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火岁月》 第1章 指标 1981年,石河子建筑行业发展迅速,建安公司面向社会大批招工,下属企业符合要求的年轻人优先录取。 轮窑的年轻职工得到这个消息都跃跃欲试。 虽然轮窑隶属建安公司,也是城市户口,可毕竟在郊区,离着石河子市区几十公里,一天只有四趟班车,每趟车上满满当当全是人,最夸张时人多到公交车车门根本关不上,甚至连上车的踏板上都站着人,去一趟城和去西天取经一样难。 所以,知道能到石河子市上班,有免费的职工宿舍,还有单位食堂,工资高,工作辛苦是辛苦,危险性比在轮窑高,可是在哪上班赚钱不辛苦,年轻人想得开,打破头地往那挤。 偏偏于荣广和王长安两个人怪得很,好端端的要从建安公司往回调。 “轮窑有什么好?尤其你水扣子,让我说你什么好?在建安公司你是砌筑大工多吃香,回了轮窑只能当烧窑工,天天弄得浑身黑灰有什么好?” 水扣子是于荣广的小名,在他前面,他妈生了两个儿子都没保住,到生他的时候,他一出生就撒了泡尿,他妈想把他留住,就起了个“sei”扣子的小名。他祖籍是江苏的,当地人把尿叫“sei”,到了新疆后周围人叫跑了音,成了水扣子。 给他说话的是葛念,和于荣广、王长安都是小学到初中的同学。 上学的时候于荣广一直都是班长,学习好,又关照他们,和葛念的关系尤其好。可是初中毕业后,于荣广觉得自己年龄比班里同学大,又是家中长子,按照规定他有工作指标,所以就领了指标在轮窑当学徒,学的就是烧窑。 这是个又脏又累的辛苦活,好在他人聪明做事又认真,干什么都很像样子,领导同事评价都很高。前两年建安公司要人,把他调过来,参加学习班后成了砌筑大工。 而葛念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兵,退伍后分配到建安公司行政办公室,成了坐办公室的。 “谁说不是呢?可孩子妈在团场,天天抗个铁锹修地球不是事,轮窑有指标把她调过来,建安公司没有,我不回去她就过不来,再说老爹老娘弟弟妹妹都在轮窑,调回去也好照顾他们。” 孩子还揣在老婆肚子里,预产期在十二月,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可是于荣广做事向来讲究个未雨绸缪,早早办理这些手续,要不然老婆的户口在那边,分居两地,实在不方便。 葛念知道于荣广家那一摊子事,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又看向王长安:“安子,你又是咋回事?” 王长安初中毕业上了技校,学了电工,毕业后分配到建安公司当电工,是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回轮窑太可惜了。 王长安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水扣子老婆好歹是团场职工,我那老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个家属工作都没有,马上孩子生了不得要钱?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继续说:“我听说以后招人都要有文化的,起码也是技校生,我老婆初中毕业,不早点弄个指标,以后怕是麻烦!”他老婆的预产期也在十二月,耽误不得。 轮窑再不好,也是国企,指标就是铁饭碗,端在手里心里踏实。 葛念知道劝不住他们,让他们填了表,盯着上上下下的领导签字盖章,很快把手续办了。 于荣广和王长安动作也麻利,麻溜地收拾好行李,铺盖卷起来绳子扎紧背在身上,衣服用尿素袋装着,舍不得坐车,走路到团结商场门口等到17路车,一直坐到终点站——轮窑。 轮窑职工一个星期只有周日休息一天,其他时候都要上班,彼时不是周日,怕别人说嘴。所以他们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厂办报到办手续。 于荣广果然还是去当烧窑工。 王长安仍然是当电工。 至于他们家属的工作,等她们来报到了再安排,不过工作指标的事是敲定了,于荣广和王长安的心里也就踏实了。 他们现在都属于双职工家庭,按照政策要给他们分配房子和两分自留地,轮窑这个地方偏,前两年又正好盖了新房,房子和自留地都挺充裕。 两人同时看上相邻的两套房,正好当邻居,而两家父母的房子也是邻居。 他们两家父母住在轮窑家属院的1号区,是轮窑最早的一片家属区,随着职工的增加,家属院又盖了2号区,然后盖了个新篮球场和孩子们的活动区域,隔着篮球场就是这两年才盖的3号区和4号区。 于荣广和王长安的房子在4号区,离轮窑家属区大门最近,好处是离马路最近,坐车什么的都方便,不好的是拉砖的车一天到晚不停,不仅吵,孩子们跑来跑去也不安全。 为了保障安全,轮窑厂办在4号区和马路中间种了一片杨树林,既是个安全隔离带,又起到了美化环境的作用。 而在树林与4号区第一排平房之间还隔着很大的空地,厂里又划了区域,每家都可以盖个院子。 于荣广计划好了,等把老婆芦巧仙接过来,他就开始盖院子,还要在院子里盖两间偏房, 外面一间用来当夏天的厨房,冬天可以储物,里面一间用来放过冬的煤炭。再盖个家禽舍,只要设计巧妙,既可以养鸽子,也可以养鸡。院子大门旁再盖个狗窝,只等谁家下了小狗娃子,抓一只来养着看门。 想到这些,于荣广心情愉悦,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锁好门,喊上王长安,朝父母家走去。 于荣广的妈张凤山却在院子里对着他爸于清田长吁短叹。 “水扣子马上要把小芦子接过来,他们两口子一起过了,还能把工资交给家里?小芦子那眼睛转的呦一看就是个人精,不是个好惹的,八成是没相了!” 张凤山眼睛大皮肤白,年轻的时候梳两条又粗又黑的麻花辫,长得非常好看,唯一不足的是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五多点。如今早把两条麻花辫剪了,齐耳的短发,收拾得干净利落,对外是个逢人就笑和蔼可亲的小老太太,对自家人却是精于算计,从无遗漏。 和老婆子不同,于清田从不操心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抽口烟不当回事地应付道:“老大都结婚一年多了,钱也该让新媳妇管了!” “那不行!”张凤山见老头子不顺着自己的话头,气恼地把手上纳着的鞋底一下甩进面前的筐子里。 “你病退工资就够低的了,小军子和小斌子还在上学,三子还没结婚,乖乖,就你知道当好人,抠老大那点钱是为我自己?” 说到病退,于清田不说话了,重重地吸了口手里的烟。 说到底,他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宁可自己吃亏,也不占公家便宜。那些该他争取的权益没去挣,这么多年都让老婆子说嘴。 几十年的夫妻,老头子脸上稍有松动,张凤山一眼看出,恰恰好的院子门传来响动,是于荣广推门走进来。 张凤山立刻伸长脖子张望过去,堆起热情的笑脸,夹杂着江苏口音大声道:“哎呦喂,是我大儿子回来啦!” 手下不忘用针锥把狠狠戳了戳老头子,压声道:“听我的,晓得啦?” 第2章 要交伙食费 于清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砸吧砸吧嘴,大儿子已经走到身前。 于荣广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不是个细心的人,所以并没有因为从石河子回来,就给一家老小带各种所需的礼物,唯独给于清田带了两条烟。 红山烟,带过滤嘴的。 于清田知道,大儿子花钱手紧,自己都舍不得抽带过滤嘴的,这是他对自己的孝心。 “爸,你最近身体咋样?”上周休息的时候,于荣广去团场看妻子没回来,算起来也不过半个月没回来而已,可他孝顺,始终惦记着父亲的身体。 “嗯,行!”于清田话也不多,应了一声,接过儿子递来的烟,正好看到老婆子使来的眼色,连带把想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还是你爸有福,能得你的孝敬,每次回来给我都是空手的,养你这么大有啥用?”张凤山边收针线筐,边说着。 她知道大儿子是最孝顺的,可还是要这么说。 果然,话声未落,于荣广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略把钱卷起的边整了整,连块块钱都叠进去,一个大男人手里只留了些毛票,然后就塞进张凤山的手里。 其实于荣广工资不少,可是为了帮父母分担,每个月工资大多都交给张凤山的,只留些零头应付日常开销,上周看老婆的时候,又给她留了些,手里所剩无几的这点钱是于荣广从嘴里硬省出来的。 可是身为长子,他见不得父母吃苦,总想尽自己所能多给父母一些。 “妈,你知道我不会挑东西,你需要啥自己买!” “哎呦,我可不能负了这孝心。”张凤山乐呵呵把钱收了。末了,又念叨着:“我拿了这钱又能买啥?我又不进城,又舍不得添新衣服,难不成还能背着你们偷好吃的?还不是把这钱多买些肉犒劳你们几个,算起来父母一辈子辛苦都是欠下儿女的债!” 诸如此类的唠叨,于清田和于荣广早就习以为常。 于荣广今晚要在这住,自己去院子里的偏房收拾储物间的杂物,拿出行军床铺上被褥。 夏天热,他不愿和两个弟弟挤一起睡,宁愿睡在储物间。 等收拾好,已经一身的汗。 他擦着汗,就想到上周去看老婆时,大热的天,她还挺着大肚子扛着铁锹盯在地头干活,汗水顺着她的脖子流,她孕吐反应又大,干一会儿就蹲在地头吐一会儿,过一会儿再干再吐。 虽说两人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没有恋爱基础,可毕竟是自己老婆,于荣广看着心疼,赶紧让她回宿舍休息,自己帮她干了一天的活。 和建安公司以及轮窑不同,芦巧仙虽然也是职工,可是在农场就要跟组承包任务,干的活和农民没啥差别,平时没有休息日这么一说,只有入了冬,才有休息的时候。 “妈,星期天我去143团部办手续,把小芦子接回来!” “这么着急?”张凤山应着,迟疑了一下,手伸进口袋把刚包好放进去的手绢包拿了出来。 她没有钱包,钱都是按照大小张整齐叠好,然后用手绢包一层,再用大一点的布包一层,再拿再大再厚的布包一层。 层层打开之后,抽出五块钱给于清田。 “他爸,大儿子回来了,你去买块肉,要五花的,挑肥的买,瘦得不解馋。” “嗯嗯!”于清田有些日子没吃肉了,他又爱吃肉,拿着钱就出了门。 “他爸!拿个筐子装肉!” “不用!”于清田嫌麻烦,喜欢随便找根绳子,把肉一绑就行。 面子工作做好了,张凤山也不再拐弯抹角,拉着于荣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水扣子,你不要嫌我给你哭穷,你爸是病退工资低,我虽然也有退休工资,可是工龄短,这两样加起来,比别人家差一大截子,扣花知青还没返城,以后啥样子还不知道,她这么大的姑娘还没结婚我不能不为她打算,三子虽然工作了还想往建安公司调进城上班,眼看嫁人的年龄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军子和斌子在上学,我这手里……” 于荣广和于荣英都是在江苏老家生的,小名是张凤山起的,二女儿就顺着“扣”这个字,起了个小名叫扣花。直到于荣广九岁,于荣英五岁的时候,轮窑这边住的地方才从地窝子里搬进家属院新盖的平房里。于清田也是这个时候,去老家把妻儿接过来。之后生了三女儿于荣疆,又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于荣军和于荣斌。 “妈,我知道了,工资我每个月还是给你,我和小芦子用不了多少,就是孩子生了,一个小奶娃娃又能用多少钱,我们先紧紧,等军子斌子都上班,日子会好的。” 于荣广把张凤山要给他说的话,自己都说完了。 张凤山大大松了一口气,可是一想,还是觉得不对。 “水扣子,你房子分好了?去看了没有,房子咋样,小芦子星期天过来就能住?” “住不了,要好好收拾一下!” 虽然是这两年才盖的新房子,可是之前住过人,是因为调建安公司了,才把房子空出来,总要把墙皮铲铲,重新刷个大白,再买点必须的家具,把房子布置一下。要不把小芦子接来了,到处乱七八糟哪有过日子的样子。 于荣广把布置房子再盖个院子的想法给张凤山说了,张凤山听着听着叹了口气:“房子刷了还要透气,小芦子怀着孩子格外要注意,马上又要生孩子,与其住那边,不如住家里,我还能照顾她坐月子。” 张凤山说得有道理,可是正房就三间,父母一间,两个弟弟一间,妹妹都是住在一进门的房子,那房子窄,算是个过道房又是个饭厅,到了冬天架火生炉子还要当厨房用。 于荣广来了,还能和两个弟弟挤一下凑合凑合。 “小芦子来了,住哪?” “三子要调到建安公司了,就让小芦子睡三子的床!” 于荣广皱起眉头,三子住那的时候都整天抱怨就她住得最差最苦,小芦子还怀着孕,能住得惯吗? 可是想到只是暂时的,等出了月子,就回新房子住,又有一家人照顾着,不会让小芦子吃苦的。 “嗯,行吧!” 只等于荣广应下,张凤山已脱口而出:“要交伙食费的!” 于荣广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看向母亲。 张凤山伸出两根手指:“你们两个人的!” 第3章 杨鸣出事了 于荣广不是傻子,即便是他亲妈,要交伙食费的话说出口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很不舒服,脸色一下沉下来。 倒不是舍不得伙食费,虽然他对自己抠搜,可是对家人向来大方。 只是他早就考虑好了,把小芦子接过来以后,她怀孕是干不了轮窑那些重活的,到时候他疏通疏通关系,去后勤部烧开水,虽然工资低点,可是工作轻松,日子过得紧巴点也无所谓,等休完产假,再调到其他轻松点的岗位。 可是现在张凤山要伙食费,还是两个人的。他可以不在意,小芦子能愿意吗? 张凤山看出他脸色不好,正想着说什么打个岔,把这事圆过去。正好,于荣疆推开院子门走进来,看到于荣广就忍不住笑起来,激动道:“大哥,你回来了!” 于荣广的注意力就这么被转移了,目光落在像小鸟一样跳到自己面前的妹妹,伸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笑道:“咋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上一天班不累啊?” 于荣疆也是初中毕业就在轮窑上班了,挖土方、推土坯,干的都是辛苦活。她个子高挑,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皮肤却没有张凤山白皙,反倒像于清田长得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看,人送外号黑牡丹,只是人瘦得不像话。 于荣广疼惜地摸摸于荣疆的头,他喜欢这个总是傻乎乎乐呵呵的妹妹,更心疼她一个刚刚才二十岁的小姑娘,却干着轮窑这么辛苦的活。 以前他也在轮窑上班的时候,还能偷空去帮个忙,现在他调回来,妹妹却要调去建安公司。 “不累!”于荣疆咧嘴傻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 “三子,有个事我要给你说,我托葛念给你找个师父,等你调去建安公司就学着当库管,虽然操心,总比跟男人一样干体力活强。” “大哥,这是好事,我也愿意学,可是当学徒没有工资,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我可没钱贴补你!”张凤山正在摘菜,正好听到这一句。 于荣疆每个月工资都交给张凤山,可是每个月除了买卫生纸的钱,连买条裙子买双鞋子,张凤山都舍不得给她钱。 她知道,想让家里贴补自己,根本不可能。 “大哥……”她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于荣广。 “行,我来!”于荣广懒得和母亲说让妹妹当这个学徒的重要性,又不忍妹妹继续吃苦,所以只能他这个当大哥的来吃这个苦。 一墙之隔的院子,王长安正和父母妻子一起吃瓜乘凉。 发生在于家院里的事情,王家听得一清二楚。 把王长安的妈妈邓玉娥听得直摇头:“唉!老于家的偏那两个小儿子,把个大儿子和两个闺女往死里坑,等着瞧吧,等他家媳妇来了,有的折腾!” 王长安的爸爸王贵农给老婆子使了眼色,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压低声音说道:“听着就行了,别评论,谁家还没本难念的经?” 王长安和妻子何秀琴相视一笑。 两人自小就认识,何秀琴是个温柔安静的性子,平时话也不多,做事却特别细致,有着一股子巧劲,王长安上初中时就喜欢她。 可惜,她父母都是轮窑的临时工,所以没有工作指标,一直在食堂当帮厨。 前段时间,轮窑食堂改制,从国营变成私人承包,私人承包全用的自家人,就把何秀琴辞退了。 所以,何秀琴已经在家闲好几个月了,王长安的父母可从来没开口问她要过一分钱伙食费。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贵农总是把这句话挂嘴上,还总是嘱咐老婆子,一定要照顾好儿媳妇的饮食起居。 对比于家,何秀琴觉得自己很幸福。 “不一样,他家孩子多,不像我家,就我和妹妹两个,负担小事少麻烦少。”王长安自在地哼唱着自编的小调,爱怜地轻抚着妻子隆起的腹部。 “是不是呀?我的大儿子,爸爸要把最好的全给你……” 轮窑是国营企业,虽然在郊区有点偏僻,但是计划生育执行得很严格,谁要是敢违规,工作房子都别想要了。 对于端着铁饭碗的这些人来说,没了工作和房子,就没了生活的仪仗。 “万一,要是女儿怎么办?”何秀琴忐忑地问道。 王家从王贵农那一代就只有一个儿子,到了王长安又是只有这一个儿子。 何秀琴知道公婆都有些重男轻女,压力很大,担心生个女儿,会被全家嫌弃。 好在,王长安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不管男女,都是我王长安的种,我都爱!” 何秀琴心里踏实了,心情更舒畅了。 而王长安对她的疼爱,不仅在嘴上,还在行动上。 当天晚上,王长安就到了厂办主任家,白天当着于荣广的面他不好说,晚上他拜托主任给何秀琴安排工作,巧得很,他也看上烧开水的工作了。 王长安脑子活嘴巴甜,所求的也不是啥难事,手上又拎着带着,主任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天一早,何秀琴就去后勤部报到了。 等于荣广知道这事时,已经是半上午王长安帮何秀琴把砖茶送到窑上的时候。 于荣广计划好的事,被王长安占了先,心里很憋闷,可他从不愿意在面上和任何人闹翻,所以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犯愁,还有什么岗位轻松适合孕妇干,要是费这么大劲把小芦子调过来,却没有合适的岗位,难道让她闲在家里一直到产假结束再上班? 于荣广心里七上八下,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其实早被王长安看穿心思。 王长安才不管那么多,吹着口哨,拎着倒空砖茶的铁桶开开心心走了。 却突然,王长安又拎着铁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脸色惨白道:“水扣子,出事了,杨鸣在厂办上吊了!” 于荣广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王长安脸色惨白的又重复一遍:“我刚下去听大麻子说的,杨鸣上吊了!” 于荣广才反应过来,给窑上同班师傅打了个招呼,跟着王长安直奔厂办而去。 第4章 安排到会计岗 于荣广和王长安赶到厂办的时候,四周早就被呜呜泱泱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除了办公室里传出的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外面围观的人也都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荣广和王长安是厂里的民兵,没出事的时候正常工作,出事的时候要担负起安保的职责。 两人大喊着:“我们是民兵,让我们先进去”。就这么从人群里一步一步挤过去,一脚踏进厂办,于荣广就后悔了,恨不得扭头就跑。 会计杨鸣已经从绳子上放下来,躺在一进门的地上,死相惨不忍睹,令人不敢直视。那条吊死他的麻绳还挂在厂办的房梁上,系成一个圈,看得人心里发渗。 杨鸣的妻子抱着不满一岁的女儿,趴在杨鸣的身前哭得都快断了气。 于荣广连忙转身,从人群里找到妹妹于荣疆,招手让她过来:“三子,你把嫂子和孩子带家里去休息一下喝点水吃个饭。” “我?”于荣疆不确认地有些迟疑。 “一直这么哭闹不是事,等嫂子情绪缓缓,再让张主任想办法解决问题。” 听明白大哥的意思,于荣疆上前搀扶起杨鸣的妻子。 起初杨鸣妻子还闹腾着把于荣疆的手甩开,又哭嚎起来,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麻木了,在于荣疆再三强调自己没有恶意后,终于在于荣疆的搀扶下站起来,于荣疆又接过她手里的孩子,和另一个女职工扶着她走出办公室。 于荣广紧随其后,走到门前把围观的职工驱散了,闹腾了一个多小时的厂办才终于安静下来。 早就被哭闹的脑袋一团乱麻快炸裂的厂办主任张和江感激地看着于荣广,点了点头。 他没想到,关键时刻,帮他暂时平息这件事的竟然是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的于荣广。 此时,保安科的刘科长也终于带着公安局的人匆匆赶到。 一个小时前,杨鸣就出事了。 可是没办法,轮窑离市里太远,刘科长是搭着拉砖厂去的市里,又倒了公交车,才到公安局报的案。幸好,公安局是开车过来的,才没耽误更多时间。 于荣广和王长安也在旁听,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 起因是件很小的小事。 杨鸣家养了几只鸡跑出了院子,邻居看到养得肥嘟嘟的鸡动了歪心思,顺手偷走了一只。 就这么巧,不远处杨鸣正往家赶,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可他是个斯文人,没有大声呵斥制止,而是走到家门口,才敲响邻居家的门要把自己家的鸡要回来。 邻居却怎么都不承认,非说杨鸣看错了,还大张旗鼓闹腾着让杨鸣进家里找,结果就是杨鸣没找到鸡,反被邻居嘲讽一通。 这种邻里小矛盾,其实也稀松平常。杨鸣却觉得吃了好大亏,丢了好大人,心里憋着一股气,趁邻居不注意,也去偷了他家一只鸡。 可是他做事没邻居谨慎,宰了的鸡毛扔在垃圾桶里,被邻居带着厂办主任张和江到家里抓了个正着。 张和江就让杨鸣赔钱了事,又和盗窃有关,影响恶劣,为杜绝这种情况再次发生,张和江让杨鸣写份检讨。 按理,今早杨鸣就该交检讨,可他偏认死理,偏不写,跟张和江杠上了。 张和江为了树立厂办主任的威信,索性把杨鸣喊到办公室来写检讨,不写完不准离开,之后就去制砖车间了。 等他回来,看到杨鸣已经悠悠荡荡地挂在房梁上。 法医当场检查,判定是自杀。 尸体被拉到厂医院,准备办后事。 回到窑上,于荣广思绪仍未平静,连续抽了三根烟,才缓下来。 其实,杨鸣也和他们是从小到初中的同学,只是他从小就不合群,和大家走得比较远。初中毕业后去上了财校中专,毕业后分配回轮窑当了会计。 之后结婚,也没举行仪式,孩子的满月酒也没邀请他们。甚至,连他妻子叫什么名字,大家都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没有工作的家属。 杨鸣就这么走了,留下她们孤儿寡母怎么活? 彼时,于荣广怎么也想不到,杨鸣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给小芦子腾了个位置。 那是星期一了,于荣广把接回来的小芦子带去厂办报到。 他们两人是相亲认识的,结婚以后又一直两地分居,所以于荣广虽然知道小芦子是高中毕业,其他的了解不多。 直到小芦子把会计结业证拿出来,他才知道原来小芦子高中毕业还上了财校的培训班。 然后分配到143团粮食加工厂当会计,可惜后来加工厂倒闭了,她再分配的时候才下地干活的。 得知小芦子有会计结业证还有工作经验,张和江一反往日磨叽的风格,当即爽快给小芦子安排到会计岗,顶了杨鸣的空缺。 寒暄的时候,于荣广才知道,现在厂里都在议论,说是张和江逼死了杨鸣,舆论影响很差。 考虑到影响,建安公司那边已经决定把张和江调到其他分厂工作,离开轮窑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张和江为了感谢那天于荣广为他解围,索性在离开之前,给于荣广办件好事。 于荣广很是感谢,双手握着张和江的手说道:“行,张哥你这份情我记下了,以后有啥需要我的,你只管开口。” 张和江点点头:“行。” 打过这次交道后,张和江觉得于荣广是个很靠谱的人。 小芦子则到财务部报到,一上午都在跟着同事熟悉之前的业务,查看账本。直到中午,于荣广来喊她,两人一起下班回家。 可是一回家就出了事,两人进门的时候,小芦子床上摆满了她放在行李箱里的东西,尤其是几本书最为显眼,于荣广扫了一眼,上面写着“高考”之类的字样。 张凤山沉着脸,气势汹汹地坐在饭桌旁,指着于荣广问:“你看看你媳妇都怀着娃了,还想考大学,这是好好过日子的样子吗?” 张凤山不认字,于清田也只上过扫盲班,不过封面上那几个字都认识,念给她听的。 她一听就恼火,于荣军开学就是高三,也要考大学,肯定是要花不少钱,没想到儿媳妇也要上大学,难不成还得掏钱供她? 张凤山黑着脸,连饭都没做,又嫌于清田当和事佬和稀泥碍事,便打发他去自留地摘菜。自己坐镇在这,非得把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掰正了不可。 于荣广没处理过家庭矛盾,看到老妈和老婆都沉着脸不高兴,整个人都是傻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芦子看指望不上于荣广,上前几步,说:“妈,我考大学是想日子过得更好,再说你怎么能不经过我允许,就随便翻我的箱子呢?” 张凤山没想到在这个家里,还有人敢和她顶嘴。眼睛狠狠瞪着小芦子,没想到小芦子毫不躲闪,就那么目光坦然地回视着自己。 张凤山心头一紧,这儿媳妇,不好拿捏! 第5章 坐办公室的 芦巧仙的声音不大,长得清秀又温柔,虽然说不上多漂亮,但是绝对不丑。尤其是说起话来,不急不躁,有理有据,一看就是个有主见的。 慢半拍的于荣广也反应过来,忙上前劝说道:“妈,小芦子读书不是坏事,再说她住在这里本来就不方便,你翻她箱子干啥?” 从小芦子拿出会计结业证,张和江给她安排工作的时候,于荣广就深有体会,一种无法言喻的荣耀感、骄傲感油然而生。 他的老婆有文化,能坐办公室,是个体面人。不像别人的老婆没文化,只能干些帮厨烧开水之类的工作。 看到那几本高考的书时,这种荣耀感再次升腾起来,因为他的老婆有上进心,追求进步,这是好事。 看到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大儿子,竟然破天荒替别人说话。 张凤山恼火又有些理亏,蛮不讲理道:“我是扫地的时候不小心碰开的,再说了我一个当妈的,你们有什么东西我看不得?光说读书是好事,不要钱?马上要生孩子当妈的人,还搞这些……” 张凤山还在唠叨,于荣广看到小芦子脸色越来越沉,连忙打断道:“妈,时代不一样了,你的老观念要变变了,你知道吗?小芦子是高中生,还有会计证,今天一去报到,张主任就安排她去财务部当会计,咱们家以后也有个坐办公室的了!” 听到这话,张凤山果然止住了话头,惊讶地看着在她看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儿媳妇。 “小芦子?当会计?她能行?” “怎么不行,都在财务部上半天班了。”于荣广满脸得意。 张凤山撇了撇嘴,她也得意儿媳妇能当会计,工作轻松工资高,说出去也有面子。可是,心里又有种说不清楚的不舒服。 当会计怎么了?就算当王母娘娘,难不成还要她这个当婆婆得在儿媳妇面前矮一头? 芦巧仙看出张凤山对自己不满,但是不想再争执了,注意到饭桌上空空,别说饭,连个碗都没有,就知道婆婆没做饭。 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于荣广。 “荣广,你去食堂买些饭,吃了中午休息会,下午还要上班!” 张凤山故意没做饭,原想着用这事拿把一下,或者小芦子问的时候,故意找茬吵一架,再埋怨新儿媳妇不孝顺,轮窑这个小地方对不孝顺的儿媳妇,一人一口唾沫也让她抬不起头。到时候,不怕她不乖乖听话,任自己拿捏。 谁知道,小芦子连提都没提这茬。 看于荣广走出门,小芦子不再理会婆婆,自顾把床上的衣服书籍收拾好装进箱子里。 她这箱子有锁鼻子,还可以挂个小锁。她有小锁,没用是不想让婆家人以为她防着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不经允许擅自打开箱子,还翻得乱七八糟。 昨天和于荣广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于荣广走进家属区大门了才告诉她,先住父母那里,等新房子收拾妥当了再搬过去。 她心里就犯嘀咕,两口子终于团聚了,却不能单独住一起。再说让她一个女人住过道房,一点都不方便,还说要在这坐月子,且不说两个小叔子一个十八一个十五,都是半大小子了,就那老公公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让她这个当儿媳妇的怎么给孩子喂奶? 这才过了不到一天,就出了翻箱子这档事。 箱子收拾好,芦巧仙的主意也打定了,她要回新房,和公婆分开住。 午休后,一起去上班的路上,她就把这想法给于荣广说了。 于荣广却想着房子没收拾好,而且手头上也没钱,搬进去要置办家具,还要买炉灶以及锅碗瓢盆,否则怎么开火。 他劝道:“老人就这样,咱们当年轻人得多担待,我到你家,你老爹还不是藏肉,舍不得拿出来,我又说什么了?” 他星期天去143团接小芦子的时候,小芦子到医院产检了,岳父让他等会。可他是个闲不住的人,143团不像轮窑已经通了自来水,他看水缸空了就去挑水。 可挑了两桶水回来,岳父却怎么也不用他倒水。 他以为是岳父客气,非把水缸打开了倒水。 没想到,水缸里放了一块肥噔噔的五花肉。 他一下明白了,这是老岳父舍不得给他吃,藏在里面的,哪知竟被他揭破了。 他只当不知道,可笑的是,岳父明知道他看到肉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愣是一点肉丝都没放,吃的全素。 他借机把岳父做不对的地方说出来,想着可以和老妈的错处抵消了。 不想,反倒加强了小芦子一定要分出来单过的决心。 芦巧仙说:“你说得对,我爸就是抠,因为他只偏心我小弟弟。小时候我和我哥只能吃黑面窝头,我两个妹妹和二弟能吃黄面窝头,只有我小弟弟才能吃白面馒头,他是我家最精贵的,可是我呢?六个姊妹里我排行老二,爹不疼娘不爱,就想结婚以后有个家,有个能知冷知热的人一起好好过日子。哪知道结婚了还分居两地,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多不容易,现在好不容易团聚了,还要住过道房,回去连口现成饭都没有,箱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住宿舍!”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一脸,模糊了视线,她连忙用手背擦拭,引得路过的人侧目,更有嘴欠地问:“荣广,怎么惹你媳妇哭鼻子了?” 于荣广听到小芦子说一个人挺大肚子的事本就心软,看到她哭,脸上更挂不住,挥手把嘴欠的人撵开,耐心劝慰道:“别哭了,我知道你不容易,就听你的,咱们去新房住!” 芦巧仙总算是满意了。 当初,媒人问她想找个啥样的,她提了三个要求。第一是能把她调出团场,第二是给她市里户口,第三是有独立住房。 如今,这三样都达成所愿。 意外之喜,是调来之后当会计,有个坐办公室的体面工作。 芦巧仙侧面看向于荣广,他眉目周正,身姿高大挺拔,还是个知冷知热会心疼人的男人,想到这些,心里越发欣慰。 虽说有个多事的婆婆,可是谁家婆媳之间没有点闹心事。 她有信心,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第6章 连锅都偷 下午,张和江的调令下来了,同时下来的还有对杨鸣家属的补偿。 不仅给杨鸣的爱人正式工的指标,还给安排了相对轻松的库管的工作。 同时和家属签了合同,轮窑厂负责把杨鸣的孩子杨媛媛抚养到十八岁,除了生活费连带学杂费都由厂里出。 厂里有人议论:“自杀还给补偿?” “不管怎么说,是死在厂办里了。” “也算给了他老婆孩子一个保障。” 议论归议论,厂里给了孤儿寡母妥善的安置,职工们对这样的安排还是认可的,没让人寒心。 不过,另一边张和江走得就不算光彩,只有于荣广帮他把行李拿到车站,等车的时候,不少路过的职工对着张和江唾痰。 大家认为,杨鸣这个人虽然不合群,虽然太较真,可是个老实人。 张和江不问青红皂白,给他扣个小偷的帽子,还让他写检讨,才逼死了杨鸣。 还有人到杨鸣邻居家门上贴字条,骂他们逼死了人。 把杨鸣的邻居弄得抬不起头,也想报名去建安公司,建安公司那边却回复,只有优秀的人才能调到市里,像他们这种偷鸡摸狗作风有问题的,建安公司不要。 不过,在离轮窑五公里的位置,要建个材料厂,开个新窑,可以让他们提前报名,窑建好了再把他们调过去。 当天晚上,于荣广和小芦子就搬去了新房。 两人简单把墙和地扫了一下,然后到唐八戒家里买了些二手家具。 唐八戒是个开拉砖车的,他老婆没有工作,不过他们脑子活,靠着自家房子在路边第一排,就腾出一间住房来开了个小杂货店。 这小杂货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米面粮油还不能自由买卖,其他的油盐酱醋,和小孩子们的零嘴,以及烟酒全都一应俱全。 唐八戒的老婆还会剪裁,买了台缝纫机,平时给人做个衣服什么的也赚不少钱。 这段时间,不少人往建安公司调动,家具不好带走的,就被唐八戒收了来,转手卖给那些需要的人,又可以赚一笔。 “咋叫个唐八戒呢?这不骂人吗?”小芦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问。 “嗨!”提起这个,于荣广笑着解释。 “这是外号,不是大名……” 这是因为开拉砖的大车全年无休,哪怕冬天也要早早起来给汽车打火,拉砖的大解放车可不是好发动的,又是烧开水,又是什么,反正拿着摇把折腾半天。 冰天雪地地冻得人鼻涕直流,等大家起来,看到的是他刚发动好车灰头土脸流着鼻涕的样子,就给起了这么个邋遢的外号。 小芦子听到外号的起因也笑起来,而后直起腰休息休息,感慨道:“唉!干什么都不容易。” 她摸着挺起的肚子,温柔道:“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好好读书,有个好出路,别再这累死累活的地方讨生活。” 很快,两间房虽简陋却被布置得温馨舒适。 于荣广打量着和妻子一起收拾的房子,心想自己是走了大运,找了个心灵手巧的女人,很高兴。 可是没盖围墙,就没有院子。 于荣广随便在门口砌了个土炉子应付着。 小芦子爱干净,尽管床和家具都是买二手的,仔细清洗后铺垫的都是新买的,可是这锅碗瓢勺说什么也买别人用过的,宁愿价高些,全置办新的。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做完饭忘记把铁锅拿回房子,中午下班回来一看,锅没了! 把小芦子气坏了,瞪着于荣广问:“都是固定的住家户,怎么连锅都有人偷?” 于荣广也气,朝着四周虚空,不知道是谁的贼,怒吼道:“活不起了吗?连锅都偷!” 这吼声都引得周围邻居出来看。 有人说:“才出了杨鸣那事,怎么又有人手脚不干净,安保科真该好好管管了。” 也有人说:“那咋办,偷都偷走了,骂也没用,只能再买一个,要不咋做饭?” 小芦子注意到,围观的人里有个小老太太,一看就是退休的,大家都上班不在家,她们退休的应该在家,说不定看到是谁拿的。 毕竟,那么大一口锅,又不是个小物件,难不成大白天被偷走了,愣是一个看到的人都没有? 上前问道:“姨,你退休在家,看到谁拿我家锅了吗?” 这位小老太太姓王,和老伴是从上海来的,两口子都有文化,退休前是老师,大家都喊她王老师。 王老师意味深长地笑笑:“我是个老师不能说假话,看是看到了,但我不好说,要是说了反倒搬弄是非。” 这句话说的莫名其妙,王老师转身就回了自家院子。 小芦子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明白王老师说的是什么意思。 也对,刚出了杨鸣那事,谁手欠在这个当口偷东西?除了…… 小芦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拔腿快步就往人群外走。 于荣广看到她这样,害怕她找错人,别和杨鸣一样,到了别人家却没找到锅,反被人倒打一耙,忙跑上前去拦着,却被小芦子一把推开,还嫌恶地用眼狠剜他一眼,仿佛偷锅的人是他。 “这是怎么个事,又不是我偷的锅,你对我这么凶干什么?” 于荣广叨叨着,脚下不敢停,一直跟在小芦子身后。 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劲,这是去他父母家的路。 两人很快来到于家院门口,院子铁门没锁,透着栏杆能看到老两口正坐在院子里吃饭。 小芦子二话没说,推开院门,风风火火直奔储物房而去。 “干什么这是,要造我的反?” 张凤山筷子一甩,站起来凶巴巴瞪着儿子。 于荣广也不明白,小芦子怎么一下成这样,只能劝:“小芦子,你这是干什么,行了行了,反正来了,就在这吃个饭……” 说着,于荣广就一屁股坐下来,只等小芦子出来了,一起拿碗盛饭。 储物间发出一阵乒铃乓啷翻东西的声音。 “别翻了!” 张凤山怒沉着脸:“我这里哪有你们两个的饭,我哪伺候得起那么两个大神……” 话没说完,小芦子出来了,手里拎着口崭新的大铁锅。 于荣广一看,这不是他家的,还能是谁家的。他马上看向张凤山,皱起眉头,又生气又无奈:“妈,你拿我家锅干什么?” 张凤山没想到,她把锅藏在柴火堆里都能被找出来,脸上难堪可是嘴硬:“什么你家我家的,连你都是我生的……” 小芦子才不和她胡扯,把锅猛一下塞进于荣广手里,一句废话都没有,转身就走。 于荣广也不知怎么做才好,拎着锅脚步急急跟在后面。 等他们两口子走了,于清田的脸也黑得像锅底。 筷子猛地甩在地上,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到底要干什么,把家拆散了才高兴嘛?” 把张凤山吓一跳,结婚几十年,老头子还从没给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第7章 慢慢悟 张凤山总给老头子和儿女们念叨,她苦她不容易。 六岁的时候,父亲外出背活被石头砸死了,母亲改嫁了,留下她和妹妹,还有年迈的奶奶。 谁知没多久,妹妹也不知怎么掉进大水缸里淹死了。 只有她和奶奶相依为命。 可是一个老太太和小女孩能到哪里讨生活呢?没有办法,奶奶带着她去城里找叔叔,叔叔愿意接纳他们,婶娘却不愿意,他们自己还有三个孩子养不过来。 再说,养奶奶是儿女敬孝应该的,养这个侄女又算怎么回事。 是奶奶好说歹说再三哀求,婶娘才同意让他们落脚。 可是吃的用的都得自己挣,奶奶就带着她,晚上在叔叔唱戏的戏院里卖蚕豆花生各种小吃,白天卖自己手编的草鞋。 从早到晚忙碌不停,除去本钱,挣的钱仅够买两个烧饼。 奶奶为了婶娘对她有个好脸色,还要匀个烧饼给婶娘,她和奶奶只能分一个烧饼垫垫肚子。 “每次分烧饼的时候,我都说奶啊,你吃大的,我年龄小吃小的,奶说乖啊你长身体,你吃大的,我老了没用了我吃小的……” 每当说到此处,张凤山哭得泪流满面,儿女们也听的泪流满面,又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奶奶好不容易把张凤山拉扯大,就决心一定要给她找个不受气的人家。 有人介绍了于清田,奶奶觉得哪哪都满意。 于清田父母早死了,两个姐姐很小的时候就送给别人当童养媳,于清田到部队多年,两个姐姐跟着丈夫逃饥荒,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断了联系找不到了。 嫁给这样的人,没有公婆气受。 虽然他三十多岁年纪大些,又在新疆工作,可是上过战场打过仗,领过军功章,在那边日子不会差,靠得住。 就这样,张凤山嫁给于清田,一开始分居两地,张凤山在江苏老家,于清田探亲假的时候就回去,后来轮窑的房子建好了,才把张凤山接过来。 可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张凤山才知道,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虽然,于清田有军功章,按理说石河子的好工作随他挑,银行、商场、电力公司、水利公司都能进。 可是他这人脑子轴认死理,认为自己只参加过扫盲班,没有文化,让他坐在办公室里干轻松的工作,他可没那么厚脸皮,坐不住。 那去电力公司水利公司也行,那些工作比轮窑轻松,偏不,于清田就要到最苦的地方,靠力气赚钱,这样的工作他干得踏实。 可是他的军功章是用伤换来的,头顶上一片骨头没了,脑后勺一片骨头也没了,是靠着镶的两片金属片把脑子补全乎的。 刮风下雨变天,他头疼地打滚,别说干体力活,半条命都折腾没了,就这样不到五十就病退了。 可是病退的工资和干到年龄正式退休的工资不一样,起码少了小一半。 唯一让张凤山心里舒坦的,就是这么多年来,于清田凡事都让着她,家里的事她说了算,于清田从不插手,她从来没受过气。 于清田是上过战场的,不发火便罢,一发火那气势没几个人能挡得住。 张凤山从没有见过老头子这样,一身冷汗都吓出来了,说:“我也不是为了自己……” “你就是为了自己!你就是想在儿媳妇面前卡个强,想这个家的人全都听你的,你说哪样就哪样!” “他是我儿子,嫁进门的儿媳妇也是我家人,听我的咋了?” “他们两口子好不容易团聚,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儿媳妇也是知书达理的,你搞这些事情不丢人?” 这次于清田没惯着张凤山,两人吵了一架后,家里也懒得呆,自己出门了。 