地蹦了两蹦,扑上来抱着陆昭宁的胳膊就亲了两口,笑眼弯成了月牙: “就知道二姐姐最好了!” 陆霏宁不发一言,脸色却阴沉得可怕。 片刻后,才勉强挤出句话:“也好,说到底我这几日身子不适,的确难以操劳。” 她看向陆昭宁,语气放缓了些:“昭宁,若是有哪里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便是。” 陆昭宁颔首。 陆霏宁只觉得自己的浑身的力气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抽走了,身子摇摇欲坠,她咬着唇,极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不露出丝毫的异样。 身后,陆昭宁与陆依宁的欢声笑语一阵阵飘来,刺得她耳膜发紧。 “二姐姐,兰院的修缮就交给我吧,我攒了不少银钱,请个厉害的师傅不成问题。” “这梅院太小了,你和大姐姐住在一起,也不方便。” 她是真心实意想为陆昭宁做点事。 陆昭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眼底漾着温软的笑:“好,那便辛苦你了。” 陆依宁心里就像是抹了蜜糖一般。 陆昭宁本想让她说说对及笄宴的想法,她却先仰起脸,好奇地反问: “二姐姐,若是换作你的及笄宴,你有什么想法?” 其实陆昭宁也没那么在意仪式感…… 可看她期许的眼神,掐着她粉嫩的脸蛋说了句:“你喜欢的,我就喜欢。” 陆依宁一张脸,红得像苹果似的。 ----------------- 陆依宁得了陆昭宁应准,由她全权修缮兰院,当即揣上荷包,带着丫鬟春红,登上马车便往工匠行去。 兰院本就是她先前的住处,早攒了满肚子翻新的巧思,如今再添上工匠的专业眼光,她笃定能让陆昭宁住得熨帖舒心。 陆泓一听陆依宁出门,“啪”地一拍大腿,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太好了!总算能出去了!” 他搓着双手来回踱了两步,那股子兴奋却倏地蔫了,肩头垮着,活像个藏着满腹心事的少年郎,低声嘀咕:“这些天没去见烟儿,也不知她恼不恼我……” 陆泓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都怪……”他左右看了看,没人,才小声地说出“陆昭宁”三个字。 陆泓拿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包袱,正门,是不打算走的。 他这次,打算爬墙翻出去。 将包袱往背上一甩,望着那比人高了几丈的红墙,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使劲搓了搓,扒着墙根那棵百年老树便往上爬。 “嘿!”陆泓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往上攀---- 终于! 他人滑下来了。 不远处,陆昭宁正抱臂站着,好整以暇地“看戏”。 她早到了。 一是来,瞧瞧陆泓身上那点死气散得如何。 二来,陆依宁的及笄宴就在眼前,他这个做父亲的,总不能全然撒手不管,好歹也得备份像样的礼不是? 陆泓爬得气喘吁吁,接连滑下来两回,陆昭宁也终于耐心告罄。 待他第三次“噗通”摔在地上时,她缓步上前,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陆泓正累得眼冒金星,只当是管家来絮叨,不耐烦地一甩胳膊: “别烦!如今家里天天围着二小姐转,这个家姓什么你……” 话没说完,他猛地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那张脸昳丽绝色,此刻却让陆泓浑身一僵,脸色“唰”地白了,身子一软,结结实实地摔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问: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昭宁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眸光微扫间,已将他气色尽收眼底。 陆泓印堂处绕着几缕淡淡的红光,先前的死气,淡得快要看不清了。 陆泓他,好事将近。 虽然无法卜算他的命数,但陆昭宁有脑子。 这所谓的“好事”,十有八九是陆思贤带来的,也就意味着,那位打了胜仗的将军,怕是离归期不远了。 不得不说,陆泓是有点说法在身上的。 他似乎天生带着股好运气,哪怕一时陷入困境,末了总能化险为夷,甚至还能从中捞着些不错的机遇。 “依宁的及笄宴不远了,”陆昭宁收回目光,语气平淡。 “如今母亲抱病,家里的事暂由我接手,宴席自然该我来操办。但你是她的父亲,总不能做个彻底的甩手掌柜吧?” 陆泓猛地记起这桩事,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卡了东西,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你要出去找谁,是你的自由。”陆昭宁没再看他那副窘迫模样,只淡淡补了句,“一个月后依宁及笄,你记着这事就好。” 陆昭宁今日还有约。 她拣了件月白色的软缎长裙,领口袖缘绣着银线缠枝莲,走动时银线映着光,像落了满袖碎星。 裙摆上用淡紫丝线缀了几片玉兰花瓣,似开未开,沾着若有似无的浅粉,衬得她本就莹白的肌肤愈发通透。 她本就生得绝色,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配上这身衣裳,不施粉黛,就已经是绝色芳华。 青黛守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回过神,忍不住红着脸夸赞: “小姐,您真好看!” “这衣裳配您,简直像画里走下来的人儿似的!” 青黛眉眼弯弯,凑过来笑问:“打扮得这么好看,是要去见世子爷吗?” 陆昭宁正挑拣着首饰的手蓦地一顿。 她转头看向青黛,神色一本正经:“青黛,你记住了。” “我打扮,是为了取悦自己,同他人无关。” 青黛听得连连点头,那副受教的模样是孺子可教,只是这话落定,施教者自己心里反倒莫名地泛起一丝心虚。 案上摆着几支绒花,是先前陆依宁送来的最新款。 她对着铜镜纠结了片刻,终究还是拈起一支,轻轻簪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反正是取悦自己的,就算都戴上,又能如何? 第一百零六章 就…找个背锅侠吧 陆昭宁独自一人出门,时候还早,便想走着去肃清司。 行至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忽闻“啪”一声醒目拍桌。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嗓音伴着熟稔的话术撞入耳中: “要说这摄政王和他身边那位的感情,那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原本呐,他是不愿认这桩不伦之恋的,可架不住人家主动--”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这般话术果然勾人,说书人身周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听客。 陆昭宁在旁侧茶摊找了张桌坐下,闲闲拨着茶沫,竖耳倾听。 正说到毒雨的事,人群里有人搭了话: “其实……谢世子人挺好的。” “他还带人挨家送药呢。” “可不是!若不是谢世子和肃清司的人,这瘟疫哪能控制得这么快!” “……” 众人交头接耳,话语间满是感激。 点点细碎金光自他们身上悠悠凝聚,正要往某个方向飘去,半空里却多出一张仅术士可见的网,将那些功德尽数兜住。 陆昭宁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脸色沉了下来。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嗤笑一声,语气满是不屑: “你们可真是没骨气。” “全被那妖女给迷惑了!这毒雨,指不定就是他们搞出来的鬼把戏!” “淋场雨而已,怎会真死人?说不定是他们设的阴谋,谁知道把那些尸体弄去了哪?有本事,倒把人给复活啊!” 巧了。 陆昭宁心里暗哂。 她本就打算趁这三天,把那些人救回来。 判官说过,这些人魂魄并未入地府,只要肉身未腐、魂魄能寻回,便有复生的可能。 这也是她敢放手一赌的缘由之一。 她付了茶水钱,刚起身要走,一道黑影忽的罩住她,伴着一声低低的笑: “陆二小姐,真是好巧。” 穿着黑袍的男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街上人潮往来。 他这一身黑袍偏不低调,反倒像墨泼在宣纸上,扎眼得很。 方才还围着听热闹的观众,竟无一人留意到他。 陆昭宁迅速扫了眼四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摄政王的人,又试着用意念唤阴间小鬼,直到接连几次都石沉大海,她心头一沉: 黑袍人布了结界。 “不巧,茶喝完了,你自便。” 话落,陆昭宁提步要绕开,一只胳膊却横了过来,稳稳拦住去路。 黑色帽帘微微转动,她望过去,只撞见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无底的深渊在那端,正嘲弄地回望她。 后背,激起了一阵寒意,陆昭宁掌心已经渗出了细汗。 “陆二小姐,按理说,你算死过一次的人。” 黑袍人的声音干得像枯木刮过石头,隔着面罩,陆昭宁也能感觉到他打量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游移。 “可你偏偏凭着求生欲扛了回来。这么怕死的人,该不想再死一次吧?” 他没在“死”这件事上多纠缠。 陆昭宁能活下来,不过是计划里个无关痛痒的变数。 而这变数,路只有两条: 要么为己所用, 要么斩草除根。 隔着布帘,陆昭宁却清清楚楚接住了那股沉甸甸的杀意,周身的弦瞬间绷紧了。 拳脚功夫她半点不会。 玄术上,对方能弄出截断她与阴间联系的结界,显然也绝非等闲之辈。 靠着谢临渊的黑气和《救赎经》,陆昭宁估算着,自己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尚不足七成。 况且此刻还在街上,谁知道对方何时会撤去结界,要是自己当众伤了人,不就是坐实她这“妖女”的身份? 若是引来众愤,那说书人就白费那么多口水了。 仅仅一息之间,陆昭宁就已经在脑海中盘定了对策。 她捏着二两银子放在桌上,语气尽量平和。 “大人的话,小女子听不大懂,不过,你若要饮茶,那这茶水钱,我付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她原以为,对方即便要对自己动手,也该顾忌三日之约,绝不会贸然行事。 毕竟,他们笃定自己能赢,赌注又加码了肃清司,就算真想杀她,忍两天又如何? 可她终究是低估了对方的狠戾。 杀气,从身后直冲而来。 陆昭宁甚至来不及反应,刺骨的凉意已瞬间裹住全身。 千钧一发之际,《救赎经》陡然迸射出耀眼金光,将那股杀意震退。 黑袍人及时缩回了手,手背被金光灼伤。 陆昭宁重获身体控制权时,周身仍泛着酥麻,她死死绷紧神经,稳住下盘,硬是没让半分不适露在脸上。 这人,当真不一般。 要是他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救赎经》一事难免被发现。 如此,只能先找个背锅侠了。 陆昭宁念头一转,从怀里抽了张符纸,在黑袍人眼前晃了晃,扬声道: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你会玄术又怎样?我也认识懂行的人。” 黑袍人受伤的手猛地蜷紧,指节泛白。 “你是说……宋寒?”他语气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鼻尖跟着发出一声嗤笑。 陆昭宁微疑。 他知道宋寒? “废物再怎么折腾,也还是废物。” 他嗤完,抬手一挥。 天上被网住的功德金光如水流归壑,尽数被他吸了去,很快,又金气转成了黑紫气。 自始至终,半分没避讳陆昭宁。 果然同摄政王是一丘之貉,眼里自大的容不下别人。 “陆二小姐,我等着两日后,谢世子提着你的头和肃清司来见。” 黑袍人压下帽檐,转身径直从仍在热议的人群中穿了过去。 街上众人还在热热闹闹传着摄政王与黑袍人的流言,可当正主从他们身边擦过时,竟无一人察觉,照旧凑着堆议论。 这时,弹幕总算恢复了正常,刷的全是问她平安的话。 陆昭宁对着空气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心里却打鼓: 这黑袍人到底什么来头? 她心事重重地转身,没成想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鼻尖顿时一酸。 “嘶……” 她捂着鼻子揉了揉,抬眼就撞进一双熟悉的凤眸里。 他眸子里满是化不开的担忧,看得陆昭宁更懵了。 “你没事吧?” 难道……是他刚才看了黑袍人? 第一百零七章 菩萨心肠的小姐 应该不是。 按照陆昭宁对谢临渊的了解,若是他看到了,肯定一扇子就飞过来了。 那黑袍人分明就是用了什么邪术,设立了一个结界,只让自己一个人看到他。 他是想,悄无声息地杀死自己。 这不过是桩小插曲,陆昭宁没打算提,省得他追问不休。 她扬起笑,语气轻快:“没事呀,我就是来听听书,看看这法子管用不管用。” 她拍了拍手,眼底亮闪闪的,“别说,还真有用!” 陆昭宁演技极好,任谁看了都没有一点破绽。 谢临渊抿着唇没作声。 她不愿说,他便不多问。 方才他还在肃清司同宋寒商议那三日之约的事,胸口忽的一阵钝痛,第一念就是陆昭宁出事了。 他丢下手头的事匆匆赶过来,见她好好站在这儿,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嗯,”他缓声开口,身形挺立,风光霁月。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放风筝,可好?” 陆昭宁一口答应。 她原本就是要去找谢临渊放风筝的呀! 凑近谢临渊时,陆昭宁特意望了眼他的眉心。 他眉骨本就高挺,衬得眉眼俊逸出尘,偏生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黑雾,将那份本该有的清辉都掩了去。 她心里暗叹: 若是方才被黑袍人吸走的功德能归入谢临渊体内,他许是就能照常回国公府了…… 并肩走在街边,她想起老夫人,轻声问:“老夫人身体可好些了?” “辛夷去看过了。” “祖母身体已无碍,只是这几日,总念着你。” 何止老夫人,国公府上下嘴里挂陆昭宁的次数,都比提他这个世子的多。 从前他不敢回府,是怕身上的黑气伤了老夫人。 如今理由添了桩,怕府里人翻来覆去提她,勾得他心头发紧。 正走着,街边传来叫卖:“纸鸢,卖纸鸢喽!” 小贩眼尖,一眼瞥见身形登对的陆昭宁和谢临渊,赶紧拎了只绘着彩蝶的风筝,笑盈盈地凑了上来。 “这位公子,今儿天气这样好,不如买个纸鸢,陪心上人一起放?” 小贩举着手里的风筝笑,那风筝面上绣着对戏水鸳鸯,针脚细密,瞧着格外讨喜。 “这风筝做的不错。” 听谢临渊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小贩嘿嘿笑起来,眼里的精明活络得很。 这位爷哪是说风筝啊,分明是因着一旁的小姐! “这物件自然是比不得美人一笑珍贵的。” 他转头瞥见陆昭宁,眼睛顿时亮了,惊艳之色毫不掩饰,夸人的话更溜了 “呦,公子的心上人真乃天仙啊!我旁边铺子卖的首饰不错,要不要……去挑一挑?” 风筝摊旁靠着墙根,坐了对妇孺。 妇人怀里抱着个酣睡的孩童,自己就坐在个充当椅子的旧背篓上。 那妇人一听小贩帮着招揽生意,脸上先添了几分局促。 她小心翼翼地将怀里孩子放在背篓旁,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裤管下却隐约露出不自然的弯折。 陆昭宁先一步走过去扶住她,指尖触到她胳膊时,只觉瘦得硌手。 “小、小姐……” 妇人被她扶着,身子微微发僵,眼里满是不安,头也低着不敢抬。 陆昭宁顺势看了眼她的面相: 眉尾枯淡散乱,泪堂深陷。 一看便知,她丈夫生机羸弱,孩子重病。 一家的担子,都在她身上。 “这些簪子,怎么卖?”陆昭宁目光落在摊位上。 那些簪子虽用料普通,但绒花修剪得齐整,彩线缠得紧实,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 妇人偷瞄了眼陆昭宁的衣着,料子是她从未见过的精细,知道是贵人,更慌了,嗫嚅着开口: “十、十文钱一支……”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显是没指望对方真买。 “十文的首饰,不贵的!”卖风筝的小贩在旁帮腔,“她手巧得很,绒花做得比别家细!” 陆昭宁拿起簪子细细打量,绒花修剪得不错,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 她看向妇人:“我家产业里有首饰作坊,缺个懂手艺的簪娘。” “你若愿意,可去那里做活,月钱够养家用,还能请人照看公婆。” 妇人眼里“唰”地亮起光,嘴唇动了动似要应声,可那光没亮片刻,又一点点暗下去,终是垂了眼,声音发涩: “多谢小姐好意。” “可我……” “这簪子,我要了。” 陆昭宁摸出二两银子,放在摊位的木板上,映得妇人眼睛发直,她慌忙摆手,手都快摆成了残影: “我、我找不开啊小姐!这太多了,一支簪子哪值这些……” “多的,算我借你的。”陆昭宁按住她的手。 “晚些时候,我会让肃清司的傅医女来,看看你公婆,还有你的腿--” 陆昭宁又多看了一眼,颔首道。 “能医。” 她目光扫过一旁,孩子的额间缠着丝若有似无的晦气。 陆昭宁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弹,那缕气便如烟般散了。 “至于孩子,”她收回目光,对妇人道,“也让傅医女今晚一并看看。” 说完,她拿起那支绒花簪别在鬓边,转向正拿着鸳鸯风筝等在一旁的谢临渊,笑了笑。 故意扬声道:“世子,我们走吧。” 那妇人和卖风筝的小贩都惊得愣住了。 这就是传言里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谢临渊? 瞧着温温和和的样子,跟传言里半分都对不上啊! 两人还在心头惊跳,那抹并肩的身影已走远了,衣袂翩跹,像两抹融在风里的碧色影子。 “咳咳……”地上的孩童忽然咳了两声,声音虽虚弱,却比先前清亮了些。 他拉了拉妇人的衣角,细声细气地开口:“娘,孩儿饿……” 妇人猛地回神,又惊又喜地抱住孩子-- 方才还蔫蔫的小人儿,竟肯主动说话了! 她眼眶一热,泪水涌了上来,拖着不便的腿脚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朝着陆昭宁二人离去的方向哽咽道: “谢谢菩萨心肠的小姐!谢谢世子!” 话音刚落。 一道浅淡的金光忽然从她身上腾起,像一缕游丝,悠悠朝着西郊的方向飘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影后差点被砸死了! 西郊不远,走着去也不费什么功夫。 途经车肆时,谢临渊本已抬手要唤店家租赁马车,却被陆昭宁拦住了。 “世子。”她眼尾带着点雀跃的笑意。 “我到这儿还没好好瞧过呢。反正也不赶时辰,咱们慢慢走着去,好不好?” 陆昭宁很喜欢踏青,享受沐浴在阳光下,慢停慢走的感觉。 “好。”谢临渊应了声。 天清气爽,春日宜人。 行至西郊,一座不大的山包映入眼帘。 不知名的花草争相绽放,在一片翠绿中,争奇斗艳。 陆昭宁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满腹清新。 “真舒服啊!” 她这一声感叹,把阴间小鬼给看馋了。 【哎哟……自打来阴间,就没见过这么鲜活的景致了!】 【是啊,阴间黑漆漆的,阴森森的,还是阳间养人啊!】 这么一感叹,让一些小鬼对人间的向往又多了不少。 判官适时的一咳嗽,对着诸小鬼喊: “投胎啦,投胎啦!人间三月暖,现在正是投胎的好时候喽!” 判官手里的笔刚勾上名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炸响。 紧接着便是一串急促的惊呼。 “不好了!影后被砸死了!” 判官惊得手一抖,判官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了满袖也顾不上擦,慌忙拨开围在跟前的小鬼,踮着脚朝镜影石望去-- 陆昭宁自己也没想到,不过就是踏个青,居然会遭此“横祸”。 后背被砸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万幸的是,身下的“地”软乎乎的……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伸手往“地”上一撑-- 触感软中带硬,透着股奇异的温热,她下意识地又捏了捏。 一声低低的闷哼自身下响起,紧接着,是带着几分隐忍的唤声: “……陆昭宁!” 陆昭宁浑身一激灵,猛地回过神-- 这根本不是地! 她慌忙低下头,白嫩的肌理映入眼帘。 而白嫩的肌理上有一点粉…… 是她的食指。 食指底下,是谢临渊敞开的衣襟,因刚才的触碰泛着淡淡的红。 她心头一慌,手忙脚乱间又不小心蹭了蹭。 谢临渊原本就紧抿的唇线绷得更直,耳根“唰”地红透了,像淬了血的玛瑙。 “对、对不起!我不看,我什么都没看到!” 陆昭宁的声音越说越小,尾音都带上了颤,嘴上急急道歉,眼睛却不听话地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扫了个遍。 刚才她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 慌乱中,是谢临渊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揽住了她的腰,谁料她手里还攥着刚买的那支银簪。 簪头不知怎的勾住了谢临渊的衣襟,她下坠时力道没收住,竟生生把他衣服划破。 衣襟松松垮垮地滑下去,露出了大半胸膛。 陆昭宁抓起掉在地上的簪子,从他身上爬起,憋了半天,硬着头皮找补了句: “还好……还好簪子没伤到你。”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她的视线又不受控制地往那片雪白上瞟了瞟。 谢临渊仍平躺在地上,墨色的衣襟敞着,露出的肌肤上还留着淡淡的指痕。 他眉头微蹙,脸色比刚才沉了几分,薄唇紧抿着,没应声,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似有暗流在翻涌。 “哎呦喂……痛死了……” 就在陆昭宁尴尬得脚趾快在地上抠出个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痛呼。 她转头,看向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 是个瞧着年岁不大的女子,正趴在地上,一手撑着地面,一手还紧紧攥着什么。 “我居然没死……” 女子缓了好一会儿,先低头看向掌心,见那株草药脆弱的根茎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直到两道影子稳稳罩在她身上,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的事。 山坡陡峭,她从上面滑了下来,正好砸到两人! 她慌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土,一把抓住陆昭宁的手,声音又脆又亮地喊: “恩人!” 她眼里满是恳切,激动得眼眶都亮了: “多亏恩人接住我,不然……不然我今儿怕是要摔成一滩烂泥了!” 陆昭宁:…… 一受害者,就这么转变成见义勇为者了。 不等陆昭宁问,她自觉开始自报家门。 “我叫柳寒烟,住在烟花巷,想着今天不错,来采一些草药。” “前两天下雨,山里的草药大半都烂了,好不容易寻着这么一株,偏生长在悬崖边。” “我实在没法子,才敢铤而走险爬上去的。” 陆昭宁顺着她方才摔下来的方向抬头看,山坡上果然有几道清晰的滑落痕迹。 还好这山坡不算太高,要不然,她就要去见判官了。 只是……手背怎么有些发麻? “啊!”柳寒烟突然短促地惊呼一声,手猛地松了。 她只顾着道谢,没注意攥着草药的手紧紧抓着陆昭宁。 那株从高处坠落都没折损的草药,这会儿竟被她攥得断了茎,几片嫩叶蔫蔫地垂了下来,终究没躲过这最后一劫。 奶白色的汁液顺着陆昭宁的指缝往下淌,糊了她一手黏腻。 “荠毒草?”谢临渊目光一扫那草浆,眉峰骤然蹙起。 话音未落,陆昭宁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得厉害,双腿发软,站着都晃了晃,险些栽倒。 “恩人,您稍等!我有解药!” 柳寒烟脸都白了,慌忙去捡掉在地上的背篓。 背篓摔得敞了口,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她扒拉着翻找半天,连地上的草缝都摸了个遍,声音里带了哭腔: “完了完了,我的药盒子呢?” “我所有的药都在里面啊!” 背篓空了,地上也寻不见踪迹,药盒子竟是真的没了。 荠毒草的毒性虽不算烈性,却霸道得很。 先是四肢麻痹,接着便会呼吸发紧,到最后,是活活窒息。 而这一株的浆水全沾在了陆昭宁手上,毒性远比寻常沾染要重。 谢临渊不及多想,迅速运气,掌心贴在陆昭宁后背,试图逼出毒气。 可毒性已顺着肌肤渗了进去,药效来得又快,毒是逼出去了,可陆昭宁的呼吸明显受阻,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也白了几分。 第一百零九章 陆泓这狗运气! 柳寒烟急得在原地打转转,忽然猛地定住,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看向谢临渊,怯生生开口:“这位公子,您是恩人的相好吧?” 谢临渊目光极冷,柳寒烟被那眼神看得一哆嗦,忙摆手解释: “我、我不是恩将仇报!刚才真的是不小心!” 她指了指谢临渊怀里渐渐发沉的陆昭宁,声音发急: “恩人快喘不上气了!用嘴渡气!” 谢临渊凝眉。 “公子!”柳寒烟急得跺脚,“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的!若是呼吸困难,先双手按她胸口,再嘴对嘴渡气,能让她暂时缓过来!快试试啊!” 见谢临渊半天没动静,柳寒烟自己先急了,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凑: “算了,我来!” 她刚迈出半步,谢临渊手掌猛地一挥,一道凌厉的掌风扫过,震得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坐在地上。 “站在那,别动。”他声音沉得像浸了冰,“转过去。” 柳寒烟乖乖听话,不仅转过身,还死命捂住自己的眼。 这法子,谢临渊也有所耳闻。 只是,这一行为举措,难免损害她的清白。 纵然知晓的人不多,但他也并非是不负责之人。 谢临渊眸光越发坚定,低头看向怀里呼吸仍有些滞涩的人,轻声唤: “陆昭宁。” “我会对你负责的。” 周遭树影稀疏,天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连风都似放缓了脚步。 谢临渊一手揽着陆昭宁的后肩,小心翼翼地将她往地上放,胸腔里的心跳得又急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微微俯身,两人的距离一寸寸拉近,迤逦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放大。 深邃的眼眸里,不自觉地溢出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情。 在两人鼻尖快要相触的咫尺之间,陆昭宁忽然眼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救赎经》已悄然将她体内的毒素尽数清除。 “谢……谢临渊?” 她眨了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脸茫然,“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临渊身形猛地一僵,见她眼珠懵懂地转了转,一股燥热“腾”地一下席卷全身,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尤其腹部,更是莫名发紧。 他手忙脚乱地松了手,陆昭宁毫无防备,“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疼得她“嘶”地倒抽了口冷气。 陆昭宁从地上爬起,还好有《救赎经》,身上的痛意都已经消散了。 她身前身后各站着个人。 一男一女, 都背对着她,姿态僵硬。 “那个……” 身后的柳寒烟怯生生开了口,仍是没敢转头: “你好了吗?” “其实按书上说,只消按压胸口、渡口气就成,不用做别的……” 她刚才清楚的听到了恩人的一声惊呼。 男女之事,她并不陌生。 虽说这可能是夫妻间的情调,可到底恩人是中毒了啊! 她也不好意思转过去,怕打扰了二人的情调。 陆昭宁听这意思…… 不就是人工呼吸吗? 再瞥向身前的谢临渊。 他背对着自己,脚边落着只风筝,手里攥着把扇子,正一个劲地往脸上扇,耳根子却红得透透的。 陆昭宁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刚才是想给自己人工呼吸,只是关键时刻自己突然睁眼。 人工呼吸和亲吻区别不大,最大忌讳,就是两两相看。 看来,这位世子是害羞了。 陆昭宁忍着笑,扬声道:“放心吧,我没事了。” 柳寒烟“唰”地转过来,见她脸色红润、气息平稳,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继而,脸上又浮现歉疚: “恩人,实在对不住……都怪我冒失。” 陆昭宁这才看清柳寒烟模样,这张脸,似曾相识啊…… 对了,她刚才说过自己的名字。 柳寒烟…… 她有眉目了。 这是柳嬷嬷的女儿。 再一想到烟花巷…… 陆昭宁问她:“你认识陆泓?” 柳寒烟脸上的神色倏地变了,眼里闪过丝诧异,随即又化为了然: “恩人也住烟花巷?” 她和陆泓曾在烟花巷的宅子里同住过一段时日,便猜着陆昭宁许是在那儿见过他们,才会识得陆泓。 柳寒烟摸不准这位恩人跟陆泓到底是什么关系,抿了抿唇,只含糊应道: “是认识的。”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抬手看了眼手背上还没擦净的草浆印子,心头豁然开朗。 总算明白陆泓身上的死气为何淡了。 柳寒烟要杀陆泓,用的该就是这荠毒草。 前几日的毒雨把荠毒草几乎都浇死了,她好不容易寻着这一株,偏又阴差阳错溅到了自己身上,陆泓可不就平白免了一场灾祸? 陆泓这狗运气…… 见陆昭宁确实无碍,柳寒烟彻底放了心。 她抬眼望了望天色,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忙道: “恩人,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今日之恩,我一定会找机会报答你的,恩人,后会有期!” 柳寒烟弯腰去拾地上的东西,正要转身移步。 陆昭宁忽然开口: “我是陆家二小姐,陆昭宁。” “啪嗒!” 柳寒烟手里的背篓掉在地上,她错愕地抬眼,撞进陆昭宁那双似能看透一切的冷静眸子里。 那目光锐利得让她心头一紧。 “柳姑娘。” 陆昭宁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无论你想做什么,要达成什么目的,这般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径,实在不明智。”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反正陆泓死不掉,她自然也没别的担心。 陆昭宁转头时,正撞见谢临渊望着她,眼里带着几分询问的疑惑。 她心头一动,存心逗他,弯眼笑道: “嗯?今儿太阳倒是烈,把世子的脸都晒得这么红呢。” 谢临渊敛眉。 “别闹。” 陆府一直有肃清司的人暗中盯着。 陆泓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行径,他多少知晓些。 纵然知道陆昭宁对陆家人向来没什么留恋,却也难免担心她撞见这些事,心里会不自在。 陆昭宁却像没察觉他的心思,弯腰拾起地上的风筝,笑得眉眼弯弯: “走啦,放风筝去!” “我长这么大,还没正经放过风筝呢!” 她兴致勃勃,谢临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顺着她的意,轻声应道: “好。” 第一百一十章 宋寒名字一路飙升 山头上。 青草漫过脚踝,风里都裹着幽幽的草香,阳光暖融融地铺在身上,亮得晃眼。 陆昭宁抱着风筝头跑了许久,裙摆扫过草地,带起细碎的绿意,直到远处传来谢临渊的声音: “可以松手了。” 她手一松,那只绘着彩蝶的纸鸢便似活了过来,借着风势扶摇而上。 鲜艳的蝶翅在阳光下泛着亮,翅尖沾着天光,在碧空里悠悠漾着。 陆昭宁仰头望着,笑眼弯成了月牙,笑声脆生生的,混着风声飘得很远。 听着这悦耳的笑,谢临渊唇边也漾开一抹浅淡的弧度。 她的眼里满是那只高飞的风筝。 而他的眼里,却只映着她。 片刻后,两人在树荫下歇息。 “你说你从没放过风筝?”谢临渊垂眸看她,声音放得很轻。 “嗯……”陆昭宁点头,指尖还缠着风筝线,“我以前,没这个条件。” 她这话里的“条件”,和谢临渊领会的意思其实大不相同。 陆昭宁所处的时代,放风筝已经不算是常见的娱乐项目了。 他瞧着她眼里未褪的雀跃光芒,心头还是莫名一酸,喉头轻轻动了动。 他很想说,以后,他可以常陪她来放风筝。 不管是西郊的山头,还是别处的旷野,只要她想,他都陪着。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极轻的气息,散在风里。 这时,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世子,之后还有空来放风筝吗?” 谢临渊一怔,随即应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嗯。” “只要你想。” 该下山了。 来时还豪言壮志,说什么也不肯坐马车,可真要往回走了,陆昭宁反倒悔了。 她腿肚子都有些发沉,偏这荒郊野岭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只能认了这遭罪的命。 “世子,下次来,还是乘马车吧。” 她揉着酸胀的脚踝,一张小脸皱成了团。 看她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谢临渊忍俊不禁。 手里的扇子轻轻一扬,轻飘飘落在她额头上,力道软得像拂过的风:“想就这么走回去?” 陆昭宁垮着肩:“不然还能有别的法子?” “你听。”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陆昭宁眼睛“唰”地亮了,转头看向谢临渊,眼里满是惊喜。 “在马肆时,我便托人去了肃清司,让白鹤晚些时候过来接。” 他解释着,又想起一事,补充道。 “对了,先前那些尸体暂时安置在黑房。宋师爷算过,几人都是阳寿未尽,他琢磨了一天法子,始终没找到头绪,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陆昭宁点头。 今天要是没遇到那黑袍人,她便是要去肃清司看看情况。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跟前,白鹤翻身下马,拱手行礼: “世子,陆二小姐!” 二人相继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头的风尘,陆昭宁才像是想起什么,看向谢临渊,语气带了几分恳切: “世子爷,我妹妹快要及笄了,她的及笄礼得由我来准备。可我没什么经验,实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等三日之约的事了了,能否陪我去拜访老夫人?” “一来是去看望她老人家,二来……也想向她取取经。” 当然,她还有个没说出口的用意。 目前也只是她暂时搁在心里的想法,眼下还没到能说的时候。 如今《救赎经》已升至三级,能派上的用场大了不少。 先前她也试过,只要能理顺理论,便能自行研制些符咒。 她恰从《救赎经》吸纳黑气的举动里得了个灵感-- 若能做出符咒让谢临渊佩戴,应该能护住老夫人不被他身上的黑气所伤。 那他,就能回家了。 谢临渊听得她的请求,一口便应了下来: “好,我会提前知会府中。” 他望着陆昭宁,眼底漾着浅淡暖意。 “陆二小姐若是肯去,我想祖母定会十分欢喜。” 肃清司。 刚迈过门槛,一股寒气便扑面而来。 玄衣卫与白衣卫正推着一车车冰块往里运,陆昭宁扫了一眼便知用途-- 冷藏“尸体”,好减缓肉身腐败的速度。 只是这个时候,冰不好找,运来这么多冰,可见谢临渊对里头的百姓多重视。 黑房。 宋寒正在几具尸身间来回游走,目光寸寸扫过,看得极是仔细。 只是越看,他心头便越发沉重,原本稳如泰山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师爷,世子和二小姐来了!” 门外守卫的声音传来。 “好,我知道了。” 宋寒应着,转身往外走。 只是脚下的步子沉得厉害,像是坠了千斤铁一般。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他身上的力气仿佛骤然被抽干,膝盖一软,“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爷!” 白鹤惊呼声未落,伸手便要上前搀扶,陆昭宁却猛地伸手拦住,厉声呵斥: “别去!” 白鹤的动作骤然僵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 一旁的谢临渊脸色也沉了下来,眸色沉沉地看向宋师爷的方向。 谢临渊挥了挥手,沉声将周围侍从屏退,只留白鹤在侧. 随即转向陆昭宁,声音压得低哑:“宋师爷如今如何?” 陆昭宁凝着宋寒额上那片几乎化不开的死气. 胸中的《救赎经》,宋寒二字一路飙升,刺得她心口发疼。 她早料到救赎任务会牵涉到宋师爷,且十有八九与他师门脱不开干系,却从未想过,竟会危急到这般地步! “陆二小姐,”白鹤的声音带着颤意,指着宋寒的脸,“师爷身上这……这是什么?” 宋寒脸上,一颗颗小红点冒出,同癔症一模一样。 白鹤喉头滚动,艰涩地猜测: “师爷他……莫非是被里面的尸体感染了?” 陆昭宁眉心紧蹙,也不敢全然确定。 她刚要往尸身所在的内室去确认,手腕却被一旁的谢临渊攥住。 “要去,也该是我去。”谢临渊的声音不容置喙。 陆昭宁抬眸看他,反问:“你会玄术吗?” 谢临渊一噎,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松,一时语塞。 陆昭宁轻轻挣开他的手,宽慰道: “放心吧,就算那尸体真有传染性,我也不会有事。” 说罢,她正待抬步往里走,忽听“咣当”一声脆响。 一个东西,从宋寒怀里掉了出来,滚落在陆昭宁脚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痴儿啊!痴儿! 滚到陆昭宁脚边的,是宋寒那枚师传罗盘。 罗盘正面朝天,中间的阴阳八卦图正飞速旋转,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紫光。 “这罗盘怎么自己动了?”白鹤惊诧。 他极少见宋寒用这罗盘,但他知道,每回宋寒将它取出时,必是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刷刷刷--” 转动的罗盘发出了声响。 “这、这转速也太快了!”白鹤愈发震惊! 在他印象里,宋寒用罗盘时从没有这般迅猛过。 金针裹挟着八卦图疾转,几乎要擦出火星子来! “宋师爷曾说过,这罗盘是他师父所赠,专用于追踪邪灵踪迹。”陆昭宁弯腰拾起罗盘。 这罗盘以黄金铸就,工艺极为精巧,方寸间纹路交错,似藏天地乾坤,在日光下泛着沉稳的金光。 先前的碧玺一事,她还未来得及细究,但此刻看着异动的罗盘,心中已然明了: 此事定然与摄政王,以及他身边的黑袍人脱不了干系。 “是碧玺。” 几乎是同一瞬,陆昭宁与谢临渊齐齐抬眼看向对方。 目光交汇时,彼此眼底的凝重都清晰可见。 “这么快就有新的碧玺出现了……”谢临渊眉峰紧蹙,面色沉得像淬了冰。 从发现第一枚碧玺到现在,已有整整五年光景。 可上一枚碧玺带来的灾害刚解决,下一枚便接踵而至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上。 “白鹤,即刻封锁黑房,任何人不得靠近!”谢临渊当机立断。 宋寒身上那古怪的瘟疫是否有传染性,眼下还无从断定,不得不先做防备。 白鹤颔首应声,转身快步离开。 谢临渊转头看向陆昭宁,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我记得之前,你和宋寒合力用过这罗盘,现如今,可有办法治好宋寒?” 陆昭宁抿了抿唇,没有半分隐瞒,很直白地摇了头。 她现在的知识储备,真对罗盘一窍不通。 而且,听宋寒的描述,这罗盘也只是起到一个指引的作用。 可陆昭宁本能直觉,这罗盘,没那么简单。 眨眼间,宋寒身上已爬满了细密的红点,连那张脸都未能幸免。 他的呼吸愈发微弱,彷然油尽灯枯。 更糟糕的是,他的脸已经肿的辨不出原来的样子,陆昭宁观不了面相,只能尝试卜卦。 掐诀,无解。 又摸出三枚铜币抛向地面,那铜币竟直直立在了原地,纹丝不动,透着诡异的滞涩。 “噗--!” 宋寒猛地呕出一口血,暗红的血珠溅在衣襟上。 他眉头死死拧着,双眼却紧紧闭着,连一丝要睁开的迹象都没有。 黑房里忽然涌来大量死气,像有了生命般,争先恐后地往宋寒身体里钻。 陆昭宁心头一紧,立刻伸手结印,引《救赎经》的力量去吸那些死气。 可黑房里的尸体实在太多,死气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她吸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剩下的依旧疯狂地往宋寒体内涌去。 在她要加强《救赎经》的力量时,弹幕飘过一句警告。 【影后,这些人都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你要一直这么吸下去,怕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陆昭宁瞳孔骤然一缩,手底当即一松,忙压下《救赎经》的力量。 谢临渊早察觉她神色不对,见她忽然停手,忙问:“怎么了?” 这一次,陆昭宁是真的答不上来。 《救赎经》暂不能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宋寒死? 陆昭宁很快理清思路,先从碧玺入手! “世子,碧玺在哪?” “要是能找到碧玺,说不定能有法子!” 哪怕她没头绪,阴间还有判官,还有那些奇诡的鬼差异士,说不定瞎猫就能碰上死耗子呢? “碧玺一向交由宋寒保管,我从不过问。” 陆昭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谢临渊身上已吸食了三枚碧玺的黑气。 他不仅不能知道碧玺在哪,甚至连靠近都万万不可。 也是这时,陆昭宁的注意力才落到谢临渊身上,意外见他额间竟有金光闪烁。 是功德在与什么东西相抗。 难怪那些黑气没冲到他身体里。 她伸手拉住谢临渊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脉门处,轻声问: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谢临渊答得干脆。 陆昭宁默察片刻,察觉他体内黑气倒是平稳,这才松了些心。 她垂眸看向地上的宋寒,他浑身红肿得厉害,也不敢轻易碰他,只能低声道: “师爷,委屈你先在这趴会儿了。” 随后她凝神用了望气术,目光一扫,便知晓了碧玺的所在。 “世子,你先去前厅等着,等会儿我来找你。”她转头对谢临渊道。 理性上,谢临渊清楚陆昭宁的安排妥当。 可眼下突发意外,他实在放不下心让她一人,哪怕这里是相对安全的肃清司。 “我陪你。”他望着陆昭宁,目光格外坚定。 “可是……”陆昭宁本想劝,迎上他这眼神,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罢了,那你若有半点不舒服,一定要立刻跟我说!” 白鹤已带着人守在黑房外的院子里,层层戒备,谨防有人误闯。 陆昭宁则领着谢临渊,往那紫黑之气最浓郁的方向去。 碧玺的气息,正是从宋寒的住处飘来的。 推开门,陆昭宁一眼就锁定了屋角那个上了锁的木匣。 匣子表面贴着几道符咒,她抬手一揭,符咒便应声脱落。 里头物件不少,她一心急着找碧玺,翻找间不小心碰掉了压在底下的一幅画卷。 画卷“哗啦”一声摊在地上,上面画着三个人。 一人额角沾着血迹,另一人的面容被人用墨狠狠抹黑,已然看不清模样。 “这是……” 陆昭宁捡起地上的画。 唯一一个看得出人相的人,是宋寒。 一条弹幕从眼前划过。 【哎…………痴儿啊!痴儿!】 【我这三个徒弟,就数宋寒是个痴儿!】 【他大师兄早想通透投了胎,那叛离师门、谋害师兄的孽障,也早抛了当年情谊,他又何苦作茧自缚,日日受这苦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拜入师门 陆昭宁心头一动。 她记得先前有个自称“国师”的发过弹幕,如今这鬼又说自己是宋寒的师父…… 是同一鬼? 陆昭宁向一旁的谢临渊求证。 “世子,宋寒的师父……曾是国师?” 谢临渊颔首,神色却添了几分低沉: “是。只是他早已过世了。” “自他死后,大燕便再无国师,玄清观的香火,也远不如从前了。” 看来那弹幕里的鬼,果然是宋寒的师父。 陆昭宁找到了装碧玺的黑袋子,她将袋子倒过来,一枚碧玺滚落掌心,表面闪着不自然的紫光。 是一枚形似双鱼的阴阳碧玺。 双鱼碧玺,收尾相连,右边的是暗的,左边,则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紫黑光。 “怎么样?”谢临渊见她神色有定,问道。 陆昭宁指尖捏着那枚阴阳碧玺,反复打量片刻,心里已大致摸清了脉络。 她将碧玺重新塞回黑袋,指尖收紧时,声音冷了几分:“摄政王真心机。” “这双鱼碧玺有一阴、一阳。” “他将一半藏在皇上身上,另一半则借着毒雨做掩饰,悄无声息融汇在了宋师爷身上。” 谢临渊微微蹙眉,似是不解。 陆昭宁指尖敲了敲袋面,解释道: “他笃定下了这场毒雨,宋师爷定会以自身精气炼丹救人。” “想来是对宋师爷的修行路数与心性品行都摸得极透,才敢布下这局。” 这也是陆昭宁拍戏得来的经验。 之前她出演的剧本里,就有这么一招瞒天过海。 难怪摄政王敢笃定三日之约必胜,原来早在之前他们就留好了后手。 他们以为,宋寒一死,谢临渊也必将被击溃。 所以,先将一半碧玺放在皇上身上引他们盯着,再趁乱将另一半附在宋寒身上,明暗相扣,打得一手好算盘。 “那是不是……只要取出宋师爷身上的那半碧玺,他便能脱险?”谢临渊问。 理论上是这个道理。 可眼下宋寒浑身布满红点,陆昭宁的望气术压根透不进去,哪还能辨出那半块碧玺藏在何处,更别提怎么取出来了。 “咣当!” 被她揣在怀里的罗盘突然滑落,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回,罗盘转得比先前更急了,边缘几乎要转出残影,连萦绕的金光都亮得刺目。 【嗯?小友,这罗盘好像很喜欢你啊!】 陆昭宁:“……” 她倒不是自夸,平日里喜欢她的人确实不少,可被罗盘“喜欢”,这还真是头一遭。 【这罗盘是玄清观世代掌门的法宝,向来认主,倒是没想到,它竟认了你。】 弹幕顿了顿,又道。 【小友,老夫可以传你这罗盘的心法,只是……得你拜入玄清观门下。】 【不知,你可愿意?】 陆昭宁:?? 要她,拜入师门? 陆昭宁不是要劝他们投胎的么? 怎么现在反过来,要被劝出家? 【小友,我知你此刻无暇多言。】 【你与我玄清观有同门缘法,但不在我门下。】 【老夫传你心法,也是为救我那痴儿徒弟。】 【你不也正需他活着,去了结你那桩任务?】 【这样吧,你若应下,老夫即刻便去投胎,如何?】 陆昭宁弯腰捡起地上的罗盘,冰凉坚硬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奇异地漾开一丝熟悉的暖意,仿佛这物件本就该是她的一般。 她虽有《救赎经》傍身,可谁会嫌宝贝多呢? 何况眼下要救宋寒,这罗盘心法怕是关键。 思忖间,她对着虚空轻轻点了点头。 【好!小友,你闭上眼,老夫耗些阴德,入你神识好生演示一番!】 陆昭宁依言缓缓闭眼。 眼前先是一片漆黑,随即竟浮现出一道仙风道骨的……鬼影。 只见他手势如游龙般灵动,双手飞快结印,低沉的祝词自口中缓缓流出。 听起来和她会的祝由术隐隐相似。 陆昭宁下意识跟着调整呼吸吐纳。 心随意动间,掌中的罗盘像是与她融为一体,丝丝缕缕的感应顺着指尖漫开。 连带着《救赎经》也在识海中飞速翻涌,先前封存的符箓大全应声摊开。 其中一页封印悄然解开,露出“三昧真火”四个朱砂大字。 这罗盘竟还能帮着解锁《救赎经》里的符咒? 这师门……拜得不亏! 演示完毕后。 她缓缓睁开了眼,胸口感觉到能量在流淌,她转头对谢临渊说。 “我有办法了,我们现在回去。” 刚从房间出来,天色不知何时已变得灰蒙蒙的,连风都带着些沉滞的凉意。 黑房门口,宋寒仍维持着先前趴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阴间。 国师正透过镜影石望着这头,看清徒儿的惨状时,鬼影周身的气息都颤了颤,满是哀恸,却还是强撑着没移开目光。 画面里,陆昭宁已握着罗盘站定,指尖飞快结印,随即凌空一画-- 一道火符骤然成形,带着灼热的气浪坠下。 “轰--!” 三昧真火应声燃起,稳稳将宋寒裹在其中,却没伤他分毫。 片刻后,国师望着那火焰中隐隐透出的熟悉人影,竟缓缓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释然。 地上的火焰渐渐消散。 天空像是被涤荡过一般,灰蒙蒙的云层尽数散去,重新变得碧蓝如洗。 宋寒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喉间干涩地溢出一声: “师父……” 他视线还有些模糊,只隐约见前方影影绰绰立着一道身影。 【痴儿,为师心愿已了,该走了。】弹幕里,划过他最后一句话。 宋寒心有所感,使劲睁大眼睛,想看清什么。 四周景物愈发模糊,唯有面前陆昭宁的模样,清清楚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卖了她,还要她来数钱。 宋寒身上的红点已尽数褪去,嘴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他瘫在原地,足足缓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勉强从濒死的恍惚里回过劲来。 “陆二小姐……” 虚弱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他艰难地抬起头。 他仍有一丝师父来过的恍惚。 眼底翻涌着一丝期待,却又藏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怯意。 “你……”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突然发涩,像被一团湿棉絮死死堵住。 那句到了舌尖的“师父”,怎么也问不出来。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刚才差点见阎王,所以才生出了幻觉,认为自己看到了师父。 “师爷,现在感觉如何?” 陆昭宁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他的怔忡。 宋寒试着活动了下筋骨,先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千斤重负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流转的灵力更是比从前通透了数倍。 “多谢陆二小姐!” 他撑着地面,费劲地从地上爬起,对着陆昭宁拱手行礼。 一抬头,目光骤然定在了她手中-- 那师传的罗盘! 这罗盘在他手里时,始终蔫蔫的提不起灵气,此刻到了陆昭宁掌心,却像是活了过来,盘面光晕流转,透着勃勃生机。 再定睛细看,只见罗盘中心隐隐浮出一道淡金色的标识-- 那是认主的印记! 他怔怔地看着陆昭宁,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陆二小姐,这罗盘……?” 刚才他晕死过去,对其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此刻清醒过来,只觉满心懊恼。 他居然错过了罗盘认主! 陆昭宁将罗盘握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着盘面纹路。 抬眼时朝宋寒露出一抹略带歉意的笑: “宋师爷,这东西它……嗯,似乎以后就归我了。” 宋寒下意识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里却早已掀起波澜。 上次同陆昭宁合作时,他就察觉这罗盘不对劲。 那时只当是陆二小姐术法高强,能引动法宝灵气。 此刻才恍然大悟,哪里是引动,分明是这罗盘打从心底里“看上”了她。 玄门法宝本就有灵,认主全凭心意。 这罗盘传到他手里,不过是因师父临终前是玄清观掌门,他不过是个代为保管的人,从未真正得到过罗盘的认可。 只是…… 宋寒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露出难色。 良久,他才斟酌着开口: “陆二小姐,这罗盘是我玄清观的镇观之宝,你……” 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他脸皮本就薄,在玄清观里地位不低,却一直没收过徒弟。 如今对着术法远胜于自己的陆昭宁,那句“让你做我徒弟”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玄门规矩摆在那,收了观里的镇观法宝,本就该是玄清观的人啊! 他这边还在原地纠结,陆昭宁已轻飘飘抛出一句话,瞬间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师爷,我收这宝贝的时候,就已经入了玄清观了。” “诶?” 不止宋寒,连一旁的谢临渊都面色震惊。 他可是一直跟在陆昭宁身边,全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昭宁转动着手上的罗盘,神秘一笑。 “我和这罗盘心有灵犀一点通,有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明白!”宋寒点头的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陆昭宁顺势将第四枚碧玺递过去,追问: “宋师爷,碧玺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细问,这到底是……” “傅医女,世子有令,不能进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争执声,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傅辛夷站在院门前,手里还攥着一张纸,脸上带着几分坚持。 傅辛夷今日得了陆昭宁的令,去给西市口的妇孺治病。 那家人对她感激涕零,引得周围邻里都探着脑袋张望。 京都虽繁华,却也藏着不少苦命人。 别说瞧病, 有的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为医者仁。 见院外不少人捂着腰、咳着嗽,她实在不忍,便干脆挨着给众人问诊。 她也收钱,却只收象征性的五文钱,最后所有钱凑在一起,正好够给那瘸腿妇人付二两银子的诊费与药费。 后来她才知,这二两银子竟是陆昭宁提前“借”给妇人的,心底对她的敬佩又深了几分。 “二小姐!”瞧见陆昭宁几人走来,傅辛夷眼睛一亮,语气格外热切。 一旁的白鹤转头瞥见宋寒,更是惊喜地咧嘴:“师爷,你没死啊!” “你这叫什么话!”傅辛夷秀眉一蹙,当即呛了他一句。 她刚回来,还不知方才的凶险。 “我没说错啊,刚才师爷脸上全是红点,我都担心是他被尸体传染,得了癔症!” “什么!”傅辛夷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抓住宋寒的手腕就要诊脉。 宋寒道:“陆二小姐已经把我治好了,没事的。” 指尖搭上脉象,确认平稳有力后,傅辛夷才松了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叮嘱: “师爷,你近日身体瞧着虚浮,该好好歇着才是!” 宋寒:…… 他真的不虚! “二小姐,我得了个方子,说是能治好暗房里得癔症的人,您瞧瞧?” 傅辛夷说着,将一直捏在手上的药方子递给陆昭宁。 谢临渊凑过来扫了一眼,眉梢微挑: “这纸的做工极为精细,不像是大燕或是周边邻国的产物。” 经他一提醒,陆昭宁才注意到。 古代的纸多是竹纸、麻纸,质地粗糙,哪像手中这张,纸面光洁细腻,纤维均匀。 她手上的纸,来自现代。 手指捏着纸页的地方,有一些细微的凸起。 陆昭宁灵光一闪,忽然想起现代睡前常做的事-- 看纸雕。 她抿了抿唇,抬手将纸张对准头顶的阳光。 光线穿透纸面的瞬间,原本写满药方的纸上,竟隐隐显露出一个匕首形状的云纹,下方还缀着一行极小的字: 师妹,见面礼。 “刺啦--!” 陆昭宁指尖骤然用力,纸页被捏得发皱,边角甚至被撑破了一道裂口。 “这方子有问题?”谢临渊见她反应不对,当即问道。 陆昭宁磨了磨牙,语气带着压不住的冷意:“没问题。” “那……?” 陆昭宁没回谢临渊,反而看向宋寒。 她实在没收住眼神的凌厉,宋寒被她看得莫名一哆嗦,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陆二小姐,怎,怎么了?” “你可知道玉知?” 宋寒愣了愣,随即郑重点头:“知道,那是我师叔。” 陆昭宁呵笑。 玄清观。 把她现世刀死了。 然后,又把她骗进师门? 好样的。 真是好样的! 卖了她,还要她来数钱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要真这样,你就娶不到老婆了 傅辛夷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研究过这药方了。 方子上列的,多是应对瘟疫的常用药材,但其配伍思路却既精巧又大胆。 先前京都爆发大癔症时,傅辛夷曾随祖父一同钻研过治病的方子。 此刻药方上的几味药,她当年也曾考虑过加入配伍,只是这想法刚一提出来,便被祖父否决了。 她至今记得祖父当时的告诫: “癔症属热性急症,用这些药,实则是以毒攻毒之法。” “可这剂量与时机稍有差池,非但治不好病,反而极易伤及性命!” 祖父行医向来求稳,看诊抓药从不用半分过激之法,只求稳妥周全。 傅辛夷自小便跟着祖父学医,又得嬷嬷悉心教养规矩,性子却藏着一股不服输的气。 她总想着做出些成绩,好好证明自己。 这份心气,或许从少时便埋下了根。 当年和师兄弟一同课业,即便她次次评测拔得头筹,耳边也总绕着阴阳怪气的话。 “她能有这本事,不过是沾了傅太医的光,谁让她是嫡孙女呢!” 一句轻飘飘的“而已”,便将她日夜苦读、反复试药的所有努力都抹得干干净净。 从那以后,傅辛夷更是拼了十倍、百倍的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凭真本事成为人人信服的名医。 可偏偏,最能证明医术权威的太医院,不招女医。 幸而谢临渊惜才,破格将她招入肃清司。 别看她对外只称“医女”,论起官阶,反倒比陆泓还高出半阶,是为五品。 陆昭宁不懂药方,傅辛夷同宋寒反复斟酌后,得出了一致的结论: “这方子从医理上看是可行的,但毕竟未经过实践,实在没法确定疗效。” “到底要不要用,还得陆二小姐定夺。” 宋寒双手将药方恭恭敬敬呈到陆昭宁面前。 陆昭宁掐指算卦。 三个大安。 她放下手,语气笃定:“稳成。” “三日之约,过了今日就只剩最后一日,这药今晚必须炼出来。” 陆昭宁手里的方子本来想直接给傅辛夷,可又纠结了一番。 最后,将药方递向宋寒:“你来主炼,让辛夷从旁辅助。” 宋寒指尖一顿,眸光轻颤,下意识推脱:“还是让辛夷来主炼吧。” 他转头看向傅辛夷,语气带着几分恳切,“论炼丹,辛夷天赋比我强。” 陆昭宁语气严肃,目光直直看向他。 “你该看出来了,里面躺着的人灵魂残缺,眼下只有你炼出的丹,才能补全他们的三魂七魄。” “辛夷没有修过玄术,这些,她如何做得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辛夷后续的工作量不小,等人醒了,还得她一个一个仔细诊看,实在分不出精力主炼。” 宋寒的救赎任务还没完成。 只是数值暂时稳定住了。 陆昭宁想起长街上的景象。 面对这场天灾,宋寒的反应不对,他应该知晓这雨、这瘟疫背后的蹊跷,但他不敢信,也不愿意信。 宋寒心里有个结。 这个结不解,他这一辈子,都得困囿于阴影里。 最开始不能用罗盘, 再然后,是无法炼丹。 这么下去,岂非连卜卦都不行? 场面一时僵住,傅辛夷左右看了看。 一边是神色坚定的陆昭宁,一边是脸色愈发难看的宋寒,终是软了语气: “要不……还是我来吧?师爷他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哪经得起熬夜炼丹。” 说着,她伸手就想去接药方,可陆昭宁手轻轻一扬,傅辛夷的指尖落了空。 陆昭宁抿紧唇,目光始终牢牢锁在宋寒身上。 他攥了攥拳,指节泛白,终是失落地垂了头。 这副逃避的模样,倒让陆昭宁忽然想起神识里那位传授她罗盘心法的“国师”。 他总一口一个“宋寒痴儿”,可细想来,他自己又何尝不痴? 若非如此,他的大徒弟早已转世轮回,他又何苦在阴间苦等多年? 最后不得不投胎,也不过是阴德耗光,再留不住罢了。 看在授教之恩与同门情分上,陆昭宁也断不会让宋寒再这么逃下去。 “想想你师父。” 宋寒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湿热的水汽在眼底打转。 “要是你师父还在,看到他最疼爱的徒弟变成如今这副畏缩模样,他该作何感想?” 陆昭宁再次将药方递到他跟前,语气里添了几分恳切。 宋寒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指尖刚触到药方,一滴泪便“啪”地砸在纸面上。 从陆昭宁的角度望去,那滴泪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药方边角那道匕首状的纹路上。 “我……定不辱命!” 傅辛夷和宋寒去炼丹了。 场院里,只剩下谢临渊和陆昭宁。 陆昭宁手背在身后,指尖轻轻蹭着衣料,抬头问他: “你会不会觉得,我刚才那样对宋师爷,太残忍了?” “不会。”谢临渊答得干脆,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笃定,“你做的很对。” “从前我总想着,不在宋寒面前提这些过往,是为了他好。 可后来才明白,这种自欺欺人的回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之后师爷的身体情况越发的差,他虽不说,可我也能觉察到这和他的心结有关。” 他看向陆昭宁,发自内心地感激:“昭宁,谢谢你。” 谢临渊的嗓音本就清润好听,此刻这般正经又温柔地落进耳里,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 陆昭宁的心跳不可控地快了两下,连忙岔开话题,带着点打趣的意味: “世子,你叫得这么亲密,要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旁人要怎么编排你我呢。” 她挑眉看他,故意逗他: “怎么?之前说我心悦你是幌子,如今这幌子还要继续摆下去?” 她弯了弯眼,笑意里藏着点狡黠:“要真这样,你可就娶不到老婆了。” 谢临渊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暮色里,他的眼底似盛着细碎的星火,亮得发烫。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谢临渊,他是社恐 方子一敲定,便需尽快采买药材。 暗房里待救治的人已清点完毕,足足有三百四十八名。 时间仓促,且他们只剩不到一天的光景,人数如此之多,傅辛夷难免忧心。 可当她将这份担忧说与宋寒听时,对方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放心吧,二小姐说能成,就一定万无一失。” 傅辛夷心头的顾虑果然一扫而空,当即点头应道: “你说的对!” 在她心里,陆二小姐早已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 有二小姐的准话,便等于吃下了定心丸。 “时间紧迫,我这就带人出去买药!” 傅辛夷迅速算好所需剂量,唤了几名女青衣卫随自己同去。 刚踏出丹房,便见陆昭宁迎面走了过来。 “陆二小姐!”傅辛夷连忙行上一礼。 陆昭宁微微颔首,开口问道:“你要去采购药材?” “正是!”傅辛夷心中暗叹,陆二小姐果然料事如神! 陆昭宁伸出手,向她讨要采购单子:“东西给我吧,我和世子去买。” 这哪行! 傅辛夷不假思索:“陆二小姐,这种小事交给我去做就好,怎好劳烦您和世子爷?” 陆昭宁晶亮的眸子轻轻眨了眨,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神秘: “这种小事,就得让世子爷亲自去做才行。” “诶?” 傅辛夷满心不解,却还是依言将手里的单子递了过去。 她没问,陆昭宁却主动点破其中关窍,语气清淡却字字清晰: “有些事,得让旁人看在眼里才行,别人看见了,才知道你究竟付出了什么。” “至于日后,旁人是念着你的好,还是暗地里嚼舌根,其实都不重要。” “重点是,你既然要无愧于心,那这份无愧,也得落在别人的心上。” 说着,她抬起纤纤玉指,轻轻点了点傅辛夷的心口。 她指尖似有魔力,隔着薄薄衣料,竟像直接触到了心脏一般。 傅辛夷恍然想起那些对自己嗤之以鼻的言论,眼眶瞬间有些湿热。 陆昭宁的眼神太过温和,温和到让她觉得,二小姐特意来说这一番话,全是为了安慰自己。 “二小姐,我知道了!” 她攥紧了手,心里盘踞许久的纠结忽然如拨云见日,整个人都通透了。 那些人看不起又如何? 京都的医术排行里,她稳居第二。 而排第一的,是她的祖父。 她傅辛夷,本就比那些轻视女子的男子强! 这份实打实的成绩,或许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却是甩在他们脸上最响亮的一巴掌。 陆昭宁拿着单子,径直去了肃清司的公堂。 公堂之内,案几后端坐的谢临渊一身玄色官服,墨发高束,面容俊逸出尘,周身却透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沉静。 往日常伴他身侧的青木不在,此刻立在一旁的是白鹤。 白鹤眼尖,先瞧见了门口的陆昭宁,连忙俯身,向正专注批阅文书的谢临渊低声禀报: “世子,二小姐来了。” 谢临渊握着笔的手蓦地一顿,恍然抬眼望去。 少女的倩影正一步一摇朝自己靠近,眉眼间盛着明丽的笑意,鲜活得像是揉碎了满院春光。 此时日暮四合,夕阳垂落天际。 最后一抹淡淡的霞光尽数倾泻下来,轻柔地覆在她身后,渡上了一层朦胧又温暖的金辉。 这一瞥,一眼万年,心跳怦然! “世子~” 陆昭宁晃了晃手里的采购单,语气轻快。 “咱们出门买药材去,而且一定要……大阵仗。” 谢临渊握着笔的手未顿,也没多问一句缘由,只抬眸对身侧的白鹤吩咐:“按二小姐的意思办。” 白鹤领命而去,不过片刻便叫齐了一队白衣卫,上前复命:“二小姐,人已备好。” 陆昭宁却轻轻摇了摇头:“不够。” 白鹤面露诧异,忍不住追问:“陆二小姐,不过是采买些药材,这些人手……应该足够了吧?” “我们要做的可不止买药材。”陆昭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还要让全城人都看到、听到、知道肃清司在买药材,要救人。” 谢临渊扯了扯嘴角。 “不必如此张扬吧?” “为什么不?”陆昭宁当即反问。 “你是在为百姓做事,本就该让他们看见你的付出。” “只有这样,日后那些无凭无据的胡乱指责,才能少几分。” 谢临渊心头微动,瞬间明白过来: 陆昭宁这是在为自己此前蒙受的误解鸣不平。 意识到这一点,他胸腔里像是浸了蜜糖般,丝丝甜意漫开来,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只是他素来不擅张扬,仍习惯性道:“旁人如何说,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自问无愧便够了。” 陆昭宁是真不喜欢这套“问心无愧”论。 她语气认真了几分,“你要问的心,该是百姓的才对。” “若是他们觉得你有愧,纵然你跳进黄河洗了又洗,在他们眼里,你也做不到真正的无愧。” 这番话新奇又透彻,白鹤在旁听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帮腔: “是啊世子爷!” “先前天灾如瘟疫、人祸如马匪,咱们肃清司哪次不是冲在前面出力?” “可到头来,还是要被不知情的百姓指着鼻子骂不作为。 他们既说咱们不做事,那咱们就该大大方方让他们看看,咱们到底在做什么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推脱反倒显得矫情。 谢临渊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终是松了口: “罢了,便依你们的意思,摆这个大阵仗。” 谢临渊着令带着大队人马去买药材。 按陆昭宁的吩咐,队伍里还跟着专人沿街吆喝,把“采买药材、制药救濒死百姓”的事由喊得清清楚楚。 沿街百姓听见动静,纷纷探出头来张望,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临渊是要救人?” “好像真是!我听说去岁闹瘟疫,那救命的方子就是肃清司的女医官试出来的,连药材钱都是谢世子自掏腰包呢!” 这话一出,众人顿时恍然,你一言我一语地细数起来-- 原来这些年,谢临渊带着肃清司悄无声息做了这么多好事! 有人挠着脑袋,满脸困惑:“奇了怪了……我以前怎么总觉得谢世子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谢临渊并非第一次带队走在街上,可这般被全城百姓盯着议论,却是头一遭。 他周身的冷意淡了几分,耳根却悄悄泛红,双手拢在袖中,连脚步都比平日拘谨了些。 一旁的陆昭宁将他的不自在尽收眼底,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她早看出来了,这位在外人眼里冷硬难近的谢世子…… 根本就是个怕被围观的社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型问心无愧论 京都,有名有姓的药铺共十余处,此外还有若干无名小铺散落在街巷间。 陆昭宁要让全京都百姓都亲眼瞧见谢临渊为百姓奔波的模样,便带着队伍一家不落地走了个遍。 唯独绕开了惠民堂。 惠民堂是公家设立的药局,本就是专为穷苦百姓看诊配药的地方。 这里的药材储备本就不多,理应留给真正急需的人,不该为了“造势”占用这里的资源。 队伍在京都街巷里绕了一圈,半道上竟撞见了正在建材市集中挑选木料的陆依宁。 她正捧着块上好的沉香木,跟身旁的紫檀木反复比对纹理。 忽听得一阵乌泱泱的动静由远及近,循声望去,一眼就锁定了人群最前的陆昭宁。 “二姐姐!”陆依宁眼睛瞬间亮了,望着被白衣卫簇拥的姐姐,只觉得自家二姐姐此刻格外威风。 她慌忙放下手里的木料,提着裙摆就往人群里冲。 春红死死拉住陆依宁的胳膊,满心忌惮。 这位爷来过陆府几次,每次都把陆府咬掉一块“肉”。 尤其上次责罚了张嬷嬷,春红现在想到她皮开肉绽的样子,都一阵牙酸,生怕自家小姐冲撞了对方惹来祸事。 “小姐,别去了……那可是肃清司啊!” “有二姐姐在呢,怕什么?” 陆依宁半点不慌,挣开春红的手就笑着迎上去。 她熟稔地挽住了陆昭宁的胳膊,好奇问道: “二姐姐,你怎么会来这儿呀?” 这是建材市场,买卖家具的地方。 “我来买一口大锅,世子要差人炼药。” 她没克制音量,故意让一旁的人听了去。 “世子已经找到可以医治那天淋雨得瘟疫的人了,只是人较多,一锅炼不下。” 陆依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眼睛更亮,兴冲冲地追问: “二姐姐,你要买炼药的锅,可想好选什么材质的了?铁器、铜器还是陶器?” 其实什么材质都可以。 但看着陆依宁那双满是期待的晶亮眸子,陆昭宁忍不住弯了弯唇,故意摇了摇头: “这我还真不太懂,正要听听你的主意。” 陆依宁眼睛一亮,声调都拔高了几分: “正好!我平日就爱琢磨这些器物,二姐姐,这锅我买了送你!” 陆昭宁“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哪用得着你我出钱?” 说着,她抬眼看向一旁立着的谢临渊,语气带着几分打趣。 “谢世子可不愁这点银钱。” 谢临渊顺着话头微微颔首,心里却莫名泛起一丝忐忑。 他如今用的银钱,好像大半都是从陆府支取的吧? 陆依宁对器物材质是真有研究,她认真思考: “炼药最宜用铁器,但寻常铁锅杂质多,影响药效,最好是用玄铁来铸。” 话音刚落,她眼尖地扫到角落里一口大锅,立刻拉着陆昭宁上前:“二姐姐,就是这个!” 陆昭宁本就只在意锅子够不够大,对材质倒不甚挑剔,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只点头应着。 店家见陆依宁一眼就认出这口常年无人问津的锅是玄铁所造,顿时激动得满脸通红。 一副“知己难寻”的热切模样: “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光!” “先前那些不识货的,要么说我这是普通黑铁片,要么咬定是用炭灰涂的,他们哪懂玄铁的好啊!” 店家说得热泪盈眶,若不是身后跟着肃立的白衣卫,怕是真要扑上来抱住这位“知己”。 只是这份“知己情”没影响他要价。 一口锅足足要一百两银子。 这笔钱谢临渊自然拿得出,正要让人付钱,陆昭宁却拦了下来。 她笑着跟店家讲价,却只往下压了一两: “老板,俗话说九九归一,这锅本就是用来炼药救人的,图个吉利,就少收一两吧。” “我们一路买药已经花了不少银钱,这都是世子自个的钱,国公府清廉,不像有的人,还能有自己的私产傍身,一两银子,你也不亏啊!” 这有的人指得是谁,就很耐人寻味了。 陆昭宁讲价,是为了加深周围人对“谢临渊自掏腰包救百姓”的印象,更是再次把他的功绩摆到明面上。 店家不含糊,这口锅,就买下了。 等一行人回到肃清司,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不少百姓好奇,跟着过来看热闹。 陆昭宁转头对谢临渊道: “世子,让人在门口架火,咱们就在这儿炼药。” 谢临渊先前已经配合了一路,此刻也没多犹豫,应道:“好,听你的。” 火堆很快在肃清司门口架起,陆昭宁又特意让谢临渊亲自去挑水、烧水,最后再把药材倒进大锅里煮沸。 谢临渊褪去外袍,露出内里劲瘦的玄色劲装,宽肩下的臂膀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单手拎起满满一桶水时,臂肌绷紧,竟没有半分吃力。 水珠顺着指缝滴落,映着跳跃的火光,反倒添了几分利落的帅气,看得一旁围观的人忍不住低声赞叹。 而真正用来炼制核心药剂的药炉,其实摆在另一侧,由宋寒和傅辛夷专心照看。 门口这口大锅的动静本就大,加上白天一路的铺垫,很快又引来了不少百姓好奇围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满。 陆昭宁望着这场景,唇角轻轻上扬。 她前世见多了“黑料洗白”的手段,连经纪公司那些炒作套路都了如指掌。 要在最短时间内改变世人对一个人的看法,对她而言,不难。 “辛夷,你过来看看这些药材,有没有问题。”陆昭宁转头吩咐道。 “是,二小姐。” 傅辛夷应声上前,只见白衣卫们已将药材依次铺在簸箕里。 她正弯腰仔细辨认,一块细小石子从暗处飞来,不偏不倚打在她腿窝处。 “啊--!” 傅辛夷吃痛,重心瞬间不稳,整个人往前扑去。 陆昭宁反应极快,第一时间伸手拉住她,傅辛夷下意识地手一挥,打到了簸箕,一味药材倾洒而出。 偏偏这时刮起一阵邪风,宋寒急忙掏出避风咒想要阻拦,却还是慢了半拍。 撒在地上的药材被风卷着,尽数飘进了门口的火堆里,瞬间被火舌吞噬。 少了一味药! 傅辛夷紧紧抓着陆昭宁的衣袖,脸色瞬间惨白,声音带着哭腔: “二小姐,我、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陆昭宁紧抿着唇,眸光锐利地扫向暗处,只瞥见一角迅速隐去的漆黑衣角。 果然,摄政王那边是不会让他们这么顺遂的。 “药不够再去买就是,别慌。”宋寒在一旁宽慰道。 陆昭宁却抿着唇没说话,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半个时辰后,白鹤匆匆跑回来禀报,脸色凝重: “世子、二小姐,属下已经问遍了京都所有药铺……那味药,全京都都没货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药洒了 “没……没货了?”傅辛夷声音发颤,眼底满是难以置信,攥着衣角的指尖不自觉收紧。 她转头看向墙角那只空了大半的竹簸箕,里面零星散落着几株干枯的草药。 傅辛夷不相信,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语气里满是急切的辩驳: “怎么可能呢?这不过是普通药材,京都药铺这么多,怎么会连一家有货的都没有?!” “我再去看看!” 傅辛夷说着就要往外冲,手腕却突然被人轻轻攥住。 “不用去了。”陆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 “二小姐……”傅辛夷的动作骤然僵住,心跳漏了一拍,连呼吸都跟着发紧。 陆昭宁说这话,便是一锤定音。 这药,是真没了。 “这、这到底什么情况啊?”人群里有人先开了口,声音里满是困惑。 “肃清司今天摆这么大的阵仗,我还真以为能炼出药来,让那些染病的人好起来呢!” 另一人接话,语气里的期待彻底变成了失望。 “哎,你们还记得不?那天下雨,倒在街上的人全被肃清司带走了,到现在都没消息,谁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啊……”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随即爆发出更嘈杂的议论。 有人想起近来的流言,看向陆昭宁的眼神渐渐变了,好奇里掺着恐惧,越看越诡异。 “刚才那阵风刮得邪门得很!该不会是这妖女在背地里搞了什么鬼吧?” 不知是谁淬了一口,说出的话带着恶意。 “对啊!他们把我们骗到这儿来,该不是也想拿我们的命?” 议论声越来越响,传言也越来越荒诞,恐慌像潮水一样在人群里蔓延。 忽然,有人尖声高呼:“快跑!再不走就要被这妖女害死了!” 一人拔腿就跑,其他人没弄清缘由,只被恐慌裹挟着,也跟着疯跑起来。 可四下都是人,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逃! “砰--!” 有人撞在一起,哭喊与怒骂声混在一起,场面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上百人挤在一处惊惶奔逃,陆依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往陆昭宁身后缩,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角。 “快!护好剩下的药材!”白鹤见状,立刻沉声大喝。 白衣卫闻声而动,一队人马迅速排成一字长队,用身体筑起屏障,严防混乱的人群碰损药材。 另外几个轻功好的,则立刻上前,一人抱起一簸箕药材,足尖点地,飞快地掠进了肃清司大门。 药材暂时无碍,可眼前上百人乱作一团,稍有不慎就会出人命! “哎呦!” 有人被慌乱的人群撞倒,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扑去,身后的人也跟着连环晃了晃,眼看就要酿成踩踏。 谢临渊眼疾手快,掌心悄然运气,一道温和的内力及时托住将要摔倒的女子,减缓了她下坠的力道。 几乎同时,陆昭宁已跨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女子的胳膊。 两人配合默契,刚稳住局面,谢临渊正要开口吩咐侍卫上前控场,平息混乱-- 岂料那女子非但不领情,反而猛地挣脱陆昭宁的手,反手扬起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妖女!都是你害的!” “啪”的一声脆响,在嘈杂的混乱中格外刺耳。 原本奔逃的人群瞬间静了大半,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边。 “二姐姐!”陆依宁也顾不上害怕了,慌忙从陆昭宁身后冲出来,攥住她的胳膊查看。 “你怎么样?疼不疼?” 那女子显然用了十成力气。 陆昭宁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侧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肿,连耳尖都染上了不正常的绯色。 陆依宁又气又心疼,一把将陆昭宁护在身后,粉脸寒霜,一双杏眼狠狠瞪向打人的女子。 可看清对方模样时,她瞳孔微缩-- 居然是个熟人! “苏淼淼!你好大的胆子!”陆依宁咬牙怒斥。 苏淼淼是神武大将军府的嫡女。 说起这将军府,原是先皇亲赐。 苏大将军曾是护国公也就是谢临渊父亲的麾下旧部,当年随护国公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才得了这泼天荣耀。 只可惜,将军府的辉煌不过昙花一现,如今早已没了往日风光。 苏淼淼看不惯陆家女,尤其是陆霏宁。 她与陆霏宁,并称京都双绝,一文,一武。 可一提这双骄,都是对陆霏宁懂规矩的赞不绝口,而她,成了陪衬和笑话! 故此,平日里就总跟陆依宁针锋相对,两人素来龃龉不断。 苏淼淼眯眼看清护在前面的是陆依宁,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扯着嘴角,颤颤地笑出了声,语气里满是恶意: “陆家的女儿?呵,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了又如何?” 苏淼淼本是听说肃清司这边有热闹,才半路凑过来的。 先前听闻陆昭宁和谢临渊走得近,她心里就先存了鄙夷-- 一个乡下长大、不懂规矩的丫头,刚到京城就学着狐媚勾人,哪配得上谢临渊? 此刻见众人被自己说动,她更是来了劲,转向人群拔高声音,说得掷地有声: “各位!今晚这事儿,全是这陆昭宁自导自演的戏码!” 她伸手指着陆昭宁的面门,添油加醋道: “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傅医女明明在好好查药材,突然就摔了!当时陆昭宁离她最近,肯定是她暗中动了手脚!” “荒谬!”傅辛夷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脸色涨得通红,“我是自己脚下不稳才摔倒的,与二小姐无关!” 苏淼淼却嗤笑一声,故意追问: “傅医女,既然不是别人陷害,那你就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稳?你倒说说,是不是怕了陆昭宁,才帮她说话?” 这话问得刁钻,傅辛夷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就是这短短一停顿,苏淼淼立刻见缝插针,再次高声道: “大家听见了吧!” “傅医女都说不出理由,这一切根本就是陆昭宁自导自演,想骗我们相信她能炼药!” 围观的百姓本就心存疑虑,此刻被苏淼淼一煽动,竟真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看向陆昭宁的眼神越发不善。 苏淼淼见状,脸上的得意更甚。 一旁的谢临渊早已按捺不住,手指紧紧攥着折扇,正要上前说句公允话,却忽然感觉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他低眉看去,只见陆昭宁冲他缓缓摇了摇头,眼神清亮而坚定,无声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今日之事,是她大意了。 若百姓指责谢临渊,他身上的黑气会涨。 相比之下,还不如说她呢。 身为一代影后。 她演过戏,这些人演过吗? 她有黑粉,他们有么? 光是一口一个妖女,已经很小儿科了。 “到了到了!就是这儿!”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女声,打破了现场的僵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背着沉甸甸的箩筐快步赶来。 为首的正是之前在西市口遇见过的那位腿瘸的妇人。 她身边跟着的,是她的儿子。 身后,是所有西市口的住民。 妇人一瘸一拐地冲到近前,喘着气看向陆昭宁,语气满是急切与诚恳: “陆二小姐,我们刚听说您这儿缺一味药!” “那药啊,惠民堂里存得不少,我们街坊邻里凑钱买了些过来,您快看看,这些够不够用?” 话音刚落,卖纸鸢的大哥也往前站了站,大声接话: “是啊陆二小姐!要是这些还不够,我们现在就组队上山挖去!您说的那药,在城外山坡上常见得很,好找!”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她的意思,就是本世子的意思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还围着指责陆昭宁的百姓,看着这满筐的药材和西市住民们真切的神情,脸上的质疑与敌意,渐渐变成了尴尬。 傅辛夷白日里刚给西市口的住民们看过诊,近距离瞧过他们每一张脸。 此刻月明星稀,肃清司外的廊灯亮得晃眼,灯光映在来人脸上,每一张都让她觉得亲切又熟悉。 她惊得捂住嘴,眼眶瞬间酸胀发紧,温热的水汽在眼底打转。 围观的人群自觉的让开了一条路。 西市口的老人们拄着拐杖,妇人们扶着孩子,连平日里总被嘲笑的残障邻里,都背着沉甸甸的背篓。 他们一步步走到陆昭宁跟前,小心翼翼地将筐里的药材倒出来。 “二小姐,您点点数,看看这些够不够用?” 陆昭宁望着脚边堆积的药材,只觉心潮澎湃。 她纵然能掐会算,却从没想过,自己先前对百姓的一点帮扶,竟能换来这般真诚的回报。 这份暖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傅辛夷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她抹了把脸,转向人群大声道: “二小姐才不是什么妖女!她心系穷苦,给他们施恩治病,所以才有人心甘情愿来回报她!” “这么好的人,怎会是妖女!” 她死死瞪着苏淼淼。 哪怕明知对方曾被大长公主夸赞,与陆家大小姐陆霏宁并称为“京都女子典范”,傅辛夷也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这般颠倒黑白、乱嚼舌根的人,配不上任何称赞。 苏淼淼当众落了面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强撑着冷哼一声: “呵,谁知道你们又在演什么戏、做什么秀?” 她刻意拔高声音,想煽动众人: “要是真像你们白日里吹的那么厉害,能炼出治病的药,那倒是现在就做啊!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在这儿看着呢!” 可这一次,没有人像之前那样附和她。 百姓们望着西市住民真诚的模样,又看了看脚边的药材,再想起肃清司雨中送药、灾后救急的所作所为…… 众人脸上只剩下沉默,再无半分质疑的声音。 “苏姑娘。” 陆昭宁缓缓开口,语调清浅: “白日里我们便说要炼丹制药,你若是有眼睛,该看得出来,我们今晚做的,正是此事吧?” 苏淼淼脸色一僵,仍强撑着愤愤反驳: “呵,那又如何?” “谁知道方才那所谓的意外,是不是你们早有预谋的戏码?” 陆昭宁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举止间尽是京都贵女的自持端庄: “苏姑娘说的是,刚才的确是意外。” 她话锋微转,眼神清亮地看向苏淼淼:“可既是意外,预谋又在哪?” 简单一句反问,便让苏淼淼的质问落了空。 她被绕得脑袋发懵,再瞥见陆昭宁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怒从心头起,咬牙道: “呵,巧言令色!” “你不是要炼药吗?赶紧动手!我今天就在这儿盯着,倒要看看你这药到底能不能成!” 她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突然拔高声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摄政王签了军令状!” “若三日内不能扭转口碑,你就得把命抵上去!”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瞬间炸开了锅,唏嘘声此起彼伏。 陆昭宁与谢临渊的眸色同时一沉。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与凝重。 知晓军令状之事的人本就不多,皇上绝不会主动外泄,这消息能传到苏淼淼耳中,源头定然是摄政王。 而苏淼淼能如此笃定,恰好印证了一件事: 神武将军府,早已暗中站队摄政王。 陆昭宁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 “好,那就请苏姑娘,拭目以待。” 大锅里的清水已翻滚冒泡,白衣卫正将药材有序倒入锅中。 西市口住民送来的药量,不多不少,正好够这一炉丹药所用。 傅辛夷对陆昭宁的佩服又重了些。 炼药的关键步骤由宋寒主导,傅辛夷在一旁递药材、调火候,默契配合。 陆昭宁则站在两人身后,指尖悄然凝起微光,暗中催动祝由术。 宋寒额上很快布满冷汗,手臂渐渐发颤,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望着翻滚的药汁,心底竟生出退意,忍不住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撑到最后。 傅辛夷最先察觉他的不对劲,声音发紧:“师爷,要是撑不住,不如先歇片刻?” 宋寒张了张嘴,正要应声,陆昭宁的声音却先一步插了进来: “就这点程度就不行了吗?宋师爷,你对得起你师父的期许么?” “师父……” 想起师父,涣散的眼神骤然清明,宋寒很快又攒起斗志,咬牙道: “二小姐放心,我能炼!” 他擦去脸上的汗,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符咒,按在炉壁上,口中念念有词,原本不稳的炉火瞬间又旺了起来。 苏淼淼见了,忍不住冷嘲热讽: “装神弄鬼的!哪家炼丹是靠念咒的?怕不是糊弄人吧!” 紧接着,又呛了一句陆昭宁。 “你不是要炼药么?光杵在那做什么?” 陆昭宁凉凉地扫了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你祖上是武将出身,难道没听过,打仗时,元帅需在后方指挥,统领全局?” “我统筹调度,有何问题?” “你!”苏淼淼被噎得说不出话,气得脸色涨红。 “肃清司尚有世子在,岂容你越俎代庖?” “还有,你又算什么东西,还敢编排我祖上!” “苏淼淼。”谢临渊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冽如寒刃,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苏淼淼浑身一哆嗦,下意识绷直了身体,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再骄纵,也不敢在谢临渊面前放肆。 “陆二小姐的意思,就是本世子的意思。”谢临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尚有一颗仁义之心,行善意之举,那你呢?只会在此煽风点火,挑拨是非?” 苏淼淼脊背发凉,半张着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承受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三个时辰后。 宋寒突然高举双手,激动地大喊:“成了!成了!药成了!” 随着他的声音,一股清苦却提神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你行你上啊! 从天黑到天亮,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那尊丹炉上,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 宋寒指尖一凝,两张黄符凭空显现。 他腕转如飞,朱砂符纹瞬间成型,随即引动内力,将符箓稳稳贴在丹炉两侧,符纸遇热,泛起一层淡淡的莹光。 他已经许多没有炼丹这么顺利过了,激动地手都在抖! “开!”随着一声低喝,炉鼎盖应声而起。 一股醇厚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在陆昭宁祝由术的加持下,丹药品阶再升一筹。 一缕璀璨的金光自炉中缓缓升腾,恰好与天际破晓的第一缕晨光交融,金芒万丈,将整个肃清司映照得一片通明。 “快,把人从黑房里带出来,喂他们吃丹药。” 陆昭宁凑近谢临渊,声音压得极低。 谢临渊转头看她,她侧脸上那道红印尚未消退,一双眼眸愈发清亮,比夜空中的星子还要夺目。 他喉结微滚,扬声下令: “白鹤!率侍卫三百四十八名,将里面的病人背出来,即刻喂药!” “是!”白鹤应声领命,旋即振臂一呼,迅速点齐人手,快步往黑房方向而去。 陆昭宁转向还在围观的百姓,他们在这守了一夜了。 期间,陆昭宁提议谢临渊派人在地上铺了草席,又备了瓜果糕点,还跟着谢临渊一起分发。 百姓们受宠若惊,对谢临渊生出了不少好感。 苏淼淼对此嗤之以鼻,恶意挖苦。 “尽是一些表面功夫,虚伪。” 护姐的陆依宁瞬间沉了脸,往前一步将陆昭宁牢牢护在身后,气势凌厉得让人不敢直视。 “亏你还天天标榜自己是懂大义、有见识的女子,真要与众不同,怎么不见你做半件实事?” 她眼神锐利如刀,直刺向苏淼淼。 “我二姐姐回京没多久,先救了走失的孩童,又自掏银子给西市口的百姓瞧病,如今更是费心费力想救那些淋了毒雨的人。” “请问你呢?” 陆依宁声音陡然拔高,满是不屑: “自己一事无成,只会躲在这儿嚼舌根贬低别人,将军府落到如今的地步,光是看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还神武大将军府呢,我看你祖上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孙女,怕是得从坟里跳出来,气得直接成武神来收拾你!” 这番话又快又狠,怼得苏淼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连阴间小鬼都看得解气,弹幕瞬间刷了起来: 【我就说这个妹妹能处!自家姐姐受了气,她是真上啊!】 苏淼淼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攥得发白,险些就要冲上去对陆依宁动手。 可眼角瞥见“肃清司”的匾额,她又硬生生憋住,这地方岂容她放肆僭越? 留下,要被周围百姓投来的异样目光戳得浑身不自在。 转身走,又等于默认自己输了气势。 两难之下,她索性梗着脖子放狠话,一口咬定陆昭宁炼丹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噱头。 可不成想,真让她给炼成了! 陆依宁拽着陆昭宁的袖子,故意凑到苏淼淼面前,吐了吐舌头,语气满是挑衅: “怎么样?药炼成了!你先前说我二姐姐是噱头,现在是不是该给她认错?” “呵。”苏淼淼强撑着体面,下巴扬得更高。 “丹药炼成又如何?能不能治病还不一定呢。” 嘴上硬气,心里却早已没了底,慌得发虚。 就在这时,肃清司的侍卫们背着人陆续出来,一人一具,动作利落。 白鹤上前禀报: “世子,黑房里的人都在这儿了!” 谢临渊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 人群中,一个眼熟的布衣男子挤了出来,看清那些被背出来的人时,眼睛骤然睁大,满是惊骇: “诶!我那天就在现场,他们被推上车时浑身脏兮兮的,怎么现在……竟这般干净?” 他眼眶渐渐泛红,尤其看到其中还有位曾被自己推搡过的肃清司侍卫,更是又羞又愧。 他“啪”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快步走到谢临渊面前,拱手深深行了一礼,声音带着哽咽: “世子,是我糊涂!那日我不该听信谣言质疑您,您真是仁心啊!” 谢临渊自然不会独占功劳,伸手将布衣男子扶起,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 “此事并非本世子一人之功,还多亏了陆二小姐,以及肃清司诸位同僚的出力。” 听谢临渊夸赞陆昭宁,苏淼淼嘴唇都要咬烂了。 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她怎配?! 心头的嫉妒翻涌,她再也管不住嘴,口不择言地喊道: “她分明就是为了博名声!这药到底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呢!” “你这话就不对了!” 人群里立刻有人看不下去,出声反驳。 “就算药暂时没见效果,人家至少实实在在行动了,你什么都没做,倒有脸在这说风凉话?” 这话一出,不少百姓纷纷点头附和。 在他们看来,丹药是否起效已经不重要了。 谢临渊的仁心、陆昭宁的尽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而这,正是陆昭宁想要的造势效果。 陆昭宁推着谢临渊走到丹炉前,轻声道:“世子,第一颗药,劳烦你亲自喂。” 谢临渊颔首应下,刚伸手,一阵凛冽的疾风突然席卷而来。 宋寒反应极快,立刻摸出一张避风符,可还没等他贴到炉上,符咒竟“唰”地一下化为了齑粉! 四周的人全都僵在原地,动作瞬间定格。 下一秒, 几道紫黑色的黑影如鬼魅般冲了进来,目标直指宋寒,口中还传出一道邪佞沙哑、满是阴狠的声音: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这声音……! 宋寒心头一震,发怔的瞬间,一道冰冷的剑影已直逼他的面门! “锵--” 第一百二十章 他中计了! 金色罗盘在空中飞速旋转,中间的八卦图骤然亮起,精准接住刺来的长剑。 下一秒,罗盘转速陡然加快,强大的吸力裹挟着气流,竟直接将坚硬的剑身绞断! 持剑者见状,眼疾手快地松开剑柄,可罩袍还是被余波扫过的风刃割开,露出一半的脸。 “是……是你!” 宋寒猛地攥紧拳头,呼吸瞬间发紧,眼底瞬间迸出滔天怒意。 只这一眼,过往的疑点尽数串联,他什么都想明白了。 悲愤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指着黑袍人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压抑的痛惜: “你不仅叛离师门,还投靠了摄政王?!” 黑袍人缓缓抬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里满是疏离的嘲讽: “呵呵,师弟,好久不见了。” 既已被识破,黑袍人也不再遮掩,手臂猛地一振,身上的罩袍瞬间碎裂成漫天布屑,尽数散落。 罩袍之下的脸,却让宋寒瞳孔骤缩。 他的眉毛早已脱落殆尽,左脸皮肤皱缩成团,如同枯树皮般狰狞,唯有右半张脸还勉强能看出昔日轮廓,却也奇丑无比。 宋寒瞳孔地震:“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 黑袍人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目光却越过他,直直落在了一旁手持罗盘的陆昭宁身上。 陆昭宁手持着罗盘,衣裙翩翩。 吃一堑长一智,她就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二小姐果然不简单。” 黑袍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阴恻的意味。 “这般深的心思,连我都被你骗了过去。” 黑袍人一直认定,谢临渊身上的黑气迟迟未能成型,全是拜宋寒这个愚蠢无用的师弟所赐! 他也曾暗中怀疑过陆昭宁,可几次试探都毫无收获,更让他震惊的是,那枚师传的罗盘,竟然认了陆昭宁为主! “哈哈哈!玄清观这是彻底完了!”他仰头狂笑,笑声里满是扭曲的快意。 “我早知道你不成器,当年师父在你我之间选你继承观中事务,根本就是瞎了眼!” 黑袍人攥紧拳头,仅存的独眼里迸射出浓烈的恶意,几乎要将宋寒吞噬。 “你没资格提师父!”宋寒怒喝出声,胸口剧烈起伏。 黑袍人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甘的怨毒: “当年师父要在我们师兄弟三人里选一个继承罗盘,大师兄天资聪颖,我自认比不过。” “可你呢?你这个处处不如我的废物,凭什么踩在我头上?” “那偏心的老东西,不配为人师!” 话音未落,他猛地暴怒,周身的黑气骤然翻涌,那张还算完好的半脸上,都凭空裂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沟壑,渗着黑血,狰狞可怖。 周遭,死气蔓延,就连阴气的小鬼都感觉到了。 陆昭宁心头一沉,握着罗盘的指尖微微收紧-- 绝不能再在这个结界里耗下去! 再拖下去,别说刚炼成的丹药要废,他们所有人的命,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陆昭宁收起罗盘,指尖一捻,三张碧色符箓便出现在掌心。 她将符箓并成扇形轻轻扇着风,语调慵懒散漫,全然没把眼前的黑袍人放在眼里: “凭什么?当然是他处处比你优秀啊。” “物竞天择的道理,你活了这么久还不懂?” 黑袍人的目光果然被她手中的符箓勾了过去。 天下玄士多用黄符,绿符虽只比黄符高一阶,能熟练运用的人却寥寥无几。 陆昭宁竟能随手拿出三张,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见他神色动摇,陆昭宁又勾了勾唇角,笑意里带着几分嘲弄: “这场毒雨,是你搞的鬼吧?想借着毒雨害死这些人,再吸了他们的魂魄增强自身修为?” “可惜啊……就算你吸再多魂魄,能力也比不上我。刚才你那尽全力的一击,不还是被我轻松挡下来了?” 没错。 他铁了心要杀宋寒,那一剑足足用了七成功力,可陆昭宁不仅面不改色,还能借着罗盘反击,绞断他的剑。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陆昭宁,可入眼的,却是她嘴角那抹藏不住的得意。 正疑惑时,陆昭宁悠悠地扔下一句。 “他们的死活根本不重要,三百多个人的魂魄,难不成还要一个个找回来?” “若是什么王孙权贵也就罢了,不过是些平民,能有什么利好可图?” “不好!”黑袍人猛地反应过来-- 他中计了! 陆昭宁能随手拿出三张绿符,连金色罗盘都认她为主,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他们一定是故意引自己出来的! 大意了…… 不等他再做反应,陆昭宁手腕一扬,三张绿符瞬间凌空而起,《救赎经》的金光自符纸中迸发。 “师弟,咱们下次再会。” 黑袍人不敢恋战,身体如鬼魅般凌空一跃,消失的瞬间,连带着周遭的结界也瞬间消散。 结界一破,傅辛夷揉了揉眼睛,满脸茫然地看向陆昭宁: “诶?陆二小姐,您刚才不是还在世子爷身边吗?” 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宋寒,惊道:“师爷,你怎么哭了?” 哭了? 宋寒抬手一抹脸颊,才发现掌心一片湿热。 “师爷这是喜极而泣呢。” 陆昭宁走上前,声音温和。 “丹药炼成了,玄清观的传承没断,你师父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的。” 宋寒死死咬着下唇,重重点头,眼眶里的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一旁的谢临渊深深看向陆昭宁,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陆昭宁心头微动,竟生出一种错觉-- 刚才结界里,他是不是也在? 可再看谢临渊面色平静,一如往常,她又暗笑自己多想了。 很快,谢临渊拿起一颗丹药,俯身喂给了第一个被抬出来的人。 周围百姓瞬间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人脸上。 忽然,他睫毛动了动。 “醒了!真的醒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喜悦瞬间淹没了方才的紧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美逆转 肃清司今日格外热闹。 三百四十八个昏迷的人尽数苏醒。 百姓们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高举着手,一遍遍高呼谢临渊的名字,声音震天。 这般阵仗,倒让素来沉稳的谢临渊有些无措,耳尖悄悄泛红,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陆昭宁瞧着他这难得的窘迫模样,实在憋不住笑,转过身趴在陆依宁肩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陆依宁眼珠咕噜噜转,心里满是疑惑: 二姐姐到底在开心什么? 是为谢世子被百姓认可而高兴吗? 这么说,二姐姐是真的喜欢世子爷? 她忍不住想象二姐姐站在谢临渊身边的模样…… 纵然谢临渊身份尊贵、容貌出众,陆依宁还是觉得,没人能配得上自家姐姐。 可转念一想,只要二姐姐喜欢,那就够了! 所以,她也要对谢临渊改观! 于是,在满场称赞谢临渊的声音里,陆依宁踮着脚,扯着嗓子喊得最响亮: “谢世子心怀仁心,从前那些坏传言都是假的!” “谢临渊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陆昭宁实在绷不住,方才还忍着的笑意彻底爆发,肩膀笑得直颤,连眼角都沁出了细碎的水光。 陆依宁看姐姐笑得开心,自己心里也像揣了块蜜,甜滋滋的,喊得更起劲儿了。 谢临渊自然听到了那抹清亮的笑声。 转头看向陆昭宁时,眼底的无奈里藏着化不开的宠溺,仿佛连周遭的喧闹都柔和了几分。 他轻咳两声,收回目光,对着百姓抬手抱拳,声音沉稳有力: “诸位昨日在此守了一夜,辛苦了。如今人已苏醒,还请早些回去歇息。” 顿了顿,他又特意补充,语气郑重: “另外,此前坊间传言陆家二小姐是妖女,纯属无稽之谈,诸位切不可再轻信传播。” “世子说得对!”人群里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之前还有说书先生胡编,说世子您性情狠厉、不近人情,今日一看全是假的!那些说书的,根本是在胡说八道!” “没错!陆二小姐心善如菩萨,救了这么多人,哪是什么妖女!” 夸赞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漫过肃清司门口。 这一天,京都的街头巷尾,全是称颂谢临渊与陆昭宁的声音。 不多不少,恰好三日。 曾经的负面流言被彻底冲刷干净,两人的口碑完成了惊天逆转。 这会,摄政王和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黑袍人是真的得气死了。 陆昭宁先让陆依宁回府,她还要和谢临渊说三日之约的事。 “明日一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入宫。”谢临渊道。 陆昭宁见他额间有淡淡的金光,知道他今天吸收了不少功德。 她点头应道:“好。” 宋寒却仍有顾虑,眉头紧锁: “那鱼符能号令龙宇军,非同小可。若是……摄政王事后找别的借口推脱,不肯交出鱼符怎么办?” 此次虽赢了赌约,顶多是保住了肃清司和陆昭宁的性命,鱼符能否到手,仍是未知数。 说到底,当今圣上的势力,还不足以与摄政王抗衡。 “不会。”陆昭宁与谢临渊异口同声,语气同样坚定。 陆昭宁提起早上气呼呼离开的苏淼淼。 “她昨日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把打赌的事嚷嚷得人尽皆知。” “这消息口口相传,如今京都里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这场赌约了。” “摄政王就算想赖账,也得顾及天下人的眼光。” 她眯眼笑,眸光里坠着狡黠。 “世子爷,那位说书的先生该干活了。” 谢临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 陆昭宁回到陆府时,早已困得眼皮打架,连梳洗都顾不上,倒头便睡。 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来。 今日,是要进宫的。 春柳的伤已经养好了,一大早就来了梅院。 这俩丫鬟都没跟自己多久,就已经一人一刀,差点就要归西了。 陆昭宁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青黛就不说了,原就是谢临渊的意思,派来陆府监视。 但春柳无辜。 春柳正为陆昭宁梳理长发,手指轻柔地将发丝绾起。 陆昭宁忽然开口,声音温和:“春柳,你想回依宁身边伺候吗?” 春柳的手猛地一顿,梳子不小心扯到了陆昭宁的头发。 她脸色骤变,立马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带着慌乱: “二小姐,是奴婢笨手笨脚,求您恕罪!” 陆昭宁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头皮,将人扶起,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 “春柳,你什么错都没有。” “只是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了,青黛尚有武功傍身,那你呢?” 春柳是个聪明的,她也忠心。 可陆昭宁来到这里就是有任务的,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危险重重,她不愿再让春柳卷入其中。 春柳抬眼看她,眸光坚定。 “二小姐,三小姐把我给了您,就没有想过要我回去。” “而且,奴婢也是自愿伺候您的,就凭奴婢重伤,您日日让傅医女来治病,这份恩,奴婢就无以为报。”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恳切: “奴婢是不会功夫,可他日若是真遇到危险,大不了,奴婢就折了这血肉之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小姐的负累,也会尽力,护小姐周全!” 她眸光清亮很是坚定。 说不感动,是假的。 陆昭宁拍了拍她的手。 “这话,我只问一次,之后便不会再问。” “可若你改了主意,只需要跟我说一声便是。” “咔嚓--” “什么声音?”青黛瞬间警觉,猛地推开门,却见春桃僵在门外,手里还攥着半片掉落的木片。 春桃尴尬地笑笑,连忙解释: “是、是门房来报,说谢世子的马车已经在府外等着了,我来请二小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赐婚 陆昭宁只带了青黛入宫,让春柳留在府中。 一是,陆依宁正忙着兰院的装潢事宜,春柳去能搭把手。 二是春柳大病初愈,也确实需要在府中好好休养,不宜奔波。 今日的她,身着一袭湘妃色衣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纹,走动时如漾起一层柔暖的霞光。 发髻是春柳亲手梳的,挽成温婉的垂挂髻,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固定。 发间还缀了几颗圆润的珍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温婉。 谢临渊从未见过陆昭宁这般模样-- 马车帘掀开的瞬间,湘妃色衣裙裹挟着清浅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眉眼温婉,发髻上的珍珠随动作轻晃,竟让他生出几分如沐春风的怔忡。 连指尖托着的茶杯都微不可查地顿了半分。 陆昭宁落座后,谢临渊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个精致的瓷盘,推到她面前: “祖母亲手做的桂花糕,一大早特意让人送来的,你尝尝。” 甜的啊…… 陆昭宁摸了摸空空的肚子,确实有些饿。 昨日没吃晚膳,回府倒头就睡,今早起身也没来得及进食。 只是此刻刚醒没多久,她对甜食实在提不起太大胃口。 可老人家的心意不能拂。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下一口-- 米香率先在舌尖散开,紧接着是桂花的清甜。 不甜,刚刚好。 她慢慢吃完一整块,便放下了手。 “野猫都比你吃得多。”谢临渊看着空了一块的瓷盘,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陆昭宁瞪他一眼,眼珠转了转,故意道: “那等从宫里出来,你再带我去吃点别的?” 心里已然盘算着,定要趁机“狠狠宰”他一顿。 谢临渊瞧着她眼底的小算计,唇角忍不住上扬,干脆地应道: “好。” 到了午门,按规制不能再驭马,谢临渊与陆昭宁便并肩步行,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御书房。 萧司珩将昨日的折子看了又看。 几乎全是对谢临渊的赞扬之声。 当然,也夹杂着些不同声音,比如太傅余震便在折子里直言,认为谢临渊行事乖张,此次救人不过是故意造势、博取民心。 可萧司珩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清楚一件事: 谢临渊与摄政王的三日之约,赢了! “皇上,谢世子和陆家二小姐到了。”曹公公轻步上前,躬身禀报。 萧司珩猛地抬眼,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难掩激动: “这三日,朕日日提心吊胆,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成想,他们竟真的做到了!” “都是皇上英明,才能得此良臣助力。”曹公公适时附和,声音温和。 可听到“英明”二字,萧司珩嘴角的笑意却骤然顿住。 他垂眸看着掌心的奏折,指尖微微泛白-- 他哪里算得上英明? 鱼符一事,若不是谢临渊主动站出来与摄政王力争,甚至不惜立下赌约,他这个皇帝,怕是连争夺鱼符的机会都没有。 短暂的开心过后,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 他忽然抬头,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问曹公公,也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朕今日……真能拿回鱼符么?” 其实更想问的,是自己这个皇帝真的做得好么? 曹公公始终垂着眼,语气却异常坚定: “皇上,是最好的皇上。” “至于旁的,老奴不懂,只知道,任何事,只有您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曹公公的话宽慰了他许多。 “也罢,先不想这些了。”萧司珩摆了摆手,压下心头的燥意。 “你快传谢临渊和陆二小姐进来。” “是。”曹公公躬身退下,片刻后便引着两人觐见。 谢临渊与陆昭宁齐齐行礼,动作规整。 两人行了礼。 “平身吧。” 萧司珩抬手,目光先落在谢临渊身上,语气带着赞许。 “此次你能在三日之内救醒众人,实在有功。” “皇上谬赞。” 谢临渊微微欠身,语气平静,“此次能成,全靠陆二小姐想出炼药救人之法,臣不过是从旁协助。” 萧司珩闻言,视线转向陆昭宁,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心中其实对这姑娘存着几分愧疚。 先前局势危急时,他并非没有过“舍弃陆昭宁以保全大局”的念头,只是终究没能成功付诸行动。 可他身为君王,即便有错,也绝不可能向一位五品官员的嫡次女认错。 陆昭宁很聪明,察觉他神色间的微妙,当即躬身道: “小女不过是侥幸想到法子,真正能成事,全靠皇上信任、世子鼎力相助,否则断无可能。” 这番话既给足了帝王颜面,也未抢功,萧司珩听了颇为舒心,点头赞道: “陆员外倒是生了个通透能干的好女儿!”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 有被恶心到。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通报:“摄政王到--!” 萧司珩脸上的笑意瞬间淡去,眸色一沉,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 摄政王来了。 不止他一人,后面还跟着太傅和礼部尚书。 “太傅,许爱卿,你们怎么也来了?” 萧司珩看着这两人,只觉得头疼。 此前这二人便频频进言,以“稳固国本”为由,催促他广纳后宫、诞下子嗣。 他并非不知自己需要助力抗衡摄政王,可若后宫被摄政王势力渗透,那便是引狼入室。 他曾与谢临渊分析过,若是要立一国之后,余音儿是好,但,太傅似乎更亲近摄政王。 萧司珩头有些疼。 摄政王勾了勾唇,从腰间摸出鱼符,扔在御案上,金属碰撞声清脆刺耳: “皇帝,三日之约已了,这鱼符,该还给你了。” 他就这么把鱼符扔到桌上,轻易地,让萧司珩不敢信。 这鱼符,是真的。 摄政王接着道: “方才本王在路上与太傅、许尚书闲聊,倒觉得他们说得极是。” “皇家子嗣,关乎国祚传承,确实是头等大事。” “朕……” “皇上。” 摄政王打断了他的话,萧司珩攥紧拳头,也只能将话吞了下去。 摄政王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笑得愈发深意: “皇上心思都在前朝政务上,自然是对的。” “不过,皇家子嗣的担子,也未必只能压在你一人身上啊。” 萧司珩喉咙发紧:“皇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傅余震突然跪下。 “老臣此来,求皇上为小女余音儿和王爷赐婚!” 第一百二十三章 窝囊的皇帝 紫金兽炉中,静心沉香燃得正缓,缕缕清烟缠绕着御书房内沉肃的空气。 萧司珩深吸一口气,胸腔却被无形的滞涩感堵住,连带着呼吸都沉了几分。 许尚书双手拢于袖中,郑重拱手作揖,苍老的声音在御书房内缓缓响起: “皇上,臣斗胆进言。” “我大燕朝皇室血脉,素来单薄。” “回溯至皇祖年间,亦仅有先皇、摄政王与大长公主三位亲脉。如今皇上身边也无兄弟姐妹扶持,后宫更是久虚无主……皇族宗室的延续,实乃关乎社稷传承的头等大事!” “臣恳请陛下,早日为绵延后嗣筹谋良策,如此方能稳固国本,安定天下人心。” 口口声声劝的是皇帝,可求得却是摄政王的婚事。 萧司珩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攥紧,齿间咬出了血腥气,却只能拼命忍着。 他不能发作。 一旦因这事震怒,摄政王定会斥他帝王心性不稳,保不齐又要拿“为江山社稷计”的由头,收回他手中的鱼符。 他这皇帝,当得真是窝囊透顶! 宫人早将紫檀木椅抬到殿中,他这位天子尚未开口赐座,摄政王却已径直上前,姿态慵懒地落座。 御书房内瞬间陷入沉寂,他支着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指节。 这九五之尊的书房,像极了他随意歇脚的地方。 倏然,摄政王手肘抵着扶手,拳心撑着下颌,目光扫过阶下: “太傅,地上凉,起来吧。” “多谢王爷。”余震连忙起身,一旁的许尚书却眉头紧锁,依旧跪伏在地。 摄政王抬手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语气轻淡:“皇帝身边伺候的人,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连杯茶水都没有?” 话音刚落,小太监正要躬身上前,却被他打断:“曹公公,你来为本王斟茶。” “是。”曹公公躬身应下,走向茶案。 陆昭宁站在一侧,全程低着头,但她总觉得有道阴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想必,黑袍人昨日回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如今,自己也算是入了他们的眼。 曹公公做事素来稳妥。 他先执壶为萧司珩斟了茶,接着依次是摄政王、太傅与许尚书。 最后才走到谢临渊与陆昭宁面前,将温热的茶水注入杯中。 一点错都没有。 浅啜一口热茶,萧司珩胸口的燥意总算压下去几分。 他刚要开口让礼部尚书起身,摄政王的声音却不偏不倚地响起: “皇帝认为,这桩婚事如何?” 萧司珩铁青着一张脸。 自然不如何! 可这话他不能说,一说便失了身份。 他只能暗中朝谢临渊递去一个眼神。 有些话,需得臣子来挑明才不损君威。 谢临渊心领神会,面上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从容开口: “王爷,前些时日坊间偶有传闻,说王爷迟迟未娶,是因有些特殊癖好……” “不知这传闻,是真是假?” 摄政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陆昭宁垂着头,仅凭这反应便暗自下了结论: 摄政王是直的。 但想想也对,那黑袍人已经是丑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就算真有什么癖好,也不能对那张脸下嘴吧? “荒唐之言,也配入耳?”摄政王语气冷沉,眼底已带了几分不耐。 “王爷既知荒唐,便不该应下这桩婚事。” “毕竟,那位贵女的年纪,都能当王爷的女儿了。”谢临渊语气平淡,话里的锋芒却丝毫不减。 余震不满谢临渊这态度,出声驳斥: “这并非王爷主动求娶,而是老夫的意思。” “小女爱慕王爷已久,我不过是想成全她一片痴心罢了。” “哦?”谢临渊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过他。 “这么说,王爷其实并未瞧上这门亲,是余家自始至终在一心上赶着?” 余震被这话堵得脸色铁青,谢临渊却根本不看他难看的神色。 转而将目光投向摄政王,嘴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等着对方开口。 “王爷,您既是当事人,正好说说,这门婚事,您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 谢临渊一面朝萧司珩拱手行礼,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摄政王身上,半点不挪。 不等摄政王回话,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漫不经心: “臣掌肃清司,这些年听过的荒唐事不计其数,其中一桩倒颇为有趣。” “前任大理寺卿徐大人,在百姓眼里是两袖清风、一心为公的好官,可谁能想到,他私底下竟圈养男宠,做了不少损阴鸷的事。” “臣当年去抄家时,在他府中密道里,搜出了不少被刻意调教的男子,那模样身段,比秦楼楚馆的美娇娘还要娇媚几分。” “至于他那位夫人,比他小了足足二十岁,是徐家老夫人硬为他娶的,毕竟,与他年岁相当的女子,早已过了适合生育的年纪。” 谢临渊每说一句,殿内的空气便冷一分,摄政王的脸色也随之沉一分,周身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 两人目光交汇,一锐利如刃一冷沉似冰。 谢临渊迎着那慑人的目光,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 “不知王爷,可是真心求娶太傅千金?” 摄政王的指节在紫檀木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御书房里格外刺耳,像在无形中倒计时。 “此事,自然是交由皇上定夺。” 他语气平淡,目光径直越过谢临渊,牢牢锁在萧司珩身上。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网,将人死死裹住,周身的压迫感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萧司珩近乎喘不过气。 “皇上以为呢?” 萧司珩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黏在衣领上,连后背的龙袍都浸得发潮。 他张了张嘴,喉间却像堵着团滚烫的棉花,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被那股无形的威势扼得发不出声。 偏偏这时,余震也跟着施压。 “皇上,老臣斗胆请求,若是王爷不嫌,便将小女嫁与王爷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长公主 陆昭宁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朝堂交锋的锋芒。 