折腾一中午,芦巧仙和于荣广回到家也没心思做饭,于荣广去食堂买了点,两人随便对付一口。 于荣广和小芦子说话,小芦子也不理他。 中午休息时间短,都没顾上眯一会儿就又上班了。 到了窑上,于荣广长吁短叹,他没处理过家务事,搞不懂婆媳之间相处怎么这么难,比他学烧窑还难,比他学砌墙还难。 烧了一圈窑,他找个地方坐着休息,手里的烟就没停过。 他本不是个抽烟的人,有时候一天也抽不了一根烟,装包烟纯属不会应酬,和人说话的时候递根烟,这样就算不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别扭。 不一会儿,吕师父也过来,于荣广赶紧递根烟。 虽然在窑上大家都互称师傅,但是吕师父是真正手把手教于荣广烧窑的,是真师父。 吕师父接过烟,也不点火,随手别在耳朵后面。 “水扣子,你妈偷你媳妇的锅,全厂都知道了。” 地方小,人又无聊,闲话传得特别快。 于荣广觉得丢人,脸上挂不住,也知道吕师父不是坏心,可以和他说说知心话。 “我是真没想到婆媳关系这么难处,不过小芦子没做错什么,我妈这样是不对,我也想不通她为啥这样。” “为啥,卡强呗!你可不知道,这老娘们在一起比老爷们在一起还卡强,要不是古代封建让女人出不了门,那楚汉争霸根本就没项羽和刘邦什么事,准是两彪悍老娘们!”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婆媳要想不吵架,还得老爷们在中间和稀泥两头说好话,这事你慢慢悟,我这悟了大半辈子,家里还不是天天丁零当啷的?我也头疼!” 吕师父指指于荣广手里的烟:“结了婚,这烟就别想戒了!” 哼着小曲遛遛达达走了。 日子该过还得过,下了班于荣广照样去找小芦子下班,小芦子还是掉着脸什么都不说。 一路上,于荣广就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小芦子后面,小心看着脸色陪着笑脸。 到了家门口,两人都愣住了。 于清田拎着一筐子菜还拎着一条肉站在门口,看样子等半天了。 小芦子是懂礼貌的,当小辈的先开口打招呼:“爸,您怎么来了?” 于清田不啰嗦,直奔主题:“你妈拿锅不对,但是她没坏心,就是性子卡强,我替她向你道歉。还有个事我做主了,以后你们的工资不用交给家里。” 紧接着把菜筐子和肉塞进儿子手里,再没一句废话,抬腿就走。 第8章 当小辈的先低头 剩下于荣广和小芦子两人四目相对,愣了几秒,于荣广怕小芦子误会,说:“我爸就这样,他对你没意见,你别多心。” “不过,咱就为了口锅闹的风言风语说啥的都有,咱这一家子都成了轮窑的风云人物了。” “我知道。”小芦子看着于清田背影消失的方向,无奈道:“既然当长辈的都先上门了……咱和爸妈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想日子过下去,这风云人物咱当不得,还得是我这个当小辈的先低头。” 有了打算,小芦子动作格外麻利。 开门,洗手,揉面,切菜切肉。 一顿忙活之后,喊上于荣广,两人快快包了二百个饺子。 生饺子怕粘,又煮熟过个凉水,装进搪瓷盆里。 两人走出门,小芦子站住脚步想了想,又回头从抽屉里拿出个玉镯子。 “荣广,这是用我第一个月工资买的,算是下了血本了。” 于荣广也明白小芦子要干啥了,憨憨一笑:“行,记住了,以后一定补给你,补个金的!” 两口子就这么端着饺子往父母家走,路上遇到熟人,于荣广就笑呵呵说:“包了二百个饺子和父母一起吃!” 熟人也笑着夸赞:“小两口真孝顺,老于好有福气,享儿子媳妇的福了!” 就这么点小事,也不耽误消息传得飞快,两口子还没到,消息先到了。 彼时,张凤山假装啥事都没有,坐在门口和邻居一边摘菜一边闲聊,其实她是怕邻居们背后议论她,她自己也觉得偷锅不光彩,甚至她都说不清为啥偷,但是她就嘴硬。 邻居们也知道她咋想的,谁都不说破,但又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把张凤山气得想发火,又找不出她们就是在阴阳自己的证据。 恰恰好,就在这时听到儿子儿媳端着饺子来,一下理直气壮神采飞扬起来。 但是她还得拿着架子,手里依然摘着菜脖子伸长长地张望着,只等着儿子媳妇走上前来,低声下气求着她。 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儿子媳妇求着她讨好着她,可不是她求着儿子媳妇。 于荣广和小芦子也不负张凤山所望,很快端着搪瓷盆到了门口,当着街坊四邻的面,恭恭敬敬给张凤山鞠了一躬。 小芦子陪着笑脸说:“妈,中午是我太着急,不知道您怕锅丢了帮我们保管,再着我和荣广住进新房了,也该请您和爸过去坐坐吃顿好的,这不我和荣广包了些饺子,这份心意请您收下!” “嗯!”张凤山好不容易才等来儿子媳妇,才不会这么容易让他们进门,故意要在大家伙面前拿把着,显得她的脸。 小芦子虽然和张凤山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来之前已经料到是这样,拿出玉手镯双手递过去。 “妈,您辛苦一辈子,这是我们当晚辈的孝敬您的,您就收下吧!” “妈,这是小芦子特意给您买的!” 看到玉镯子张凤山眼睛一下就亮了,忙不迭接过去戴在手腕上,才忽地想起忘了再拿把拿把,可是玉手镯已经接过来,就不好再打儿子儿媳的脸。 于清田听到动静,也从房里走出来,看到儿子儿媳这么低头认错,很高兴,对这个儿媳妇更加满意,赶紧招呼他们进门。 街坊四邻又赞叹了几句,老于两口子有福之类的也都各回各家烧火做饭。 于荣广张罗着把桌子板凳在院子里摆好,两个弟弟于荣军和于荣斌也推门回来了。 按理说,八月份是放暑假的时候,可是学校里要他们勤工俭学,所以这段时间他们不但没有放假,还比读书的时候更累,每天扛个铁锹在学校搞副业的地里干活。 于荣军十八岁了,身材相貌集父母之长,既身材高大,又五官精致,连皮肤都白,不同于荣广的木讷,他性格开朗,眉眼间多了几分调皮,却也显得更帅气。 于荣斌十五岁了,个头在同龄人里不算高,长得也更像张凤山,很白很秀气,戴个眼镜,有种斯斯文文的书卷气,话不多见人就爱笑。 于荣军性格活泼,从进门就话不停,看到吃饺子更是高兴,小嘴叭叭不停,一会儿夸嫂子饺子陷调得好,一会儿夸嫂子饺子皮弄得劲道,连张凤山调的蘸料都夸了一通,其实就是三样:油泼辣子、醋、蒜泥。 张凤山被夸着笑个不停,宠溺从眉角眼梢溢出来。 小芦子心想,嘴这么甜,难怪婆婆偏心。 又想起在娘家,自己的亲爹也是这么宠溺小弟弟,也就见怪不怪。 没办法家里子女多,父母根本顾不过来,身为家里的排位靠前的子女总是吃亏些,也会因父母偏心而不甘,可是看到大家都这样,也就认了。 不过,这个荣军还是有点特别,听说他上初中的时候,放学不回家跟着同学去坟头寻宝,不知怎么把书包丢了。 张凤山又舍不得给他买套新书,就这么凑合着上,没想到期末考试的时候,竟然考了全班第一。 从那以后,张凤山就把“我二儿子聪明”天天挂在嘴上。 还非常笃定于荣军是个能考上大学,将来有大出息的人。 “要上大学要当官,将来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出门就有小汽车坐,不用干活,不管啥事只要张张嘴动动手指挥指挥手下人,多好啊!” 张凤山自己说着说着就好像美梦已经成真了一样,还要叮嘱儿子:“到时候不能忘本,坐小汽车的时候也要带上我啊!” “带带带,全都带!” 每当这时,于荣军从不会扫兴,肯定甜嘴哄着张凤山开心,有时还要给老妈揉肩捶背,很快就能如愿以偿哄得几块钱到手。 只要钱一到手,于荣军呲溜一下就消失无影了。 等再见到他,肯定是玩累了该吃饭的时候。 相比之下,于荣斌就内向得多,话不多,爱读书,坐在那里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根本不挪窝,写得一首好字,学习成绩也很优异。 “我二儿子嘴会说会来事,能当官。我小儿子做事认真学习好,能当科学家,你看他长得就是个科学家样子。” 张凤山也疼小儿子,不过更疼二儿子。 只有于荣广,是嘴上疼疼的,论实际的,是一分也落不着。 可是小芦子看出来,她最疼的还是她自己。 第9章 于荣广是在乎她的 好在这场风波就此平息,轮窑的人又开始关注别的事,每天是是非非没有消停的时候。 于荣广和小芦子都对这些不感兴趣,他们忙着买砖,再在废弃免费的砖里挑些好的能用的,周末的时候要和王长安一起盖院墙。 于荣广是烧窑的,什么样的砖好他最了解,也算他们运气好,有一批烧过了头的铁砖,不但比一般的红砖结实,价格还便宜。 于荣广索性把这批铁砖全买了。 星期天的时候,他和王长安当砌工,又有几个小哥们和于荣军于荣斌两个弟弟来帮忙当小工,又是和泥又是切麦草。 把切断的麦草搅拌进泥里,在砌好的墙上再抹一层,能让墙更加结实。 大家一起干得火热,小芦子和何秀琴烧水做饭,保证中午饭做得色香味俱全,把大家都招待好。 于荣广是专业砌工,动作比王长安专业还麻利,不但把院墙砌了,还把两间偏房、狗窝、家禽窝都砌了。 连带房间里连着的那堵墙,只留下承重的部分,其他全给拆了,于荣广在那里砌了堵火墙,又在外间的位置给火墙口上安了个铁炉子。 这样等到冬天的时候,炉子生活做饭,火墙取暖。 可是小芦子看着外面这间房,平时只用来会客吃饭,冬天当个厨房,还是有点浪费了。又让于荣广在中间砌了堵墙,把外间的房子隔成两间,这样,连孩子的房子都有了。 何秀琴看他们设计得好,连忙把王长安喊来看。 “好好好!”王长安来参观了一圈,不住点头。 “你们两口子都是设计师,这个火墙和隔墙还有外面那个狗窝家禽窝我都看上了,水扣子你给我照样来一套!” 于荣广笑道:“你咋连个狗窝和家禽窝也要照搬!” “设计得好,又能养鸡又能养鸽子的,走走走,现在就给我盖!” 王长安连拉带扯地把于荣广带到他那,于荣广不是个惜力的人,拿起瓦刀垒砖砌墙,直到太阳落山,把大铁门安好,两个独门独院终于大功告成。 于荣广看着院落,满意得不得了,感慨道:“终于有个家样子了,舒坦!” 小芦子调侃:“就是,再也不担心锅被偷走了!” “啧!”于荣广撇嘴瞪媳妇一眼:“这事翻篇,不许提了!” 可是,又有新的烦心事。 房子刷白了,可是有股石灰味,小芦子怀孕了,能住吗? 小芦子倒是不当回事:“没事,我问过厂办医院的高医生,她说没毒,散一个星期,味就没了,不会影响孩子的。” “那也不行!”于荣广不放心,想了想,忽然想到窑上有给烧窑工准备的倒班宿舍。 但是材料厂要盖新窑,所以有好几个烧窑工都是给材料厂准备的,就没那么多倒班的烧窑工,空出的宿舍正好可以让他们住。 “反正就凑合一个星期,应该没有问题。” 小芦子觉得行,让于荣广给厂办主任打个招呼,又想到反正不在家里住,不如把旧家具拿到院子里用油漆重新漆一遍,然后放在院子里阴凉地晾着,这样家具房子就都是全新的了。 于荣广也觉得好,但是油漆味道大,说什么都不让小芦子插手,他带着人下班的时候来漆好。 两个人也不开火做饭,全在食堂吃。 有一天,两人在食堂吃饭,小芦子忽然想起,问道:“荣广,这次你咋不提回爸妈那住宿吃饭的事了?” 于荣广一愣,然后继续低着头吃饭,他没接茬,但是吃饭的速度却慢下来。 这事,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也生出一种对回父母那里住宿吃饭抵触的感觉。 那种感觉他说不好,好像是从张凤山问他要伙食费,又好像是张凤山偷锅,隐隐地有种感觉,感觉他妈并不想他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可他是个孝子,不愿意把父母往坏处想。 所以,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很快打消。 小芦子是个聪明人,看于荣广不说话,自己也不继续说了,她也知道于荣广是个孝子,在他面前数落他母亲,他肯定不高兴。 可是她会潜移默化转变他的观念,他已经结婚了,有自己独立的小家庭,不能总被原来的家庭消耗着,被父母弟妹拖累着。 他多了一重身份,现在是丈夫,不久后还要当父亲,多一重身份就多一重责任。 而抚养弟妹,是他父母的责任,不是他这个当大哥的责任。 他不要被长兄为父压弯了腰。 为了稳妥,又多等了几天,满十天的时候,小两口搬回了新房。 小芦子把房子布置得温馨整齐,还贴了自己剪的窗花,俨然和结婚的新房一样。 于荣广想起结婚的时候,是他找建安公司申请,腾了一间宿舍让他们结婚用,之后小芦子回143团上班,他就把房子还了。 “哎呦呦……” 小芦子正切着菜,忽然捂着肚子坐到床上,于荣广忙上前问这么回事,就看到小芦子的肚子在动。 “小家伙会动了,在踢我。” 于荣广感受到强烈的生命的力量,又激动又不知如何是好,用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肚子。 兴奋道:“这么有劲,肯定是儿子!” “要是女儿呢?” “女儿也好,不过我更喜欢儿子!” 于荣广和父母一样重男轻女,他倒不是瞧不起女孩,就是觉得女孩没有男孩有力气,没有男孩皮实,没有男孩顶事。 小芦子气得把他推开,懒得和他废话。 于荣广也不生气,乐呵呵去切菜,一边切一边说:“以后做饭这些家务活都我来,你把自己和儿子照顾好就立了大功!” 这样的日子吵吵闹闹却也甜蜜,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窑厂都停工了,可是小芦子还要做账,每天忙碌不停,于荣广也要糊窑门,以便来年开春再次点火烧窑。 预产期是十六号,于荣广特别紧张,比小芦子还紧张,每天紧盯着日历和小芦子的肚子。 到十三号的时候,他就要带小芦子去市里。 小芦子抱怨:“去那么早干什么,我还有一大堆工作没交接完!” “不行不行,万一孩子要提前生怎么办?万一是晚上生怎么办?咱们厂办医院那几个二把刀的医生搞不定怎么办?你和孩子可是两条命,我必须要让你们母子平安。” 于荣广就这么念念叨叨把小芦子送去石河子市人民医院。 结果,被医生训了一顿,说来太早没床位,把他们俩给赶回来了。 这事被小芦子笑了一路,却又觉得暖心,毕竟于荣广是在乎她的。 可是没想到,回去的半路,小芦子肚子就疼了,她没经验不知道是不是要生了,但是看到她疼得直冒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于荣广就认定,她肯定是要生了。 他们的孩子,要来了! 第10章 不踏实 于荣广赶紧扶着小芦子下公交车,又小心翼翼搀扶着小芦子走到路对面,让小芦子在路边站着,自己则冲到路中央,双手夸张挥舞着拦车,那架势跟生死救援似的。 很快就拦了一辆车,司机一听是孕妇生孩子,二话不说,带着小芦子和于荣广一路风驰电掣就到了医院。 可是,怪了。 到了医院小芦子的肚子又不疼了,医生检查一番后确认是虚惊一场。 “回去回去!” 两口子再次被赶出来。 小芦子看到于荣广被吓得变了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噗嗤一下笑起来:“你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咋慌成这样?” “咋能不慌,这可是生孩子生死攸关的大事,我这一辈子能遇到几回这样的大事,不重视能行吗?” 于荣广又念念叨叨的,心情忐忑地带着小芦子往轮窑赶,好在这次没再闹幺蛾子。 可是于荣广心里还是不踏实,糊着窑门,只要抽空都要到财务部办公室瞅一眼,看他老婆肚子疼不要生孩子不。 这事把整个财务部都逗乐了,只要一看到于荣广,都抢着调侃小芦子:“小芦子,你肚子疼不?要生孩子不?”还故意模仿于荣广说话时嘘寒问暖的语气。 小芦子的心里是又甜又无奈,说:“荣广,你别紧张,要是肚子疼我让人去喊你,你不用老来看。” “不行,我得来,不来不踏实。” 这一晃十四号过去了,到了十五号于荣广的紧张到极点了,他感觉整个心脏都突突跳的急躁,索性又请了假,生拉硬拽又把小芦子带去石河子市人民医院。 医生一看于荣广就不耐烦:“你怎么又来了,预产期在十六号!”她都记住了。 于荣广点头哈腰,态度卑微,小心解释道:“医生,您不知道我们在轮窑住,那个地方偏僻,现在又天冷路滑的,别说是晚上就是大白天生孩子,想找个车过来都难,把让老婆住进来,我心里不踏实。” 小芦子笑着补充:“确实不踏实,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天去办公室看七八趟,弄得我们单位人全知道!” 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紧张妻子生孩子的丈夫,也被逗笑了:“又不是你生孩子,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紧张什么。” “我倒宁愿是我生孩子我来受这个罪……”于荣广是发自内心这么说的。 他不敢想,万一小芦子要生孩子的时候,他拦不到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靠厂办那几个参加几天培训班,只能看个头疼脑热,给人包扎个伤口,连骨折都搞不定的二把刀医生可怎么办。 难道要他把老婆孩子的命交到那些人手里?想到这,他眼眶都泛红。 医生看到一个大男人这样,知道他是真难,也心软了:“行吧,我给主任打个招呼,给你们特例,住下吧!” 于荣广笑了,心里踏实多了,可是只要孩子没出生,没有医生的一句母子平安,他就没办法真的踏实。 安顿好小芦子后,于荣广又给她塞了些钱,生怕她要用的时候没有。 从医院出来后,他也舍不得住旅店,想了想葛念也住集体宿舍不方便,妹妹是个女生更不方便,还是去干爹张丰田家吧! 张丰田家在石河子市六建,六建有个材料厂挨着轮窑,以前和于清田在一起干活,因两人同是江苏淮安老乡,名字里都带个田字,就学着戏文里结拜当兄弟。 那时候,两人的家属都没接来,和单身汉没区别,两人经常小聚一下,弄点简单的小菜吃点喝点。 后来,张丰田干活受伤,说是可能会影响生育,可他那时还没孩子,岂不是连个后都没有,张丰田只觉得天塌了。 于清田知道后,说老家有个儿子,把这儿子过给张丰田当儿子,保管给他养老送终,张丰田深受感动,虽然没见到孩子,也认下了这个儿子。 张凤山带着于荣广和于荣英来新疆的时候,还是张丰田去乌鲁木齐火车站接的人。 那时,于荣广九岁,长得周正可爱,又特别懂事,拿到吃的都是先让给大人,最后才自己吃,张丰田看着喜欢的不得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于荣广带来的好运,两年后,张丰田的老婆竟然怀孕了,张丰田到医院一查,说是之前误诊了,但是张丰田的老婆说这是于荣广命里有姊妹缘,这孩子是于荣广带来的。 就这么,虽然于荣广没有真的过给张丰田,但是张丰田两口子把于荣广当儿子待,两家关系也因此走的很近。 之后,张丰田调到市里,联系少了,可是感情没变。 于荣广是走着去的六建,手上拎着鱼和肉。 张丰田两口子没想到于荣广会来,连忙热情招待,知道小芦子已经在医院待产,赶紧把鱼收拾干净,就等着早上炖了鱼汤和荣广一起去医院。 幸亏,于荣广坚持把小芦子送到医院。 当天傍晚,小芦子在医院待着无聊,索性去理发店把长发剪短,哪知道刚剪完还没付钱,肚子就疼起来了。 小芦子赶紧付钱回到医院,医生一检查确认要生了。 就这么一直折腾,从傍晚到深夜,分娩阵痛不停地折磨着芦巧仙。 一直到十六号凌晨,小芦子,生了一个女儿,六斤四两。 “是个女儿?”知道这事时,已经是早上,于荣广站在小芦子床头的时候了。 产后虚弱的小芦子听到这句话,心发凉。 “女儿怎么了,抱一抱嘛!”干妈把小不点抱起来,往于荣广手里递。 于荣广头摇得像拨浪鼓,又略微站了会,就说:“小芦子你在这吧,都说好了,这几天干妈照顾你,我要回去上班了。” 然后他就走出病房,走廊里张丰田坐着,看到于荣广出来,站起身道:“年代不同了,不要老思想搞什么重男轻女。” 于荣广心事重重地笑笑:“女儿也挺好的,我看她长得挺匀称,两条小腿蹬得可有劲了。” 张丰田问:“那你还这么快就走?” “嗯!要走,再晚没车了。” 不知为何,孩子没出生前,于荣广觉得不过是个奶娃娃,没什么负担,可是看到孩子这一刻,一种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是当爸爸的人了,他要多挣钱,他要给女儿买好吃的,要让女儿好好读书,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可不能干体力活,她那小肩膀扛不住。 然而这些话他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全都闷在心里。 赶中午班车,回到轮窑,第一件事就是去父母那里报信。 于荣广心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张凤山听了,撇撇嘴:“嗷!你一天去财务部看八回,就生个丫头片子啊?” 第11章 根红苗正 羞辱、愤怒、伤心…… 无法言说的情绪夹杂在一起,在于荣广的胸膛里横冲直撞。 他是来报喜的,没想到自己的亲妈竟然会这么说。 可是他本就不善言辞,又是个孝子,对自己的母亲发火,让他有种刻进血脉的负罪感,还有种身为长子却没有为家族传统香火的无能的屈辱感,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有怨怪小芦子。 但是很快,更多的愤怒占了上风,因为有股看不起他的孩子就是看不起他的羞辱,他明显地感觉到,他言听计从孝顺了那么久的妈妈,竟然看不起他! 可是他能做的只有紧握双拳,他看着面前的板凳,真想狠狠一脚踢出去。 然而,他只是沉着脸,什么都没说。 好在这个时候于清田拍桌子发话了:“小丫头怎么了?是我们于家的大孙女,根正苗红!” 于清田当即拍板,三天后小芦子出院的时候,和张凤山一起到石河子,先去找于荣疆,已经停工了,她也盘库完成,和她一起去医院接小芦子出院。 最后,他像在车间下达生产命令一样,安排了三件最重要的事,一是回来的时候包车,二是让张凤山给小芦子二百块钱,三是让于荣疆照顾小芦子坐月子。 “多少?”二百块可不是笔小钱。 一听到要给钱,还要给这么多,张凤山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于清田不说话,只狠狠瞪着张凤山,他本来脸就黑,眼尾有些掉着,只要不笑就是一副凶相,张凤山看他这样再次闭嘴。 看到父亲的态度,于荣广胸膛里那股横冲直撞的情绪才缓和下来。 他欣慰,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哭。 一个大男人,当然不能当着父母的面脆弱哭泣,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 “水扣子!”不知何时,于清田也跟在于荣广身后。 父亲已经很少这么称呼他的小名,更多的时候按家中排行,喊他老大。 于荣广站定脚步,不解:“爸,这么冷,你往外跑啥?” 于清田明显比平时高兴不少:“我去给唐八戒打个招呼!” 知道了父亲要去哪,于荣广不再说话,父子俩就这么沉默地往前走。 走到篮球场时,于清田不知想到什么笑起来:“女孩也蛮好!蛮好的!” 等两人走到唐八戒家门口,于清田又说了一次:“我们于家也是三代同堂了,我都当爷爷了,不管男孩女孩好好养大都是好的!” 于荣广整个人也精神起来,笑道:“就是,我都当爸爸了,哈哈哈……” 从石河子到轮窑的车,除了17路班车,就只有拉砖车。 别的拉砖车从轮窑把砖拉到石河子就不一定回来,只有唐八戒,他家就在轮窑,把砖拉到石河子建安公司以后,肯定会回来。 有时带些小杂货店需要的商品,有时候帮邻里邻居带些东西,一般是不收跑腿费,除非特别大件的物品。 所谓包车,就是唐八戒旁边副驾驶的两个位置,还有后排的三个位置。 于清田提前给唐八戒打好招呼,等唐八戒把砖卸了以后,到市医院门口会合,然后坐他的拉砖车回来。 唐八戒很爽快答应,两边当场就把事情敲定了。 回去的时候,于荣广没听父亲的回去吃饭,而是一个人来到自己新房,从张凤山数落他们两口子只生了个丫头片子,他就不愿意见张凤山,甚至只要一想到她,心里就闷闷地烦躁。 但是,他不愿意细想,很快转移注意力。 于荣疆要来,住在隔间方便,他收拾东西把隔间单人床上的被褥铺好弄好。 自己随便煮了碗面条一吃,然后就蹲在婴儿床前,研究小芦子做的小被子小枕头,咋看咋稀罕。 小芦子手巧,新房弄好没多久,就给他说,想买个二手的缝纫机。 他想着家里有,那是张凤山已经改嫁的妈,知道女儿在新疆过得还算好,于是不远千里地联系上,非要和张凤山重新走动。 张凤山向来卡强,她很快同意,不为别的,就为了在曾经改嫁抛弃自己的妈妈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于是,带着当时还是上学的于荣广回了一趟老家,见到她妈之后,也没客气,把自己从小跟着奶奶讨生活的艰难反反复复哭着说了好多遍,愣是把她亲妈说得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最后想着,不下血本,肯定是挽回不了关系,才买了台缝纫机给张凤山。 张凤山和当时十多岁的于荣广为了把缝纫机大老远地弄回来,废了好大劲。 可是拿回来以后,张凤山只试了一次,不会用,就此作罢。 直到于荣英和于荣疆长大会做针线活了,又把这缝纫机拿出来用。 可是于荣英用得也不好,反倒是于荣疆踩的飞起,但是她不会裁剪,只能请唐八戒的老婆把布料裁剪后,自己拿回来缝纫好,时间长了嫌麻烦,也不常用。 于荣广想得简单,既然小芦子想用,那缝纫机放着也是放着,拿过来用还能省笔钱。 小芦子却料定张凤山不舍得,于荣广偏不信,去说了,惹了一肚子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小芦子本就不指望他,很快从何秀琴那里得知,王老师两口子在张罗回上海养老的事,要把家具处理了,她家的东西向来又好用的又爱惜,几十年过去了,很多东西还保养得和新的似的。 小芦子和何秀琴一起去的,除了买缝纫机,还买了不少东西,尤其一台唱片机是小芦子最喜欢的,下班回来就喜欢放张唱片,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小芦子挺着肚子一边忙活着一边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唱。 每当此时,于荣广就觉得这日子过得对味,很惬意,很舒服。 小芦子缝纫机用的也好,会裁剪会缝纫,不仅做了很多小孩的衣服,还给于荣广做了不少,也知礼节,看到合适的布料,也没少了于荣广那一大家子的,父母兄弟都有,还给于荣疆做了条深紫色的连衣裙,做这种颜色裙子的人少,没想到于荣疆穿上把皮肤都衬白了,还格外显气质,弄得好多女孩跟风都做那种颜色的裙子。 只有张凤山说,那颜色老气不鲜亮,不适合于荣疆这种小姑娘穿。 于荣疆不乐意了:“妈,那你咋不给我扯布做裙子?不就是怕花钱吗?” 她自从到了建安公司上班,住在宿舍里,交了些朋友,脑子就活络起来,发的工资找各种借口不给张凤山了。 于荣广就这么一个人乐一阵烦一阵,想到小芦子就乐,想到他妈张凤山就烦。 第12章 车钱还没付 不知不觉,以前从来没有过脑子,从来没思量的事情浮现出来。 他想起王长安、葛念、李庆贺这些发小,他们上学、工作、或者过春节的时候,母亲都会给他们做新衣服,即便是小时候条件艰苦的时候,也会把他们收拾得干净利落。 可是,张凤山总是给他念叨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常念叨的话是吃得再多再好,进了五脏庙最后也变成了农家肥,穿得再鲜亮最后也是破布。 “只要不光屁股就行了,别乱花钱。” 但是,张凤山对于荣军和于荣斌态度却截然不同。 给他们穿的用的都是好的,从来没舍不得过,还时常偷偷给他们碗底下埋肉。 于荣广都知道,只是身为老大,不去计较。 没想到,接小芦子出院那天,张凤山又整幺蛾子。 本来于荣广也要一起去接的,于清田给他说不用去那么多人,让他在家等着,把炉火烧热,把鸡汤炖上,保证让小芦子一下车就进门,一进门就是热气腾腾的,产妇受不得冷,落下了月子病是一辈子的事,遭罪。 于荣广心想也对,就在家把炉火烧旺旺的,鸡汤用小火煨着。 医院那边,芦巧仙没想到公婆和小姑子会来接自己,看到这么多人,又知道是包车回去,眼睛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 张丰田夫妇也在,两口子看到于清田也热情的不得了,尤其张丰田手和于清田的手握了又握,舍不得松开,虽然同在石河子,可是交通不便,平时见面少,上次见面还是春节两家拜年的时候。 张丰田老婆也给小芦子说:“看吧!你公婆多重视你,还专门包车来接你,他们肯定会疼你和孩子,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小芦子握住张丰田老婆的手,笑着点点头:“干妈,我知道了。” 这几天她们两人相处多了已经熟悉了,彼此说了不少贴心话,张丰田老婆喜欢小芦子,小芦子也觉得这个干妈暖心。 于荣疆礼貌地朝张丰田二人礼貌的点头笑笑,打个招呼,乖巧地站在一边等着。 只有张凤山想和张丰田老婆说话,看她正和小芦子聊得热络没注意到她,想和张丰田打招呼,那两个男人又聊着,她也不好插话。 忽然的,她隐隐觉得是张丰田老婆和小芦子故意冷落她,心里不高兴,脸色也沉下来,偏巧了,她脸色沉下来,张丰田老婆和小芦子又给她打了招呼。 “水扣子妈妈你来啦!” “妈!” 张凤山表面上笑笑,心里已经不高兴。 心想,就这样没眼色的儿媳还想要她二百块钱,没门! 这么想着,兜里的钱捂得更紧。 到上车的时候,解放车不像班车,门高,芦巧仙伤口才愈合不久,上车的时候格外艰难,动作也缓慢。 于清田看到这一幕,忽然想起,万一儿媳妇在车上要给孩子喂奶,他这个当老公公的坐在车上,即便是副驾驶也不像话。 找了个借口,说还要买些东西,自己去坐班车了。 这么一来,车上除了唐八戒,只有芦巧仙、张凤山、于荣疆三人,于荣疆抱着孩子坐在前面,芦巧仙和张凤山坐在后面。 张凤山索性不提那二百块钱的事。 小芦子没看到于荣广,前面人多,她没问,这会儿在车上人少了才问了句:“妈,荣疆,荣广怎么没来?” 于荣疆刚要回答,张凤山手穿过座位的缝,在于荣疆肩膀上捏了一下,不让她说。 自己则慢悠悠道:“你生个丫头片子他不得意就不来呗,要不是我说不管生男生女都是我们老于家人,都是我们大孙女,你爸才不来呢,是我非要他来,你看都不愿意和你坐一辆车,自己回去了。” 唐八戒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张凤山,心想这老娘们咋这么说话。 但他终究是外人,只专心开车当什么都没听到。 小芦子却听进了心里,再想到于荣广看到女儿连抱都不愿意抱就回去了,心里那个难受,忍不住把脸转向一边,看着窗外默默流泪,再也没说一个字。 张凤山看着小芦子那个难受劲,别提多得意。 路上车少,解放车轮子又高又大,跑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轮窑,唐八戒专门把车停到于荣广新房门口。 于荣疆腿长手长身手灵活,虽然抱着个孩子,滋溜一下就从车上跳下来,既是报信也是怕把孩子冻着,高喊着:“大哥,我们回来了。”一溜烟就进了房子。 张凤山个子矮,上车的时候是于清田扶她,这会儿她下车费劲,一个劲喊唐八戒来扶她一下。 唐八戒看看后排座的小芦子,没理会张凤山,反倒下车打开小芦子这边车门,扶着她慢慢下车。 等小芦子下车了,唐八戒一看张凤山嘴上喊着不好下车,这会儿已经进屋了。 有点难为情地说:“小芦子,那个车钱还没付。” 于清田以为给张凤山安排好了,张凤山就会付钱,没想到张凤山装傻充愣压根没想付。 芦巧仙没说什么,把车钱付了。 心里却憋着气,这家人啥意思,哪有接儿媳妇出院包车,却让儿媳妇自己付钱的? 这时,于荣广快步从院子里走出来,他也不知道车钱的事,也压根没想那么多,和唐八戒打了个招呼后,就主动上前搀扶着小芦子,在他看来,已足够体贴了。 没想到,被小芦子手一甩推开,根本不想他靠近。 于荣广不明白,自己一家人去接小芦子,这还不够重视,怎么小芦子黑着一张脸,好像他们全家欠她钱似的。 “咋了嘛?” 小芦子还是黑着脸不理他,自己一步一步慢慢往院子里走。 于荣广看小芦子那痛苦的样子,心里不忍,又上前扶,又被推开。 两口子就这么一扶一推地走进房子。 房里烧得暖暖的,于荣疆抱着小侄女和张凤山一起坐在炉火旁。 车上一直睡香香的小奶娃,这会儿醒了,虽然还是个才出生几天的小小不点,一双眼睛却睁得又大又圆,好奇地滴溜溜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大人。 不知是看到什么新奇的,忽然咧嘴笑了。 笑得特别甜。 所有人都笑起来,欢欣不已。 忽然的,小芦子说:“荣广,你抱抱女儿!” 于荣广犹豫发愣的这几秒,没有人说话,几双眼睛全都齐刷刷看向他。 “不,我不抱!” 第13章 我就是不敢抱 芦巧仙本来脸色就难看,听到于荣广的话,脸色更难看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屈辱,身体止不住的发颤,说话的声音也在发颤,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差一点就流出来。 “你为啥不抱?”努力克制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将这几天积攒的委屈全都爆发出来:“你说,你为什么不抱?” “哎呦喂,多大点事,你这个样子是干什么,把孩子吓坏了。” 小奶娃确实愣了一下,紧接着脸更皱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凤山赶紧伸手去抱,被小芦子一把挡开,没等于荣疆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孩子已经抱在小芦子怀里。 也不知怎么的,小奶娃被妈妈抱在怀里,一下就不哭了。 “我……”于荣广没想到小芦子情绪这么大,想说又打了个磕巴,不知道该怎么说。 小芦子既然开口问了,也不拐弯抹角:“是不是因为你重男轻女,不喜欢咱们孩子?要是这样你趁早明说,用不着给我使脸色,咱们离婚,你再重新找个能给你生儿子的!” “哎呀!这是什么话!”于荣广也急了,没想到小芦子会这么想,连连摆手。 “我就是不敢抱!我一个大男人粗枝大叶的,咱闺女长得细皮嫩肉,胳膊腿这么细一点,我万一把她伤着了咋办?哪有重男轻女,就这么一个孩子,我不疼她疼谁?” “真的?” “真的!” “那妈为啥说你重男轻女,不得意咱们闺女,所以才没去接我们?” “哪有的事,我这不是在家烧火炖鸡,你看这鸡汤都炖好了,费一天功夫,就为了让你吃口营养的好好补补身子,这样都不好,还要我怎么样好?” 张凤山没想到屁股都没坐热,小芦子就当着自己的面和于荣广对质明白了。 她想把话拦住。 可是于荣广听到小芦子说要离婚的话,心里又慌又乱,没顾上她,她谁也拦不住,事态超出了她的控制。 “是妈说的我一天去财务部看八回就生了个丫头片子,爸为这话还不愿意了,说女孩又怎么了,那也是我们老于家的大孙女,根正苗红,等满月还要发红鸡蛋摆宴席请酒呢!” 于荣广话少,更不会编瞎话。 小芦子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张凤山不阴不阳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抱着孩子就进了里屋,只当没张凤山这个人存在。 张凤山僵在当场,脸色难看至极。 于荣广也反应过来,是张凤山两面翻闲话,才有这么一出,脸色也难看起来。 数落的话,他说不出口。 “妈,你到底要干啥?” 他也有些哽咽,他不理解,难道他妈不想看到他过得幸福? 张凤山皱了皱脸,想撒泼,但是看到儿子从未有过的严肃异常的脸,已经皱起的脸转向一边,避开儿子的目光。 于荣疆看气氛不对,小心翼翼道:“哥,你和嫂子误会了,妈,妈也是……”她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最后只能压低声音,小小声说:“为了你的家庭地位。” 胡乱说了个借口后,又用正常声音说:“哥,我和妈回去放行李,收拾好了我再过来照顾嫂子。” 太尴尬了,她实在待不下去。 于荣广生气、无奈,最后全都化为憋闷,可还是想留他们吃饭再走。 他除了炖鸡汤,还准备了几个菜,本来想一家人先小聚一下,庆祝女儿的出生。 于荣疆拉着张凤山走了,临出门前还给小芦子打了个招呼。 她们走后,于荣广给小芦子端了一碗鸡汤,走进去看到小芦子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吧嗒吧嗒地抹眼泪。 于荣广把鸡汤放在床头柜,知道妻子还在生气,只能再解释一遍,末了专门为了强调父亲对女儿的重视,还补充了一句:“爸还说你是我们老于家的功臣,让妈给你二百块钱,这还不重视,你拿到就不高兴?” “什么二百块钱?” 喂着孩子的小芦子闭目养神都快睡着了,听到这话眼睛一下瞪地溜圆:“我可没看到,连包车钱都是我自己出的,不信你去问唐八戒!” 所有的账都对清楚了。 于荣广说想抽根烟,怕呛着小芦子和孩子,去了院子里。 堆着雪堆,苍白冷清的小院里,只有于荣广一个人落寞的背影,烟在手指间明明灭灭。 小芦子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妈没有把二百块钱给她。 他却不知道该如何上门,给自己的父母说这件事。 只能默默地,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搞不明白,家庭琐事咋就这么烦心。 正抽着烟,王长安来敲门,看到于荣广在院子里,也不进门,就在门外说:“水扣子,厂里找人修砖托,差不多能干一个月,给十块钱,你去吗?” “去,咋不去,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好,我也去,顺道给你报名。” 话说完,王长安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听说你生了个姑娘?” “嗯,生了个姑娘。”于荣广笑着应着。 “恭喜恭喜,我家的也快了,预产期是27号,我现在是啥也不求,不管儿子女儿,母子平安万事大吉!” “是啊!母子平安万事大吉!” 王长安还要去通知别人,没过多寒暄。 于荣广看看天,瓦蓝瓦蓝的,心里也敞亮点,母子平安不就是他想要的吗?现在不就是万事大吉吗?还有啥不满足的。 于荣疆是第二天来的,于荣广刚吃了早饭准备去修砖托,和于荣疆打了个招呼,就出门。 砖托,其实就是放砖坯的架子。 每年冬天都要修修补补,多找些人干,不到一个月就全都修整完了。 这活于荣广在轮窑的时候,每年冬天都干,坐在开会的礼堂里,风吹不着雪淋不着,坐在小板凳上,拿个小钉锤,拿盒钉子,一边敲敲补补,一边和旁边人闲聊。 累了就抽根烟,抽完再继续。 虽然没有工头盯着,大家都很自觉,也很默契。 既不干得太快,也不消极怠工。 “长安,荣广,你们两个工资高,还看得上这个活?” 说话的是李庆贺,国庆节他老婆才给他生了个儿子,现在正是白白胖胖好看好玩的时候,每天都是乐滋滋的。 可越是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的长,他心里的压力就越是大。 他最近在纠结一个事,建安公司,去还是不去? 第14章 你把钱拿来 轮窑工作辛苦,比一般的工人工资稍微高一点,别的地方男工38块左右,女工34块左右。轮窑主要出力的是男工,所以男工能拿到45块,女工也能拿到38块,而像王长安和于荣广这样的技术工,能拿到48块。小芦子虽然是个坐办公室的,也有专业技术,一个月能拿到40,何秀琴烧开水拿的是最低的,一个月只有32块。 可是,王长安和于荣广都是双职工,两口子加一起,拿得足够令人羡慕。 尤其,让李庆贺羡慕。 他老婆是个家属,又没有什么学历,连个初中毕业都没混上。他和老婆一样初中毕业证都没混上,不符合轮窑的招工要求。他的工作是用他爸退休换的工作指标,也就没有职工家属也能分工作指标的福利。 今年建安公司从轮窑招了好几波人,李庆贺的老婆贺丽娟也想去。 她听说石河子有个红旗队,其实是个私人公司,里面全是没有工作的家属,全是结过婚的女人。 干的是给人做家务的活,虽然辛苦,但是赚得不少。 李庆贺听了觉得不可思议,问她:“城里哪有那么多有钱人?做个家务还要花钱雇人?” 这可是石河子,一座在戈壁滩上建造起来的城市,来这里的不是部队上的军人,就是全国各地的支边青年,还有学校里的有志青年,当然还有本地村落里的少数民族同胞。 不论是工厂里干活的工友,还是左右邻居里,你可以听到各种口音,看到不同地区人的长相特征,甚至可以看到各民族不同的生活饮食穿着习惯。 但,偏偏,看不到有钱人。 这里的人勤劳朴实,相信靠劳动和双手能创造幸福生活。 这里的人勤俭节约,珍惜粮食,珍惜来之不易的每一粒米、每一朵棉花、每一块钱。 在这样的地方,想靠做家务赚钱,不得饿死? 李庆贺说什么也不同意。 何丽娟比他还倔,吊着脸给他说:“就算不靠做家务赚钱,也能靠干别的赚钱,石河子那么大,人那么多,干啥不能赚钱?哪像这个地方,离城里又远又不方便,想找个活路都没有!” “怎么没有?”李庆贺给她举例:“开春了可以在轮窑当临时工,也能到附近农地里干农活,到了秋天这附近都是棉花地,拾棉花也不少挣!” “李庆贺!”何丽娟一喊他的全名是真的生气了。 “轮窑干的都是什么活?挖土方?拉土坯?给大车装砖?我一个女人你让我干这些?我又不是牛马,再说那个大车别说装砖,我就是爬上去都费劲!还有那些农活,汗流浃背累死累活的干,能挣几个钱?” 李庆贺不吭声了。 何丽娟说的他反驳不了,轮窑的活别说女人,就是男人干一天都累掉半条命。 他也想到城里闯一闯,可他有顾虑。 在轮窑有他父母可以帮着照顾孩子,在轮窑他们有自己的房子可以免费住,在轮窑有一分菜地,只要计划得好全年吃菜都不怎么花钱。 他每个月的工资,基本可以全落在手里。 可是到建安公司,他们没资格分房子,结了婚的两口子也不可能住宿舍,只能租房。不仅如此,每天一睁眼,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全都要钱。 过日子,这些开销不在少数,他不能不考虑。 他看着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就把这些顾虑给王长安和于荣广说了,想和他们商量商量,他们两个都在石河子上过班,让他们给出出主意。 王长安拿出烟,给李庆贺和于荣广一人递了一根。 三人停下手中的活,抽着烟,听李庆贺把话说完。 王长安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点头以示他在认真听,末了,说道:“这事,还得和你父母商量商量,看看老人家有啥建议。” 于荣广也深沉地点点头,说道:“嗯,长安说得对!” 