即便谢临渊已巧妙扭转局势,将原本被动的局面牢牢握在手中,可摄政王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压迫感,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连呼吸都觉得逼仄滞涩。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摄政王始终一言不发,只那双眼眸冷得能冻住人心。 倒是一旁的余震,突然“扑通”一声再次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金砖。 他声音带着急切的恳求和辩解: “皇上,此乃老臣一厢情愿,一心想成全小女,与王爷无关!” “老臣与许尚书,皆是为大燕国祚着想!皇上如今不愿纳妃充盈后宫,可皇族宗室总需有血脉延续啊!” 余震伏在地上,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恳切。 “还请皇上、王爷,遂了老臣这卑微心愿!” 寥寥数语,他竟又不动声色地将话头拽回萧司珩身上。 这下,话题是真的再也绕不开了。 陆昭宁立在角落,见萧司珩紧抿着唇,脸色苍白却始终一言不发的模样,心底也跟着焦灼起来。 他还是太年轻了,又被摄政王的威势压得太久,那份少年天子该有的锐气与意气,早已被磨得所剩无几。 僵局正浓时,御书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亮的禀报: “大长公主到!” 大长公主是萧司珩的皇姑,亦是摄政王一母同胞的长姐。 摄政王对这位长姐向来多有几分恭敬,听见通报,竟难得起身离座,等着人进来。 不多时,身着绣金翟鸟纹宫装的大长公主步入殿内。 衣袂间绣线流光,发髻上仅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不施粉黛却自带端庄贵气,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宗室的威仪。 陆昭宁跟着谢临渊等人一同躬身行礼,口称: “参见大长公主” 一众人中,大长公主的目光却率先落在了陆昭宁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赞许: “外头都在传,近来京中来了位有仁心的女菩萨。” “本宫听过你的事,经历这般多的遭遇,还能有这般沉稳心性,实属难得。” “多谢大长公主抬爱。”陆昭宁顺势再福一福,姿态恭谨却不怯懦。 大长公主的突然到来,使得萧司珩紧绷的肩头终于松了些,连忙开口问道: “皇姑母,您今日怎会进宫?” 大长公主在他孩提时就已经出宫,与驸马恩爱,育有一子一女。 大长公主抬手轻轻扶了扶衣袖。 摄政王示意她坐自己方才的位置,她却并未移步,依旧稳稳站在原地。 她目光淡淡扫过殿内众人,似早已知晓此处的僵局。 接着,大长公主眼梢微微一挑,语气里带了点似嗔非嗔的意味: “姑母也是实在操心皇上的事,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她说着,目光淡淡瞥过仍跪在地的余震,话锋一转: “太傅也在啊?” “倒是巧了,本宫今日来,要说的事正好和你有关。” 语落,她轻轻抬了抬手:“先起来吧。” “是。” 摄政王对大长公主一向敬重,如今她发话了,余震自然是听的。 “皇上,您也知道,本宫此前曾留意过几位女子。” “其一便是有贵女典范之称的陆霏宁,只是她家世稍逊了些,不过听闻陆家公子近日在战场上立了功,我大燕武将之中,也算再添一位良才,此乃皇上之幸。” “这其二,便是苏淼淼了。” 大长公主知晓那日肃清司门外的风波,此刻再提起这个名字,眼底难免带了几分失望。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这孩子……不说也罢。” 话音刚落,她脸上又重新漾起笑意,话锋转向余震: “可这两位姑娘再好,也不及太傅您教女有方。” “音儿这孩子性子乖巧,知书达理,本宫打小就疼她。” 随后,她目光落回萧司珩身上,语气恳切了几分: “本宫听闻,近来满朝文武都在为皇上后宫空虚之事焦心。” “本宫虽知后宫之事、朝堂之议,不该由本宫过多置喙,但到底是你的亲姑母,对你的终身大事,实在放心不下,难免多上心几分。” 说到这,大长公主眼尾扫向摄政王,语气里带了点不轻不重的埋怨: “王爷这辅佐皇上的差事,倒显得不够尽心了。” 摄政王垂着眼,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幽沉,快得让人抓不住,只淡淡应道:“皇姐教训的是。” 大长公主却轻轻摆了摆手,语气软了几分: “本宫不过是深居内苑的妇道人家,哪有资格教训王爷?不过是仗着比你年长几岁,在你耳边多唠叨几句罢了。” 她顿了顿,目光沉了沉,话里的分量却重了些: “可话又说回来,既是长辈,自然不该事事同小辈计较。该认清的本分、该顾念的情分,总得放在心上才是。” 这话落定,摄政王指尖微顿,终是没再开口,殿内的空气又沉了几分。 大长公主转头看向萧司珩: “音儿这孩子,对皇上爱慕已久,本宫瞧着两人也算般配,正想从中撮合撮合。只是不知……皇帝,你意下如何?” “大长公主,这、这不可啊!” 余震身子猛地一颤,完全没料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连忙开口阻拦,声音都带着慌意。 大长公主当即一记冷厉的眼神扫过去,声音陡然沉了下来: “放肆!皇上还未开口定夺,轮得到你一个臣子插嘴?” 这一声呵斥带着宗室嫡长公主的威严,余震瞬间像被掐住了喉咙,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僵在原地。 陆昭宁站在角落,微微摇了摇头,心底暗自叹气。 连一位公主都比萧司珩更有帝王的决断与威严,他这皇帝当得实在太憋屈。 她悄悄抬眼,瞥见殿内气场流转,萧司珩身上本就微弱的龙气,在摄政王无形的压制下,竟又弱了几分,几乎快要被那片沉冷的气压吞噬。 陆昭宁头疼不已。 大长公主又追问了一遍,语气里添了几分催促:“皇上,你意下如何呢?” “朕……” 萧司珩喉结滚动,拒绝的话刚到嘴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大长公主便立刻接了话,堵得他哑口无言: “皇上,世家贵女之中,再无比余音儿更合适的人选。” “即便皇后之位暂且不立,也该先将她收入后宫,为皇族开枝散叶才是。” 第一百二十五章:又到了拼演技时刻 御书房内,暗流涌动。 大长公主嘴角仍勾着平日那般温和的笑意,指尖却在广袖下悄悄攥紧了锦缎。 她目光紧紧锁在萧司珩的身上,恨不能替他把“应下”二字说出口。 周遭静得过分。 烛花偶尔噼啪轻爆,御书房内无人敢喘大气,连呼吸声都压得极淡。 萧司珩终是垂了眸,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 “皇姑母,”他声音压得平稳,却难掩一丝迟疑。 “此事干系朝堂内外,牵涉甚广,兹事体大,容后再议吧。 阴间的小鬼们听完这答案,脚底下顿时一个趔趄,魂体都跟着晃了晃,差点顺着忘川河飘来的冷雾滑进浊浪里! 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婉瑜先皇后为护这小子,差点魂飞魄散,怎么就护出这么个窝囊废天子! “不是吧?这皇上也太怂了吧!”连胆小鬼,这会儿也攥着爪子忍不住冒了句。 它原以为自己的胆子已经小到地底了,没成想,人间那九五之尊,居然比它还怂得没边! 若非阴阳两隔闯不出去,它真想攥着拳头穿了界,对着那皇帝的后脑勺邦邦两拳! “那台阶都快铺到他脚边了,他倒是往下迈啊!”另一个小鬼急得转圈,“真搞不懂这皇帝脑子里装的啥!” “就是啊!那余音儿多好的姑娘,就算他不喜欢,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个比大二十岁的老东西糟蹋了去啊!” “嘿嘿,说句实在的,摄政王长得是真俊啊!”有小鬼搓着手笑。 “要是让我在他俩里选,我也选摄政王!人家是摄政王,他是天子,可这怂劲儿,连摄政王的脚后跟都赶不上!” “够了!”一向好脾气的判官怒目圆睁。 判官笔“啪”地往案上一砸,墨汁溅出星星点点,音波裹着阴气荡开,震得一群小鬼跟踩了棉花似的东倒西歪。 他指着小鬼们疾言厉色:“你们这群毛躁鬼,胆子肥上天了?敢编排人间天子?想看就闭紧嘴,不想看就把魂眼闭上!” 镜影石里。 摄政王忽然低笑出声,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 “皇姐瞧,皇上这心思还不明显?明摆着是没瞧上太傅家那姑娘。 这话没半分遮掩,像块冰碴子砸在余震脸上。 他只觉脸颊热辣辣地烧,嘴唇抿得死紧,手背青筋突突跳着,看向萧司珩的眼神里,失望又沉了几分。 “皇上,今日老臣斗胆求一份恩典,若皇上实在不愿,老臣……” “哎呦……头好晕,好,好难受……” 陆昭宁捂着脑袋,笔直地往青黛的怀里倒下去。 “小姐!” 青黛扶住陆昭宁,低头一看,陆昭宁脸色白得像张纸,唇瓣也没了血色,心瞬间揪紧。 小姐这些日子为了癔症的事,连合眼都没安生过,这身子,哪禁得住这般折腾! “快,速传太医!”大长公主下令。 “是!”曹公公颔首,小碎步后退了几步,转过身去,大步往外走。 余震眉峰拧成疙瘩,刚要开口续上刚才的话:“老臣……” “嘶……”陆昭宁忽然低喘一声,由青黛半扶着,缓缓屈膝跪下。 她眼眶泛红,泪珠在睫羽下打转,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声音轻得像羽毛: “臣女身子不适,失了礼数,还望皇上、大长公主恕罪!” 又被打断! 余震脸色彻底沉了,眼神淬了冰似的剜了陆昭宁一眼。 他刚要张嘴,陆昭宁猛地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颤颤: “臣女给得癔症的百姓炼药,自己还没来得及服预防的药……” “不知是不是也染了病症,污了殿内气场,还请皇上、大长公主恕罪!” “什么?!”许尚书猛地站直了身子,双手拢在袖中急促地拱了拱,声音都变了调: “皇上!癔症非同小可,快些请太医来诊脉才是啊! 萧司珩当即抬了抬手,命身边小太监:“去请傅太医,让他快些来!” 大长公主多瞧了陆昭宁一眼,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随即也抬手轻轻按在胸口,眼帘慢慢垂下去,连声音都弱了几分: “本宫也忽然有些不适,等太医来了把过脉,可得回去好好歇着才是。” 她抬眼时,眼神先掠过余震,随即定格在摄政王身上。 “你们也是,癔症这东西马虎不得,都该多留心。” 余震还要开口,没等陆昭宁演呢,摄政王便开口了。 “皇姐说的是,此事合该谨慎,别大意了。” 危机暂时解除了。 等太医诊完脉,确认陆昭宁只是劳累过度,并无染病之虞,她便借着需静养的由头,出了宫。 御书房里。 大长公主看着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萧司珩,轻轻叹了口气,缓声开口: “皇上,本宫今日来瞧着,御花园里的牡丹开得正好,不如我们姑侄二人去赏玩片刻,也好松快松快?” 萧司珩沉默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没拒绝。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可落入眼里,却没有那么缤纷。 “皇上,你可知本宫今日为何进宫?”大长公主先开了口,声音轻缓。 萧司珩眸光暗沉。 他自然是知道,她是为了帮自己解困才走了这么一遭。 “皇姑母是如何得的消息?”他问。 大长公主在石凳上坐下,指尖拂去落在膝头的花瓣,直言不讳: “是余音儿来找的本宫,把太傅今日要进宫求赐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余音儿? 这样萧司珩有些意外。 他心里清楚,太傅一党这些日子已渐渐偏向摄政王。 若今日真应了赐婚,他这个皇帝的威仪,怕是又要折损几分。 “她为何要来找姑母?”萧司珩实在不解,“按说,她与太傅父女,该是一条心才对。” 大长公主看着他茫然的模样,又轻轻叹了口气。 她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声音轻得像风,却字字清晰: “谁都看得透亮,就你还蒙在鼓里。” “你难道真没瞧出来,音儿她心悦你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她喜欢吃桂花糕 马车的暖帘刚落下,隔绝了宫门外的喧嚣,陆昭宁手一松,扶着额角的力道骤然卸了。 她脊背瞬间坐直,眼底那层刻意酝酿的水雾散得干净,连方才苍白如纸的脸色,都似悄悄浮起了点浅淡的血色,哪还有半分病恹恹的模样。 凭借多年演戏生涯,在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的情况下装病,这不手拿把掐? “傅太医方才诊脉,说你积劳体虚,得好好歇着。回去后,我让辛夷再给你把次脉,开些温补的方子。” 纵然知道她方才是装的,可看她发白的脸色,谢临渊不免心疼。 陆昭宁听着他语带强硬的叮嘱,忍不住弯了弯唇,故意逗他:“知道啦,多谢世子。” “不过你方才明明看出来我是装的,怎么还一脸担心?” 谢临渊没接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眼底淡淡的青影上,语气软了些: “装的也耗神,你这身子虚弱,经不起这么折腾。” “咕噜噜~” 陆昭宁捂着不太争气的肚子,朝着谢临渊笑了笑。 “世子,我饿了。” “你打算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 谢临渊从一旁的食盒里取出碟桂花糕,瓷碟递到她面前。 陆昭宁看着那碟泛着甜香的桂花糕,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莫名又淡了几分。 她是真饿,可鼻尖萦绕的甜意,却让她半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先垫垫。” 陆昭宁捧着瓷碟,指尖捏着碟沿,眼神在糕点和谢临渊之间打了转:吃吧……实在不爱甜食。 不吃吧,肚子又饿得发慌。 她悄悄咬了咬唇,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要不然……还是算了? “那个,世子啊……” 她正想把糕点递回去,话还没说完,就见谢临渊指节捏着墨玉扇柄,扇子尾端轻轻一勾,又把瓷碟推回了她面前,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随手拨了下。 陆昭宁:…… 她盯着碟子里码得整齐的桂花糕,眉头轻轻蹙起来,是真的犯了难。 “怎么?不够?” 谢临渊看她不动,轻声问了句。 见她还是没反应,他声音放得轻了些,带着点不易察的软: “祖母年纪大了,眼神也花,做这些糕点要耗上大半天,能吃到已经是侥幸。下次再想吃,还不知要等多久。” 陆昭宁的手猛地一顿,刚到嘴边的“我不爱吃”,硬生生咽了回去。 指尖轻轻碰了碰糕点上撒的糖霜,忽然就没了推拒的心思。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指尖捧着,小口小口地抿着,连咀嚼都放轻了些。 不知不觉,半盘糕点都消灭了。 谢临渊坐在一旁,看着她垂着眼吃糕点的模样,眼尾悄悄弯了弯,眼底漫开点浅淡的笑意:这桂花糕,她是喜欢的。 马车在醉花楼前停稳,朱红门楼上挂着鎏金匾额,风吹过,檐角铜铃轻响,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勾人的菜香。 这是京都顶好的酒楼,里头几道招牌菜,连宫里的御厨都仿不出那独一份的风味。 陆昭宁已经半饱了,方才半碟桂花糕垫了底,嘴里还萦绕着化不开的甜腻,舌尖像是裹了层糖霜,连带着胃口都被这甜意压得死死的。 谢临渊点了翡翠虾球、松鼠鳜鱼几样招牌菜,菜刚上桌时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陆昭宁却只拿起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偶尔夹一筷子菜,也只是浅尝辄止,嚼两口就咽了。 谢临渊看在眼里,眼底悄悄掠过一丝了然: 看来是真喜欢那桂花糕,连醉花楼的菜都勾不起她的兴致。 等吃得差不多了,小二麻利地撤下残羹剩饭,换了一壶新沏的春茶。 雅间里静了下来,只剩茶水注入杯中的轻响。 “太傅今日在殿上求赐婚,实在有些蹊跷。” 谢临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他放下杯子时,语气已沉了几分,抬眼看向陆昭宁,眼神里满是探究。 他素来敏锐,早察觉出这事不对劲。 陆昭宁品完茶,有模有样地拿出手绢,擦拭着嘴角。 等擦完,她才抬眼,语气认真:“世子,你同皇上的关系如何?他对你,是否足够信任?” 谢临渊如实回答:“我与皇上从小便一起长大,我们之间,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陆昭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的确,萧司珩性子软,在朝堂上被摄政王压得抬不起头,可唯独在谢临渊的事上,他敢硬着头皮跟摄政王争几句。 若不是之前观过两人的面相,她都要疑心这俩人的情谊是否过了头。 大燕朝三代皇帝都是痴情种,一生只立一位皇后。 只是这皇位来得太容易,反倒磨平了上位者该有的直觉和狠厉。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问这个?”谢临渊不解地蹙了蹙眉,手里的墨玉扇子下意识顿了顿。 陆昭宁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郑重:“世子,或许你得劝劝皇上,听大长公主的意思,把余音儿纳入后宫吧。” 谢临渊蹙眉。 “世子,大燕朝的国君或许还有待商榷,但余音儿,一定是凤命所归。” 陆昭宁没藏着掖着,把自己算出的命格一五一十说了,连余音儿将来会有二嫁之命也没落下。 “所以,摄政王想要娶余音儿,是因为她的凤命?”谢临渊瞬间抓住了关键。 陆昭宁点头,又补充道:“而且余音儿是真心喜欢皇上。她冒着毒雨跑来看他,那份心意做不了假。” “只是这份真心,皇上不会轻易相信,更不敢接受。”谢临渊接过话头。 “是啊。”陆昭宁叹出一口气,她很早之前就已经预感到了,余音儿追求的情爱之路注定不顺。 毕竟太傅早已站到了萧司珩的对立面,这层隔阂,没那么容易消弭。 谢临渊手里的扇子轻轻敲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这话就算我跟皇上说,他也不会信。大燕朝早年在国师身上吃过大亏,如今对所谓的天命、命格,皇上心里早就存了戒心。” “今日这事暂且翻篇,但摄政王那边肯定不会罢休,早晚还会重提赐婚的事,皇上避不了的。” 谢临渊的声音沉了下来,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雅间里的气氛,也跟着凝重了几分。 第一百二十七章:皇上怕出错 陆昭宁浅啜了一口茶。 滚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暖意未散,反倒勾得心底那点压不住的烦躁翻涌上来,连带着周身都生出几分燥热。 她倒也不把谢临渊当外人,此刻燥热难捺,更是半点顾忌也无,直接口出狂言: “当今皇上是真的怂!别说摄政王压得他抬不起头,便是我,都恨不得替他把那龙椅坐了!” 谢临渊差点没把剩下的茶水喷出来,他警惕地看了眼门窗,都是关好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谢临渊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沿,沉声道:“以后这话不许再说,是不敬。 陆昭宁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现在知道立皇威了,可真的需要他支棱起来的时候呢? 她指尖无意识蹭了蹭茶盏边缘,想起方才御书房的僵局,气不打一处来: “就刚才在御书房,你、大长公主都帮着他圆场,连话都递到他嘴边了,他只要点头应一声就成。” “可他呢?僵在那儿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 陆昭宁重重叹了口气,眉眼间染了层郁色: “今天我观了余太傅的面相,他绝非奸佞之辈,分明是攒了满肚子对皇上的失望,才不得不偏向摄政王。” “有人支持今上这位,靠的是正统两个字,可他再这么被摄政王压得抬不起头,迟早要把人心都压散了。” 陆昭宁支着腮帮,很是费解: “大长公主今日突然进宫,我猜八成是余音儿去找了她。” “你说,一介女子尚且有这份胆识,皇上到底在怕什么?” 谢临渊垂眸。 他道:“皇上是怕自己做错。” 陆昭宁眉尖拧得更紧,嘴角撇了撇,显然对这个解释半点不买账: “因为怕错就干脆不做,这本身就是错。” 她的想法向来直接又尖锐,谢临渊却没法反驳。 他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茶影,声音沉了几分: “皇上继位时才十四岁,那会儿东瀛犯境,南齐内部又要整顿,他起初也想过要大施拳脚。” “可他不敢赌,错一步,就是江山动荡,这代价,他承受不起。” 顿了顿,他抬眼看向陆昭宁: “昭宁,我并非有意为皇上开脱。” “他确实优柔寡断了些,但比起摄政王的狠厉,他心里装着苍生,有一颗实实在在的仁心。” “他能咬着牙跟摄政王周旋这么多年,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他继位太早,身边能信、又肯让他信的人,本就没几个。” 谢临渊的话落,陆昭宁忽然想起从前玩过的桌游三国杀。 这个游戏,她和经纪人助理玩过几次。 她最讨厌的角色卡就是主公。 身份是高贵,可四面楚歌,身边谁是忠臣、谁是内奸都辨不清,每一步都得踩着刀尖走,半点不敢错。 在这个游戏精力上,陆昭宁稍微能理解萧司珩如今的处境。 再回顾整件事,同样还要一个让陆昭宁无奈的地方。 她想起余音儿和大长公主,语气里添了几分怅然: “把朝堂争斗的担子,聚焦在余音儿的身上,既要她挑担子,却又不给她施展的空间,实在太残忍了。” 她能猜到大长公主突然进宫的缘由,余太傅心思缜密,又怎会看不明白? 陆昭宁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压下心头的怅然,忽然抬眼看向谢临渊: “不能把焦点放在余音儿身上,皇上不一定配合,要是她的凤命和摄政王结合在一起,情况会变得棘手。” 顿了顿,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世子,青木去云城这么久,还没回来吗?” 经陆昭宁这么一提,谢临渊也才反应过来,青木这次去的时间,是有些久了。 “应该快了。”谢临渊说,随即,墨玉扇柄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你既能掐会算,不如算算他何时回来。” 陆昭宁掐指,眉头一凝。 “不对,他早就从云城返程了,路上还撞上了桩喜事--就算这样,也不该慢到现在啊?” “什么喜事?”谢临渊问。 “嗯……” “失而复得。” 但同时,陆昭宁也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这喜,也只是针对青木的个人想法。 但在另一层面上而言,似乎不是什么喜事。 具体的,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她忽然转向谢临渊,鼓了鼓腮帮,语气里满是告状的意味: “世子你看,这分明是青木故意消极怠工,也太过分了!” “等他回来了,必须得好好罚他,不然下次指不定更拖沓!” 谁让青木总是不给自己好脸色呢? 每次都一副自己对不起他的样子,那陆昭宁可得把这件事给做瓷实了。 谢临渊说:“等他回来问清情况,就该让人去管云城铁矿的事了。” 陆昭宁颔首。 “到时把云城铁矿的事闹大,相信他们也不会一直盯着余音儿的婚事。” 虽说是迫不得已的下下策,却也是眼下唯一能转移视线的法子。 从醉花楼出来,谢临渊将陆昭宁送回府。 他们敲定了两日后同去护国公府拜访的事。 分开时,陆昭宁趁谢临渊转身,悄悄薅了一缕他身上的黑气。 她打算这两日试着炼制一张符咒,看看能不能抵挡这黑气的入侵,省得总被其所扰。 至于为什么要偷偷做-- 自然是担心谢临渊知道了怀揣希望,而她万一做不成,希望就落空了。 青黛跟着陆昭宁回了梅院,她连日为这些事奔波,实在困乏得厉害,便让青黛去打些热水,打算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青黛出去没一会,春柳回来了。 她先是春光满面。 她刚进门时,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春光,凑到陆昭宁跟前,语气雀跃地说: “二小姐!三小姐亲自画了图纸,还请了京里最好的工匠,要把兰院修得华丽又大气!她说呀,这样才配得上您的身份呢!” 春柳恨不能将所有能想到的词汇都说一遍。 哪怕是在陆府,她也从未见过那般华丽好看的院子,可见,陆依宁对她的二姐姐是真的花了心思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大长公主下贴 刚把“好事”说完,春柳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 她先左右扫了眼,又轻手轻脚挪到门边,掀着帘角往外探了探,确认院外没人徘徊,才轻轻带上门,这才快步回到陆昭宁跟前。 看她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陆昭宁忍着笑挑了挑眉: “这阵仗,莫不是要跟我说什么天大的秘闻?” 春柳却半点不敢放松,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脸色也沉了几分: “小姐,不是玩笑话!西厢房那边的人,会咱们院外偷听说话呢!” 西厢房是陆霏宁的住处。 “今早青黛姐姐开门时,见外面站着的是春桃,可其实……大小姐也在,只是她先躲起来了。” 躲起来了? 陆昭宁指尖捻着袖口的绣纹,动作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却没太意外。 陆霏宁这几日的小动作本就透着古怪。 “其实今早奴婢也没说什么不能对外人讲的话,大小姐便是听了去,也没什么要紧。” 春柳咬了咬唇,语气里满是不安。 “可她偏要躲起来,那就透着古怪了!” 春柳聪明,她从映红出事那天起,就觉得这位平日端庄温婉的大小姐,私下里藏着不为人道的心思。 尤其是牵扯到那些怪力乱神的事时,更是透着诡异。 春柳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 “您今早出门后没多久,大小姐就去潇湘苑看夫人了。” “在那待了多久?”陆昭宁追问。 “奴婢悄悄问了潇湘苑外守着的家丁,说是足足待了两个半时辰!” “里头还时不时传出又哭又笑的声音,听着……夫人的情绪好像很不稳定。” “至于她们具体说了什么,外头的人没太听清,只隐约听见一句,夫人好像要出来了。” 软禁刘引璋本就是权宜之计,陆昭宁心里清楚。 陆思贤一但班师回朝,第一件事,或许就是救他的母亲。 只是……陆昭宁眼底沉了沉。 若真等刘引璋重获自由,以她的性子,恐怕会想出更阴毒的手段,到时候麻烦只会更大。 陆昭宁心里清楚,自己能安稳度日的光景恐怕没几天了。 可她还是按了按眉心,语气沉定下来: “这些眼下都无所谓,最要紧的是先把依宁的及笄宴办妥当。” 她指尖轻轻蹭过桌角:“母亲素来最疼依宁,再怎么样,总不至于在她的及笄宴上搅局。” 春柳却忍不住蹙紧了眉: “二小姐,奴婢倒觉得不是这样。” “越是三小姐这般重要的场合,越容易引人注意,也越容易出乱子。” “若夫人真要做些什么,这及笄宴反倒是最合适的时机,能打您一个措手不及。” 而此刻的阴间,赌摊前挤得满是飘来飘去的小鬼,有的攥着几缕泛着青光的阴德,踮着脚往木牌上压注,吆喝声闹哄哄的: “来来来!压动手还是不动手!” “阴德够的赶紧上,买定离手概不反悔啊!” “你们说,刘引璋真敢在陆三小姐及笄宴上搞事?”一个瘦得像纸人的小鬼凑过来,声音飘悠悠的。 旁边一个圆滚滚的鬼突然炸了毛,飘得老高。 “不知道,但我就清楚一点:谁敢破坏老娘的生日宴,老娘就弄死他!” “可怕,还好你现在是一只鬼,没有生日。” 一只聪明鬼说:“我反正跟影后,影后说啥我压啥!” 一行行泛着幽蓝的弹幕就飘到了陆昭宁眼前,晃来晃去吵得慌: 【影后!你咋看啊?】 【刘引璋是不是真要搞事?】 【要不要提前弄点符咒防着啊!】 陆昭宁指尖一弹,把飘着的弹幕全挥散了,嘴角撇了撇: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净添乱。 可等她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沿时,眼神却沉了下来-- 春柳的担心也有道理。 为了依宁能安稳过及笄宴,也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得备两个方案才稳妥。 青黛很快端着铜盆进来,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 春柳也赶紧取来干净的锦帕和胰子,两个丫头一左一右伺候着陆昭宁洗漱。 她实在累得狠了,指尖搭在锦帕上都没了力气,刚擦完脸,往榻上一靠便阖上了眼,呼吸没一会儿就沉了下来。 这一觉,睡到了申时末。 刚坐起身,青黛便上前禀报:“小姐,管家午时来过一趟,见您在休息,便把老子的动向告诉了奴婢。” 她顿了顿,继续道:“老爷这几日情绪一直低着,没再提偷溜出去的事,只是昨天差人往烟花巷送了封书信,还附了张银票。” “而且烟花巷那位,最近也消停得很。” 陆昭宁闻言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意外:“这俩人竟能这么听话?” 不过也好,她现在也腾不出多余的精力来管这些小事。 中午没吃饱,一觉醒来,胃里空空的有些难受。 春柳眼尖,见她下意识揉着肚子,立马笑着上前:“小姐,奴婢下面给你吃啊?” 陆昭宁怔了怔,对上春柳那张纯洁无瑕的脸,她差点没忍住打自己一巴掌。 她真是……想得太多了。 “好,辛苦你了。” 春柳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姐喜欢,就是奴婢的福气!”说着便轻快地转身往外走。 刚推开门,就见门房捧着个烫金的帖子匆匆过来。 陆霏宁在院中做女红,春柳陪在一旁。 春红眼尖,一眼就瞥见了帖子上“大长公主府”的印鉴,立马凑到陆霏宁耳边,声音里满是雀跃: “小姐!是大长公主府的帖子!定是大长公主许久没见您,心里念着您呢!” 陆霏宁眼里略过一丝喜色,这些天被遮掩去的荣光,仿佛终于能翻个身,亮出原本就属于她的光彩一般。 她悄悄挺了挺脊梁,抬手理了理衣襟,努力摆出端庄得体的模样,等着门房上前。 “小姐,大长公主府下的帖子!” 门房也快步走到面前,躬身吗双手递出帖子:“小姐!大长公主府差人送请帖来了!” 果然是给她的! 陆霏宁唇角上扬,视线一瞥,她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我得罪了摄政王 “怎么会是陆昭宁的名字?!”陆霏宁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身子已不受控地朝石凳外栽去,亏得身旁春桃眼疾手快,及时搀住了她的胳膊,指尖触感传来,这才惊觉自己竟怕得浑身发颤。 门房被这声厉喝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看清眼前的人,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连带着嘴唇都开始不受控地颤抖。 糟、糟了! 他一心记得二小姐在梅院,差点忘了,大小姐也住在这了。 夏日的暖阳明明晒得人脊背发烫,门房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他腰弯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霏宁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借着刺痛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可不等她缓过神,东厢房的春柳已循着“二小姐”的称呼快步走来。 “找二小姐什么事?” 陆府如今是陆昭宁当家,大小事都要她过目,所以,经常有家仆来禀报事情。 门房如蒙大赦,忙不迭调转方向,朝着春柳的方向: “姑娘,是大长公主府的人送来请柬,指名要给二小姐。” 院内,刮起了一阵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刮过陆霏宁的脸,这感觉,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这一刻,她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碎了。 陆霏宁慌忙地站了起来,丢掉之前学的所有规矩,说话都有些破音。 “春桃,我有些乏了,扶我回去歇息!” 春桃见她嘴唇都在哆嗦,心疼得不行,连忙上前扶住她,转身时狠狠瞪了门房和春柳一眼。 大长公主的请柬重要,春柳不敢有片刻耽搁,先回了东厢房,恭恭敬敬地呈上请柬。 “二小姐,大长公主府的请柬。” “刚才外面是怎么了?突然叫得那么大声?”青黛问。 “青黛,不该问的东西,别问。” 青黛悻悻闭上了嘴,春柳也低眉顺眼地退到一旁,没再多说一个字。 大长公主宴请陆昭宁,实在是在她意料之外。 难不成是自己在御书房里的演技被大长公主戳穿了? 果然啊,业精于勤荒于嬉,太久没有演戏,实力有所下降。 缓缓展开请柬,一行娟秀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帘-- “谨请陆家二小姐昭宁,于明日辰时末,至大长公主府品茗叙话。” 末尾没有多余的寒暄,只落了“静候”二字,却透着一股不容推辞的意味。 青黛道:“二小姐,今日在宫里,大长公主还夸了您呢,我们二小姐就是讨人喜欢。” 青黛心思单纯,只觉得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若能得她青眼,往后在这京都城里,便再也没人敢轻易欺负自家小姐。 可陆昭宁高兴不起来。 只因她刚才算了一卦,大长公主明日并没邀请太多人,如此私密的邀约,绝非简单的品茗叙话。 她能和自己说什么呢? 陆昭宁几乎不用细想,答案便清晰地浮现在脑海:无外乎是让自己劝谢临渊劝皇帝娶余音儿。 哎……大长公主也是为皇帝操碎了心。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膳时分,陆昭宁便让春柳不必再额外煮面,径直往膳食堂去了。 八仙桌上按例摆着八菜一汤,荤素搭配得宜,香气扑鼻。 可桌边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只有陆泓和陆依宁吃得津津有味。 另外两人则兴致缺缺。 陆霏宁端着碗,筷子在碟子里拨来拨去,一口饭菜也没吃下。 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大长公主的宴请,竟然没有请她! 就算大长公主见过陆昭宁后对其青睐有加,可自己还是陆家嫡长女,又在京中贵女圈里周旋多年,怎么会被如此轻易地抛在脑后?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和不甘在胸腔里翻涌,她紧攥着筷子,指节泛白,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抬眼望向对面的陆昭宁,眼神里满是怨毒与不甘。 而陆昭宁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陆霏宁的异样毫无察觉。 她在脑中飞速复盘着近来发生的所有事,还有几件事的真相,仍笼罩在迷雾之中。 首当其冲的,就是从地道里搜出来的罐子用途。 其次,是摄政王意图利用碧玺和邪神之力夺取皇位,可这些阴邪之物最终会引发怎样的祸端,造成多大的动荡,仍是未知之数。 而如何彻底根除这一隐患,她暂时也没有可行的办法。 再然后,就是铁矿了。 这一切,都得等陆依宁及笄后再去一一解决。 这时,红色弹幕又飘出来了。 【我好像……控制不住她了。】 陆霏宁知道“祂”是什么。 陆昭宁忽然抬头,对上了陆霏宁的眼,她还未来得及收回眼里的慌张,那丝恨意和杀气被陆昭宁收入眼底。 陆霏宁干笑两声,别开视线。 “二姐姐!”一旁的陆依宁忽然放下筷子,眼睛亮晶晶地凑过来。 “我听说大长公主请你去府上品茗呢!明天你打算穿什么衣服呀?我还有新做的衣裳,明一早给你送来!” 陆泓正埋头扒饭,闻言动作一顿。 他嘴里的饭菜还没嚼烂,囫囵咽下去时呛得直咳嗽,慌忙端起茶杯猛灌了几口,又使劲锤了锤胸口才缓过来。 紧接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昭宁: “你……你啥时候和大长公主搭上关系了?往日里,这种邀约不都是找霏宁的吗?” 这话像一把轻飘飘的刀子,精准地戳在陆霏宁的痛处,将她最后一点体面撕得粉碎。 陆泓却毫无察觉,还扭头追问陆霏宁:“大长公主……这次也请你了吧?” 陆霏宁脸色惨白如纸,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她用力咬了咬下唇,才勉强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呐:“没、没有。” 陆泓更懵了。 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从乡下回来的丫头,不过短短数月,竟能接连得到贵人青睐,反倒是一向擅长交际的陆霏宁被晾在一边。 他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摆出父亲的架子:“咳咳,昭宁啊,你如今……” “我得罪了摄政王。” 第一百三十章:给他的惊喜做好了 陆泓眼睛瞬间瞪圆,刚要开口训斥她不知天高地厚,眼角余光却瞥见陆昭宁身后的青黛正冷冷地扫过来一眼,。 他心头一寒,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道: “呵……呵呵,开什么玩笑!摄政王何等身份,怎会与一介女流计较?” 陆泓歇了别的心思。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对了,依宁眼看就要及笄了,这事得抓紧准备。府里又不缺银子,你尽管放手去办,务必办得风光些。” “我知道。”陆昭宁点点头,看向陆依宁时,眼神柔和了几分,“放心,我定会给你办一场让你满意的及笄宴。” 陆霏宁再也坐不住了,胸口的憋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站起身,对着陆泓福了福身。 “父亲,女儿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房歇息了。” “嗯,去吧。”陆泓摆摆手,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 “若是实在难受,就叫府医来看看。你身子一向弱,可得仔细着些。” 陆依宁吃完晚饭,记挂着兰院的修缮进度,也匆匆告退了。 膳食堂里瞬间只剩下陆泓和陆昭宁。 陆泓看着对面神色平静的女儿,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胡乱放下碗筷,借口还有事,也赶紧起身“逃”了。 灯影庭院,风静夜宁。 陆昭宁伏在案前,烛火摇曳,映着她微蹙的眉尖。 面前摊着几张黄、绿两色的符纸,此刻仍是一片空白。 她凝神沉入神识,在《救赎经》中翻找许久,找到的勉强能用的符箓,多是避火、避风之类的基础符咒。 这类符咒的本质,便是以符文构建一个无形的保护罩,或是类似乾坤袋的空间,将目标物“吸”入其中隔绝开来。 这个逻辑,恰好能用来研究如何吸收或避开谢临渊身上的黑气。 两相权衡,陆昭宁更倾向于“避”。 谢临渊身上的黑气无穷无尽,“吸”终究有饱和之时,可若是能“避”,意义便截然不同了。 确定好了底层逻辑后,陆昭宁提笔画幅,并用谢临渊的黑气做实验,可效果平平。 弹幕也刷了很多的建议,陆昭宁试了,没卵用。 正想得脑瓜仁发疼,一股寒气骤然从身后袭来,灯烛猛地“噗”地一声暗了下去,只剩豆大的火苗在灯芯上挣扎。 她一回头,判官站在她身后。 “呦,稀客啊。”陆昭宁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陆昭宁现在对判官的看法就是:有事叫不到,没事找不着。 判官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难为情,对着陆昭宁拱手赔罪: “还请影后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陆昭宁傲娇地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点自嘲: “怎么敢呢?您是判官,执掌阴阳,我不过是个被坑来做任务的可怜人罢了。” 判官干笑两声,这才步入正题:“影后,我在镜影石中见你,似乎在为世子身上的黑气画辟邪符?” 嗯……辟邪符么? 这个名字也还凑合吧。 她点了点头。 “是。” 随即又问:“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方才阴间小鬼提的几个思路她觉得尚有可取之处,判官既能寻来,想必有更有用的办法。 判官抿了抿唇,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沉默半晌,他才从宽大的袖袍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叠得整齐的旧符,递了过来: “这个……我也记不清是何时所得,许是哪个小鬼投胎时遗落的。” “方才突然想起,它似乎正是一张辟邪符,你不妨试试看?” 说着,他双手托着符咒递了过去。 陆昭宁伸手接过,指尖刚触到符纸,一股温和力量便顺着指尖传来,心底陡然升起一个清晰的念头: 能行。 她展开符纸,只见纸面泛黄,显然已有些年岁。 上面的符文虽有些模糊,大致轮廓却能辨认。符纸中间还裹着一张小纸条。 她轻轻展开,一行温润的字迹映入眼帘: “愿吾儿临渊,健康平安,辟邪恶,调阴阳。” “这是谢临渊父母的?” 陆昭宁惊讶的抬眸。 “他们可还在地府?” 要是在的话,或许能像婉瑜皇后那样,暂时俯身在谁身上,让他同家里人说说话也好。 判官眉头皱成一团,缓缓摇了摇头:“应该是已经投胎了。” 陆昭宁蹙眉。 这投胎就投胎了,应该又是什么意思? “影后,先看看这符是否能用?”判官适时转移了话题。 有了这张旧符做参照,陆昭宁原本零散的思路瞬间清晰起来。 她提起笔,笔尖在符纸上行云流水般划过,最后在符尾重重画了一个“○”。 无需试验,她心底已有了笃定-- 成了。 “判官,谢了。”她又接连画了几张,试了效果,果然好用。 她抬眼看向判官,语气缓和了些,“你总算办了件像样的鬼事。” 判官笑了笑,拱手道:“能帮到影后就是最好的。” 他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陆昭宁以为他还有事交代,便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好像是真有问题想要问,但具体是什么,真的说不上来。 “没什么,影后,万事小心,要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还请吩咐!”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若不是看在这符确实好用的份上,她真想好好嘲讽他一番。 “叩叩叩--”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春柳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小姐,已经夤夜了,您还不歇息吗?” 陆昭宁一怔。 已经这么晚了? “我马上睡!” 一回头,判官已经消失了。 陆昭宁把画好的符收起来,打算明天从大长公主府出来就去找谢临渊。 这下,她是真能把这份惊喜送给他了。 翌日天刚破晓,陆昭宁就被春柳不由分说地拽了起来。 “小姐,今日要去大长公主府,可不能懈怠!”春柳一边麻利地帮她收拾,一边絮叨,“要带去的礼,奴婢都已经备妥了!” 陆昭宁昨夜睡得晚,此刻眼底泛着两片乌青,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困得直打哈欠。 正由着丫鬟上妆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响,陆霏宁竟掀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她陆昭宁心肠狠毒 陆霏宁手中托着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匣,面上含着温软笑意,款步走来。 春柳见状,立刻垂首敛衽,退至一旁,屈膝行了个礼。 陆霏宁将木匣轻放在妆奁旁,顺势拿起案上的玉梳,自然地捧起陆昭宁肩头一绺乌黑的秀发,指腹不经意般蹭过她的发顶。 “二妹妹,你头一遭去大长公主府,里头的规矩礼节怕是生疏,我特意来叮嘱几句,可得仔细听着。” 陆昭宁的发髻早被春柳打理好。 陆霏宁只是把发尾的头发梳顺,旋即打开木匣。 匣内锦缎衬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的牡丹簪,花瓣层叠,花蕊处的红宝石灼灼生辉。 她左手轻扶陆昭宁的发髻,右手捏着簪尾,斜斜插入发间。 接着,又屈起手指,轻轻抵在她太阳穴旁,带着她往铜镜前微转,细细将簪子扶正。 铜镜光可鉴人,清晰映出两张容貌相似的脸庞,一般的眉眼,却又带着截然不同的气韵。 那支牡丹簪斜插在乌发中,如同在乌木枝头燃着一簇艳色,衬得镜中人愈发容光焕发。 “二妹妹,你真好看。” 这一声赞叹,发自真心,眼底深处却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嫉色,连指尖都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乡下的风水倒是养人,二妹妹在那边蹉跎这许多年,反倒养得这般水嫩灵秀……” 陆昭宁垂眸,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袖口绣着的缠枝纹,语气平淡无波: “你要是喜欢,不妨也去乡下住几日试试。” 陆霏宁的笑意僵在脸上。 不多时,春红已脚步轻快地进来。 她双手小心翼翼托着一件水蓝色衣裙:“大小姐,这是您吩咐找的衣裳!去岁用新得的蜀锦做的,料子金贵着呢,您一直舍不得上身!” 陆霏宁接过衣裙,指尖轻轻拂过衣料上绣着的流云纹,金线闪着细碎的光泽,衬得水蓝底色愈发清透。 一旁的春柳眼角余光瞥见,眸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惊艳: 她跟着二小姐在侯府长大,见过的珍奇衣饰不算少,却还是被这衣裙晃了眼,足见其珍贵。 “二妹妹,这衣服送你。” 陆霏宁脸上重新堆起温婉的笑,将衣裙递向陆昭宁。 “配上我给你的那支簪子,定是极美的。”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依宁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雀跃:“二姐姐!” 她抚着胸口喘匀了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昨天一门心思扑在兰院修缮的事上,竟把这茬忘了!今儿才想起你要去大长公主府,我特意挑了些衣服首饰,你瞧瞧,穿哪套去赴宴更合宜。” 陆依宁轻抚手掌,十几个丫鬟立刻鱼贯而入,手里或是捧着衣服,又或是首饰。 偏偏在那堆衣裙里,也躺着一件水蓝色的蹙金绣罗裙,样式虽异,颜色却与陆霏宁方才送出的那件如出一辙。 珠光宝气衬得屋内亮堂堂的,唯有陆霏宁的脸色,黑如锅底。 “二姐姐,你先挑。” 陆依宁拉着她的胳膊,又转头朝陆霏宁笑得眉眼弯弯。 “大姐姐,今日二姐姐是去拜访贵人,理当让她先选。要是有你也喜欢的样式撞了,回头我再让人寻更好的给你!” 陆霏宁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勉强点了点头,指尖却在袖中死死掐着掌心。 陆依宁没察觉她的异样,笑得愈发清甜。 径直拿起那件水蓝色罗裙,亲昵地将脸贴了贴陆昭宁的胳膊: “二姐姐,你肤色白,穿这颜色最衬气质,定好看!” 暗中观察的春柳心头一紧,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偏偏选了这一件? 她悄悄抬眼看向大小姐,见对方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 可身旁的春桃却早已脸色铁青,目光像淬了冰似的盯着铜镜前的身影。 东厢房里,各人皆有各自的盘算与心思。 唯有铜镜前的两姐妹心思澄澈。 一个眸色平静,心如止水,一个眼底明亮,天真无邪。 “我已经换好衣裳,这会儿再换,怕是要误了时辰。” “况且,大长公主邀我做客,身为客人,自然不能抢了主人的风头。” 她抬眼扫过满室流光溢彩的衣饰。 “大姐姐和三妹妹的心意与物件都极好,只是我身上这衣服更舒服。” 她身上穿的,不过是件半新不旧的常服,料子寻常,样式也简单。 “这穿衣打扮,原是有讲究的。”陆昭宁看向陆霏宁。 “全新的显得浮夸,破旧的又失了体面,唯有半新不旧,最能体现宗妇贵女的沉稳涵养。” “大姐姐,你说对吗?” 这句话,是她的女夫子亲口所授! 当年,她正是凭着这番话,在大长公主面前博得了“知礼”的夸赞。 陆昭宁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怎么会知道? 无数疑惑在她心头翻涌,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自觉地点了头。 “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陆昭宁利落起身,扬声吩咐。 “青黛,去备马。” “春柳,你留在府中。” 看着她带着青黛转身离去的背影,陆霏宁的目光死死黏在她发髻上那支牡丹簪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谲的笑。 牡丹,可不是一个区区从五品官员的女儿能用的。 可还没开心太久,陆昭宁却在门口骤然停下脚步。 她随手一拔,那支牡丹簪便从发间滑落,被她捏在指尖。 她偏过头,声音清浅。 “这牡丹簪子是好,但可惜,我戴不合适。” 话音落,她将簪子轻轻放在身旁婢女捧着的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陆霏宁的呼吸骤然一紧,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她是在耍自己! 她一定是! 陆霏宁只觉得脸颊像是被狠狠扇了一耳光,又烫又疼。 陆昭宁分明什么都知道,却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在她面前献殷勤、耍手段……把那些自以为是的算计,演成一场可笑的闹剧! 如此心肠,实在狠毒! 第一百三十二章:给她说亲 陆霏宁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百骸都像浸在冰水里,止不住地发颤。 此刻,她双眸瞪得极大,翻涌着震惊、羞愤,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慌。 “她……她在耍我,她在耍我!”陆霏宁口中一直呢喃着这句话。 “大小姐!您没事吧?”春桃最先察觉她的异样,惊声唤道。 陆霏宁强撑着一口气,指尖死死掐着掌心,试图用疼痛压下那股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屈辱感。 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我们回去。” 刚挪动一步,脚下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看就要栽倒。 这一下可把陆依宁吓得不轻,她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扶,脸上满是无措。 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一向端庄自持的大姐如此失态。 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连站都站不稳,同往日仪态大相庭径! “大姐姐,你、你到底怎么了?” 陆依宁连忙凑上前,语气里满是担忧。 可这关切的声音,落在陆霏宁耳中,却像一根点燃引线的火柴,心口那股憋闷的怨气瞬间炸开,像被点燃的炮仗,再也压不住半分。 “你闭嘴!” 陆霏宁吼出声,在场的丫鬟们吓得齐刷刷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耳畔,那些臆想中的议论声突然变得清晰刺耳,争先恐后地钻进她的脑子里: “大小姐往日里的端庄都是装的吧?今日怎么跟个疯妇似的?” “可不是嘛!如今二小姐掌家,她心里怕是早就憋着火了。” “假的就是假的,就算占着大小姐的位置,也比不过正儿八经的二小姐……” 不!不是这样的! 她才是陆家最体面的大小姐! 陆霏宁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剧烈起伏着,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 她想反驳,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 耳边的议论声越来越模糊,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又清晰。 “大姐姐!”陆依宁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扑过去扶住她软倒的身体。 “快!快去叫府医!” 陆府闹作一团,大长公主府也在闹。 清蕴郡主是大长公主的女儿。 听闻大长公主召陆家小姐品茗,便笃定是陆霏宁,所以也来了公主府。 她与平西侯府世子成婚已满一年,这桩婚事本是她硬求来的。 强绑来的姻缘留不住人心。 这些日子全靠陆霏宁陪在身边开解,早将对方视作最贴心的手帕交。 可今日兴冲冲赶来,才知被请的竟是那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陆昭宁。 她顿时沉了脸,语气里满是不解与轻视: “娘亲,你怎的把那乡野村姑请来了?” “请便请了,为何不叫霏宁一道?” “您从前总夸霏宁知书达理,是京中闺秀的表率。外头那些人本就嫉妒轻视她,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编排她?” 大长公主道:“今日,本宫也只唤了陆二小姐一人来说说话。” 她抬眼扫向女儿,话锋一转: “平西侯夫人不是病着?你不在府中侍疾,倒先跑到公主府来了?” 提起那个婆母,清蕴脸上的不满瞬间溢了出来。 “娘,您还不知道?我与那老虔婆素来不对付。” “也亏得有您这亲娘在背后撑着,不然她定要日日拘着我站规矩!” “我嫁进侯府都一年了,她半分管家权不肯放,甚至连府里那个媚姨娘,都敢明里暗里插手管事!” 她说着,眼底淬了火。 世子对她冷淡疏离,定然是那个狐狸精在旁勾引! 大长公主瞧着女儿这副怨怼又尖刻的模样,眉头不自觉蹙起,语气沉了几分: “清蕴,慎言。” 清蕴见母亲动了气,连忙收了锋芒,声音软下来,带着几分委屈撒娇: “娘亲,女儿也就只敢在您跟前发发牢骚。” “您也知道我在侯府过得不快活,就多心疼心疼女儿吧。” “本宫如何不心疼你?”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当初你一心要嫁过去时,明明知道他与如今这位媚姨娘早有婚约,你偏要……” 话音未落,门外的侍女匆匆进来禀报道: “大长公主,陆二小姐到了。” 案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已经凉透,大长公主瞥见陆昭宁的身影,立刻扬声吩咐: “来人,换一壶新茶来,用刚开封的碧螺春。” 见母亲对一个“乡野丫头”如此上心,清蕴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不过是个从乡下回来的泥腿子,娘亲这般抬举她,她也配?” 大长公主刚要开口训斥,陆昭宁已带着青黛走进。 她身姿端正,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清润: “小女陆昭宁,见过大长公主,见过郡主。” 清蕴挑眉打量着她,语气带着几分倨傲:“你认得我?” 陆昭宁实则不认得,但自《救赎经》升级后,她的耳力敏锐得惊人。 方才在院外,已将母女俩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她垂眸浅笑,语气恭顺: “京中谁不知清蕴郡主才貌双全,贤名远扬,臣女早有耳闻。” 她深知这类骄纵的贵女最吃“戴高帽”的一套,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能少些麻烦便再好不过。 清蕴虽哼了一声,眼底的轻视却淡了几分,瞧她也顺眼了些。 “方嬷嬷,前日新得的那批云锦,颜色偏艳,想来合郡主的心意,你带她去偏殿瞧瞧,挑几匹喜欢的。” 这话明着是赏物,实则是要支开清蕴。 清蕴虽不情愿,也不敢违逆母亲,只能跟着方嬷嬷悻悻离开。 “是。” 等人走净,大长公主脸上的威严散去几分。 她笑着朝陆昭宁招手: “昭宁,过来坐。” 待她在对面落座,大长公主细细打量着她。 眉目清丽,气质沉稳,虽穿得朴素,却难掩那份从容气度。 她不禁感叹:“陆二小姐这般聪颖伶俐,又生得如此貌美,将来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分。” 陆昭宁再来的路上就已经算过一卦了。 她叫自己来的目的,是为了说亲。 但陆昭宁没想到的是,大长公主居然是给她说亲。 “如今皇上的后宫,正缺一位能知他心意、替他排忧解难的知心人……” “本宫瞧着,陆二小姐的性子与气度,再合适不过。” 陆昭宁:?? 第一百三十三章:入宫为妃,可好? 【俺滴娘嘞!大长公主居然要给影后介绍对象?对象还是那个窝囊皇帝?!】 【疯了吧!我们影后就算要谈恋爱,那也得是谢临渊啊!谢临渊才是官配!】 弹幕像炸开的锅,唰唰刷地往上窜。 陆昭宁连关弹幕的心思都没了,只一心思衬着: 大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有这个想法。 若仅凭“聪明”二字就能入宫,那这后宫的门槛,未免也太低了些。 “大长公主又拿我寻开心了。” 她心里却门儿清: 大长公主既然是当面问,而非传旨,就说明皇上压根没这个意思。 即便真有……陆昭宁垂眸捻了捻指尖,眼底没半分犹疑-- 她也半分入宫的念头都不会有。 “本宫,可不会拿这件事寻开心。” 话音落,她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沉郁: “昨日你也在宫里,皇上眼下的难处,你该是瞧得明白的。” “他若不尽快纳后妃稳固朝局,只怕前朝很快就要生出动荡来。” 陆昭宁心里却冷冷一转: 纳了后妃,这皇帝也未必能真松口气。 再往后,还有皇嗣的事。 这皇嗣谁能生、生了算谁的,又是一轮能搅翻朝堂的头疼事。 陆昭宁慢慢觉出味了。 该不会是……觉得陆家好拿捏,才想让她入宫当这个“棋子”吧? 念头刚冒出来,她指尖飞快掐了个诀。 嘶-- 还真让她算着了,大长公主竟真动过这个心思! “昭宁,本宫听了不少你的事,是打从心底里心疼你。” 她语气温柔:“陆家前身是商贾,商人最是信那些算命卜卦的。” “那些个人,嘴巴一张一闭,就轻易决定了你的去处,让你在乡下磋磨这么多年,真是受苦了。”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被骂了一顿。 “你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本就该谈婚论嫁了。” “如今刘氏又抱病在床,没法替你张罗婚事,不如……就让本宫替你做主,如何?” 陆昭宁指尖悄悄蜷了蜷,没接话。 大长公主像是没瞧见她的抗拒,继续道: “你也放心,本宫不是那等强人所难的性子。”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锁着陆昭宁: “若是你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方才的话,就当本宫没说过,如何?”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便是那抹执扇的身影。 陆昭宁抿紧了唇,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这三个字几乎要滚出舌尖,她却突然顿住,连自己都诧异为何会第一个想到他。 大长公主瞧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缓缓开口: “如此,便是……” “有。” 陆昭宁抬眼,打断她的话。 “哦?那你倒是说说,是何人?” 大长公主眉梢微挑,眼底精明一闪而过,语气里带着几分探底的意味: “昭宁,本宫年轻时也有过心仪的男子。” “爱一个人是何模样,本宫心里跟明镜似的。” 巧了。 陆昭宁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她没有立刻开口,先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眼时,方才还清明的眼底已蒙上一层柔婉的情愫,连声音都轻了几分: “臣女……心悦谢世子。” 这话一出口,暗处跟着她的阴间小鬼们瞬间炸开了锅-- 【卧槽?影后这就把谢世子搬出来了?】 【演的吧演的吧!但这眼神也太真了!我差点信了!】 “哦?” 大长公主显然不信。 “你可知,如今京中提起护国公府,多少人避之不及,谈虎色变?” “那是偏见。” 陆昭宁语气笃定,眼底的情愫又深了几分。 “谢世子心怀苍生,从未因旁人的偏见而动摇半分,反而始终坚守着内心的道义。” “这份赤诚与执着,在如今的京中,实在难能可贵。” 此刻,连陆昭宁自己都分不清,方才那些话里,到底掺了几分真心,又裹了几分演技。 “放肆!” 大长公主猛地将手中的青瓷茶杯掷在地上。 “哐当”一声,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在青砖上。 “一个护国公世子还比得过皇上不成?” “自然是比不了的。” 陆昭宁脊背挺得笔直,语气却没半分退让。 “可臣女这颗心,从来不是谁的权势能摆布的,也不是对谁都能动的。” 她是来完成任务的。 若嫁人本就是任务的一环,她不排斥。 可若只是替那个窝囊皇帝当挡箭牌,暂堵前朝悠悠众口…… 她绝不愿。 “你如此出言不逊,就不怕本宫杀了你?”大长公主微眯着眼。 陆昭宁毫不避讳的迎上她的目光。 陆昭宁毫不避讳地迎上那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毋宁死不屈。”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院角那棵老梧桐,落下几片枯槁的叶子,簌簌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良久,大长公主忽然笑出了声,随即抚掌,眼底的厉色早已散去,只剩几分藏不住的狡黠: “说得好啊!说得好!” 她转头朝身后假山方向扬声道:“都听到了吧?” 陆昭宁心头咯噔一下,猛地转头-- 只见谢临渊的祖母被福嘉嬷嬷小心翼翼地从假山后搀扶出来。 老人家身上还带着点假山石边的青苔气,眼角眉梢都堆着笑,那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怎么压都压不住。 陆昭宁惊得眸子瞪圆:“祖母?您怎么会在这儿?” 大长公主笑得更乐了,指着她打趣道: “这就一口一个祖母叫上了?看来,你们俩的事,也不必本宫多推这一把呀。” “不……” 陆昭宁想要解释,却被大长公主笑着抬手打断。 “本宫也年轻过,你们这小女儿家的心思,我懂。” 陆昭宁:…… 她只觉得额角突突直跳-- 不,您是真不懂! 她方才掐算时,只算出是“说亲”的局。 她甚至想过,要么是大长公主想亲自当说客,劝谢临渊或是皇帝纳了余音儿。 要么,就是真要逼她入宫,替那窝囊皇帝堵前朝的悠悠之口。 她把各种糟心的可能性都猜了个遍,甚至都做好了硬刚到底的准备,唯独没料到,竟是这样一出“请君入瓮”的反转! 第一百三十四:看他还有什么借口 “谢老夫人,方才陆二姑娘那番话,您可是都听真切了?” 大长公主凑近几分,语气里满是促狭,“您这老心脏,是不是都快跟着跳出来了?” 谢老夫人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手里的帕子攥着。 可刚想起方才大长公主摔杯子、放狠话吓唬昭宁的模样,又立刻皱起眉,满脸心疼地拍了拍胸口: “大长公主你呀,真是淘气!” “昭宁还是个孩子呢,哪经得住你那样劈头盖脸地吓唬?要是吓着了可怎么好!” 大长公主掩唇,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 “哟,这还没正式进门呢,您就这般护短了?” 谢老夫人被戳破心思也不恼,反而笑得愈发开怀。 抬眼瞧了瞧一旁还没回过神的陆昭宁,语气却笃定得很:“护着自家孩子,有什么不对?” 她一早就看出,谢临渊对陆昭宁有意。 可护国公府如今的情况,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所以先前,她连谢临渊能平安度日都暗自庆幸,压根没指望他能有娶亲生子、安稳过日子的一天。 可她万万没想到,陆昭宁会出现。 这姑娘像道意外的光,撞进了这沉闷的国公府,撞进了她和谢临渊的日子里…… 这一定是上天怜惜他们祖孙俩,特意赐下的宝物! 老夫人激动得眼眶都红了,紧紧攥住陆昭宁的手: “昭宁啊,今日你这番肺腑之言,祖母都听着了!” “往后有我在,一定好好护着你,要是谢临渊那个臭小子敢欺负你,我直接把他腿打折,替你出气!” 陆昭宁被她攥得手都发紧,脸上僵硬地勾起唇角,解释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偏偏大长公主瞧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只当是小姑娘脸皮薄、害了羞,笑着凑趣: “谢老夫人,昭宁可是个实打实的好姑娘,既然俩孩子互相有意,就别拖着了,赶紧把亲事给定下来才是正经!” 经这一提醒,谢老夫人道:“公主说的是,老身这就回去准备。” 陆昭宁猛地吸了一口冷气。 “其实暂且不用这么急的,真的不用……” 话一出口,谢老夫人和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两人对视一眼,都带着几分不解望向陆昭宁。 陆昭宁暗自捏了把汗,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圆,语气尽量显得恳切: “我母亲身子不适,府里好些事都没个主心骨。”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得等母亲好些了,再同她好好商议,才不算失了礼数。” 话音刚落,她立马亲昵地挽住谢老夫人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语气带上点撒娇的软意: “祖母,我三妹妹眼看就要及笄了,我得帮她筹备及笄宴。” “可我从前在乡下,压根没见过这些排场,实在没经验,正想找您取取经呢!” 老夫人一听这话,脸上的疑惑顿时消了大半,慈和地拍了拍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及笄宴啊……临渊倒也同祖母提过一嘴。” “及笄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你放心,祖母帮着你一起弄,保准给你妹妹办个体面又周全的及笄宴。” 一旁的大长公主见状,忍不住笑出声,眼神在两人相挽的手上打了个转,打趣道: “瞧瞧瞧瞧,这还没正式认亲呢,就已经这般心贴心了,真是天生的一家人!” 在大长公主府用过午膳后,谢老夫人便带着陆昭宁起身告辞。 待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府门外,大长公主方才还挂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末了无声地叹出一口气,眼底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娘亲,您往日里可不怎么管这些闲事,今日怎么突然操心起别人的婚事了?” 一旁的清蕴瞧着她神色不对,出声问道。 大长公主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 “谢国公府这几年的光景,看着就让人心疼。本宫不过是顺水推舟,帮着牵个线、搭个桥罢了。” 她话锋一转,看向清蕴,语气多了几分叮嘱: “你吃过饭也早些回去吧,别总往我这跑。” “这京城里的人眼睛都尖,嘴也碎,让旁人瞧见了,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闲话来。” 说着,她朝门外唤了声“方嬷嬷”,待人走近后,便由方嬷嬷小心扶着,缓缓回了内室。 大长公主斜倚在黄花梨交背椅上。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上的缠枝纹,又重重叹了口气,眉宇间堆着化不开的愁绪。 “嬷嬷,你说……本宫今日这般做,是不是在乱点鸳鸯谱?”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方嬷嬷,又像是在问自己。 方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劝慰: “公主是天家血脉,行事自有考量,您说的话、做的事,断不会有错的。” “你啊,倒是越发会说些顺耳的话了。” 大长公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本宫何尝想这样?实在是……没办法了。” 她眼底掠过一丝厉色,声音沉了下来: “摄政王的势力早已逼到眼前,可皇上呢?半点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只会一味退让。” “太傅本是心向正统的,可眼睁睁看着皇上一次次软弱,也渐渐偏向了本宫那个野心勃勃的弟弟。” “得太傅者,便得了大半文臣与天下学子的心啊。” 大长公主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道理都掰碎了揉给他听,他却偏要拿谢临渊当借口,说什么:等谢临渊成亲后,他自然不会再推脱……” 想到当日在御花园里的谈话,大长公主脸色更是难看。 “如今,谢临渊的事本宫替他定了,本宫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说辞!” 这些朝堂秘辛、皇室纷争,方嬷嬷只能默默听着,半句不敢插言。 可大长公主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又忍不住轻声问: “嬷嬷,你说……本宫到底做对了么?” 她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愧疚: “那陆家二小姐,本是个干干净净、有主见的姑娘,是无辜的啊……” 明明是男人们在朝堂上的权力角逐,到头来,却要让一个姑娘家扛下这桩“婚事”的名头,被卷进这浑水里。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难受得紧。 第一百三十五章:不能空手去肃清司 方嬷嬷端来一盏温热的参茶,轻轻放在她手边: “公主也是为了大局。” “何况,谢世子与陆二姑娘本就有情意,这桩事未必不是一桩美事。” 大长公主拿起茶盏,指尖却觉不到暖意,只望着茶汤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出神: “有情意或许是真,可掺了这朝堂算计,就变了味……” 她没说下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公主何必如此苛责自己。”方嬷嬷轻声道。 “摄政王步步紧逼,若不早些稳住局面,遭殃的何止是陆家二姑娘?这天下百姓,都要受动荡之苦。” 大长公主沉默着饮下一口参茶,苦涩的滋味从舌尖漫到心底。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 可道理归道理,真要将一个鲜活的姑娘拽进这漩涡,她始终心有不忍。 “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放下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衣摆,语气重新变得坚定, “你让人盯着些陆家那边的动静,若有什么异常,立刻来报。” “另外,去给皇上递个话,就说谢临渊的亲事已有眉目,让他好自为之。” 方嬷嬷应声退下,书房里只剩大长公主一人。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随风摇曳的翠竹,神色复杂。 很多事,她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只盼着日后尘埃落定,自己不会酿成大错,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陆昭宁打了一个喷嚏。 “可是着凉了?”老夫人急忙探了探她的额头。 陆昭宁揉了揉鼻子,摇摇头。 老夫人望着她,想起方才在大长公主府听到的那些话,唇角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地漾开,眼底的喜爱与赞许几乎要溢出来。 她第一次见陆昭宁时,就打心底里喜欢她,更瞧出孙儿待陆昭宁,自始至终都带着旁人没有的特别。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日面对大长公主那般慑人的威压,这丫头竟能那般从容不迫,将那番话稳稳当当说出来。 那份镇定与胆识,连她这把年纪瞧着,都忍不住心头一热。 老夫人握住陆昭宁的手。 “昭宁,你记住,以后只要有咱们国公府在一日,就断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你头上。” 话音刚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你这是要直接回陆府去?” 陆昭宁略一颔首,如实答道: “天色还早,我想着先去一趟肃清司,正好有东西要交给世子。” 她新研制的符咒已经成了,本就打算送些给谢临渊,心里想着,正好让宋师爷先试试效果。 “难为你惦记他。”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眼底带着几分欣慰的笑意。 可话音刚落,又忍不住轻轻叹出一口气,望着窗外,语气里添了些怅然。 “我也想去看看他。自我病好后,倒有许久没好好和渊儿说说话了。” 之前本就是担心老夫人身体才保持距离,之前被邪神锁魂,差点命都没了,谢临渊自然更要避开。 陆昭宁瞧着老夫人眼底的失落,心下不忍。 反手轻轻回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声音温软: “祖母,那就同我一起去看看世子吧。” “反正明日我本就该去国公府给您请安,早一日晚一日的,又有什么打紧?” 老夫人混沌的眼睛亮了一下,可转瞬又垂了眼帘,指尖微微蜷起。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却又藏不住心动。 “这……不好吧?” “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哪能这么去?” 话音刚落,马车恰好轱辘轱辘路过热闹的市口。 老夫人眼睛往街边扫了扫,立刻扬声叫停了车把式,语气里多了几分笃定: “不行,得买些东西再去。” 老夫人还特意回头叮嘱:“前头有家铺子的桂花蜜酿做得地道,记得买两坛来。” 陆昭宁听见“桂花”二字,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那股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似的瞬间缠住四肢,连头皮都隐隐发麻。 果然,下一秒,老夫人就转过身,笑盈盈地望着她,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温柔的弧度: “我听渊儿提过一嘴,说你最是喜欢吃祖母亲手做的桂花糕。” “等会去肃清司,我给你多做一些!” 陆昭宁:…… 肃清司内静得很。 青木去云城已一月有余,许久未归,至今杳无音信,谢临渊指尖抵着桌案,抬眼看向宋寒: “卜一卦,看看他吉凶。” “怪了--” 谢临渊蹙眉,问:“如何?” “世子,您为何不问二小姐?” 谢临渊眉峰立刻蹙起,墨色眼底覆了层冷意。 审视的目光扫过他,语气里已带了几分不耐: “宋师爷,近来越发会偷懒了?” “世子明鉴!” 宋寒忙拱手躬身。 “属下并非偷懒,只是陆二小姐的推演之能本就在我之上,她若出手,定能算出更多细节。” 宋寒倒不是推脱,是他自己也习惯性地以来陆昭宁了。 “脑子这东西,不用会锈。” 谢临渊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砸在宋寒耳尖上。 宋寒瞬间汗颜,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是……属下这就算。” 他刚排开卦象,谢临渊的话又轻飘飘传来,半点不留情: “陆二小姐是把好刀,得用在刀刃上,轻易动不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寒紧绷的后背。 “而你,都已经锈成什么样了?” 宋寒张了张嘴,连反驳的话都挤不出来,只能闷头重新推演。 片刻后,他忽然“咦”了一声,重新排开卦象,眉头拧成了疙瘩: “不对啊……这卦象显示,青木他已经回京都了!”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白鹤脚步匆匆地掀帘进来,语气带着几分仓促:“世子!老夫人和陆二小姐来了!” “他们一起来的?” 谢临渊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话音刚落,心头猛地窜起一丝不安-- 他第一反应便是担心祖母身子不适,或是府里出了什么事。 宋寒忙不迭掐指再算一卦,片刻后松了口气,连忙禀道: “世子放心!” “卦象显示,老夫人和陆二小姐此来,是为好事,并无不妥。” 宋寒许久没听到谢临渊的声音,疑惑地抬头望去-- 案后哪里还有半分身影? 他早走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额头吻 肃清司正厅内,只闻窗外风过竹梢的轻响。 陆昭宁扶着老夫人在正中的紫檀木椅上落座。 青黛给老夫人沏了杯茶,双手捧着茶盘上前,将青瓷茶盏轻轻奉上。 老夫人刚抬手要接,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厅内的静谧。 陆昭宁抬眼看去,谢临渊一身玄色暗绣银丝云纹的锦袍,头戴温润的羊脂玉冠,墨发随疾步动作轻扬,正快步踏入厅来。 他身姿挺拔,却因走得急,肩头落了点门外的风尘。 在距离老夫人一丈远的地方,谢临渊稳稳站定,眸底担心: “祖母,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被他那副紧张模样逗笑,语气里满是嗔怪: “你这孩子,祖母来看孙儿,就非得是十万火急的事?难不成平日无事,我还不能踏你这肃清司的门了?” 许是今日心情畅快,老夫人鬓边的珠花衬得脸色格外红润,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笑意。 谢临渊仍有些不放心,目光越过老夫人,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给陆昭宁。 见她眼尾轻轻弯了弯,极轻地点了点头,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回肚子里。 只是这俩人的互动,在老夫人看来,就是眉目传情。 可这俩人无声的眼神交汇,落在老夫人眼里,便成了旁人插不进的“眉目传情”。 她抿着唇,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忽然,老夫人笑意敛了敛,语气沉了沉,看向谢临渊道: “渊儿,你要记得,谢家的男儿,向来要有担当。”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谢临渊眉头微蹙,脸上满是困惑,实在摸不透祖母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陆昭宁眉心狠狠地挑了挑! 老夫人不会是要直接把大长公主府的事情说出来吧? 她抬眼看向谢临渊茫然的侧脸,深吸一口气-- 风萧萧兮易水寒! 这事,还不如她自己来说。 “祖母,我与世子还有要事相商,先失陪片刻!” 陆昭宁语速都快了几分,不等老夫人应声,便伸手拽住谢临渊的胳膊,半拉半推着往外走。 老夫人看着两人仓促离去的背影,笑得眼角眉梢都堆着褶子,连手里的茶盏都晃出了些水汽。 她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青黛,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兴味: “你且说说,你家二小姐和世子,平日里相处得如何?” 青黛想也不想便答:“回老夫人的话,二小姐和世子爷感情甚笃!” “好,好!” 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当即转头吩咐身侧的福嘉嬷嬷: “快,取一锭银子赏给这伶俐的丫头!” 陆昭宁几乎是拽着谢临渊往外走,直到空荡的场院中央才猛地刹住脚步。 她双手撑着膝盖,猛地深吸一大口气,胸口微微起伏,连呼吸都乱了分寸。 “到底是怎么了?你和祖母再打什么哑谜?” 今日他们都奇怪的很,这让谢临渊更是好奇。 “其实是大长公主她……”陆昭宁定了定神,正要回头细说,却没料到谢临渊因担心她,竟下意识往前凑了半步! 两人离得极近。 她的额头猝不及防撞在他微凉的嘴唇上,像一片轻雪落在暖处,惊得两人都顿住了。 场院的风恰好吹过,带着淡淡桂花香乘着风漫过来,悄悄裹住愣在原地的两人。 陆昭宁的脸瞬间红透,连耳尖都烧了起来,眼神慌乱地错开,连呼吸都忘了怎么调整,额头如火在烧。 阴间小鬼兴奋地叫妈妈,恨不能敲锣打怪! “妈妈!这是我能免费看的吗?!” “嗷嗷嗷好甜!这哪够啊,能不能多来两下!” “磕到了磕到了!额头吻也是吻!” “……” 怎,怎么就亲上了? 不,不过就是碰到额头而已,这没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一道清冽又带着点迟疑的嗓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将她的思绪猛地拽回: “陆……昭宁?” 陆昭宁倒吸一口冷气,小腿肚子瞬间软了半截,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偏生脚下没留神,被一颗小石子硌了下,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她吓得本能闭上眼,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腰肢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揽住。 下一秒, 身体轻轻一旋,整个人跌进了一个带着淡淡墨香的怀抱里。 谢临渊垂眸看下来,眼里,尽是对她的担忧。 瞧着陆昭宁这副欲言又止、连耳根都透着红的模样,谢临渊愈发确定她今日反常得很。 他沉声道:“是大长公主对你说了什么?” 陆昭宁咬着唇,一时间,更加难以启齿。 谢临渊蹙眉,扶住陆昭宁站稳。 “若是大长公主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交给我处理。” 陆昭宁有些为难,她问: “那……要是祖母也掺了一脚呢?” “到底是什么事?”谢临渊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急切,目光紧紧锁着她。 她的心,跳得极快。 陆昭宁的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胸口。 自己也是演过多部戏的影后了,不要这么毛毛躁躁的。 肯定是因为刚才吓到了,所以心跳才这么快的。 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别的想法。 可越是这么自我暗示,胸腔里的心跳就越像敲鼓似的,“咚咚”声震得她耳膜发疼,连带着脸颊都又热了几分。 罢了! 陆昭宁咬了咬下唇,眼尾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却像是下定了决心-- 反正老夫人早晚要把话说透,与其等会儿让谢临渊从祖母嘴里听到,平白生出误会,不如她自己先说清楚! 陆昭宁拿出壮士断腕的豪迈,道:“大长公主原想让我进宫为妃……” “你说什么?” 话才起头,就被谢临渊陡然拔高的声调截断。 他瞳孔骤缩,方才还带着担忧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像蒙了层寒冰,攥着她胳膊的手不自觉收紧: “荒唐!这绝对不行!我现在就进宫去找皇上说清楚!” 陆昭宁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心头一跳,急忙往前一步,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你先听我说完!” 谢临渊脚步顿住,转头看她,眼底的愠怒还未褪去。 陆昭宁定了定神,脸颊因方才的拉扯和此刻的坦白泛起红,声音却渐渐稳了: “我自然是没答应的。她逼问我是否有心悦之人,我当时没法子,只能说有……” 她顿了顿,眼尾悄悄红了,声音也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落进谢临渊耳里:“我说,我心悦你。” 风好像突然停了,连空气中的桂花香都淡了些。 谢临渊怔住了,方才的怒火像是被这轻飘飘一句话浇了大半,他愣愣地看着陆昭宁泛红的耳尖,喉结不自觉滚了滚,竟一时忘了说话。 陆昭宁说完那话,只觉得后颈都跟着发烫,头皮一阵发麻。 好像……有些尴尬。 她又用力吸了两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慌乱,才硬着头皮继续说: “祖母当时也在大长公主府,恰巧听见了我这话……” “我、我当时真的只是权宜之计,想推掉入宫的事,可她老人家肯定是误会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弱了下去,抬眼飞快瞥了谢临渊一眼,又赶紧垂下: “你要不要找个机会,同她老人家解释解释?” “就说……就说我当时是情急之下胡说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本世子不是不负责任的人 风又起了。 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桂花,轻轻擦过两人的鞋面。 谢临渊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和躲闪的眼神,方才因“入宫为妃”而起的愠怒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他眉峰微微蹙着,盯着她看了片刻,语气竟莫名沉了沉: “解释?解释什么?” 陆昭宁刻意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愣是不敢往谢临渊脸上落。 谢临渊迟迟没有反应,她不由得紧张。 难道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是该解释那句心悦你是权宜之计,还是该说让他劝祖母别误会? 好像怎么说都透着股别扭…… 谢临渊的呼吸就落在耳畔,比寻常沉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陆昭宁心头一紧,直觉告诉她,这位世子爷似乎……有些生气。 也是。 古人最看重名节,她随口扯出借口当挡箭牌,还被他祖母听了去,等同于把两人的名声绑在了一起,换谁都会不痛快。 可转念一想,老夫人一向慈和,只要说清当时是为了推掉入宫才情急胡说,老人家定会体谅她的无奈。 只是……陆昭宁偷偷抬眼瞥了谢临渊一眼, 见他眉峰蹙着,下颌线绷得紧…… 反应也未免太糟糕了些吧? “咳咳……” “这事是我考虑不周,确实……对不起你。” 谢临渊视线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语气听着平淡,却莫名透着点闷声闷气的意味: “没什么对不起的。之前我在陆府,也这么回答过皇上。” 话是怎么说。 可要是真的不在意,为何感觉他话语里带着气? “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久了祖母该担心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 陆昭宁来不及细想,只能慌忙提着裙摆小跑跟上。 没走几步,谢临渊忽然停住了。 他缓缓转过身,看着身后匆匆跟上的陆昭宁,先是微微叹了口气,才低声道:“抱歉。” “啊?”陆昭宁没反应过来。 他的道歉,来得莫名其妙。 谢临渊抿着唇,神色里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又掺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 总之是一言难尽。 陆昭宁也仰头看着他,同样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一言难尽。 谢临渊指了指陆昭宁的额头,她下意识地以为,谢临渊又要拿扇子敲自己。 这次确实是自己理亏,把人家扯进这种事里。 她咬了咬唇,竟十分配合地踮起脚尖,仰着下巴,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行吧,你要是实在气不过,敲就敲吧,重一点也没关系,只要别把我敲傻了就行。” 谢临渊:…… 他看着她踮着脚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卡了壳。 指尖悬在她额头前,没像往常那样落下,反而轻轻顿了顿,缓缓收回。 “陆昭宁,本世子不是不负责的人。”他道。 “嗯?”陆昭宁眨了眨眼:“何出此言?” “你--!”谢临渊咬了咬牙,随后拂袖:“罢了!” “既然你如此,那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陆昭宁更懵了。 刚才发生什么了吗? 一片树叶,悄然落在她的额头,清浅的,像是那个吻。 肃清司今日难得热闹。 老夫人买了不少新鲜蔬菜和肉。 她进厨房,只做一道桂花糕。 剩下的,都是福嘉嬷嬷操持。 原本宋寒正撸着袖子凑在灶台边,摩拳擦掌想露一手酱肘子,没承想刚备好料,就被陆昭宁远远叫了出去。 “陆二小姐,何事?”宋寒快步上前,还带着点没来得及收的灶台烟火气。 陆昭宁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两张泛着莹润绿光的符咒。 宋寒一见,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喉结不自觉滚了滚,悄悄咽了口唾沫,那点灶台边的热乎气都忘了。 他脸上又惊又喜,却不敢把兴奋摆得太明显,只悄悄凑上前半步,声音都放轻了些,带着点试探: “这、这符咒……是给我的?” 陆昭宁颔首,指尖捏着符咒递过去。 “你叠成三角形待在身上。” 宋寒忙不迭点头,仔细地将符咒叠成规整的三角,珍而重之地塞进衣领里,这才敢接着问: “二小姐,这符咒是用来做什么的?” “辟邪。” “嗯?”宋寒疑惑。 陆昭宁没细说,转头就往内堂走,直接把正低头看案宗的谢临渊拽了出来。 两人明明是一起回来的,他却一头扎进内堂不肯露面,陆昭宁暗自琢磨,定是他怕自己身上的黑气对老夫人造成影响,才故意躲着。 “又要做什么?”谢临渊的声音有些冷。 宋寒稍微觉得有些奇怪-- 这调子,怎么有点像他上次在外头茶馆听书,里头那位受了委屈又不肯说的怨妇? “世子,借你身上的黑气一用。” 谢临渊眸底动了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算是默认了。 陆昭宁也不客气,伸手就往他肩颈处探,指尖轻轻一拂,动作干脆又自然,半点不生疏。 如今,陆昭宁对《救赎经》的控制能力又精进了不少,已经能控制它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不至于把所有的黑气都自动吸入。 她掌心的黑气越聚越浓,像团翻滚的墨雾,看得一旁的宋寒额角直渗冷汗,后背都绷紧了。 陆二小姐这能力,早已超出他对修士的认知。 他正暗自咋舌,忽然瞥见陆昭宁唇角勾起一抹狡黠,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黑气,竟“呼”地朝着他的方向直扑过来! 宋寒瞳孔骤缩,想躲却已来不及,只能本能地闭眼,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本能的闭上眼,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完了。 可预想中的阴冷刺痛没传来,反而听见“嗡”的一声轻响。 他悄悄眯眼一看,贴身藏着的绿色符咒陡然亮起柔和的光,竟在他身前凝成了个半透明的保护罩。 那团黑气撞上去,像被无形的墙劈开,乖乖从他两侧窜了过去,最后又被陆昭宁抬手一吸,“嗖”地回笼,转手就扔给了隐隐发烫的《救赎经》。 宋寒猛地睁眼,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怔了怔,似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神。 一息之间,他忽然喜笑颜开,激动万分。 “陆二小姐,这、这是……” 宋寒指着自己胸口还在泛着微光的符咒,声音都在发颤,激动得话都说不连贯,方才的惊吓早被狂喜冲得一干二净。 陆昭宁笑着点头,宋寒的眼眶一点点红润。 他陪伴在世子身边这么多年,这个问题一直都没能解决,没想到陆二小姐竟如此厉害,他是打心眼佩服! “世子!” “以后,你便不用担心身上的黑气会影响老夫人了!”宋寒激动地说。 还没等谢临渊问个清楚,有人来报-- “世子!青木指挥使回来了!” “让他进来。”谢临渊说。 宋寒咂舌。 “青木早就已经回到了京城,为何今日才回来复命?这有些不像他啊……” 要知道,青木一直都是把谢临渊放在第一顺位,只要是谢临渊的吩咐,他都会追求效率的完成。 可这次……有些怪。 青木来得正好,厨房已经备好了菜可以开席了。 得知青木回来,无异于喜上加喜。 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青木带回来了一个孱弱的女人。 “咣当--!” 玄紫不小心碰掉了手里的碗,双眼通红地看着那人-- 第一百三十八章:他喜欢她,她喜欢他,他喜欢他 “阿姐--!” 玄紫声音里裹着按捺不住的激动,脚步踉跄着,朝着那抹脸色苍白的红衣身影扑过去。 就在她指尖快要触到那人衣袖的瞬间,青木猛地抬手,稳稳拦住了她。 “阿朱她受了重伤,武功尽废!你这猛扑,她受不住的!” 青木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痛,他偏头望向榻上虚弱的玄朱,眸底的不忍又重了几分。 他声音发颤,字字浸着悲痛:“阿朱她伤势太重,路上我寻了不少大夫,可他们都说……都说她时日无多了。” 玄紫眼里的喜悦像被骤雨浇灭,瞬间僵成错愕。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玄朱,嘴唇翕动着发不出声。 静默不过瞬息,猛地转过身,朝着陆昭宁抱拳,“咚”地一声单膝跪地。 “陆二小姐,求您救我阿姐!” 原本热闹的场院,瞬间落针可闻,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 陆昭宁脸色微凝,快步上前将她扶起,声音沉稳如定海神针: “先别急,让辛夷先看看她的情况。 傅辛夷早已起身,闻言当即放下手里的筷子。 “咳咳……” 玄朱喉间一阵腥甜,猛地咳了起来,手捂在唇边,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她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像张一戳就破的薄纸,眼皮沉重得几乎要黏在一起,声音气若游丝: “不必再为我浪费精力了,我本就早该死了……只是没想到,临了还能遇到你们。” “能活着回来……见你们一面,倒像做了场不真切的梦。” 她视线渐渐模糊,却还是艰难地转了转,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玄朱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朝着谢临渊的方向,倔强地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愧疚: “世子,先前您交给我的任务,我……我没能完成,我对不起您!” 玄朱泪如雨下, 陆昭宁看向谢临渊。 他眉头紧锁,下颌线绷得平直,脸上没什么明显情绪,让人猜不透心思。 倒是一旁的老夫人,早红了眼眶。 此刻更是扶着心口直落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朝福嘉嬷嬷摆手: “快!快把阿朱丫头扶到我身边来!”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你竟然还活着……” 玄朱吸了吸鼻子,任由老夫人的手掌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轻轻摩挲,她哑着嗓子,眼眶红红的扬起笑: “老夫人,阿朱没事,您别哭呀。” “都是托了老夫人和世子的福,阿朱才能回来。” 她说着,飞快瞥了眼谢临渊,又立刻垂眸盯着衣角,苍白的脸颊上悄悄浮起一抹浅红,连耳尖都悄悄泛了热,羞赧地低下了头。 “好了,先坐下吃饭吧。”谢临渊发话了。 青木却脸色紧绷,实在沉不住气。 眼下阿朱这模样,哪里是吃饭的时候? 他硬着头皮,竟是第一次违逆了谢临渊的意思,“咚”地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世子,阿朱的情况不对劲,属下怀疑绝非寻常疾病,想请……” 他话说到一半顿住,眼神复杂地扫了眼陆昭宁,那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别扭。 他心乱如麻,一个念头不受控地冒出来: 要是陆昭宁知道阿朱和世子那点心思……会不会心里膈应,不愿出手救阿朱? 一息之间,他脑子里已转过无数种糟糕的可能: 她会不会冷着脸拒绝? 会不会借故推脱? 甚至会不会因为自己先前的无礼,连带着迁怒阿朱…… 越想越慌,后背竟悄悄沁出了薄汗。 可陆昭宁半点异样都没有。 阴间小鬼们挤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这个叫玄朱的,不简单哦。” “是他们四个的关系不简单!你看。他喜欢她,她喜欢他,还有他喜欢她……” 一只小鬼兴奋地踮着脚,小手在空中胡乱比划着点来点去。 牛头听得不耐烦,粗胳膊一甩就把它扒拉到一边。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影后的反应确实奇怪啊!” 领头的鬼差低头沉思,俩指节还轻轻敲着下巴,所有小鬼都屏息凝神盯着祂,等着听高见。 突然,祂一拍大腿,“哦”了一声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簇鬼火。 “我明白了!” “影后一定是看出那个姑娘喜欢世子,所以她吃醋了!” 镜影石里,陆昭宁的神色确实透着几分疏离冷淡。 可这份冷淡,和玄朱喜不喜欢谢临渊,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早在他们进来时,陆昭宁就已经观了玄朱的面相。 她注意到这女子脸色虽苍白如纸,却泛着不正常的莹润光泽,眉梢微挑如弦月,双目灵动有神,唇色淡粉却透着血气-- 这分明是健康至极的面相! 然而当陆昭宁掐指起卦,眸中掠过一丝惊诧。 卦象竟与面相完全相冲。 【水火既济】变【火水未济】。 诡异的是,互卦见兑金生水,变卦巽木又泄离火之气,整个卦象呈现出“三阴耗阳”的凶兆。 这与玄朱面上显而易见的旺盛阳气形成了惊人的矛盾。 于此同时,《救赎经》又跳出一连串的红色警示。 【修正!!】 陆昭宁心里已有了定论-- 这个“玄朱”,不对劲。 只是,连老夫人都对她这般疼惜维护,眼眶红红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陆昭宁自然不会当众点破。 她清楚,此刻贸然开口,不仅会惹老夫人伤心,更可能打草惊蛇,徒增纷扰。 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她很快收回目光,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 最好的法子,便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看看这“失而复得”的玄朱,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又想演哪一出戏。 这顿饭终究吃得各怀心思,草草便收了场。 陆昭宁亲昵地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声音柔了几分: “祖母,及笄宴的事还得您多费心指点,今晚,我随您回国公府请教,可好?” 老夫人本就疼她,闻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当即点头应下: “好,正好给你做些爱吃的桂花糕。”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 接着,又看向谢临渊。 “世子,你也好久没回去看看了,一起,可好?” 陆昭宁的余光瞥见,玄朱的神色瞬间黯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她是天赐 谢临渊颔首应下,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 “福嘉,快先回去吩咐人好生准备着!” 福嘉笑盈盈地应了声“是”。 刚要转身,却被陆昭宁温声叫住:“嬷嬷留步。” 她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青黛,缓声道: “青黛会些拳脚功夫,让她去更稳妥。祖母身边可离不了您。” 福嘉心头一暖-- 这位陆二小姐,果然最是体恤人心。她笑着欠身应下,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正说着,忽闻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阿朱!” 青木慌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发紧,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着往死里拧。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玄紫也紧跟着凑过来,眼眶泛红,伸手想碰她的后背,却被不着痕迹地躲开。 只虚弱地靠在青木搀扶的力道里,轻轻搭在青木手背上,摇了摇头。 “咳咳!” 她的脸色本就苍白如纸,这一咳,更添了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 “我没事,如今,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破碎:“说来,也让你担心了一路,真是不好意思。” 玄朱这一咳嗽,老夫人心疼了。 玄朱与玄紫这对姐妹,原是谢国公当年从烽火连天的战场上,从尸堆里扒出来的遗孤。 初见时,两个小姑娘瘦得像两截遭了霜的枯枝,身上还带着未愈的伤,怯生生地缩在国公爷披风里。 谢国公本是要将她们送去济婴堂的,可谢老夫人见了这双水汪汪的、透着可怜劲儿的眼睛,心先软了半截,便留在府里。 姐妹俩却性子坚韧,见府里护卫练拳便偷偷学,后来被谢临渊瞧着是块料子,索性请了教头教她们武艺。 没几年,姐妹俩就凭着一身好功夫,一同被选入了肃清司当差。 老夫人拉过玄朱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因常年握刀而粗糙的指节,满眼疼惜: “玄朱,跟着我们回国公府吧,有我在,定让你好好养着。 玄朱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嘴唇微动,刚要应声,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不可。” 是陆昭宁和谢临渊。 青木对谢临渊的话从无质疑,可听到陆昭宁也这么说,眉头瞬间拧成疙瘩,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质问和不耐: “陆二小姐,恕我直言,无论是肃清司亦或是国公府,你都不合适指指点点吧?” 他往前半步,挡在玄朱身前,像是在护着什么珍宝,声音更沉了些: “阿朱身子本就不好,老夫人待她亲如孙女,想让她回府休养,于情于理都合宜,你阻拦的道理何在?” 这话一出口,旁边的宋寒吓得差点呛出声-- 这小子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么冲? 陆昭宁倒没动气,只是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她本不愿与青木置气,但既已决意站在谢临渊身侧,往后同这些肃清司的人少不了打交道。 一时退让,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她抬眼看向青木,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我如何不能?” 几乎是同一瞬间,谢临渊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与她的反问完美重合,同样的笃定: “她如何不能?” 两人没有停顿,一言一语地往下说。 陆昭宁道: “玄朱姑娘身子不适,肃清司才是最稳妥的去处。” “辛夷姑娘和宋师爷都在司内,他们的医术在京中都是数得着的,若真有什么意外,这二位便是最好的保障,比来回折腾更让人放心。” 谢临渊随即接话:“况且,你身子本就孱弱,国公府与肃清司之间的路程不算近,来回颠簸恐伤根本。 安心待在肃清司,不必动了。” 理由周全,关切也摆在明面上,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玄朱用力咬了咬下唇,将眼底刚燃起又黯淡下去的光强行压下,指尖悄悄蜷缩成拳,终是缓缓点了头。 她垂着眼帘,声音轻得像一缕风,带着点勉强的笑意,像是在安慰众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没事的……肃清司早就也是我的家了。能重新回来,我已经很开心了,哪还会去奢望别的。” 老夫人看着她强装豁达的模样,眼里满是心疼,却也知道谢临渊和陆昭宁说得在理,终究没再劝。 一旁的青木攥紧了拳,心里又急又闷。 披着夜色,他们返程了。 马车里,陆昭宁从袖中取出那枚碧色符咒,递到老夫人面前,声音温: “祖母,您收好这符咒,有它镇着,府中便再不用担心邪祟入侵。” 老夫人接过,碧色符纸在掌心泛着淡光,她猛地抬眼看向陆昭宁,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哽咽: “那……那是不是说,以后渊儿就能常回府看我了?” 陆昭宁望着她期盼的眼神,缓缓点头: “是,有符咒护着,世子日后归府,再无顾忌。” 老夫人顿时开心得不行,先前因为玄朱而低沉的心情被巨大的喜悦填充。 她拉着福嘉嬷嬷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太好了,以后渊儿能常回家了。” 帘外驭马的谢临渊听到里头的声音,心里,滞涩的同时又渗透了一丝暖意。 原来,这个符咒是为了他。 心里那股子郁闷也跟着烟消云散,唇角自然勾起。 他勒着马缰,望着前路熟悉的街景,忽然觉得,陆昭宁这般通透聪慧的女子来到自己身边,大抵是上天垂怜,是天赐。 约莫半个时辰,到了国公府。 老夫人年纪大了,一路心神激荡,此刻刚踏进门,便止不住地打哈欠,眼角的笑纹还没褪去,倦意已爬满脸庞。 福嘉嬷嬷忙上前扶住她,柔声劝道:“老夫人,您累着了,奴婢扶您回房歇着。” 待两人离去,空旷的正厅里,只剩下谢临渊和陆昭宁。 “世子。” “玄朱有问题。” 从刚才对谢临渊的观察来看,他应该也早就发觉了。 果不其然,谢临渊点头了。 “是。” “她,是摄政王的人。” 嘶…… 等于放了一个间谍进来啊。 陆昭宁她单手托着腮,指尖轻轻点着冰凉的桌面,陷入思索: “世子,我先前算过,青木是在云城遇到的她。你说,这次玄朱回来,是摄政王的授意,还是……她自己的主意?” 第一百四十章:茶筮 谢临渊眉梢微挑,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何出此言?” 陆昭宁端起管家刚奉上的青瓷茶盏,抿了口温热的茶水,放下茶盏时,宽大的衣袖却似有若无地一带…… “砰--” 白瓷杯应声落地,瞬间四分五裂。 一旁侍立的婢女见状,忙不迭上前欲收拾残局。 “等等!” 陆昭宁出声喝止,声音里已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婢女应声顿住,连忙低下头屈膝后退,屏息立在一旁。 浅褐色的茶水在青砖地上晕开,几片散落的茶叶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悄然勾勒出一个骇人的形状-- 那分明是一只从云端探下的巨手,指节森然,遮天蔽日,正缓缓攫向底下的人。 这是茶筮,一种以茶渣行卜的占卜之法。 陆昭宁蹲下身,身上的广袖垂落下来碍手碍脚。 她刚要抬手挽袖,指尖刚触到一片翘起的锋利瓷片,便传来一阵刺痛。 “嘶--” “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临渊半跪下来,伸手捧住她的手指。 鲜红的血珠正要渗出,眼看就要滴落在茶渍上。 陆昭宁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按她以往拍戏的经验,这种女主角指尖划伤的桥段,往往是男女主感情升温的名场面。 男主通常会将她的手指含进嘴里吮吸,再配上慢镜头和缠绵的配乐,宿命感直接拉到最满。 可眼下,谢临渊只是垂眸,定定地盯着她指尖那道细细的伤口,呼吸似乎都慢了半拍。 陆昭宁的心跳得飞快,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他轻轻抬起,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密的颤栗。 难道…… 下一秒,陆昭宁猛地瞪大了眼。 她怎么都没料到,谢临渊竟将她的手指塞进了她自己的嘴里! 腥甜的血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陆昭宁愣了许久,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而这时,《救赎经》面板居然弹出一句话-- 【修正成功】 陆昭宁一怔,有些难以相信。 自己刚才……好像没做什么特别的? 她低头看向地面,才见方才渗出的血珠,正滴在茶渣凝成的巨手上-- 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手腕连接处,竟像是她亲手斩断了那只欲攫人的手。 这般诡异的茶筮,修正起来竟如此轻易? 陆昭宁心头疑窦丛生,还陷在怔忡里,谢临渊的声音忽然将她拽回现实。 “唾液可以消毒止血,宋师爷教我的。” 陆昭宁眼底掠过一丝不信,却没说什么。 谢临渊转头吩咐下人: “取药箱来,给陆二小姐包扎。” 方才他看得真切,那瓷片边缘锋利,伤口不算浅,绝不能马虎。 下人很快取来紫檀木药箱,谢临渊亲自打开,替她处理。 他手指修长,动作却异常娴熟,挑药、敷药、缠纱布一气呵成。 不过片刻,纱布末端便打出一个利落又规整的结。 谢临渊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叮嘱:“以后做事仔细些,别这般毛躁。” 陆昭宁单手托腮,撇了撇嘴。 “我知道了。” 话音落,她收回手,轻轻搭在两人之间的梨花木桌面上。 身子微微前倾,刻意往他跟前凑了凑,声音压低几分。 “接着方才的话往下说。” “青木此次前往云城,本就是秘密行事,摄政王那边又是如何得知的?” 没错,知晓此事的不过三人,而这三人,绝无可能向摄政王告密。 “自然,也不排除摄政王身边那黑袍人玄术高深,提前察觉到了异动。 故而派玄朱出来--她借着往日情谊,顺利安插了细作进来。” “可这几日,摄政王的动向一直被我们牢牢牵制,他当真还有余力分神顾及旁的?” 这么想来,反倒更像是青木半路遇上玄朱,她敏锐察觉到机会,才故意装病行事。 以上,就是陆昭宁所有推论,谢临渊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陆昭宁心头揣着疑惑,却不好直接问谢临渊,此前究竟给玄朱派了什么任务。 没承想,谢临渊反倒主动开了口: “云城地处各国交界,本就是龙蛇混杂之地,周边诸国早对这块地界虎视眈眈,有奸佞暗中与他们私相勾结。” “我派玄朱前去处理此事,传回的,是她的死讯。” 陆昭宁心头一凛,好奇追问:“那王爷是如何断定,她早已是摄政王的人?” 谢临渊没立刻回答,目光先扫过她缠着纱布的手指,见伤口已不再渗血,悬了许久的心总算稍稍安定。 他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却始终没接这个话茬。陆昭宁见他不愿多言,也识趣地抿了抿唇,没再追问。 “你的恢复能力倒是强。” 不过短短片刻,纱布下的伤口竟似已愈合大半,连方才渗血的痕迹都淡了许多。 陆昭宁只淡淡应了句,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天生体质罢了。” 谢临渊淡淡应了声“嗯”,目光却没立刻从她缠着纱布的指尖移开,似是仍在确认伤口无碍。 屋外,月明星稀。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里偶尔晃出细碎的响,夜色已沉得透了。 他抬眼看向陆昭宁:“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日你不是还要同祖母商讨及笄宴一事?” 这话恰好说到了陆昭宁当前的要紧事上,她立刻点头如捣蒜: “没错!而且,这场及笄宴,我得准备两个。” “两个?”谢临渊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不解。 陆昭宁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 “我怀疑刘引璋多半会在那天有所动作。” “况且,这及笄宴对女子而言,一生只有一次,自然得好好重视,总不能被人搅了去。” 这话,谢临渊默默听了进去,眸色微沉, 他下意识想问陆昭宁的及笄宴是什么模样,可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谢临渊却骤然反应过来一个被忽略的事实-- 她早已错过了自己的及笄之年,也错过了那场本该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及笄宴。 “你……想要一个及笄宴吗?”谢临渊忽然问,只是他的声音实在太小,陆昭宁没听清。 “嗯?你说什么?” 谢临渊:…… 第一百四十一章:姐夫,帮个忙呗~ 对玄朱的事,陆昭宁和谢临渊都没再多费心思琢磨。 前者是打心底觉得,玄朱那点伎俩翻不起什么风浪,难成大事。 后者则是念着几分旧情。 况且人既在肃清司,一言一行都逃不过他的眼,再加上青木对她向来看重,无形中倒多了层监视。 只是这监视的人,多半会因情分犯蠢罢了。 肃清司。 青木找到谢临渊。 他手指攥了又松,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世子,属下跟在您身边这些年,从未求过什么。 唯有这次,恳请世子给我些时日,让我陪在阿朱身边。” 堂堂七尺男儿,声音里竟忍不住带了几分哽咽,眼底是藏不住的焦灼与疼惜。 谢临渊准了。 “只管去陪她便是。我会知会辛夷,让她在肃清司待命,时刻盯着玄朱的病情。” “玄朱”二字被他说得清淡疏离,听着格外生分。 青木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心里像堵了团棉絮。 难道就因为陆二小姐,世子对阿朱的那点旧情便全没了? 他明知这或许与陆昭宁无关。 谢临渊的性子本就冷疏,可心底那点因玄朱而起的委屈与不甘,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上迁怒。 这份没来由的责怪,让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却又压不下去。 见青木还杵在原地没动,谢临渊眉梢微挑:“还有事?” 青木脸色微僵,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摆,抿着唇半天没出声-- 这事他实在难以启齿。 能让青木如此纠结开口的,谢临渊瞬间便猜透了他的心思。 没等他开口先道: “陆二小姐终究不是大夫,看病救人的事,她未必懂。 即便懂,照料病人也不是她的本分,找宋师爷,也是一样的。” 一旁的宋寒立刻挺直了脊梁,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青木垂眸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不情愿的承认: “属下虽与陆二小姐素来不睦,却也不得不说,她能力确实上乘。” “至于师爷他……” 他回头瞥了眼宋寒,话锋顿住。 宋寒刚绷直的脊梁瞬间僵了半截,脸上的从容险些挂不住-- 他姿势都摆好了,青木竟压根没打算用他? 只能假装咳嗽两声,掩饰突如其来的尴尬。 “世子,能否请您再帮属下求个情?” 青木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了点近乎哀求的恳切。 “就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 青木虽不算有大智慧,却也极少这般拎不清地犯糊涂。 谢临渊低头翻着案宗,头也不抬地反问: “多年的情分,不是已经被你求去照顾玄朱了?” 谢临渊指尖随意往外一扬,俊逸的侧脸上没半分情绪,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下去吧,让白鹤来。” 青木咬了咬牙,声音里带着点闷响:“是。” 刚转身迈出半步,谢临渊的声音便慢悠悠传来: “你想好了,这一走,可不一定能回来。” 青木脚步猛地顿住,背脊僵了僵,一时没琢磨透谢临渊这话里的深意。 谢临渊依旧保持着低头看卷宗的姿势。 只抬了抬眼皮,随手拾起桌上的折扇,指尖轻轻一挑,那扇子便像有了灵性般“嗖”地飞了出去。 “啪--!” 扇子正打在他腰间系着的总指挥使令牌上,令牌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世子?!”青木猛地回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走了,这个位置就让白鹤来。” 谢临渊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视线仍落在案宗上,没分给青木半分。 青木瞪大眼睛。 他太了解谢临渊了。 世子虽素来冷硬不近人情,却从不轻易褫夺下属的职位,更不会因私事动他的根基。 青木攥着拳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就、就因为属下想多照顾阿朱?” 他语气里满是困惑与委屈。 他从未想过要因私废公,不过是想求几日宽限,怎么就到了要被撤位的地步? 谢临渊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冷得像寒潭: “肃清司的总指挥使,不能有半分心神旁骛,更不能因私情乱了分寸。” 青木喉结动了动,胸口像被什么堵住,闷得发慌。 他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令牌,那冰凉的金属触感硌得他手心发疼, 却还是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谢临渊的案头,没有半分迟疑。 “属下去叫白鹤。”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说完便转身,脚步沉稳,没有半分留恋地走了出去。 既已选了玄朱,他便没什么好后悔的,更没资格再贪恋这个位置。 宋寒轻摇着诸葛羽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他啊,真是完蛋了。” “这小子,以后死在女人身上我都不意外。 你说他怎么一碰到玄朱,就脑袋发昏、拎不清轻重呢?” 谢临渊指尖摩挲着案上的令牌,始终一言不发。 宋寒见状,也知趣地收了话头,没再自讨没趣。 没过片刻,屋外传来脚步声,来人却不是被传召的白鹤,而是傅辛夷。 她快步走进来: “世子,陆家三小姐在外面候着,说是有要事找您!” 谢临渊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指尖忽然一顿,像是才反应过来般。 抬头时眼底带着几分明显的疑惑:“陆家三小姐?陆依宁?” 傅辛夷点头。 “她来找本世子做什么?” 傅辛夷亦是一脸难尽。 “那位三小姐……很奇怪。” 而此刻,被说奇怪的陆依宁正缩在偏厅的椅子上,坐立难安。 肃清司里处处透着严肃庄重,查案的肃穆与精英队伍的凛冽气息交织在一起,压得她心口发沉。 她是独自来的,连个能递帕子、说句宽心话的丫鬟都没有,只能攥着手里的丝帕,指尖把帕角揉得发皱。 在她的压力值已经快要到达极限时,谢临渊终于来了。 陆依宁猛地站起来,由于对他的恐惧已经牢牢地可在心中,大脑空白一片,方才打好的那些腹稿统统都遗忘九霄之外。 情急之下,嘴里竟不受控制地咕噜出两个字: “姐、姐夫!” 话一出,谢临渊刚迈过门槛的脚步顿了顿,唇角似若无意地扬起一个弧度。 他没纠正,问她。 “你来找本世子,所为何事?” 被他这么一问,陆依宁才猛然回神,想起自己的来意。 她吞了吞口水,努力压下慌乱,声音比刚才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点颤音: “姐夫……啊,不对,世、世子,我来是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第一百四十二:你们店的老板不会叫玉知吧? 陆昭宁跟着谢老夫人足足逛了一日。 谢老夫人今儿的精神头格外足,心里也很是高兴。 一早谢临渊便来给她请安,还陪着用了早膳,这般光景,已是好些年未曾有过了。 谢老夫人心里清楚,这一切,全是陆昭宁的功劳。 她难得开口求助,自己这把老骨头也难得能帮上忙,谢老夫人自然要把事情办得妥帖周全。 一路走,老夫人便一路细细叮嘱: 世家女子的及笄宴,该备办的物什、需讲究的礼节,事无巨细,一一说与她听。 陆昭宁听得极是专注,老夫人说过的话,她竟能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这本事,直惊得老夫人连连啧叹: “昭宁,你这孩子可真是聪慧!若投了男儿身,将来定能一举金榜题名!” 陆昭宁笑着往老夫人身边依偎了依偎,语气轻快:“这算不得什么本事。” 她有这记性,除了自己的职业带来的习惯以外,更多的,还是因为有弹幕。 阴间小鬼一直都帮自己记着呢。 老夫人带着陆昭宁采买了必要的东西,等着及笄那日送去陆府。 陆家别的不说,最不缺的就是钱。 陆昭宁挑东西时大手一挥,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似的出去,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夫人本也借着采买的由头,在心里盘算着日后提亲的聘礼该如何置办。 可瞧着陆昭宁这花钱如流水的豪迈劲儿,只觉得眉心突突直跳,越看越心紧。 趁陆昭宁正低头对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细细端详的功夫,老夫人悄悄拽了拽身边福嘉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 “你瞧瞧昭宁这孩子,花钱也太狠了……” 福嘉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跟着谢老夫人多年,从没见老夫人是这般模样。 就说,往日里对国公夫人,老夫人向来大方得很,怎么到了陆昭宁这儿,反倒“小气”起来了? 她忍不住劝道:“老夫人,这都是陆家的银子,横竖花不到咱们头上,犯不着心疼的。” 闻言,老夫人气得伸手就敲了敲她的额头,没好气道: “你这老东西,真是越活越糊涂!我是心疼那点银子的人吗?” 她飞快偷瞄了眼仍在挑拣的陆昭宁,收回目光时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我是怕……将来咱们家提亲,那上门的东西,在陆家面前显得诚意不够。” 陆家虽说门第不算顶尖,可架不住家底厚、银子多。 反观谢国公府,除了谢临渊那份俸禄,并无多少私产。 这般家境,比起寻常人家自然是强上太多,可真要跟富得流油的陆家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哪里是心疼银子,分明是怕这份“寒酸”,委屈了心尖上的陆昭宁。 福嘉嬷嬷听出了老夫人的心思,忍不住笑着劝: “老夫人您就放宽心吧,陆二小姐通透得很,断不是那等看重银钱的肤浅人。” 话音刚落,几人已走到了京都最气派的金楼前。 陆昭宁脚步一顿,驻足在店门处,清亮的眸光落在“玉金楼”三个鎏金大字上,微微眯起了眼。 《救赎经》飞快的运转,就久违察觉到的滚烫席卷全身。 屋顶上盘踞的黑气,浓重得超乎想象,再这么下去,那木梁怕是要被这股邪祟之气生生压断。 一众浑浊黑气里,她还瞥见一抹极淡却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原本是为污染了的,进去后,反倒是慢慢变得清透。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转头朝着老夫人弯唇一笑,语气轻快:“祖母,我们进去瞧瞧吧。” 谢老夫人自然知道这玉金楼的名头,她下意识就攥紧了袖中的钱袋子: “昭宁啊,这楼里的东西金贵得很,可不是寻常铺子的价钱。”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陆昭宁却毫不在意,只摆了摆手:“无妨,重要的是东西合心意,价钱倒在其次。” 她声音不算刻意拔高,却精准落进了门口店小二的耳中。 小二再打量两人的衣着气度,一眼便知是惹不起的贵人,立马堆着笑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里边请!是要给哪位添置金饰?” 陆昭宁道:“我家三妹妹要及笄,自然要送她件顶好的贺礼,把你们这儿最贵重的物件都拿出来我瞧瞧。” 这气派让店小二眼睛一亮,愈发殷勤。 可谢老夫人脸上的笑却僵了几分。 完了…… 要委屈昭宁了。 也不知道现在再让她那孙子去做生意还来不来得及。 玉金楼共分三层,规矩分明: 一楼多是面向家境尚可的平民百姓,样式朴素, 二楼招待些文人雅客,做工更精巧些。 三楼,则是专供权贵贵客的地方,寻常人连踏进去的资格都没有,且要上三楼,还需满足先前的高额消费门槛。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陆昭宁这样财大气粗的,只要验完资,就能上楼。 店小二引着几人往里走,热情地介绍着各式金饰。 老夫人和福嘉嬷嬷跟在后面,越看越心惊-- 国公府虽受圣上赏赐不少稀罕物,可这金楼里的样式却新颖别致,许多都是她们见所未见的精巧模样。 一楼的物件尚在可承受范围,二楼的价格也还勉强能咬牙接受,可等瞥见三楼展柜里那一颗耳坠的标价时…… 老夫人只觉得心口一紧,差点没喘过气来。 她死死抓住福嘉嬷嬷的胳膊,愁眉苦脸地低声嘀咕:“要不然……咱们合计合计,把国公府那处偏院卖了?” 福嘉嬷嬷被她逗得哭笑不得,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老夫人,您可别瞎琢磨了,咱们国公府没那么穷。” 这边两人低声拉扯,那边陆昭宁听着店小二介绍的腔调,再联想这玉金楼的经营路数,心里竟莫名升起一股熟悉感。 她突然抬手打断店小二的话,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你们这除了卖首饰,是不是还做充值?存够一定银两,买东西还能打折?” 店小二一愣,随即笑着点头:“回贵人的话,确有这项服务。” 话音刚落,陆昭宁忽然觉出腹部传来一阵闷痛,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追问: “你们老板,不会是叫玉知吧?” “您、您怎么知道?”店小二惊得眼睛都圆了,连连点头,“是!我们东家正是玉知先生!” 他这反应太过激动,竟忘了接着招呼,只慌慌张张朝陆昭宁摆了摆手,急声道: “贵人您稍等!稍等片刻!” 说着,转身就朝着柜台后的掌柜奔去,连声音都带着颤: “掌柜的!快!楼上那位贵人!” “东家等的贵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三:金楼送她了 迎面走来的掌柜,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儒雅温润,身姿挺拔如芝兰玉树,半点没有寻常富商的市侩气,倒像个饱读诗书的文士。 他先是朝着陆昭宁与她身后的谢老夫人恭敬行了一礼,声音温和:“谢老夫人安好,陆二小姐安好。” 礼毕,他不着痕迹地朝身后递了个眼神。 立刻有两个伙计端着描金托盘,躬身走上前来,托盘上盖着的红绸衬得里面的物件愈发神秘。 “这是我家老板特意吩咐下的。” “说若是陆二小姐来了,便将这两份物件当做礼物奉上--” “一份见面礼,以表对谢老夫人的尊敬,另一个……” 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订婚礼物。” 神他丫的订婚礼物! 陆昭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玉知准没安什么好心。 谢老夫人见状连忙摆手,正要开口回绝:“这可使不得,太过客气了……” “祖母,收下吧。”陆昭宁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老夫人愣了愣,见昭宁神色坦然,便顺着她的意点了头,不再推脱:“那……老身便不客气了。” 给老夫人的是一套錾刻缠枝莲纹的黄金首饰,样式雍容又不失雅致,与老夫人的气度极为相配。 陆昭宁凝神一看,见首饰上萦绕着一道极淡的绿气-- 那是能滋养身体的清和之气,有助于老夫人的恢复。 而给陆昭宁的…… 是一张红契。 “陆二小姐,从今日起,您便是这玉金楼的东家了。” 掌柜齐钰语气恭敬,又补充道: “在下齐钰,土生土长的京都人,打小跟着家里学经商。 走南闯北认识的人多了,耳朵自然就灵,知道的消息,也比旁人多些。” 他话说得含蓄,陆昭宁却瞬间听明白了-- 这玉金楼不仅仅是做生意这么简单,还是一个巨大的情报收集站。 “今日三楼,有贵客?”陆昭宁没绕弯子,直接问道。 齐钰点头应道:“是太傅府的余音儿小姐,来咱们这儿定制一副头面,说是要做嫁妆用。” “余音儿要嫁人了?许的是哪家?”谢老夫人一听,顿时惊讶地追问。 余音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早年,当今圣上、谢临渊和余音儿三人,还是形影不离的玩伴,青梅竹马的情谊旁人都看在眼里。 只是后来谢临渊父兄战死,谢家势微,余家便渐渐与他们疏远了,这几年更是没了往来。 只是,谢临渊父兄战死后,余家逐渐同他们疏远了。 齐钰却笑了笑,目光转向陆昭宁:“这……恐怕只有陆二小姐才知道了。” 既然撞上了,陆昭宁自然要去见见。 只是老夫人在旁,有些话,终究不方便明说。 正思衬着该怎么开口,老夫人忽然开口了。 “福嘉,你这年纪越大,倒是越发不害臊了。” 老夫人看向身侧,语气带着点嗔怪:“这肚子叫得这么响,是想让满楼的人都听见?” 福嘉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张了张嘴想辩解:“奴婢……” 老夫人虚抬着手打断她,眼底藏着点笑意:“行了行了,不说你。看你这饿的,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垫垫。” 说罢,她转头朝陆昭宁笑得温和: “昭宁啊,这老东西年纪大了,饿得也比旁人快些。 祖母带她去醉花楼吃点东西,就在那儿等你,你忙完了便过来找我们,啊?” 陆昭宁怎会不知,这是老夫人瞧出她有话要谈,特意给她腾地方? 她心头一暖,脆生生应道:“好!祖母你们慢些走,我忙完就过去找您。” 等谢老夫人走远后,陆昭宁再度看向齐钰。 “玉知除了让你转交金楼,还跟你交代过别的么?” 她指的,是这黑气的事。 齐钰恭声应道: “玉知先生只说,金楼里的门道,陆二小姐一眼就能看穿。 如今这金楼已是您的产业,楼里的事,自然也该由您来做主。” 陆昭宁磨了磨牙。 他还真是好样的。 不过转念一想,她倒也明白了前因后果--难怪谢临渊那“污染源”身上的黑气没迅速蔓延,原来是被这玉金楼吸了部分。 这金楼守在京都要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不计其数,不管是路过的还是进店的,身上若带了黑气,多少都会被金楼悄悄吸进来。 可吸进来却没法消化,那些黑气便只能像垃圾似的堆在屋顶。 日积月累,终于到了撑不住的地步。 陆昭宁不再多想,当即催动体内的《救赎经》。 霎时间,屋顶那团盘踞的黑气如遇漩涡,疯狂朝着她的方向涌来,被她尽数吸入体内。 这么多,够升级了。 这么庞大的量,怎么也够《救赎经》升一级了吧? 她心里暗暗期待,紧盯着脑海中迟迟未现的经验面板。 终于,一行小字跳了出来-- 【救赎经经验+100。】 陆昭宁:“……” 她嘴角抽了抽,这破经怕不是在逗她? 吸收这么一大团黑气,居然只跟当初接下谢临渊那单救赎任务时,给的经验值一模一样! 玉金楼成了自己的产业,陆昭宁暂不打算声张,只吩咐齐钰继续按原先的模式经营,她每月过来查看一次。 想到这金楼的情报网,她忽然话锋一转: “齐钰,陆家是从云城迁来的,我对那地方有些兴趣,你在云城可有相熟可靠的人?” 齐钰笑道:“小姐放心,金玉楼无不识之人。” 陆昭宁提了三点: 一是,查清陆家迁来京都之前,在云城时与刘家的过往纠葛。 二,打探云城铁矿的所有相关情报-- 谢临渊虽派了青木去查,可她料定青木半路遇上玄朱,这事多半是办废了。 三,最关键的一点。 “我要知道,陆思贤那场仗,到底是怎么打赢的。 齐钰一一颔首应下,刚要再说些什么,隔壁雅间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尖锐的呵斥声: “你们玉金楼就这几款样式?也配拿出来给太傅府的小姐挑? 这可是余音儿小姐的嫁妆头面,还不快把你们这儿最贵重、最时兴的物件都拿上来!” 陆昭宁皱了催眉。 得,原来还有个刺头在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陆思贤回京 苏淼淼一手掀开软帘,另一只手叉在腰间,清脆又带着点泼辣的嗓音“嚷嚷”开了,瞬间打破了三楼的静谧。 三楼,非大富即大贵。 更别说这里的规矩-- 伙计需捧着托盘,将精心挑选的金饰一件件在贵客面前铺开。 此刻,唯有泠泠琴音在空气中流淌的三楼里,这一嗓子格外扎耳。 几间雅室的帘子被悄悄掀开一角,当看清站在廊下的人是苏淼淼时,窥视者们皆面露诧异: 神武大将军府的嫡女来这做什么? 他们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苏淼淼要嫁人了。 紧接着,又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到底是哪个胆子肥的,敢把这位祖宗娶进门? 伙计端着新拣的几件金饰,躬着身子进了最里头那间雅室。 没一盏茶的功夫,就又灰头土脸地退了出来。 他一眼瞥见齐钰,苦着脸凑过去,声音压得极低: “掌柜的,里头的贵人还是不喜欢这些样式。” “小的按规矩提了可请专人上门设计,可……可贵人还是不太满意。” 他攥着托盘的手指紧了紧,没敢说出口的是-- 他甚至疑心里头那两位,根本就是来砸招牌的。 齐钰刚要抬步亲自过去,陆昭宁却拦住了他。 “我去吧。” 齐钰愣了愣,随即恭敬颔首:“是。” 雅间内。 苏淼淼把伙计刚送来的样式图纸翻得“哗哗”响,来来回回瞧了不下三遍。 她打小舞刀弄枪惯了,对这些珠翠首饰本就没什么兴致,可也瞧得出来,金玉楼的图样用料都精细,绝非市面上的俗物。 偏生对面的余音儿,从头至尾,没一件能入她眼。 “喂,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 苏淼淼将图纸“啪”地拍在桌上,没好气地坐到余音儿对面。 “这都没什么区别,你分明是一个劲折腾人啊!” 余音儿执起茶盏,浅呷了一口温茶,睫毛垂落,语气淡淡: “折腾人的,不是我。” 苏淼淼撇了撇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又是这种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正腹诽着,帘上系着的银铃忽然“叮铃”响了一声。 苏淼淼转过去,看清来人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拧成了嫌弃,垮着一张脸吐出两个字: “晦气!” 陆昭宁挑了挑眉,脚步未停地走到桌旁,语气带着点玩味: “晦气说谁?” “晦气说你!” 话音刚落,余音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笼在眼底的那点阴霾,被陆昭宁这一进门的插曲冲得烟消云散。 偏苏淼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掉了坑里,瞪着眼看陆昭宁。 陆昭宁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难得摆出一副“人师”模样: “知道自己晦气就行,出门记得多晒晒太阳,说不定能去去晦气。” “你--!”苏淼淼气得跺脚。 “淼淼,”余音儿轻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安抚。 “陆二小姐应该是来找我的。我想,同她说会儿话。” 苏淼淼脸色变了又变。 居然要赶她走? 一股火气“噌”地窜上心头,她刚要甩袖起身,父亲的嘱托猛地在耳边响起。 她狠狠咬了咬牙,硬生生压下脾气,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梗着脖子道: “我不走,就在这坐着!” 陆昭宁径直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杯茶,动作闲适得很。 “知道你不敢轻易离开。”她呷了口茶,语气轻飘飘的,“那就坐着吧。” “你!”苏淼淼猛地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晃了晃。 “别以为我怕你!我就在外面等着,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花样!” 激将法虽老套,可对苏淼淼这种吃软不吃硬、最受不得挑衅的性子,向来是百试百灵。 “余姑娘,你的婚姻大事,想好了吗?” 余音儿方才因陆昭宁到来而稍亮的眸子,又一点点黯淡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月光。 “皇上没有下旨,父亲一心要把我许给摄政王。” 她与父亲余震,已闹得很不愉快。 那日余震从宫里回府,进门就攥着她的手腕质问,大长公主是不是她暗中请进宫的。 余音儿没否认,余震气得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急火攻心,当场呕出一口鲜血。 看着地上刺目的红,余音儿终究是妥协了。 可当父亲真的让人着手准备嫁妆时,那点妥协又成了翻涌的悔意,堵得她心口发疼。 “陆二小姐,你说,天下女子婚配的意义是为何?” 这问题问得太深,陆昭宁沉默了。 她那些想法,绝非此刻的余音儿能轻易接受。 更何况,就算余音儿听进去了,空有觉醒的念头,却没有挣脱命运的力气,只会更痛苦。 “余姑娘,那日我便同你说,你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于公,她不愿看到摄政王得凤命加持,让萧司珩的胜算再减几分。 于私,她也不忍见余音儿困在无爱的婚约里。 余音儿霎时红了眼,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可我,实在不愿意逼他。”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 “大长公主府上来人传信,说她已敲打了皇上几句。就算皇上现在迟迟未定,终究也会被说动。 父亲正是怕夜长梦多,才急着敲定我的婚事,他甚至恨不得立刻把我一顶小轿送进摄政王府。” 她满眼是化不开的伤悲,苦涩地望着陆昭宁,重复道:“可是昭宁,我不忍心逼他。” 陆昭宁抿着唇,心情复杂。 当今皇上,太仁慈,也太优柔寡断,与雷厉风行的摄政王,完全是两个极端。 “昭宁,你会岐黄之术,那可否帮我算一卦?” “看我如今,是该如何?” 陆昭宁摇了摇头。 “你如今命格高贵,我很难卜算。” “但你若不想嫁,我或许,也有法子帮你。” 余音儿喜出望外,猛地起身就要给陆昭宁跪下,却被她一把拦住。 “不必这样,”陆昭宁语气平淡,“帮你,也是为我自己。” 余音儿的情绪稍稍平复,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声道: “对了,你的弟弟陆思贤,明日就回京了。” 一百四十五:为何不救我? 陆思贤这么快回京,着实让陆昭宁有些意外。 从南齐边境到京都,这一路山高水远,那么多兵马赶路,少说也得耗上两个月。 可如今,竟连一个月都不到就抵京了? 陆昭宁无法卜算至亲之人的命格,心里却被这反常的速度勾得满是疑虑。 临离开金玉楼前,她特意找了齐钰,想让他去查查其中缘由。 “小姐,玉知先生早料到您会问,一早就命人去查了。” 齐钰说着,亲自转身取来一封密函,双手递到陆昭宁手中。 “玉知先生还有句话,让我务必转告您。” 他先是警惕地左右扫了扫,确认周遭无人,才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这陆思贤为破军,皇帝必争。” 陆昭宁:“……” 那坏了。 萧司珩最不擅长的,就是“争”。 她抬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额角,指尖抵着眉心缓了缓,才低声应道:“知道了。” 陆昭宁拆开密函,目光扫过纸上内容的瞬间,瞳孔骤然一缩,脸色也沉了几分。 她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金玉楼,第一时间便去寻谢老夫人。 两人没在醉花楼,反倒在一家不起眼的馄饨店里。 陆昭宁循着两人的气息找到这儿时,心里还犯着嘀咕: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来吃馄饨了? 刚一走近,就听福嘉嬷嬷温声劝着: “老夫人,您真不必这般忧虑……其实国公府的境况,真的不算差了。” 谢老夫人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手里的汤匙拨着碗里的馄饨,一口咽下去,也尝不出半分鲜味儿,只淡淡道: “那也比不上陆家的锦衣玉食。”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拿定了主意,抬头看向福嘉嬷嬷: “渊儿忙得脚不沾地,经商的事自然没精力管。不如……我们来弄?多攒些银两,总能让昭宁少受点委屈。” 陆昭宁立在店外,听完这几句,鼻头忽的一酸。 与此同时,阴间某处,一群小鬼也哭作一团。 “呜呜呜……这老夫人也太好了吧!我、我突然好想我奶,可她不在阴曹地府,我要去投胎找她!” 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吁,瞬间牵动了不少小鬼的情绪。 原本还磨磨蹭蹭不愿入轮回的,此刻竟纷纷抹着眼泪往奈何桥跑,吵着要去投胎寻亲人。 牛头看着这阵仗,心里也热乎乎的,正想吸吸鼻子感慨两句,忽然听见身边传来更夸张的哭声。 他转头一看,惊得差点把手里的勾魂链甩出去:“判、判官大人?” 他哭的……令鬼惊悚。 镜影石里。 谢老夫人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馄饨,便催着福嘉嬷嬷去醉花楼外等候陆昭宁。 陆昭宁在店外听得真切,没等两人转身,便先一步悄然离开了。 等谢老夫人和福嘉刚走到醉花楼门口,就见陆昭宁提着个食盒迎上来,声音甜软:“祖母~” 她亲昵地挽住谢老夫人的胳膊撒了个娇,将食盒递过去。 “我刚才见街口那家糕点铺排了好长的队,就帮您买了些,您尝尝?” 老夫人接过食盒,脸上的愁绪淡了几分。 一旁的福嘉嬷嬷笑着附和: “陆二小姐真是贴心,这可是老夫人最喜欢吃的云片糕呢。” 陆昭宁陪着老夫人回了国公府,稍作安顿后,便叫上青黛,一同往肃清司去。 刚到肃清司门口,却意外与陆依宁撞了个正着。 陆依宁像是被吓了一跳,脸色瞬间有些发白,说话都结结巴巴: “二、二姐姐!” 她脸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鬓边的发丝也微微凌乱,瞧着有些慌张。 陆昭宁没多问,只拉着她进了自己的轿子里,让青黛帮她理了理乱发,才缓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依宁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眼神飘忽着看向轿外,支支吾吾:“我、我是来……” 半天也没编出个合适的借口。 陆昭宁见状,也不为难她,只淡淡问了句:“事办完了?” 坏了!二姐姐该不会什么都知道了吧? 她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手心都冒出了汗。 陆昭宁淡淡道:“若没事,你也不会到这里来。” 尤其她出来时一脸红光满面,瞧着也不像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陆依宁被戳穿心思,只能嘿嘿干笑两声。 “二姐姐,你要同我回府吗?” “不了,我正好有事要同世子说,你先回吧。” 陆昭宁想起陆思贤回京的消息,叮嘱道: “你回去时,记得让管家把竹园好好整理出来,陆思贤要回来了。” “什么?!他要回来了?” 陆依宁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那模样活像见了猫的老鼠,慌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我我,我立马就回去吩咐!” 话音未落,她便急匆匆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肃清司门口。 陆昭宁带着青黛往里走,路过场院时,瞥见青木正陪着玄朱在廊下说话。 世风日下,两人并肩站着,青木望着玄朱的眼神里,是藏都藏不住的柔情。 玄朱则频频点头应着他的话,时不时抬手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陆二小姐?” 玄朱先看见了她,忙让青木扶着自己走上前,像风中细柳般,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陆昭宁只恨自己为何要多看那么一眼热闹,这下,遭报应了吧? “陆二小姐,我听闻您玄术了得,也通晓医术……”玄朱靠在青木怀里,声音轻得像阵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 “可否……也帮我看看这身子?” 陆昭宁当即摆手拒绝,语气干脆:“若是想治病,你该去寻正经大夫。” 她半分不想在这两人身上浪费功夫,脚下刚要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玄朱竟直直跪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脸低低啜泣: “二小姐,原本……我从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可侥幸回来后,又觉得是老天垂怜,想让我多活几日。” 她抬眼望向陆昭宁,泪眼婆娑,语气带着几分委屈与试探: “二小姐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救我……可是因为……我同世子的情谊,让您生了嫌隙?” 第一百四十六:会巫蛊的女子 玄朱柔弱无骨地跪坐在地,手紧紧捂着胸口,单薄的肩膀随着两声虚弱的咳嗽微微发颤。 这般模样,直把青木心疼得揪成了一团。 他急步上前想扶,却被玄朱轻轻抚开了手。 “青木,既是我的错,我就该向二小姐认错。” 闻言,他红着眼眶死死盯住陆昭宁,腮边的咬肌绷得凸起。 青黛指尖收紧,攥住腰间红鞭的鞭柄。 随即上前半步,如一道屏障般稳稳隔断青木的视线。 “你这样看着我们家小姐做什么?” 又看向玄朱,语气不满。 “简直是毫无道理!这事从头到尾,与我们家小姐又有什么干系?” “我们小姐的话已说得明明白白,要治病便去寻大夫。” “世子既已吩咐辛夷姐姐为玄朱姑娘诊治,你还想在此纠缠不休,迁怒旁人不成?” 青黛是他青木一手调教出来的。 从前见了他,语气里总带着几分恭谨的怯意,连抬头看他都要斟酌几分。 可如今,她不仅敢直面反驳他,脸上更是覆着一层冷硬的冰霜,半分旧情也不见。 青木胸腔里的火气瞬间窜起,脸色沉得发青。 他强压着怒意,扶着身旁虚弱的玄朱缓缓站起。 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直直射向青黛: “青黛,你今日这般态度,以后是不打算回青卫队了?” 青黛眉头皱得更紧,握着红鞭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脊背挺得笔直,眼底没有丝毫退缩: “世子亲口命我护好二小姐周全,这是我的职责,自当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二小姐……二小姐! 又是二小姐! 青木对陆昭宁的厌恶已攒到了顶点! 自谢临渊遇上陆昭宁,桩桩件件的麻烦就没断过,在他眼里,这女人根本就是个灾星。 “青黛,我们走吧。” 陆昭宁语气里没半分波澜,仿佛对着的不是剑拔弩张的青木,只是块挡路的顽石。 她懒得和他掰扯,横竖两人八字相冲,多待一秒都是浪费口舌。 见她竟真的转身要走,青木一股邪火“蹭”地从脚底窜上头顶,瞬间烧光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手猛地钩成鹰爪状,带着淬了怒意的劲风,径直朝陆昭宁后心冲去。 青黛几乎是在青木动的瞬间,第一时间扑过去将陆昭宁往旁侧猛推,自己则掌心凝聚真气,硬生生接下这带着戾气的一掌。 “你疯了?!” 她虎口震得发麻,声音里满是惊怒-- 他竟真的对小姐下死手。 青木不发一言,眼底只剩翻涌的戾气。 掌心再次聚起真气,不管不顾地朝刚站稳的陆昭宁挥去。 可比他真气更快的,是陆昭宁腕间翻出的罗盘-- 罗盘转得极快,带着凌厉的破风之势,径直朝他攻来的手腕划去。 青木猛地怔住。 那罗盘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几乎突破肉眼捕捉的极限-- 他根本来不及后退,只能下意识将双臂交叉护在头顶,臂骨都绷得发紧。 罗盘擦着他的脸颊掠过去,带起的风刃刮得皮肤发疼,随即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回陆昭宁摊开的掌心。 四周骤然静了下来,风声裹着青木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清晰,连他脸颊上那道细微的刺痛都变得尖锐。 “青黛,走了。” 陆昭宁的声音没带半分起伏,连眼尾都没扫青木一下,转身便离开。 青木眼底的戾气又翻涌上来,抬腿就要去追,后背却突然传来一股带着颤抖的力道。 玄朱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 她手臂圈得发紧,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青木,够了。” “她有本事,又有世子撑腰,我不想你为了我,再失去青卫队的位置,失去更多。”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是我回不来的从前,那我认了。” 她的头抵在青木的后背,声音闷得发颤。 “只是没想到,我在外面颠沛流离、生死未知的一年,肃清司竟已变得面目全非,我好像……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青木的后背忽然传来一片湿热。 是玄朱的眼泪渗进了衣料。 心疼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比刚才被罗盘划伤的刺痛更甚。 他转过身,伸手想将玄朱揽进怀里安抚,指尖刚触到她的肩,动作硬生生顿住,只改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阿朱,别这么说。” 他放柔了声音宽慰,眼底却仍藏着对陆昭宁的怨怼。 “世子心里从来都是有你的,他只是一时被陆昭宁迷了心窍,没认清自己的真心而已。” 彼时,陆昭宁已踏入正厅。 谢临渊今日并未待在暗堂埋首卷宗,难得一身常服立于窗边,透着几分难得的清闲。 见她进来,他微顿,喉结轻滚了下。 “和祖母逛完了?” 陆昭宁颔首:“嗯,该看的都看过了。” “我有事同你说。” “我有问题问你。”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两人一顿,又不约而同地补了句:“你先说。” 考虑到轻重缓急,陆昭宁没有再推脱。 她先问:“青木这次去云城,查到东西了吗?” “查了些零碎,却没半分用处。”谢临渊语气平淡,眼底却藏着了然。 “他在云城撞上玄朱,心就全系在了她身上。” “一路忙着给玄朱寻医问药,查案自然分心。” 这也是谢临渊下掉他总指挥使身份的主要原因。 陆昭宁对此并不意外。 这次来,是要把密函的事情说给他,但金玉楼的事,陆昭宁要暂时隐瞒,所以,便决定当场给他表演个算卦。 指尖捻着罗盘边缘轻轻转动,盘身的虚影鎏着细碎金光,在她掌心流转不定。 很快,指尖掐定一个诀印,金光骤然收敛,她抬眸看向谢临渊,眼神笃定: “我算到了两件事。” “首先,陆思贤明日就会回京。” “另外,和北齐的这场仗,有猫腻。” 她将密函中的内容揉碎,用自己的话缓缓道来,声音沉了几分: “陆思贤本有将帅之才,已想出制敌之法,却因军中出了内奸,险些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 “危急关头救了他的,是个南诏女子,那女子,似乎懂些巫蛊之术。” 第一百四十七章:送礼?送钱啊! “巫蛊女子?” 谢临渊眉峰瞬间拧成结。 南诏,夹在大燕云城与北齐缝隙里的一片净土。 说是净土,倒更像块被世人刻意避开的秘境。 要入南诏,得先闯过边境那片瘴气缠人的黑林,再翻那座常年覆雪、崖壁陡峭的殒命峰,稍有不慎便会丢了性命。 也正因如此,大燕与北齐打了这么多年仗,刀兵从不敢往南诏的地界挪半分。 一来是路险难行, 二来是没人愿招惹那些擅使巫蛊的南诏女子。 她们的手段阴诡,既能悄无声息下蛊,也能以蛊救人,可一旦结怨,后续的麻烦能缠人到死。 而南诏历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外界对她们的认知,大多是边境兵卒口耳相传的零碎传闻,真真假假,没人能说清。 但纵是如此,谢临渊也曾听闻过一些秘辛。 那些秘辛,此刻,被陆昭宁用平淡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南诏历来男丁稀缺,尤其是王族。” 她指尖的罗盘仍在轻转,金光隐在指缝间。 “二十年前,他们诞下百年来的第一位王子。” “那王子虽不擅巫蛊,却是百年难遇的奇才,以旁门之法优化了巫蛊的用法,让南诏避开了数次灾祸,算是造福一方。” “可就在一年前,这位王子出了意外,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陆昭宁顿了顿,抬眼看向谢临渊: “还有一件事。” “二十年前,也就是那王子出生的前一年,摄政王曾去过云城,逗留了半月有余。” 谢临渊他眼神骤然一抬,墨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愕然,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顺着线索追问:“你的意思是……” 一声急促的呼喊打断。 “世子!” 话音未落,青木抱着晕过去的玄朱,脚步踉跄地冲进正厅。 他发丝凌乱,衣摆沾着尘土,往日的凌厉全然不见,只剩满眼的慌张。 玄朱被他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脸色惨白如纸,唇瓣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阿朱晕过去了,您快救救她吧!” “咚”的一声,青木直直跪在地上,膝盖砸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双手抱着玄朱的手臂止不住地发颤: “阿朱突然咳了几口血,接着就晕过去了,气息越来越弱……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求您!” “辛夷看过了么?”谢临渊不慌不忙地问。 青木猛地抬头,视线撞进谢临渊平静无波的眼底-- 那里面没有半分对玄朱的担忧,只有公事公办的淡漠。 他心口骤然一堵,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悲凉,眼眶泛红,声音发颤: “世子……阿朱可是陪在你身边十多年啊!” “为何要……如此冷漠?” 话落,他猛地扭过脸,恶狠狠地瞪向一旁的陆昭宁: “都是你这个妖女!若不是你搅乱了一切,世子万万不可能对阿朱这般不管不顾!” “放肆!”谢临渊疾言厉色,狠狠斥责了他。 “你已经被下了总指挥使,如今,连青衣卫指挥使都不要了么?” 青木被这声斥责震得身子晃了晃,脸色“唰”地白透。 他低头,看着怀里面色惨白、气息微弱的玄朱…… 他心一横,猛地抬头,眼底是破釜沉舟的狠劲:“世子……若这指挥使的头衔,能换陆二小姐出手救阿朱……” “那我,便把这头衔还给世子,只求她救救阿朱!” 陆昭宁挑了挑眉,没接话。 一旁的青黛已按捺不住,往前半步对着青木冷声呛道: “你倒会想美事!现在知道求我们小姐救命,方才对她下死手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求她的一刻?” “你是不是青衣卫指挥使,跟我们小姐半毛钱关系没有,自己要自轻自贱丢了身份,就别来糟践我们小姐!” 这一连串的话砸下来,砸得青木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嘴唇动了动,终究是被堵得没脸再开口求告。 就在这时,他怀里的玄朱忽然缓缓睁开眼。 她抬起苍白的手,轻轻抚上青木的侧脸,指尖冰凉,却努力扯出一抹虚弱的笑: “青木,我没事的……别求了。” “既然世子不愿留我,你便不用再为我低头,这肃清司,真的好冷啊,能不能……带我离开?” 陆昭宁与谢临渊对视一眼,眸底皆掠过一丝了然-- 这玄朱,终究是坐不住了,故意用这话逼青木带她走。 “好,我带你走。” 青木心口一揪,当即把玄朱抱得更稳,转身就要往外走,却在踏出两步后猛地驻足。 他背对着谢临渊,声音沙哑:“世子,青木终究愧对您这些年的教导。” 说完,解开了腰间的令牌、 一声清脆的响,象征身份的令牌掉在地上。 他毫无留恋地走了。 “你猜猜,她是怎么想的?”陆昭宁问。 谢临渊眸色沉了沉:“肃清司里她的戏演不下去,自然是想逃出去另寻靠山。” 陆昭宁闻言笑出声。 两指夹着一张暗黄色符箓晃了晃,符箓瞬间化作一点细碎金光,悄无声息地追着青木离去的方向飞远。 她拍了拍手:“既然不想待在肃清司,那这辈子,就哪也别去了。” 她扭头看向谢临渊,眼尾带着点促狭: “青木方才说你不念旧情,那是他蠢。 玄朱待在肃清司,才是唯一能保她命的活路,是她自己非要作妖,谁也拦不住。” 谢临渊迎上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眸子,忍不住笑出声。 她啊,聪明过头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攥了攥袖角,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如果……你过生辰,希望收到什么礼物?” 话一出口,谢临渊就暗悔-- 本想悄悄准备惊喜,可他这些年鲜少与人打交道,送礼之事一窍不通,竟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 陆昭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你要是实在不知道送什么,送银子就好啊。” 她挑了挑眉,语气理直气壮,“谁收到钱会不高兴?” 谢临渊怔了怔。 送陆昭宁……钱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陆霏宁很反常 陆昭宁今日早早就回了陆家。 尚未走近朱漆大门,院内喧腾嘈杂的声响已先一步飘了出来。 她抬眼望去,只见门口悬着两串红艳艳的鞭炮,院内人影攒动,正忙着布置,阵仗比寻常节庆还要隆重几分。 “明天哥哥就要回来了,你们倒是麻利点啊!” 陆依宁清亮的声音混着脚步声传来。 她正叉着腰站在庭院中央,指挥着下人搬抬装饰、擦拭廊柱。 目光扫到门边,她又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哎呀!这门联怎么贴的?歪歪扭扭的,仔细些!” 见下人手足无措地调整了几次仍不尽如人意,陆依宁干脆撸起袖子亲自动手。 两手按住门联边角,细细对齐门框,动作干脆又认真。 一旁的青黛看得糊涂,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盘算日子-- 既不是节庆,也非寿辰,离过年更是还早着,府里这般大动干戈,实在透着古怪。 她按捺不住好奇,轻声问道:“二小姐,这阵仗…………是要办什么要紧事吗?” 陆昭宁立在门口,目光掠过院内红艳的装饰,唇角微抿,淡淡开口: “为陆思贤接风洗尘。” 说罢,便抬步往里走。 陆依宁眼角余光瞥见她,原本带着几分焦躁的神色瞬间褪去。 蹦蹦跳跳地迎上前:“二姐姐,你回来啦!” 不过短短半日功夫,偌大的陆家府邸已彻底换了模样。 廊下挂起了绯红的绸带,庭院里的石板路都清扫得一尘不染。 “陆霏宁呢?” 以陆霏宁的性子,遇到这样的事,可没有不出来操持的道理。 陆依宁闻言,天真地昂起小脸: “你昨日从大长公主府回来后,大姐姐就说身子不太舒服,脸色看着也差。” 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小得意补充道, “这种布置场面的活儿我最擅长了,便没让她操劳。 让她在房里好好歇着,横竖有我呢,不麻烦她啦!” 陆泓刚下值回府,轿子刚落在门前,便见府内张灯结彩。 他不由得愣在原地,眼底满是错愕。 但不过片刻,他便捻着胡须笑了起来: “依宁及笄,办的隆重些也好。” “爹,不是我的及笄礼呀。” 陆依宁仰着小脸解释:“是哥哥要回来了!” “哦,他要……什么?” 陆泓起初还漫不经心,待反应过来“哥哥”二字,瞳孔骤然一缩,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惊喝出声: “思贤要回来了?!” 那嗓门又急又响,震得一旁的陆昭宁不由得微微蹙眉,耳膜嗡嗡发疼。 陆泓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慌乱。 他搓着手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还不住念叨: “坏了,这可怎么办!他娘还在潇湘院关着呢……” “要是让他知道他娘疯癫的事,以他的性子,定会闹得整个陆家鸡犬不宁!” 陆昭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凑近陆依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道: “他似乎……很怕陆思贤?” 陆依宁轻轻撇了撇嘴,声音也压得极低: “府里谁会不怕他呀?哥哥整天绷着脸,凶巴巴的,一靠近就觉得吓人。” 陆思贤命格破军,本来就主杀伐,身上煞气足够,旁人不敢轻易靠近也在常理之中。 陆泓急得在原地打转,双手不住地相互拍打,脸上满是焦灼: “好端端的,当初为何要把夫人软禁在潇湘院?这如今可怎么收场!” 他话里带着几分想怪罪的意味。 可目光扫到一旁神色平静的陆昭宁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清楚,自己万万得罪不起这位二女儿。 那,儿子那边如何交代? 陆泓愁得眉头紧锁,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放低姿态试探着对陆昭宁说: “昭宁啊,你母亲在院里闭门养身子也有些时日了,不如……”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昭宁的神色,“先放她出来?” 陆昭宁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陆泓一见这模样,只当事情有转机,立刻像看到希望般,搓着手快步跟上,满眼期待地等着她的下文。 “不行。” 陆泓脸瞬间耷拉下来。 “你不必担忧。” 陆昭宁语气平淡,却透着笃定。 “思贤长久经沙场,绝非不明事理之人。 待他回来,定会明白让母亲留在院里安心养病,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她瞥见陆依宁还在指挥下人往廊下挂红灯笼,连忙上前拦住: “依宁,不必这般折腾。” “明日思贤回京,皇上自有召见,咱们陆家私下庆祝即可,不必弄得太过张扬,反倒落人话柄。” 陆依宁眨了眨眼,很快明白过来其中的道理,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二姐姐,那咱们就简单布置一下。反正思贤哥哥向来不在意这些虚礼。” 说着,她又小声嘀咕起来。 “也不知道他这次回来,能不能快点再出去打仗……” 陆昭宁听着这话,唇角微微一扯。 这妹妹对亲兄长,竟是怕到了这般地步,巴不得对方早些离开家? 她压下心头的思绪,转头对一旁的管家吩咐道: “你去收拾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务必雅致些。” 管家连忙应下,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二小姐,不知这厢房是用作什么?需要准备些特殊物件吗?” “用来招待一位姑娘。” 陆昭宁淡淡说道,并未多言细节。 管家识趣地不再追问,躬身退下前去安排。 回到自己的梅院后,侍女春柳端来一盆温热的清水,伺候陆昭宁洗手。 她一边拧着帕子,一边低声禀报: “小姐,这两日西厢房那边有些不大对劲。” “大小姐昨日一个人又哭又笑的,情绪很不稳定。 今早还发了脾气,动手打了贴身侍女春红呢。” 站在一旁的青黛闻言,不由得满脸惊愕,下意识皱起了眉。 她虽来陆家时日不长,与府中之人接触不多,但身为受过专业训练的暗卫,向来心思敏锐。 在她看来,陆霏宁向来端庄温婉,比寻常大家闺秀还要看重德行与仪态,怎会做出又哭又笑、还动手打人的失态之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生而不养有理么? “许是真的受了什么刺激吧。”陆昭宁用帕子擦着手。 “对了小姐。” 春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 “昨夜大小姐夜里出了院子,直到今早天快亮时才回来。” “奴婢特意去打探了一下,潇湘院的人说,大小姐昨日傍晚就过去了,在夫人院里陪了一整晚呢。”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红色弹幕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 【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陆昭宁凝着这条红色弹幕。 这道弹幕与以往那些阴魂小鬼发出的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异样的急切与诡异。 她曾试着向判官打探,对方却也毫无头绪,只说从未见过此类气息。 她凝神屏气,再次尝试以灵力探寻弹幕背后的连接点。 可那道红色弹幕就像无根的浮萍,无论她如何溯源,都找不到丝毫痕迹,仿佛凭空出现在她眼前。 几番尝试无果,陆昭宁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收回灵力。 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忽然抬眼看向身侧,轻声问出心中的困惑: “你们说,什么情况下,一个人能清晰听到对方在说话,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应对方?” 这话一出,在场的青黛、春柳,连同那些隐在暗处的阴间小鬼,都瞬间愣住了。 青黛和春柳对视一眼,脸上满是茫然。 她们从未听过这种情形,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拘谨地站在原地,不敢妄言。 倒是那些见多识广些的阴间小鬼,很快有了反应,一道灰色弹幕悄然飘过: 【影后,您忘了?之前您用黑气给那位世子传音时,不就是您能说,他能听,却没法跟您搭话嘛!】 陆昭宁看着这条弹幕,微微颔首。 话虽如此,但那不过是因为对方不懂玄术,无法感知并回应她的黑气传音罢了。 若是对方也通晓此类术法,这种单向的沟通根本算不得难事,与眼前这道连源头都找不到的红色弹幕,完全是两回事。 想不通,陆昭宁也不为难自己,暂时搁置,万一哪天想明白了呢? “二小姐,要不要去潇湘院看看夫人?” 春柳侍立在一旁,轻声提议,语气里带着几分考量。 “如今大公子既然快要回来了,夫人总不能一直这样困在院里,传出去终究不好看,再说……” 她顿了顿,没把话说透,但那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 陆思贤与刘引璋向来亲近,母子情深,若是回来见不到她,或是知晓其被软禁,定难善罢甘休。 陆昭宁闻言,指尖轻轻摩挲着袖角,沉吟片刻后颔首: “也好,便去看看吧。” 其实她本就打算去找刘引璋,心中积着几个疑问,正好借此机会探探口风。 她手里有真话符,但先前之鉴,避免刘引璋被劈死,这符箓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用在她身上的。 所以,她也只能旁敲侧击。 第一个疑问,便是刘引璋的图谋。 若她当初真如自己所料,是想借亲生女儿的命格供养邪神。 那在知晓陆霏宁并非她亲生、只是个“假千金”后,为何还揪着陆霏宁不放? 以及陆霏宁。 既然早已察觉刘引璋在暗中做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为何不仅不避之不及,反倒一次次主动往刘引璋身边凑? 这两个人的行事,矛盾又古怪。 陆昭宁带着青黛,径直往潇湘院而去。 刚到院门前,便见柳嬷嬷守在那里。 她从库房换下来后,就一直在潇湘院。 柳嬷嬷瞥见陆昭宁的身影,身子下意识一僵。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往门后躲,可转终究是避无可避,只得硬着头皮,垂首立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局促:“二小姐。” “开门吧,我来看看母亲。”陆昭宁淡淡吩咐了一句。 柳嬷嬷闻言,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早些时候,刘引璋被禁足在院内,情绪极不稳定,整日里不是咒骂就是哭闹,提及陆昭宁时更是恨得牙痒痒。 虽说这几日情绪稍缓了些,可谁也说不准,若是见到陆昭宁,会不会又被勾起怒火,再生出什么事端。 她抿了抿唇,正想开口劝上几句,试图让陆昭宁稍作迟疑:“二小姐,夫人她……” 话音未落,院内便传来了张嬷嬷的声音,紧接着,紧闭的院门被从里面拉开。 张嬷嬷站在门内,对着陆昭宁微微俯身:“二小姐,夫人让您进来。” 陆昭宁抬眸,目光掠过潇湘院上空。 那里,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气压,是一团凝聚不散的黑气,透着一股阴冷诡异的气息。 她收回目光,神色未变,径直迈步走了进去。 潇湘院内。 刘引璋身着一袭素白长衫,长发未加修饰,随意披散在肩头,正跪在一方佛龛前。 佛龛上供着神像,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袅袅升腾,她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地念着经文,乍一看倒有几分虔诚模样。 只是陆昭宁看那神像,总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与推门声,她才缓缓停下念经的动作。 她慢悠悠抬起眼,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呵,陆昭宁。” 她缓缓转过身,那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眼神却透着一股与这副憔悴模样不符的诡异狠戾。 “我儿子思贤就要回来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里满是笃定的恶意。 “你囚禁我这桩事,他绝不会饶过你,你死定了。” 陆昭宁对此浑不在意。 她轻轻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一旁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姿态闲适,语气平淡: “那也未必。万一,思贤明辨是非,觉得我这个姐姐做的是对的呢?” 刘引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整个人的气质也变得越发阴沉。 不过被关禁闭一个月,她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不仅身形消瘦了许多,眼神也变得浑浊又阴鸷,与往日那个注重仪态的陆家主母判若两人。 “你私自囚禁生母,违背人伦孝道,迟早会遭天谴,不得好死!” 陆昭宁反唇相讥。 “那你生而不养,就对了?” 第一百五十章:要她死 刘引璋恶狠狠地瞪着陆昭宁,眼底翻涌着不加掩饰的阴鸷。 那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她们竟是血脉相连的母女。 “我真后悔,当初没在你刚出生时就把你掐死!” 字句像淬了毒的冰棱,从她紧咬的齿缝里恶狠狠地挤出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陆昭宁却只是平静地眨了眨眼,长睫轻颤,对这句淬毒的狠话,置若罔闻。 她早就习惯了。 早在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对“母爱”二字便没什么执念,如今刘引璋的恶意,更掀不起她心底半分波澜。 “哈哈哈!”刘引璋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五官因极致的怨毒而扭曲变形,整个人看起来近乎疯魔。 她伸手指着陆昭宁,声音尖利得刺耳: “为什么你会是我的女儿?你明明一点都不像我!” “还有你这副死样子!装什么清高?真是令人恶心!” 光是谩骂似乎还不足以宣泄怒火,刘引璋猛地抄起身旁佛前供着的铜制香炉,朝陆昭宁狠狠砸去。 “啪!” 一声脆响划破空气。 青黛手腕急转,长鞭精准抽在半空的香炉上-- 厚重的铜炉瞬间被劈成两半,香灰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 她眼眶通红,水汽在眼底打转,是为陆昭宁受的委屈打抱不平。 连她一个旁观的下人都气得心口发紧,更何况是被亲生母亲如此对待的小姐? 青黛心疼地转头,声音带着哽咽:“小姐……” “我没事。” 陆昭宁的声音不大,温温和和的,听不出半分怒意或委屈。 她眉眼间其实与刘引璋有几分依稀的相似。 可那份沉静淡然的气场,却与刘引璋的暴戾癫狂截然不同。 刘引璋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浑身脱力般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陆昭宁缓缓开口。 “你为何这么恨我?” 刘引璋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眼底满是不屑,却没应声。 陆昭宁垂眸,轻轻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而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朝着瘫坐在地的刘引璋走近。 她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笼罩下来,将刘引璋脸上的怨毒与狼狈,尽数罩在了阴影里。 “我之前以为,是因为我们母女分离十六年,本就没什么感情基础,而陆霏宁是你一手带大的,你既怕我抢了她的位置,更怕她身上的价值没法被你好好利用--” “所以,你才这么恨我。” 陆昭宁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 “可相处久了,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俯下身,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托起刘引璋的下巴。 后者偏过头。 陆昭宁见状只是淡淡一笑,没再强迫,反而顺势将瘫坐在地的人扶了起来。 刘引璋的手腕抵在陆昭宁掌心,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般,怎么挣都挣不脱,只能徒劳地绷紧了身子。 “既然陆霏宁不是你亲生的,” 陆昭宁的声音依旧温和:“那她的生母是谁?当初我们又为什么会被调换?”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刘引璋微颤的眼尾:“虽说不是亲生,可她的容貌,倒与你有几分相似……” 刘引璋身体明显颤了颤。 陆昭宁捕捉到她细微的反应,声音压得更轻,像羽毛般搔在人心尖上,却字字清晰: “母亲,有些事,越往深了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呵--” 刘引璋喉间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语气却硬邦邦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她同我们相处十六年,有些像的地方不正常么?” 说着,她猛地推开陆昭宁的手,视线下意识地飘向佛龛上的泥塑。 陆昭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佛龛上的神像依旧慈眉善目,没什么异样。 但她捕捉到了刘引璋的闪躲,轻声问: “母亲的佛堂不是设在密道里么?怎么移出来了?” 刘引璋的肩膀耸了耸,语气带着几分自嘲: “不过是想试试,对着这些没用的神佛祈祷,能不能让我转危为安罢了。” “别说,还真有用呢……“ 她转过头,甩开陆昭宁还搭在她臂弯的手,眼底骤然亮起一抹狂热的光,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我儿很快就要班师回朝,打了大胜仗,摄政王必定会重赏!” “陆昭宁,等我出来,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这话里的意味耐人寻味,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又像是在虚张声势。 而刘引璋看向她的眼神,正一点点发生变化。 是从戏谑渐渐的露出底下翻涌的、近乎蚀骨的狠厉,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再碾碎。 “你明明是我生的,”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却像极了我最讨厌的人。” “至于陆霏宁……”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 “她是不是我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能让我开心,就够了。” 说罢,她转过身去。 素发垂落,白衣单薄,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整个人像被怨气撑着的幽魂,没了半分活气。 她抬手挥了挥,声音冷得像冰:“张嬷嬷,把她们赶出去。” 张嬷嬷脸色发白,偷偷瞥了眼陆昭宁沉静的侧脸,心里虽是怕得发慌,可对刘引璋的吩咐向来不会违抗。 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二小姐,请吧。” 陆昭宁知道再待下去已无意义,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刘引璋却突然像疯狗般扑了过来! 青黛的反应极快,几乎在刘引璋动身的瞬间便侧身挡在陆昭宁身前-- 可终究慢了半拍。 前方正是铺着白玉的台阶,陆昭宁被扑得一个踉跄,本能地强行稳住重心,借着冲力往旁侧卸力。 她堪堪站稳脚跟,身后却传来重物滚落的闷响-- 刘引璋扑空后收不住势,整个人顺着光滑的白玉楼梯滚了下去,衣摆被台阶棱边刮得皱巴巴的。 “夫人!”张嬷嬷尖声惊叫着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蜷缩在楼梯底端的人扶起来。 见刘引璋额角磕破了一块,鲜血正顺着鬓角往下淌,她眼圈一红,难过得声音发颤: “夫人,您这是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啊!” 刘引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浑浊的眼睛却死死黏在陆昭宁身上,那目光淬着毒,几乎要将她洞穿: “我……一定会杀了你……” “小姐,我们别理她!”青黛怒视着刘引璋,干脆横过身彻底隔断了她的视线,扶着陆昭宁的胳膊。 陆昭宁只淡淡瞥了眼楼梯下的人,便转身离去。 楼梯底端,刘引璋却缓缓抬起了蜷着的手,枯槁的指尖松开,几缕乌黑柔亮的发丝正静静躺在她掌心-- 那是方才扑过去时,她拼死抓下来的陆昭宁的头发。 她盯着那发丝看了片刻,突然咧开嘴,阴仄仄地笑了起来。 “嬷嬷,”她凑到张嬷嬷耳边,声音轻得像鬼魅,“陆昭宁……会跟那个贱人一样……”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带着诅咒般的狠戾:“永世不得超生!” 第一百五十一章:陆府鸡犬升天 陆昭宁将陆思贤提前回京的消息告知谢临渊后,谢临渊当即入宫向皇上萧司珩禀告。 萧司珩听罢龙颜大悦。 当即传召礼部,命其火速备下仪仗,务必隆重迎接功臣还朝。 可因时日太过仓促,礼部来不及另行筹划细节,只能暂且依照往日迎接胜仗功臣的旧例准备。 礼部尚书将这仓促拟好的方案简明扼要地奏明后,萧司珩挥手命他退下,速速督办。 待礼部尚书的身影消失在殿外,萧司珩心头却莫名泛起一阵憋闷-- 总觉有件要紧事被自己漏了,冥思苦想半天,脑中却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向身侧躬身侍立的曹公公,语气带着几分困惑: “曹一,你说,朕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曹公公眼皮微抬,飞快地觑了眼皇上的神色,随即又深深垂下头,恭敬回话: “是了……”经他这么一提,萧司珩恍然拍了下龙椅扶手,眸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几分。 京都城里,已有太久不曾这般为胜仗欢庆了。 上一次这般动用仪仗、全民翘首迎候功臣,还是当年谢临渊的父亲谢国公与兄长谢大公子平定东瀛边患归来。 可转念想起谢家父子后来的结局,萧司珩唇边的笑意陡然淡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连带着声音都轻了些: “如今朝堂之上,朕真正能用、敢用的人,已是越来越少了啊……” 这话太过沉重,牵扯着朝堂旧痛,曹公公只敢垂首躬身,半句不敢接茬,殿内一时陷入死寂。 片刻后,萧司珩似是甩开了那点怅惘。 他忽然抬眼,语气重又带上帝王的决断: “传朕旨意,陆思贤有功,着即重赏。另外,户部尚书之位空置已久,便将陆泓擢升补任吧。” “皇上……”曹公公闻言,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他心中清楚,这道旨意实在不妥: 陆思贤论功行赏本是天经地义,可陆泓素来资质平庸,只在闲职上混了些年头,骤然擢升为掌管天下财赋的户部尚书…… 这般跨越式提拔,难免引朝臣非议,甚至会让人觉得皇上赏罚失度。 