李庆贺满怀期待地又等了会儿,好半天看他们没再说什么,才惊讶道:“没了?” 王长安说:“嗯,没了。” 于荣广说:“嗯,长安说得对!” 李庆贺嫌弃地瞥他们一眼,烟蒂扔脚下捻灭,拿起钉锤发泄情绪般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于荣广还不知道,他们正在聊天的时候,他老爹于清田和拉砖回来的唐八戒也聊着。 于清田到杂货店买烟,正巧遇到唐八戒。 他这人纯朴,总觉得包车这事麻烦人家了,即便是给钱了也麻烦人家,所以再见面又感谢了一番。 唐八戒搭了句话,不经意地说了句:“于叔,你家儿媳妇人真不错,昨天到家还是她付的钱。” “啊?她付的钱?”于清田愣了一下。 唐八戒只当做不经意,嗯了一声,又给于清田递了根烟,就忙自己的去了。 于清田心里立刻憋了股气,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家。 一进门,张凤山正坐在餐桌旁纳鞋底。 于清田没二话:“昨天包车你让小芦子付的钱?” 张凤山愣了一下,心里嘀咕这事谁告诉老头子的,心里慌了一下,脸上还是镇定,随便敷衍了一句:“下车时候忘了。” “你放屁!” 于清田太了解张凤山对钱一向只进不出。 “你咋眼睛这么小,把钱看得比命还重?要是别人该你钱,你也能忘?” “那我……” 于清田懒得和她啰嗦,打断道:“那二百块给了没有?” “这个……” 张凤山没想到他还要问这个,支支吾吾的。 于清田不用听她说,就知道铁定是没给。 “拿来,你把钱拿来!” “你要做什么?” “我让你把家里的钱全都给我拿来,反正你也管不好,以后就不要管了!” 于清田气得一下掀翻了餐桌上的针线筐。 张凤山看到老头子这样吓得发抖,可她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别说不让她管钱,就是把那二百块拿出来都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行!从这个月开始,咱们的退休工资各管各的,我的钱你一分也别想拿!” 退休工资都是财务部在发,每个月都是张凤山去领,于清田的工资也是她领。她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但是她有个名章,把那小印章印一下就当签名,就能领工资。 要是于清田不让她领工资,第一个知道的就是财务部的儿媳妇芦巧仙。 张凤山想到这,真觉得自己的脸被放在脚下踩,儿媳妇知道还不把她笑话死。 以后她怎么在街坊四邻面前抬头。 她丢不起这么大人,只能让步:“给,我给还不行吗?” “我不信你,你现在就把钱给我,孙女满月酒的时候,我会当着大家伙的面给他们两口子,省得又被你贪了。” 二百块,于荣广每个月给她四十,不吃不喝五个月,才有这二百块。 张凤山打开红漆木箱的锁,又从一堆衣服里翻出个小木匣子,打开木匣子又拆开层层包裹的布,才看到一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 她从里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数出二十张来,怕数错,又沾着口水数了好几遍,才交到于清田手里。 于清田接过钱的那一刻,张凤山只觉得心在滴血。 “要了亲命嘞!”她像哭丧一样,哀嚎起来。 哭哭唱唱又念叨起不幸的童年,和奶奶一起讨生活的时候,被婶娘冷眼相待欺负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在老家拉扯着水扣子和扣花的时候。 于清田一言不发地躺在里屋,只当是耳聋了。 第15章 我只会打毛衣 何秀琴来看芦巧仙,她马上快生了,没有经验,是来请教有没有啥要注意和避讳的。 刚进门,怕身上的凉气过给芦巧仙,在外面炉子边烤了会儿火,身上暖过来才进了里屋。 芦巧仙给何秀琴讲到了医院以后如何配合医生生产会更顺利,格外交代一定要带食物,她就是准备不充分,生完孩子以后没有吃的,饿得胃抽着疼,还是隔壁床给她了点吃的,但是已经凉了。 于荣疆和何秀琴一起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要受的伤还有各种缝合,两个人不敢想那地有多疼。 于荣疆忍不住握住芦巧仙的手:“嫂子,你真不容易。” “没办法,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芦巧仙看到何秀琴很担心的样子,安慰她:“别担心,现在医疗条件好了,去医院生比找接生婆安全。” “嗯,长安也说一定要去市医院生。” 正聊着,听到有人在敲院子门。 新疆的冬天太冷,要在窗户外面上用泥糊上塑料布,才能把冷冽的西北风挡在外面,所以不同于夏天,站在窗边就能看到外面是谁在敲门。 “我去看看!”于荣疆套上棉袄,穿上棉鞋,拉开门,掀开把门挡个严严实实像棉被一样厚的门帘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里,于荣疆兴奋的叽叽喳喳小鸟一样的声音,不知在和谁聊着什么。 芦巧仙没听出来,反倒是何秀琴一下就听出来了。 “呦,是你大姑子回来了!” 何秀琴起身迎了出去,果然走到外间的时候,于荣疆和于荣英正好推门进来。 “秀琴姐,我姐回来了。” “149团离咱们这一百多公里,回来一趟不容易!”何秀琴笑着和于荣英打了个招呼,不好再留着妨碍一家人说话,就回家去了。 这还是芦巧仙第一次见到于荣英,去年她和荣广结婚的时候,于荣英离得远没假就没回。冬休的时候又说是有什么安排,也没回来成。 其实,是于荣英瞒着家里,在149团和一个医生谈恋爱呢。 可是农场的生活实在太苦,她受不了,医生是好,长得帅职业也光鲜,可是她不能把一辈子都耽误在农场。 现在好多有工作指标的人都调回来了,她这次回来就是为着这个事。 “嫂子!”于荣英笑着和芦巧仙打了个招呼,又把两包东西放在桌上,看来是带来的礼物。 芦巧仙瞅了一眼,是用牛皮纸包着的糕点。 芦巧仙招呼她快坐,笑着打量了一下,于荣英是五个姊妹里长得最像张凤山的,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头发又黑又多编成一根粗粗的辫子,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恍惚的,芦巧仙想,张凤山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有这么漂亮,否则不能让于清田惯着她几十年。 可惜,于荣英的个头也和张凤山一样,只有一米五几。 听说,于荣英小时候跟着张凤山在老家的时候营养不良,五岁到新疆的时候都不会走路,被人嘲笑瘫子,于荣广为了护住妹妹还和人打架。 好在,来了新疆以后虽然吃不上多好的,总算能吃饱,她身体好起来,也就学会了走路。 即便这样,在家里,两个不懂事的弟弟还时常嘲笑她,喊她瘫子。 每当这个时候于荣英就气得要死,当年张凤山卡强,也算是眼光长远,不愿意当家属,为了将来有退休工资非要去上班不可,可是来新疆后生的几个孩子没人带,就让于荣英带。 那个时候于荣英才六七岁,自己还是个小不点,就拉扯着妹妹和弟弟。 后来于荣英上学,张凤英还是要她带娃。 张凤英上倒班,她要是上午上班,于荣英就得上午带娃下午上学,她要是下午上班,于荣英就得上午上学下午带娃。 这样上学能学到什么?所以,虽然混了个初中文凭,于荣英认识的字也不多,和于清田扫盲班的水平差不多。 于荣英坐下,姊妹姑嫂就这么聊起来,一个小时后俨然已是熟人。 “嫂子,你说我咋样才能调回来?” 听到于荣英的问话,芦巧仙才明白,原来她今天来,是想让自己这个新进门的大嫂去给张凤山说,把她调回来的事。 芦巧仙心里好笑,怪不得是张凤山的女儿,太精了。 可惜,她高估了自己这个大嫂在家里的地位,张凤山对这个女儿再不好,也是亲生的。而自己在张凤山那里永远都是个外人,不撕破脸是芦巧仙的底线,哪里有脸面到张凤山面前说事。 芦巧仙装听不懂于荣英的话,问了问她都会啥,看看能寻个什么门路。 于荣英想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论文化她几乎文盲水平,论技术她一进农场就种地啥也不会。 “嫂子,我只会打毛衣!” “对,嫂子,我姐打毛衣的手艺是一绝,我还没见过比她打得更好的。” 芦巧仙无奈笑笑,打毛衣这技术通常用在亲朋好友之间,送个毛衣、毛线帽增进感情,对找工作没啥帮助。 其实,于荣英这么漂亮,要是找个有关系的人结婚,倒是个门路,但是这话她当嫂子的不能说。 分析了一圈后,还是于荣疆说:“想来想去只有去求妈了,她那还有个指标。” 于荣广是初中毕业按照招工政策进的轮窑,没用指标。 于荣英初中毕业的时候,正好要上山下乡,她没办法,当了知青去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农八师149团。 于荣疆初中毕业的时候也在轮窑招工处报名了,可是轮窑干的都是力气活,招女工的名额非常少,于荣疆当时年龄又小,干不了重力气的活,就没要她,她回来哭鼻子。当时于清田退休了,按照轮窑政策退休工人的子女有一个工作指标,于清田就把这个指标给了于荣疆。 当时张凤山还为这事不愿意,指责于清田怎么把指标给了女儿,应该留给儿子。 于清田想得开,两个儿子都在读书,毕业了自然能找到有指标的工作,他的指标与其留着浪费,不如给了女儿。 之后,张凤山也退休了,手里也有一个指标。可是全家人都知道,这个指标给两个儿子她是一百个愿意。 给于荣英?难如上天! 第16章 我养军子 于荣英在芦巧仙这聊着,心里也清楚了,芦巧仙不会参合她的事,这事只能靠她自己。 回到家她憋嗤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一直到了晚上,才给张凤山和于清田说。 于清田倒是爽快:“那就给扣花!” “不行!”张凤山把眼睛一歪:“这指标是我的,我说了算。谁也别来做我的主!” 于清田和于荣英都知道,只要张凤山不到轮窑厂办把她那小印章盖上,谁去说都没用。 于荣英哀求道:“妈,就把指标给我吧!在农场的日子太苦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刨好几百亩地,回到宿舍连口好水都喝不上,井里打出来的都是盐碱水,还要用白矾净一下才能喝……”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张凤山没有分毫动容:“不瞒你说,我这个指标是留给军子的,给了你他工作的时候怎么办?” “妈,军子马上要考大学,上了大学还要这个指标回轮窑拉砖坯吗?” “话是这么说,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考不上大学也能上中专技校,出路多的是,不像我只有这个独木桥!” 于清田也帮着说:“就是,你别光为儿子担心,也心疼心疼大丫头。” 可是任凭于荣英怎么哭求,于清田怎么劝说,张凤山就是不改口。 一连好几天,于荣英一直哭求,张凤山一直不改口。 到后面,连于荣军都帮着说:“妈,你就把指标给大姐,我包准用不着你的指标。” “你不用那斌子呢?” 于荣斌在一旁慢吞吞地开口“妈,以我的学习成绩随便能上中专,也用不着指标。” 于荣英听到两个弟弟这么说,满怀期待看着张凤山:“妈,两个弟弟都这么说了,总可以把指标给我了吧?” “还是不行!” “到底要怎么样才行?” “那我要好好想想,反正这指标不能随便给你!” 于荣英心急如焚,天天把新买的日历翻得哗哗作响。 1月25号就是春节,在这之前厂办还有人值班,办个事还能找到人,等过了春节厂办的人就彻底放假,再上班就是开春开工的时候,那个时候于荣英早该到149团去报到,想办手续也来不及了。 就这么,等于荣广和芦巧仙商量着给女儿起了个名字叫于静怡,等12月27号何秀琴生了个大胖儿子,等过了元旦,等要给静怡办满月酒之前的这个晚上,张凤山终于想好了。 她给于荣英说:“你知道这个指标是给你两个弟弟的,这是他们将来的工作保障,指标给了你他们就没有这个保障,所以你要给他们保障。” “我怎么给他们保障?”于荣英不明白张凤山的意思。 张凤山早就想好了,所以于荣英不明白,她也有的是耐心:“你在这两个弟弟里面挑一个,要把他们养到找工作有收入能独立了,你的这个责任就算完成了,你要是不答应我这个指标就不给你。” 于荣英又不是他们的妈,凭什么父母在世,要一个当姐姐的抚养弟弟到工作? 可是于荣英不能不同意,这是她回来唯一的机会。 想了想,于荣军毕竟已经十八岁了,高考后马上就能知道是上大学还是上中专技校,反正就是三四年的事情,等这三四年熬过去,她也就轻松了,总比在农场好。 “我养军子!” 有了这句话还不够,张凤山怕于荣英反悔,还要于荣英写了个保证书,让于荣斌给她读了一遍,确保都是按她意思写的,又让于荣英签了名字按上手印,总算是和于荣英去了一趟厂办,把这个指标给了于荣英。 芦巧仙知道这个事,还是第二天给女儿办满月酒的时候,听荣广说的。 芦巧仙听的一愣一愣,没想到张凤山对自己亲女儿下手都这么狠,说不清什么滋味,再想想她对自己的态度反倒平衡了。 又默默想,这个婆婆是个文盲都知道有样学样又是写文书又是签字按手印的,要是再有点文化,更不得了。 静怡的满月酒就在轮窑食堂办的,只有一个大菜——猪肉炖粉条。 肥噔噔的五花肉炖上烂糊的白菜和劲道的粉条,满满一大盘,足够一桌人吃。 本来一桌坐八个人,又加了两个圆凳,坐满十个,一共摆了六桌,既热闹又体面。 来的亲朋好友也都封了红包,于清田的堂兄弟于清红出了个大的,也是在新疆的亲戚里最亲的了,一出手就是三十块,静怡的干爷爷张丰田不但给了三十块的红包,还给孩子买了件红色的呢子大衣。 芦巧仙的妈妈带着大妹妹芦巧莲和小弟弟芦航亮也来了,给了十块的红包,冬天的农场只能猫冬没有收入,连萝卜白菜土豆都是好菜,更多的时候吃咸菜窝头度日,弟弟妹妹都没结婚,能拿出这十块钱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他人都没有空手来的,一场席办下来,不赔还能少赚点。 于清田不善言辞,被人怂恿架着上台,非要他说两句,他磨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引得大家连连哄笑,却不是恶意,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故意这么逗他,显得热闹喜庆。 于清田被架在台上下不来,招手把于荣广和芦巧仙喊上去,多的话没有,当着大家伙的面把二十张大团结交到他们手里就下来了。 “呜呼!”众人惊叹之后,又莫名其妙鼓起掌来。 “老于可以,出手真大方,对儿子媳妇真好!” “他那儿子媳妇也孝顺,儿媳妇知书达理的,还是会计坐办公室的!” “好福气!好福气!” 芦巧仙没想到会收到这二百块钱,对这个不善言辞的公公感激不已。 这事很快传到王长安家,也不知为何王贵农就叫上劲了,说:“老于家生了个丫头片子都办了酒,乖乖,还把儿媳妇当大功臣,一出手就二百块的大红包,那我家儿媳妇生的可是个小子,我们更得办酒给红包!我们还要办得比他们好,他们只有一个菜,我们要再加个菜。” 王长安问:“爸,我们加个啥菜?” 王贵农想了想:“无鱼不成席,我们给每桌加条鱼!” 王长安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乖乖,我们自己家都舍不得吃鱼,还每桌加一条,不如把我剁碎了端上去!” 第17章 发展副业 新疆本就水少,养鱼的就少,鱼贵就不说了,能买到都实属不易。 每到春节前,能有人拉车冻死的鲤鱼来卖,就足够轮窑的人疯抢,那真是手快有手慢无。 也有没耐心不愿等卖鱼车来的,自己挤班车去石河子市去买鱼,活鱼压根没有,能买条鲤鱼草鱼的回来,就足够雄赳赳气昂昂拎着鱼在家属院炫耀三圈。 王贵农父子俩合计半天,不能为了满月酒,以后的日子都不过了。 还是按照老于家的样子来,一桌一个菜,猪肉炖粉条。 轮窑厂办里,坐着轮窑的几个领导。 新来的厂办主任吕新桥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大坑说:“这两个大坑空着太可惜了,现在鼓励企业发展副业,要是能把这两个坑灌上水养上鱼,也算是咱们轮窑发展的副业。” 这两个大土坑是轮窑日积月累挖红土烧砖留下的。 算起来都是轮窑的的,可是地势太洼种不了庄稼和菜,闲置着浪费,而且风吹土扬破坏环境,领导班子正在商讨该怎么有效利用。 厂长王建设愁眉苦脸的啧啧嘴:“灌水容易,养鱼也容易,可是鱼要有人管,至少得安排两个人轮班养鱼,咱们又没经验,成活率也是个问题,别到时候不但没赚钱反倒要赔钱。” 不过身为领导,还是要多鼓励提意见,又话锋一转给吕新桥鼓励:“养鱼的这个想法是很好的!” 果然,吕新桥在鼓励下拓宽思路:“可以搞承包,先签三年合同,找人试试水,好了咱们再收回来,不好也没损失。” “可行!” 有了厂长发话,厂办很快发了通知,轮窑那两个大土坑找人承包,承包费可商议。 看到通知,职工们议论纷纷,有的说厂里是穷疯了吗?连两个大土坑也要拿来赚钱。有人知道是给两个大坑灌水养鱼,笑得直不起腰,觉得简直天方夜谭无稽之谈。 于荣广也把这事当个笑话给小芦子和于荣疆说。 “你们说厂里出的这个通知,简直乱来!” 小芦子却不同意:“我在财校上培训班的时候,认识一个人,他们在老家就是养鱼的,我听他说过,鱼塘里可以同时养好几种鱼,每一种鱼的特性不同,收获时间也不同,在我们这里只要养得好不愁卖不出去肯定能大赚一笔,不过买饲料养鱼不划算,最好再养鸡羊和两头大肥猪,这些动物粪便发酵以后可以当鱼饲料,还省成本了。” 于荣疆说:“咦,鱼吃的是粪便?好脏!” “脏也不耽误你吃得香!”于荣广调侃着,欣赏地看着小芦子,心想她咋知道的这么多,啥都懂。问道:“咋的?你想承包那两个大坑?” 小芦子赶紧摇头:“我们干不了这个。” 于荣广以为是小芦子不愿意干这种出力吃苦的活,小芦子想的却是,这种承包赚钱的事情,必须得全家上下齐心协力一起干,到了年底分账肯定能赚不少。 可是,想想有张凤山这么个婆婆在,不搞破坏就不错了,还齐心协力?算了吧,压根别提。 不过,她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荣广,我听荣疆说厂里发了通知,只要是轮窑的职工都能报名学开车,一共三个名额,你想报名吗?” “我都当爹的人了,要好好赚钱养家糊口,还去学什么开车当学徒考驾照,这不胡扯吗?再说开车太辛苦又危险,天寒地冻也要早早起来发动车,你想让我当于八戒?” 逗得于荣疆哈哈大笑。 芦巧仙若有所思道:“也不能这么说,你想想咱们轮窑是靠什么赚钱的?” “烧砖烧瓦呗!”于荣疆抢着回答。 “也是也不是。”芦巧仙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看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才揭开谜底:“是靠红土。” 兄妹二人一脸恍然。 “你们想想,要是后面那两座红土山都挖完了,用什么烧砖烧瓦?” “那么大两座山,怎么可能挖得完?” “怎么挖不完?轮窑才干了多少年,就那么两个大坑?再过十年,二十年得挖多少大坑?” “这和我学开车有啥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你是专业技术人才,窑开火了才要烧窑工,不开火你到别的地方就是普通工人,可是电工、司机这些是通用人才,走到哪都能用自己的技术。” 于荣广和于荣疆面面相窥,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不过,他们觉得那是很久远的事。 “到时候再说,反正我是国营企业的职工,端的是铁饭碗,国家还能让我吃不上饭,让我饿死?” 芦巧仙看于荣广不想报名学开车也不再说什么,但是她受承包鱼塘的启发,也想利用业余时间搞点副业,就商量着开春养点鸡,再养头猪,反正院子里也有地方。 一说这个于荣广就来了兴致,他是个特别喜欢养动物,也特别细心耐心,能把动物养好的人。 他小的时候就养过兔子,给家里添菜,可惜那时候受限制,还被人举报,说他是资本主义的小尾巴。 现在可以随便养,他也准备放开手脚,不仅要养鸡,还要养他最喜欢的鸽子和兔子,再按小芦子说的养头猪,再养条看家的狗。 忽然想到,问:“小芦子,你可是坐办公室的,养猪又臭又辛苦,你受得了?” 小芦子笑了:“你忘了我是农场长大的,从小到大什么农活没干过,又不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转眼到了1982年的1月24日,大年三十。 这个年过的皆大欢喜,于荣广和芦巧仙有了他们的宝贝女儿于静怡,还有对未来幸福生活的美好憧憬,于荣英终于如愿以偿拿到回来的指标,于荣疆当库管的学徒期到了,开春就能拿正式工的工资,于荣军虽说长得人高马大,还像个孩子一样,带着于荣斌到处放炮、调皮、捣蛋,偷偷把过年的糖藏起来,等以后慢慢吃。 这一年,到老于家拜年的人也格外多,都是奔着家里两个漂亮姑娘来的,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棉门帘都被踩得掉下半边来,真正是要踏破门槛。 第18章 和医生有缘 于荣英芳龄25岁,于荣疆芳龄20岁,都是姑娘家谈婚论嫁的好时候。 按张凤山的想法,先把大女儿的婚事定下来,再定小女儿的。 而且来提亲的奔着大女儿来的也多,可是相亲第一面,于荣英就把张凤山对她的要求说了:“我要抚养大弟弟到工作独立了才行,我们要是结婚,你得帮我一起养。” 只这一句话劝退了无数小伙子。 甚至有人当面质疑:“你父母都在,大哥嫂子都在,就算要抚养弟弟,也轮不到你一个二姑娘,你这一家都是什么人?” 于荣英也委屈,可是她的委屈说不出来,只能自己咽下去认了。 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了这事,上门向于荣英提亲的也就没了。 不过,也许,可能于荣英真的是和医生有缘,市医院麻醉科的一个医生乔建成听人说起这个事,他动了心思想和于荣英见一面。 他祖籍是四川的,来新疆之前也是和母亲在老家,缺衣少穿,缺乏营养,个子不高,说是一米六五,其实能有一米六就不错了。 因为个矮,就是守着护士成堆的医院,也没找上女朋友。 不过,他家境好,觉得只要女方人好彼此能看上,帮忙抚养弟弟不是问题。 他托人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拎着礼上门了。 说实话,于荣英是真没看上他,个子不高就算了,说个普通话还夹带着四川口音,言谈举止也不像个医生大大方方的样子,而是紧张得说话都磕巴,又拘泥又瑟缩。 于荣疆躲在里屋偷看,一脸嫌弃:“什么吗?长得像个灰老鼠。” 连不懂事的于荣军都嘲笑道:“二等残废,大姐要是嫁给这么个男人,一辈子都丢人。” 张凤山也没看上乔建成,可是她看上乔建成的家境和工作。 也不拐弯抹角:“建成,你要是娶我们家扣花,能给她调到市医院啊?” 乔建成愣了一下,他还没想到这层,可是于荣英长得漂亮,他是一眼就看上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心里已经喜欢得不行。 张凤山看出他眼底掩不住的喜欢,趁热打铁:“我也是为你们考虑,你要是不能把她调过去,以后两地分居日子也过不长久,那还不如就此算了!” “能!能调动!”乔建成立刻领会,他这是被老岳母看上了,只要能给于荣英安排工作,于荣英就会嫁给他,他又立刻想到,市医院正好有一期护士培训班,只要让于荣英参加这个培训班,再加上他父亲也是市医院的,找人走动走动,安排于荣英在医院里当个护士肯定没问题。 果然,听到这个答案,张凤山喜笑颜开,立刻给乔建成炒了几个好菜,她想到的是,以后到市里方便,有个当医生的女婿也体面,将来轮窑有人看个头疼脑热不得求她?将来两个儿子找工作,这当医生的女婿肯定门道多,也能帮上忙。 她一边炒菜,一边自己高兴地念叨:“多好,多好的!” 于荣英不乐意了,看母亲的态度,也不问自己的意见,就把自己交代出去了。 黑着脸问乔建成:“你能给我安排个什么工作,当保洁护工伺候人的活我可不干!” 乔建成已经被于荣英好看的脸蛋迷晕了,根本没看出她对自己的反感,反而热情地说起护士培训班的事,还信心满满地保证一定能把这事办成。 于荣英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男人,敢做这样的保证,但是心里也犯嘀咕,自己什么文化水平自己清楚,去护士培训班能学明白吗?万一出错,那可是人命关天,非同儿戏! “我怕我学不会……” “你不用担心!”乔建成又温柔又有耐心,脸笑得像开花的馒头解释道:“这批从培训班出来的护士都是去门诊,给头疼脑热感冒的病人打针,不复杂,再说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可以慢慢教你,每天学一点,学个三年五年,还有什么不懂不会的?” 于荣英心里终于有了底,看乔建成的目光也温柔了些。 从此以后,乔建成只要有空隔三差五地往轮窑跑,每次来都大包小包,婚事还没敲定,就对着张凤山和于清田一口一个妈一口一个爸地叫起来。 于清田看着殷勤堆笑的乔建成,是使足了劲也挤不出一个笑脸来,可他也干不出来伸手打笑脸人的事,总是忍不住和张凤山嘀咕。 “让咱们家扣花嫁给这么个小矮矬矬子,能行吗?” 张凤山狠狠翻他一个大白眼:“你懂什么?扣花个子也不高,找个大高个欺负她打她怎么办?再说了建成是医生,又不是地里干农活的也不是轮窑拉砖坯的,个子矮点怎么了,又不耽误他给人看病打针。” 于清田还是不放心不得意,亲自去问于荣英:“你真愿意嫁这么个小男人?” “只要他能让我离开轮窑不干重活,我有啥不愿意的?” 知道女儿是这个想法,于清田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婚事敲定,是在于荣英进了护士班以后,为免夜长梦多,乔家早早就把工作关系给她调到市医院里,等她培训结束,直接进医院上班。 于荣英和张凤山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选了个日子,就和乔建成把结婚证领了。 大女儿的事让张凤山很满意,转脸就盯着于荣疆,只希望她也找个满意的人家。 哪知道,于荣疆一开口,就惹张凤山和于清田一肚子气。 “你们不用替我找,我早和罗鸿禧自由恋爱了。” “罗鸿禧是哪个?”张凤山觉得名字熟悉,又对不上人。 于清田黑着脸说:“就是陈大牛家的二小子!” “什么?陈大牛家的,不行不行,陈大牛以前和我一个班组,那不是个好相处的,你要是选了她当婆婆,等着吧以后有你受不完的罪!” “不好相处也就算了,她还卖假药!”于清田一句话给陈大牛定了性。 他是个身正影直的老革命,可不能和卖假药的当亲家。 “你要是找他,嫁到那种泼皮无赖的人家,就别当我们于家女儿!” 于清田这话是发了狠的,于荣疆不敢不当回事。 第19章 第一次坐小车 陈大牛从老家来到轮窑没多久,她老公大冬天到朋友家喝酒,回来的时候栽倒在雪堆里睡着,生生冻死了。 她是个家属,没有工作又要拉扯三个儿子长大,跑到厂办哭天抢地非说她老公是工伤去世的,要厂办赔钱还要赔个工作给她。 厂办把制度翻出来给她看,没有任何一条写着喝酒冻死算工伤,更没有任何一条写着喝酒冻死还要给家属工作。 可是陈大牛不管那么多,她不仅把厂办拿出来的制度撕了,还天天上门撒泼打滚。 这也就算了,晚上还带着三个儿子到厂办主任家连吃带住。 这谁家受得了? 厂办主任经不住折磨,愣是去了一趟建安公司求助,为了陈大牛的事,建安公司专门开会讨论,出于对职工家属的关怀,给陈大牛一个工作指标,赔钱是绝不可能赔的。 陈大牛就这么如愿以偿成了轮窑的职工,和张凤山一个班组。 可是陈大牛不消停,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各种奇奇怪怪的中药,挨家挨户地在轮窑推销,说她的药是万能药包治百病。 还真有信的,不但不治病,还有中毒送医院的。 可是人家找上她,她不是不认账,就是撒泼打滚,厂办出人解决,她就说厂办还欠她老头子的人命钱没给。 谁要是让她赔钱,或者让她承担责任,她就马上带着三个儿子住到人家家去,连吃带住赶都赶不走。 整个一滚刀肉,油盐不进,谁都不敢惹她,谁都拿她都没办法。 就这么一个女人,谁找她当婆婆,谁倒大霉。 于清田想不通轮窑和建安公司这么多好小伙子,二女儿咋就看上了陈大牛的儿子。 知道父母不同意,于荣疆就暗杠着,她不明说,可是对来相亲的小伙冷冷淡淡爱答不理的,别人一眼就看出没戏,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 其实,她也知道找陈大牛当婆婆不行,可是罗鸿禧真的帅,帅到从上学到上班,周围的女孩全都追着他围着他转。 可是偏偏,在这么多女孩里,罗鸿禧就喜欢她,这说明什么?说明她比这些女孩都优秀,比她们更值得被喜欢。 所以,和罗鸿禧在一起,于荣疆有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 这么一拖,就到了开春。 到了开春就要开工,于荣疆就要回建安公司去上班,张凤山和于清田急了,就怕小姑娘到了城里他们看不住的地方,谈恋爱再掌握不好分寸,生米煮成熟饭就完了。 于是四处托人,一定要给于荣疆找个好的。 偏巧得很,葛念来找于荣广和王长安喝酒,听于荣广说起这个事,让葛念想起一个人——秦淮明。 他家以前也是轮窑的,年龄比于荣广稍小几岁,父母都是搞管理的,后来调动到石河子市,退休后就定居在那边。 “秦淮明现在出息,给财政局局长开小车,人长得又高又帅,不比那姓罗的强?” “对!”王长安喝了酒,人也性情起来:“找谁都不能找那姓罗的,他们那一家子都是泼皮无赖,哪个女孩进了那家的门,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他此时说这话,还不知将来这罗家将成他王家的千古恨。 再说秦淮明这边,有了葛念和于荣广牵线,很快小伙子就拎着东西,赶在于荣疆开工前上门了。 于荣疆一见他,心里的抵触就放下了。 人家小伙子不仅长得高大帅气,最重要的是天天跟在领导身边,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特别让人舒服,于荣疆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想出个词——优雅。只是不知道这个词形容一个大小伙子合不合适。 张凤山和于清田也很满意,再说起以前两家人关系还都相处得不错。 秦淮明对于荣疆印象也不错,对她也很用心,等于荣疆开工要去石河子那天,他还专门开着小车来接。 那个时候小车本就稀奇的不得了,那车一开到家属院门口就众人瞩目,一直开到老于家门口,张凤山简直觉得光宗耀祖了。 她还从来没坐过小车,秦淮明也大方,邀请于清田和张凤山都上车,带着他们兜风转了一圈,又回来把他们放下,才开车带着于荣疆去了石河子。 于荣疆虽然去了建安公司那么久,也是第一次坐小车。 虽然知道这小车不是秦淮明的,他不过是个司机,可是当看到车窗外一张张新奇羡慕的脸时,于荣疆就把罗鸿禧放下了。 紧接着,轮窑就出了件丑事。 老赵家的女儿从家属院大门上跳下去,送到厂办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未婚的姑娘一尸两命。 老赵家就这么一个女儿,老赵的老伴早些年就去世了,老赵也没学好,整天的打麻将喝酒,女儿的户口在老家也不操心迁过来,至今都是个黑户。 那姑娘没工作,也没干啥正事,成天和一群没工作的二流子混在一起。 弄成这样,连肚子的孩子是哪个的种都不晓得。 老赵只哭嚎了几声,和医院的人一起张罗着把女儿的尸体送去火葬场,连葬礼都没办,也不知骨灰怎么处理,反正第二天继续打麻将喝酒,全当没这个事发生一样。 轮窑职工为此都唏嘘不已。 张凤山和于清田关上门在自己家念叨,幸亏早早让于荣疆认识了秦淮明,不然的话,万一和罗鸿禧也弄出这一出,可怎么好。 老两口正聊着,隔壁王家却隐隐约约传出哭声。 王贵农在哭,邓玉娥在哭,但是哭得最凶的是王长安的妹妹王长萍。 她也在建安公司上班,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摸摸地和罗鸿禧的大哥罗鸿庆谈起了恋爱。 都恶心呕吐了,才知道已经怀了罗鸿庆的孩子。 王家就王长安和王长萍两个孩子,虽然王家重男轻女,虽然王长萍是个女孩,也是捧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 如今知道出了这种丑事,王贵农恨不得把女儿打死,刚抬起手就被王长安牢牢按住。 这是王长安宠着长大的妹妹,想不通她怎么眼瞎看上罗家的人,邓玉娥呜呜地哭。 王贵农邪火无处发泄,只能指着老婆子的鼻子训斥:“你看看这就是你教的女儿,教成了个什么样子?” 可是骂归骂,他们王家是不可能让女儿在家属院大门上往下跳的。 王长安无奈,去了罗家找陈大牛和罗鸿庆去商量结婚的事。 陈大牛果然不负众望,一开口就提了三个要求。 第一,婚房就用建安公司分给他们的那套平房,和陈大牛还有两个弟弟一起住。 第二,女方陪嫁所有家具,还要一辆鸵鸟牌28号,售价159块的自行车。 第三,不办婚礼,不结亲,结婚当天让王长安骑着自行车把王长萍送到他们罗家去。 王长安当场就被气得说不出话。 第20章 结婚 王长安知道陈大牛不要脸,但是没想到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竟然好意思开口让女方陪嫁全套家具还要倒贴自行车。 出了门,王长安下定决心,就算身败名裂,也决不能让宝贝妹妹嫁到罗家那个火坑。 连拖带拽把王长萍弄到医院,还担心去市医院看到于荣英和乔建成,专门把王长萍带去了石河子二医院。 可是在妇产科门口,王长萍哭得气都快断了,王长安再看看那些脸色难看几乎虚脱的女人,心也狠不下来。 妹妹心疼肚里的孩子,不想和高大帅气的罗鸿庆分手。 而他,他心疼妹妹。 最后,只能妥协。 他去劝服父母,他买木材找木工打了全套家具,又给妹妹买了崭新的自行车。 他给自行车上扎上大红花,按陈大牛说的,骑着自行车把妹妹送进罗家的门。 连口水都没喝,他逃似地扭脸就走。 陈大牛却牛气冲天,像打了胜仗一样,放了挂鞭炮逢人就说儿子本事,娶媳妇不但一分钱没花,还赚了套家具和辆自行车。 屈辱。 王长安回来以后实在受不了,拉着于荣广在自己家里狠狠喝了一场。 “水扣子,你不知道我的苦,我今天真想把小萍打死,为啥,我不敢想她将来得受多大的罪,我怕她受苦,还不如打死算了,可我下不去手!明知道是火坑,我舍不得她进去,可是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王长安酒喝的上头,抱着于荣广哭得嗷嗷的。 许是听到他哭,里屋里的儿子,王长安给起个大名王麒麟,又起了个小名钢蛋。也跟着他爹嗷嗷哭起来。 听到儿子哭,王长安不知咋的,噗嗤一下又笑了。 “好在,我生了个儿子,以后是娶媳妇进门,不是女儿要嫁到别人家里,看别人眼色讨生活过日子……” 王长安还没说完,被于荣广推一边去。 于荣广心里难受起来,他生的是个女儿,想到将来女儿到了年龄,不结婚吧,怕她没人照顾过的不幸福,结婚吧,又怕她看人眼色受人欺负。 他也喝上了头,“嗷”的一嗓子哭起来,手握成拳,用力摧打着自己的心口。 “心疼,心疼,想到女儿要嫁人,心都碎了!” 静怡已经三个多月了,眼见着一天天越来越像于荣广,眉眼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于荣广天天稀罕个没够,以前是不敢抱,现在是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抱着。 两人就这么又哭又笑,一晚上干掉两斤白酒。 半个月后,乔建成家把结婚的日子定下来。 结婚当天,还专门找了辆小车来接亲,于家这边也体面,请了秦淮明开车送亲。 张凤山为长远考虑,破天荒大方了一回,按她原本的想法,给大女儿陪嫁两床被子一个箱子就可以了,实际出手的是六床好被褥,还找人做了梳妆台和大衣柜。 风光喜庆中,于荣英在众人的祝福中哭着和父母告别,上了婚车。 到了石河子市,是乔家准备好的婚房,虽然是单位分给乔建成的筒子楼,只有一个单间房和一间和邻居共用的厨房,一层楼共用一个水房和卫生间,可是比起轮窑已经好很多,比起149团场的生活更是天上地下。 于荣英坐在新房软和的大床上,看到对自己殷勤讨好的丈夫,发自内心地认为,嫁对了。 没多久,于荣英的培训结束了,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等着重新分配,而是因为乔建成工作关系已经调动好,直接到市医院报到。 可是,她极其不适应。 文化低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补足,不认识的字也不会因为一个培训班就全都认识,关键是还要理解其中含义,对于荣英来说简直比在轮窑搬砖还难。 好在,她为人还算礼貌客气,不会的至少不会贸然操作,虽然效率低下,也没惹出祸来,大家看在乔建成的面子,也不会让她难堪。 于荣英就这么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在医院里上班,好在时间长了以后,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同事都发现她有一个特长。 那就是扎针特别准。 不管是刚出生的婴儿,血管细得连看都看不清,还是年迈的老人,血管被暗沉甚至有老年斑遮盖住,只要是于荣英出手,绝对一扎即准,绝无二针。 护士们都向她请教扎针手法怎么练出来的,于荣英不敢说,可能是和她毛衣打得好,每天拿着毛线针不停打,打出来的手感? 不管哪个科室凡是难扎针的病患,大家都找她帮忙,于荣英凭着扎针奇准也算是闯出了个名号——于一针。 于荣英就这么在市医院站稳了脚跟。 可是张凤山并没有因为她成了护士,就忘记让她养于荣军的事,从于荣英拿工资的第一个月起,就每个月都要交给张凤山三十块当于荣军的抚养费,少一分都不行。 于荣英一想到这些就憋屈,埋怨张凤山太偏心了,对她这个女儿不好。 幸亏乔建成宠她到不行,不但不介意,反倒安慰她,反正他们赚得够花,别想那么多。 而另一边,于荣广和芦巧仙却愁眉不展,每天长吁短叹。 眼见着轮窑开工了,芦巧仙的产假也休完要上班了,烧窑工也调走了几个到新建的材料厂砖窑去上班,于荣广从以前的正常上班,变成了两班倒。 以前只要上八小时班,一个班次上还有两个人轮换着,工作很轻松。 现在一干就是十二小时,每周倒一次班,并且一个班次只有一个人。 好处是工资高了,再加上高温补贴什么的,工资比王长安的都高出一截,放眼轮窑,恐怕也就只有车间主任比他略高些,缺点是工作时间长,根本顾不上家里。 芦巧仙当会计,全是和钱、账打交道,压力也很大,根本不可能带着孩子去上班。 孩子让谁带就成了大问题,又是个三四个月的奶娃娃,厂里的托儿所也不收。 想来想去,只有张凤山能帮这个忙。 照例还是于荣广去说,照例芦巧仙还是有言在先:“没有好处,妈是不会随便帮忙的。” 果然,张凤山一开口就是三十块,相当于一个职工的月工资了,比何秀琴烧开水开的工资都高。 这还是帮带费,伙食牛奶都不包括在内。 第21章 定亲 现在的于荣广已经逐渐认清并适应了张凤山对自己的态度,虽然她提出的要求高得离谱,自己也见怪不怪。 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绝不做冤大头! 他出了门,一扭脸到了王长安父母家,对着王贵农和邓玉娥又是叔又是姨地喊了半天。 王贵农忍不住笑:“水扣子,都不是外人,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话就直说。” “叔,不瞒您说,长安两口子上班了,钢蛋是你们帮着带的,这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看,不如帮我把闺女照看一下,我每个月出十五块……” 于荣广话没说完,王贵农摆摆手拒绝了。 “不是钱的事,我们要是愿意帮你带孩子,不给钱也照样带好好的,关键是和你父母隔壁邻居,我们插这一杠子,将来关系不好处。” 于荣广知道王贵农的顾虑,也知道他说得有道理。 不想勉为其难,不再说什么,起身要走。 王贵农又笑道:“别急,我虽然不帮你带,但我保证把这事给你办好。” “叔,你帮我办?怎么办?” 王贵农卖了个关子,只让于荣广晚上等好消息。 赶在吃晚饭的时候,王贵农料定了于清田肯定在,敲门进去,当着于清田和张凤山的面把于荣广请他帮忙带娃的事说了,却一点没提钱的事。 但是张凤山向于荣广要钱的事却说了个明明白白。 张凤山爱面子,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 于清田脸也沉下来,当时没作声,当着老邻居的面,给张凤山留着脸。 等王贵农一走,于清田就不客气了:“你脑子钻钱眼里去了?带自己家的大孙女还要辛苦费,一开口就是三十块,托儿所的保育员带那么多小孩,一个月才三十块工资,你带几个有多辛苦开这么大的口?” 张凤山知道只要她应下,这带孩子的事就是自己的,不肯让步。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张凤山不愿意带孩子,于清田也不能强迫她。 可是如果传出去,老于家自己的孙女不带,把孙女给别人带,他们两个的老脸往哪放? 于清田心一横,偏就不相信了,说:“行行行,孩子我带!我就不信了,战场我都上的,一个孩子我带不得了?” 就这么的,张凤山还是不让步,坚持要牛奶费和伙食费。 于清田也保证,有他在,这钱肯定花在孩子身上,不能让张凤山私吞了。 最后以每个月十元成交,小静怡每天早上交到爷爷于清田手里,晚上再被接回去。 于清田带娃肯定精细不了,好在也不能轻易就给带死。 一开始小的时候,每天抱在怀里,就直奔麻将场去。 后来大了点,身体骨肉结实了,索性被于清田夹在胳膊里,像夹个包袱一样,就带去了麻将场。 小静怡脾气性格也特别好,不哭不闹,除了吃手手,就是笑呵呵地看着爷爷打麻将。 别人家孩子牙牙学语的时候,先学会的是喊妈妈爸爸,小静怡可好,既不会喊爸妈,也不会喊爷爷奶奶,一开口就是:“万、饼、条、中、风……” 喊的芦巧仙直发愁:“荣广,你说咱闺女这样下去能行吗?长大了别是个只会打麻将的女赌棍吧?” “呸呸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见过这么好看这么可爱的女赌棍吗?是不是小静怡?”于荣广总认为树大自然直。 小静怡却往着赌棍的路上一路狂奔,刚学会说话就会抠牌,三饼还是六条,闭着眼睛上手一摸就知。 于荣广和芦巧仙这边愁得不行,于清田却喜得不行,因为小静怡不仅会抠牌,手气还好得不得了,不管想要啥牌,让小静怡摸牌就来。 