但这话他不敢直说,只能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 “陆大将军战功赫赫,嘉赏自然是天经地义。只是这户部尚书掌管国之财脉,干系太过重大……” “陆泓大人虽一向勤勉,可骤登此位,怕是难免让朝臣们心生疑虑,若引发非议,反倒有损圣上天威啊。” 萧司珩抿紧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云纹雕饰,神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终是抬眼看向曹公公,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不必多言,就按朕说的传旨。” 顿了顿,他加重了语气,似是在强调,又似是在说服自己: “朕是天子,赏罚予夺本就操之在朕。“ “朕想提拔一个人,又有何不可?” 翌日。 京都久违热闹。 天刚蒙蒙亮,陆思贤大将军大胜回京”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似的,在街巷间飞速传开。 人们骨子里对英雄的崇敬与热忱被瞬间点燃。 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彩绸,沿街的酒肆茶坊更是早早挤满了翘首以盼的百姓,连空气里都飘着抑制不住的喜气。 这份热闹,在陆府门前更是被推到了极致。 车马盈门,贺客如织,这般门庭若市的景象,在陆家近些年来的日子里,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就连先前因陆依宁的婚事闹得彻底撕破脸的文家,也循着风头赶了来。 文侍郎领着儿子文初时登门,刚寒暄没两句,便迫不及待地提起了当年与陆依宁的婚约,话里话外都透着想重修旧好的意味。 不等陆昭宁开口,陆依宁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出来,柳眉倒竖,指着文初时的鼻子就骂。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肖想我们姐妹?” “记住了,是我们陆家不要的你!” 文初时当众被驳得颜面尽失,站在人群里手足无措。 文夫人看着儿子难堪的模样,心疼得不行,可转念一想,陆思贤这一回来,陆家声望必然水涨船高,绝不是如今的文家能轻易得罪的。 她连忙拽了拽儿子的胳膊,压低声音劝道:“儿啊,你别急。先前陆依宁对你多上心?” “为了你,连不顾名声私奔的傻事都差点做了,可见是喜欢你到骨子里的。 她现在就是气头上,吃味罢了,你低个头,说两句软话,保管能哄好。” 文初时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动摇。 在文夫人不停的推搡下,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刚要挤出一句软话,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陆昭宁身上。 她一身素雅衣裙,站在贺客之中,眉眼沉静,瞬间勾住了他的视线。 “看什么看!” 陆依宁眼疾手快地挡在陆昭宁身前,像护崽的小兽般瞪着他,语气里满是阴阳怪气。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堆里,别跑到这儿来碍我姐姐的眼。 再说了,喜欢我二姐姐的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你算老几?也配让她多看一眼?” 文初时臊红了脸,只能悻悻离开了。 陆霏宁今日依旧称病卧床,自然没法去城门处围观陆思贤进城的盛况。 陆昭宁带着陆依宁赶到城门时,这里早已被乌泱泱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前端激动地喊了一声,瞬间点燃了全场的情绪。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骤然压低,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城外的官道尽头。 片刻后,远处尘土飞扬,一道轮廓渐渐清晰。 “放炮!”领头的礼部官员高喝一声。 早已备好的鞭炮便“噼里啪啦”炸响开来,锣鼓声、唢呐声紧随其后,震得人耳膜发颤。 在这片喧天的礼乐声中,一辆装饰着鎏金纹的华贵马车,伴着护驾的骑士缓缓驶入了城门。 骑在战马上的,正是陆思贤。 他一身玄色嵌银丝的铠甲尚未卸下,甲胄上还沾着未拭去的尘土与暗红血渍。 裸露在外的小臂线条紧实,皮肤被边关的烈日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却丝毫不见疲惫萎靡,反而透着一股浴血归来的凌厉锋芒。 他眉眼深邃,面色沉冷,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 陆昭宁的视线自始至终追随着他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这道专注的目光,陆思贤微微偏过头,目光精准地穿透人群,与她遥遥对上。 陆依宁起初还愁眉苦脸,可真到陆思贤回来,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开心,朝着他招手。 “哥!” 仪仗队伍缓缓向前挪动,归来的似乎只有陆思贤与贴身亲卫,并无大部队随行。 前方的马车因路面颠簸,侧边的锦帘被风掀起一角,陆昭宁恰在此时抬眼,清晰瞥见了车内端坐的一道女子身影。 那位南诏女子。 陆思贤本想径直带亲卫回府休整,身旁的礼部太监却连忙凑上前,躬身劝道: “大将军,皇上特意吩咐了,让您绕城一周,与民同庆。您瞧,满城百姓都在等着看您呢!” 陆思贤眉头微蹙,显然对这般铺张的阵仗有些不适,但终究没有拂逆圣意,只是淡淡颔首。 陆依宁被人群推着往前挪了两步,望着渐渐远去的队伍,满脸疑惑地扯了扯陆昭宁的衣袖: “二姐姐,怎么只有哥哥一个人回来呀?其他的士兵呢?” “还在路上呢。” 陆昭宁目光掠过陆思贤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陆昭宁算过了,他是担心归途有变数,特意带着亲卫先一步回京复命。 先前他送回的军报里也提过,大部队预计两月后才能抵达京都。 想来这城门处的隆重迎接,陆思贤自己怕是也对这阵仗有些发懵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漂亮姐姐,我叫段灵儿! 陆思贤还需带着仪仗绕城一周,接受百姓的欢呼与赞歌,陆昭宁便索性先带着陆依宁回府,准备为他接风的午膳。 “二姐姐,哥哥不先去宫里见皇上吗?” 陆依宁跟在她身后,一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边嘟囔着发问。 陆昭宁步履从容:“不会。” 见陆依宁满脸不解,她又补了句:“刚历经战事归来,一身风尘与杀伐气,皇上不会急着召见,至少,也要他修整仪容。” 末了,又补了句。 “现在回去准备午膳,正好。” 回到陆府时,门前的喧闹仍未停歇。 只是陆泓此前官职低微,真正有分量的正四品以上官员大多只是遣人送了贺礼过来。 亲自携家眷登门的,多是些与他平级的同僚。 “二小姐!”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陆昭宁回头,见是谢临渊身边的白鹤。 他正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家世子备下的贺礼,恭贺陆将军凯旋归来。” 顿了顿,他又连忙解释:“世子一早便入宫,未能亲自登门道贺,还望陆二小姐莫要介怀。” 陆昭宁微微颔首。 管家忙上前,恭敬地接过锦盒。 “官爷,一路辛苦,要不要进府喝口热茶歇脚?”管家笑着做出邀请的姿势。 白鹤谢绝了。 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陆昭宁-- 她立在廊下,面对满院宾客与喧哗,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疏离的兴致缺缺。 显然不喜欢应付这般热闹场面。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抬高了音量,让周围的宾客都能听清: “多谢管家好意。” “只是陆将军一路跋山涉水,想来早已疲惫不堪,今日原是陆家团圆的好日子,我怎好贸然叨扰?” “贺礼送到,我这就回肃清司复命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宾客顿时恍然大悟。 白鹤是肃清司的人,又是谢临渊的心腹,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继续留下来? 生怕落个不识趣的名声,众人纷纷跟着起身告辞,方才还喧闹的庭院,转眼便清净了大半。 陆昭宁望着白鹤,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一下-- 果然,白鹤比木讷的青木机灵多了。 “白指挥使,谢了。” 白鹤回身拱手,笑容谦和: “二小姐客气,这是属下该做的。” 说罢,便转身离去。 陆依宁凑到陆昭宁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眼底满是揶揄: “二姐姐,你看谢世子多在意你,连他手底下的人都对你这般客气周到。” “我看这白鹤啊,又聪明又会来事,以后肯定能升职!” 陆昭宁戳了戳她的额头。 “就你聪明。” 不过,陆依宁倒真说准了。 陆昭宁刚才观他面相:天庭饱满,鼻梁挺直,且眉心有隐隐红光-- 的确是近期有升迁之喜的福相。 进府后,陆昭宁径直吩咐管家备下接风宴。 刚将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上桌,外头便传来脚步声与亲卫通报声-- 陆思贤回来了。 陆依宁小跑到陆昭宁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声音里满是惊奇: “二姐姐!哥哥他居然带了个姑娘回来,着娇娇怯怯的!” 她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慌忙拉开自己的椅子往陆昭宁身边缩了缩,压低声音凑过去: “二姐姐,这该不会是话本子里写的桥段吧?” “将军打仗途中英雄救美,两人陷入爱河,可那女子其实是敌国细作,最后又为了帅气英勇的将军叛出故国,成就一段佳话?” 陆昭宁扯了扯嘴角,指节轻轻扣了下她的脑门: “这些话本子,少看。” 话音刚落,风来水榭园的月洞门便被推开。 这园子是刘引璋早年为了赏景用膳特意搭建的,半露天的格局通透雅致。 四周种着应季花木,春夏秋冬各有景致。 此刻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青石地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哥!” 陆依宁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往日被训斥的恐惧窜上心头,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手指慌乱地拢了拢裙摆,又悄悄理了理鬓发,反复检查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得体,生怕一个疏忽又惹来兄长的责骂。 “嗯。”陆思贤淡淡点头,算是回应。 他一身铠甲尚未换下,肩甲上的血迹虽已干涸,却依旧透着凛冽的战气。 他目光落在陆昭宁身上,问: “这位,就是姐姐吧?” 陆昭宁颔首:“坐吧。” 陆思贤正对着陆昭宁坐下。 跟在他来的紫衣女子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一番纠结后,终是选了陆昭宁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自踏入园子起,这女子的目光就黏在陆昭宁身上,眼珠子几乎要长在她脸上似的。 陆昭宁神色从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倒是陆依宁先沉不住气,皱着眉开口:“你总盯着我二姐姐看什么?” “啊?” “是说我吗?”她水汪汪的眼珠子眨了眨,那副懵懂无措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我早和你说过,与人相处,一直盯着对方看是极不礼貌的。” 陆思贤的声音适时响起,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严肃。 一听到“礼貌”二字,紫衣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坐直身子,对着陆昭宁福了福身,小声自我介绍:“漂亮姐姐,我叫段灵儿,是南--” “够了。”陆思贤再次出声打断,语气比刚才更沉了些。 段灵儿的话头戛然而止,抿了抿唇,垂下了脑袋。 若说方才陆依宁还因她盯着陆昭宁看而心存敌意,此刻见她被陆思贤这般冷硬对待,倒生出了满满地共情-- 自家兄长的脾气,她可是深有体会。 同时,也否定了自己话本子上看到的东西。 什么嘛! 这么凶的人,怎么可能会被这么可爱的人喜欢上? 说不定还是哥哥硬把人带回来的呢! 这么一想,陆依宁看向段灵儿的眼神里,反倒多了几分同情。 不多时,陆泓和陆霏宁也先后入了席。 陆泓一看见上座的陆思贤,浑浊的眼里瞬间迸发出激动的光。 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可陆思贤那双沉冷的眸子淡淡扫过来时,他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周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能乖乖拿起筷子埋头扒饭,连头都不敢再抬。 陆昭宁同陆思贤的第一次见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只知道,这人身上的压迫感极强。 若是真因为刘引璋的事情与自己为难,陆昭宁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处。 “思贤,你回来就好。” 陆霏宁放下银筷,拿起丝帕轻轻按了按唇角,语气里满是恰到好处的欣慰与感伤。 “你走的这些日子,母亲日日挂念着你,夜里都睡不安稳,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 她顿了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可那目光却忍不住频频往陆昭宁身上瞟,带着几分隐晦的试探。 饭桌间本就安静,一提及刘引璋,陆泓的反应最是激烈-- 他猛地呛了一口米饭,咳得脸都红了,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娘是生了病要静养呀。” 陆依宁没察觉出气氛的异样,扒了口菜含糊道。 “不过哥哥好不容易回来,娘要是知道了,肯定想出来见一面的吧?” 这话正踩在陆霏宁的心上。 她立刻接过话头,顺势将话题的矛头直指陆昭宁: “依宁说得是。母亲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只是家里的事,都是二妹妹拿主意……” “那……二妹妹,母亲能出来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预言中的神女 除了陆思贤始终神色沉凝,桌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因陆霏宁的话,齐刷刷聚焦在陆昭宁身上。 她却仍旧气定神闲,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这道梅菜扣肉不错,没那么油腻。” 她咽下口中的食物,转头对侍立一旁的管家吩咐。 “等会儿挑一份不撒葱花的,给潇湘院送去。” 陆霏宁没想到她竟全然不接招,咬了咬下唇,又追着问: “母亲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就得了需要闭门静养的病?今天思贤在,二妹妹可得说清楚。”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软了下来: “我知道二妹妹刚回府时受了些委屈,可如今你得了谢世子青睐,日子早已不同往日,连依宁最宝贝的兰院,不也给了你住?” “二妹妹,你为何还要同母亲过不去?” 她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着,目光扫过陆思贤,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昭宁,若是我的错,你便冲着我来,别迁怒母亲啊。” 她用丝帕按着眼角,满目悲情。 “若你实在不喜欢我待在府里……”她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决心。 “我走就是,只求你别再为难母亲。” 陆昭宁放下碗筷,认真地点头。 “要觉得在陆家呆的不舒服,想走,也不是不行。” 陆霏宁被噎得脸色一白,扯了扯嘴角想装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立刻转向主位的陆思贤:“思贤,母亲一向最疼你,你也知道她……” “啪--” 未等她说完,一双乌木筷子重重拍在桌面上。 脆响惊得陆依宁肩膀猛地一抖,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 陆思贤端坐不动,深邃的视线扫过满桌人,最终落在陆霏宁僵住的脸上。 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家里的事,我在回京路过清庄时,就已听了大概。” 陆霏宁用帕子虚点了点嘴角,唇角微微上扬-- 她料定陆思贤不会对刘引璋无动于衷。 可下一秒,陆思贤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字字砸在她的意料之外: “二姐姐做得不错。” 陆霏宁动作一僵,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慌忙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既然是生了病,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带着铠甲的沉重力道,走到陆昭宁跟前。 “二姐姐,如今家里是你当家……” 他垂眸看向她,语气里竟难得带了几分托付的意味。 “可否请你……安置好段灵儿?” 陆昭宁点头。 “放心吧,我早就让管家收拾好屋子了。” 段灵儿眼睛亮晶晶的,开心道谢:“谢谢漂亮姐姐!” 饭后,陆昭宁亲自领着段灵儿往敬客居去。 陆思贤则回了兰院休整,临走前特意将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一等丫鬟春绿留下,吩咐她好生伺候段灵儿。 敬客居是陆家待客的上等院落,抄手游廊环绕,院里种着一池新荷,景致清幽。 段灵儿刚跨进院门,便像脱了缰的小兽般撒了欢,东张西望地转个不停。 手指轻轻碰了碰廊下挂着的玉铃,清脆的响声里混着她的赞叹: “漂亮姐姐,你们家真漂亮!连柱子上的花纹都刻得这么精细!” 陆昭宁淡淡瞥了眼那雕着缠枝莲纹的楠木柱-- 这院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哪样不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自然配得上漂亮二字。 段灵儿闹了没一会儿,便没了力气。 她歪坐在窗边的玫瑰椅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舟车劳顿,她是真困了。 陆昭宁道: “你先好好休息。” “有什么需要随时让人传话给我。要是我不在府里,同春柳说也一样。” “嗯!”段灵儿重重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漂亮姐姐,你果然和我们国师说的一样,是个心善的好人!” 国师? 不知为何,陆昭宁脑海中一闪而过玉知的身影。 春柳见她口不择言,吓得脸色一变。 欲要替段灵儿解释,只听陆昭宁对她说。 “灵儿,”陆昭宁的声音平静无波,目光却带着几分郑重。 “你是从南诏来的事情,在陆家不可再对第二人提及。” 春绿瞪大了眼睛-- 二小姐如何得知? 段灵儿立刻捂住嘴用力点头。 随即又好奇地凑到陆昭宁跟前,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衣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的五官细细打量。 看了半晌,她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眉眼弯弯: “漂亮姐姐,你和我们南诏圣山的预言石板上画的人一模一样!” “什么预言?” 段灵儿双手撑着扶手,两条纤细的小腿悬空晃呀晃: “预言石板上画的人,能拯救我们南诏的神女呀!” 她忽然收了笑,仰着小脸看向陆昭宁: “国师说,大燕有救我阿哥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只有你能找到。” “漂亮姐姐,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吗?我阿哥他……他已经昏迷好久了。” 段灵儿的……阿哥? 《救赎经》里,一个叫段辞的名字逐渐显现,数值只有1。 一个--极低的数字。 转眼,到了傍晚。 兰院的修缮已近尾声,工匠们白日里敲打的声响渐渐歇了,只余下零星收拾工具的动静。 陆昭宁还需在梅院多住几日。 此刻,她正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捏着三枚铜币,在罗盘旁抛掷。 铜币落在罗盘边缘,发出细碎的声响,卦象却始终混沌不清。 像是眼前蒙着一层厚重的雾,又似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隔。 任她如何凝神掐算,关于段灵儿口中的预言、南诏神女,还有那个数值仅为“1”的段辞…… 始终只有一片模糊的影子,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春柳掀帘而入,气息微微不稳,脸上却带着几分难掩的急切: “小姐!公子来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儿子,杀了她! 陆思贤来找自己? 陆昭宁着实有些意外。 她随手披上搭在椅背上的月白披风,指尖利落收拢。 再将罗盘与三枚铜币一并塞进袖袋,又理了理衣襟,对春柳吩咐道: “请他去前院偏厅稍候,我随后就到。” 古代男女之别向来分明。 纵使是亲姐弟,闺房也属私密之地,断没有让外男随意踏入的道理。 春柳屈膝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一旁侍立的青黛却皱起眉,上前半步压低声音问: “小姐,陆将军会不会是特意来找您麻烦的?” 陆昭宁正对着铜镜拢了拢鬓发,语气从容: “若真想找麻烦,白日里陆霏宁挑拨离间时,他便该顺着话头与我为难了,犯不着特意等到此刻。” 她转身看向青黛,眼底带着几分了然: “他这个时候来,定是有别的事。” 说罢,便带着青黛往偏厅去。 刚绕过月洞门,便见偏厅的竹帘半卷,陆思贤已端坐其内。 他面前的茶水刚满上,温热的水汽顺着杯口袅袅升起,在他玄色常服的衣襟上投下淡淡的雾影。 见她进来,陆思贤起身,抬手作了个浅揖,动作利落又不失礼数: “按理,我该唤你一声长姐。” “但既你已认下陆家二小姐的身份,我便跟着依宁,称你一声二姐吧。” 陆昭宁颔首,顺势在他对面的梨花木椅上落座: “称呼而已,不必较真,无妨。” 她抬眸,目光不着痕迹地将陆思贤打量了一番。 不得不感慨,刘引璋与陆泓这对夫妻,基因是真的好。 三个孩子各有风姿,自有不俗。 陆思贤身上的杀伐气尚未完全褪去,却掩不住骨子里的俊朗。 眉眼深邃如凿,鼻梁高挺笔直,气质又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清贵,放在她那个时代,一定是没有代餐的帅气偶像。 “你特意找我,所为何事?”她没绕弯子,直接切入正题。 陆思贤重新落座,指尖搭在茶盏边缘,声音平稳: “我想,见见母亲。” 果然还是为刘引璋来啊。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叶: “想去便去,母亲若知道你回来,想必也会开心。” “并非随意去见。” 陆思贤抿了抿唇,喉结微动,似是在斟酌措辞,“有些话,需要你在场。” 陆昭宁挑眉。 她和刘引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她甚至能立刻脑补出画面: 一会儿到了潇湘院,刘引璋定会扑上来抓着陆思贤的胳膊哭诉。 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说“鸠占鹊巢”,逼着她的好儿子对自己动手。 本来今天就累,她实在没力气再听刘引璋歇斯底里地嚷嚷。 正要开口回绝,却听见陆思贤的声音再次响起: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陆霏宁的生母是谁么?” 陆昭宁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望过去---- 昏黄的烛火映在陆思贤眼底,那里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浮躁,只剩与年龄不符的沉敛。 眼眸深邃得像寒潭,看不透他的心思。 沉默片刻,她放下茶盏,语气里终于多了几分认真: “那就一起吧。” 从偏厅出来,晚风卷着西厢房的琴声飘来。 起初是幽幽咽咽的调子,如泣如诉,像是藏了满肚子的委屈没处说。 转瞬之间,琴音陡然变得急促杂乱,指尖在琴弦上乱刮,连不成章法的旋律里都透着股焦躁。 陆思贤脚步未停,目光掠过西厢房的方向: “大姐的琴,比从前失了规矩。” 陆昭宁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视线落在廊下摇曳的灯笼上: “这世上,除了需要靠规矩束缚他人的上位者,又有谁真心喜欢被规矩捆着?” 两人并肩往潇湘院去,中间隔着半臂远的距离,步伐默契却疏离。 到了潇湘院门口,两名府卫守在朱门前。 见到二人,府卫立刻躬身:“公子,二小姐。” “开门吧。” “是!” 沉重的朱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院内点满了白烛,昏黄的烛光在风里不停摇曳,却连廊下的阴影都照不亮几分,唯有正屋佛龛上的神像镀着层稀薄的金光,在昏暗里格外扎眼。 陆昭宁刚踏进门,心口便没来由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似的闷得慌。 她蹙紧眉头,目光死死钉在那尊神像上----那是尊面生三眼的泥塑,鎏金早已剥落大半,左眼的瓷釉崩了道裂痕。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浑浊的眼珠正透过裂痕,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带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两人刚走近,前方便传来低哑晦涩的低吟,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钻入耳膜: “邪神在上,保佑我的秘密永世不被发现……再让陆昭宁死无全尸,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陆昭宁脚步一顿----实在没料到,刘引璋被禁足的日子里,每晚的消遣竟是对着所谓的“神佛”诅咒自己。 阴间小鬼见此,拳头都硬了。 “我靠!这女的也太歹毒了吧?” 一个青面小鬼攥紧拳头,气得魂体都在发抖,“虎毒还不食子呢,她当娘的居然盼着亲女儿死绝?” “别光顾着骂……” 另一个小鬼缩着脖子,眼神直往佛龛瞟,声音发颤, “你们没觉得……那神像不对劲吗?瞅着就邪门得慌!” 牛头挠了挠头上的犄角,偷偷往神像那边瞥了眼,赶紧收回目光,凑到判官身边小声问: “判官大人,我怎么瞅着……这佛像像是在看我们呢?” 判官凝着眉宇,脸色越发难看,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萦绕心头。 两人缓步走到刘引璋身后时,她正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 脊背佝偻着,双目紧闭,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低吟。 “时辰还早,不急着去休息,你等会再来吧。” 她以为后面的人是张嬷嬷。 “娘亲。”陆思贤的声音响起。 刘引璋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她霍然睁开眼,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入目的,是身着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的陆思贤。 他比记忆里更黑了,也高了,好像,又瘦了。 “思贤……” 刘引璋的眼眶瞬间红了,细碎的泪光在烛火下闪闪烁烁。 她猛地从蒲团上站起来,因起身太急,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陆思贤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儿啊,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刘引璋的声音发颤,仿佛怕一开口,眼前的人就会化作泡影。 她伸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抚上陆思贤的脸颊,泪水簌簌往下落。 “乖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天天盼,夜夜盼,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陆昭宁安静地立在一旁,看着这母子重逢的时刻。 这是她第二次,在刘引璋身上看到母性的光辉。 这份短暂的温存,终究还是在刘引璋瞥见陆昭宁的那一刻,碎得彻底。 “你居然还敢来!” 她推开陆思贤的怀抱,眼神瞬间从温情切换成淬毒的狠戾,枯瘦的指尖带着风声,直直戳向陆昭宁的面门。 “贱人!我的好儿子回来了,你这个孽种死定了!” 陆昭宁侧身微避,指尖轻轻拂过衣袖: “借你吉言,可惜,我还活得好好的,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陆思贤僵在原地,眉头紧锁。 他征战多年,见惯了沙场的血腥与狰狞,却从未见过母亲用这般恶毒的语气咒骂一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又想起回京路上,段灵儿无意间提起的预言……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儿子!杀了她!杀了这个贱人!” 陆思贤反手扶住情绪激动的刘引璋: “母亲,您冷静些。” “二姐是您的亲生女儿,血脉相连,您怎能对她说出这般狠戾的话?”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刘引璋的头顶。 她脸上的狰狞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佛龛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茫然地看着陆思贤,眼神涣散: “儿啊……你为了她?你居然为了这个贱人,来质问我?” 第一百五十五章:刘惜玥是谁? 五月的潇湘院,阴恻恻的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裹得人浑身发寒。 刘引璋死咬着下唇,唇瓣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颤抖地指着陆思贤的面门,头却轻轻摇着,声音泣血: “思贤,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质疑过娘亲半句……怎么现在……” 话音未落,她猛地转头,怒目圆睁,将所有的怨毒都对准了一旁的陆昭宁: “就是你这个贱人!是你蛊惑了我儿子,让他反过来对我不敬,对不对!” 她几乎是吼出声的,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要被怒火撑破。 陆昭宁立于烛火阴影中,神色未变,只抬眸看向她,声音清泠: “你儿子是什么性子,是否会轻易被人蛊惑,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会不清楚么?” 这一句反问,没有半分戾气,却像一支淬了冰的锋利箭矢,精准地插入刘引璋的心脏。 刘引璋浑身一震,银牙几乎要被咬碎,指节攥得发白: “巧言令色!你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 乱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刘引璋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宗妇的端庄,只剩歇斯底里的狼狈。 她死死抓住陆思贤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里。 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带着哀求的颤抖: “儿子,你相信娘亲,无论陆昭宁跟你说了什么,都是假的!都是她故意抹黑我!” “是她把我关在这里,囚禁生母,这是天理不容的大罪啊!” 她拔高了声音,像是要让整座院子都听见,“她这样的毒妇,就该被凌迟处死,说的话更没有办法可信的价值!” 话落的瞬间,天际忽然炸响一道惊雷,“轰隆”一声,震得窗棂簌簌发抖。 陆昭宁下意识抬头,见一团乌沉沉的雷团正悬在自己头顶,隐隐透着天道威压--又是这招。 她不想演的,但没办法,亲缘是天道,她又不是疯了才想和天道过不去。 “母亲这话,真是令女儿心寒。”她垂下眼睫,声音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这些日子,我特意请来傅医女日日为您诊脉配药,府里的柴米油盐、下人调度,也从不敢劳您费心半分……”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哦,对了,还有父亲。前些日子他做错事,是我及时发现劝阻,才让他迷途知返,没铸成大错。” “母亲,您说说,我到底哪里错了?” 她抬手捂住胸口,肩膀微微颤抖,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楚楚可怜。 头顶那团乌沉的雷团似是被这“真情”打动,缓缓散了开去,却驱不散潇湘院的阴冷。 陆昭宁暗自松了口气,可肌肤上那道若有似无的注视感,却比先前更强烈了。 “你……你这颠倒黑白的贱人!” 刘引璋嘴唇哆嗦着,脸色白得像纸。 “娘亲,够了。” 陆思贤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军营的威严与冷硬。 刘引璋身子猛地一凛,下意识讷讷地看向他。 昏烛映在陆思贤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悲痛。 他攥了攥拳,沉声道: “娘,按规矩,我本该明日休整妥当后再来拜访您。 可有些事压在我心里太久,若不早些问清楚,我日夜难安!” 这番话字字恳切,却透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刘引璋没来由地心慌,眼神飘忽着不敢与他对视,指尖悄悄绞紧了袖摆: “我……我有些乏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想借着“疲惫”避开这场谈话。 陆思贤却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拉住她的胳膊,目光如炬地逼视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娘亲,陆霏宁的生母,是不是刘惜玥?她现在,在哪?” 没有铺垫,没有缓冲,径直戳破了最核心的秘密。 刘引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骤缩,一把甩开陆思贤的手,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咚”地一声撞在佛龛的棱角上,鎏金神像晃了晃,落下几星灰尘。 她一手撑着冰冷的佛龛边缘,另一只手指着陆思贤,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谁告诉你的!” 视线猛地转向陆昭宁:“是不是你?!是你故意挑唆我们母子!” “刘惜玥?”陆昭宁适时蹙起眉,语气里带着真切的疑惑--竟也姓刘? 听她这全然不知情的口吻,刘引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是陆昭宁,那是谁? 她更慌了,语无伦次地辩解: “没有的事!都是假的!是谁故意破坏我们母子感情,编造这些谎话来害我!” “告诉我,她是谁,现在在哪!”陆思贤的语气冷了下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引璋的情绪彻底崩溃,尖叫着挥手,枯瘦的手指在空中乱抓,状若疯癫。 院外的张嬷嬷和柳嬷嬷早被惊雷与尖叫声惊动,急匆匆掀帘跑来。 入目的,正是陆思贤目光沉冷地逼问,而刘引璋被吓得缩在佛龛旁,满脸惊恐与崩溃。 张嬷嬷心疼坏了,立刻扑过去将刘引璋护在怀里,转头对着陆思贤怒目而视,声音发颤: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夫人这几日过得已经够苦了,你回来,不先慰问,张口就是指责,你好狠的心啊!” 陆思贤攥紧了拳,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冷笑,声音冷得像冰: “再狠,能狠得过她么?” 他目光扫过刘引璋瑟缩的身影,字字泣血,“那可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她怎能……” “够了!别说了!” 刘引璋突然尖叫起来,死死揪住张嬷嬷的衣襟,双眼布满血丝,通红得像要滴血: “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出去!立刻出去!” 陆思贤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终究还是不忍看她这副疯魔模样。 再睁眼时,眼底的悲痛已被一片死寂取代。 他对着刘引璋的方向,郑重地拱手作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 “还请娘亲,听二姐的话,在这潇湘院好好治病,莫要再折腾了。” 说罢,他转头看向陆昭宁,声音恢复了平静: “二姐,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 陆昭宁颔首,目光掠过地上瘫坐的刘引璋,没再多说一个字。 两人转身向外走去,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刘引璋的呼吸猛地一凝,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抓什么,却扑了个空。 “思贤--!” “……”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出朱门,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彻底隔绝了她的视线。 刘引璋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忽然,她的哭声戛然而止,眼底的绝望瞬间被阴狠取代。 她猛地抓起地上碎裂的香炉瓷片,狠狠划向自己的掌心-- “嘶”的一声,鲜血立刻涌了出来,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 “夫人!”张嬷嬷扑上去想夺下瓷片,却被刘引璋狠狠推开。 柳嬷嬷则吓得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 刘引璋踉跄着起身,掌心的鲜血一路滴落,染红了佛龛前的蒲团。 她跪在神像面前,仰头盯着那尊三眼泥塑,眼神狂热又恶毒,声音嘶哑得像鬼魅: “邪神在上,我将我这身血肉、这灵魂,全都供奉给你!” “求你显灵,让陆昭宁碎尸万段,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晃动,将她染血的脸映得愈发狰狞。 神像左眼的裂痕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涌动,贪婪地舔舐着空气中的血腥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陆泓的狗运让人羡慕 梅院,东厢房。 窗外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一片浓稠的黑暗里,唯有廊下的风灯,有气无力地摇曳。 陆昭宁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全是刚穿来时的场景。 她被粗麻绳捆着吊在枯井里,四周是逼仄的石壁,潮湿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刘引璋那张怨毒的脸在井口晃动,谩骂声、诅咒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 她一次次窒息、下坠,被绝望反复逼到死境。 夤夜,陆昭宁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窗外依旧是墨色的夜,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慢悠悠敲了三下。 “小姐?” 耳房的春柳听到动静,立刻披衣下床,趿着鞋快步过来,手里端着一盏刚点燃的油灯。 烛火跳跃着,映出她满是担忧的脸,“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被梦魇着了?” 陆昭宁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汗意:“没事。” 稍作定神后,她对春柳吩咐道:“春柳,为我梳妆。我要去肃清司。” 春柳怔了怔。 “这么早?” “嗯。” 谢临渊卯时晨练,她梳洗完过去,时间正好。 “那奴婢先去叫青黛,让她去小厨房烧火备水!” 春柳手脚麻利,说话间已将油灯往妆台上一放,语气里满是妥帖: “奴婢先伺候您梳妆,一会给您下碗热腾腾的面片儿汤,垫垫肚子再出门。” 春柳扶着陆昭宁坐在铜镜前,烛火在镜中投下晃动的光影。 陆昭宁眼前反复闪过梦里枯井的幽暗与冰冷,刘引璋的诅咒像余音般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小姐,快趁热吃点东西吧。” 直到春柳的声音响起,陆昭宁才回神。 桌上的青花碗里,面片汤冒着袅袅热气,翠绿的葱花浮在汤面,香气扑鼻。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不能辜负春柳的劳动成果,拿起勺子小口吃了起来,将一碗汤面吃得干干净净。 “对了小姐,兰院那边已经彻底修缮好了,窗纸和被褥都是新换的。”春柳收拾碗筷时,顺带禀报了消息。 “好。”陆昭宁颔首,“那你今日得空,便帮我把梅院的东西搬去兰院吧,晚些我直接回那边歇着。” 交代完琐事,陆昭宁便带着青黛出了府。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街道上只有零星赶早的商贩,薄雾缭绕中,肃清司的朱红大门已遥遥可见。 卯时一刻,天刚蒙蒙亮。 肃清司。 陆昭宁循着黑气寻去,果然见谢临渊正在练功。 晨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在他赤着的上身上,勾勒出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常年习武的身躯没有一丝赘肉,肩背的轮廓如刀削般利落。 汗水顺着脖颈滑落,浸湿了腰侧的束带,在肌肤上晕开细密的水光。 陆昭宁倚在廊柱上,目光落在他身上,只觉得赏心悦目。 一旁的青黛偷偷瞥了眼自家小姐,又飞快移开视线,在心里悄悄为小姐竖大拇指: 换做寻常闺阁女子,见着男子赤身练功,怕是早该捂着脸躲开了。 可她们家小姐不仅不避嫌,眼神还这般坦然,果真是与众不同! 但其实,陆昭宁单纯好色。 谢临渊耳力惊人,早就知道陆昭宁来了。 他没有停,招式反倒愈发凌厉潇洒。 宋师爷说的对,孔雀求偶都能搔首弄姿露出最好看的羽毛,何况是人? 彼时他觉得荒唐,此刻却不自觉地想: 若能让她多看见几分自己的潇洒帅气的模样,荒唐些又何妨? 练完了。 谢临渊随手拿起石桌上的外袍披在肩上。 他端起凉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陆昭宁眼里,足够诱人。 “陆二小姐倒有偷窥人的习惯。”他转过身,语气故作揶揄。 陆昭宁直起身,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 “世子特意放慢了招式,摆明了想让我看,我为什么不看?” 谢临渊脸上的从容瞬间崩裂,耳尖“腾”地红了,慌忙系上腰带,低斥一声:“胡言!” 陆昭宁也没心思再逗,敛了神色,将昨夜潇湘院的对峙一五一十道来。 末了,重点提及: “陆思贤说,陆霏宁的生母叫刘惜玥,是刘引璋的亲姐姐。” “刘惜玥?”谢临渊蹙眉,疑惑地看向陆昭宁。 这个消息,应当由青木探回来的,可他没有。 玉金楼这边,也没来消息。 “刘家的消息,必须还要再打探。” 陆昭宁继续说。 “摄政王和刘引璋如何勾结在一起,陆泓为何能来京都做官,还有铁矿……这些事,必须要弄清楚。” 她打算,等陆依宁及笄宴过后,去云城一趟。 “说到陆泓,”谢临渊顿了顿,“他要升官了。” 陆昭宁抬眸:“嗯?” “陆思贤打了胜仗,成了朝廷新贵,皇上怕他被摄政王拉拢,便想先赐恩典笼络人心。”谢临渊解释。 陆昭宁抿了抿唇,心里暗叹--陆泓这狗运是真的好,前半生靠妻子,后半生靠儿子,偏偏就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圣旨今日就会下。” 谢临渊补充,“估摸着这会儿,曹公公已经在去陆家的路上了。” “这么快?”陆昭宁挑眉,“摄政王没阻拦?” 谢临渊摇头。 “他是没有阻拦,但,他求了一个恩典。” “为刘引璋求的,”谢临渊的声音冷了些,“封了个诰命。” 陆昭宁一怔--“摄政王没打算放她?” 这倒让人有些意外。 刘引璋有了诰命在身,便是朝廷认可的命妇,再以“养病”为由囚禁,便成了以下犯上。 这潇湘院,她是真的要出来了。 此时,天际的云层彻底散开,第一束晨光刺破晨雾,直直落在陆昭宁身上。 暖意刚触到肌肤,她忽然觉得心口一闷,一股熟悉的眩晕感涌了上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打转。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谢临渊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她的腰,掌心传来她身体的轻颤。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慌乱。 陆昭宁想摇头说没事,可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下一秒, 她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下一个,到你了 陆昭宁陷入了一片浓稠的黑暗之中,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不断往下坠-- “砰”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上了坚硬的地面。 “小姐!您犯不着跟自己置气啊!” 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在耳边炸开,尖利又急切。 “那陆泓本就不是什么良婿,家世平庸,性子又懦弱,您往日里不也一直看不上他吗?” 陆昭宁心头一跳--这声音好耳熟! 是张嬷嬷? 可张嬷嬷的声音早已被岁月磨得沙哑,眼前这声音分明带着二十岁出头的清亮,稚嫩得多。 她费力地撑着地面坐起,指尖触感容容的。 低头一看,是一层绣着缠枝莲的绒毯。 这不是肃清司,更不是陆府梅院。 陆昭宁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布置精致的闺房,雕花描金的梳妆台摆着一面银镜,墙角立着绣鸳鸯的屏风,屏风后隐约可见一张拔步床,帐幔是名贵的苏绣云纹…… “就算他不是良配,那也是爹娘许给我的!” 一声带着怨毒的尖叫响起,紧接着又是“啪”的脆响--一个莹白的玉瓷茶盏狠狠砸在陆昭宁脚边,瞬间裂成数片。 滚烫的茶水溅在她裙摆上,却没有半分暖意。 “刘引璋?” 可她年轻了至少二十岁,肌肤饱满,没有一丝皱纹,只是眼底的阴鸷与后来如出一辙。 陆昭宁彻底懵了--这是给她干哪来了? 她试着抬手挥了挥,指尖径直穿过了眼前的绒毯,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又张口想喊“刘引璋”,声音却像被吞进了棉花里,对面的少女毫无反应。 “她刘惜玥凭什么!” 刘引璋还在尖叫,抓起梳妆台上的玉簪狠狠摔在地上,簪子断成两截。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比我好!爹娘的眼就长在她身上,好吃的、好玩的全紧着她!” 刘引璋抓起梳妆台上的螺钿首饰盒狠狠砸在地上,珍珠宝石滚落一地。 “现在倒好,连陆泓这么个窝囊废,她都要跟我抢!她是不是觉得我刘引璋好欺负,天生就该捡她剩下的!” 她痛苦地捂住头,发丝凌乱地贴在泪湿的脸颊上,声音里满是不甘的嘶吼: “就因为我不是男儿身!就因为娘生了我后身子亏空,再也怀不上了!他们就把所有的好都堆给刘惜玥!” “可刘惜玥也是女子啊!凭什么她就能被捧在手心里,我就要处处让着她?” 刘引璋扑回张嬷嬷怀里,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哭得浑身发抖。 张嬷嬷连忙拍着她的背,自己也红了眼眶,哽咽着安慰:“我的小姐,委屈您了……” “可那陆泓真不是良配啊,整日游手好闲,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就算嫁了他也未必幸福。您没了这门亲,反而能选个更好的!” 原来是回到了他们成亲之前啊…… 陆昭宁想了想陆泓现在的样子,说真的,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大街上送她,都觉得是自己亏的程度。 “更好的?” 刘引璋猛地抬头,眼底的泪还没干,已染上了浓重的恶毒,“我不要更好的!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哪怕是我扔在地上的垃圾,也轮不到刘惜玥来捡!” 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阴笑,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得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一股刺骨的杀气骤然袭来,陆昭宁心头一紧,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那杀气竟带着实体般的力道,擦着她的肩头扫过,身后的屏风“哗啦”一声被劈成两半,木屑飞溅。 周遭的场景开始迅速龟裂,无数光影在眼前晃过。 陆昭宁摸向胸口,《救赎经》异常沉寂,连往日总在耳边聒噪的阴间小鬼都没了声响-- 她竟联系不上任何阴界的气息。 糟糕,是被卷入结界了! 又一道杀气直逼面门,陆昭宁来不及多想,瞥见不远处一扇虚掩的木门,猛地冲过去,“砰”地一声死死关上! 陆昭宁松了口气,抬眼打量--这是间更素雅的闺房,没有鎏金描银,只在窗台上摆着几盆幽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 铜镜前坐着个女子,一身月白襦裙,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正由丫鬟梳着简单的发髻。 那眉眼与刘引璋有七分相似,却更温婉柔和,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刘惜玥。 “小姐,您真要应下陆泓的婚事?” 身后的丫鬟忍不住问,语气里满是不解,“那陆泓哪配得上您?再说,这原本是给二小姐定的亲,您可以有更好的啊。” 刘惜玥握着木梳的手顿了顿,看着镜中自己温婉的眉眼,轻声道: “陆泓的确并非良配,胸无大志,性子也懦弱,这样的人,配不上我的妹妹。” 她拿起一支素银簪,插进发髻里: “爹娘说了,刘家这两门姻亲,一门是云王世子,一门便是陆泓。 我若选了陆泓,引璋自然就能嫁去云王家,那才是真正的好归宿。” “可……”丫鬟还想说什么,却被刘惜玥打断。 她垂眸看着衣襟上绣的兰花纹样,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我总觉得自己亏欠引璋太多。” “从小到大,爹娘偏心,身为姐姐,本就该让着她。” “左右爹娘疼我,嫁去陆家就算过得不如意,回来也有归宿,可引璋不同,她嫁错了人,怕是要毁了一辈子。” 陆昭宁站在门后,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心头的脉络瞬间清晰。 刘惜玥并非抢夺婚约,反而是为了让刘引璋能嫁得更好,主动选了那门差的亲事,满心以为是在为妹妹着想。 可她从没想过,被嫉妒蒙蔽了双眼的刘引璋,根本看不到她的良苦用心,只当这是又一次“抢夺”。 眼前的场景再次扭曲,光影流转间,已然换了天地--红绸漫天,唢呐声震耳欲聋,正是刘惜玥出嫁的当日。 刘惜玥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镜前,由刘引璋亲手为她插上头冠。 刘引璋的指尖冰凉,眼神里藏着与这喜庆氛围格格不入的阴鸷。 而刘惜玥似乎毫无察觉,还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好妹妹,以后姐姐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轿子出门,刘府上下都在抹泪,唯有刘引璋站在廊下,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宽大的袖袍下,一柄短刀的寒光一闪而逝。 第一百五十八章:直播暴露了? 夜幕很快笼罩下来,陆府的喜宴刚散,宾客们醉醺醺地离去,后院的厢房却早已没了声响。 刘引璋端着空药碗从偏院走出,指尖还沾着药渣的苦涩--她给陆府上下的饮食里都下了蒙汗药。 刘老爷夫妇看着她,两人惊得浑身发抖,眼里只有痛心与不解。 她红眼问:“现在,你们应该很恨我吧?” 刘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刘引璋被这沉默彻底激怒,举刀冲向他们,刀刃起落间,鲜血溅满了她的衣襟。 直到最后一人倒下,她才瘫坐在血泊里,看着满地亲人的尸体,突然“咯咯”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又滚落下来,又哭又笑,状若疯癫。 眼前的画面猛地扭曲、旋转,陆昭宁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站在了云城陆府的院落里。 这次,她见到的刘引璋,身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紫黑气,而她小腹已经隆起。 张嬷嬷正给她揉着腿,心疼得直叹气: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就算夫人松口把您抬成平妻,说到底还是个妾,哪有在刘家当小姐风光?” 刘引璋勾唇冷笑,眼底的恶毒压过了孕中的柔和:“风光?我要的从来不是风光。” 她抚摸着小腹,声音阴恻恻的,“我就是要爬上陆泓的床,就是要让刘惜玥看着我怀了她丈夫的孩子,让她一辈子都膈应!” “至于正妻的位置……” 她瞥了眼窗外刘惜玥的卧房方向,笑得残忍,“嬷嬷,你放心,她活不了太久了。” 画面再闪,已是数月后。 产房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刘惜玥和刘引璋竟在同一天分娩。 混乱中,刘引璋死死攥着柳嬷嬷的手,压低声音命令:“把两个孩子换了!我的女儿,要当陆家的嫡女!” 柳嬷嬷吓得脸色发白,却不敢违抗,趁着稳婆出去换水的间隙,抱起两个啼哭的婴孩,飞快地调换了襁褓。 今日,陆泓不在家。 陆昭宁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刘引璋一刀刀将床上的刘惜玥剁成了肉酱,滚烫的鲜血溅在她脸上、衣襟上,与她刚生产完的血迹混在一起,刺目得让人作呕。 突然,刘引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头-- 那双沾满血污的眼睛竟然直直盯住了陆昭宁! 她缓缓举起滴血的刀,刀尖对着陆昭宁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诡异声响: “下一个,到你了。” 与此同时。 肃清司。 陆昭宁昏迷不醒地躺在卧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傅辛夷捧着陶碗,试图将熬好的参汤喂进她嘴里,可药汁刚触到唇瓣,便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好不容易撬开牙关灌进去半勺,下一秒陆昭宁便剧烈呛咳,药液尽数呕出,沾湿了枕边的锦帕。 傅辛夷放下碗,与一旁的宋寒对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伸手搭上陆昭宁的腕脉。 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肌肤时,两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脉象细弱如丝,时断时续。 傅辛夷的声音颤着:“脉搏虚浮无根,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不可能!” 青黛眼眶通红得像要滴血,“我家小姐今早还好好的,不过是赶路累了晕过去而已,怎么会是死脉? 傅医女,你是不是太久没跟傅太医研习医术,诊错了!” 她死死拉住宋寒的衣袖,将他拽到榻边,几乎是哀求: “宋先生,您再诊一次!您是玄医,一定能看出不一样的!” 宋寒叹了口气,重新搭上陆昭宁的腕脉,指尖凝起淡淡的玄气探入。 片刻后,他收回手,脸色比傅辛夷还要凝重:“青黛姑娘,傅医女说得没错。” “如何?” 门外传来谢临渊的声音,他一身玄色常服早已被晨露打湿,显然是在廊下站了许久。 宋寒拱手,沉重得几乎抬不起头: “世子,陆二小姐情况不妙。” 谢临渊走到榻边,看着陆昭宁毫无生气的脸--指尖想去碰她的脸颊,却又怕碰碎了这脆弱的身躯。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猛地转身,朝着空旷的庭院拱手,声音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知背后之人定在暗处窥伺,也知你有法子救她。” “无论需要谢某付出什么代价,甚至是这条性命,尽管开口!只要能救回她,我谢临渊,在所不辞!” 这一举动,吓坏了阴间的小鬼。 他们本就为影后昏迷事情着急,一直发的弹幕没有回应,连判官都入不了陆昭宁的梦。 谢临渊深邃的眼,就像是能看到他们似的! “他、他不会是知道我们在直播的事情了吧?”一个青面小鬼颤巍巍地开口,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老鬼捂住了嘴。 “胡扯什么!” 老鬼压低声音呵斥,“这种事情影后怎么可能跟凡人透露?就算谢世子再聪明, 也绝无可能窥破轮回直播的秘密!定是他急疯了,胡乱对着空气喊话!” 就在小鬼们窃窃私语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一道身影逆光而立。 那人身着月白道袍,腰束玉带,墨发用一支玉簪松松束起,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温润如玉。 阴间小鬼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十分佩服谢临渊。 “谢世子。” 宋寒最先反应过来,寻声回头时满脸惊讶,连忙整理衣襟,对着来人敛衽行礼,语气里满是恭敬:“师叔!您怎么来了?” 玉知对着他浅浅颔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小寒寒,许久不见,你的玄术修为倒是又突破了不少,看来这些年没偷懒。” “先生!”谢临渊直接打断了两人的寒暄。 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玉知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往床边拽。 “先生,还请见谅,实在是情况紧急,请你看看陆昭宁!” 玉知揉了揉被抓疼的手。 这谢临渊,真粗暴啊。 几道目光齐齐落在他的身上,包括阴间的注意力也都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还有些亚历山大。 第一百五十九章:他与她同塌而眠 玉知轻咳一声,抖了抖袖子,指尖搭在陆昭宁腕脉上,闭目凝神片刻。 原本细弱如丝的脉象,在他指尖落下时微微搏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他睁开眼,从怀中摸出一颗莹白通透的珠子,珠子通体圆润,在日光下流转着细碎的光晕,触手生温。 “这是溯回珠。”他声音平淡,却让满室人都屏住了呼吸。 “世子戴着,便能入她的意识结界,与她共梦。” “只要在梦里找到她带她冲破结界,陆昭宁的肉身自会转危为安。” “多谢先生!”谢临渊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拿。 玉知却手腕一转,将珠子收回袖中,严肃道:“世子别急,这事得慎重。” “她并非普通昏迷,是被邪术诅咒。那结界是用刘引璋的执念与邪神煞气凝成的,会不断蚕食她的意识,汲取她的魂魄。” “如果她不能够解除危机,将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玉知看向谢临渊,语气没有半分玩笑: “若你进去了,找不到她,或是你们二人都被结界里的邪祟打败,你的魂魄会被直接困死在梦里,肉身也会跟着气绝。” 每多说一句,在场的人脸色就白一分。 傅辛夷攥着药碗的指节都泛了青,空气仿佛被冻住般沉重。 “我去!” 青黛猛地往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却坚定: “世子,保护二小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您身份尊贵,不能冒险! 让奴婢去,就算是魂飞魄散,奴婢也万死不辞!” 宋寒也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去,好歹,我也有些本事傍身!” 玉知斜乜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讥诮:“你的玄术实力,同陆二小姐比起来如何?” 宋寒脸上一红,窘迫地低下头:“差……差了许多。她会的本事,有些甚至是我没听过的。” “那不就得了?”玉知嗤笑一声,收回目光,“你进去了也是添麻烦,非但救不了人,反倒要她分心护你,纯属多余。” 宋寒被怼得哑口无言,悻悻地退了回去。 “但谢世子不同。” 玉知话锋一转,看向谢临渊,“你身上的黑气与这邪气同宗,且你与陆二小姐的魂魄间有羁绊牵引,找到她的几率本就大些。 再者,你的武功与心智,也撑得住结界里的凶险。” 谢临渊没有半分犹豫,应道: “我去。” “她的命,是我的,我自然要为她负责。” 谢临渊接过玉知递来的溯回珠,莹白的珠子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却暖不透他此刻冰凉的指尖。 “好。”玉知颔首,指着陆昭宁身侧的空位,“世子,你躺到她旁边。” 谢临渊依言躺下,才惊觉陆昭宁的身形竟这般娇小,蜷缩在锦被里,只占了榻边一隅。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手,按照玉知的吩咐,轻轻裹住她冰凉的小手--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昭宁,等我,我一定会带你回来。 他闭上了眼,意识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下坠。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开,漫天灰尘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陆昭宁! 而她身后,一个浑身是血、面目扭曲的怪物正提着染血的刀,朝着她的后背狠狠劈下! 那怪物的轮廓,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依稀能看出刘引璋的模样! “昭宁!”谢临渊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抽出腰间的墨玉扇子格挡,可指尖摸去,腰间空空如也。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菜刀带着风声落下--霎时烟尘四起,血雾弥漫,刺鼻的血腥味直冲鼻腔。 陆昭宁的身影在刀光下似乎晃了晃,谢临渊的心脏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跳出胸腔! “不要!” 他嘶吼出声,顾不得多想,飞身冲了过去。 周身的黑气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溢出,深邃的瞳孔被血色浸染,眼底只剩下滔天的怒意与恐惧-- 【陆昭宁死了】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狂怒一声,攥紧拳头就要朝着怪物扑过去,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护住她。 就在这时,一道清丽的声音忽然在烟尘中响起,带着几分疑惑: “谢临渊?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声音拂去他满身戾气,谢临渊的身形猛地一顿,血色瞳孔里的疯狂瞬间褪去大半。 “昭宁!” 本能大过一切,谢临渊几个箭步冲上去,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死死拽进怀里,双臂紧紧圈住她的腰,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胸腔里的心脏狂跳不止,后怕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声音都带着颤抖:“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咳咳咳……” 陆昭宁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脸颊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只能伸出手轻轻锤着他的脊背。 “你先放手啊!我快被你勒死了!” “杀了她……杀了她!” 怪物刘引璋的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嘶吼,字句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的,浑浊的眼死死黏在陆昭宁身上。 “我要你碎尸万段,生不如死!” 她提着刀,往两人的方向疾驰而来。 谢临渊松开陆昭宁,抬腿精准踹在刀背--“当啷”一声脆响,刀被踢得飞出去。 怪物踉跄两步稳住身形,突然呲出牙齿,浑浊的眼珠盯着谢临渊顿了顿,声音里带着诡异的疑惑: “你……和我是同类?” 疑惑刚落,一道金光突然破空而来。 罗盘边缘锋利如刃,擦着怪物的脸颊飞过,在她颧骨上划开一道深痕,黑气从伤口里滋滋往外冒。 “啊--!”怪物捂着脸颊狂怒尖叫,原本扭曲的脸更显狰狞。 罗盘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回陆昭宁手中,指针疯狂转动,发出细碎的嗡鸣。 “我们怎么出去?”她一边紧盯着扑来的怪物,一边快速问谢临渊。 他既然能进来,肯定也有出去的办法。 谢临渊正侧身躲过怪物的利爪,闻言动作一顿。 “玉知没有直接告诉我出去的办法!” 陆昭宁愣住,扯了扯嘴角。 “那他叫你来做什么?” “我来带你出去!”谢临渊咬牙,又是一脚狠狠踹在怪物胸口,将人踹出半丈远。 怪物摔得龇牙咧嘴,却依旧不死心,爬起来又疯了似的冲上来。 陆昭宁手腕一扬,罗盘再次飞出,精准砸中她的膝盖,逼得她踉跄跪地。 怪物彻底怒了。 “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怪物彻底被激怒,胸腔剧烈起伏,周身突然爆发出铺天盖地的黑气。 陆昭宁脸色一变。 谢临渊体内本就有潜藏的黑气,若再吸入这邪祟之气,后果不堪设想! 她立刻催动胸口的《救赎经》,淡金色的光芒从衣襟下透出,像一张无形的网,疯狂吸食着涌来的黑气。 就在这时,谢临渊胸口突然亮起一道微光。 那枚溯回珠竟挣脱衣襟,悬浮在两人头顶,莹白的珠子表面渐渐泛起诡异的红光,越来越亮。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红色弹幕突兀地出现在半空中,字迹颤抖却清晰: 【我救你,你救我女儿,好不好?】 没等陆昭宁答应,红色弹幕和那红色珠子融成一体,幻化成刘惜玥的样貌! 她回头,深深地看了陆昭宁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托付,还有一丝愧疚。 “我替她……像你道歉。” 随即,她不再犹豫,张开双臂,径直朝着扑来的刘引璋迎了上去。 “噗嗤”一声,利爪穿透了刘惜玥的身体,红光瞬间炸裂开来,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第一百六十章:或许,该提亲了 肃清司的卧房外,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所以人都把着急担心写脸上,唯有玉知,优哉游哉地坐在竹椅上,让宋寒拿着蒲扇给他扇风。 还不忘对着青黛扬了扬下巴: “小丫头,去帮我削个苹果,要去皮去核,切得匀称些。” 青黛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瞪着他,眼眶通红,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我家小姐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所有人都着急,你倒好,还有心思吃苹果!” 她攥紧拳头,声音发颤,“我不指望你能立刻你回小姐,但您能不能别在这说风凉话、添乱!” “青黛,不得无礼!”宋寒连忙放下蒲扇起身劝阻。 又对着玉知躬身致歉,“师叔,她也是担心则乱,您别往心里去。” 他深知这位师叔的脾气,看似散漫,实则从不出错,可青黛不知内情,难免冲撞。 玉知却不恼,反而哈哈笑了两声:“无妨无妨,这小丫头倒是忠心护主,陆昭宁没白疼她。” 说话间,他已从袖中摸出个苹果,自己用袖子随意擦了擦,“咔嚓”咬下一大口,清脆的声响在凝重的空气里格外突兀。 他嚼得津津有味,含糊不清道: “小姑娘,你运气好,能从鬼门关里爬出来,这是你的幸。” 他顿了顿,咽下嘴里的果肉,语气忽然淡了些,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可往后的路怕是更难走,这又是你的不幸。” 宋寒的脸色瞬间微变,上前一步想追问详情:“师叔,您这话……” 玉知却摆了摆手,又咬了口苹果,眼神飘向远处的天际,不再多言。 阴间小鬼们也炸开了锅,纷纷猜测。 可无论他们怎么猜测,玉知都只是慢条斯理地吃着苹果,再也没透露半个字。 这时,一直守在榻边傅辛夷喊道:“二小姐的手指动了!” 话落的瞬间,一阵疾风突然撩起她鬓前的碎发。 傅辛夷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还没看清动作,方才还在廊下吃苹果的玉知已凭空出现在床边,指尖飞快搭上陆昭宁与谢临渊的脉搏。 闭目凝神不过两息,便松了手: “嗯……脉象稳了,没事了。” 话音刚落,床上的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 陆昭宁眼底还带着刚从结界挣脱的锐利,视线扫到床边的玉知,想也没想便反手扣住他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像铁钳,指节泛白,仿佛要将他的骨头捏碎。 “疼疼疼!师妹手下留情!”玉知疼得龇牙咧嘴,连连讨饶,“这是手,人的手!” 谢临渊刚从混沌中回神,见一只胳膊挡在眼前,下意识挥手一扬。 “啪”的一声,正好拍在玉知的胳膊上。 玉知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 刚才就该安心啃苹果,干嘛凑过来! 谢临渊顾不上理会哀嚎的玉知,连忙撑着榻坐起身,目光紧紧锁在陆昭宁脸上,语气里满是未散的后怕: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昭宁摇摇头。 “我没事。” “那珠子,是他给你的?”陆昭宁抬下巴,眼神冷冷扫向揉着手腕的玉知。 谢临渊颔首:“是玉知先生所赠,说能入你的意识结界。” 果然…… 陆昭宁心里的火气“噌”地冒了上来,一记眼刀飞过去。 他分明就是有办法,可以提前知会自己注意的! 玉知被她看得浑身发毛,连忙堆起谄媚的笑: “师妹,别这么看着我啊,怪吓人的……我这不是相信你们的本事嘛!” 没等陆昭宁开口质问,他便识趣地一股脑全招了,语速快得像倒豆子: “刘引璋早就对着潇湘院的邪神像献祭了你。” “那邪神不是三界内的东西,是无数人的邪念攒出来的执念聚合体,刀砍不烂,术法也难灭,只能智取。” “所以啊,这邪术只能想办法智取了,这溯回珠的用处,就是把一个东西短暂的恢复到某一时刻。” “那溯回珠的用处,就是能把消散的魂魄碎片短暂‘溯回到某个时刻。” 他顿了顿,接着道: “刘惜玥的魂魄本就散了,借着珠子的力凝了形体,替你挡了刘引璋的致命一击,也算是结个善缘。” 宋寒讶然,眉头紧锁: “仅凭邪念就能凝成邪神?这邪术也太厉害了吧……岂不是没法彻底根除?” “她能诅咒我一次,就能诅咒我第二次,这次是侥幸,下次,该怎么办?”陆昭宁问。 玉知嘿嘿一笑:“这,这就只能靠你了。” 她就知道! 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陆昭宁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酸软得提不起力气。 她撑着榻沿慢慢起身,在屋内来回走了几圈,总算舒服了些。 谢临渊则显得有些不自然。 他满脑子都是奇怪的画面。 要么,是与陆昭宁同榻而眠,还有在结界里,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的触感…… 一想到这些,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耳根悄悄泛起热意。 提亲一事,或许…… “世子,您没事吧?”一只手摸上他的额头,白鹤紧张地问。 “无事无事。” 玉知斜倚在门框上,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打趣道,“你们世子好得很,就是这春天来得比旁人晚了些,这会儿正犯愁怎么开花呢。” 白鹤愣在原地,眨巴着眼睛没反应过来。 倒是一旁听懂了弦外之音的宋寒,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连忙低头假装整理药箱,掩去笑意。 陆昭宁没理会几人的调侃,目光转向玉知,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自上次段灵儿提到段辞开始,陆昭宁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救赎经》里的经验再怎么低也不至于只有1吧? 玉知慢悠悠掸去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走到陆昭宁面前,眼底带着几分笑意: “师妹但说无妨,师兄知无不言。” 陆昭宁抿唇,凑近他,压低声音。 “《救赎经》的经验值好像出问题了。” 玉知点头赞许:“不错,很敏锐。” “用你听得懂话来概括,玩过x神吧?等你到一定等级的时候,光靠刷怪攒经验可升不上去,得完成突破任务才行。” 玉知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陆昭宁的眉心,指尖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你现在就卡在突破这一步。” 陆昭宁心头一紧,追问出声:“那任务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嚯,画上思维导图了! “这个任务嘛……”玉知故意拖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 话说到一半,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宋寒,“小寒寒,我有些渴了,去给我晾凉的水端来。” 宋寒不敢忤逆这位师叔的意思,转身去茶案旁,拿起茶碗,双手递到玉知面前。 陆昭宁双臂环胸,靠在廊柱上,眼神冷冷地盯着玉知。 她对他本来就没多少耐心,此刻见他接过茶盏,还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 等玉知终于抿了第一口茶,陆昭宁的耐心彻底告罄。 她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玉知手里的茶盏,手腕一翻,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满满一杯凉茶径直往他嘴里灌去。 动作干脆利落,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咳咳咳!” 玉知被呛得连连咳嗽,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月白道袍的衣襟。 “师妹,你这是想谋杀同门啊!”他捂着喉咙,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陆昭宁勾了勾唇角,笑容里却没半分温度,语气带着明晃晃的威胁:“还喝么?肃清司别的没有,水管够。” 没等玉知回话,她转头对着闻声赶来的青黛吩咐: “青黛,去灶房烧壶水,要滚烫的,越多越好。” “是!” “等等!别去!” 玉知这下是真慌了,连忙伸手制止,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虚汗,立马讨好。 “师妹,有话好好说,别这么粗鲁嘛!我这就说,这就说!” 陆昭宁挑眉,示意青黛停下,语气依旧冷硬: “说不说。” 玉知咽了口唾沫,连忙正了正衣襟,收敛了那副散漫的模样,清了清嗓子,对着谢临渊正色道: “世子,劳烦让人找一块平滑的大木板来。” “白鹤,按玉知先生的吩咐去准备。” “是!”白鹤应声,快步转身去库房寻找木板。 片刻后,白鹤便扛着一块打磨光滑的木板回来。 玉知接过木板,将其斜靠在廊柱上,又从袖中摸出几支颜色各异的自制粉笔--红、白、蓝三色分明。 他在木板上有模有样地画起了思维导图。 先在顶端画了个圈,写了“龙气之争”四个大字。 随即往下分了两条支线,左边用红色粉笔写“萧司珩(正统)”。 右边用黑色粉笔写“摄政王(邪神)”,还在摄政王那栏旁画了个小小的骷髅头,以示邪祟属性。 除了陆昭宁能隐约看懂这思维导图的逻辑,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 白鹤凑到宋寒身边,小声嘀咕:“师爷,师叔这画的是什么?” 宋寒眉头紧锁,盯着木板上的线条与字迹,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只能压低声音回道: “别问那么多,仔细看着就是,师叔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玉知没理会两人的窃窃私语,继续往下补充: 在萧司珩那栏下写了【皇室龙气薄弱,需拉拢新贵,如陆思贤。】 在摄政王那栏下则写了【邪神献祭,觊觎铁矿。】 末了还画了个箭头,从【邪神】指向萧司珩,标注【邪压正】三个字。 接着,他换了白色粉笔,在木板右侧画了条时间线,从最左端开始标注: 【第一枚碧玺--云城癔症案】 【第二枚碧玺--大理寺卿男宠案】 【第三枚碧玺--清庄灭门案】从第三枚碧玺开始,有陆昭宁参与。 【第四枚碧玺--宋寒中毒案】 每一项都用圆圈圈住,还在清庄案与宋寒案旁打了勾,标注“已获取”。 “这碧玺一共有七枚,是开启邪神封印的关键。” 玉知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解释道。 “而且这东西有个特性,每找到一枚、放置妥当后,下一枚的线索要等半年甚至更久才会浮现,急不来。” “那另外三枚碧玺在哪?”宋寒立刻追问。 玉知却笑了笑,伸出食指,慢悠悠地指了指上方。 宋寒和白鹤同时抬头,看到的只有青灰色的瓦片与飘过的流云,两人面面相觑,满是疑惑。 陆昭宁靠在一旁,看着玉知这故弄玄虚的模样,扯了扯嘴角:“你该不会是想说,天机不可泄露吧?” 玉知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赞赏,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聪明!不愧是我玉知的师妹,一点就透!” 陆昭宁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说: “玉知,我劝你最好别再卖这种没用的关子,否则下次灌你的就不是热茶,是朱砂。” 玉知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举起手作投降状,不敢再逗她,拿起白色粉笔,继续在时间线下补充:“别气别气,这不是还没说完嘛……” “如今,黑袍人的身份已经明了,就是小寒寒那不成器的师兄宋驰,他早就勾结邪神,投靠了摄政王,之前几次用邪术暗害你们的,都是他。” 玉知用黑色粉笔在【摄政王】那栏下添了【宋驰(玄术叛徒)】几个字,又画了个箭头指向【术眼】。 “他们所用的邪术,有个术眼,根源就在云城。” “那地方离南诏近,邪祟气息容易藏匿,也方便他们借用南诏的地气养邪。” “这术眼和南诏王子段辞昏迷的事,有关联?” 陆昭宁立刻抓住关键,段灵儿之前提过段辞昏迷的事情。 玉知颔首:“有。” 玉知颔首,用粉笔在木板上圈出“云城”二字,轻轻敲了敲:“有,所以,要破局,得先去云城。” 这与陆昭宁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云城距离京都相隔千里,明着去还有暗着去? 玉知解答了这个问题。 “至于刚才提到突破任务……”他换了支红色的粉笔,再次敲了敲木板上【刘惜玥】的名字。 “就跟她有关。” 玉知抬眼看向陆昭宁,语气郑重了几分: “你既然选择站在萧司珩这边,帮正统对抗邪神,自身能力就会受正统龙气的影响。” “如今萧司珩的龙气被邪神压制得抬不起头,你自然也跟着受限。” 他又指了指天,意有所指: “要想解开限制,就得让萧司珩硬气一次,帮他夺回些龙气。” “而刘惜玥的冤情,就是最好的契机。” “刘惜玥是被刘引璋所杀,而刘引璋背后是摄政王。 萧司珩若能公开为刘惜玥翻案,不仅能打击摄政王的名声,还能向天下人证明他帝王英明” “只要他这一次能支棱起来,说不定能从邪神手里抢回些被吞噬的魂魄碎片,那些之前被邪神撕碎的冤魂,说不定有机会重新聚齐。” 说完,玉知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 木板上的思维导图脉络清晰,三种颜色标注得明明白白,深深刻画在陆昭宁的脑海中。 这正是她最熟悉的梳理方式--以前研读剧本时,她就总用思维导图理清剧情线和人物关系,直观又高效。 玉知写在木板上的逻辑、标注的重点,竟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这些思路曾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次一样! 愣怔间,眼前又飘过弹幕-- 【修正!修正!】 她抿唇:“刘引璋在杀刘惜玥时,已经和摄政王勾搭在一起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怀疑: “可皇上要查刘惜玥的冤情,不就等于公开和摄政王叫板?萧司珩现在连朝堂都快被摄政王架空了,他……真有这个胆子?” 陆昭宁对此表示怀疑。 让萧司珩支棱起来,还不如让她和宋寒努努力,杀了他师兄宋驰算了。 昭宁越想越觉得头疼,使劲揉了揉额角,没注意脚下被木板绊倒的绳索,身体一歪,竟直直向后倒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亲亲…亲上了! “小心!” 谢临渊眼疾手快,几乎是在陆昭宁身形后仰的瞬间便飞身冲了过去,稳稳攥住她的胳膊。 他刚要用力将人拉稳,身后的玉知却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指尖不知被气流带得飞出去什么东西--不偏不倚砸向谢临渊的手腕! 谢临渊闪过一个念头--不好! 眼看陆昭宁还要往下倒,他来不及多想,干脆俯身向前,双手牢牢扶住她的肩膀,自己则顺势向后一倒,硬生生充当了肉垫。 “二小姐!” “世子--!” 几道声音撞在一起,又在看清眼前的画面后戛然而止,随即爆发出更大的惊呼。 众人怔了足足有一秒,又极其默契地齐刷刷转过身,背对着地上的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阴间,也爆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欢呼声! “亲上了!真的亲上了!!”恋爱鬼兴奋得原地转圈,一把掐住旁边光棍鬼的脖子,晃得对方魂体都快散了。 判官怔了怔,随即唇角扬起,伸手拨开挡在身前的小鬼,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都让让,别挡着镜头,让本官好好看看这关键时刻!” 镜影石里。 地上的两人还保持着极其暧昧的姿势--谢临渊背朝地面,双臂稳稳圈着陆昭宁的腰,将人护在身前,两人的唇瓣还紧紧贴在一起,连呼吸都交织在一处。 陆昭宁的大脑瞬间空白,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谢临渊的衣襟,下意识想撑着他的胸膛起身。 可后脑勺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力道不算重。 谢临渊微微仰头,竟将这个意外的吻,悄然加深了。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陆昭宁僵在原地,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他喉间细微的滚动声。 直至胸腔里的空气被彻底掠夺干净,谢临渊才缓缓松开手,指腹还轻轻蹭过她泛红的唇角。 陆昭宁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干脆趴在他身上,脸颊埋进他的衣襟。 “咳咳,打扰一下。” 玉知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你们要是还想继续亲,我们可以再退远点……要是完了,能不能先起来?” 陆昭宁猛地抬头,瞪了玉知一眼,撑着谢临渊的手臂起身。 两个当事人连沉默都是默契的。 最终还是陆昭宁找了个借口,拉着青黛回了陆府。 谢临渊自上午那事之后,便彻底没了心思处理公务。 他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厚厚的卷宗,目光却涣散着,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陆昭宁泛红的脸颊,和方才唇瓣相贴的柔软触感,连指尖似乎都残留着她的温度。 “啪--!”他烦躁地将卷宗倒扣在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世子,您这是要去哪?”白鹤连忙跟上,满脸疑惑--方才还说要处理完这批公文,怎么突然就变了主意? 世子真善变。 “去国公府。”谢临渊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白鹤更懵了:“去国公府做什么?您不是说……” “这还不懂?” 暂留在肃清司的玉知斜倚在廊柱上,慢悠悠开口,眼底满是了然的笑意。 “你们世子又不是不负责的人,亲了人家姑娘,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这是要去请长辈出面,准备提亲了!” 谢临渊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睨了玉知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带着几分冷意,竟和陆昭宁刀人的模样不差上下。 玉知识趣地举起手,嘿嘿一笑:“我什么都没说,你忙你的,忙你的。” 谢临渊没再理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耳尖悄悄泛起了红。 玉知说的没错,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既然已经动了心,又有了这样的“意外”,自然该给她一个名分。 彼时,陆昭宁已乘车回了陆府。 刚到正门,便见门口停着不少装饰华丽的马车,锦缎车帘绣着各家的徽记,显然来了不少贵客。 门房见她下车,连忙上前躬身禀报: “二小姐,夫人今日宴请了京中几位夫人和小姐来府里品茗,此刻都在风来水榭园呢。” 陆昭宁挑了挑眉。 刘引璋才刚得了三品恭安夫人的诰命,这就迫不及待要昭告全京都,借着宴客炫耀了。 “小姐,我们还是直接回兰院休息吧。” 青黛皱着眉,“这热闹没什么好凑的。” “越是这样的热闹,越该去凑。” 陆昭宁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抬手理了理衣襟。 “如今陆家的管家权在我手里,府里来了客人,我怎么能躲着不见?” 她说着,率先迈步往里走。 根本不需要丫鬟带路,只需用望气术一扫,便知风来水榭园方向聚集着一群五颜六色的气团。 其中刘引璋那团紫黑煞气尤为扎眼。 还没走近水榭,里面便传来此起彼伏的阿谀奉承声,夹杂着杯盏碰撞的轻响。 其中一道泼辣的女声格外刺耳,正是清蕴郡主的声音: “陆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既有霏宁小姐这般知书达理的女儿,还有陆将军那样能打胜仗的儿子,连诰命都是皇上亲封的,这可是咱们京都夫人里少有的体面!” 话音刚落,又有人附和,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试探:“只是听闻,夫人从云城接回来的那位二小姐,似乎性子有些烈,与夫人不大和睦?” 现场的笑声瞬间凝滞,连呼吸都仿佛轻了几分。 陆昭宁脚步未停,径直走了进去。 刚踏入水榭,便听到坐在清蕴身旁的苏淼淼叉着腰附和: “可不是嘛!那陆昭宁乡野长大的,粗鄙得很,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 整日跟肃清司的谢世子纠缠不清,传得满京都都是闲话,简直丢尽了京都贵女的脸!” 她顿了顿,语气越发刻薄:“这样不知检点的丫头,要是在我们苏家,早就被家法打死了,哪还能让她在外头丢人现眼!” “你--!”陆依宁听到有人说她二姐姐,第一个不服气,正要反驳回去,余音儿拦住她。 余音儿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即抬眼看向苏淼淼,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警示: “清蕴郡主,苏姑娘,慎言。” “陆二小姐并非你们说的那般,背后议论旁人是非,可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做派。” 苏淼淼翻了个白眼,刚要开口反驳,一个穿着水绿衣裙的女子突然起身。 “郡主和苏姑娘也是随口说说,并非有意冒犯,莫要往心里去。” 陆昭宁估摸着,她应该就是平西候夫人的侄女,现平西侯府世子的宠妾媚姨娘。 清蕴本就因被余音儿拂了面子而不爽,此刻见一个妾室也敢替自己赔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抬着下巴,语气带着十足的轻蔑: “媚姨娘倒是好本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妾室,替本郡主做主了?” 媚姨娘的脸色一白,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诸位倒是好雅兴。” 陆昭宁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水榭里的嘈杂。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她。 刘引璋恨毒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一旁的陆霏宁则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 陆昭宁操着标准的职业假笑,端着世家小姐的身姿,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水榭中央: “母亲宴请贵客,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也好让我备些薄礼,招待各位。” 第一百六十三章:第一讨厌帮第二讨厌 园中所有女眷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陆昭宁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也有藏在眼底的轻蔑。 毕竟在此之前,陆昭宁乡野丫头的名声早已在京中贵女圈里传开。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女眷面前露面。 众人窃窃私语时,陆霏宁率先体贴地站起身。 她走到陆昭宁身侧,对着满座宾客屈膝行了一礼: “诸位莫怪,舍妹刚从乡下回来没多久。 府里的规矩还没来得及好好学,性子也直率了些。 今日,她若是有什么言行不合礼数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莫要与她计较。” 这话一出,阴间的弹幕瞬间刷了一片: 【哎?陆霏宁这态度可以啊!虽说之前和影后有不愉快,但看得出来,她还是在意这个妹妹的。】 【是啊是啊,知道替影后打圆场,怕她被人挑错处,比刘引璋那黑心肝好多了!】 【……】 陆昭宁凝着眼前飘过的这些弹幕,眼底掠过一丝讥诮,唇角的假笑都没崩。 这些阴间小鬼啊,还是太年轻了。 陆霏宁哪里是为她着想? 分明是借着这个的由头,先把粗鄙的标签牢牢钉在她身上! 清蕴坐在原位,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冷哼一声: “谁不知道恭安夫人平日里最注重礼教。 陆霏宁的端庄仪态,还被我母亲亲口夸赞,说是京中贵女的典范!” 她话锋一转,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陆昭宁: “怎么?有些人眼里只有勾引男人的心思。 就没半点沉下来好好学习妇德、规矩的念头? 也难怪,乡野之地出来的,怕是连礼教二字都没听过吧?” 这番话骂得实在太重,在场女眷们脸色都变得微妙起来。 谁都不想掺和这浑水,纷纷端起茶盏,假装口干舌燥地喝水。 偌大的水榭里,只剩茶水入喉的轻响。 陆昭宁却不恼,反而莞尔一笑: “郡主说的是,我自小与母亲分开。身边没个正经教导规矩的人,确实有很多地方不懂。” 她这话看似示弱,实则绵里藏针---- 点明了自己缺管教是刘引璋未尽母亲职责。 同时,也为了一出好戏埋下伏笔。 陆昭宁是没学过古代世家的规矩,但戏没少拍啊! 她上过无数次礼仪指导课。 从宫廷礼到世家礼,她向来是学得最认真、最标准的那个。 前脚说着自己不懂规矩,后面抬手端起桌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她先是微微屈膝,对着坐在主位左侧的大长公主恭敬递上: “大长公主殿下,昭宁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先前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这杯薄茶,算昭宁给您赔罪了。” 大长公主接过茶盏,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陆昭宁又重新斟了杯茶,转身走向刘引璋。 双手将茶盏稳稳递到她跟前。 嘴角始终噙着最标准的得体微笑: “母亲,恭喜您得封恭安夫人,这杯茶,女儿敬您。”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无可挑剔---- 屈膝的角度、递茶的高度、语气的恭敬度。 哪怕是宫里最严苛的礼教嬷嬷来挑错,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刘引璋面色铁青,她不愿意喝这杯茶。 陆昭宁见她不动,笑意更深了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在场人都能听见: “母亲,难道是这茶不够香,不合您的口味吗?您怎么不喝啊?” 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响起几道低低的议论声。 刘引璋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茶水溅出,湿了桌布。 陆昭宁懒得跟她计较。 又转头对着其他几位夫人一一见礼、递茶。 她凭着望气术,再加上见多了牛鬼蛇神练就的察言观色本事,每句话都说得恰到好处。 一番交际下来,陆昭宁没费半点劲。 除了清蕴郡主和苏淼淼脸色难看地坐在一旁不吭声,其余女眷都对她赞不绝口。 “陆二小姐真是聪慧机敏,举手投足都透着灵气,陆夫人教女有方啊!” 另一位夫人立刻附和,还特意看向主位的大长公主: “是啊是啊,我刚才仔细瞧了,昭宁行礼时的姿态,比霏宁还要标准好看呢! 大长公主,您说是不是?” 她倒是精明,早从刚才大长公主接茶时的态度里看出端倪,知道这位二小姐已入了大长公主的眼。 “的确。” 大长公主放下茶盏,看向陆昭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温和。 “昭宁若是自小在京里长大,有正经的嬷嬷教导,说不定会更优秀。” “多谢大长公主。”陆昭宁顺势屈膝行礼。 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侧的陆霏宁----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早已僵硬,指尖死死攥着帕子。 那些往日里只属于她的夸奖,今日全落在了陆昭宁身上。 “光会这些表面功夫有什么用!” 清蕴的声音突然炸响。 她实在看不惯陆昭宁这般小人得志的模样,拍着桌子站起身。 “霏宁比她会的多了去了!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像她? 只会些迎来送往的粗浅伎俩!” 陆昭宁却不紧不慢: “郡主说的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一直都很敬佩她。” 她不反驳、不争执,反而顺着清蕴的话夸赞陆霏宁。 清蕴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得脸颊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陆昭宁----”她还想再开口为难,余音儿却突然打断了她:“郡主。” “大家聚在一起本是为了热闹,何必对陆二小姐如此苛刻?” 要说清蕴最讨厌的人,陆昭宁排第二,余音儿绝对是第一。 她没想到,自己最讨厌的人,居然会帮第二讨厌的人说话! 清蕴瞬间眯起眼睛,语气里满是讥讽: “不愧是快要当我舅母的人,现在就已经学会帮着外人教训我这个晚辈了?” 她顿了顿,故意拔高声音: “哎呀呀,也真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能让我那向来不近女色的舅舅,对你动了心,还执意要娶你做王妃!”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水榭里轰然炸开。 “什么?余音儿要做摄政王妃了?” 谁都知道,太傅的女儿是按皇室成员培养的。 谁都以为她会是皇后,却没想到,最后竟成了摄政王妃! 议论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余音儿身上。 余音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冰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 这件事尚未有叮咚,清蕴竟当众说了出来! 大长公主脸色一沉,呵斥道:“清蕴!” “你越发没规矩了,还不快给音儿道歉!” 连母亲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清蕴更气了。 眼眶一红,大声反驳: “娘亲!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就在水榭里乱作一团时。 陆昭宁目光转向清蕴身旁的媚姨娘,关心道: “诶?这位姨娘,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是方才茶水太凉,还是身子不舒服了?” “诶?这位姨娘,你脸色有些差,是不舒服了?” 她说着,伸出手轻轻转了转手腕,语气自然: “我正好跟着一位老道长学过些粗浅的卜卦之术,能看出些吉凶祸福, 要不……我帮你看看?” 没等对方说话,她自顾自地掐手指。 忽然,神色一凝---- 第一百六十四章:见鬼!她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 “恭喜郡主,恭喜媚姨娘!”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喜从何来? 连水榭里的议论声都瞬间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依宁身上,话题被彻底扯开。 清蕴皱着眉,语气不耐烦: “你又在装神弄鬼什么?” 陆昭宁却没理会清蕴的质问。 转头对着青黛吩咐: “青黛,你现在去一趟肃清司,请傅医女来陆府一趟。 就说府里有位姨娘身子不适,需要她来诊治。” “是,小姐!”青黛应声,脚步匆匆地往门外去了。 陆昭宁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清蕴身上,掷地有声: “郡主,媚姨娘有喜了。” “什么?!“ 清蕴的惊呼声刺破了水榭的宁静。 连树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扑棱着翅膀飞走,几片羽毛轻飘飘落在石桌上。 “不,这不可能!我明明一直都……” “郡主!” 陆霏宁及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快步走到清蕴身边,扶住她发颤的身子。 陆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这种事啊,本就难说。缘分到了,谁说得准呢?” 她顿了顿,又转向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媚姨娘: “媚姨娘,恭喜你了。” 媚姨娘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听到陆昭宁的声音,竟下意识地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清晰的痛感传来,她才惊觉这不是梦。 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声音带着哽咽: “二小姐,您说的……可是真的? 陆昭宁颔首,语气笃定: “若是不信,等傅医女来了,号脉便知真假。” 媚姨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个劲地点头:“信,我信!” 陆昭宁刚进院子时,就看到了一股极淡的气萦绕在她身上。 看在一算,知道媚姨娘有喜了。 但随之,也看到了她额上淡淡的灰气。 原本,她是不想插手别人的家事和因果。 可谁料清蕴偏要一次次找茬、挑衅。 若就这么忍了,往后只会有更多人变本加厉地踩在她头上。 再者,刘引璋借着诰命宴客炫耀,无非是想扬眉吐气,压她一头。 如今她借着卜卦识孕这事虚张声势,既能堵住清蕴的嘴,又能让众人见识到她的本事。 正好把刘引璋那点得意劲给塞回去。 片刻后,傅辛夷提着药箱快步走进水榭。 她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清蕴就猛地站起身,指着媚姨娘,对着傅辛夷厉声命令: “你!快去给她诊脉!!” 傅辛夷下意识地往陆昭宁方向看去。 见她对着自己轻轻点头,才提着药箱走到媚姨娘面前。 “有劳傅医女了。” 媚姨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腕,眼底满是期盼与忐忑。 傅辛夷取出脉枕,让媚姨娘将手腕搭在上面,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脉搏,凝神感受片刻。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收回手,对着媚姨娘温和颔首: “恭喜这位夫人,你已怀有一月身孕。 母体健康,胎儿康健。” 傅辛夷不认得她,喊了一声夫人,引来了清蕴的雷霆之怒。 “放肆!” 清蕴拍案而起,声音尖锐得刺耳。 “你她不过是平西侯府的一个妾室,你叫她夫人,那我这个正室又是谁!” 水榭里的其他女眷们早已把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地缝里。 谁也没料到一场品茗宴竟会闹到这个地步。 不仅听了皇室秘辛,还撞上这事…… 心里只恨当初为了巴结刘引璋,竟来凑了这趟浑水,平白惹了一身晦气! 陆昭宁看着清蕴暴跳如雷的模样。 先是对着大长公主微微颔首,才假意安抚: “郡主,别气坏了身子,辛夷也是不知媚姨娘的身份,并非有意冒犯。” 说罢,她凝着清蕴看了许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蕴被她笑得头皮发麻,咬牙切齿地问道: “你笑什么?!” 陆昭宁耸了耸肩,语气慢悠悠的: “郡主真想听?我怕说了,你更气。” 清蕴都要急疯了! “你快说啊!信不信本郡主杀了你!” 大长公主满眼失望,握着茶盏的手都在发抖。 陆昭宁妥协:“既然郡主让我说,那我就说了。” 陆昭宁“妥协”地叹了口气: “既然郡主非要我说,那我就直说了。”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放慢语速: “刚才给媚姨娘算孕事时,顺带也替郡主算了一卦。” “发现郡主子嗣运格外单薄。” “那郡主这辈子,恐怕就无子无女喽~” “什么?!” “无子?!” 这话像一道惊雷,在清蕴耳边炸开。 在这个时代,女子不能生育,几乎等同于失去了立足的根本。 轻则被夫家嫌弃,重则被休弃,一辈子抬不起头。 清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又惊又怒: “你……你胡说!我才不会无子!你这是在诅咒我!” 陆昭宁一脸无辜: “是不是胡说,傅辛夷就在这啊。 她的医术,在座的夫人小姐们哪个没听过? 郡主若是不信,让她给你号个脉,不就知道真假了?” “不需要!”清蕴厉声拒绝,眼神里满是恐慌---- 她其实心里早就慌了,只是不愿承认。 “你……你敢诅咒本郡主,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放肆!” 大长公主忍无可忍,拍案而起。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动辄喊打喊杀,哪还有半点皇家郡主的体面!” 清蕴被母亲的怒气吓得一激灵,腿一软,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眼眶瞬间红了,却不敢再出声。 水榭里的女眷们见状,哪里还敢再待? 有几个聪明的,立刻起身找借口离开。 其他人纷纷附和,一个个快步起身,恨不得立刻逃离这是非之地。 不过片刻,水榭里的客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陆家众人和大长公主母女。 刘引璋恨毒了陆昭宁! 既然都已经帮媚姨娘到这了,陆昭宁也不介意多做一些。 于是,她转头看向傅辛夷,语气认真: “傅医女,媚姨娘这胎相如何?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傅辛夷上前一步,语气肯定: “胎相非常稳。” “脉象有力,只要后续无人故意用药物或外力加害,必定能稳健降生,不会有什么波折。” 陆昭宁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傅辛夷这话说到重点了。 她转而看向清蕴,笑得格外“和善”: “郡主,你可听清楚了?媚姨娘这胎金贵得很。”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你是侯府主母,这胎要是在你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 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恐怕旁人首要责问的都是你。” 清蕴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冰凉----陆昭宁怎么会知道? 她刚才确实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找机会除掉这个孩子! 她,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想打胎?郡主,不行哦~ 夏阳透过水榭的竹帘,晒得地面发烫。 可清蕴却觉得浑身发冷,像被扔进了冰窖里。 袖子下的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尤其对上陆昭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那眼神像带着钩子,仿佛能看穿她所有心思,让她又恨又怕,牙根都快咬碎了。 “放肆!” 她猛地拍桌起身,声音因愤怒而发颤。 “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个乡野来的丫头,也配说教本郡主?” 陆昭宁却不恼,反而微微低眉: “方才我便说过,我跟着老道长学过些粗浅的看相之术。 虽算不上精通,却也能看出些门道。” 她抬眼时,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仿佛能直视人的灵魂: “方才替媚姨娘看孕相时,顺带也瞧了郡主的面相。 郡主子女宫格外薄弱,天生子嗣运浅。 若想往后有孕,需得借兄弟缘帮扶。”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媚姨娘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而这兄弟,眼下便只有媚姨娘肚子里的这胎。” 媚姨娘闻言,又惊又喜。 陆昭宁这话,岂不是暗指她怀的是个男孩? 她连忙扶着腰站起身,对着陆昭宁屈膝行礼: “多谢二小姐指点,若真如您所说,妾身日后定当报答!” “荒唐!简直是荒唐!” 清蕴被气得眼前发黑,指着陆昭宁的鼻子怒斥。 “一个未出阁的京都贵女,居然用这些装神弄鬼的话糊弄!” “你以为人人都像这贱妾一样蠢吗?” “信不信,傅医女就在这里。” 陆昭宁转头看向一旁的傅辛夷。 “她的医术,京中稍有耳闻的人都清楚。 让她给郡主号个脉,是真是假,一诊便知。” 她话锋又转,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不过我猜, 郡主这些年为了求子,私下里寻过不少方士,试过无数调养的方子吧? 我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郡主心里,想必比谁都清楚。” “你----”清蕴被戳中痛处,咬牙切齿。 “够了!” 大长公主终于忍无可忍,重重一拍桌子,茶水溅出杯沿。 “清蕴,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今日丢的人不够多吗?” 清蕴身上的愠怒瞬间被这声呵斥浇灭。 她眼眶泛红,委屈地看向大长公主: “母亲,是她先咒我的! 她说我这辈子都不能有孩子,还帮着那个贱妾打压我……” 大长公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 事到如今,女儿还只知抱怨,不知反思,真是让她心冷。 她没再理会清蕴的辩解,转头看向媚姨娘,语气缓和了些: “媚姨娘,你如今怀了身孕,身子金贵。 这一胎得好好养着,莫要再被无关之事扰了心神。” “本官也是今日才知这喜事,晚些时候,着人送些东西过去。” 说罢,大长公主替刘引璋下了逐客令。 陆霏宁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主动开口: “大长公主放心,我送郡主回府,定会好好劝劝她。” 她说着,伸手扶住还在抽噎的清蕴,一同离开了水榭。 媚姨娘也连忙起身,对着大长公主与陆昭宁屈膝行礼: “多谢大长公主关怀,也谢二小姐今日提点。” “妾身这就回府安心养胎,日后定当报答二位的恩情。” 说罢,也带着随身侍女匆匆离去。 大长公主看着空了大半的水榭,才缓缓转向刘引璋。 “今儿本是来给你贺喜的,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倒让你见笑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刘引璋略显苍白的脸上,又道: “听昭宁说,你近来身子不大好,也不必强撑着陪我。 有昭宁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就好,你先回去歇息吧。” 刘引璋心里憋着一股气,却不敢违逆大长公主的意思,只能强压下眼底的恨意,挤出一抹僵硬的笑: “谢大长公主体恤,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罢,由张嬷嬷扶着,脚步沉沉地离开了水榭。 他们前脚刚走,大长公主身上的所有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她后背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水榭外的荷塘。 眼底,尽是疲惫与落寞。 “是本宫的错……” 她低声呢喃。 “是本宫把她宠坏了,才让她变得这般蛮横愚蠢,连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 “她竟一点肚量都没有,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胸口一阵发闷,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大长公主下意识地用手捂着胸口,指尖冰凉,脸色也泛起几分苍白。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抬眼看向陆昭宁: “昭宁,今日也多谢你挑破媚姨娘怀孕的事。” 她叹了口气,眼底满是无奈。 “如今,众人皆知。 她好歹会有些忌惮,不至于再做那些令人诟病的蠢事。” 陆昭宁看着大长公主泛白的脸色,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 忽然话锋一转,看向始终沉默的余音儿: “对了,余姑娘。” “方才郡主提及你与摄政王的婚事,这事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 提到这桩婚事,大长公主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她实在没忍住,抢过话口。 “说起来也闹心。” “皇上先前还对本宫说,只要谢临渊的亲事有了着落,他就会认真考虑自己的立后之事。” “结果现在……哎!” 陆昭宁宽慰几句,随后问余音儿。 “你想嫁吗?” 余音儿沉默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我已心有所属,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嫁给摄政王 “这几日我总在想你之前说过的话,昭宁,女子不该只是依附男子的菟丝花。” 她抬眼,眼底闪着微光。 “如果那个人不是我想要的,我便不愿随便将自己交出去。 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心意,也该有选择的权利。” 陆昭宁一手摁住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会想办法拖延一阵时间,但如何让皇上下定决心,或许还得看你。” 余音儿身上的凤命之气越发的浓厚了,这便意味着,她的红鸾,已经发动了。 凤命、破军……必须得争。 与此同时。 陆霏宁刚扶着情绪激动的清蕴坐上马车。 媚姨娘则带着贴身侍女,登上了另一辆等候的马车,并未与她们同乘。 车厢内,锦缎软垫没能让清蕴安下心来。 她靠在车壁上,眼眶通红,指尖死死攥着裙摆,越想越慌。 “梁家本就不喜欢我。 那个老夫人更是一心想让她的外甥女嫁进梁家做宗妇。 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子嗣运浅,肯定会更嫌弃我……” 她突然抓住身旁陆霏宁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霏宁!你快告诉我,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我不能一辈子没有孩子!” 陆霏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安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缓缓道: “郡主别急,我正好有个办法,或许……能帮你改变眼下的困境。”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紫黑色的符咒,递给清蕴。 “郡主,你仔细想想。 一个从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可能真的懂什么阴阳五行、看相卜卦? 就算懂些皮毛,也不过是个半吊子,说不定是故意编瞎话吓唬你的。” “这张符咒是我专门托人求来的,能破一切邪术诅咒,还能帮你调理子嗣运。” 她凑近清蕴耳边,声音压得更低。 “只要你心诚,日日将它带在身上,必定能事成。 不仅能让你顺利怀上孩子,还能让媚姨娘那胎……悄悄出点意外。” 第一百六十六章:哥哥,你嘴巴好软诶 翌日。 晨光透过兰院的雕花窗棂。 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好,微风拂过,落英簌簌,带着清甜的香气飘进屋内。 陆昭宁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捏着一枚刚摘下的海棠花瓣。 她难得睡个安稳觉。 兰院是陆依宁前些日子亲自盯着修缮的。 不仅重新刷了漆、换了窗纱,还在廊下添了挂着风铃的竹帘,连屋内的摆件都换了新的。 处处透着精致,足以看出她的巧思和对陆昭宁的用心。 “二小姐您看,这冰裂纹盏可是官窑出的,市上极少能见到。 三小姐为了寻这一套,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家铺子呢。” 春柳道。 “我们小姐对三小姐也是用心的。”青黛道。 “这几日,小姐都在忙活三小姐及笄礼的事呢!” 陆昭宁指尖顿了顿----陆依宁的及笄宴,就只剩三天了。 她靠在软榻上犯了难: “说起来,我还没想好送依宁什么及笄礼呢。” 依宁性子活泼,却心思细腻。 寻常的金银珠宝她不缺; 太普通的物件又显不出心意,着实让人费神。 正琢磨着,眼前忽然飘过几道弹幕: 【影后,你不是对世子说,送钱是最好的吗?直接给三小姐塞银票啊!】 陆昭宁单手杵着腮帮: “可惜了,陆依宁不缺钱。” 阴间的某一只小鬼破防了。 弹幕里立刻多了条委屈巴巴的留言: 【呜呜呜不缺钱的烦恼我不懂!我要是有三小姐一半的家底,做梦都能笑醒!】 “小姐,若是拿不准主意……不如出去逛逛,如何?”春柳提议道。 她跟着陆依宁多年,最懂三小姐的心思---- 其实依宁从不在意礼物有多贵重。 只要二小姐把她放在心上,哪怕是随手做的小玩意儿,她也会当成宝贝。 陆昭宁点头。 “也好,正好我也要去一趟肃清司,顺便在外头转转。” 拿定主意,她刚要起身换身出门的衣裳,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清脆又响亮的喊声: “漂亮姐姐!” 声音穿透力极强,几乎整个兰院都能听见。 陆昭宁愣了愣----这不是段灵儿的声音吗? 春柳忍不住笑出声: “这段姑娘真是活力十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她的动静。” “奴婢去请她进来。” 说完,屈膝告退。 不一会儿,春柳就带着段灵儿和她的侍女春绿走了进来。 春绿还在规规矩矩地对着陆昭宁屈膝行礼,段灵儿已经像只欢快的小雀,一头扑过去紧紧抱住了陆昭宁的胳膊,脸颊蹭了蹭她的衣袖: “漂亮姐姐,我在房间里呆着好无聊哦。” “我想去找陆将军,可府里的人说什么女眷不能随便去外院。 还说外院都是男人谈事的地方,尽是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她嘟着嘴,鼓着腮帮子,满脸不满地抱怨。 