关键是,要是赌钱,这手气也没算浪费。 张凤山抠得要命,平时不给于清田零花钱,有时候于清田抽烟都要去问于荣广要钱,哪舍得打麻将玩钱? 几个退休老头都差不多,坐在一起,一玩玩一天,输赢都是铁垫片记数,与钱无关,打发时间罢了。 日子过得飞快,又到十二月冬休的时候,于荣疆和秦淮明结婚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秦淮明的父母和于清田两口子都认识,约好了日子,他们按照张凤山的要求,拎着礼物上门了。 张凤山提的要求是,提亲的时候礼物要体面,要让他们在街坊四邻面前有面子,除此之外,定亲是喜事,所以各种礼物都得喜庆,得符合圆的、双的、红的这几个要求,这样以后的日日才红红火火和和美美。 这样不知道哪里来的讲究,秦家一律都应了。 开着小车风风光光停到老于家大门口,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 第一份礼物是两瓶高档红酒。 第二份礼物是圆圆的双层奶油蛋糕,这东西别说张凤山,在整个轮窑都没人见过。 第三份礼物是两瓶蜂王浆,不仅是双数还是甜的,象征小两口以后的日子甜甜美美。 第四份礼物是八份品质优良最新款的衣料,不仅考虑到兄弟姐妹五人,连带芦巧仙和两位父母的都考虑到了。 第五份礼物是对玉手镯,第六份礼物是对金耳环。 “满意了满意了!”张凤山高兴地连连点头。 秦母说:“亲家母满意就好,这些都是定亲礼,等结婚的时候家具、手表、自行车都是另外的,反正别人家儿媳妇有的,我们家儿媳妇也都有,绝不会委屈了荣疆。” 于荣疆看到这些,知道秦家是真心诚意要娶自己进门的,也高兴的藏不住,发自内心地幸福地笑着。 直到秦家人都走了,才感觉到腮帮子都笑酸了。 两家都对这桩亲事满意,说好了,开春就领证,赶在83年六月把喜事办了。 春节的时候两家就当亲家来往,秦淮明来了于家,被张凤山安排在贵宾位,俨然已经是贵婿待遇。 哪知到了该领结婚证那天,喜事就在眼前,却偏偏出了岔子,直转急下,往老于家不愿意,张凤山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 第22章 那就算了 那天,秦淮明和于荣疆约好了第二天拿着身份证户口本去民政局登记,但是户口本在张凤山这里,于荣疆要回去拿。 本来是要开车送她回来的,临时有事,于荣疆也不在意,说自己坐车回去,第二天十点在民政局见面。 哪知到了家,张凤山却认为领结婚证这种大事,秦家应该再次登门有个仪式,才算是给足老于家面子。 怎么就让于荣疆一个人回来了,太不把老于家当回事了,不管于荣疆怎么说,就是不拿户口本。 连于清田都看不过去,让张凤山把户口本拿出来,张凤山却说于清田根本不懂女人在婆家的日子多难过,一开始就拿捏不住婆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还拿出于荣英当例子,让于荣疆必须听自己的,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几人争论间,芦巧仙来接静怡,听了个正着。 芦巧仙想到于荣疆给自己照顾过月子,出于好意,把于荣疆拉到一边,说些贴心话:“荣疆,这门亲事算起来是我们高攀,还是顺顺当当把结婚证领了。秦家父母都是体面人,怎么能随便被人拿捏,为了咱们的面子不尊重他们,惹得两家翻了脸,你后悔都来不及!” 可此时的于荣疆早已不是当初给芦巧仙照顾月子的于荣疆了。 这一年多来和秦淮明的相处,让她车来车往的过上城里的日子,觉得自己身份地位早就甩芦巧仙一大截子,这个大嫂的话早就听不进去了。 再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秦淮明对自己体贴照顾,不管说什么没有不答应的,就更加自信这次秦淮明还是会听自己的。 芦巧仙看她听不进去,知道自己这个大嫂终究是外人,多余多这个嘴,抱着静怡就走了。 第二天,秦淮明在民政局门口左等右等,担心别是于荣疆在路上出什么事,等的心急如焚,快十一点了,于荣疆才姗姗来迟。 于荣疆把张凤山的想法说了。 秦淮明满脸困惑:“之前不是已经上门定亲,说好了领证,怎么还要再上门?哪家也没这么办的。” “我妈说了,你家要是把我家当回事,就要再上门一次,咱俩才能领证。” 秦淮明当时就不乐意了:“我看你妈是想再过一次定亲时候高高在上的瘾吧?于荣疆我还告诉你,你于家的脸是脸,我秦家的脸也是脸,我们就是再上门十次也上得起,但是就不惯你们这毛病!” 他这人轻易不发火,一旦发火就不可收拾,没给于荣疆留任何余地,转身就走。 于荣疆没想到秦淮明能发这么大的火,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跌份。 任性娇嗔道:“秦淮明,你要是敢走,我们就算了!” 秦淮明还是头也没回,大声道:“那就算了。” 于荣疆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她这个时候上前说些软话,也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是她没有,她也发脾气走了。 回到单位以后,一连半个月,秦淮明都没来找过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秦淮明是真的生气了,想到秦淮明对自己的好,还有和秦淮明在一起的风光,心里空落落不知该怎么好。 终于,她决定放下自己骄傲的自尊,主动去财政局找秦淮明。 她去的时候,秦淮明正在值班室里待工,看到她只冷冷扫了一眼。 于荣疆看着值班室里其他人,难为情地说:“秦淮明,你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有啥话就在这说吧!”秦淮明的冷漠地判若两人。 于荣疆感受到莫大的委屈,眼泪哗啦一下就出来了,哽咽道:“上次,上次是我错了……” 话没说完,值班室外就有人喊秦淮明,让他赶紧发动车,领导要外出。 秦淮明立刻起身往门外走,经过于荣疆身边时丢下一句话:“我们已经算了,以后别来了。” 于荣疆回到家,给张凤山和于清田说了这事,还没说完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张凤山没想到,不过是要亲家再上门一次,不答应就不答应,两人至于到分手这步吗? 于清田深知是自家人不对,又懊悔自己应该强势一些,拦住张凤山整这些幺蛾子,又觉得整个轮窑都知道秦于两家定亲的事,要领证了被退婚实在太丢人,但是最重要的是他着实觉得秦淮明这个人不错,亲家也不错,他清楚于荣疆嫁过去不会憋屈,能过上顺心日子。 思来想去,于清田决定和于荣广亲自去趟秦家道歉,只要能冰释前嫌,他愿意为了女儿低头认错。 星期天的时候,于清田和于荣广敲开了秦家的门。 秦父没想到他们会来,看到他们的时候愣了一下,但还是出于礼貌,把他们客客气气迎进门。 秦淮明不在,于清田就和老秦夫妇说这个事。 态度诚恳:“老秦,两个孩子领证的事情,是我们做得不对,只要他们两个能和好,就请你们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于清田也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歉意,起身恭敬朝老秦鞠了三躬。 老秦赶紧起身扶住他:“哎呦哎呦,老于,你这是干什么,我可受不起,不过说句实话你也不要生气,淮明回来把事一说,我们也觉得两家没有这个结亲的缘分。” “老秦,过日子磕磕绊绊很正常,两个孩子感情挺好,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掰了。” “老于,不是一点小事。本来知道淮明和荣疆谈恋爱的时候,我和他妈就不同意。” “你们看不上荣疆?” “我们要是看不上荣疆就不会上门定亲,说实话,我们是看不上你家老婆子,不仅我们家看不上,整个轮窑乃至建安公司,没几个人能看得上,要不然你家水扣子长得高高帅帅一表人才,还是端着铁饭碗的正式工,怎么会连个对象都找不上,要人介绍相亲才能找到对象结婚?” 于荣广呆住,他一直以为自己找不到对象是因为话少木讷,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妈。 “我要是不说,恐怕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家背后都议论,你家张凤山和陈大牛是最难处的两个恶婆婆!” 于清田整个人都傻了,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着转不过来。 原来在大家眼里,他的老婆竟然和他最瞧不上的陈大牛是同一种人。 第23章 太丢人了 老秦既然说了,索性把话说开,继续道:“原本我们是瞧不上你老婆,不想和你们做亲家,可是你老于人不错,不管是轮窑还是建安公司哪个提起你不是竖大拇指?老革命,人正义,做事情讲原则,待人又厚道,我们以前在轮窑的时候和你关系就不错,为这个我劝了老婆子,不要拿老眼光看人。后来淮明也给我们说,荣疆性格活泼,人勤快,爱干净,还能吃苦,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们也不是什么高级家庭,就想着找个朴实的真心和淮明过日子的姑娘,荣疆长得又漂亮,工作生活都在石河子,也不会被老岳母影响啥,就同意了。哪知道才开头,你家就摆起高高在上的姿态,要这样要那样?怎么就你老于家要体面要脸,我们老秦家脸活该被你们当鞋垫子踩?” “老秦,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道歉!” 于清田赶紧起身,于荣广一看也跟着起身,父子俩又给老秦连鞠三躬。 弄得老秦手足无措把他们扶起来,哭笑不得。 可是话没说完,不吐不快,老秦继续道:“让我们断了结亲的关键还是荣疆,她要是个明事理知是非有主见的姑娘,就该劝劝她妈不要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哪怕是她劝不住,把事情给我们说,我们知道她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心里也踏实,至于怎么解决我们自会想办法,无非就是按照你老婆说的,再上一次门,为了儿子结婚的大事,我们老两口也无所谓,可是这个姑娘没有主见,没有是非观念,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你老婆一起要挟拿捏淮明,淮明要是点头答应了,有这么个无事生非的岳母和不分是非的老婆,家里得被搅和成什么样?日子还能好好过吗?” 老秦说得有理有据,于荣广越发觉得两家不能结亲,实在可惜。 说道:“秦叔,我保证荣疆和淮明结婚以后,绝不让我妈参合他们的日子。” “你保证?哈哈哈……”老秦忍不住笑起来:“你能保证什么?你连自己的日子不让你妈参合都保证不了,就你们家那一出出的,带自己亲孙女还要收费的事早就传遍了,大家茶余饭后都指着你们家的笑话逗乐子呢!” 太丢人了,父子二人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秦母适时出来,客气道:“留下吃中午饭吧!” 再傻,也听得出是在送客。 出门前,于荣广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是他来之前,小芦子给他的钱。还特意叮嘱:“如果谈不成,把定亲礼的钱还给秦家,别让人家说我们占人家便宜。” 老秦夫妇自然是推托了一番,最后还是收下了。 于清田心里闷得说不出话,和儿子一路无言,直到进了轮窑家属院,想到一会儿要进的那个家门和要见的那个人,心力劲儿是一点都没有了。 一屁股坐在篮球场休息的台子上,伸出两根手指,比画了个夹烟的动作,于荣广立刻会意,赶紧把烟点上,递了过去。 “荣广,我以前从没想过,娶老婆对一家子这么重要,我以为娶个老婆只要会做饭洗衣会生孩子,能把孩子养大成人就行了。现在才知道,庄稼种错了大不了错一季,娶错了老婆错的是一辈子。” 于荣广叹了口气,除了抽烟他能说啥?和老爹一起数落老妈? 于清田自己也想不通,大半辈子都过来了,以前争争吵吵也不过是点拌口角的事,很快就好了。怎么到了儿女成家立业的时候,反倒矛盾凸显,更可怕的是,突然知道原来自己捧在手心的老婆竟然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以至于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地步。 他仔细想着老秦说的话,又仔细回想张凤山以往的言行,那些他没留意的,没在乎的点点滴滴。 忽然想起,以前有个和张凤山一班组的女人,姓个什么来着,反正也是他们江苏老乡。还没退休的时候得了怪病,躺在厂办医院就快咽气了。 一群江苏老乡都为之惋惜,去送她。 他和张凤山也去了。 可不知怎么,那个江苏工友听说张凤山来了,说什么也不让张凤山进去,说不想见她。 他和张凤山就这么被拦在门外。 当时他还想,这个工友脾气真古怪,难怪得了怪病。 现在想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死了都不愿意见不愿意原谅的,那是真讨厌真膈应,不愿在生命的最后时候再委屈自己了。 “水扣子,陈大牛卖假药招人烦,你妈做了啥招人烦的事,我咋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想不起来?” 于荣广低着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想了想。 “坑我的钱,欺负小芦子,挑拨是非,别的还有什么?” 于清田也想不出了,都没意识到,哪家好人会连自己亲儿子的钱都坑,无事生非地挑拨儿子儿媳关系,这还不够招人烦吗? 于清田连着抽了三根烟,于荣广就陪着也抽了三根烟。 也只能拖延到这了。 家,总要回得。 老婆,总要见的。 但是这一次,于清田来了狠的,他发誓要一次性把张凤山治住。 二话不说,拿了个榔头三下五除二就把箱子锁给砸了,又在一堆裹裹藏藏的衣服里找到放钱的木匣子,一锤子下去,小锁当即报废。 打开之后,有点后悔,因为里面不仅放着钱,还放着秦家定亲时送的一对玉镯子和一对金耳环。 他要是手再重点,玉手镯估计得报废。 废话没有,他把钱和手镯耳环一起揣进衣服口袋里。 张凤山哪见过于清田这样过,更何况是拿她的钱,简直要了她的命。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于清田把她领工资的小印章也拿走了。 丢下一句:“以后家里的钱我来管,你的工资我来领,你要是不同意就离婚!” 他不和张凤山吵,也不理会她撒泼打滚,出了门就去大儿子家。 把这么多年于荣广交的工资,还有秦家的钱如数给了于荣广和芦巧仙,连带着玉镯子和金耳环也一并给了芦巧仙。 剩下的钱还是揣进兜里,睡觉的时候怕张凤山来偷,连衣服都没脱,就那么凑合一夜。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星期一,坐着班车去了石河子,留了当月的生活费,其余全都存进石河子农村合作银行。 张凤山没文化,从来没进银行办过业务,更何况于清田给存折设置了密码,她就是拿到存折也取不出钱。 第24章 一喜一惊 于清田返回轮窑后,张凤山本来都累了一看到于清田又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于清田不理她,在两个儿子的房子里寻寻觅觅,良久后,找了个好地方,把存折藏进去。 从这以后,家里的大钱再不让张凤山碰,户口本什么的重要证件也全都收在于清田手里。 7月,于荣军要参加高考了。 芦巧仙遗憾又羡慕,遗憾的是政策有了变化,超过25岁的不能再参加高考,羡慕的是于荣军青春正好一切皆有可能。 又一个星期天,好久没回轮窑的于荣疆突然来了,说是想小侄女了,来看静怡的。 可是很快,芦巧仙就发现于荣疆在说谎,她虽然抱着静怡逗着玩,脖子却长长地伸着,透过窗户上的纱窗,随时关注着院门外经过的人。 直到一个身影走过,于荣疆立刻放下静怡,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 芦巧仙觉得不对,抱着静怡到院门外去看,正巧看到一个男人和于荣疆一前一后走向车站。 芦巧仙觉得那个男人的身影好像在哪见过,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一直到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那人是罗鸿禧。 想到这,心里一惊,手上炒菜的动作都快起来,快快地把饭菜装进保温饭桶里,把静怡托付给何秀琴看着,自己拎着饭桶去窑上给于荣广送去。 看到左右没人,芦巧仙赶紧把于荣疆和罗鸿禧的事告诉于荣广。 听得于荣广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连问了好几遍“你看清了吗?真的是罗鸿禧吗?” 芦巧仙说:“罗鸿禧和他哥到王长安家闹事,非要把王长萍和女儿接回去,我见过好几回,怎么会看错?” 自从王长萍嫁到罗家,陈大牛天天找事,言语上羞辱,找各种事情磋磨,简直如家常便饭。 更过分的是,还怂恿罗鸿庆打王长萍。 罗鸿庆也不护着王长萍,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直到王长萍生了女儿,陈大牛和罗鸿庆更是变本加厉,罗鸿庆都不需要理由,只要见王长萍不爽,抬手就打。 王长萍实在受不了,托人带话给王长安,求她哥哥一定要把她和孩子接走。 王长安得信当天,带着几个小工就去了罗家,本来想好好揍罗鸿庆一顿出口恶气,哪知他不在家。 王长安也不拖拉,不顾陈大牛阻拦,带着妹妹和外甥女就走了。 会轮窑后,听老人说出嫁的女儿不兴在娘家坐月子,王长安也不想给父母添堵,索性把妹妹和外甥女安排在自家隔间。 这样,即便罗鸿庆闹上门来,有他这个当哥哥的在,也足以保护好妹妹和外甥女。 果然,还没出月子,罗鸿庆就三天两头地上门,有时候自己来,有时候带两个弟弟来,反正王长安院子里时常争吵不断,再也没消停过。 芦巧仙估计,于荣疆来自己家,就是为了守着去闹事的罗鸿禧出来,好和他一起回石河子,说不定这次回轮窑也不是看望父母的,就是和罗鸿禧一起来的。 有王长萍前车之鉴,于荣广不敢把这事视同儿戏,当即决定下了夜班也不休息,到厂里的澡堂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连早饭都没顾上吃,坐早班车去了建安公司。 见到于荣疆,于荣广再三劝诫:“一定要和罗鸿禧断干净,看看罗家和陈大牛怎么对王长萍的,就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你,脑子清醒点,这样的火坑千万不能跳。” 于荣疆却不以为意:“哥,不瞒你说,自从秦家退亲,我成了整个建安公司的笑柄,走到哪都受讥讽嘲笑,我吃的苦受的白眼你理解不了,现在除了罗鸿禧还愿意搭理我,别的人谁也不理我,我也通过这个事看清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所以麻烦你给爸妈带句话,我就认定罗鸿禧了,谁劝都没用!” 于荣广恨不得几个大耳光子把于荣疆抽清醒。 可他不是疯子,不能真干出这种失去理智的事,蔫头耷脑的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去了石河子市人民医院,找到于荣英。 于荣英看到于荣广也没想到:“大哥,你咋来了?” 于荣广愁眉苦脸的把于荣疆的事说了,再三交代:“让乔建成好好在医院里给她找个对象,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嫁给罗鸿禧,否则就毁了!” 于荣英答应的利索,等于荣广走了,又一脸冷笑。 “哼!三子,你以前不老是嘲笑我是瘫子个子矮,找个老公像灰老鼠,你长得高又怎么样?还不是肉到嘴边都吃不上,还左眼瞎右眼瘸找这么个对象。” 她才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甚至巴不得于荣疆早点嫁给罗鸿禧落停才好。 让于荣广想一辈子也想不到,亲姐妹之间竟然也互相攀比嫉妒。 八月中旬的时候,老于家发生了两件事,一喜一惊。 喜的是,于荣军考上了石河子农学院,也就是后来的石河子大学的前生。虽然是个大专,也是老于家第一个大学生。 于清田挑了两挂鞭炮,在门口大树上放得震天响。 全家人都来庆贺,尤其乔建成,虽然是他来付于荣军的学费生活费,可是他这个当大姐夫的由衷为小舅子高兴。 不仅给于荣军包了个大红包,还送了只价格不菲的钢笔。 于荣军收礼物极快,只淡淡一句谢谢,连声姐夫都没叫,刺溜一下就跑了。 虽然于荣英已经嫁给了乔建成,可是在他心里,这个姐夫,不配! 好在乔建成虽然个子矮,心胸还算宽广,不和这个小舅子计较。 惊的是,足够于家人和整个轮窑的人惊掉下巴——姗姗来迟的于荣疆带着罗鸿禧一起进的门。 没有人能理解,如果没有王长萍这档事,于荣疆不了解情况也就罢了。 可是明明,大家有目共睹,看到王长萍嫁到罗家后过的是什么日子,怎么于荣疆就头这么硬,偏不信邪,偏要跟着罗鸿禧呢? 于清田为儿子考上大学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看到于荣疆带着罗鸿禧走进来,以为是眼花了,揉了揉眼才确认,是真的。 真的,是噩梦! 于清田怒不可及,一时又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情急之下直接脱了鞋子,对着于荣疆和罗鸿禧就砸了过去。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没你这个女儿,丢人现眼的东西!” 似乎早在于荣疆和罗鸿禧预料之中,两人也不知羞,走是走了,还故意当着众人的面,手牵着手走的。 于荣广跟了上去:“站住!” 罗鸿禧回过头看着于荣广,牵着于荣疆的手却丝毫没松。 于荣广不管那么多,硬把于荣疆拉过来,厉声道:“姓罗的,我警告你,离我妹妹远点,滚!” 没想到罗鸿禧反倒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大哥,你搞清楚,要不是你妹妹非来缠着我,我还不乐意吃这口回头草呢!” 看到罗鸿禧走远,于荣疆急着追过去,于荣广偏不松手,于荣疆狠狠一口咬在于荣广的手背上,痛的于荣广不得已松手。 于荣疆快步朝罗鸿禧跑去,还不忘给于荣广丢下一句话:“哥,以后我的事不要你管!” 第25章 良言难劝 于荣广病了,自从回到家就一头闷在床上睡着,整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除了上班,回来还是躺着,小芦子很贴心,看他不舒服也不打扰他,让他自己一个人沉静会儿。 只是到了吃饭的时候,他要是在窑上就给他送饭,要是在家就给他把饭端到床头,床头杯子里一直都有温热的水。 就这么一连几天之后,于荣广才缓过来。 缓过来之后握着小芦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小芦子,咱们一定要把女儿教育好,将来她长得可不能像三子那样……” 小芦子用手抚着于荣广的后背,顺着他的气,劝道:“荣广,咱肯定得把女儿教育好,三子的事咱别想那么多了,她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她的路我们也不能帮她走。” “可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的亲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往火坑里跳。” 自从上次劝过于荣疆反被嘲讽一番后,小芦子连话都不愿意和她多说,她的事是不愿意说半个字,可是看到于荣广难受的样子,想起自己的哥哥也是家里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只是他娶了个河南姑娘后,辗转调到河南去工作,这么多年没再见面,偶尔写封信,彼此报个平安,说点家长里短,那份兄妹情谊越来越淡了。 可是于荣广对家庭的这种责任感,对妹妹的关爱和心疼,是她这个做妻子的可以理解的。 “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我去一趟石河子劝劝她。” 于荣广看到善解人意的妻子,心里宽慰了,握着小芦子的手,说:“人家都说是因为我那个妈,没有人愿意找她当婆婆,我才找不到对象,找人介绍相亲,哪知因祸得福找到你,要是别人恐怕早就嫌弃我家这个烂摊子了。” 小芦子笑笑:“谁家没有一堆破事,你以为人家关起门来全是顺心事,他们就不吵架?王长安家不烦吗?李庆贺才报名去建安公司,轮窑就招司机学徒,他一直等了那么多年都没这机会,离开轮窑去建安公司的时候说他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他老婆还是个家属,他家不心烦?” 于荣广笑了,心想是这个道理。 小芦子继续说:“刘路奇报名去学开车,从学徒干起一年多没工资,现在好不容易有工资了,她老婆抱着孩子在家提心吊胆的,生怕他有危险,他们就过得容易?” “也是,都不容易。” “荣广,我不图别的,只要咱们夫妻同心,一起把孩子带好,一日三餐简简单单,不让别人把手伸进来参合我们的事,就行了。” 把手伸进来,说的是张凤山。 芦巧仙对这个婆婆是不满意,好在有个公公主持公道,也能镇住她,日子磕磕绊绊也过得下去。 星期天,芦巧仙赶早班车去了石河子,到建安公司宿舍的时候,于荣疆刚梳妆打扮好,穿着芦巧仙给她做的深紫色裙子,看样子是要去约会。 芦巧仙把她拉到宿舍院子里大树下的长椅上坐着,看左右没人,才轻声给她说:“荣疆,我知道你觉得和秦家退婚的事丢人,可现在是什么年代了,退婚影响不了什么,最多被人笑话一阵,时间长了自然就忘了,你也才二十多岁,趁着这个时间可以多学习学习,我听说石河子广播电视大学也招成年学员,你可以根据自身情况报名,学个会计往上再走走,只要你优秀,好小伙子多的是,随你挑随你选,不好吗?” 于荣疆假装感兴趣:“真的吗?” “当然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若芬芳蝴蝶自来。” “有多香,你倒是个会计,那还不是靠我哥给你安排的,没有他你这个会计也就是个在143团刨地的,再说了,人家都说我妈是个恶婆婆,我看你和我哥不是照样过得挺好的,我知道你们不喜欢罗鸿禧是因为他妈而不是因为他,只要他对我好,我们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芦巧仙大老远跑来苦口婆心地劝诫,没想到招来于荣疆这样嘲讽,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可她想着自己毕竟是大嫂,来一趟不容易,还是耐着性子说:“不管妈懂不懂道理,起码爸是懂道理的,有他在这个家就有个家样子,那个陈大牛把王长萍折腾成什么样了,你不是没看到……” 于荣疆没耐心听她说完,打断道:“罗鸿庆本来就不喜欢王长萍,是她自己倒贴的,还为了嫁给罗鸿庆未婚先孕才这样,我又不一样,罗鸿禧是真心爱我的。” 芦巧仙简直无语,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荣疆!”宿舍院门口,罗鸿禧骑着二八自行车招手喊着。 于荣疆再没心情听芦巧仙唠叨,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跑过去了。 芦巧仙看着坐在罗鸿禧自行车后座上,亲昵地搂着罗鸿禧腰,笑得花枝乱颤的于荣疆,无奈地摇摇头:“唉!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回去的路上还算运气好,难得班车上竟然有个座位,芦巧仙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望无际的棉花地,微微露白的棉桃只待时机就会尽情绽放。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 芦巧仙在想,当初嫁给于荣广的时候,也不知道张凤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婆婆会过什么日子,其实也挺冒险的。 其实,人生不就是一场冒险吗?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于荣广星期天上白班,下班的时候芦巧仙已经把饭做好,看到她的脸色,就知道又是无功而返。 “行了,我们尽力了就行了。”这次换于荣广劝芦巧仙。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而于荣疆和罗鸿禧的事很快成为轮窑和建安公司茶余饭后的谈资,于家的人走到哪都觉得抬不起头。 于荣广和芦巧仙也是走了霉运,好端端养了四个月,快五十公斤的肥猪,被人偷了。 说来,那天也是邪门了,于荣广下夜班的时候,竟然正好遇到了那几个偷猪贼。 可是他当时不知道啊,只看到领头的一个打着手电筒,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推着自行车,一个人一边走着,一边扶着车后座上的用衣服包裹严实的正在哼哼唧唧的。 于荣广想着能在家属院出现的,应该都是轮窑的人,看着眼生恐怕是才招的新工或者临时工。 还热心肠地打招呼:“这个时间说早天没亮,说晚也到凌晨了,你们这是要去哪?” 领头的那个也是胆大,还笑着给于荣广递了根烟,说:“没办法孩子病了,怕耽误,只能骑自行车去市医院。” “哎呦,那可不近,要不我给你们找个拉砖车?” “不麻烦了,我们两个换着骑,也快的!” 于荣广还朝那两人挥手拜了个拜才继续往家走。 推开院门用手电筒一照,傻眼了。 大黄狗被药倒在门口不停地吐白沫,猪圈门坏了,鸽子笼鸡圈全都被洗劫一空,小芦子在里面拍窗户。 于荣广快步跑过去,才看到进户门被锁住,连带小芦子和孩子都被锁在房里。 第26章 好志气 一时间于荣广找不到榔头,好在墙角累了些没用的砖头,他挑了块顺手的,对着门锁一通砸,三下五除二砸开。 门打开,小芦子出来的时候腿都吓软了,一下扑在于荣广怀里,哭着说:“他们早就踩好点了,把我锁在房里,奔着你的鸽子就去了,然后把咱们院子能偷的全偷了。” 于荣广这才想到,那两个带着孩子去看病的。 呸! 那哼哼唧唧的哪是什么孩子,明明是他养的猪娃子。 “静怡没事吧?” 两口子到里屋,用手电筒照了照,小静怡睡得正香,还砸吧嘴流口水呢。 于荣广松了口气:“只要孩子没事就好。” 两口子决定天亮再收拾院子,收拾了睡下,可是一个二个长吁短叹,直到天亮了都没睡着,干脆起来收拾院子。 算起来,两口子养猪也算是一波三折。 第一回养猪是82年,那个时候没有经验,养了两个月,那猪莫名其妙死了。 病死的猪不能吃,只能埋了。 好在鸡和鸽子还有兔子收获不少,冬休前,于荣广把它们都宰杀了,当时吃了一只,其余的挂在自己盖的偏房里。新疆的冬天白天零下二三十度,晚上零下四五十度,是个天然的大冰箱,不用担心肉被冻坏,随时吃随时取。 今年可好,猪倒是没病,为了养好这头猪,于荣广还专门买了本书,认真学习了一番,把这猪严格按照科学养殖方式,养得白白胖胖,只等到冬天,不管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反正要痛痛快快把肉吃个够,谁能想到,竟然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了。 甚至,连带鸡和鸽子都没了。 “唉!鸽子招贼,明年不养了。”于荣广叹着气总结经验。 “还好,兔子还在!”芦巧仙指着墙角,一只又一只小白兔懵懵懂懂地从洞里出来,跳来跳去地觅食。 院子里种的菜被踩得乱七八糟,芦巧仙在红砖累的路牙旁种的花也东倒西歪。 他们两人每天下班抽出时间整理,三五天后,院子恢复一新,一条红砖路从进户门铺到院子门,路两边用半块半块的红砖立起来累了个路牙。 路的左边是家禽笼舍、兔子窝,紧接着就是两间偏房,外间是夏天的厨房,冬天的储物间,里间放着煤炭柴火等杂物。 路的右边是菜地,豆角架子扶正了,一串串豆角挂在藤蔓上,西红柿茄子辣子结得满满登登……菜地尽头处种了颗杏树还有葡萄,再往前点盖了个猪圈,猪圈靠院子门之间的一点空地盖了狗窝,大黄狗在那看门。 可惜,大黄狗没救活。 已经是八月,两人都没心思重新养家禽和猪,就算养了,到了冬天出不了笼,在户外它们也熬不过寒冷的冬天。 也是在这个时候,于荣疆非要结婚。 倒不是未婚先孕,就单纯为了证明她和罗鸿禧的爱情至死不渝。 说来也奇怪,于荣广和芦巧仙都是重感情的人,可是他们两个都不相信爱情,看着小说和电影里的爱情,也会被感染,也会跟着哭跟着笑,可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 轮到自己从未想过什么爱情,只想着只要对方人好,真心实意的,知冷知热的,好好过日子就行了。 尽管,于清田和张凤山一百个不愿意,罗鸿庆还是代表母亲陈大牛上门提亲了,说起来,是比对待王长萍稍微重视一点。但不多,送的定亲礼是一兜苹果、两个床单、两个被套、一包牛皮纸包的糕点。 结婚的条件住在分给罗鸿庆的那个院子里,之所以说是住在院子里,是因为给罗鸿庆分了两间房,里面一间陈大牛在住,外面一间罗鸿庆和王长萍住,院子里盖了三间偏房,除了罗鸿禧和罗鸿涛各住一间,还有一间放着煤炭和柴火,外面搭了个棚子,下面是炉灶,夏天在这里做饭。 家具?没有家具,只有罗鸿禧不知从哪找来的板子订了几层架子,放些衣服杂物。 再就是罗鸿禧的那个单人行军床。 末了,罗鸿庆还补充一句:“不是我们不想重新置办床和家具,关键是那个房子太小,置办了也放不下,不如等鸿禧分了房子再说。” 罗鸿禧也是建安公司的正式工,和于荣疆结婚以后,就符合分房资格,在房管科登记以后就可以分到一套房,只是建安公司在市里,人多房少,不知等到猴年马月。 于清田和张凤山黑着的脸都快掉到地上了。 和秦淮明比,不仅父母素质天壤之别,定亲礼品结婚条件都是天壤之别。 可是,不管谁劝,于荣疆就是要嫁,不同意,她就从宿舍出门。 于清田实在不想丢更大的人了,终于是默认了。 选了个日子,还是星期天,罗鸿禧和两个兄弟,以及一群哥们,骑着扎着大红花的自行车到轮窑。 一串鞭炮之后,罗鸿禧自行车后座绑着陪嫁的两床被子,于荣疆骑着自己新买的扎着大红花的自行车,一滴眼泪都没掉,和罗鸿禧一群人热热闹闹出了门。 邻居张新江的妈,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水扣子妈,你家荣疆好志气哦,开小车的不嫁,偏嫁个骑自行车的,还是自己骑着去的!” 张凤山气得狠狠剜她一个白眼,想吵架又没底气,只能摔门在自己家院子里待着。 说到底于荣疆嫁给罗鸿禧,都怪她自己作妖,要是于荣疆和秦淮明领结婚证那天,她不作妖,于荣疆现在已经住在城市的大房子里,坐下是沙发,出门是小车,那该多风光! 一转眼,于静怡三岁了,大下雨的天还跑出去疯玩,在唐八戒杂货店门口捡了只小猫,橘白花的小土猫,与众不同的是长了双异瞳,一只蓝色,一只黄色。 小家伙喜欢得不得了,大雨天顾不得给自己遮雨,倒把这猫藏在怀里,用衣服盖着,生怕它淋雨感冒。 带回来,芦巧仙就不让养。 “太脏了!扔出去!” “小黄为什么能养?” “小黄又不进家门,这猫又吃老鼠又吃虫子,身上细菌特别多,进了家还往床上跳,身上有跳蚤,绝对不能养!” “呜呜,可是它好小好可怜,妈妈你最好了,就让我养嘛……” 于荣广和芦巧仙的话都不算多,小静怡不知随谁,和他们都不一样,小嘴不仅叭叭个不停,还特别甜特别会说,撒娇卖好,反正让听得人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的。 正说着,小猫呲溜一下从静怡身上跳下来,像是专门为了显摆自己的本事,竟然当场从铁炉子后面抓了只老鼠出来,嘴里还炫耀地呜呜地叫,可威风了。 芦巧仙知道家里有老鼠,以前见过,只是没想到这看起来没断奶的猫还挺有本事。 “好吧……”当妈的只能妥协:“但是不能让它上床,你更不许亲它!” “知道了,我不亲它,我亲妈妈!” 静怡爬上凳子坐在芦巧仙的怀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小嘴在芦巧仙脸上“叭叭”就是两下。 “妈妈,你好香,妈妈,你是我的好妈妈!” 第27章 稀罕 芦巧仙的心都被小静怡甜化了,抱着小家伙在怀里亲了又亲,逗得小静怡咯咯咯地笑。 哪知母女俩正开心着,何秀琴牵着王麒麟的手在敲院子门。 “大雨天的她们来干嘛?”芦巧仙嘀咕了一句,小静怡刺溜一下就跑到里屋躲起来。 芦巧仙心里有数了,肯定是小家伙又惹祸了。 果然,把何秀琴和王麒麟迎进来以后,王麒麟一只手里抱在个遥控小坦克,另一只手抹着眼泪,眼睛都哭肿了,一看到芦巧仙,本来干了的眼泪哗啦一下又稀里哗啦流出来。 “哎呦,好麒麟快告诉阿姨谁惹你哭成这样,阿姨打她!”芦巧仙赶紧哄着。 何秀琴尴尬的笑笑:“也没多大的事,只是他闹得厉害,不带他来告状没办法。” 这是两家每天都要上演的戏码,甚至一天要上演好几回。 芦巧仙搬个小板凳让王麒麟坐下慢慢说,王麒麟哼哼唧唧半天,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 爷爷给他买了个遥控小坦克和一大串香蕉,这两样都是稀罕物,轮窑根本没卖的。 他一拿到手就到于静怡面前显摆,于静怡先是把他夸得忘乎所以,然后说和他一起玩运货的游戏,让王麒麟遥控着小坦克把香蕉运到她那里,然后于静怡把香蕉吃了,再把香蕉皮放在坦克上,王麒麟把坦克遥控回去。 小男孩的关注力一直在小坦克上,玩得不亦乐乎,等反应过来,香蕉已经全都被于静怡吃完了,只剩一堆香蕉皮。 末了,王麒麟高高举起一根手指,愤慨得眼泪直流:“一根,连一根都没留!” 芦巧仙赶紧捂脸,怕动作慢了笑出来,伤到小男孩的心。 忍了几秒,才把笑意忍下,然后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朝里屋喊道:“静怡,你出来!” 静怡吐吐小舌头,拿着本小画书跑出来,也不怕芦巧仙和何秀琴,径直跑向王麒麟,直接牵住王麒麟的手,像个没事人一样说:“钢蛋,走,我给你讲故事。” 王麒麟撅着小嘴:“我不叫钢蛋,钢蛋不好听,我叫麒麟!” “那我叫你麒麟,你不许再哭了!” “嗯!”王麒麟直接忘记来干啥的。 两个小家伙迈着小短腿到了里屋,静怡像真事一样,指着小画书里的字读起来。 何秀琴都忍不住笑:“静怡可以,记性真好!” 她考过静怡,根本不认识上面的字,但是只要有人给她读过,她就能记住,指着读的时候,一副认字的小大人模样。 芦巧仙笑道:“不好意思,静怡又把麒麟惹哭了。” 手里的钱塞进何秀琴手里。 “哎呦,你这是干嘛?小孩子的事不打紧。” “你就拿着吧!” 那么大一串香蕉都被静怡吃完了,咋能不付钱? 静怡又带着麒麟玩了一会儿小猫,等走的时候已经欢天喜地了。 走的时候还回头挥手:“静怡姐姐,再见!我们明天还在一起玩!” 芦巧仙都要佩服了,静怡总是能把王家这个小祖宗哄得团团转,差别就是高兴的时候喊静怡姐姐,不高兴的时候喊静怡。 84年的六月,于荣英生了个女孩,起名乔蕾。 听到喜讯的张凤山却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没有儿子地位不稳,乔建成再不像样子也是个医生,不会因为这事和她女儿离婚,重新再娶一个吧。 等她拎着只老母鸡和鸡蛋到了于荣英家,看到在于荣英身旁照顾周到的乔母,才知道乔母对这个孙女稀罕得不得了。 还没怎么样的小奶娃娃,手上戴着对金镯子,脖子上挂了个黄金的长命锁。 再对比静怡,从出生到现在,张凤山别说金手镯银手镯,连块新布都没扯过,一件新衣服没买过,甚至一根红绳子都没给过。 于清田曾经提过一次,张凤山竟然说静怡满月酒的时候,张丰田家送的呢子大衣不就是看着自己老两口的面子送的,相当与是自己买的一样,再说了孩子还小,买那么多衣服也穿不过来,买了孩子也记不住,花钱还不落好,她干嘛要买。 聊天中,张凤山才知道,乔建成家中排行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弟弟,乔母一连生三个秃小子,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可惜身体不允许。 自从于荣英进了乔家,乔母一直把于荣英当自己闺女待,衣服从里到外全套新的,首饰手表全都置办齐,还专门给买了套当下最流行的首饰盒子,这下终于如愿生了个女孩,全家都把这小女孩捧在手心里宠着。 张凤山这才算放心了。 于荣英家房子小,住不下,张凤山现在也会嘴上心疼大女儿,说些知冷知热贴心的话,可是心里却一点不想多留,凡是在干活照顾人的事,她跑得比兔子都快。 同一个月,于荣军不再要于荣英和乔建成给的生活费了,因为他已经找到工作单位实习。 和他学的水利水电工程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擅自决定到一家企业性质为集体企业的针织厂当推销员。 以他的学历到水利局上班没有任何问题,不仅是个行政机关,工作稳定,也不用操心企业盈利还是亏损,手里还有点小权,这不就是张凤山想让他当官的工作吗?他反倒看不上,嫌弃枯燥乏味,说什么一眼望到头的工作是在浪费生命,但是当推销员不同,可以走南闯北到各个地方闯一闯看一看,既是工作也是旅游,多好。 认识了客户,也是他的人脉积累,将来有本钱了,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自己当老板。 张凤山和于清田知道这个事的时候,于荣军已经把人事关系办好,都开始上班了,只是回家来打个招呼。 张凤山又一次觉得天塌了,这次是塌了大天,哭着喊着撒泼打滚非要于荣军去单位把人事关系迁出来,弄到水利局去。 于清田抽着烟重重叹息:“算了吧!你当水利局是你家开的,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就这么着吧!自己的路自己个人走!” 这一幕,于荣广看着眼里,想起初中毕业那年,他也有一次机会去水利局。 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改命的机会。 第28章 为什么不开心 那个时候于荣广十八岁。 在老家的时候,张凤山没让他上学,在她的眼里,能上学的都是有钱人的孩子。 一直到九岁的时候被接到新疆,还穿着开裆裤,留着一条长辫子,带个小地主帽,脖子上戴个银项圈,打扮得四不像,好在他们在老家的户口很快迁过来,没有耽误上学。 等他初中毕业的时候,已经十八岁了,那是1973年,高考还没恢复,他很茫然不知何去何从,让他和小三岁的小孩子坐在一起上高中,他觉得丢人也觉得没有意义。 可是他又不甘心,因为他学习好,写得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还会吹笛子,画得一手好画,随便几笔就惟妙惟肖,走在学生堆里,俨然一副才子模样。 一番纠结后,他还是决定放弃。 他是家中长子,注定不能追求自己向往的生活,而是要踏踏实实的生活。 对于别人来说,还有一条出路,就是当兵。 可是这条路也早被堵死了,9岁那年在和张凤山来新疆的火车上,他被传染了乙肝,虽然治疗后不再传染,但是部队不收。 就在这个时候,他大叔,也就是于清田的堂兄弟于清红来了,告诉于荣广一个好消息,水利局在招人,虽然要高中学历,但是那会儿这方面管得不严,而且于清红已经打好招呼了,听说是轮窑副厂长的儿子,当即就答应了。 是的,那个时候于清田还没退休,从车间主任升为副厂长。 于荣广把于清红拿来的表格填好,只要到厂办盖个章,自己的人事关系就能取出来,然后拿着到水利局报到。 可是这个时候,于清田知道了,当时职工之间正沸沸扬扬传着,说是因为于清田头上的伤总是疼,单位为了照顾受伤获得过奖章的老兵,才把于清田升职为副厂长的,为的就是让他少干活少出体力,否则万一他累倒在车间,单位可承担不起责任。 本就注重名声,以身作则,苦活累活第一个冲第一个上的于清田听到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且更加注重名声。 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于荣广要到水利局的事,当即就制止了,他让于荣广有本事就自己闯,别打着自己的旗号找人找关系找工作,并且当场把填好的表格撕了。 那天,于荣广心里难过极了,一个人躲起来狠狠哭了一场,于清田愁闷地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没过几年就病退了,很多本该属于他的权益,都没要就匆匆退了。 只有张凤山觉得庆幸,还给于荣广说,在轮窑上班也好,就在家门口还能帮着照顾家里。 就这样,于荣广第二天就到轮窑报到,成了烧窑工学徒。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张凤山已经想到离家近容易掌控,早早就算计上自己这点工资。 于荣广后知后觉,晚了整整十一年。 回到家,于荣广闷闷不乐,斜躺着靠在隔间的床上,数不清在想什么,不知不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中感觉到什么在动,一下醒了,看到是小小的静怡拿着毯子费劲地往床上爬,静怡不知道爸爸已经醒了,好不容易爬上床,学着妈妈的样子细心的给爸爸盖上毯子。 无法用言语形容,心一下被暖化了,于荣广说不清为什么眼睛怎么还有点湿润,起身大手抱起小静怡坐在自己腿上,情不自禁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亲,就觉得什么都值了。 静怡虽然小却很细心,看到于荣广眼角闪烁的泪花,用柔柔嫩嫩的小手指给于荣广擦掉。 “爸爸,你为什么不开心?” “爸爸没有不开心,只是想到以前错过很好的工作机会,有点遗憾!” “爸爸,花开是为了花谢,花谢是为了花开,你失去那个很好的工作机会也许是为了和妈妈相遇,要是去了那里就不会遇到妈妈,就没有我这么可爱的女儿了!” 静怡说话的样子简直是个小人精。 这些词,于荣广都想不到,更没想到能从个小小不点的嘴里说出来。 “静怡,这些你都是从哪学的?” “嘿嘿,小画书里!” 于荣广看着女儿笑得欣慰,觉得女儿说的很对,怎么连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自己却不明白。 可是,这样的暖心时光吵不过三分钟,院子门被敲响,托儿所的老师拎着个空篮子来了。 于荣广连忙抱着静怡去开门,老师也不进门,站在门口扬了扬手里的空篮子:“静怡爸爸,我才调来没有种菜,中午随便买了一篮子西红柿放在教室,可好你家静怡趁着我不在,带着班里的孩子把我这一篮子西红柿全都偷吃了。” 顿了顿,愤慨难平,又强调一遍:“全都偷吃了,一个都没留!” 于荣广都听愣了,他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女儿,还能干出这事? 但是看到老师煞有介事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冤枉静怡,他沉着脸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问:“静怡,怎么回事?” 小静怡根本不带怕的,当着老师的面,笑嘻嘻地说:“老师,我不是偷吃,我是在帮你!” 老师都听闷了:“帮我?” “对啊!我是想帮老师尝一尝你买的西红柿好不好吃甜不甜,要是酸的,好去找卖西红柿的人赔钱。” 于荣广听不下去了,呵斥道:“胡说,尝一尝能把一篮子都吃完?” “爸爸,你听我说嘛,有的是要尝尝酸甜,有的是要尝尝有没有虫子,有的是要尝一尝有没有农药,万一老师吃了不好的西红柿中毒怎么办?我一个人尝不过来,大家就帮着老师一起尝,我们都是好心,是为老师好!” “呵!”老师都被气笑了:“静怡爸爸,你看看,她还是好心还是帮我呢,别的我也不多说,我也说不过她,你自己看着办吧!” 能怎么办?女儿惹的祸,于荣广善后呗。 又是给老师赔钱,又是跑到地里摘了一篮子西红柿,另外又摘了满满一大篮子的茄子辣子豆角丝瓜黄瓜,还承诺以后老师的菜他们家全包了。 老师拎着满满两大篮子菜实在是不好再说什么,才走了。 王长安正好回家,把这一幕全看到眼里,笑得合不拢嘴:“于荣广,你这闺女真能,比你能!” 第29章 我奶奶就是大方 于荣广把小静怡抱进屋子,严肃地好好的给她讲道理,认真的批评了一顿,让她务必引以为戒。 没想到,第二天,静怡就把全家,乃至全轮窑最难搞的张凤山给制住了。 早上,于清田就被人喊着帮忙油漆家具,他嫌带着静怡麻烦,就让静怡跟着张凤山。 自从张凤山的财政大权被于清田没收以后,她还是挺注重家庭团结的,再一个眼看着静怡长大了,长得甜美可爱,嘴巴更甜,每天奶奶长奶奶短的喊,闲着没事就抱着张凤山亲,张凤山对她也讨厌不起来,她又皮实,到哪都自己走不要人抱,摔倒了就爬起来拍拍土,也不哭不闹,张凤山还挺喜欢带她。 到了中午,张凤山要去换面条做中午饭,就带着静怡一起到换面站。 换面站挨着唐八戒家的小卖部,到了夏天还有卖瓜果蔬菜的,像个小集市,是轮窑最热闹的一块地方。 恰好,张凤山换面条的时候,静怡就看上大西瓜了,非闹着张凤山给她买西瓜吃。 张凤山对静怡的喜欢仍然保持着她原有的风格,都是挂在嘴上的,让她掏钱动真格的,那可不行。 就想着一个三岁的小屁孩,想想办法哄回去就是了。 “小静,奶奶没带那么多钱,你跟我回去把面条放下,拿了钱,再出来买瓜!” 没想到小不点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说话的小奶声还挺大的:“奶奶,你是不是抠门,不舍得给我买?” 本来热闹的小市场大家各忙着买东西,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都停下脚步和动作,围着这祖孙俩看起来。 只觉得这小不点瞪个大眼睛看着她奶奶,特别可爱特别逗。 而且,大家对张凤山都不陌生,都想着她不会给孩子买,但是有兴趣看看她怎么哄骗小不点回家的。 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张凤山爱面子,继续哄道:“奶奶就你这么一个大孙女怎么会抠门,奶奶真是没带钱。” 可是小不点一点都不好骗,还是个不知道藏着掖着的年龄,有话就直说了:“哼!我才不信,到了家你不出来给我买西瓜怎么办?” “哈哈哈……” 大家都被逗笑了,还有的故意气小不点:“你奶奶就是骗你的,回去了把门一关,才舍不得给你买大西瓜!” 可是没想到,小不点的小脑瓜不仅能想到奶奶在骗她,还能想出解决办法:“奶奶,这样的,你把面条给我,我拿着在这等你,你回去拿钱,买了大西瓜我们一起回去!” “呕吼!”众人又在起哄:“这小不点不好骗嘞!” 张凤山一看,小不点不好骗,众人又在起哄,她今天不买这个西瓜,不好收场了,即便身上有钱,也假模假式地回家拿了一趟,回来如静怡所愿地买了那个大西瓜。 大家都以为一个孩子嘛,拿到吃的也就这样,没有后文了。 没想到静怡还站在那里招呼众人不要散开:“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你们都看到了吧?我奶奶才不是抠门奶奶,才不是小气奶奶,我奶奶是大方奶奶,是天下最好的奶奶!” 有人夸:“这小嘴太会说了!” 有人竖大拇指:“这小丫头也不怯场,小嘴叭叭的,真能!” 还有人捧场:“小孩子不说假话的,静怡说她奶奶是大方,她奶奶就是大方,说她奶奶天下最好,她奶奶就是天下最好!” 还有人问:“她奶奶听到孩子这话,高兴不?” “高兴,咋不高兴!”张凤山笑得合不拢嘴,她是真小气,可是静怡这些话,让她找回了面子,也是让她真高兴。 吕师父正好看到,眉飞色舞地学给于荣广听,于荣广一直咧嘴笑着听,过后才发现,腮帮子都笑疼了。 末了,吕师父竖起大拇指:“能把你妈哄得乐颠乐颠的,你闺女是头一个!” 小静怡当然不是头一个,于荣军是开先河的。 但是让张凤山假疼,还能把她哄这么开心的,静怡确实是头一个。 于荣广说:“这闺女嘴又甜又是个小人精,随谁了呢?” “当然是随我!”芦巧仙当仁不让。 于荣广也会开玩笑了,笑道:“你要是有这甜嘴,妈早把财政大权交给你了。” 小芦子也跟他调侃:“她自己的财政大权都被爸没收了,拿啥交给我?” 这话被小静怡听到了,第二天就学给张凤山听,但是她学话和别的小孩子不同,她只学半句,而且只学有利于团结,促进家庭和睦的。 “奶奶,我爸妈说了,你在我们家身份地位最高!” “啊?怎么说的,给奶奶学学!”张凤山来了兴趣,儿子儿媳在背后是这么夸自己的吗? “我妈妈说奶奶钱管得好,是大人才,比我妈妈专门管钱的还厉害,是财政大人才!” 张凤山都听傻了,半张着嘴,眼睛珠子溜圆,没想到小芦子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 “小静怡,你是不是在骗奶奶,说的假话哦?” 小静怡一脸认真:“奶奶,我是小孩子,小孩子不会骗人,再说了这些话让我编瞎话我也编不出来呀!” 张凤山一想也是,小孩子不会骗人,紧接着心花怒放起来。 她还不知道,小静怡不是无缘无故说这些的,小静怡是听到外面骑着自行车卖冰糕的叔叔喊着卖冰糕了,才这么说的。 所以,趁着张凤山瞠目结舌又心花怒放之际,话锋急转:“奶奶,你这么厉害不会舍不得给我一毛钱买冰糕吧?” “啊?什么?”张凤山依稀仿佛感觉到有什么坑在等着自己。 “奶奶,你这么厉害,是财政大人才,你就给我一毛钱买根冰糕吧!”小静怡故意大声撒娇。 张凤山看看左右,虽说坐在自家院子里,没准左右邻居就听着。 她这小表情逃不过静怡的眼睛,静怡赶紧继续大声撒娇:“奶奶,我的好奶奶,你最大方了,就给我一毛钱吧!” 把隔壁王家的邓玉娥没想到小不点说话还一套一套的,被逗的一直笑,又不好笑出声,憋得肚子都疼。 果然,王家院子里,王麒麟听到吃冰糕也馋了,也学样跟着撒娇:“奶奶,我也要吃冰糕!” 确认了,就是有人。 张凤山爱面子,虽然抠门,为了面子不想在邻居面前抠,只能掏出一毛钱给静怡。 静怡拿着钱,还反过来哄张凤山呢,“奶奶,我买了冰糕只吃一口帮你尝尝,剩下的全给你。” 然后,甩开小短腿飞快地跑出去追卖冰糕的自行车。 结果呢?吃完了才回来。 张凤山故意问她:“小静怡,冰糕呢?不是说都给奶奶吃吗?” 静怡一本正经地说:“奶奶,我尝了冰糕太冰了,小孩子吃了还可以,老人吃了会肚子疼,我心疼你,不想你肚子疼,就帮你全吃了。奶奶,我给你倒茶喝,老人喝茶好!” 小不点又忙慌慌的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迈着小短腿爬高上低的,把于清田泡好的茶倒一杯,小心翼翼端到张凤山面前。 又孝顺又恭敬的说:“奶奶,请喝茶!” 张凤山都被气笑了,头一次对个孩子无可奈何。 “是哦是哦!你这张嘴,好话都被你说了,便宜也全都被你占了,真是一点不吃亏!” 第30章 不能半途而废 芦巧仙曾问自己的女儿:“小静怡,你是怎么做到又好又坏的?” 小静怡歪着小脑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可是,她的确是个又好又坏的小孩,可爱的时候让人爱得不得了,气人的时候又能把人气得不得了。 好在,她不是只有调皮,而是个能听讲道理,还会用心去学去做的人。 那天,于清田带着小静怡到自留地二分地里去摘菜。 小静怡看中一个比别的南瓜都小很多的小南瓜,于清田就摘给她了。 从菜地回来的时候,小静怡非要自己抱着那个南瓜回家。 于清田说:“行了,别逞能了,就你这个小不点,能自己走回家不要我抱就不错了。” “我就要自己抱,我有力气,能抱得动!” “那我可要把丑话说到前面,你要自己抱就一直抱到家,不能半中腰耍赖皮!” “好!” 小静怡昂着小脑袋,答应得特别爽快。 小静怡一开始劲头很大,抱着南瓜还跑起来嘚瑟,过了没多久就跑不动了,只能抱着走,再后来伸着小舌头慢慢走,慢慢磨蹭,还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有气无力的样子。 于清田只当做看不懂,不知道,明明走在她后面的,故意快步走到她前面。 小静怡就在后面叫:“爷爷啊!我的好爷爷,你帮我抱一下小南瓜吧!” 于清田站住脚步看着她,她以为一向宠着自己的爷爷是答应了,高兴地把南瓜抱过来放在于清田面前的地上。 没想到,于清田拿出篮子里的行军水壶,这还是刚来石河子的时候发的,这么多年一直用得很爱惜,到地头总是装满水带着。 他把水壶盖子拧开,递给小静怡。 “喝点水,休息会儿!” 小静怡确实累了,小脑袋上一头汗,抱起水壶就咕嘟咕嘟喝起来。 等喝好了,擦擦嘴,于清田又让她休息了一会儿。 然后才说:“走吧!” 于清田拎起篮子就走,根本没捡地上的南瓜,小静怡还以为他是忘了,喊道:“爷爷,南瓜还没拿!” 于清田转过头,给小静怡说:“我们说好的,你既然要自己抱这个南瓜,就要一直把它抱到家里,不能半途而废。爷爷还要告诉你,以后不管做什么事,只要决定做,就要做好就要做完,不能胡里吗汤敷衍了事,要有恒心有毅力,哪怕累了可以休息,可以缓缓,但是决不能放弃!” “我们生活的地方以前是一大片戈壁滩,是爷爷和很多爷爷来建设这里,才有了房屋和麦田,才有幸福的家园。”小脑袋忽然想到托儿所老师说过的话。 “对,小静怡说得很对,你还知道这个?”于清田皮肤有些黑,不笑就看着很凶的脸,难得露了个笑脸。 小静怡看着爷爷,他常年光头,一年四季都戴着帽子,此时也戴着帽子。 但是小静怡见过,在爷爷的头上有两处伤,一处在头顶,那块骨头没有了,镶了一个金属片,那金属片会随着穴位跳动。还有一处在脑后勺,那块骨头也没有了,也镶了一块金属片。 每当刮风下雨变天的时候,爷爷就疼得在床上打滚,连吃好几片止疼片都没用,爸爸说送到医院也治不好,只能靠自己的意志扛下来,才能打败疼痛。 她很认真地点点头:“老师教过,我也要建设家园,我要抱南瓜,不能半途而废!” 就这样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小家伙虽然走走停停,但是靠自己的力气把南瓜抱到了家。 类似的情景很多,于清田给孙女上过很多课,教她诚实、教她勇敢不怕困难、教她待人要真诚,好东西要和好朋友一起吃…… 所以,小叔叔在山上掏得蓝色小鸟蛋,她要拿两个给麒麟,她的小黄猫要和麒麟一起玩,妈妈给她买的苹果,她要和麒麟一起吃,连爷爷给的她最喜欢的癞葡萄也大方地给麒麟一半。 日子如流水般,不慌不忙地流淌。 转眼就是十一国庆节。 这是个大节,按照惯例除了值班和倒班的,都能放一天假。 也是子女们回轮窑看望父母,陪父母一起过节庆祝的时候。 轮窑的家属院大门九月二十九日就装饰起来,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还张贴了“民富则国强,民安则邦兴,祖国万岁”的标语。 有艺术才华的职工被组织起来,又是出板报,又是在刚粉刷好的白墙上用红色的油漆刷写标语,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卫生,把门上窗户上挂上喜庆的装饰,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忙得不亦乐乎。 金秋十月,正是新疆蔬菜和水果收获的时候,再宰只自家养的鸡,割上几刀肉,菜品比春节的时候还丰盛。 也是二十九号下午,乔建成骑着辆摩托车到筒子楼楼下,没上楼,扯着嗓子连喊几声:“荣英,下来!” 好嘛,这一喊整个楼都听到了,偏偏于荣英在房间里带着孩子睡着没听到,还是听邻居说,乔建成骑了辆摩托车让她下去。 “摩托车?哪来的?”于荣英嘀咕着,穿着拖鞋就下楼了。 乔建成是想着有了孩子,买辆摩托车到哪都方便,他一眼看中嘉陵CJ50,要2400块,他自己出了一千块,父母又支持了一千四,很快办好证件,把摩托骑回来。 于荣英看着骑着摩托带着墨镜,穿着皮夹克的丈夫,忽然觉得他身影也高大起来,模样也帅起来,自己的底气也更足了,腰板挺得更直了。 当即有了盘算,国庆节回娘家要带着孩子,还得乔建成托人找车,大过节的人家不一定愿意,又搭人情又搭钱,哪有骑着自己买的摩托车回去威风? “建成,国庆咱们就骑摩托回轮窑。” 乔建成斜跨在摩托车上,用脚尖撑着地,车身略有不稳,担心道:“我骑得还不熟练,还要带上你和孩子……不行不行,太危险了,我不敢。” “怕啥?大不了骑慢点!” 于荣英是打定主意了:“他们不是都嘲笑我嫁了个小男人吗?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我家小男人能买得起大摩托!” 然后笑着,一脸崇拜地看着乔建成。 妈耶!乔建成什么时候看到于荣英这么以自己为荣的眼神和表情,一下心花怒放,当然是于荣英说干啥就干啥。 可是于荣英觉得这样还不够,她要炸个大响。 据她所知轮窑除了正副厂长和车间主任家里有电视机,普通老百姓家里还没有谁家有电视机,所以她给乔建成提了个要求,给父母买个黑白电视机。 她要让父母成职工里有电视机的第一家。 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于荣英本事了出息了风光了,不仅能买得起大摩托,还能给父母买得起电视机。 第31章 不吃不喝要三年 乔建成对于荣英提出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立刻托人去买。 到了国庆节这天,乔建成骑着摩托,座位后面坐着于荣英,两人中间抱着才出生没多久的奶娃娃,摩托车的货架上还五花大绑了一台雪莲牌黑白电视机,在摩托“嗡嗡嗡”的轰鸣声中风风火火地骑到轮窑。 摩托车? 轮窑只有少数人在正副厂长家和车间主任家的电视机上见过,偶尔有人去石河子的时候见人骑过,都会引起质疑:“什么?石河子都有人骑摩托车了吗?我们石河子还有这种紧跟时代发展的能人?” 没想到,轮窑人眼里遥不可及的摩托车,竟然让老于家大丫头和大女婿骑回来了。 乖乖,后面还背着个电视机! 一时间,怕是整个轮窑的人都围过来了。 乔建成到家属院大门口就被围观的人堵得骑不动了,只能下来推着走,于荣英当然也下车,怀里抱着对一切都新奇的女儿和街坊四邻打招呼。 男的大多数都围着乔建成。 这边吕师父直击重点:“老于家女婿,弄这么个西洋牛多少钱?” “两千四!” 乔建成一说价,顿时炸窝了。 “乖乖!”吕师父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我工资在轮窑算高的,一个月67块,不吃不喝要三年,这不要亲命啊!” “有本事,真有本事!”一个大哥朝乔建成竖起大拇指,旁边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这么贵的家伙,轮窑人只能看看。 一个半大小伙子,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小心翼翼道:“叔叔,我能摸一下吗?” “能摸!”乔建成脾气好,不过看了眼小伙子的黑手,还是补充了一句:“别摸后视镜。” 这下不得了,不管是大爷大叔大哥,还是大小伙子小小伙子都围了上来,这个摸车头那个摸车尾,还有摸轮子的,摸不过来就排着队,反正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还有种摸一下就莫大荣幸的感觉。 乔建成扶着电视机耐心等着。 马上有人注意到,问道:“那这电视机多少钱?” 乔建成回道:“这是昆仑牌十四寸黑白电视机,价格450块。” 吕师父又被惊住了:“乖乖!这个也不得了!” 人群中有懂行的:“向阳商场买电视的排队像长龙一样,拿着钱都买不上。” 也有装懂行的,显得自己也能买得起的样子,附和道:“对对对,我也去看过。” 乔建成笑笑说:“确实不好买,尤其是这款昆仑牌的十四寸的黑白电视。” “什么牌子?” “昆仑牌!” “好,记下了,我也要存钱买这个牌子的。” “你买得起啊?” “我就不信,勒紧裤腰带不吃不喝,总能买得起!” “就是,买不起摩托车,买个电视也好!” 众人激动地议论着,围着摩托车移不开眼,久久不愿离去。 女的大多数都围着于荣英。 这边张大妈说:“扣花,有本事啊,给你们老于家长脸了。” 于荣英心里没翻了,脸上却很能沉住气,谦虚甜笑道“张姨我没啥本事,是我们家建成有本事,对我好,还孝顺我父母,我是跟着他沾光呢!” 那边陈大妈说:“扣花,你这闺女长得像你,真漂亮!” 于荣英还是笑得谦虚:“算不上漂亮,顶多算不丑!” “哎呦,这么谦虚做什么,要我看你是我们轮窑姑娘里最漂亮的!” 于荣英高兴得合不拢嘴,也知道街坊四邻的夸奖不是白说的,大方道:“阿姨们,姐妹们,以后有啥要我帮忙的,就到市医院找我,我在那当护士。” “好嘞好嘞!”大家都等着这句话呢,羡慕的眼光是一秒都舍不得移开。 年纪大些的,更多是羡慕老于家,老于家风光,老于家儿女都有本事,老于家有福气,诸如此类的话赞不绝口。 芦巧仙给静怡梳好头,专门在马尾辫上绑了个红纱巾的头花,把静怡美的转圈圈。 “爸爸,我们去爷爷奶奶家!” 一家人正准备出门,王长安已经看完摸完乔建成的摩托车,着急忙慌地来找于荣广。 “水扣子,不得了,你大妹夫骑了个西洋牛回来了,威风的不得了!” “什么西洋牛?”于荣广一直上倒班,总是缺觉,下班以后除了家务琐事就倒头睡,其他的事没功夫关注,也不知道摩托车什么的。 王长安手舞足蹈一番解释,唾沫横飞,激动坏了。 芦巧仙也好奇:“西洋牛长什么样,咱们去看看呗?” 小静怡也又蹦又跳吵着:“我也要看!” 于荣广一贯的稳重:“不凑那个热闹,我们等他们到家了再出门,那个西洋牛还能跑了不成,肯定停在院子里,到时候随便你们想咋看咋看。” 就在这时,王长安还没出院子门,又跑过来一个李庆贺。 李庆贺胖,刚跑到院子门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想说话还得使劲大喘气缓缓。 于荣广笑道:“庆贺你好不容易国庆放假是回来看我?” 好不容易,李庆贺缓过劲来,说道:“水扣子,你们于家不得了,出的都是大人物有钱人,乖乖,刚才大女婿骑着摩托车背着电视机风光还没够,你大弟弟又骑了个摩托车背着电视机回来了!” “什么?我大弟弟?于荣军?” 这次连一向稳重的于荣广都稳不住了,于荣军才工作三四个月,都不知道有没有转正,就骑上摩托车了? “我去看看!” 于荣广坐不住了,都顾不上带着小芦子和小静怡一起去,自己快步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同样急不可耐的王长安。 芦巧仙锁好入户门和院子门,才带着静怡朝篮球场走去。 跟在最后的是李庆贺,他纠结了一下,摩托车已经看过了,而且看了两辆,还要跟着去凑这热闹?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陪陪儿子,想到儿子脑子一激动,猛拍大腿道:“对啊,我得带着儿子一起看,以后等我大儿子出息了,让我大儿子给我买大摩托!” 他大儿子李守国小朋友,才三岁多点点。 第32章 发的奖金 于荣广三步并作两步还没到,就看到一大群人围观的人兴奋的手舞足蹈地议论着,不用想就知道,于荣军和乔建成肯定就在那,于荣军侧身从人群中挤着往里去。 看到于荣军,大家一边让出路来,一边兴奋道:“乖乖,水扣子,你大弟弟真有出息,真风光!” 挤到人群中间,看到于荣军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样子,穿着崭新的皮夹克,戴着蛤蟆墨镜,正嘚瑟着给人散烟,看到于荣广,于荣军的表情更为兴奋,喊了声:“大哥!” 手中烟已经递到于荣广面前。 于荣广扫了一眼,是带过滤嘴的雪莲,还是最好的那一种,就连过年,于荣广都舍不得买一包待客。 现在可好,于荣军就像个钱花不完的大老板一样,拿着这么好的烟随便散给大家。 再看于荣军身后,一辆崭新的黑色大摩托,果然威风凛凛。 于荣军没看出大哥脸上的不悦,身体往摩托车上一靠,帅气一指,得意道:“哥,咋样?还行吧?” 这都是钱! 简直作践! 于荣广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又不好当着大家伙下弟弟的面子,只能压低声音道:“走,回家!” “嗯!”于荣军应了一声,手中夹着的只吸了半只的烟直接扔在脚下踩灭。 看得于荣广都心疼。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是一声喧哗哄闹声,还伴着摩托车的轰鸣。 于荣广不经意回头一看,整个人都看傻了。 又是一辆摩托车! 红色的,崭新的大摩托!上面坐着两个人,前面的是罗鸿禧,他身后的赫然就是于荣广的亲妹妹于荣疆。 “大哥!军子!” 坐在后面的于荣疆一只手拎着东西,另一只手兴奋地朝他们挥手打招呼。 因为家人不容易,去年过春节的时候于荣疆和罗鸿禧都没有回来,前段时间于荣广也听说罗鸿禧的哥哥罗鸿庆机缘巧合承包了个工程,和兄弟三个一起干,赚了不少钱,号称是建安公司第一个万元户。 那时,王长萍刚和罗鸿庆离婚,年纪轻轻还没分到房子,只能租住在一个简陋的平房里,又要上班又要带女儿,王长安父母心疼女儿,就到石河子帮着带孩子。 王长安和于荣广一起喝酒的时候,还骂过老天不长眼,咋让这么缺德的人发财了。 于荣广在一旁只是喝酒叹气说不出话,因为他的妹妹也嫁进罗家,并没有因为罗鸿禧赚钱而觉得她嫁对了,反而更多担心。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也骑了一辆摩托车回来。 谁都没想到,于家就这样用三辆摩托车和两台黑白电视机轰动了整个轮窑。 看到三辆摩托车像个车队一样骑到家门口时,把于清田和张凤山都看傻了。 尽管于清田也是上过战场从南到北见过世面的,可是三辆摩托车像个车队一样开到自家门口的时候,还是看傻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而张凤山也不过是个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每天生活在轮窑这巴掌大地方的小老太太。 看到儿子女婿骑着摩托车回来,还是足足三辆,小老太太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还是围观的邻居提醒,老两口才赶紧把两扇院子门全打开,好让他们把摩托车停到院子里。 小静怡带着王麒麟、李守国、刘艳丽、杨媛媛来看她家的三辆大摩托,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比于荣军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孩子们兴奋地围着摩托车摸摸看看,张凤山则和芦巧仙还有于荣疆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于荣英在里屋喂着小蕾蕾。 另一间屋里,于清田和儿子女婿们坐着,人手一根于荣军递的雪莲牌过滤嘴香烟。 罗鸿禧坐在其中,俨然是座上宾,过往的事大家都很默契的无人提及,就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于清田向来没有废话,一开口就问:“军子,你才工作几个月,这摩托哪来的?” 于荣军早就想好怎么说了,正等着说呢,听到问话后,俨然开了水龙头的自来水,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这都是针织厂给我发的奖金……” 据于荣军所说,他去针织厂当销售的时候,部门也是才成立没多久,经理给他们划分片区,大家全都抢着在北疆尤其是乌鲁木齐和克拉玛依这些市场,这里的人有钱消费能力强,什么东西都不愁销路还能卖个好价钱,唯独南疆没人去。 不仅因为南疆贫穷落后,最主要的是南疆的大多数是少数民族,说维吾尔语、哈萨克语、蒙古语……总之说什么语言的都有,就是说汉语的特别少,想卖针织品,向他们进行专业介绍,还得学维吾尔语,否则双方都不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有个销售说:“又远、又苦、又累、又语言不通,为了卖衣服袜子毛巾,我还得学维吾尔语,有那个功夫我不如学英语俄语做外贸了!” 其他销售也附和:“就是脑子坏掉了才去那个地方。” 就在经理也准备放弃,打算先把北疆市场占住,南疆市场以后再说的时候,于荣军偏不信邪,信心满满地站起来认领了南疆市场。 经理一看竟然有人愿意去那,索性大手一挥把整个南疆市场全都给了于荣军,暂且不论业绩,仅从地盘上来说,于荣军绝对占据了针织厂销售的半壁江山。 对于别人来说又远又辛苦的地方,于荣军只当是公费旅游,兴致勃勃地就去了。 可是到了地方,他也傻眼,没有想到语言障碍到只能像个原始人一样打着手势沟通交流,偶尔遇到会汉语的,也仅有寥寥几句而已,还是带着拐弯腔调的,想要听懂实在太费劲了。 但是于荣军脑子活,很快发现了门道,他首先留起了当地人的胡须,从外貌上看就像当地的少数民族一样,从形象上和当地人拉近了距离。 然后,他到处找经销商,运用逢人就递烟,而且必须递好烟,且快速学会了当地几句常用语的交际技巧,很快就结识了几个百货商场经理。 “卖不出去!” 百货商场只看了一眼样货,就此断言。 第33章 中间的差额哪来的 “为啥呢?” “后来呢?” 于荣广和乔建成迫不及待地追问。 于清田也目光急切地看着二儿子,于荣斌搬个小凳子坐在于清田身边神情专注,只有罗鸿禧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张凤山、于荣疆、芦巧仙也全都站在门口。 于荣军问:“妈,饭做好了?” “鸡在锅里炖着,你就别卖关子,快讲!”张凤山等着听后文。 于荣军哈哈一笑,越发得意,他就喜欢这种众人瞩目的感觉,所以爱当现眼包,他清了清嗓子,像个说书人般眉飞色舞继续讲述。 “我是什么人?有啥是我卖不出去的?”他吹牛不打磕巴,继续道:“我当场把他拿下,就怕他不给机会,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让他成南疆最牛的商场!” 拿下就是给好处。 机会就是先让货进商场,要是卖得不好,还是得扫地出门。 而给的好处,不是走的公款,是于荣军自己垫付的。 这不是一笔小数,于家人听到于荣军这么说,都为他担心,万一针织品卖不出去,还把钱打了水漂可怎么办? 其实,当时于荣军自己心里也打鼓,尤其是第二天把货铺进商场后,鼓打得更响了。 因为商场里的人不但比石河子的少多了,而且穿得也破旧,再看他们买的东西也是便宜的,喜好更是花花绿绿,于荣军的针织品根本无人问津。 难道真的要像经理说的那样,卖不出去? 于荣军愁得在街上闲逛,但是他并不灰心,而是在想解决的办法,直到在一个摆地摊的书摊上,看到一群大老爷们蹲在地上翻杂志,看着杂志封面上的美女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于荣军恍然,这个世界管什么南疆北疆,只要的是美的就有人爱。 南疆的人之所以对他的针织品无动于衷,是因为一直在这样的审美环境中,只要于荣军能引领穿衣审美的潮流,不怕没人买,怕是到时候买衣服的排队成长龙。 说干就干,于荣军马上买了几本服装杂志,并按照服装杂志上的穿搭,又想起以前在别人家看电视的时候见过模特在里面走来走去的,就自掏腰包在商场里找了几个年轻貌美身材好的营业员,让她们穿上自己售卖的衬衣和毛衣,搭配自己卖的丝巾,还有高跟鞋,在商场门外放上音乐,让她们走起模特步。果然,立刻引起众人围观驻足,纷纷询问这些女营业员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在哪买。 就这样,于荣军卖的针织品一下就卖得供不应求,经理马上下了大批订单,准备在秋冬大卖特卖,其他商场问询也纷纷来找于荣军下订单。 等于荣军回到石河子,凭着手里的订单,成了销售第一,经理的爱将,针织厂的红人。 “哎呦,多惊险啊!”张凤山一直用手捂着心口,听的时候一直怕于荣军万一把东西砸手里可怎么办。 于荣军哈哈一笑:“妈,这你就不懂了,富贵险中求!” “鸡炖好了,快搬桌子摆椅子,开饭!”芦巧仙说道。 大家都起身忙碌起来,女人们从院子里的炉灶前把饭菜端进房子,于荣广把桌子摆好,于荣斌忙着搬凳子,两个女婿请于清田坐在主座,然后分别坐在于清田身边。这是按照江苏老家的规矩,女婿是贵客,坐的位置比儿子高。 举杯、谈笑、其乐融融! 只有芦巧仙若有所思不在状态。 她是会计,对钱的事何其敏感。 于荣军刚才的那些话,不管是真的也好吹牛也罢,总之是把钱赚回来了。 可是哄哄别人也就罢了,却哄不了芦巧仙。 针织厂虽说是集体企业,规章制度比国营企业灵活,可是依然是国营企业下属的,能给销售员发多少奖金? 工资的一倍?三倍?十倍? 轮窑有个叫何照亮的,和于荣军是同学,两个人都在针织厂上班,不同的是于荣军是销售,何照亮是技术员,他曾给芦巧仙说过,他一个月工资六十块,于荣军一个月基本工资55,额外加差旅补助和销售奖金。 55块钱的十倍,也不过550元。 一台电视机450,一辆摩托车2500。 以芦巧仙对石河子企业的了解,不管于荣军销售业绩多么出色,针织厂也不可能给他发三千块的奖金。 中间的差额哪来的? 芦巧仙不由自主往不好的地方想,可是当着大家的面,又是于荣军高兴得意的时候,她不好扫兴,只是默不作声地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桌椅碗筷,芦巧仙和于荣英聊了会儿天,又带着静怡和小蕾蕾玩了一会儿,到午休的时候,就带着静怡先回了。 于荣广还在另一间房和他们几个男的寒暄着,一直到半夜,黑着一张脸回来了。 芦巧仙看他脸色不对,就问:“咋了?看到他们骑摩托眼气?” 于荣广深深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悠悠开口:“我眼气什么,只要他们有本事就是骑飞机我也不眼气。” “那你这是咋了?” “还不是军子……” 芦巧仙知道于荣军的钱来得不对劲,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破了。 其实,也不是被揭破,而是乔建成和罗鸿禧走后,于荣广也发觉钱的事不对,和于清田一起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让他说实话交底。 于荣军这才说了实话:“公司发了五百块奖金,其他的是我问经理借的。” “借的?”对于老实巴交的于清田来说,一下借这么多钱无异于天塌了。 于荣广更是气得想揍于荣军:“乖乖,你胆子这么大,借这么多钱,还不上这么办?” 于荣军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没事,不着急还,我给经理说了给他算利息,你们就放心吧,我肯定还得起!” 这话不说还好,一想到还要付利息,对于精打细算的于清田和于荣广来说就和欠了高利贷一样。 于清田一脚踢到于荣军身上,于荣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身手灵活,一躲就过去了。 可是,于荣军不当回事,于清田和于荣广还有张凤山不能不当回事。 几个人合计到半夜,最后决定,于荣军买的电视机给于荣广,这四百五也由于荣广家出。另外于清田手里只存了一千五,全都给于荣军,于荣广再拿出一千块给于荣军,先让他把借款还了再说。 芦巧仙一听,气得把手里的毛线签子都扔地上了。 “啥意思?凭什么他买摩托,我们出钱?” 第34章 他哪来的本钱 于荣广看着芦巧仙生气发火,也不吭声,把毛线签子和打了一半的毛衣从地上捡起来,又是一屁股坐下默默抽烟。 他也不说两句哄人暖心的话,直到芦巧仙气呼呼坐下。 才闷声一句:“我知道你不乐意,我也不乐意,可我是长子是大哥,不能看到弟弟捅了娄子不管,再说了这是军子借的,不是不还。” “还?他拿啥还?就他一个月工资几十块,要还到猴年马月才能还完?我看就是肉包子打狗,就这一千五是我们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买个电视也就算了,一千块决不能借!” 于荣广闷头听着,也不说话,只有芦巧仙一个人越想越气,越气越说,直到说累了,于荣广才补了一句:“这事已经定了,不借不行!” 听到这话,刚消的火气噌一下窜得更旺了。 芦巧仙站起来指着于荣广的鼻子问:“你和谁定的?这钱有我一半,你凭什么不和我商量,就来做我的主?” “行了,睡吧!” 于荣广起身,看都没看一眼芦巧仙,径直走进里间,脱了衣服倒头就睡。 芦巧仙看着丈夫的背影,不明白之前已经看清真相,知道把自己小家经营好才是正事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变了。 她不想和一个连家里事都不和自己商量,不尊重自己意见的人躺在有张床上,自己抱着被子和孩子到隔间睡。 心里却气不打一处来,直到天微微亮才眯了一会儿。 一早,摩托车的轰鸣声就在门外响起,于荣军都没进门,于荣广就拿着钥匙把柜子门打开,拿出存折,披着衣服趿拉着拖鞋开门出去了。 两个人的钱一直都是放在一起用的,凡事有商有量,柜子正好有两把钥匙,于荣广和芦巧仙各拿一把,存折密码也是两个人都知道的。 芦巧仙知道,于荣广这个人话不多,但是主意一旦打定,就像头倔牛,怎么都拉不回。 再一个,同样身为家里年龄大些的孩子,从小被家里人教育要长子为父长姐为母,要照顾弟弟妹妹,所以芦巧仙能体谅于荣广身为长子的责任和难处。 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家里三年来存的钱全拿出去,更不能不和自己商量。 他把自己这个妻子当什么?把这个家当什么? 想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横流在枕头上。 很长一段时间,芦巧仙都不搭理于荣广,也不去窑上给他送饭,他只能自己带两个馒头到窑上,饿的时候把馒头放在窑上烤一烤。不同于家里,窑上的炉火旺火力足,烤出来的馒头格外焦黄酥脆,特别香,要是有点肉一起烤了,那滋滋冒油的香气能一直飘到制砖车间。 可惜,家里的存款全都给了于荣军,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存钱,这是于荣广的习惯,他总说口袋有粮心里不慌。 只要没有存款就会心里发慌,就会自觉进入到一种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的状态,就像他现在,只带两个干馒头,连口咸菜都没带。 芦巧仙看在眼里,一开始是觉得于荣广活该,就该让他受受罪,也算是对他的处罚,可是时间长了却又心疼,到了饭点,就会带着饭盒和小静怡到窑上,可是她自己不上去,让小静怡拎着饭盒送给于荣广,自己在窑下等着。 小静怡喜欢吃窑上铐的馒头,送了饭盒下来,手里总是拿个铐得焦黄的大馒头和妈妈分着吃。 然而,谁都没想到,到元旦的时候,于荣军就把于清田的一千五和借于荣广的一千块全都还了。 于荣广把一千块交给芦巧仙的时候,难得露出笑脸,话也比平时多:“看看,军子还是有本事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可是芦巧仙拿着存折心却更慌了,忍不住问:“短短三个月他就能赚两千五,这钱怎么挣的,别是来路不明吧?” “这个我和爸已经问过了,是军子和别人一起合伙做生意赚的,你就别担心了。” “做生意?他哪来的本钱?” “嗨,现在说起来我都后怕,这个军子拿着我们借给他的钱没还经理,反而和那个经理一起做生意,赚的真是不少,不但把经理的钱还了,还把我们的钱也还了。” 芦巧仙听得心惊肉跳。 脑海里立刻把几个重要信息联想到一起,一是于荣军手里的货款,二是经理手里的权限,她怀疑于荣军挪用货款,和经理一起倒卖针织厂的废旧产品,当然这只是她的怀疑,并未落实。 但是,她知道如果怀疑一旦做实,于荣军要不得给针织厂赔钱,要不就得坐牢。 而按照于荣广的一贯作风,他不可能坐视于荣军去坐牢,肯定砸锅卖铁也要救这个弟弟。 她不敢继续想,如果于荣军真的这么胡整,会给自己这个小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她马上给于荣广说了自己的怀疑和担心,于荣广却说:“军子才毕业多久哪有那么大的胆子,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他可不是一般的毕业生!”芦巧仙相信自己的直觉,于荣军那神采飞扬的样子,自负才智超人,想干什么立刻就去做,从来都不过脑子多思量思量,更不知道什么叫做怕。 可是于荣广不想继续陪着芦巧仙瞎怀疑,尤其是他也以这个弟弟为荣,对妻子的怀疑猜测打心里抵触反感。 芦巧仙看出于荣广的态度,明面上两人没有一点争吵,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谁都不搭理谁。 又是冬休,吃了早饭,于荣广就穿上棉衣棉鞋出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和人打扑克搓麻将,芦巧仙也不管那么多,她知道于荣广和他老爹一样,不管是扑克麻将都不打带钱的。