忽然,欣喜地询问。 “漂亮姐姐,你要出去对不对?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呀?” 春绿在一旁听得魂都要飞了,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急慌: “姑娘!公子特意吩咐过,您刚到京都,认不清路,不能随便出陆府,免得惹麻烦!” “我知道呀!” 段灵儿头也不回,依旧拽着陆昭宁的胳膊晃了晃。 “可漂亮姐姐不是外人呀,有她带着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春绿咬了咬唇瓣。 巧了,陆将军第二句话,就是不能随意跟陆昭宁亲近。 春绿站在原地,手都攥出了汗,整个人都要焦虑坏了! 那边,陆昭宁已经点头答应了。 “正好我要出去,你就和我一起吧。” 她说着,伸出尾指: “不过你得答应我,出去后要乖乖跟着我,不许乱跑,能做到吗?” 段灵儿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伸出自己的小尾指,勾住陆昭宁的指尖: “好!我保证乖乖的,绝不给漂亮姐姐添麻烦!” 可刚笑了没两秒,她又垮下小脸,有些难过。 “漂亮姐姐,我还有件事想求你…… 你什么时候方便,能不能再帮我想想办法,唤醒我阿哥呀?” “我们南诏的大夫都说,阿哥要是再醒不过来,身体就会一点点垮掉,最后……最后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眶也红了。 陆昭宁心头一软,伸手轻轻捧着她的小脸,指尖擦过她泛红的眼角。 迎上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眸子时,她忽然产生了一丝恍惚。 “漂亮姐姐,怎么了?” 段灵儿歪着头问。 “没什么。” 大概是因为陆依宁也经常这样看自己吧。 “那我们走吧。” 既然时间紧,陆昭宁便打算带她去看看玉知。 从段灵儿提起先知开始,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玉知。 说不定他还真的知道不少内情。 能出府,段灵儿开心得不得了。 “漂亮姐姐,这花好好看!” 她突然停住脚步,看着海棠,兴奋地喊道: “漂亮姐姐,你快看!这花好好看!” 话音刚落,一只彩蝶从花丛中飞出,扑扇着翅膀飞。 “蝴蝶!” “小心----!” 来不及了。 “砰!” 段灵儿只顾着追蝴蝶,没注意走来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眼看她就要向后摔倒,对面的人眼疾手快,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可惯性太大,两人一起向后倒去。 他后背重重抵在巷壁上。 更巧的是…… 段灵儿的唇,正好磕在了对方的唇上。 段灵儿瞪大眼睛,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陆昭宁站在不远处,也倒抽一口冷气---- 被撞的不是别人,正是陆思贤! 片刻后,段灵儿眨了眨眼,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伸手戳了戳陆思贤的唇角: “陆将军,你的嘴唇还是这么软呀!” 有情况! 陆昭宁清楚地看到,陆思贤的耳尖瞬间爆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手指攥了攥,又缓缓松开。 “别乱跑。” “哦……” 段灵儿乖乖点头。 可刚站直身子,又皱起眉,拉了拉陆思贤的衣袖。 “陆将军,你身上好烫呀,能不能先把手放开?” 陆思贤:…… 陆思贤这才发现,自己还扶着段灵儿的胳膊,连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柔软触感。 他不自然地咳了咳,确定段灵儿站稳后,快步走到陆昭宁面前。 他刻意避开方才的尴尬,语气严肃起来: “二姐,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可否引我与谢世子一见?” 第一百六十七章:阿娘也有一朵绒花~ 陆思贤眼下泛着一片浓重的乌青,显然没睡好。 陆昭宁语气淡淡: “晚些时候,我让春柳送些安神香到你住的竹院,你好好歇上半日。” “这样,就不会老是白日说一些梦话了。” 陆思贤闻言,微蹙的眉宇又紧了紧---- 他本想提出同她们一起出门,可看陆昭宁这语气,分明是不愿带他? 没等他开口,陆昭宁已转头叫上段灵儿: “灵儿,我们该走了。” 段灵儿立刻乖巧点头。 还不忘对着陆思贤挥了挥手,笑容灿烂: “陆将军,我跟漂亮姐姐出去逛逛啦,等我们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二姐,我同你们一起。” 陆思贤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坚持。 陆昭宁抿了抿唇。 看来她方才的拒绝,还是不够直白。 她抬眼看向陆思贤,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你刚打完胜仗回京,按规矩,第一个拜访的人只能是皇上,而非其他权贵。” 若是旁人,就算了。 可陆思贤是他们要争夺的破军,那就一点错都不能出。 话说说到这个地步,陆昭宁也不怕再直白些。 “见皇上,是表忠心。先见世子,用意就值得推敲了。” 陆思贤恍然惊觉,立即拱手。 “是我疏忽了,多谢二姐提点。” 他直起身子,目光清明了许多: “那我现在就入宫拜见皇上,等面圣结束,再去肃清司拜访世子。” 说罢,他又对着段灵儿点了点头, 转身快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沉稳了不少。 段灵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歪着脑袋问陆昭宁: “漂亮姐姐,陆将军为什么一定要见那个谢世子呀?” 陆昭宁牵起她的手,慢慢往外走。 “这个,就不清楚了。” 自陆泓沾了陆思贤的光, 从五品官一跃升为三品侍郎后,陆府门前的车水马龙就没断过。 每日天不亮,角门外就停满了各式马车。 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连府里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那些往日里对陆泓不屑一顾的高门世家,此刻也纷纷放下身段。 谁都没料到,皇上这次竟会如此直接地提拔陆泓。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哪里是抬举陆泓? 分明是借他的位,向全京都昭示对陆思贤的重视。 “漂亮姐姐,外面好多人啊!” 马车刚从角门驶出,段灵儿就好奇地掀开轿帘一角。 看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眼睛里满是新奇。 那些提着礼盒、满脸堆笑的人,与她在南诏见过的质朴百姓截然不同。 让她觉得新鲜又陌生。 这些场面,交由刘引璋和陆霏宁即可。 她向来懒得掺和这些虚与委蛇的应酬。 如今掌家权在自己手里,府里的正经事都忙不完,哪有功夫陪这些人客套。 轿内一时安静下来,耳边只剩段灵儿偶尔发出的小声惊叹。 陆昭宁却没心思欣赏窗外的街景。 刘惜玥的魂魄替她挡下刘引璋的致命一击后,那道一直提醒她的红色弹幕就彻底消失了,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可红色弹幕最后那句---- “不要让她掌权” 却像根刺似的扎在她心里。 不要让她……掌权。 这又是何意? 不过,陆昭宁如今也不急。 陆府的掌家权还在自己手里,陆霏宁碰不到。 马车在京中最热闹的朱雀街停下。 青黛先下车撩起轿帘。 陆昭宁牵着段灵儿的手,缓缓踏上青石板路。 刚下马车,街上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小贩的吆喝声、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 两旁的店铺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绸缎与饰品,看得段灵儿眼睛都直了。 这些东西于段灵儿来说都很新奇。 左瞧瞧,右看看。 陆昭宁扬了扬手里的荷包,大方道: “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挑,我买单。” 段灵儿猛地抬头,双手捧着脸,眼底亮得像缀满了星星,语气里满是欢喜: “漂亮姐姐真好!” 可她也不贪心。 逛了半条街,只在一家首饰铺前停下。 指着柜台里一支水红色的绒花---- 绒花花瓣层层叠叠,边缘还缀着细碎的银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我就要这个!” 掌柜连忙取出来递给她。 段灵儿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攥在手里反复摩挲,脸上满是珍视。 陆昭宁见她只选了一样,又问: “不再看看别的?钗子、镯子要不要选一件?” 段灵儿却摇了摇头,将绒花轻轻贴在胸膛前,眼神软了下来: “不用啦,这个就很好。” “我阿娘以前有一只很宝贝的首饰,上面的花纹和这个绒花很像。 看到它,我就想起阿娘了。” 她说着,指尖轻轻碰了碰绒花上的银珠。 陆昭宁微怔,目光落在那支普通的绒花上---- 不过是京中随处可见的样式。 她忍不住追问:“南诏没有这样的绒花么?” 段灵儿摇了摇头。 “南诏的首饰多是银器和玉石,很少有这样用绒线做的花。” 说罢,她突然凑近陆昭宁。 竖起一根细细的手指抵在唇前,眼神变得郑重: “漂亮姐姐,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哦!” “阿娘说,那支银簪是我们母女间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外人的。” 陆昭宁好奇:“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呢?” 段灵儿握着绒花转了转,小脸上满是困惑,却又带着几分笃定: “唔……我也不知道呀。 就是刚才看到绒花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道声音说---- 这个秘密可以分享给漂亮姐姐,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陆昭宁闻言,心头的困惑更甚---- 段灵儿提及南诏皇室的细节时,总带着莫名的指引感。 加上她之前提到段辞昏迷时的异常,这背后似乎藏着某种说不清的关联。 她看着段灵儿纯真的侧脸,越发坚定了要尽快找到玉知问个明白的决心。 或许, 南诏皇室的秘密; 邪神术眼的真相…… 它们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肃清司朱红大门前。 白卫队的队员们正整齐地站在两侧值守。 见陆昭宁带着段灵儿走来,为首的白鹤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躬身行礼时语气格外恭敬: “陆二小姐,您是来找世子的吧?” “他和老夫人在客厅议事呢。” “老夫人也在?” 白鹤点头。 “是有要事相商……” “还和你有关呢。” 跟她有关? 陆昭宁疑惑。 没等她细想,眼前突然飘过一片热闹的弹幕: 【老夫人来了!还和影后有关!这不是提亲是什么?!】 【一定是一定是!】 陆昭宁将弹幕关了。 这些小鬼,真是在阴间无聊透了。 她清了清嗓子: “既然世子在忙,那我就先去找玉知先生,等他议完事再说。” 转身对段灵儿道:“走吧。” “陆二小姐----” 白鹤连忙上前拦住她,脸上既带着几分惊诧,又满是为难。 心里暗自嘀咕:果然被玉知先生说中了! 他硬着头皮:“玉知先生半盏茶前就走了。” “你俩……正好错过。” 陆昭宁的脚步顿住,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玉知向来行踪不定,可偏巧在她来的时候离开,未免也太巧合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却没什么温度,反倒让白鹤觉得后背发寒。 “其实……世子和老夫人议的事,您去听听也无妨。 老夫人特意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请您去客厅一趟。”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世子,这不合规矩 提亲? 陆昭宁站在廊下,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怔了足足两秒。 眸色瞬间暗了下来,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 跟在身边的段灵儿最先察觉她的不对劲。 小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紧张地仰头问: “漂亮姐姐,你怎么了?” 屋里的人听到廊下的动静,谢临渊率先起身掀开帘子。 目光落在陆昭宁身上时,原本就有些紧绷的身形更僵了。 谢老夫人也跟着探出头。 一看到陆昭宁,脸上的笑意瞬间漾开,眼角的皱纹都柔和了许多: “昭宁,你来得正好!刚还跟临渊说要找你呢。” 陆昭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 她迅速换上得体的笑意,提着裙摆走进客厅,对着谢老夫人屈膝福了一礼: “老夫人安好。” 谢临渊和祖母说提亲,心潮本就澎湃。 如今看到陆昭宁站在眼前---- 穿着一身月白襦裙,鬓边别着朵素雅的海棠花簪子,心跳瞬间快得像要撞破胸膛。 “陆……二小姐” 谢老夫人见状,忍不住摆了摆手,揶揄道: “还叫这么生疏做什么?再过些日子,说不定就要改口了。” 她说着,拉过陆昭宁的手,将她引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又给谢临渊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别杵着。 陆昭宁避开谢老夫人的话茬,目光转向谢临渊,郑重道: “世子,我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谢老夫人脸上的笑意顿了顿,刚要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瞧着陆昭宁这严肃的模样,便知不是谈婚事的好时机。 这时。 她才注意到陆昭宁身后跟着的段灵儿。 这姑娘生得格外讨喜,眉眼弯弯像含着笑。 皮肤不是京都闺女常见的冷白,而是透着健康的浅蜜色,两颊泛着自然的红晕。 她一直笑着,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一眼就心生欢喜。 “这姑娘真是好看。”谢老夫人忍不住夸赞,语气里满是喜爱。 段灵儿听到有人夸自己,立刻想起陆思贤教她的“见长辈要礼貌”。 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谢老夫人甜甜地打招呼: “阿嬷好!我叫段灵儿,是跟着漂亮姐姐来的!” “阿嬷?”谢老夫人愣了愣。 陆昭宁解释:“就是奶奶的意思。” 她顺势拉过段灵儿的手,半真半假地补充。 “这是我一位远房亲戚家的妹妹,刚到京都不久,我带她出来逛逛。” 老夫人爱屋及乌,连连夸赞。 一夸,段灵儿笑得更甜了。 “灵儿,你在这陪老夫人说说话,我和世子单独有话说。” 陆昭宁留下青黛照看着。 青黛不如春柳心细,但也机灵。 知道段灵儿身份特殊,又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 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绝不让她乱说话。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最终停在一间偏厅外。 廊下悬挂的竹帘被风掀起,带着庭院里石榴花的清甜气息扑面而来。 余波阵阵拂过脸颊,竟让陆昭宁生出几分恍惚。 她不由得想起大长公主所说的那些话。 也明白了,那日赐婚,无非是为了逼皇上。 或许,谢临渊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自己同他说过余音儿的重要。 她还曾告诉余音儿,女子的婚姻不该是权力交易的工具。 可同时,陆昭宁也明白: 那番话不过是她这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灵魂,站在上帝视角的理想化说辞。 而如今,她竟也成了其中一环。 陆昭宁和谢临渊,从一开始就是盟友---- 她借他的完成《救赎经》任务; 他借她的玄学能力对抗邪祟。 自己始终以“谋士”的身份入局,动情,本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 偏厅外的沉默渐渐拉长,风卷起竹帘又落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谢临渊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心里也在反复斟酌,该如何向她启齿提亲? 直接说“我想娶你”,会不会太唐突? 他确定,自己对陆昭宁动了情,从她在清庄挡了天雷开始,便一步步情根深种。 那……她呢? “昭宁……” 谢临渊的声音还带着未散的期许,却被陆昭宁一句疏离的话打断。 “谢世子,这不合规矩。” 陆昭宁微微垂眸,标准地屈膝行了半礼。 谢临渊怔住。 他何等聪明,立马反应过来,喉结微动。 “你刚才,听到了我与祖母的对话?” 指的,是提亲一事。 陆昭宁颔首,没有否认。 “世子,如今,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说云城一事。” “我带来的那位女子,是南诏的公主,此次大战能胜,也是有她的帮忙,她来京都是想找救她阿哥的办法。” “她与陆思贤应该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所以才会着急返京,同时回到家,还与刘引璋不睦。” “这于我们而言,有利。” “还有刘惜玥的冤案……或许,可以一并进行。” “既能平冤,同时,也能和南诏交好,这对大燕,百利而无一害。” 她字字句句皆为大局,绝口不提半分儿女情长,连眼神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冷静。 而第一句的不合规矩,早已是明晃晃的婉拒。 谢临渊看着她这副全然疏离的模样,心脏像被细密的针扎着,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才艰难地开口: “嗯,本世子知道了。” 聪明人之间的交谈,从不需要把话挑透。 他听懂了她的抗拒,也明白了她的无意。 在她眼里,他们始终是盟友,仅此而已。 “余下的事,本世子自会解决,你不必担心。” 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丝平静的语气。 可这话一出口,两人间的空气都像凝固了。 心口发紧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生生从骨血里剥离。 “世子----” 就在这时,白鹤匆匆从庭院外跑来,脚步声急促。 他见两人脸色都沉得厉害,眉峰紧蹙,眼底满是疑窦,却不敢多问,只快步上前拱手: “世子,宫里的曹公公来了,此刻正在前厅等候。” “曹公公?” 曹一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若非大事急事,不会轻易出宫。 白鹤点头,声音压得更低: “卑职远远瞧着,曹公公脸色不太好,像是出了什么棘手的事。” 陆昭宁第一反应,便是同陆思贤有关。 于是,她道:“世子,我来之前,陆思贤曾向我说,要见你。” 谢临渊沉默片刻,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墨玉扇,缓缓点头: “知道了。” 他没再多说,转身带着白鹤快步往前厅走。 玄色衣摆扫过廊下的石榴花枝,落了几片花瓣在青石板上,像无声的叹息。 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人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这是大凶之兆 廊下突然传来白衣卫的通报声,语气带着几分恭敬的急切: “陆二小姐,外面有人找您,说是您先前托他办过事!” 陆昭宁快步走到肃清司门口。 齐钰身着一身月白长衫立在树下。 墨发用玉簪束起,手持折扇,举手投足间透着世家公子的儒雅。 “陆二小姐。” 齐钰见她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微微颔首行礼,语气温和。 “您前些日子在我那订的镂空铜盆已经做好了。 只是盆底的兰花纹样还有几处细节,我觉得需与您再确认一番。 不知您可否移步到旁边的茶舍详谈?” 陆昭宁会意,点头应下。 跟着齐钰往不远处的茶舍走。 青黛守在茶舍门口,隔绝了外人的视线。 刚落座,齐钰便收起了脸上的温和。 他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封折叠整齐的密函,双手递到陆昭宁面前,声音压得极低: “东家,您要查的消息,都已经查到了,都在这上面。” 陆昭宁接过密函,打开一看。 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三页纸。 小到刘惜玥当年的贴身侍女如今的下落,大到云城铁矿与摄政王的交易记录,全都记得格外详细。 齐钰早已提前看过密函,用朱砂将关键信息一一勾画出来,确保她能一眼抓住重点。 可仅仅看了几行,陆昭宁的神色便骤然一变,指尖猛地攥紧了密函,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齐钰见陆昭宁盯着密函凝眉不语,神色愈发凝重,连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补充道: “东家,还有件事需跟您禀报。” “您之前让我查玄朱为何会出现在云城驿站,如今已有眉目,那玄朱,根本就是摄政王提前安排在驿站的眼线。” “摄政王的人?” 陆昭宁抬眸,指尖下意识摩挲着密函边缘,心头疑窦丛生。 难道是宋驰早就算到青木会去云城,特意布下的局? 她当即抬手曲起手指。 “跟宋驰无关,这局不是他布的。” 可既然没有宋驰参与,摄政王又如何能精准算到青木会去云城? 陆昭宁指尖轻点桌面,眉头紧锁,心里的疑虑像团乱麻。 齐钰察言观色,很快猜到她的困惑,斟酌着说出自己的猜测: “东家,或许……是那位早就摸清了肃清司的行事规律。” “他既知道青木对玄朱情根深种,又清楚青木是世子最倚重的人。 需要调查什么,世子十有八九会派青木去。”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环环相扣。 可陆昭宁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摄政王就算再了解肃清司,也未必能算得这般精准。 仿佛亲眼见过他们议事一般。 她轻轻叹了口气: “暂时先按这个方向查吧,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话音刚落,她眼底掠过一丝悔意。 她该让陆思贤先跟着来肃清司的。 “曹公公匆忙来找谢临渊,宫里定是出了急事。” 陆昭宁将密函妥帖收进袖中,对着齐钰沉声道。 “齐先生,你先回去,有新消息随时传信,务必小心行事。” “是,东家。”齐钰躬身应下。 陆昭宁没有耽搁,立刻折返肃清司。 陆思贤刚入宫面圣,曹公公便急召谢临渊…… 其中,必有算计。 她虽会些占卜之术,可面对跟自己有亲缘的,对方命格太高的,总是像隔了层厚厚的磨皮滤镜,看得模糊不清。 思来想去,只能用罗盘。 但她不会,只能找一个会的人教自己。 药房内,宋寒正拿着一本《玄术药典》与傅辛夷讨论 “嗯……此法可行,但要是----” “话音未落,药房的木门突然被推开。 “陆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宋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卷都差点掉在地上。 傅辛夷也连忙起身,对着她颔首问候:“二小姐。” 陆昭宁仓促点头算是回应,从袖中拿出罗盘,拍在桌上。 “教我,罗盘怎么用!” 罗盘可看的东西,要多一些。 宋寒愣了愣,看着她眼底的焦灼,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陆二小姐,这罗盘的用法博大精深,我也只学了些皮毛,算不上精通,只能大概跟你说一遍基础用法……” 陆昭宁点头,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划,阴间弹幕瞬间重新浮现,五颜六色的字迹在眼前飘过。 她心里盘算着,这么多阴间小鬼,说不定就有懂罗盘用法的。 就算没有,让他们帮忙记下宋寒说的要点,后续也能一起讨论分析,总比自己单打独斗强。 宋寒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解罗盘的基础用法: “这罗盘中心为太极,外层分八卦,二十四山,测方位时需凝神静气,以玄气引动指针……” 他话没说完,陆昭宁便顺着接了下去: “指针指向坎位为水,离位为火,若测邪祟,指针泛黑则为凶,泛金则为吉,对吗?” 宋寒愣了愣,接着说测人运势的方法: “若想测特定的人,需将其贴身之物放在罗盘中央,注入玄气后……” “指针顺时针转三圈为吉兆,逆时针转且震颤为凶兆,指针停滞则代表对方处境不明,对不对?”陆昭宁又一次精准接话。 接连几次,宋寒刚说上半句,陆昭宁便能自然地补出后半句,甚至还能补充一些他没提到的细节。 宋寒终于忍不住顿住,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陆二小姐,你……真的不会用罗盘?” “我倒是没那么无聊,在这种事上扮猪吃虎。” 陆昭宁对待专业领域的东西,她向来格外严谨。 “或许是之前学占卜术时,与罗盘的原理有相通之处,听你一说便想通了。” 她不再耽搁,指尖凝聚玄气缓缓注入。 罗盘指针瞬间剧烈转动起来,先是疯狂打圈,随后猛地指向皇宫方向。 指针尖端竟泛起了刺眼的黑气,还伴随着细微的震颤---- 这是实打实的“大凶”之兆! 陆昭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着罗盘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可是出什么事了?” 宋寒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凑过来查看,一眼便看到了罗盘上的异常。 “这是……大凶之兆!” 第一百七十章:我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扮猪吃虎 陆昭宁抿唇,没有回答,反而闭上眼,指尖快速掐诀。 她之前用在玄朱身上的符咒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随着口诀落下,一道微弱的金光突然从窗外远处飞来,稳稳落在她掌心,化作一道跳动的光点。 “舆图!”陆昭宁睁开眼,语气急促。 宋寒不敢耽搁,立刻差药房的小吏去取京都舆图。 很快,一幅标注详细的舆图被铺在案上。 陆昭宁捏着那道金光,让它在舆图上方缓缓移动,玉笔则顺着光点的轨迹快速勾勒。 光点最终停在京郊一处偏僻的位置,她又在那处多画了几笔,眉头越皱越紧: “这里的黑气很重。” “宋师爷,这里是哪?”她抬头问。 宋寒上前一步,盯着舆图上的标记看了一眼,便笃定地回答: “这是陆家户下的一处庄子,在京郊西山脚下。” “又是陆家。”陆昭宁低声呢喃,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背后定然藏着猫腻,说不定还与刘引璋、陆霏宁有关。 她迅速理清思路,对着宋寒吩咐: “宋师爷,劳烦你帮我把段灵儿送回陆府,务必确保她的安全。” “青黛到车肆找我,我要去一趟那处庄子。” 宋寒道: “陆二小姐,肃清司有现成的马车,比车肆的普通马车快得多。” “而且就青黛一个人跟着,万一庄子里有危险…… 你们两人怕是应付不来,不如我再派几个白衣卫跟你一起去?” “按我说的做。” 为了加快速度,陆昭宁在车肆直接租了匹快马。 青黛翻身上马时,还特意将马鞍上的软垫往她那边挪了挪。 可山路崎岖颠簸。 马队疾驰间,碎石子不断撞击马蹄,震得陆昭宁五脏六腑都像拧在了一起。 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连呼吸都跟着发颤。 “小姐……” 青黛感觉到腰间传来的力道越来越紧,陆昭宁环着她的手臂微微发颤,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虚弱,连忙放缓了缰绳。 “要不要慢些? 这山路难走,您要是实在撑不住,我们歇口气再走。” “不用,能快些就更好!” 陆昭宁咬着牙摇头,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她心里暗自下定主意: 等这事了结,一定要想办法研制出瞬移符! 阴间的小鬼们看得心疼坏了,弹幕瞬间刷屏: 【影后快别硬撑了!慢点走也没关系啊!】 【这破路也太颠了,看着都疼!青黛你倒是再慢点儿啊!】 【呜呜呜影后脸色都白了,要是有晕车药就好了,可惜阴间没有……】 终于,在马的嘶鸣声中,西山脚下的庄子遥遥可见。 陆昭宁强撑着直起身,目光扫过那处院落,心脏猛地一沉---- 庄子的院墙斑驳脱落,大半爬满了枯黄的藤蔓,像是许久无人打理。 院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早已褪色,风吹过的时候,只发出“吱呀”的破败声响,连光影都透着诡异的暗沉。 更奇怪的是。 明明是正午时分,院子上空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雾,连阳光都透不进去,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青黛先翻身下马,连忙上前扶住陆昭宁。 刚落地,陆昭宁便捂着心口,踉跄着走到旁边的老槐树下,忍不住弯腰作呕。 好在早上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几口酸水,才稍稍缓解了胃里的翻腾。 “小姐,我看这地方诡异得很----” 青黛扶着她的胳膊,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突然 她皱起眉,用力嗅了嗅,脸色瞬间变了。 “好重的血腥味!小姐,有危险!” 她说着,迅速将腰间的软鞭解下,握在手里,眼神锐利地盯着院门的方向,连呼吸都放轻了。 陆昭宁缓过劲来,抬手抹了把嘴角,催动望气术往院子里一扫。 这一看,脸色彻底凝重起来: 院子上空漂浮着浓郁的死气,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隐隐还夹杂着几缕淡红色的血气,显然是刚有人丧命,且死状极惨。 “他们已经死了。” 她立刻在心里联系判官,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判官,这庄子里刚有人丧命,你那边可有收到他们的魂魄?” 片刻后,判官凝重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罕见的烦躁: “陆二小姐,不曾! 这太奇怪,按说凡人离世,魂魄半个时辰内必会入阴间。 可我查遍了近期的魂引记录,根本没有这几人的名字!”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 “不知是何人用了邪术,竟能蒙蔽天道,连他们的寿元轨迹都一并掩盖了去! 现在根本分不清,里面的人是真的阳寿尽了,还是被邪术强行拘了魂魄!” 这话让陆昭宁心头一凛。 能蒙蔽天道、掩盖寿元,定是与邪神相关的邪术。 “小姐,我们回去吧!” 青黛攥着软鞭的手都在发抖。 “这地方邪门得很,要么奴婢去肃清司叫人来,咱们再一起进来查!” “不。” “我去。” 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青黛见她态度坚决,咬了咬牙,将软鞭握得更紧: “那奴婢走在前头!有危险,奴婢先挡着!” 她说着,率先迈步走向院门,指尖轻轻推了推。 那扇看起来沉重的木门,竟只是虚掩着,“吱呀”一声便开了。 陆昭宁跟着走进院子,刚跨过门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臭味熏天。 院内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惨烈。 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老有少,看穿着像是庄子里的仆役。 每个人的胸口都有一个狰狞的血洞,显然是被利器所伤,死状极惨。 陆昭宁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 看到这般血腥的场面,也忍不住心头一紧。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血污,刚走两步,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物,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她弯腰捡起,借着天光一看---- 是一块巴掌大的黑色令牌。 令牌中央刻着一个“肃”字,边缘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般密集地砸在青石板路上。 “砰”的一声巨响,院门外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第一百七十一章:谋士以身入局 数十名手持长刀的官兵蜂拥而入,瞬间将她和青黛围在中间,刀尖齐齐对着她们的方向。青黛下意识将陆昭宁护在身后,软鞭“唰”地展开,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逼近的官兵。 “你们要做什么?” 官兵们却不为所动。 人群外传来一声轻咳,京兆府尹陈思明背着手,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进来。 他先是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又扫向被围在中间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呵,王爷果然说得不错,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了人还敢回来,倒是有几分胆色----” “你……诶?陆……陆二小姐?” 陈思明瞳孔骤然收缩,眼睛都快瞪得掉出来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指着陆昭宁,声音都在发颤: “你……诶?陆……陆二小姐?怎、怎么会是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摄政王口中藏在陆家庄子,杀害仆役的凶手竟然是陆昭宁! 陈思明额角瞬间渗出一层冷汗,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汗,脸上挤出僵硬的笑: “这里面肯定是有误会的。 陆小姐!您定是闲来无事,随便在京郊散步,刚好走到这庄子里的,对不对?” 说话时,他还拼命朝陆昭宁挤眉弄眼。 他可不敢得罪陆昭宁。 先不说她身后有陆思贤这个刚立了大功的将军,就说她与肃清司谢世子的关系,也不是他一个京兆府尹能惹得起的。 可陆昭宁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没有半分波澜: “不,不是。” 陈思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冷汗流得更凶了: “陆、陆小姐,您这是……” “我是特意来这庄子的。” 陆昭宁往前一步,从青黛身后走出,双手捧着令牌,递到陈思明面前。 语气不卑不亢: “大人,民女在尸体旁发现了这个东西。 想来,这定是杀人凶手留下的证物,还请大人过目。” 陈思明见她主动交出证物,心里瞬间松了口气,连忙拍着胸脯打圆场: “就知道陆二小姐是无辜的! 定是有人故意栽赃,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贼人……哎呦呦!!!” 他的手指刚触到令牌,看清上面的字时,神色一变。 猛地缩回手。 令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 若非身边的佥士及时扶住,险些瘫倒在地。 怎么会是肃清司? 怎么会和谢临渊扯上关系? 陈思明遍体生寒,喉结剧烈滚动,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后背的官服都被浸湿了。 他终于明白。 这庄子里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连肃清司都牵扯其中。 他一个京兆府尹,蹚这浑水不得被淹死? “大人,可要按王爷的命令拿下陆二小姐?” 旁边的佥士没看清令牌背面的印记,见陈思明神色不对,小声提醒道。 “拿你个头啊!” 陈思明猛地回头,对着佥士低吼,语气里满是慌乱。 “有误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懂不懂?” 他现在只想赶紧撇清关系,哪里还敢提“拿下”二字! “没有误会。” 陆昭宁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一盆冷水,重重浇在陈思明头上。 她抬眸看向陈思明,眼神里没有半分妥协,随即缓缓伸出双手,掌心向上,语气坚定: “陈大人既奉了命令前来拿人,便该秉公处理。 民女在案发现场,又无证据自证清白,还望大人按规矩办事,将我带回京兆府审问。” 这话一出,不仅陈思明愣住了,连青黛都急了: “小姐!您不能跟他们走! 这分明是圈套,去了京兆府,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 陈思明也连忙摆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陆二小姐说笑了! 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去京兆府那种地方? 这令牌……说不定是仿造的,我再让人查一查,定能还您清白!” 他现在只想把陆昭宁送走。 谢临渊要是知道他把陆昭宁带走,怕是能拆了他的京兆府! 陆昭宁却摇了摇头,目光始终落在陈思明身上: “大人不必为难。 我若今日走了,反倒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也会让大人难做。 不如就随你走一趟,以证清白。” 她心里清楚,只有跟着陈思明去京兆府,才能把事情闹大。 摄政王想栽赃她,她便顺水推舟。 入局,才好破局。 陈思明看着陆昭宁坚定的眼神,知道她这是铁了心要去。 只能硬着头皮道: “那、那陆二小姐放心,我定会好生招待,绝不让您受委屈!” 说罢,他连忙吩咐佥士: “还愣着干什么?把刀收起来! 好好护送陆二小姐,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仔细你们的皮!” 马车轱辘轱辘驶进京兆府大门。 刚停稳,陆昭宁便主动起身,跟着陈思明往里走。 青黛攥着软鞭,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刚踏入大堂,陆昭宁便突然停下脚步。 她对着主位方向屈膝行礼,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 “冤枉啊陈大人! 民女不过是去京郊庄子查探线索,竟被当成杀人凶手围堵…… 还请大人为我做主,还民女一个清白!” 这一嗓子,不仅让大堂里的衙役们都愣住了,连刚要坐上主位的陈思明都僵在原地,手里的惊堂木“啪嗒”一声掉在案上。 他彻底懵了。 不是她主动跟自己回来调查的么? 怎么一进大堂就喊冤?这戏码来得也太突然了! 陆昭宁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道: “大人也看到了,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大人,明鉴啊!” 陈思明站在原地,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他看着陆昭宁那双含冤的眼睛,心里叫苦不迭: 怎么办? 喊冤喊得这么大声,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要是不审,就是徇私; 要是真审,又得罪陆昭宁和谢临渊…… 他好想哭啊!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陆、陆二小姐,你先起来说话。” 陈思明连忙上前,伸手想扶她,却被陆昭宁避开。 陆昭宁依旧跪在地上,语气坚定: “大人不答应为我彻查此案,还我清白,民女便不起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昭宁去敲登闻鼓 陈思明上任以来,从未遇过这般棘手的事。 摄政王忤逆不了,谢临渊得罪不起。 说窝囊都算轻的,简直是骑虎难下! 他盯着案上的惊堂木,屁股像被焊死在椅子上,指尖攥得发白。 不敢动,是真的半分不敢动。 陆昭宁一跪,大堂内外的目光全聚在他身上。 佥士见他僵在主位上,额角的汗都快流进衣领。 连忙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提醒: “大人,可不能让陆二小姐一直跪着啊!” “卑职刚从外面听来消息,护国公府已经在备聘礼了,要提亲的,就是这位陆二小姐!” “咕嘟----” 陈思明猛地咽下一口唾沫。 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他慌忙擦去额上的虚汗,嘴角扯出干巴巴的笑: “这、这天儿是真热哈……” 陆昭宁跪在冰凉的青砖上。 眼眶泛红,泪珠悬在睫羽间,将落未落。 明明是委屈得快要落泪的模样,脊背却挺得笔直,透着股不甘被冤枉的倔强。 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觉得是京兆府不分青红皂白,竟让名门闺秀受此委屈! 连几个老衙役都悄悄皱起了眉。 陈思明顶着满大堂的目光,硬着头皮从主位走下来。 伸手就想扶她起身: “陆二小姐,快起来,有话咱们坐下说……” 啪!” 一声脆响,青黛的软鞭猛地甩在地上,激起细小的尘土。 两侧的衙役见状,立刻拔出腰间长刀。 刀光映着大堂的烛火,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大胆!” “竟敢对府尹大人无礼!” “不得放肆!” 陈思明扭头,狠狠瞪了那些衙役一眼。 这要是真动了手,护国公府能拆了他的京兆府! 他连忙收了手,又对着陆昭宁挤出讨好的笑。 同时,飞快地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近乎哀求: “陆二小姐,您就发发善心,给本官指条明路吧!” “本官也只是按吩咐办事,别的,我什么都不清楚。” 陈思明这话一出口,倒让陆昭宁暗自高看他一眼。 虽说这人胆小怕事,却不算愚笨。 嘴上说着“不清楚”,心里怕是早已反应过来。 这庄子命案根本不是简单的凶杀。 而是摄政王与肃清司的又一轮暗斗。 他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枪子。 陆昭宁抬手,用袖口假意拂去脸颊的泪痕。 再抬眼时,声音已恢复清亮。 带着几分掷地有声的决绝,故意让大堂内外都听得真切: “陈大人,这庄子里十条人命横遭惨死,性质何等恶劣!” “可大人不问缘由,只凭一句命令便指认我是凶手……” “难道在大人眼里,民女的清白、十条人命的公道,都比不上旁人的一句吩咐?” 这话字字诛心,更是让人不敢听,这可是王爷下的令! 陈思明更是被问得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陆昭宁瞧着他这副模样,话锋陡然一转,破釜沉舟: “既然大人不愿彻查,昭宁也别无他法。” “昭宁有冤,今日便要去皇宫外敲登闻鼓。” “求皇上亲自出面,为我辨别清白,也为那十条枉死的人命讨个说法!” “登……登闻鼓?!” 陈思明瞳孔骤缩,脸上血色尽褪,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等他缓过神,又猛然反应过来一件更要命的事。 陆昭宁刚才好像是说……自己定了她的罪? “陈大人,有劳。” 陆昭宁声音平静,双手自然交叠举到额前,裙摆微提,要行跪拜大礼。 “二小姐!使不得!” 陈思明吓得魂都飞了,上前两步,连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 “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他咽了口唾沫: “二小姐,这登闻鼓可不是随便敲的!” 说着,他转身面向皇宫的方向,郑重拱手,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登闻鼓乃天子设下的鸣冤之器,非天大冤屈不得擅动!” “若是敲响,必会惊动圣驾,满朝文武都会知晓此事!” “可您想过没有,若此案最后无法证明您的清白,按大燕律例: 诬告扰政、惊动圣驾。 这两条罪名,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陆昭宁脸上却没半分惧色,只抬手理了理裙摆褶皱,语气云淡风轻: “大人多虑了,我既敢提,自然有底气。” 又循循善诱。 “大人,此事你若一人扛着,便是块烫手山芋。” “查得清,是摄政王不愿见的结果;查不清,你便是失职的替罪羊。” “可要是多些人掺和进来,把案子闹大…… 最后真要问责,也落不到你一个人头上,反而能帮你从这浑水里脱身。”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在陈思明耳边,整个人都开窍了。 “好!” 话音落下,他把官帽重新戴好,又理了理官服: “本官带你去敲登闻鼓!” 风急天高。 宫墙之上的旌旗被吹得猎猎作响。 连御书房内的气氛都透着几分凝滞。 萧司珩端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却总觉得后背如芒刺在背。 身侧的摄政王斜倚在座椅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翡翠扳指,眼皮半阖。 看似漫不经心,周身却透着压人的气势。 “皇上,南齐战事一事……” 摄政王打断了陆思贤。 “此事,本王已经命人去打探过了。” 摄政王目光掠过阶下,最终落在谢临渊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漫不经心。 “大军尚未归京,陆将军却先一步回京,本王本就好奇。 让人去边境查了查,不曾想,竟查出些有意思的事。” 话音落,他鹰隼般的眸子骤然收紧,死死锁定谢临渊: “谢临渊,你该给本王和皇上一个交代。 边境传回消息,陆将军返程途中遭遇伏击。 而伏击者身上,竟搜出了肃清司的令牌,你作何解释?” “皇叔,你这是何意?” 萧司珩立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临渊一直都在京都,从未去过边境,此事与他有何相关?” 摄政王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萧司珩,带着几分轻蔑: “你这皇帝,还是太天真。” “谢临渊是在京中,可他手下那么多人,要是谁被他授意,悄悄去边境做了什么…… 皇帝,你又如何得知?” 这时,一阵急促的鼓声突然从宫门外传来。 “咚----咚----咚----” 沉闷而有力,穿透宫墙,清晰地传入大殿。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纷纷转头望向宫门方向。 曹公公脸色微变,侧耳细听片刻,立刻躬身禀报: “皇上!这是登闻鼓的声音!” 第一百七十三章 陆小姐啊,你把我害惨了! 午门前的登闻鼓下。 陆昭宁双手举着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击在鼓面上。 “咚----咚----咚----” 鼓声沉闷而有力,震得人耳膜发颤,连远处巡逻的禁军都驻足侧目。 不知过了多久。 厚重的午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曹公公尖细的嗓音穿透人群,高声唱喏: “皇上驾到----!” 话音落下,原本围在鼓下的百姓、衙役纷纷跪伏在地。 唯有陆昭宁。 在鼓声停歇的瞬间,缓缓放下鼓槌。 她理了理裙摆,对着宫门口的方向敛衽行礼,动作从容不迫。 陆昭宁也敲累了,棒槌放下,敛衽行礼。 萧司珩身着明黄常服,在禁军的簇拥下走了出来,目光落在陆昭宁身上,眉头微蹙: “何人击鼓?” “臣女陆昭宁,户部尚书陆泓之女。” “今日叩击登闻鼓,实为身负冤。” “臣女回西山陆家庄子,京兆府陈大人却突然率官兵围堵。 称是奉摄政王之意,指认臣女为庄内十名仆役的凶手,欲将臣女强行定罪。 臣女并未伤人,此事纯属栽赃,还请皇上明鉴!” “荒唐!” 没等萧司珩开口,摄政王的冷喝便从人群后传来。 “本王自晨间起便在宫中与皇上议事,从未踏出宫门半步,怎会命陈思明拿你? 你为脱罪竟编造谎言污蔑本王,好大的胆子!” 陈思明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 摄政王这是要翻脸不认账,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他攥紧衣摆,掌心全是冷汗,却半个字也不敢说。 陆昭宁却丝毫不慌,微微颔首,语气不卑不亢: “王爷自然不必亲力亲为。” “您只需提前交代一句,或是找心腹传个话。 您手下那么多人,难道还需您亲自出宫下令?” 这话一出,萧司珩眼神微动。 方才在大殿上,摄政王还说“谢临渊可命手下做事”, 此刻陆昭宁不过是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可谓一针见血。 听着陆昭宁滴水不漏的辩驳,谢临渊立在旁侧,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一抹浅弧。 她向来擅岐黄、通占卜。 定是算到了什么,才故意敲登闻鼓闯进来,为他解围。 萧司珩将谢临渊那抹笑意尽收眼底,心里却急得发紧。 登闻鼓乃天子亲设的鸣冤之器。 非关乎性命、涉及重大冤屈不得擅动,且敲鼓需先受廷杖之刑,若今日轻易饶过,恐坏了祖制。 他看向陆昭宁,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缓和,试图找个台阶: “你既有冤情,大可先让京兆府重新彻查。” “朕念你不识敲鼓规矩,又念及陆大将军刚在边境立了大功,此番惊扰圣驾之事,便不与你计较了。” 这话听着是宽宏大量,却没应下她查案的请求,分明是想先将此事压下去。 陆昭宁抿唇。 “皇上仁德,臣女感激不尽。” “臣女有一事需禀明,此案源头与摄政王有关。” “陈府尹先前奉令拿人,已是左右为难,若仍让京兆府主导查案,怕是会处处受限,难查真相。” 话音顿了顿,她加重语气,声音清亮得让所有人都听得见: “民女斗胆,请皇上亲自审理此案!” “不为臣女的冤屈,只为西山庄子里那十条枉死的性命!” “十条性命?” 萧司珩一愣。 一旁的陈思明见状,连忙从袖中掏出早已备好的案宗,快步上前递到曹公公手中: “回皇上,西山庄子内共发现十具尸体,皆是庄内仆役,死状惨烈,胸口均有致命伤口,确非小事!” 曹公公将记录呈给萧司珩,萧司珩低头翻看,越看脸色越沉。 待看到“死者均为近三日遇害,伤口整齐、似被利器所伤”时, 他猛地抬眼,怒火中烧: “放肆!天子脚下,京郊庄子竟发生如此惨案! 十多条人命说没就没,这是把朕的律法当摆设吗!” 萧司珩将手中的案宗递向谢临渊: “此案,交由肃清司……” “且慢。” 摄政王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他缓步上前,紫袍扫过地面。 “皇上,肃清司近来多次与陆二小姐协同查案,私交甚笃。 若是让他来主导查案,恐怕会徇私偏袒,掩盖真相。 到时候不仅查不出真凶,反倒寒了朝野的心啊。” 陆昭宁紧盯着萧司珩,指尖微微收紧----这是关键一局。 若案子落入摄政王掌控,此局难解。 少年天子,城府不够,几乎把自己的反应都写在了脸上。 被摄政王打断时,他瞳孔下意识缩了缩。 目光第一时间飘向谢临渊,似在寻求认同,也似在犹豫。 但只一息,萧司珩便收回目光,脊背挺得更直。 “朕相信谢临渊!” “他执掌肃清司以来,抓凶徒,从未有过徇私之举,此次也定然不会因公废私!” 说罢,他转头看向摄政王,眼神里多了几分强硬。 “皇叔,你屡次质疑朕的决定,难道是在质疑朕识人不明,连委派查案之人都做不了主么?” 摄政王指尖摩挲着翡翠扳指,语气带着几分看似公允的施压: “本王是觉得,肃清司独审恐有偏颇。” 萧司珩:“那就让京兆府、大理寺与肃清司一同审理此案,三方各司其职,不得相互推诿。” “皇上英明。” 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皇上,查案总得有个时限吧? 总不能无限期拖下去,让死者冤魂难安,也让京中百姓议论纷纷。” 不等萧司珩说话,他便竖起三根手指。 不等萧司珩开口,他便抬手竖起三根手指,声音冷冽: “三天。” “若查不出真凶、定不了案,不仅要治三方查案官员的失职之罪。” “这陆二小姐敲鼓诬告、扰乱朝纲的罪名,也该重新论处。” 跪在地上的陈思明倒抽一口冷气,额角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官帽边缘。 他心里翻江倒海。 这案子从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 除了摄政王之前提到过的,后面再回来的是凶手外,再无其他线索! 如今给三天时限---- 查得出来,便是他之前拖延失职; 查不出来,不仅要担罪名,还得同时得罪摄政王和谢临渊! 他偷偷抬眼瞪了陆昭宁一眼,心里叫苦不迭: 陆二小姐啊陆二小姐,你这登闻鼓一敲,可把我害惨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查案,世子只需要三天 月色皎白,街上空空荡荡,放大李娇娇的慌乱和不安。 她往前凑了半步,去拉楚笙的手,却被他嫌恶地避开。 李娇娇眼眶更酸了,心里又胀又涩,哽咽着辩解。 “阿笙,你知道的,我最听你的话了!” “婶子要我先去黎家套近乎,找机会帮你和黎苏苏生米煮成熟饭……这些我都照做了!” “我只是想帮你,真的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啊!” 李娇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笙更是被这哭声搅得心烦意乱。 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热风拍来时,混乱的思绪突然清明。 “黎苏苏主动约我来她家,还说了她父母不在的话,她明明就是在暗示我。” “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楚笙喃喃自语,烦躁的心绪平复,也抓住了细微的疑点。 突然,灵光一闪,他反应过来什么! 楚笙一把攥住李娇娇的手腕,诘问:“你给我喝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娇娇被吓得一时间忘了哭。 “只是糖水啊。” 楚笙咬牙,心里暗骂她愚蠢! “你自己也喝了,就没感觉到身体很热?” “好……好像是有。” “还有,黎家的那些佣人都去哪里了?” “黎苏苏给他们放了假。 说是要过中秋了,要是他们想回自己家过节的,可以今天去买东西准备。” “那为什么只留你一个人在家?” 李娇娇哑口无言。 “愚蠢!” 楚笙撒开她的手,大步离去。 李娇娇抹了眼泪,赶紧拎着帆布包追上去: “你要去哪?” “派出所,报案。” 夜里,红旗派出所亮着一盏白炽灯。 值班民警正趴在桌上写笔录。 听见推门声抬头,一看是楚笙,眉头瞬间皱成“川”字。 “这位同志,你又欠人家钱没还?” 楚笙走到柜台前,双手撑着冰凉的台面,声音带着未散的戾气: “我报案,我被人下药了。” “下药?”民警愣了一下。 楚笙和李娇娇你一言我一语,把晚上在黎家的经过说了一遍。 只是都刻意隐去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楚笙没提想和黎苏苏生米煮成熟饭, 李娇娇也没说自己想借机抢楚笙。 听完来龙去脉,民警也做完记录。 他立刻叫来同事,带着楚笙去医院做检查。 四个小时后。 黎英俊起了个大早。 齐雪莲哭了半宿,心里总惦记着苏苏受的委屈,根本没睡踏实。 见黎英俊下床,她也跟着坐起。 “李妈还没回来,我做早点吧。” 黎英俊扶住她的肩膀,拇指轻轻揉着她红肿的眼周。 “乖。” “你别动了,再好好休息会儿。” 黎英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今天你今天啥也别干,就好好陪陪乖宝。” 黎英俊早上折腾了好一会才出门。 齐雪莲刚有困意,楼下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 “红旗派出所。” 昨夜天黑,黎苏苏担心万眠眠一个人回去危险,就留她过夜睡在自己房间。 这事,齐雪莲是不知道的。 惊讶之余,也不由得愧疚。 “眠眠,这一年没见,没想到才一见面,就让你跟着跑派出所。” 这实在不是一个叙旧的好地方。 他们到派出所时,楚笙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经确认,楚笙体内查出兴奋药物,确实被下了药。” 齐雪莲接过单子,手抖得厉害,纸页都跟着晃: “这怎么可能!” “我们昨天看完电影才回来,一回来就看到李娇娇和他……” 齐雪莲羞于启齿,又愤愤不平。 “分明是他们自己搞鬼,现在居然反咬我们一口?”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黎苏苏赶紧扶住她,轻轻顺气。 民警皱着眉,把他们领进调解室。 刚推开门,就看见楚笙坐在长椅上。 他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角,衬衫皱得像揉过的废纸,却依旧端庄自持。 民警揉了揉眉心,这事确实不好解决。 往常遇到下药的案子,受害者多是女同志,哪见过男同志来报案的? 再加上黎苏苏和楚笙有婚约,关系本就复杂,一时间很难判定谁对谁错。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 “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黎家这边要是愿意私下和解,楚笙撤案,这事就别闹大了,免得影响双方名声。” 民警还是倾向于调解。 调解室的白炽灯晃得人眼晕,楚笙推了推眼镜。 “苏苏,阿姨。” 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 “这毕竟是家事,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尤其是苏苏,原本就已经声名狼藉,难道还要再别人嚼舌根吗?” 齐雪莲气得手指发抖,刚要开口,就被楚笙打断: “我知道苏苏最近情绪反复无常,总跟我闹脾气。” “说到底也是我不好,忙于学校的评优工作,疏忽了对她的关心。”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黎苏苏身上,带着几分长辈训诫的姿态。 “未婚夫妻之间想亲近,本是正常的事。 可苏苏,你不该用下药这种手段,太不体面了。“ “下次不许这样了。” 万眠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该不会是想说,是苏苏想下药跟你这根烂黄瓜发生关系吧? 楚笙,你要点脸行不行!” 这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让万眠眠开了眼了。 她越说越气。 想起以前遇到的那些颠倒黑白的无赖,眼前楚笙的嘴脸和那些人重叠在一起…… 让人恶心得想吐。 黎苏苏原本靠在墙上没说话。 听到这话终于抬眼,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嘲讽。 “楚老师,我也是京大的学生。你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到底是哪位老师教的?” “我还真想去取取经,学学怎么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龌龊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黎苏苏转身看向一旁记录的民警: “民警同志,既然今天我们都来了,我正好也要报案。” 她抬手,指尖稳稳指向楚笙,又扫过门口刚被带进来的李娇娇。 “我要举报他们两人,非法入室!” 黎苏苏了解她的敌人,知道楚笙会察觉不对,采取措施,逼她就范。 所有对策早就在心里盘得清清楚楚。 楚笙眸色一点点沉下去,像积了灰的深潭,连那副眼镜,都遮不住眼底的阴鸷。 可他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反而缓缓直了直皱巴巴的领口,指尖捏着衣角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 下一秒, 他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算计,看得黎苏苏后颈莫名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