到了中午,于荣广就回来吃饭,然后舒服睡个午觉,下午和王长安他们几个一起嗑瓜子聊闲天,一到晚上七点,准时带着哥们儿几个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联播,直到电视上全是雪花了,人散了,就洗漱上床睡觉。 芦巧仙默契地不打扰他,自己早早在隔间休息。 直到春节,于荣军又往家里扔了个重磅炸弹,他要和于荣广一起做生意倒卖东北大米。 第35章 稳赚不赔 芦巧仙身体不舒服,带着小静怡在家,于荣广自己一个人回父母家过年。 年三十,于荣英和于荣疆都在婆婆家,没有回娘家。 于家院里只有于清田、张凤山、于荣广、于荣军、于荣斌,张凤山张罗好饭菜,看着满桌饭菜,再看看坐着的人,满意笑道:“对嘛,今天坐在这的才是我们真正的于家人。” 于荣斌才刚十八,不算太懂事,脱口而出:“妈,你又不姓于……” 话没说完,张凤山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胡说,我生了你们几个于家人,我不算于家人,算哪家的?” 于荣广用眼神警告荣斌闭嘴,不要在大过年的惹妈不高兴。 “大哥,你尝尝今天的米饭,味道咋样?”于荣军殷勤地接过张凤山盛好的大米饭,端到于荣广面前。 米饭一端过来,于荣广就闻到一股清新的米香。 尝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喷香!这米和我们平时吃的不一样,哪来的?”于荣广问。 这个时候于荣广还没意识到,在于荣军给他说这个事情之前,于清田和张凤山已经知道了,他们是向着于荣军的,希望于荣广和他一起做生意。 于清田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张凤山知道倒卖大米要投资不少钱,就想让于荣广帮于荣军分担风险。 于荣军没有顺着于荣广的问题往下说,举杯敬了于荣广一杯。 “大哥,我要敬你一杯,这些年没有你对家庭的付出,就没有我的今天。” 于荣广很感动,没想到自己的付出,当弟弟的不是不知道,而是全都记在心里,他举杯和于荣军的酒杯相碰时,都有些热泪盈眶了,自然的这一顿团圆饭,于荣广喝得有点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于荣军语重心长地搂着于荣广的肩膀说:“大哥,你是个好人,人家都说你是个老实人,其实我知道你有才华还有抱负,你当年在班里学习才是最好的,是为了这一大家子才放弃学业早早参加工作,这么多年像头老黄牛一样对家里默默付出任劳任怨,可是你甘心这么过一辈子吗?” “这有啥甘心不甘心的?”于荣广看到他们三个都买了摩托车也羡慕,可是他从来都不会说,因为他觉得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毕竟轮窑全是他这样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不好,也没想过要改变。 “你甘心?我都替你不甘心!现在有个改命的机会,你敢不敢干?”于荣军激动得情不自禁拍着桌子问。 尽管喝醉了,于荣广还是保持着他一贯的稳妥风格:“乖乖,咋咋呼呼的,啥机会还能改命?” “卖大米,东北大米,这个机会只要你敢投钱,我保管你稳赚不赔。” “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不信!” 于荣广一口就回绝了。 于荣军正要说什么,于荣斌在旁大喊着:“快开电视,今天有春节联欢晚会,别错过了!” 于荣广听到,也起身准备到里间去看,却被张凤山拦住了。 张凤山说:“那间房子里酒菜给你们摆好了,两兄弟多长时间没见了,好好说说话嘛,电视啥时候不能看?” 于荣广和于荣军挪坐到另外一间房,于荣军说:“大哥,你刚才吃的东北大米就是我们要卖的,味道你也知道,目前新疆市场上没有品质这么好的大米,渠道是我们经理找的,销路我来负责,我这个销售本事你是知道的,车我们也找好了,你只需要投资入股,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赚钱就行,这种好事你都不干,还等什么样的机会?” 于荣广沉默着,犹豫着喝了一杯酒后,还是摇头:“不行,这种事情风险太大,我这点勒紧裤腰带攒下的钱经不起折腾。” “这还风险大?这有什么风险?” 于荣军忍不住放大嗓门,张凤山赶紧走到门口听是怎么回事。 于荣广咬了咬牙,一副下定决心的样子说:“你要是真缺钱,我把你上次还的钱借给你就是了,我的情况你知道,就这么多了,就算不够,我也没有能力了。” 于荣军激动道:“大哥,我的苦心你怎么就是不懂呢?我不问你借钱就是想让你赚钱,再说了一千五哪够啊!” “那要多少?” “一万五!” “多少?你把我卖了也没有一万五!” 于荣广觉得于荣军简直疯了。 于荣军觉得于荣广真是太窝囊了,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活该穷。 大过年的,两人闷闷不乐的散了。 到家后,于荣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个又一个奇怪的梦。 一幕是他骑着摩托在众人瞩目中骑进轮窑家属院的大门,于荣斌在旁边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炮声中,于清田和张凤山笑着迎向自己。 于清田笑着说:“老大,你总算是出息了。” 一幕是自己骑着摩托车带着小芦子和小静怡在轮窑到处转,所到之处大家都朝他笑着打招呼,他也笑着和大家点头。 迷迷糊糊间,芦巧仙推了推他:“该放炮了!” 门外噼里啪啦的响炮声不断,于荣广起来穿上衣服,把一串鞭炮挂在院门口的大树上,点燃后噼里啪啦的仿佛和梦中荣斌点炮的情景重合了。 走回房子后,于荣广就给芦巧仙说了:“小芦子,军子说要和我一起做生意倒卖东北大米……” “他要是有钱就不会找你!”芦巧仙没等于荣广说完已经有了判断,问道:“要多少钱?” “一,一万五!”数额太大,于荣广说出口的时候吞吞吐吐。 芦巧仙愣在当地,手里搅动饺子的勺直指于荣广:“想都别想!” “我凭什么不能想,难道你也觉得我窝囊没出息,做不成生意?” “于荣广,你脑子清醒点,咱们家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一万五!” “我可以去借!” 于荣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芦巧仙觉得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第36章 机会不等人 不得不说,芦巧仙的呵斥还是让于荣广恢复了些理智,胸膛里那股火热被压了下来。 他也觉得借钱做生意不靠谱,再说了他向来追求稳妥,做生意之前不是想着赚钱了如何如何,更多的想的是万一赔钱了怎么办?即便他不吃不喝一个月只有67块钱的工资,尤其在轮窑这样的地方,一年时间有四个半月的冬休,冬休的时候只有生活费,没有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一年也就存五百块。 他和小芦子都不是乱花钱的人,双职工的情况下,三年也就存了这么一千五百块而已。 万一要是赔钱了,一万五千块,他要还三十年。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小芦子还能继续和他过? 到时候妻离子散,人财两空,只有一身还不完的债。 他不敢继续想,如果真成了那样,日子要怎么熬。 尽管心里想明白了,精气神却被抽走了,整个人有气无力的,做啥事都没兴趣,本来该到街坊四邻家拜年也没兴趣,到了中午该去父母家吃饭也不想动。 可能是看得于荣广没去吃饭,于荣军直接来喊了。 是芦巧仙开的院子门。 尽管对着芦巧仙一张冷脸,于荣军还是笑容灿烂,嘴巴也甜:“嫂子,妈让我来喊你们过去吃饭,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才叫过年嘛!” 芦巧仙不好打笑脸人,应付道:“荣军,我感冒了不舒服,可能把你哥也传染了,他也不舒服在床上躺一天了,我们就不过去吃饭了,万一把你们都传染了不好。” “啊?我哥不舒服,那我得看看!” 房里的于荣广听到两人说话,听到于荣军要进来看自己,赶紧配合躺在床上,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于荣军走进房子看到于荣广的时候连一句关心问候的话都没说,直奔主题:“哥,罗鸿禧来了,他要投五千块钱。” “啊?”果然,于荣广一下就从床上做起来。 倒卖大米的生意确实是于荣军的经理牵线做的,于荣军要入股三万,他自己手里有五千块,本来计划乔建成投一万五,父母投三千,剩下的让大哥投。 没想到找到乔建成一番游说后,乔建成只同意投五千。 这才想到让大哥投一万五,剩下两千再想办法。 因家人和他自己都不喜欢罗鸿禧,所以压根没把罗鸿禧计划在内,谁知道罗鸿禧今天陪大哥接侄女回去过年,到家里拜年打了个招呼,于荣军想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就把这事给罗鸿禧说了,竟然没费劲,罗鸿禧一下就答应了,同意投五千。 于荣军心里一下轻松不少,赶紧来给于荣广说。 果然,于荣广一听,本已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说不清为什么,他有种好机会已经被别人分走一半,而且城里的见过世面的人都觉得这是好机会,真金白银投了钱,自己错过了肯定会后悔的紧迫感。 “荣军,你别再撺掇你哥了,我们没有钱,投不了。”芦巧仙非常果断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于荣军仿若看不出芦巧仙对此事厌烦的态度,笑呵呵地说:“嫂子,你别以为我问你们要钱就是坏事,这倒卖大米的生意我销路都找得差不多了,只要钱到位把大米运过来转手就赚钱,而且我们经理占得大头,他一个人就投了五万块,他都不怕,我们怕啥?” “不是怕不怕的事,是没有……” “没有可以借,王长安葛念哥还有我哥的干爹,还有我大叔,他们对我大哥最好了,我开口他们肯定信不过觉得我年轻不稳,可是我大哥一开口,他们保管给借的。” 于荣广越听越愁眉头紧皱,伸手就去找烟,于荣军已经把烟点好递到他手里。 又来了一句:“哥,机会不等人!” 他已经把于荣广能拿到钱的办法都算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话说完,也不提到父母家吃饭的事,抬腿就走。 只留下一直紧锁眉头一直抽烟的于荣广。 芦巧仙看着于荣广,知道他是上心了,因为他越是把这事当真时,在下定决心之前越是考虑很多很深,尽管这些考虑都徒劳无功,却会让于荣广的决心一点点坚定起来。 等于荣广换上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芦巧仙知道他已经做好决定,要出去借钱。 “于荣广,我不同意干这种借钱把宝压在别人身上的事!” “正是压在别人身上我才要试一试,真让我自己干,我还真不敢!” 芦巧仙看着死犟的于荣广,不明白他这是什么逻辑。 于荣广继续说:“军子的能力你看到了,才工作多久就折腾出名堂,他当老板单干是迟早的事,他经理能力更强,有他们把事情全都安排好,我们坐在家里稳赚不赔的事都不敢试一试,还能有什么出息?” “于荣广,什么人过什么日子,出息不是赚大钱,把日子稳稳当当过好就行了。再说了,荣军的钱来得有问题,做事胆子又太大,这钱给他我不放心!” “不管你放心不放心的,我已经决定了,赚了是咱们这个家的,赔了我自己担着,不用你管。”说完这句话,于荣广已经穿好棉衣系好棉鞋带子,开门走了出去。 大年初一,明明天高地阔是个大晴天,却洋洋洒洒下着雪,不一会儿于荣广的棉帽子上就厚厚一层雪。 他掸了掸雪,敲响王长安父母家的门,他知道王长安肯定在这里过年。 很快,王长安笑着出来开门。 “水扣子,瑞雪兆丰年,今年肯定是个好光景,新年好啊!” 这句话一下提起于荣广的精神,觉得是个好兆头。 他把买的两条好烟塞进王长安手里,按照轮窑的习惯街坊四邻拜年彼此都是心意到就好,不用护送礼物,真要送也就是自家油炸的浆面条、麻花、麻叶子之类,那都是女人之间的客套,男人间是没有那套的。 所以看到这两条烟,王长安立刻明白于荣广不是单纯的拜年而已。 第37章 穷大方 王长安披了件棉衣就出来开门了,在院子里说话有点冷,搓着手说:“有话直说,都是哥们儿没有那么多假模式。” “嗯……嗯……” 于荣广笑着应着,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只有不停地搓手,他从来没有开口向人接过钱,更别提这么多。 直到王长安自己猜出来:“借钱?要多少?” 于荣广艰难地伸出两根手指。 “两百?” “两千!” “那没有,你知道我老婆工资低,还要帮着养妹妹家孩子,最多给你借一千,再多就没有了。” 这是王长安作为哥们儿的义气,也是出于对于荣广的信任。 谁都知道于荣广是个做事求稳,从不冒险,且说话算数的人,把钱借给他不用担心要不回来。 从开口到拿钱,仅仅半个小时,王长安没把钱存银行,换了身厚衣服跟着于荣广回到自己房子,开箱拿钱就把这事办了。 “我给利息。”这是于荣广给王长安这个哥们儿的交代。 换来王长安一句笑骂:“你他妈的水扣子,老子缺你这点利息,滚滚滚!” 就这样于荣广又去于清红那里借了三千,去张丰田那里借了三千,再加上自己家里的一千五,凑一起只有八千五,离于荣军让他入的一万块还差一千五。 他想来想去,最后去了吕师父家,还是一张口,吕师父老两口就同意了。 等把钱全都凑齐,大年初二已经过完,于荣军已经回石河子了。 于荣广思来想去,把钱装在一个鞋盒子里,紧紧抱着鞋盒子挤着公交车去了石河子,好在钱全都好好地在鞋盒子里,没有被人偷。 他慎重地把这些钱交到于荣军手里。 再三强调:“军子,记住你答应我的,一定要稳赚不赔,要不然你就坑死我了。” “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回去等着好消息吧!” 于荣军打开鞋盒子一张张数着钱,他也没想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大哥,竟然真有本事借来一万块钱。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于荣广还向别人借了钱,如果让他们知道于荣广一下借了一万块,肯定不敢把钱借给他。要是知道他是拿去给于荣军做生意,肯定就更不敢了,乖乖,一万块,简直是个天文数字,万一出个什么事,那可是他们全部家底。 把钱给了于荣军后,于荣广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回到家魂都丢了一样,天天在心里默默祈祷,求这一万块钱一定要稳稳当当回来。 芦巧仙已经气得连看都不想看他了,也因此认清了真相,但凡在重要的事情上尤其是要花大钱的事情上,于荣广根本不听自己的,甚至不和自己商量,只会一意孤行。 于是,她做了决定:“于荣广,从今以后,咱们两的钱分开放,各管各的。” 钱是于荣广二月底给出去的,三月份的工资就开始各管各的。 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还没有开工,只发些基本的生活费,储存在地窖里的萝卜白菜吃的也差不多了,每天都靠咸菜撑着,不是馒头配咸菜,就是面条配咸菜。 “妈妈,我想吃大葱炒鸡蛋。”小静怡奶声奶气地撒娇,这个季节,肉是吃不上的,有个炒鸡蛋或者豆腐都是好菜。 “吃什么鸡蛋,钱都被你爸弄出去了,没让你喝西北风就不错了!” 日子过成这样,芦巧仙没耐心脾气差,只要开口说话就是阴阳怪气的。 于荣广只当没听到,趁着没化冻,到柳树林割红柳条回来编柳条菜篮子。 他这门手艺极好,每年冬天都要割很多柳条回来,有空了就摆起柳条阵,极有耐心地认真地把一根根柳条穿插起来,全神贯注地编织着,一天的时间能编两三个篮子。 但是这些篮子往往只给自家留两三个,再给父母家送两三个,其余都是送给街坊四邻的,像王长安这种关系不错的,就会多送几个,吕师父肯定也是要多送几个,其他的至少也能收到一个。 有人看到他编的篮子十分精致还很结实,就建议道:“荣广,这么好的手艺,不如编篮子往外卖,石河子这样的篮子不便宜的。” “算了,打发时间胡编的,拿出去卖多丢人,再说了柳条又不要钱,我不过耽误点功夫,卖这个多难为情的。” 他就是这样,看起来是个老实人,其实很爱面子。 对待这些小东西小利益看不上眼,也穷大方,送了就送了。 对待大钱他又自觉没本事赚回来,真错过了又后悔。 只能把宝押在那些他认为比他有本事的人身上。 三月底,于荣军回来了一趟,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肩膀上扛着的一袋大米,上面写着“东北大米”的字样,到家的时候于荣军浑身大汗,已经累得不像样,因为那袋大米足足90公斤。 于荣广赶到的时候,张凤山已经焖煮了一锅大米饭,还有一份大米是让于荣广带回去的。 看着这袋大米,于荣广心里踏实了。 尤其是于荣军告诉他,这次回来就是专程告诉他,大米已经到货了,并且已经给全疆客户发货。 于荣广不懂这些,问:“客户都有谁?”他想着要是卖给个人,这么多大米要卖到什么时候去。 于荣军得意道:“我们的客户多了去了,粮油站、供销社、单位和学校食堂,都是我一家家跑出来的!” “乖乖,真厉害!” 于荣广看着弟弟的眼神都有些肃然起敬了,想着自己投出去的钱原路返还应该问题不大。 他兴冲冲地拿着那份米回去给小芦子炫耀。 “看看,军子多有本事,这么快就把大米从东北那么远的地方运回来了,米也卖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收回钱了。” “嗯,等收到钱在说吧!”芦巧仙态度淡淡的。 “放心吧!钱肯定能收回来,你到时候别眼馋。”于荣广信心满满。 “我有啥好眼馋的,我就是怕到时候还不上钱,你怎么面对给你借钱的人!” “闭嘴!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真是晦气!” 于荣广最怕的就是这个,听到芦巧仙的话,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第38章 另外一回事 芦巧仙懒得和于荣广争吵,索性穿上厚衣服出了门。 三月底的天气,雪已经化完了,轮窑的路都是泥巴土路,雪一化到处是泥巴糊糊,一走一滑,裤腿和鞋子全被泥水弄得脏兮兮,只有篮球场那一片有水泥地。 小静怡也不怕冷,和一群小伙伴在泥巴坑里踩水玩,身上早就被泥巴飞溅得不像样子,看到芦巧仙,老远甜甜喊了声:“妈妈!” “玩吧!” 芦巧仙挥挥手,以前看到就头疼怒火飞起的脏衣服,今天也懒得管了。 她漫无目的走在轮窑那几条常走的路,却不知道到哪去。 从来没有想过回娘家,家里只有专制强势甚至暴力的父亲和懦弱无能的母亲,还有几个一看到她回来就围着要好吃的妹妹和弟弟。 那个家,除了向她索要,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庇护。 这一点,在她结婚之前就非常清楚。 春日暖阳晒在身上,有些热,她感觉今天出门穿得有点多。 新疆的春天就是这样,有时热得能穿短袖,有时又晴转阴,大太阳忽然阴云密布紧接着来场雨夹雪,又要重新把收进柜子里的棉衣拿出来穿。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像是抽风。 就像芦巧仙的心情,时常地想和于荣广离婚,觉得日子烦躁的无法忍受不想过下去了,可是细想一下好像除了他家那些事和钱上的事,他也没有让人无法忍受的缺点,至少和父亲比起来,于荣广不家暴。 可是,芦巧仙看清了,于荣广的性格注定永远都不会改变,因为他家的事和钱的事的憋屈,她得忍受一辈子。 “小芦子,干嘛呢?”何秀琴往家的方向走,正好和芦巧仙打个照面。 “哦,今天太阳挺好,我出来走走晒晒太阳。”芦巧仙笑着说,眼藏不住眼底的疲倦。 “这泥巴糊糊有啥好走的,走到我家院子里坐着晒太阳!”何秀琴拉着芦巧仙。 两人很快就进了院子,何秀琴搬来桌椅,倒了热水,还拿了盘炒瓜子,背对着太阳正暖的地方坐着。 太阳暖暖地晒在背上,说不出的惬意和享受。 “小芦子我一眼就看出你不高兴,有啥心事说出来听听呗,憋在心里多难受。”何秀琴打着毛线打开了话匣子。 芦巧仙温柔地笑笑,说:“没啥心事,可能是太阳晒得睁不开眼,让你以为我在发愁!” 她从不会和外人提及家里的这些琐事,连过年回娘家都没提过一句,她不想让家里这点家长里短的事成为轮窑茶余饭后的笑谈。 可是同样的事在于荣广那里,就是另外一回事。 自从于荣军把大米扛回来,告诉于荣广之后,于荣广并没有因此而放心,反而越加忐忑不安,每次倒班休假的时候就要到石河子针织厂去找于荣军,但是于荣军大多数时间都出差在外,跑空了几次之后的于荣广心里更加没着没落的。 一直到五一劳动节,早早的于荣广就打听到于荣军放假,托于荣军的同事转告,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务必回轮窑。 到了五一,于荣广早早等在家属院门口,生怕于荣军有事耽误。 好在,于荣军又骑着他的大摩托出现了,在轮窑众人瞩目中,带着于荣广直接骑到父母家门口才停下。 于荣广也算是过了一把坐摩托车的瘾,莫大满足,更让他满足的是这次于荣军是带着钱回来的。 于荣军卸下后备箱走进房子,走进去以后把后备箱“哐当”往餐桌上一放,“吧嗒”一下打开,里面满满的一叠一叠的大团结。 张凤山一看就傻了,等反应过来赶紧拿着钥匙把院子门锁了,进房的时候把入户门也关了。 于清田说:“斌子还没回来。” 张凤山说:“不管他。” 他进不了门出不了什么事,可是这么多钱要是让外人知道了,打歪主意怎么办。 现在房子里只有四个人:于荣军、于荣广、于清田、张凤山。 于荣军先没动钱,而是拿了个本子出来,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每笔进出账的明细。 于荣军说:“这一趟抛去路费和各种开销好处费,净赚两万五,按照投入比例,经理占63%,我占37%,也就是9250元。”他指向笔记本中的数字。 其他人认同的深深点头。 于荣军又指向另外一行数字:“爸妈投了3000,大哥投了10000,乔建成投了5000,罗鸿禧投了5000,我自己投了7000对吧?” 又是认同的深深点头。 于荣军继续:“这么算下来爸妈赚925,大哥赚3053,乔建成和罗鸿禧各赚1573,我自己赚2128。” 于荣广连忙道:“你给我三千就行。” “哎,那怎么行,亲兄弟明算账,该多少就多少。”于荣军难得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 这态度让于荣广非常满意。 于荣军当即数了大团结,连本带息地把钱交到张凤山和于荣广的手里。 于荣广眼睛瞪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于荣军把钱数了递给自己,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却又坚持不数第二遍,找了张糊窑门的黄纸把钱层层叠叠包了又包,找了一个破麻袋,里面垫了点上海青,再把包好的钱放进去,上面再盖一层上海青。 于荣军看到这样觉得可笑:“哥,你至于吗?整得像地下党接头一样。” “哎,你不懂!” 开疆拓土于荣广不行,但是谨小慎微小心行事他是行家。 他把麻袋紧紧拎在手里,一路上脚步匆匆,遇到熟人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回了家。 于荣军没顾上吃饭,他说把账一结算了就回来了,现在还得赶着去给乔建成还有罗鸿禧分钱。 “军子!”于荣军出门前,于清田交代道:“以后对乔建成和罗鸿禧要喊姐夫,关键时刻人家帮忙了,你不能不尊重人家。” 这句话触动了于荣广,他想到自己需要妻子帮忙支持的时候,不但没有得到支持,还被妻子几次三番地阻拦,甚至现如今两人的钱都是各花各的,这哪像个过日子的样子? 他既得意于自己的正确选择一下子就赚到三年省吃俭用才能赚到的钱,又憋闷着一股气,他要把之前小芦子无理取闹冲他发的火全都找补回来。 一鼓作气地回到家,直接把一包钱甩在芦巧仙面前。 牛气哄哄道:“你明明啥都不懂还啥都要参合,以后你记住在这个家里凡是和钱有关的事都是我说了算!” 第39章 头发长见识短 以前于荣广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芦巧仙是做会计的,管钱是专业的,凡是家里要用钱的地方两个人都一起商量一起决定。 可是,他现在赚钱了,不管是对芦巧仙还是对财权的态度都变了。 像是怕芦巧仙不知道里面包着钱,就像芦巧仙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他把层层叠叠的糊窑门纸打开,直到露出一叠厚厚的钱,再也抑制不住的兴奋,指着钱问:“怎么样?怎么样?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可气的是,芦巧仙还是一副淡淡的,不以为然的样子。 系起围裙准备去做饭,忽然想到什么,于荣军看她的表情,以为她后悔了要说软话了,正仰着脖子等着呢,芦巧仙说:“你拿去投的一千五百块里有我七百五,把这个钱还给我就行。” 于荣广愣了一下,紧接着愤然数了七百五十块,芦巧仙收了钱,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该揉面揉面该切菜切菜,只是心里觉得好笑,于荣广你以为你没见过一万块现金,我也没见过?在财务部我手里过的钱多了,进了出出了进,钱对于没本事的人来说终究要流走,不过一堆纸而已。 于荣广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他从未有如此得意的时候,给王长安还钱的时候且在王长安一直追问的情况下就把倒卖大米赚钱的事给王长安说了。 末了,还不忘指责芦巧仙几句:“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做啥事都前怕狼后怕虎没有一点魄力,咱老爷们儿赚钱还是得自己有主见。” 说起其中细节的时候,自然就把自己一开始担心不敢干,拒绝投钱的事给忽略了,而是说自己一开始就眼光绝佳,看准东北大米肯定在新疆好卖,还是在自己的支持鼓励下,于荣军才大胆迈步向前走的,给王长安听得羡慕得两眼放光,看于荣广的眼神里都有些崇拜了,至少于荣广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当天夜里,于荣广还了钱就和王长安一起喝得酩酊大醉,半夜了才回到家,可如果他是真醉了,应该像往常一样悄默声的进门,生怕吵醒小芦子引发争吵,这次大为不同,五马长枪的用脚使劲踢门,看到小芦子披着衣服出来开门,嘴上就骂骂咧咧起来,进了家门更是一会儿喊小芦子倒热水一会儿喊小芦子给他脱鞋子,声音之高亢俨然打了胜仗的英雄。 小芦子也烦,还是忍着给于荣广端茶脱鞋,她不想让街坊四邻看笑话,更不想吓着小静怡。 从小在家暴环境中长大的她,深知家暴给孩子带来的恐惧和心理阴影是一辈子都没法消除的,当初生下小静怡,以为于荣广重男轻女不喜欢小静怡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会全力保护好女儿,不让她受一点伤害。 到底是醉了,折腾一会儿后,于荣广睡了过去。 芦巧仙看着沉睡打呼的丈夫,长叹了一口气,结婚才不过五年而已,日子过得和当初刚在一起时相比已经索然无味,还有漫长的岁月又会过成什么样?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会计书,里面夹着一张石河子电大的在职成人大专报名表,又从工作服口袋里拿出钢笔,在隔间的台灯下一笔一划地填写着。 本来,吕主任把报名表给她的时候,她已经准备放弃了,但是看到于荣广这个样子,她要为自己和静怡的将来做更周全的打算。 更何况,建安公司有政策,只要是建安公司及子分公司的职工,当然也包括轮窑的职工,只要是考上电大的,学费全额报销,芦巧仙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然而,第二天于荣广去吕师父家还钱的时候,又把在王长安面前唠叨过的话在吕师父面前复述了一遍,第三天去材料厂大叔于清红那里又复述了一遍,第四天去石河子干爹张丰田那里又来了一遍。 也追述不清闲话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等传到芦巧仙耳朵里时已经是轮窑人尽皆知了。 芦巧仙除了生气憋闷,更多的是担心,整个轮窑都知道于荣军倒卖大米赚钱了,可是于荣军是针织厂的职工,轮窑里还有他的同事,这话要是传到针织厂领导耳朵里,对于荣军影响肯定不好。 芦巧仙专程为了这个事和于清田和张凤山沟通过,于清田也觉得芦巧仙说得对,行事高调张扬不好。 但是张凤山已经飘了,她一句都听不进去,还呛芦巧仙:“军子的事不用你管,我们家军子有大本事,别人卖不出去的东西就他能卖出去,他们厂的领导还指望他销售赚钱给大家发工资,还得看他脸色。” 芦巧仙看说不通,只能闭嘴。 五月里,又出了一件让轮窑人议论纷纷且争论不休的事。就是办公室主任吕新桥提出的红土坑当鱼塘承包出去的事,终于有人愿意承包了,这个人就是唐八戒。 议论是大家不理解,就那么两个大土坑还要承包,再说了在轮窑这个地方养鱼能养活吗?养大了能卖出去吗?不说别的饲料和运输就是个大问题。 而之所以争论是有人认为唐八戒勇气可嘉,再说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人们也愿意吃得好些,只要鱼养出来了,销路不是问题。 这么两群不同意见的人只要碰到一起就争论起来,且争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不知道地以为他们是什么重要领导,正在讨论轮窑的未来发展。 争论中还有人说了句大家都担心的话:“养鱼这个事不好干,养不好有人笑话,养好了有人嫉妒,那么大的鱼塘谁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万一有人使坏往里面倒瓶敌敌畏,还是白忙一场!”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说出了大家共同的担心。 轮窑这个地方就这样,地方小都是熟人,人情味最重也最淡。重是在有人落难需要帮助的时候,大家都会伸手帮一帮,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前些年有个工友出车祸死了,留下个精神不正常的儿子,轮窑各家轮流送饭,让孩子吃着百家饭长大,直到建安公司把他安排到福利院去。淡是在有人的好处的时候,就会有人在背后使坏,尤其是升职调动时,总有人写举报信坏人前途。 如果唐八戒育苗养死也就罢了,真要是一条条养得又肥又大,看着吧,到秋收的时候坏事就来了。 第40章 芨芨草 唐八戒这么多年生意不是白做的,他和吕主任一番周旋之后,最终敲定合同三年一签,头三年当试水免费承包,后三年起根据收益再商定承包费。 简直稳赚不赔,唯一的风险是唐八戒投入的那些鱼苗。 好在唐八戒也不打无准备的仗,从老家接来个亲戚叫老高,听说在老家都是养鱼的好手,现如今虽然退休了,但是指挥别人养鱼是没有问题的。 唐八戒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共三个孩子,都是来新疆之前在老家生的。可是后来把几个孩子接回来的时候被各种事情耽误,以至于三个孩子里只有最小的女儿好好上过学,其他两个儿子都没好好读书,也不好找工作,整天吊儿郎当的。 承包了鱼塘后,索性让这两个儿子跟着老高养鱼,没想到两个儿子嫌脏嫌累被硬赶着上架,女儿倒是积极得很,也非要跟着一起干,唐八戒拗不过也就随他们了。 这女儿干啥事风风火火信心满满,要干就要干个大的,听老高说养鱼的饲料来源主要来自鸡粪和羊粪,干脆把鱼塘周围也承包了,盖了一圈鸡窝羊圈还有猪圈,不仅养起了鸡、羊、猪,还利用圈舍在鱼塘外自然形成了一道屏障,不至于谁想来往鱼塘里扔点啥就能扔点啥。 又养了两条大黄狗,专门在鱼塘周围巡视,只要有人靠近就汪汪叫唤,轮窑砖机轰隆隆转起来的时候,唐八戒家的鱼苗也下了鱼塘。 小静怡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和一群小伙伴瞎跑瞎玩,可是王麒麟却不能跟着她一起跑,他太爱吃糖害了一嘴的虫牙吃啥都疼,腮帮子肿高高的,每次看到静怡都是一副哭唧唧的样子。 小静怡为了哄他开心,就说带他去秘密基地,两个小家伙胆子也大,自己跑到自留地后面的大山坡下面的树林里去玩,那里平时去的人少,树下长了郁郁葱葱的芨芨草。 其实小静怡也没有把这些草啊菜啊地认全,但是她见过韭菜刚发芽的样子,所以十分确信地上的芨芨草是韭菜苗,还给王麒麟吹牛:“这些韭菜全是我的,现在都送给你了!” 在她看来,这片韭菜苗是她先发现的,就是她的,现在她为了让王麒麟开心,就特别大方的把韭菜苗全送给王麒麟了。 “我大方吧?” “大方!” 王麒麟当真了,拿着小铲子和小篮子把荠荠菜小心翼翼带着根全都挖回家去,再看到院子里妈妈种的不知道什么才刚发出芽的菜,哪有静怡送的“韭菜苗”好? 小家伙特别认真地把菜苗全拔了,然后一铲子一铲子地把“韭菜苗”移植上去…… 何秀琴忙得也没注意那些菜苗,等到别人家的上海青都长得能掐一把下面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家地里怎么长的全是芨芨草。 气的她把王长安喊过来:“怎么回事我明明种的是上海青,怎么长出来的全是芨芨草?” 王长安看着一地的芨芨草也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是王麒麟跑过来一脸认真地纠正道:“这不是芨芨草,是静怡送我的韭菜苗!” 真相大白! 何秀琴气得拽着王麒麟就到了隔壁,芦巧仙正在院子里侍弄菜地,院子门也没关,何秀琴拉着王麒麟冲到跟前,气呼呼道:“小芦子能不能管管你家静怡?” 芦巧仙早就见怪不怪,笑道:“她又闯啥祸了,你喝杯水慢慢说!” 看到递到手边的水,何秀琴又不好太厉害,无奈道:“她骗王麒麟芨芨草是韭菜苗,王麒麟就把我的上海青全换成了芨芨草,不信你去看看吧!” “我信!我信!”芦巧仙笑着赔礼道歉:“我替静怡给你道歉,以后你们家的上海青我家包了。” 何秀琴想想好像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这样了。 又拽着王麒麟风风火火地走了,走到院门口,气不打一处来地责怪道:“王麒麟你说说你只比她小十一天,她还是个小丫头片子,你咋就被她治服服的!” 本还陪着笑脸的芦巧仙脸一下就垮下来了,何秀琴正好扭脸看到芦巧仙脸色不对,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当没看到拉着王麒麟一闪身就不见了。 今天于荣广上白班,一整天都在窑上,中午芦巧仙还是带着静怡给他送饭,还是不上去,让静怡拎着饭盒上去,自己在下面等着。 静怡上去的时候,于荣广正和吕师父坐着抽烟聊天。 吕师父一边抽烟一边感慨:“乖乖,你那个弟弟真厉害,短短两个月倒个手的事就能赚这么多年,顶我们在窑上干多少年的,你还有心思在这老老实实烧窑,不想着去和他一起干?” 于荣广笑道:“我嘴巴这么笨能干啥,还是老老实实上班混到退休万事大吉,军子要是有好机会自然会拉我一把,也就够了……” “爸爸,吃饭啦!” 小静怡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于荣广连忙掐了烟朝门口走去,窑上全是一圈一圈的炉口,下面是滚烫的火焰,他是真怕女儿那小胳膊小腿的万一踩到炉口里可怎么好,好在进门那一片的炉口温度低,靠里面才烧红彤彤的。 于荣广接过饭盒,也不让静怡逗留,给了她个铐焦黄的馒头,就让她下去了。 等小静怡走了,吕师父才问:“水扣子你和小芦子咋样了?” “有啥咋样不咋样的,老夫老妻凑合过呗!” “你才三十出头,这样咋能行,小芦子每天还给你送饭,知冷知热的就行了,你也要知道疼人,不能老是犟着……” 两人正聊着,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于荣广探出脑袋问:“哪个啊?” “水扣子,是我!”王长安学着江苏口音回应着,走过来伸出手从于荣广那拿了根烟,吸了一口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吗?章程风的老婆怀孕了。” “啊?”吕师父惊奇道:“他不是伤到了命根子生不了孩子,从老家收养了他堂哥的儿子?” “他当然是生不了,那孩子是木工的。” 于荣广脸色一沉,他想起个把月前,小芦子也找那木工打了个碗柜。 第41章 一刀剁了你 芦巧仙搬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没钱,买的是调动到建安公司的职工留下来的二手家具,还有王老师夫妻回上海养老前留下的桌椅和唱片机,可是几年下来,碗柜已经糟了。 恰好轮窑来了个木工,各家各户都找他去打家具。 按照规矩,木工在谁家打家具就吃住在谁家,可是芦巧仙只打个碗柜,那几天木工正好住在章程风家,就把木工请到家里把碗柜打了,做工的时候提供饭食,住仍旧是在章程风家里。 等碗柜打好,芦巧仙又看上木工给章程风家里打的餐桌,下面是个储物柜,上面的桌面折叠起来是方的不占位置,打开是个圆的能坐更多人放更多碗筷,设计巧妙还很实用,于是照样让木工给自家也打了一个。 于荣广当时还夸这木工手艺不错,两件家具打得都不错,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哪知王长安该死不死的就来了一句:“水扣子,那木工好像也在你家打过家具?” 于荣广语气不好暗戳戳怼道:“他又没住我家,再说了打家具的时候我都在,你别把这种破烂事往我家扯!” 吕师父帮着打圆场:“长安你这嘴真没把门的,小芦子有工作,木工做家具的时候她又不在家,不像章程风老婆是个家属没有工作,男人上班去了,他们在家胡整都没人知道。” 这下,整个轮窑都知道了。 一开始章程风老婆只是反胃频繁呕吐,她没想那么多只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就去厂办医院看看,哪知道这一看,看出了个怀孕,可是木工早就跑了。 轮窑这巴掌大点的地方,谁都知道章程风干活的时候受伤伤到了命根子,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正因如此才从老家娶了个老婆过来,这个老婆个子不高长得胖嘟嘟,脸盘子大嘴巴也大,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娶她之前章程风就给她说过自己不能生育的事,也让老家人张罗着过继个孩子过来,直到去年才办完手续,正式把孩子的户口牵到了过来,可惜孩子已经十二岁,早就懂事了知道谁是自己亲生爸妈,好在是章程风堂哥家的孩子,也算有血缘关系。 夫妻两口就这么养着这个孩子,但是孩子想家,时常和章程风媳妇有些争执。 后妈难当,家属院里时常议论,不过只要没有虐待孩子,大家也都没当回事。 谁能想到,章程风那老实巴交的老婆,竟然能干出给他戴绿帽子的事。 知道这事后,比章程风还要气愤的是章程风的老爹,当时就气得厥过去住院了。 据章程风家邻居说,他老婆跪到半夜哭求他别把自己赶走,哭求他把孩子留下来。 而另一边于荣广下班推开院子门,看门的黄狗正欢快地摇着尾巴热情地往他身上扑,猪圈里是新抓了一个月的小白猪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小芦子正坐在院子里剁猪草,鸡舍里跑着刚褪去黄毛的小鸡,小静怡正和小猫玩,看到于荣广抱起小猫跑过来,奶声奶气地撒娇:“爸爸,你回来了?我给你唱首托儿所教的新歌,采蘑菇的小姑娘清早背个大箩筐……” 小芦子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忙得头都顾不上抬,说了声:“饭在炉子上热着,你自己盛……” 于荣广深吸了口气,他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氛围,忍了又忍,不知为什么,把饭盛到碗里,突然没了胃口。 “静怡,爸爸给你钱买泡泡糖。” “好哦!” 小朋友们都喜欢吃大大长条泡泡糖,小静怡接过零钱,欢快地跑出去。 “小芦子,那个木工来咱家打家具的时候,你和他没什么吧?”他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芦巧仙手里的剁草刀顿住,抬头狠狠瞪着于荣广,从来不骂人的她突然爆了粗口:“于荣广,你个森口,再他妈的敢说这种不是人的话,我一刀剁了你!” 起身的同时,手中的剁草刀已经朝于荣广飞了过来。 于荣广一个闪身,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看到小芦子怒气冲冲发飙的样子,莫名其妙地让于荣广觉得肯定没有那些龌龊事,否则小芦子没底气这么凶,想到这里他又乐了,捡起剁草刀朝妻子走过去。 好声哄道:“都怪我混账,都怪我!” 芦巧仙当然不是真的要剁了他,可是踢他一脚是免不了的,于荣广没躲开,认了。 “爸爸,奶奶来了!” 小静怡手里拿着泡泡糖跑进院子,张凤山跟在后面一脸急切,走进院子还没站定脚步,就着急说道:“水扣子,你去给我把斌子从张麻子家拽出来,这个娃娃马上要大考了他还不上心,跟着张麻子家那个黑户儿子打麻将,真是不学好!”她不懂高考,总是把高考叫做大考。 于荣广一听就急了,跟着张凤山往外走,边走边说:“爸可知道了?” “你爸那个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敢让他知道……” “那就好,不能让爸知道,斌子让我来收拾!” “不能打哦!”张凤山提醒着。 于荣广没应声,让张凤山回家等着,自己咬着牙关憋着一股狠劲推开张麻子家的院子门,一脚踢开进户门,就看到烟雾缭绕中于荣斌一手夹着烟一手熟练地呼啦着麻将,看来是才打完一把正洗牌。 于荣广不由分说上去一把掀翻桌子。 于荣斌气得站起来问:“大哥,你要干嘛?” “啪!”的一声,于荣广的大耳瓜子已经甩在于荣斌脸上,刚才还嘈杂的房间一下安静无声。 于荣广气势汹汹拽起于荣斌的衣领,像提溜小鸡一样,把面如死灰的于荣斌从房间里拽出来,一直拽到院门外才松了手。 “知道错了吗?”于荣广指着荣斌的鼻子问。 于荣斌紧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瞪着于荣广,怒声道:“我错什么了?我玩一会儿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看你还是不知错,你还不服……”于荣广又朝荣斌猛踹了几脚。 于荣斌矮于荣广半个头,身体也没大哥强壮,打起架来根本不是对手,吃了不少亏。 却突然低下身去,抓了把土朝着于荣广的眼睛就扬了过去。 第42章 第二个大学生 于荣广顿时被土迷了眼,荣斌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恶狠狠就扑了过去,可是于荣广身强力壮,胳膊抡过去一下就把于荣斌撞翻在地。 于荣斌不甘心连迷了眼的大哥都打不过,又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于荣广冲了过去。 这次,于荣广还是只用一个手,一把薅住于荣斌的脖领子,就把于荣斌牢牢控制住,让他动弹不得。 于荣广没把恶狠狠和自己干架的弟弟当回事,只踢几脚消了气,说:“你看你有什么用,打架用阴招都赢不了,再说马上要高考是你玩的时候吗?赶紧回去读书复习!” “我就不!”于荣斌打不过只能狠狠往地上唾了一口,依旧是倔强不服的样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比于荣军做生意赚钱?” “你和他不一样,他多会说多会来事,你瞧你弱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好好读书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将来干什么去?”于荣广被荣斌气得肺都要炸了。 荣斌也十八了,自己十八的时候都上班了,他怎么还不懂事? “干什么也比当那么多人面被你一个烧窑工扇巴掌强!”荣斌说着,再也忍不住刚才所受的屈辱,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朝于荣广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着于荣广吃痛松手,自己终于逃离控制,跑之前丢下一句话:“以后我的事不用你管!” 可他是朝家属院大门的方向走,而家在相反的方向。 于荣广在他身后大声吼道:“你要到哪去?你给我站住!” 于荣广捂着眼睛,路又黑,跌跌撞撞的,险些跌倒,只能先到厂办医院,让值班医生把眼睛用眼药水冲洗一下,恢复视力后,于荣斌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连几天都没有于荣斌的音信,春夏时节雨水又多,于清田这段时间旧疾复发总是头疼的打滚,只能靠止痛药维持着。 张凤山不依不饶的,尤其是打听到那天于荣广进了张麻子家劈头盖脸就给了荣斌一耳光,更是要了她的命,天天都到家里哭骂一通,甚至突然想到荣斌可能发生危险时,恨得直接冲到窑上,不顾于荣广正在上班,指着鼻子就是一通骂,哭着哭着唱起来哭天抹泪的没有一个小时不会结束。 一开始大家还好奇,上班的间隙都不忘来看看热闹,时间长了都见怪不怪,连看热闹的都没有了。 保卫科对这个找不到儿子来骂自己大儿子的老太太也没办法,只能于荣广自己闷头忍着。 好在满打满算七天的时间,于荣斌总算是回来了,身无分文的他是在车站问轮窑的熟人借的车票钱,才回到轮窑。 一回来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三个瓷实的大馒头,就这才觉得刚垫了个底,张凤山看小儿子饿成这样,也不知道这一个星期他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心疼得眼泪花花,一咬牙一跺脚把家里养了两年的下蛋鸡给宰了,炖了满满一锅肉全都犒劳这小儿子了。 等他吃饱喝足才告诉张凤山,他是走路去的石河子,本来想去找于荣军,跟着于荣军一起做生意,可是于荣军正好要出差根本不搭理他,随便塞了他点钱就出门了。 他拿着这些钱到邮局批发了些报纸杂志走街串巷地卖,本来想赚点钱,可是石河子人生活朴实,哪有这么强的消费意识,很少有人买报纸,就算买也是好几个看一份。 于荣斌跑的鞋底都磨穿了,连个馒头钱都没挣回来,第二天一亮,报纸作废,只能卖废纸,几天下来只混了个弹尽粮绝。 要在平时,于清田恐怕早就收拾这不成器瞎折腾的儿子,可是连续多日的病痛折磨让他虚弱憔悴,只轻声叮嘱一句:“行了,好好复习考试,别再胡闹了。” 于荣广还是白班,一下班就听小芦子说荣斌回来了,于荣广总算能给张凤山一个交代了,饭都没顾上吃,兴冲冲地去了父母家。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个小波折而已,他还是荣斌的大哥,母亲对自己的训斥也告一段落。 可是他推开门走进院子,屁股还没挨凳子,先被张凤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要不是你打了斌子,斌子也不会离家出走糟这么大的罪,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就是把你命赔了也赔不起,以后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你滚!” 兜头凉水般一下就浇灭了于荣广的关切和热情。 他还是闷着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从这之后,再没人管于荣斌,他和一群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混在一起,不是打麻将打扑克,就是抱着吉他又弹又唱,全然没有一副复习备战高考的样子。 到了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他还没于荣军考得好,只考了个石河子技工学校,反倒是芦巧仙考上了石河子电大在职成人大专的会计专业。 于荣广看到录取通知书,说:“想不到你还是我们于家第二个大学生。” 芦巧仙笑笑:“成人大专而已算什么大学生,倒是咱们的小静怡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考个本科,当个真正的大学生。” 按年头算,小静怡也四岁了,芦巧仙很用心教她读书认字,教她用拼音拼读出字来,她发现小静怡记性特别好,只要讲的通俗易懂,不用多次重复她一下就能记住。 小静怡爱跑爱跳一开始坐不住,芦巧仙就给她买小画书,小静怡为了读那些小画书,就会主动问芦巧仙这个字念什么那个字念什么,芦巧仙就教她怎么用字典,怎么通过比划查拼音,又通过拼音知道那些字念什么。 就这样,每天下班芦巧仙忙完家务后,就坐在书桌前学习,旁边坐着小静怡,一边看小画书一边查字典。 九月,于荣军又来找于荣广投钱做生意,这次还是倒卖东北大米,这次不用多说什么,于荣广很爽快的答应了。 而对于他的事,芦巧仙早就选择闭口不言。 只冷眼看着他每天忙忙叨叨到各家去借钱,把钱数了又数的叠在一起,又两天后于荣军骑着摩托车来当面把钱数清拿走。 他们自觉做事隐蔽私密,却不知早被人盯上。 第43章 不然拿什么翻身 警察找上门,于荣广才知道出事了。 从轮窑到石河子有几十公里的公路,公路两旁是一片片白杨树林,再往里是一片片棉花地,中间用玉米隔离区分不同人家的地。 路上偶尔出现一两辆车,人更是少得可怜,可能几个小时也不会经过一个。 那几个人就藏在路边的树林里,在路上拉起一根麻绳。 于荣军一路骑的风驰电掣,等看到麻绳时已经刹不住车,摩托车被绊倒连带整个人甩出去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幸亏他戴了头盔,头部才没受到重创。 可惜,蓄谋已久的那些人并没有准备放过来,一哄而上对着他拳打脚踢,直到他彻底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就当着于荣军的面几个人一起骑着摩托连带后备箱里的钱扬长而去。 于荣军就那么趴在路中间,幸好过来的司机眼力好又是热心肠,早早刹了车把于荣军送到医院,才帮他捡回一命。 即便如此,肋骨断了三根,左腿也被打断了。 于荣广和张凤山全都慌了神,心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尤其是张凤山一下就没了主心骨,又不敢告诉于清田生怕他身体遭不住,只能哭着来找大儿子。 这个时候于荣广又成了她的亲儿子了,两人嘀嘀咕咕半天也没有个结果,最后于荣广带着张凤山到石河子市人民医院去看于荣军,看到于荣军高高吊起打着石膏的腿,鼻青脸肿的惨样,有再多的话也问不出口。 好在于荣军懂他们的担心,操着缺了牙漏风的嘴说道:“放心,被抢的钱算我的,保管给你们赚回来。” “先不说这些,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是哦,是哦。”张凤山也这么说。 医院里于荣英和乔建成帮着照顾于荣军,吃喝拉撒都不用操心。 可是于荣广并没有因为于荣军一句宽慰的话就心宽,他没了一万块,这一万块里不仅有他的全部身家,还有最信任他的亲戚朋友的,他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警察那边怎么说?”于荣广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警察身上。 于荣军回答得有气无力:“能说啥,查着呗……” 他在医院醒了以后,第一时间就报了警,一万八,这可不是个小数。里面有大哥的一万五和父母的三千,这是他们的命。 他给警察说只有身边几个人知道他回轮窑拿钱,可是警察摸排一番后发现知道他回轮窑拿钱的几个人都没有作案时间和条件,而且上一次他们卖大米赚钱的事知道的人太多了,还有他骑的摩托车也太招摇,可能不是为了抢钱而是为了抢摩托车动手,总之范围一下扩大了,千头万绪没有有效线索,唯一的机会就是看谁骑不明来路的摩托车,毕竟这年头能骑得起这玩意的人实在太少。 可是石河子有十四个农牧团场,最远的133团离石河子有一百多公里,谁要是把摩托车骑到哪个团场,到哪找去? 于荣广回到家后,烟就没断过,以前他抽烟都要避着小静怡,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 芦巧仙从托儿所接了静怡回家,门一推开就烟雾缭绕的,赶紧把前后窗户都打开,好一会儿烟雾才散去。 看到于荣广半死不活的样子,芦巧仙宽慰道:“行了,事已至此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再苦再难慢慢还就是,又不是天塌了。” “这还不是天塌,咋样才叫天塌?我就算不吃不喝一年存五百,也要二十年才能还完,二十年我都能了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再说了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们,怎么面对他们……” 于荣广从来没有闯过这么大的祸,不顾形象地抱着头,真想嚎啕大哭一场,可是他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闷在心里,现在让他哭他都哭不出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坐都坐不住,整天整天的躺在床上。 芦巧仙也不再劝,她知道只要这一万八不回来,于荣广的心病就好不了。 与此同时,警察到针织厂摸排调查,也让于荣军和他经理兼职倒卖东北大米的事藏不住,好在于荣军业绩一直不错,经理又多方斡旋,最后给了些好处后,给他们了个记过处罚,最工作没有大的影响。 发生了这事本该消停一段时间,可是尝过倒卖大米的甜头后,经理已然觉得上班没有什么意思,哪怕是顶风作案,也要背着厂子再偷偷倒腾一回。 还是让他弟弟亲自到东北去跟车接米,临出发前问于荣军:“你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次还干吗?” 于荣军一点磕巴都没打:“干,怎么不干?” “你小子可以啊!”经理给于荣军递烟,难掩欣赏:“我以为你小子出事了会犯怵的。” 医生不让于荣军抽烟,可他根本不当回事,狠狠吸了口,发狠道:“越是出事越得干,不然拿什么翻身。” “你哪还有钱?” 于荣军早想好了:“我两个姐夫都有本钱,大不了多给些利息。” 经理笑着拍拍于荣军的肩膀:“羡慕你呀,有两个好姐夫!” 果然,当天晚上赶在经理弟弟出发之前,于荣军就把钱到位了。 反倒是于荣广那边日子不好过,暂且不说于清红和张丰田,就说王长安和吕师父一个是邻居一个是同班组的亲自带他的师父,事情发生了瞒是瞒不住的,于荣广失魂落魄地躺了几天后,亲自到王长安家和吕师父家说明情况,并承诺一定会把借款还清。 不像上次,他们已经知道于荣广借了好几家的钱,加在一起不是小数,等他把自己的钱还回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吕师父的儿女都上班了,大儿子谈了个女朋友,眼瞅着就要谈婚论嫁,正是用钱的时候。 可是他们也知道于荣广是个老实人,于荣军遇到抢劫就够倒霉了,他们老两口都是善良人,不忍心责备,一个一直唉声叹气,一个一直哭天抹泪,这么一来比把于荣广打一顿骂一顿还难受。 最后,于荣广都不知道怎么出的吕师父家门。 走在回家路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小芦子之前对他的种种提醒,让他们赚了钱别太招摇显摆,那个时候他听不进去,现在才知道小芦子说的全是对的。 夜色中,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土路上,仿若踩着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不知不觉已满脸的泪。 第44章 于荣疆怀孕了 第二天,于荣广给王长安说明了情况,王长安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何秀琴不愿意了,直接端走桌子上的酒菜:“于荣广当初是你说这两千块最多借三个月,还要给我们五十块的利息,我们才把钱借给你的,这下可好别说利息了连本都没了。” 王长安怕于荣广面子上过不去,赶紧拦着:“好了,少说两句。” “我偏要说!”何秀琴气的拍桌子何止王长安,继续对于荣广吼道:“于荣广,如果这钱只是我们两个的拖个一两年再还也行,可是这里面还有我公婆一千块呢,他们老年人存钱都是从嘴里抠出来的,你无论如何到了春节也得还一半,要不然咱们两家都别想好好过年!” 何秀琴向来是个好脾气,于荣广还是第一次看她发这么大的火。 屁股还怎么在板凳上坐得住,囫囵地应了一声,赶紧溜了。 回到家后愁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眼瞅着都快到十一了,离春节还有两三个月,就算把两头年猪和鸡兔全卖了也凑不了多少,让他到哪找一千块钱来? 可是何秀琴气势汹汹的不像是随嘴说说,一直守在门口,等芦巧仙下班的时候,也不进门,就在院门口把这事珍重其实的给芦巧仙也说了一遍。 声音格外大,来来往往的人忍不住驻足听着。 很快,整个轮窑都知道了。 于清田自然也瞒不住了,病痛也越加严重。 于荣广一看这么下去不行,赶紧找车和芦巧仙一起把于清田送到石河子市医院,于荣英和乔建成立刻安排检查。 常年在医院的乔建成虽然是骨科医生,但是敏锐地发现于荣广气色也很不好,让他也去做个检查。 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发现父子俩的心脏都有两根血管特别细,有淤堵现象,尤其是于清田的淤堵得更加厉害。 于荣广的肝部和胃部都检查出毛病,医生再三叮嘱一定要戒烟戒酒。 乔建成安排于清田住院,于荣广和芦巧仙拎着一大堆药回来,烟和酒当即被芦巧仙全都锁进柜子,一律不准于荣广再碰。 这一年的十一,老于家不复去年的风光,还在张凤山的一再叮嘱下,谁都没有开摩托车回来。 不过,还是有一个好消息,于荣疆怀孕了,三个月了。 罗鸿禧虽然跟着罗鸿庆一起干工程,但是干的是建安公司在团场的工程,所以工作关系还是在建安公司,是正式职工,再加上建安公司分房政策一直都是双职工优先,所以今年他们终于如愿以偿分到自己的房子。 “鸿禧说了房子要吊顶,还要打全套的家具,等房子全都弄好了,不仅要买电视,还要给我买个洗衣机。” 于荣疆说着,笑得一脸甜蜜,更是向全家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可是在陈大牛那个婆婆手里讨生活哪里是容易的,其中的苦苦于荣疆不愿说出来丢人,全都咽下肚自己消化。 最大的安慰是罗鸿禧对她一直不错,陈大牛刻薄于荣疆的时候会出面维护,赚了钱也会给于荣疆买衣服首饰。 吃完午饭,于荣广是因为今天倒班,正好有一天假,上午陪着家人聚一聚,趁着下午还有些时间骑着自行车去了葛念父母家。 前几天葛念打电话到财务部,托小芦子告诉于荣广他国庆节要到丈母娘家,家里有二分菜地要翻,请于荣广帮帮忙。 葛念在石河子上班,他家只有父母老两口和两个妹妹,老父亲年轻的时候干活伤了腰干不了重活,这么多年来,不管是春秋翻地还是春天扫雪,连入冬卸煤炭,基本上都是于荣广帮忙。 于荣广早就习以为常,再加上和葛念的父亲特别聊得来,时间长了甚至比和葛念的友情还深厚,所以也不用葛念说,到什么时候该干什么活于荣广都记在心里,有时间就去了。 哪知,到了葛家,老两口连带两个妹妹都等着呢,桌上丰盛的饭菜一筷子都没动,就等于荣广来了一起吃。 看到眼巴巴等着的四个人,于荣广心一下就热了。 葛家两个妹妹看到他比看到亲哥还亲地迎过来,哥长哥短的叫着。 “叔,姨,你看你们等我干啥,我是吃过了来的。” “水扣子你别说这话,就是吃过了也一起再吃些!”葛父热情地拉着他的手入座。 葛妈是个家属,没有退休工资,腰板没有张凤山硬气,仍是传统妇女的样子,拘谨地站在旁边,随时听葛父吩咐的样子。 于荣广不习惯这样,忙谦让道:“姨,你别再忙了,快坐下一起吃。” “哎,不急!”葛父给使了个眼色。 葛母赶紧到抽屉里拿出个厚厚糊窑纸包来,一看就是知道是早就准备好的。 葛父接过钱不由分说一把塞进于荣广手里,说道:“水扣子,你家的事叔听说了,大的忙帮不上,这两千块你拿着,别嫌弃叔能力小。” “叔,你别这么说,再说了你们老两口的钱我不能要,姨是家属两个妹妹还在上学,都是用钱的时候,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还不上……”于荣广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真觉得欠了那么多钱还不上太丢人了。 葛父知道他是老实孩子,坚持把钱往于荣广那边推。 还温声劝慰道:“水扣子,你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把你和念子一样当亲儿子看,你这人老实可是心不宽,有点啥事就把你压得喘不过来气这可不行,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得多了,比起我们在一片戈壁滩上建设一座城市,你这点事又算什么?把这钱拿上先还给王家,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我的。” “哎!”于荣广低头应声,其余的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只一个应声间眼眶就红了。 葛父知道他面皮薄,转而招呼葛母入座吃饭转移注意力。 “来来来,都拿筷子吃饭,别让水扣子拘束。” 饭后,葛父又给于荣广唠了好久,于荣广一锹一锹翻着地,葛父干不了活,就坐在地埂上讲他曾经经历过的事。 第45章 还是你聪明 于家院里,张凤山把荣英和荣疆拉进里屋,想和两个女儿说些体己话。 可是蕾蕾才一岁多点,正是对什么都好奇闲不住的时候,又刚学会了走路还不稳当,身边一步都离不开人,荣英就在旁边一直跟着护着。 张凤山烦躁得啧嘴,依她的性子就想责怪荣英几句,可是现在荣军被抢,荣英两口子算是家里混得最好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不过荣英看出老妈的烦躁,心里自然来了气,转瞬忽然想到,不如就在妈和妹妹面前显摆一下。 故意高着声音喊道:“建成,你把蕾蕾带走,我要陪妈说话!” “哎,来了!” 人还没到,乔建成回应的声音已到了,进来前他正陪于清田聊天,进来后抱起蕾蕾笑着哄着,出去前还尊重地给张凤山母女三人打了个招呼。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 连于荣疆都羡慕道:“姐,姐夫除了个子矮点,人还真是挺好的。” 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一句“个子矮”还是让于荣英不高兴,她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懒得搭理荣疆。 张凤山看于荣疆说话不注意得罪了荣英,忍不住对她交代:“三子你长点心眼,看看萍子生了个丫头陈大牛嫌弃成啥样了,明儿个你肚子里要是生个儿子还好,要是不好也生个丫头陈大牛能给你好日子过?” 于荣疆不高兴了,打断道:“哎呀,妈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不想听我也要说。”张凤山比女儿更了解陈大牛是个什么样的人,继续道:“让你姐找找人,用什么机照照你肚子,好好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当初,她不想女儿嫁给罗鸿禧,一是陈大牛难缠,二是罗鸿禧只是建安公司普通职工,又没有家底,嫁过去捞不着好处。 可是现在谁不羡慕她两个女儿都嫁得好,日子过得富裕。 要是哪一个过得不好,闹出离婚的事,就要丢人现眼了。 “鸿禧对我好着呢,他说了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是我们的孩子,他都爱。” “得了吧,陈大牛怎么对萍子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到时候鸿禧还不是听她妈的,你脑子放灵光些……” “够了,妈怎么就不判我点好?我当初嫁给鸿禧的时候你们全都反对,我不是照样过挺好的?” 一句话堵得张凤山说不出话,气积在心口起起伏伏,眼泪哗啦一下就流出来,她拿出手帕揩着眼泪,委屈道:“是哦是哦,我这个老娘老了没用了,把你们几个儿女拉扯大容易啊?一片好心为你们想,反倒让你们哪个都能来给我两下……” “荣疆,你看你又惹妈生气,不过妈说的也不对,现在管得太严了,你就是找我,我也给你照不了男女。”荣英说着,听到外间的脚步声,知道是芦巧仙在院子里把锅碗瓢盆全清洗完了,拿盆端进来收拾整理。 于荣英站起身到门口,脚却半步都没往门外挪,笑的却十分热情:“嫂子,辛苦你了!” “没事,几个碗的事,你们好久没回来了,和妈好好聊聊,我那边院子里还有一群鸡等着喂,就先回了。”芦巧仙笑容淡淡看着倚在门边半步不出的大姑子。 于荣英仍在假客气:“嫂子,先别忙着回,进来一起聊嘛。” 坐在里面床上的张凤山脸一下就皱起来,使劲给于荣英使眼色,压着声音:“让她进来干嘛?” 于荣英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是笑着,笑着看着芦巧仙走到院子里牵着静怡离开。 才给张凤山说:“妈,这你就不懂了,不管你心里对嫂子咋想,我们毕竟在城里不在你身边,将来你老了还不全靠嫂子照顾,对她笑笑又不花钱,还能让她帮我们干活有啥不好的。” 于荣疆露出恍然的表情,称赞道:“姐,还是你聪明!” 张凤山想想也对,可是嘴上仍不饶过,说道:“行呗行呗,就你们聪明,只怕她不识捧还要踩到我头上来。” “她敢?大哥不就是个烧窑工吗?小芦子还能飞到天上去?”于荣疆不以为然。 以前她们在轮窑的时候,要在轮窑干体力活,当然认为烧窑工厉害,因为不管前面的砖坯打得多么漂亮,要是烧坏了,多少人的辛苦努力全毁。烧窑工掌握着整个窑厂的关键技术,除了热点脏点,是份很体面的工作,她们以哥哥为荣。 可是走出轮窑以后,再看这里的工作又脏又累,再看这里的人只能靠力气吃饭和牛马又有什么区别。 眼界宽了,自己的老公也更能赚钱,当初那个让她们为荣的哥哥就不算什么了。 甚至,连哥哥为自己前途着想,托人调整岗位,又出钱又出力都忘了。 尤其是于荣军被抢,抢的是大哥和父母的钱,但说到底大哥损失的最多,现在在她们眼里这个大哥又没本事又欠一屁股债,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翻身,就算翻身也全得靠荣军这个有本事的弟弟,打心底对这个大哥看不起。 对待大哥都这样,对待大嫂自然是一句嫂子也不喊,和自己大哥一样直呼小芦子。 可是母女三人说了会儿话后,还是把算盘打在了芦巧仙的身上。 张凤山:“荣疆,你怀孕了,娘家要去几个人帮你撑撑场面,省得陈大牛当我们老于家没有人欺负你,可是我这个当妈的不能先低头往她门上跑,过几天让你大嫂和你姐拎着鸡去看你,到时候你把架子端起来给陈大牛看看,你在我们老于家金贵着呢,不是她能随便欺负的。” 这是安排到于荣疆心坎上了,一下就笑起来:“好,不过你提前给嫂子打好招呼,她那个人整天扒拉算盘心眼小,别我演戏她反倒当真来拆我的台。” 另一间房里,罗鸿禧陪于清田聊着天,可是于清田精神不好,再加上正是午睡时间,聊了一会儿于清田就打起呼噜来。 罗鸿禧无聊,又不好去和几个娘们儿聊天,索性走出于家到处溜达。 门前,小溪哗啦啦在门前流过,一片刚种的小树林后是一条通往自留地的路,一点都遮挡不住棉田、远山、绿树成荫的风景。 罗鸿禧从小也是在这里长大的,走在熟悉的路上想起小时候和兄弟几个追逐玩闹,心情正好时,听到有人喊他:“鸿禧哥!” 罗鸿禧循声望去,一个扎着马尾皮肤很白穿着白衬衣的女孩拎着菜篮子朝他走来,土路高低不平,女孩被衬衣勒得紧绷的胸部也显得很活泼地高低跳跃着。 罗鸿禧忽然觉得很热又很兴奋,一张帅气的脸不由笑起来:“呦,这不是郭娇吗?出落的这么漂亮了!” 说到“漂亮”时他故意咬字很重,郭娇的脸一下窃喜地红了。 第46章 钦差大臣 不得不说,罗家虽然因为陈大牛这个妈名声不好,可是三兄弟全都高高帅帅的,尤其罗鸿禧不仅长相帅气,眼神还有种勾人的魅力,哪怕不经意的笑笑就能让女孩面红耳赤,长手长脚的随便往那一站就有种独特的潇洒气质,从初中开始就无数的女孩有意无意的靠近他,高中毕业后更有人不惜名声主动投怀送抱。 于荣军也很帅气,可是和罗鸿禧站在一起,会有更多的女孩喜欢罗鸿禧,因为于荣军的帅气中透着又精明又傻气的独特气质,虽然也让人看不透,但是没有让人想要了解他内涵的欲望。可是罗鸿禧的身上除了潇洒的气质,还有种深沉和阴郁的让人想要探寻究竟的欲望。 罗鸿禧也聪明,女孩什么心思他总是能一眼看透,矫揉造作也好,故作忧伤也罢,以及各种各样想要吸引他注意的,都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反倒是于荣疆一笑起来阳光爽朗还有点憨憨的样子让他觉得特别可爱,和她在一起不用动脑子,不用去算计什么,莫名其妙的就能傻开心一天。 他在众人不解中选择了于荣疆,即便在知道她曾经背叛过自己想要另嫁他人,在她回头来找他时,他还是接受了。 尤其在她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他的时候,他也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是不知为何,结婚后的这几年却过得没有想象中甜蜜,索然无味倒也不是,可是他跟着哥哥喝酒应酬时,心底某些欲望被激发出来,让他想要追寻更多新奇的感受。 他看着郭娇有点紧张地站在自己面前,并不着急,随手点了根烟,随口一问:“最近忙什么呢?在哪上班?” “在团结商场当营业员。” “哦,二商店,哪个柜台?” 两个人就站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于荣广骑自行车从葛家回来,从于家门前的小路经过,正好看到不远处聊天的罗鸿禧和郭娇。 妹妹怀孕,妹夫在这和别的姑娘眉来眼去,于荣广气不打一处来,把车铃铛按得“叮当当”乱响,罗鸿禧这才看到于荣广,但是丝毫不慌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大哥,回来了?” 弄的于荣广反倒怀疑自己多心了,只好笑着回应:“回来了,你们下午走?” “嗯,下午走,我刚遇到小郭聊聊工作的事。”他把烟掐了,低声给小郭打了个招呼:“有空了我去找你玩!” 然后,往老于家所在的方向走,给于荣广说:“现在回去收拾东西,大哥头里走,我后面跟着。” 这么一来,于荣广不再多想,骑着自行车回自己家,他车筐子里装着两千块钱,可不敢乱跑。 到了家,钱都没捂热,就还到王长安两口子手里,还按照承诺把五十块的利息也付了。 按于荣广想的,何秀琴给自己那么大难堪,闹得整个轮窑人尽皆知,这笔钱还了就少和王长安两口子打交道,芦巧仙却不这么想,认为王长安能借钱已经十分难得,何秀琴为钱的事闹也是情有可原,况且他们是邻居又是同事,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对待王家应该更加深厚,只有这样以后再遇到难处才会有人伸手,于是又给王家拎了两只兔子和一篮子鸡蛋。 这下弄得何秀琴不好意思,拉着芦巧仙的手不放:“小芦子,那天是我不好,说的都是气话,你和荣广千万别往心里去。” “秀琴,你也是为我们着急,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和荣广该感谢你们。” 两家人又聊了一会儿,于荣广和芦巧仙才离开。 回到家,于荣广感慨道:“还是男人心胸宽,女人就是小心眼,现在想到何秀琴那天说的话,我这肚子都还是气。” 芦巧仙却不这么认为:“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人家两口子干啥事之前都是商量过的,王长安不说你什么那是顾着朋友面子,何秀琴说出来的其实就是他想说的。” 于荣广想想是这么个道理,看着芦巧仙打着毛衣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好似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但是他对这个妻子却有了新的评价:聪明稳妥,温柔一刀。 两口子正说着话,于荣英来了。 她俨然一副钦差大臣的样子,坐下喝了口芦巧仙沏的茶,一脸嫌恶道:“这茶放好多年了吧?一股子味。” 于荣广刚要解释这茶来客的时候才喝,于荣英已经不耐烦地打断道:“哥,我忙着呢,马上要回市里说完了就走。”转而看向芦巧仙,命令般道:“嫂子,妈说了过两天让你和我去三子那撑撑场面,到时候三子……” 她话没说完,芦巧仙也打断道:“我手上账多得做不完,每天晚上都点灯熬油的加班,没时间去石河子。” 于荣英被打断很不满,语气更强势:“是妈说……” “让妈去给我们主任说!” 于荣英没想到芦巧仙语气这么强硬地噎着自己,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 芦巧仙继续说:“三子帮我做过月子,她的好我记着呢,等有时间了肯定会去看她,但这是我的本心,用不着妈来安排。” “我……” “你不是忙着回去,快去吧,再晚坐不上车就麻烦了。” 芦巧仙干脆利落的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客套,直接去院子剁猪草了。 于荣英气的跺脚:“哥,你看她,咋这样?” 于荣广无奈摊手:“我也没办法,你知道为了给军子的事,我欠了一屁股债,每天还得看她眼色过日子,家里的事都听她的,你给我说没用。” “哥,你真窝囊,窝囊死了!”撂下这句话,于荣英气呼呼地走了。 这一次于荣广终于和妻子有了默契,也学会了配合。 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在葛父那里,葛父给他上了一下午的课,让他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妻子还是和他一起担着已经很难得了。 也让他发自内心地认可,多读了几年书的妻子比自己强。 当天晚上,很久没有好好聊天的两口子一直聊到半夜。 芦巧仙说:“荣广,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提心吊胆担风险的日子咱们过不了,咱们就脚踏实地地活。” 第47章 欠了多少钱 没过几天,芦巧仙的妹妹芦巧莲从143团过来,屁股还没坐热,就开门见山:“姐,我结婚没钱你不能不帮我。” 对这个妹妹,芦巧仙也是一言难尽。 明明是个外在条件很好的姑娘,喜欢她的上门提亲的小伙子多的是,偏偏她谁都没看上,原以为她眼光高得要上天,谁承想竟然看上一个才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的盗窃犯。 知道的时候,芦家的天都塌了。 老爹拿着棒子就把芦巧莲打了一顿。 可是芦巧莲不但不分手,还为那个盗窃犯说话:“他是为了给她老娘看病才偷东西的,他虽然犯罪了可他是好人。” 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暴揍。 第二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了,还是痴情难改,直到今天竟然要结婚的地步。 “我没钱,你满轮窑去问,谁不知道你姐夫把钱借给他弟,结果他弟被抢了,我们欠了一一屁股的债,愁得都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了。” 芦巧莲不死心,问:“欠了多少钱?” 芦巧仙如实回了:“一万!” “一万?”芦巧莲声音拔高了八度,眼睛瞪得溜圆,她做梦都没想到姐姐能借来这么多钱,这对她来说简直天文数字,只恨自己来晚了。 “那得还到什么时候?这日子还怎么过,干脆离婚算了!”芦巧莲借不上钱,一股子邪火。 姐妹俩说着,完全不知道于荣广正好回家拿东西,听到两人说话停住脚步,想听听芦巧仙怎么回。 “放屁!”芦巧仙的吼声吓了芦巧莲一跳,也吓了于荣广一跳。 芦巧仙直接爆粗口了:“莲莲,你他妈说的什么畜生话?你找个劳改犯你都要嫁给他和他结婚,你姐夫再怎么也比个劳改犯强,你还敢让我离婚,中午饭也别吃了,赶紧给我滚!” “怎么回事这是,哎呦莲莲来了,我回来拿个东西就回窑上,你们继续聊……”于荣广听了妻子的话很高兴,假装啥也不知道进来,趁着拿东西给争吵的姐妹俩打了个叉。 看于荣广走了,芦巧莲一脸嫌弃道:“你看姐夫身上黑的,尤其鼻子底下两个黑坨坨,像个日本鬼子一样,你跟这种人过得有什么劲……” “闭嘴!”芦巧仙一喝,再次吓得芦巧莲一激灵。 到底,还是让芦巧莲吃了饭才回的。 一个月后,芦巧仙的小妹妹芦巧莉骑自行车来了,是受父亲所托,告诉一个坏消息。 “莲莲找的那个劳改犯又偷东西被抓进去了,莲莲查出来一个月身孕,老爹嫌丢人又不能声张,把她弄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出院没让回家坐着火车就回了老家,那边已经给她介绍了婆家,去了就结婚,老爹让我来问你要钱给莲莲凑点嫁妆。” 可芦巧仙是真的没钱,莲莲遇到这种事,她这个当姐姐的一分不出也是不可能,思来想去和于荣广商量一下,家里唯一能换钱的只有两头猪了,原本计划养到年底价钱要是好能卖个三百块,现如今一百八就出手了。 芦巧仙凑了个整,专程回娘家一趟,给了四百块当莲莲的嫁妆。 这么一折腾,到了冬休,于荣广和芦巧仙要面对的是他们最为寒酸窘迫的漫长的冬季。 以往这个时候,兜里是满满一年的积蓄,虽然冬休只有生活费,可是他们充分享受冬休悠闲惬意的生活,炉灶上也时常炖着鸡和肉,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而现在,两个人把存的钱凑一起才二百多不到三百,过年的时候就算人家不要债,也得拎着东西去拜年,把情分维系住,全都需要钱。 “没事,不就是不买新衣少吃点肉,萝卜白菜保平安,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于荣广知道这是芦巧仙在安慰自己,等这个冬天过去了,开工更要省吃俭用地存钱还债,这样的日子望不到头。 唐八戒家的鱼塘还没出鱼,可是已经先做起卖鱼的生意,拉两辆满满的鲤鱼和草鱼在轮窑卖,去买的人排成长队。 何秀琴来喊芦巧仙买鱼,芦巧仙推说静怡吃鱼容易被卡,就不买了。 张凤山向来爱吃鱼,听说有卖鱼的,又想吃又抠着舍不得买,毕竟她那么多年的积蓄全砸在于荣军那里,越想越委屈,抹着眼泪给于清田抱怨:“鲤鱼虽然有泥腥味做好了也好吃的,还有草头棍子我最喜欢吃了……” 于清田头疼地说:“想吃就去买。” 张凤山哭道:“哪来那么多钱往嘴里塞?” “买吧,去买吧,又不是没有退休工资,以后的钱以后再存嘛……” “那是你让我买的,不是我自己要吃的。” 张凤山叨叨着,从层层叠叠的手绢里拿出钱,拎着篮子脚步轻快地去排队买鱼。 买完鱼回来,老远看到静怡和几个小孩在篮球场跑,赶紧拎着篮子绕开,不让静怡看到。她知道于荣广家肯定是没钱买鱼,要是静怡看到了问她要鱼,她可舍不得从牙缝里省出鱼来给她吃,到时候静怡那小嘴吵吵得整个轮窑都知道,让她这个奶奶难做。 可是,偏有人故意要看于家的笑话,毕竟那年十一三辆摩托车的风光惹太多人眼红。 专门冲着跑来跑去的静怡喊道:“小静怡,你看那两大车鱼,快去让你妈妈给你买鱼!” “我还要打老牛,再说了我妈妈知道我爱吃鱼,不用喊,她肯定会给我买的!”小静怡应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用鞭子往转动的铁牛身上猛抽。 她的牛是爷爷亲自给她做的,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别人的是一个木头块削尖一头,然后镶嵌个钢珠在上面,灵巧轻便,一抽就疯狂转动。 她的牛是截又粗又笨重的钢管,一头镶嵌着好大的钢蛋,一开始抽不动,但是一旦转动起来可以撞翻所有牛,是全场最厉害的存在。 那人看静怡一直专注抽牛,故意使坏上前一脚踢飞铁牛,嘲讽道:“静怡,你还好意思玩?你们家的钱被抢已经成穷光蛋了,穷得连鱼都买不起,不信你回去问!” 被踢飞铁牛和被说成穷光蛋的双重愤怒让小静怡发起狠来,拿起抽牛鞭就朝那人挥了过去,嘴里还嚷嚷道:“坏人,你是坏人!” 其实那抽牛的鞭子就小小一点,要不然也不至于连铁牛都不好抽动,那人又穿着棉衣,打一下根本不疼。 可是那人下了狠手,猛猛一巴掌抽在静怡脸上,转身就跑。 第48章 别指望荣广了 静怡只有小小的一只,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嘴角都是血就不说了,连爬都爬不起来。 幸好,小伙伴们全都跑过来,王麒麟和刘艳丽把静怡扶起来,王麒麟说:“我们分工行事,我带静怡去厂医院,艳丽去喊大人,李守国去跟着那个坏人。”还不忘安抚静怡:“静怡姐姐,坚强一点!” 本来还呜呜哭的小静怡听到王麒麟喊自己姐姐,立刻有了种英雄主义的范儿上身,拿出小姐姐的派头止住哭声,和王麒麟往厂医院走,可是小家伙眼睛尖,再加上轮窑本来就没多大,所以看到站在不远处拿着篮子的奶奶。 张凤山似乎也看到静怡看自己,可是拎着满满一篮子鱼的她,愣是没往静怡那边走一步。 芦巧仙得到艳丽来传消息的时候,正好何秀琴一起打毛衣,两个人顾不上别的,毛衣签子一放,穿着棉衣就往厂医院跑。 到了的时候,医生已经给小静怡的嘴角和额头破的地方抹了紫药水,做了消毒和包扎,但是静怡总是歪着脖子,让她扭正脖子她就嗷嗷喊疼,建议还是到市医院做个检查。 芦巧仙要带静怡去医院,又怕自己一个人不方便,想喊上于荣广,可是不知道他到哪家玩牌还是麻将,去找他又要耽误时间。 何秀琴说:“别指望荣广了,我陪你去。” 芦巧仙有些意外又很感动,问道:“你能行吗?不耽误事?” “大冬天的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到我家喝开水不成?再说了我一个女的照顾孩子比男的细心,你还看不上我不成?” “不是不是,你能帮我感谢还来不及。” 两个女人没有过多收拾,只拿了些钱,刚走出门,何秀琴让王麒麟去爷爷奶奶家,走了几步又拐回去了一趟,她没说是去拿了二百块钱,她不经常去城不知道看病多少钱,想着万一芦巧仙带的钱不够,她还能帮助垫一下。 将近一点的时间,要等班车还得两个小时以后,只能到出车口等拉砖车,恰巧碰到从保卫科出来的王长安。 看到王长安何秀琴一下就有了主心骨,忙招手喊他:“长安,你咋在这?” 王长安小跑了几步,到了跟前,说:“我在保卫科烤火下棋,你们这是干啥去?” 何秀琴说:“静怡不知被哪个坏怂打得摔了,医生说要去市医院检查。” “水扣子呢?”王长安看芦巧仙抱着静怡有点吃力,二话没说就接了过来。 芦巧仙确实累了也没推让,就让王长安帮自己抱一会儿,回道:“他不知道在哪家打牌,找他还耽误时间,正好秀琴陪我。” 王长安点头应了一下,正好拉砖车过来,他伸手去拦,显然司机认识王长安,点了脚刹车,几个人就上了车。 到了市医院骨科,医生都快下班了,芦巧仙才想起乔建成就是骨科医生,不过坐诊的不是他,她也没想找熟人,带着静怡检查。 医生查看一番后,开单子拍片子。 冬天看病的人太多了,不管到哪都是人挤人,芦巧仙和何秀琴抱着静怡排队,一点点往前挪。 石河子这个地方有个特殊性,从春天到秋天农牧团场的人都在务农,手里的钱不是买种子就是买化肥,再不就是浇水拾花,钱全都得用在刀刃上,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既没钱也没时间看病。 只有入冬前收回卖棉花或者其他农作物的钱,才能有时间有钱看看自己身上这些毛病。 所以,医院里冬天的病人是夏天的好几倍不止。 两个多小时啥都没干,就排队拍了个片子,等再回到门诊,医生正好上班。 看了片子,医生说静怡锁骨骨折,这个位置也不好固定,好在医生很有本事,先用手轻轻摸着静怡的锁骨那一片,轻声问:“是这疼吗?还是这疼?” 静怡回答:“不是这,是这,这疼。” 医生看了片子心中有数,问静怡本来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趁着静怡不注意手中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静怡嗷的一下就喊起来。 芦巧仙紧张道:“医生,怎么回事?” 医生笑着摆摆手:“放心,她这是轻度移位,我已经给她复位了,我开上些药,你们给她按时服用,一定要静养不要二次受伤。” 听到医生这么说,芦巧仙的心终于放下来。 全部弄完几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于荣英,于荣英第一反应以为芦巧仙来找自己,趾高气扬道:“你来找我干嘛,又让我来帮你弄啥?” 芦巧仙白了她一眼:“医院又不是你开的,你在这上班我就不能来?” 于荣英又被堵得说不出话,芦巧仙不理她,帮小静怡整理了帽子和衣领,依旧是王长安抱过静怡,一行人走出医院。 于荣英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不行:“都什么人啊!” 小静怡睡了一路,等醒来已经是在自己家床上了,旁边坐着爸爸和妈妈。 于荣广看到小静怡受伤的样子可心疼坏了,等静怡精神好点了,就问:“是谁打的你,爸爸一定要好好收拾他!” 可是静怡年龄小,轮窑好多人她都不认识。 可是她想起来,奶奶就在不远处看着,就把这事给芦巧仙和于荣广说了。 这下可把芦巧仙气坏了,她没想到在静怡被打的时候,张凤山就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连管都没管,还没王麒麟有用。 更可气的是,于荣广去问张凤山的时候,她还说静怡说谎,她没在那更不知道静怡被打的事,当然也就没看到是谁打的。 好在,王麒麟当时安排得很好,李庆贺的儿子李守国去跟着坏人,小家伙小目标也小,完全没被那个人看见,于荣广去问的时候,他就悄悄把于荣广带到那家门口。 于荣广一看纳闷了,这是李大广家,说是李大广其实年龄和于清田差不多大,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和张麻子玩得好,可惜也是因为户口的事耽误上学,现在也没工作,整天吊儿郎当当二流子。 院子门虚掩着,于荣广一脚踢开,冲到李大广家,把那二流子提溜起来,上去就是两圈。 第49章 争执 二流子被打得抱着于荣广的腿求饶,没等于荣广问,他自己就招了:“大哥,都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家娃娃,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我这一回吧!” 于荣广把他提溜起来,怒问:“你倒是说说我家娃娃咋招惹你了,你平白无故欺负她,有本事冲我来!” 二流子躲闪着于荣广的目光,想敷衍过去。 于荣广直接吼了一嗓子:“说!” 二流子吓一激灵,赶紧说道:“还不是上次,上次你在张麻子家一下掀了麻将桌子,毁了我一把好牌。” 于荣广这才想起来,好像那天这个二流子也在牌桌上。 想到于荣斌成天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于荣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二流子又是两脚。 就在这时,王长安带着保卫科的刘科长也来了,于荣广不解:“没必要闹这么大。” “你不懂。”王长安说:“除草除根,不给他们点厉害的,下次再下阴招害你怎么办?” 一句话提醒了于荣广,后怕的同时,更觉得还是王长安考虑周全。 正好冬休,保卫科闲着没事,把这二流子好好审问了一番,这家伙也窝囊,吓唬一下什么都说了。 原来他平时不光打麻将扑克不务正业,还干些偷鸡摸狗的事,甚至几年前于荣广下夜班遇到的偷猪贼就是他和另外两个人干的,于荣广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他就是后面扶着猪的那个。 得知真相的于荣广火气噌一下又起来了,不过那二流子已经被保卫科移送到派出所了,于荣广只恨那天没多踢他几脚。 好在把这些人往派出所移交后,确实让他们收敛了许多,二流子还赔了静怡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转眼,就是1986年的元旦,于荣广和芦巧仙在为去不去父母家过节,一大早就起了争执。 小芦子不想回去见于荣广那一大家子,不能明说,只能推到静怡身上:“静怡还没恢复好,我不想带她回去吵吵嚷嚷的。” 于荣广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借口,他也没耐心再劝,发了火:“好,就算你不想见妈,不想见我那一大家子,可是爸对你不好吗?他现在身体不好,你不回去让他怎么想?” 提到于清田,芦巧仙不说话了,低着头沉吟了半天,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回吧!” 她把静怡收拾利索,于荣广抱着静怡,手里拎着个尿素袋,里面装着他早就宰好的两只兔子和两只鸡,今年冬天他们手里不宽裕,就这几只兔子和鸡全都要在年节走亲戚时派上用场,是他和小芦子都没舍得吃,静怡摔伤了想吃鸡,小芦子愣是把一只鸡分成八份,让小静怡那小馋嘴吃了好几回,真正是省吃俭用攒下的。 可是到了那边,于荣英和于荣疆两家人已经结伴一起到了,于荣英不仅买了鱼肉和各种水果,还买了两罐麦乳精。 蕾蕾早早就盯着那两罐麦乳精,一进门就闹着要喝,张凤山不好当着于荣英的面说什么,赶紧用热水给蕾蕾冲了一杯,然后赶紧把麦乳精连带水果一起锁进装钱的红木箱子里。 麦乳精在封闭的暖烘烘的房子里香气四溢,一股浓浓的甜香的味道勾得人馋虫都犯了,于荣英和于荣疆她们都在城里喝过也就算了,张凤山连这味道都是第一次闻,连她都要忍不住咽口水,心想着等他们都走了,一定要每天都冲一杯,每天都喝着好好享受享受。 等静怡进门的时候,只能看到蕾蕾端着没喝完的麦乳精,还有垃圾桶里的香蕉皮。 小静怡才过了四岁的生日,还是个馋猫猫小孩,看到蕾蕾喝麦乳精香喷喷的样子,馋得直流哈喇子,再看到香蕉皮终于忍不住了,馋巴巴地给芦巧仙说“妈妈,我也想喝那个香香的甜甜的,我也想吃香蕉。” 于荣英看着她们,露出抹讥讽的笑。 芦巧仙抱着女儿,温柔哄着:“好,一会儿回家的时候,妈妈就给静怡买。” 于荣英明知道芦巧仙是哄孩子的话,偏要阴阳怪气地揭穿:“嫂子这叫麦乳精,可不是随便什么小商店都能买到的,再说了你和我哥欠了那么多钱,不想着怎么存钱还账,还有钱给娃娃买麦乳精,也太不好过日子了吧?” “你……”芦巧仙想呛她,却看到于清田走进来。 于荣英背着门坐,没看到于清田,还以为自己终于把芦巧仙呛的说不出话来,为自己终于占了回上风得意呢。 “什么麦乳精?我也没喝过,啥样子我看看。”于清田慢悠悠地坐在沙发上,这个新沙发也是于荣英给家里买的。 张凤山不敢惹于清田生气,进来说:“我怕小孩子不懂事胡糟了,就收起来了。” “收起来没事,你拿出来给每个人都冲一杯,让我们大家都尝尝这洋玩意到底是个啥味道。” 张凤山心疼的啧嘴:“每个人都冲一杯?乖乖,那可是不少。” 于清田的话却不容置疑:“买来就是喝的,快去冲!”又看向于荣英说:“扣花洋气见得多,让她和你一起冲。” 不一会儿,于荣英在外面喊了声:“冲好了,来几个人帮忙端。” 乔建成和罗鸿禧率先上前,帮着把热腾腾的麦乳精端了进来,小静怡不懂大人的这些事情,只知道眼巴巴地盯着于荣广把一杯香喷喷的麦乳精端到自己面前,还没舍得喝,只用鼻子陶醉地闻了闻就已经无限满足。 一大家子都围着于清田纷纷入座,有他在,大家都是团结和睦其乐融融的样子。 只是平时总爱坐在于清田身旁的于荣广搬了个板凳坐在沙发靠近电视的角落里,板凳又矮又小,沙发扶手正好遮挡着于荣广。 于清田环顾一圈才看到他,伸手招呼他:“老大,坐我身边来。” “哎!”于荣广应着,尴尬地笑着坐到于清田身旁。 于清田又环顾一圈,问道:“荣军呢?” 张凤山:“说了要回来的,还没到家。” 于清田又问:“荣斌呢?” 张凤山:“找朋友玩去了,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于清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缓了缓才又开口,似乎是累了声音比之前还轻还无力,但是神情更加严肃:“我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可是有一件事你们要记住,荣广永远是这个家的老大,我不在了就是他当家做主,你们谁都别在他面前……” 话没说完,入户门“砰”地被推开,冷风伴着爽朗的声音一起飘进来:“爸,我回来了!” 是荣军。 于清田看向入户门的方向,虽然还没看见荣军,眼睛一下就亮了,精神也提起来了。 终究,是他最疼的那个儿子。 第50章 当然是我挣的 于荣军戴了个黑色翻毛皮帽,穿了件黑色皮毛一体的过膝黑色皮衣,大羊毛翻领下是一条格子围巾,显得他更加高大挺拔,再配上他剑眉星目俊朗的五官,就是和电视上的大明星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他迈着大长腿两步就走到于清田面前,不顾身上的冷气,直接将手上拎着的麻袋放在父亲面前,黑色皮手套也顾不得摘,急哄哄呼啦一下把麻袋打开,纸扎绑好的一摞摞大团结就这么一下亮在众人眼前。 “哇!好多钱!”静怡挤在大人中间探出小脑袋,眼睛蹬得溜溜圆,嘴巴半张着合不拢,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在场的其他人也很震惊,张凤山问:“军子,哪来这么多钱?” 于荣军得意道:“当然是我挣的!” 大家都激动不已,还是乔建成提醒,于荣军才连忙把皮大衣脱了,免得冷气过到老人孩子身上。 可是看到于荣军拎着这么多钱回来,于清田的精神一下就好了,哪还注意到冷气。 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逐渐平缓些,于荣军坐在于清田身旁,端起于清田的茶水就猛喝一口,紧接着就迫不及待说起来。 “这些钱都是我和经理倒卖大米赚的。” 罗鸿禧忍不住问:“你钱不是被抢了,哪来的本钱?” “借的!” 罗鸿禧惊讶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被抢了那么多钱还敢再借钱做生意?” 于荣军兴奋道:“我们经理也是这么说的,你猜我怎么说?我当时就给经理说了就是因为被抢了才更要投,要不然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后,还是拿出个本子,上面记着一笔笔的账和每个人要分的钱。 于荣广拿着失而复得的钱,激动得手都发颤,但是作为大哥,他吸取前车之鉴,给于荣军叮嘱道:“军子,经过这事要长记性,以后做事一定要低调,尤其赚钱的事千万不能张扬。” “好,我知道了。”于荣军胡乱应了一句,觉得大哥真是扫兴。 “你那摩托车还能找得回来吗?”于荣广的这句话就更扫兴了。 “哎呦,找不回来我就再赚一辆,有什么大不了的。”于荣军的语气更不耐烦了。 芦巧仙看出于荣军不高兴,扯了扯于荣广衣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说了。 于荣广却不以为然,说道:“我说有咋了?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我都是为了军子好。” “行行行,知道了。”于荣军看向罗鸿禧和乔建成,尴尬地笑笑,说:“这就是我大哥,跟我妈一样,天天在轮窑这么屁大点的地方,除了瞎操心啥也不会。” 这句话一下按住了于荣广的话头,脸一下就沉下去。 于荣军故意装作没看见,心里还有点报复的小得意。 罗鸿禧笑了笑,明劝于荣广,实帮于荣军的说了一句:“大哥,荣军说的也是实话,都是一家人你也别往心里去。” 于荣军的脸更沉了,起身往外走。 于清田问了句:“干啥去?” “抽根烟!”于荣广还在掩饰自己的不悦,其实谁看不出来呢? 没人再应声,继续听于荣军滔滔不绝。 于荣广站在院子里点着烟,猛吸了两口,身后传来芦巧仙的声音:“荣军把钱拿回来,这是好事,你咋还不高兴呢?” 于荣广转身看她,芦巧仙把棉衣递过来,他也不说话接过棉衣穿上。 芦巧仙又说:“他们小的时候自然把你这个大哥的话当回事,现在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有些话说得越多越招烦。” 于荣广本已缓和的脸色又阴沉起来,气道:“你也嫌我烦嫌我没本事?”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有气少来往我身上发!”芦巧仙气也不打一处来,但是看到于荣广闷着头的样子,又不忍把话说得太狠,语气缓和些道:“咱们好好把日子过好就行了,还要多大本事?是你自己想赚钱还不想担风险,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抽完烟就进去,外面冷,我去帮厨了。” 芦巧仙转身进了屋。 于荣广仍站在原地,抽两口烟看看蓝天白云,再抽两口烟低头看看脚下,百无聊赖又郁闷难言。 他不想进去,一进那个门,那些人的得意劲就在提醒着他,这个家除了还没工作的于荣斌,他这个老大是混最差的那个。 可他还是进去了,还是笑着进去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 其实,于荣军能把钱拿回来对于荣广是意外之喜,大喜。 他本以为将来的二十年都要还债度日,没想到这么一大笔钱还能失而复得,他激动地抱着钱,恨不得当场大哭一场,这种失而复得的滋味让他更加珍惜这笔钱。 不过经过此事,让他感触最深的还是小芦子的那些话,他们是什么人就过什么样的日子,既然没有那么大本事能脚踏实地也挺好,总比提心吊胆强。 这些话他以前听不进去,失而复得之后才懂得都是道理,早点领悟少走弯路。 于荣广坐下的时候,于荣军郑重其事地公布了一个消息:“爸,妈,我谈对象了,过几天就准备带回来让你们看看,到时候你们准备一下。” 张凤山一听激动坏了,赶紧坐过来:“啊?谈对象了?女孩是干啥的,长得漂亮吗?家里干啥的?” 于荣广一看,自觉让位置,默默的仍然是坐回沙发后面的小板凳上。 于荣军:“女孩是我们厂的缝纫工……” 话还没说完,张凤山就很失望地打断道:“怎么就是个缝纫工?好歹找个坐办公室的嘛,你嫂子还是个会计呢。” 于荣军没生气,反而神采飞扬起来:“妈你不知道,她可是我们厂的厂花,追她的人多了去了,我好不容易才追到的。” 于荣疆笑道:“军子可以呀!厂花都被你追到手了。” 这话让于荣军越发得意起来,笑道:“我已经到她们家去过了,她父母对我很满意,她家在六建,家里四个姐妹没有儿子,不过有一样你们要注意,她不吃肉,等她来的时候做的菜不要放肉,多弄点素菜,还有她爱干净,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别招她嫌弃。” 张凤山的脸就掉下来了。 第51章 不改 张凤山掉着个脸不高兴:“哎呦,人还没进门就开始挑上了。” 于荣军说:“人家长那么漂亮是白长的,当然要挑了。” 张凤山从来没有看过二儿子这么认真的样子,知道这是真上心了,这才应下:“好好好,肯定按你要求安排得好好的。” 于荣军当即数了六百块给张凤山:“这是给她的见面礼,钱我出了,省得你抠让她觉得对她不重视。” 张凤山笑呵呵把钱收了,说:“你们看看这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于荣军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坐在沙发后面的于荣广,说“哥,嫂子,还有个事,给静怡改个名字。”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 冷不丁的这么一句,让于荣广和芦巧仙都不解,于荣广问:“为啥?好端端的改名字干嘛?” 于荣军说:“我找的女朋友叫翟静,静怡名字里有个静字,这不是犯上了吗?” 于荣广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还有这个说法?” 芦巧仙一下不高兴了:“于荣军,你还没和这个翟静结婚,她还算不上是静怡的长辈,再说了就算你们结婚了,这个家也是先有的静怡后有的她,算什么犯上?” 于荣军看到芦巧仙拉下脸,也拉下脸不高兴:“嫂子,我给你们赚了那么多钱,这么点面子都不给吗?” 芦巧仙寸步不让:“这是我家静怡的名字,能随便改吗?和面子有什么关系。” 于荣军不悦地“哼”了一声,略过芦巧仙直直看向于荣广,问:“大哥,你说!” 于荣广沉默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思想斗争,房间里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回答,可是于荣英和于荣疆脸上已是鄙夷之色。 几秒后,于荣广才像是下定决心般,说:“不改!” 于荣军脸一下就垮下来,牙关一咬,一副要发火的样子。 于清田按住他的手说:“按老家的规矩,这不算犯上,不用改名字。” “爸,那要是翟静知道静怡和她名字重了不高兴咋办?”于荣军还要不依不饶。 于清田白了他一眼:“大街上和她名字重复的多了,她不高兴别人就要改名?” 看于清田不高兴了,于荣军这才闭嘴。 于清田继续说:“一个大男人,尤其是在外面闯荡做生意的男人要有主见有出息,什么都听女人的,看女人脸色过日子还得了?” 于荣军“哦”了一声,紧接着像儿时一样做了个鬼脸,于清田一下就被逗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接下来的活动全都以于荣军为中心,听他讲到南疆推销针织品遇到的各种传奇的人和事,中午吃饭时他频频举杯,敬完这个敬那个。 于荣广推托着身体不好医生不让喝,更多的是他紧绷着神经,他心里搁不住事,一直惦记着把钱赶紧还了。 于荣军酒杯已经举起来了,看到于荣广说不喝了,莫名其妙地一股火起来了:“你不喝就座她们那桌。”嘴一努,指向旁边女人孩子那桌。 于荣疆正吃着东西噗嗤一下笑出来,口中咀嚼的饭菜都险些喷到桌上。 于清田终于对于荣军掉了脸,把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黑着脸说:“越来越不像话,我也不能喝酒我也坐那桌去?” 于荣军声音低了些,仍是不服地说:“爸,不是你看他一家子团聚呢,他非常扫兴……” “他什么他?他是你大哥!” 这一次于清田的声音更重,环顾一周郑重地说:“你们都给我记住,他是你们大哥,你从工作第一个月工资就交到家里帮衬你们,你们碗里端的饭手里捧的书都有他的一份功,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允许你们对他不尊重!” 全都低下了头,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于清田语气威严地问道:“都记住了吗?” 除于荣广和芦巧仙两口子外,其他儿女齐声答道:“记住了。” “吃饭!” 于清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于荣广的碗里,于荣广满眼热泪忍着不流,头低了又低。 百般滋味地吃完午饭,给众人潦草的打了个招呼就和芦巧仙带着静怡提前走了。 于清田饭后总是要午睡一会儿,身体也不是太好,于荣广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就躺在床上,于荣广关门出去的时候,他的呼噜已经响起来。另一间房里,于荣英和于荣军在房间里聊着天。 于荣疆的肚子已经高挺起来,随着于荣广把门“砰”一声关上,撇了撇嘴露出嫌弃的表情,给正在搬桌子准备打麻将的乔建成和罗鸿禧低声说:“我大哥现在咋这样?穿的棉衣是我嫂子手工做的,土的要死。抽烟多还爱吐痰脏了吧唧的,我记得他以前还挺帅的,跟我嫂子过了几年,咋过成这个样子?” 乔建成一愣,手下动作都慢了,讶异道:“没有呀,我看大哥大嫂都收拾挺干净利索的,石河子市的人不也这么穿吗?” 于荣疆怕里面困觉的父亲听到,随手抓起一把瓜子走到乔建成和罗鸿禧身边说:“哼,那不一样,不是衣服好坏的问题是气质的问题,你没发现他们和咱们这些一直在城里的气质都不一样吗?” 罗鸿禧手中抬着桌子摆好,只觉得面前一黑,朝于荣疆瞧过去,她正站在糊了塑料纸的窗前,那窗户本就被糊得看不到外面,但是总能透出光来,于荣疆往那一站把光都挡住了,罗鸿禧蹙着眉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以前,于荣疆没怀孕的时候,虽然是黑了点,但是五官长得极美,原本消瘦得厉害,到了建安公司以后胖了些,身材高挑的她身段极好。尤其是眉眼间那种娇憨的感觉,笑起来能甜到罗鸿禧心里。可如今怀孕才五个月,她就长胖了十公斤,以前的纤细也变成了粗壮,精致的五官随着长胖的脸庞变了形,往那一站又黑又高又壮,连带身上穿着的格子毛衣仿佛都要变成圆点毛衣了,就这么的,还自觉城里人气质出众呢。 罗鸿禧又可笑又嫌恶,索性穿上外套带上围巾,给于荣疆和乔建成打了个招呼,说要去王家看小侄女,手上又拎着来时就带的零食玩具就出门了。 房里,于荣疆和于荣英姐妹还有乔建成和于荣军打起麻将。 房外,罗鸿禧把零食玩具送到隔壁王家院里,一出来郭娇就站在门口。 第52章 你会娶我吗 郭娇穿了件大红色的棉服更衬得皮肤雪白,两条又黑又粗的鞭子搭在胸前,看到罗鸿禧害羞地低头笑着又忍不住眼勾勾的看过去。 罗鸿禧没想到她在这,吓得一愣,赶紧看看四周,冬天里白雪皑皑没人愿意在外面待着,这才迈着长腿走向郭娇。 责怪道:“我的小祖宗你咋跑这来了?” 郭娇伸手亲昵地挽住罗鸿禧的胳膊,娇羞道:“不是想你了……” “嘿嘿……”罗鸿禧笑得有点坏,捏了捏郭娇白皙的脸蛋,问:“哪想?” “哼!”郭娇故意装作生气,松开罗鸿禧在前面走。 罗鸿禧在后面问:“哎,哪去?” 郭娇应道:“小舞家!” 小舞姓王,家中排行老五,是个女孩。 前面有四个哥哥都长得又高又帅,原本好好的,却在几年之内接二连三出事,四个哥哥都先后离奇死了,父母一蹶不振,身体一下就垮了,小舞就把他们接到石河子市住着,轮窑的房子仍然占着,尤其冬天里要是没人生火,房间冷着就会冻住水管,一家冻了水管,那一片都没法吃水,就把钥匙放在隔壁郭家。 罗鸿禧怕人看见,也不着急跟着,点了根烟慢悠悠闲逛了会儿,确认没人看到才往小舞家走去,到了院门口看到门虚掩着,知道是小舞给他留了门,激动难捺动作麻利的进去,随手关门插门,确保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他进到房里的时候,郭娇已经把棉服脱了,穿了件白色的显身材的毛衣,胸部丰满,小腰纤细,一双媚眼直勾勾水汪汪。 罗鸿禧一下就冲过去把她抱住吻了下去,手中也不闲着,从毛衣底下伸进去狠狠捏着。 “不是想我了吗?哪想?这想?还是这?” 郭娇娇喘着:“鸿禧哥,你好坏……” “你不就是喜欢我坏?” 罗鸿禧把郭娇抱到床边,顺势一压,两人就滚是上去。 大战一场后,郭娇依偎在罗鸿禧的怀里,娇声问:“鸿禧哥,你对我是真的吗?你会娶我吗?” “娇儿,咱们不是说好了先相好两年,不管怎么说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哼,又是这样,把人家身子都拿去了,连句准话都没有……你是不是觉得她弟有本事,想靠着她弟的好处?” 罗鸿禧听得不耐烦:“你这是什么话……”看到怀里美人噘嘴皱着脸不高兴,话锋一转:“嗤,你怎么想着在这里相好?” 果然,郭娇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这里怎么了?” 罗鸿禧故作神秘,说:“你没听轮窑的老人说过,王家四个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就和这房子有关?” “啊?”郭娇吓得脸都白了。 罗鸿禧看她怕得抱自己更紧,觉得有趣,继续说:“以前王家在一区西房头住,一到夏天就西晒热得不行,二区盖好了以后非闹着要搬,厂里没办法就给他家分了这套房,说来也奇怪,明明是新房搬进来的时候里面竟然有条大黑蛇……” “啊?”郭娇吓得贴着罗鸿禧,紧得不能再紧了。 罗鸿禧故意卖关子:“你怎么怕我就不讲了。” “嗯,讲!”郭娇娇声欲滴。 罗鸿禧手上不安分起来,嘴上继续讲着:“按理说新疆这个地方蛇少,可是他家偏有这么一条,谁看着不怕?赶紧跑到厂办去闹着还要调房,厂办已经被他家闹烦了懒得搭理,这时候有懂这个的老人说家里有蛇是好事是护宅的,王家没办法只能将就着住,还专门给四个儿子叮嘱不能伤着蛇,你别说有了这蛇房子里是什么蚊虫苍蝇老鼠都没有,偏偏四个儿子手贱有一天用棍子挑蛇一来二去给弄死了,接下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他家老大和朋友喝酒回来的时候冻死在雪地,老二和人打架被捅死,老三游泳被淹死,老四最老实偏偏得了什么肝硬化也死,只剩下一个小舞了。” “哦,原来是这样……”郭娇瞪着大眼一副恍然的样子。 罗鸿禧却按捺不住,抱着她的脸啃下去:“来,娇儿,再来一发!” 又折腾一番后,天色渐暗,于家就那么几个床铺,罗鸿禧才不愿意住这里,怕赶不上末班车,哄了哄郭娇后,不再逗留穿衣走了。 进了于家,于荣疆脸色已经不好看了,瞪着眼睛问:“鸿禧,我去王家找你,人家说你放下东西就走了,这么长时间你去哪了?” “嗨,我能去哪?随便逛逛遇见熟人聊聊天……” 口中敷衍着,目光已投到于荣军身上,一根烟递过去一副亲热的样子搭着于荣军的肩膀:“荣军,冬天停工我们建筑队也没啥可干的,你看咱们能不能合作一把?” 于荣军这个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但他偏看人看不到本质只能看个表面,只因罗鸿禧比乔建成高大帅气,待人接物更大方些,就认为他比乔建成出息靠谱,看到罗鸿禧主动和自己示好,证明自己混得还行被高看一眼,心里乐开了花,和罗鸿禧热聊起来。 一直到离开于家,两人都一路走着聊着,好似投缘的有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话。 于荣疆看他们这样,把心中的猜忌打消了,默默跟在后面。 于荣英冷眼看着于荣军对罗鸿禧热络的样子,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明明于荣军上大专那几年,是自己和乔建成给他出的学费生活费,现如今他出息了,却对自己和乔建成冷着,反倒对没有出钱出力的罗鸿禧亲近。再回头一看乔建成抱着蕾蕾跟在后面,小矮个一点气质都没有,不管是和于荣军比还是和罗鸿禧比都一副窝窝囊囊的样子,甚至仅从外在形象来说连大哥那个烧窑工都比不过,心里涌出一股憋屈,真觉得这辈子跟着这么一个男人不值。 尤其是她即便生了孩子,身形一点都没走形,又因个子娇小年近三十仍有种少女感,医院里不少病人来打听她结婚了没有,听到她孩子都有了直呼不可能。 “唉!” 她长叹了一口气后脚步更快,把乔建成和蕾蕾远远地甩在后面。 第53章 我们自己能干点啥 于荣广到了家反应迟钝的越想越气,最后把自己气得拍桌子:“我到底是他大哥,要投钱的时候是他求着我的,现在挣到钱分给我反倒像是我到他门上去要饭一样,更可气的是找个不知道什么女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就想让我的静怡改名字,把他兴得不知道姓啥了。” 芦巧仙也不接话,一边干着手边的家务活,偶尔的“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免得于荣广更加生气。 再说,她也知道他的性子,有啥气都是自己消化,真到了于荣军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 等于荣广一个人念念叨叨把气发完了,她才问:“算上这次分的钱,咱们手里有八千五也是不少一笔,你是计划再跟着荣军一起投钱,还是准备咱们自己干点啥?” 于荣广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不投了,太提心吊胆了万一再有什么事我可担不起风险,而且我也想好了这次把钱给他们还了,我再也不会借钱做生意。可是我们自己能干点啥?” 芦巧仙这才搬个凳子坐在于荣广身旁,说道:“我看了很久,唐八戒家养猪的生意不错,这事咱们也能干,一头猪一年能卖一百五,周围棉杆什么的多的是也不要钱,养猪也不耽误工作,只要我们勤快些,养几头猪顶一个人上一年班了,只要咱们不贪心赚这些钱也很好了。” “不行不行。”于荣广想起那年丢猪的事已经怕了,万一有人趁他们不在家,或者晚上他上夜班的时候把芦巧仙和静怡再锁在房里,把猪偷走了就白忙活。 “我知道你是怕偷猪的,这个我也想了,其实想要赚钱不如养种猪,没有人明目张胆的偷大猪,小猪喂够时间一出手就是钱。” “哪有那么大的地方?” “把家禽窝改改,大不了只养几只下蛋鸡,兔子什么的都不养了。” “真能行?” “一只小猪能卖二十块,一窝猪最少五只就是一百,一年下两窝就是二百,再说了养猪一只是养两只也是养,养个两三只怎么不行?” 于荣广动心了,说:“这个行,又不用向人借钱,挣多挣少都行至少心里踏实,就算有个啥事也承担得起,不过一开始别养那么多,先养一只试试手培养经验,熟悉了再多养几只。” 芦巧仙也是这么想的,说:“好,开春了咱们就干。” 夫妻两达成一致,心情都好得很。 没过几天,于荣军带着翟静来见父母,为了显得家人对翟静的重视,张凤山大清早专程来一趟,让于荣广两口子务必要回去。 于荣广上次在于荣军那里受了窝囊气,本来是不准备去的,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好,我们收拾一下就带着静怡回去。” 等张凤山走了,芦巧仙白了于荣广一眼:“我们回去干嘛?又添红包又干活?” “哎呀,我也不想回,可不管怎么说我们到底是当大哥大嫂的,再说了不回去爸看到我们不团结又要不高兴,他现在身体不好就不要惹他生气了。” 芦巧仙也不说话了,起身收拾东西,给静怡梳头扎辫子。 不为别的,于清田虽然话不多但是对她不错,她不是白眼狼心里记着恩,况且相比较于自己那家暴爹,公公对待自己老婆儿女都是讲道理的,即便态度强硬也没有劈头盖脸就打的情况,在芦巧仙心里他是个好父亲,她敬重他,不想惹他生气。 看到翟静的时候,芦巧仙才知道厂花不是白当的。 一米七三的大高个,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一张红唇不大不小,披肩的长发,看着像日历画报上的摩登女郎。 关键是气质太好了,举止落落大方还十分优雅。 站在于荣军身旁,实在是帅哥美女,登对得一塌糊涂。 看得出张凤山和于清田老两口也是满意的不得了。 于荣军则像是打了胜仗的大公鸡,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主动介绍道:“翟静,这是我大哥大嫂。” 翟静的声音轻轻柔柔却很清晰,笑着打着招呼:“大哥大嫂好!” 芦巧仙也落落大方的回应着,简单寒暄两句,深知今天他们来就是帮忙打杂的,拉着于荣广带着静怡去准备饭菜,把里间的房子让给公婆和荣军翟静,让他们好好聊着。 冬天的厨房就在过道间,旁边放着餐桌还有用砖和水泥板砌的橱柜,橱柜上放着案板用来备菜。 芦巧仙用的时候才发现张凤山真是用心了,别说毛巾水盆全都换了新的,连以前长年累月有些发黑的菜板都被张凤山用碱水洗得干干净净,一点污垢没有。 再看桌椅板凳全是仔仔细细擦过的,连凳子腿部常被踩着的横档都擦得光亮。 芦巧仙碰了碰于荣广胳膊,小声道:“看看,妈真够重视的。” 于荣广明白小芦子话里的意思,笑道:“那当然,你不知道她昨天把院子里的大黄狗都用雪把身上的毛搓干净的。” 芦巧仙低“哼”了一声:“我那时候可没这待遇。” “咋没有?”于荣广笑道:“你那时候是我亲自洗的大黄狗,带到渠沟里打着香皂洗的,待遇比这高!” 芦巧仙笑着看向丈夫,虽说他烧窑后下班的时候浑身黢黑脏得没法看,可一进了冬休每天收拾干干净净的,脸上的皮肤竟然连一个褶子都没多长,好像和自己第一次和他相亲见面时差不多。 于荣广也看向小芦子,虽没翟静漂亮,可是温柔耐看,越看越舒服,这辈子能找到这样的女人过日子,很不错了。 夫妻二人相视着,莫名又默契地浅笑着。 芦巧仙记得于荣军说过翟静不吃肉,再加上于荣军带着菜回来的,就安排了一桌子素菜,翟静吃得还算满意。 不过看得出来,她对于家似乎不太满意,连张凤山给的红包都几经推托后才勉强收下,吃完午饭也不愿多逗留,说下午还要赶回市里有事,就和荣军一起匆匆离开。 这么一来,张凤山提心吊胆,一会儿担心是院子里堆砌的杂物影响观感,一会儿担心是哪里没有打扫干净,最后总结还是家里太穷,人家没看上。 可是沙发电视一应俱全,在轮窑也是不错的人家了。 芦巧仙庆幸从头到尾她们两口子都没参与,就算不成,这事也赖不到她们头上。 临出门前,于清田喊住她:“他大嫂,我拜托你个事。” 芦巧仙恭敬道:“爸,有啥事您吩咐就是。” “拜托你去三子那一趟,她怀孕这么长时间,娘家不去人关心关心,怕是在婆婆家抬不起头。”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父亲,竟然是把儿女们的事都放在心里的。 第54章 把她熬死过清净日子 芦巧仙一口应下了,第二天和于荣广一起去了石河子,怕静怡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冲撞了于荣疆,还提前把静怡送到于家,才和于荣广坐着班车出发。 虽然从来没有登过于荣疆的门,但是她们住在建安公司家属院,就在那么一片,到了那里就遇到不少熟人,顺着指的路很快就到了于荣疆家。 罗鸿禧不在家,于荣疆看到芦巧仙礼物准备得充分,除了给她买了奶粉等营养品还有小孩的包被子,还给于荣疆的婆婆陈大牛准备了一份礼,心里也很高兴,再加上陈大牛就在这片住,带着芦巧仙和于荣广就到了陈大牛家。 既然是备了礼,自然就是准备登门的。 芦巧仙有心理准备,又是单位里的会计,虽然不说八面玲珑,见过的各色人等也不少,可是看到陈大牛还是吃了一惊。 陈大牛留着极为简洁整齐的背头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蓝色的军便装,一张极为刚毅的方脸,连面部线条都极为刚毅,不管是看人的眼神还是长相没有一丝女人的柔和,全身上下透着股比男人还要男人的刚强劲,如果不说是婆婆,走在路上芦巧仙把她认成个男人都很正常。 看到芦巧仙,严肃着一张脸打了个招呼:“你就是于荣疆的嫂子?”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芦巧仙,和电视上演的审讯地下党的特务一模一样。 “嗯,是我。” 芦巧仙把准备的礼物拿过来,全是时髦的糕点,还专门给陈大牛带了个棉背心,平时穿着护心,是老太太们特别喜欢的。 陈大牛只用一根手指挑起扫了一眼,似鄙夷似冷笑反正很明显地看不上眼丢到沙发一边。 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却足以让芦巧仙感受到蔑视和羞辱。 可是她是来给于荣疆撑脸面的,又是晚辈,当然不能发作,只能耐性子忍着,还要装傻寒暄:“阿姨身体还好吧?” “嗯。”只有一个字的回应,懒得多说第二个字。 好歹是客,陈大牛虽然脸色不好,也没有刻意刁难。 芦巧仙只稍坐了一会儿,和陈大牛聊了几句,就感受到一种浓烈的透不过气的压迫感。她甚至同情地看了于荣疆几眼,实在想不通是怎么和这样一个婆婆同处一个屋檐下。 怪不得当初死活不同意嫁到这来。 想到轮窑盛传张凤山和陈大牛一样难缠。 芦巧仙不得不为张凤山说句公道话,她比陈大牛还是好相处多了,至少于家还有个明事理并主持大局的于清田,而在这里,全是陈大牛一个人说了算,三个儿子无有不从。 直到于荣广把于清田给的五百块钱当着陈大牛的面拿出来,交到于荣疆手里,陈大牛脸色才好些。 于荣广把来之前和芦巧仙商量过的话说出来:“荣疆,这是老爹给你养身体的,他们老了腿脚不方便来,但是心里都惦记着你,你不管有啥想吃想喝的尽管买,等孩子生了我们全家一起来看你。” 看到陈大牛脸色好些,于荣疆也高兴了。 又寒暄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芦巧仙和于荣广连中午饭都没吃就告辞了。 出了门才重重舒了口气,连于荣广都忍不住感慨:“唉,这个三子找个什么婆婆,我看陈大牛身体还挺硬朗的,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把她熬死了过清净日子。” 芦巧仙惊诧地看着他:“于荣广,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种话。” “那也是陈大牛个慈禧老妖婆逼的。” 反正也不是他们过这种日子,来这一趟就算完成了任务,两人也舍不得在城里吃饭,又买了东西去张丰田家,钱早几天前就由于荣广还给了,但是欠的情永远还不完,只要他们有时间就要来拜访两位老两口。 张丰田老两口见到他们也高兴,尽管他们谎称吃过饭了,干妈还是给他们做了饭菜,吃完又聊了会就不敢再耽搁,怕错过了末班车。 车站就在团结商场门口,到了地方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芦巧仙看着团结商场大门口,说:“荣广,咱们给闺女买两罐麦乳精吧?” “再买两罐奶粉!”于荣广想了想又补充道:“再给闺女买件大红色的棉服,我看刘路奇家的小丫头穿着可好看。” “嗯,好!” 芦巧仙心想,这不是两个月前欠一勾子债的时候了,辛苦赚钱干嘛?不就是给孩子花的。 两人怕耽误车,着急忙慌去了柜台,在一楼买了麦乳精就要往三楼去买面包服,一抬头正对面,罗鸿禧胳膊上挽着穿商场工作服的郭娇,两人亲密无比有说有笑地从楼上下来。 “罗鸿禧!” “大哥!” 四人几乎是同时看到对方。 只愣了几秒,于荣广就暴怒着攥紧了拳头冲了上去,一拳打过去被郭娇用背硬接了一下,当时就摔倒了,罗鸿禧一看形势不对,迈着长腿从台阶上三步并两步跳下,直奔大门窜了出去。 于荣广要去追,郭娇哪里给他机会,在地上半坐着牢牢抱住他的腿,又哭又喊道:“打人了,流氓打人了,大家快来抓流氓!” 刚才还空无几人的楼梯一下就围了一群人过来看,于荣广和芦巧仙被围在中间,别说追人连走都走不脱。 等再见到罗鸿禧的时候,已经是在派出所了。 于荣疆和他一起来的,当着警察的面,于荣广和芦巧仙把事情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于荣广还着重强调:“当时,郭娇就搂着罗鸿禧的膀子,他们不是背着我怀孕的妹妹搞破鞋是什么?这种人不该打吗?” 哪曾想,罗鸿禧竟然是一句都不承认,就一副坦然的理直气壮的样子说:“警察叔叔,是我大舅哥误会了,我只不过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郭娇,我看她一个女孩子穿着高跟鞋下楼不方便,就让她挽着我胳膊,免得她摔着,我大舅哥是个老古板,非说我在搞破鞋,也没问清楚上来就打我,没想到打到郭娇身上了,大哥,你这样真要好好像郭娇赔礼道歉获取她的原谅争取宽大处理。” “你放屁!” 芦巧仙看到他们这么欺负自己丈夫,忍无可忍。 第55章 深深三个鞠躬 芦巧仙站起身指着罗鸿禧的鼻子问:“你们俩能旁若无人地搂着从楼上下来,说明这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团结商场的营业员见过你们俩这样的不在少数,敢不敢去调查取证问一问,看看到底是于荣广老古板误会了,还是你们两个搞破鞋!” 罗鸿禧没想到看着一向文弱的芦巧仙能这么狠的气势,更想不到她能说出这种话,想到之前和郭娇在团结商场招摇过市,如果真要调查取证,自己的谎言肯定戳破,心里慌了神,脸色也变了。 可是办这事的警察已经跟着折腾很长时间,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就这么一拳的事又没弄出伤,只要双方和解,还搞什么调查取证。” 芦巧仙正要辩解,哪知道于荣疆丝毫不领大哥为她打的这一拳,反倒站在罗鸿禧这边埋怨起来:“大哥大嫂,你们真是够了,说是来看我,却给我惹这么大的祸,大哥思想古板也就算了,大嫂怎么也不劝劝他,做事咋这么鲁莽,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不等于荣广和芦巧仙说什么,一副懂事明理的样子先给郭娇深深鞠了三躬,把心虚的郭娇都整不会了,又恭恭敬敬地说:“郭娇,对不起!都是我大哥大嫂太鲁莽了,你就原谅他们一直待在轮窑思想传统的和老农民一样,别和他们计较,我代表他们向你道歉。” 说完又是深深三个鞠躬。 罗鸿禧看着都觉得尴尬,把头扭向一边。 郭娇忍住笑意,嘴角忍不住上扬,还要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好吧!我就看在鸿禧哥的面子上,原谅他们吧!” 警察不耐烦再耗,让双方签字。 看到郭娇潇洒签下名字,也不知道于荣疆是不是怀孕怀的脑子傻掉了,竟然又要给郭娇鞠躬。 芦巧仙看着真为她的智商着急:“行了,别鞠了,遗体告别呢?” 郭娇一听又要不依不饶,警察长叹口气,赶紧把两边人分开到不同房间待着。 等于荣广和芦巧仙走出派出所,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哪里还有车?纯朴的他们甚至觉得进一趟派出所都是丢了好大的人,没脸去亲戚朋友家借住。 还是芦巧仙率先做出决定:“行了,谁也别指望,谁也别麻烦,咱们走着回去。” 于荣广犹豫道:“这么远,走回去到什么时候了?” 芦巧仙态度坚定:“那有啥,只要甩开膀子走,还有走不到的地方?” “行,走!” 两口子只这么简单商量了几句,就决定干脆走路回轮窑。 一开始很轻松,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沉,于荣广建议休息一下再走,芦巧仙说:“荣广,你没经验不知道只有熬过这个阶段,之后的路就会越来越轻松,不能休息不能停,要一鼓作气!” 听了芦巧仙的,两口子不再说话,拎着两桶麦乳精甩开膀子大踏步地走着,走着,走着…… 果然,之后越来越轻松,甚至有种走开了很舒服的感觉。 可是天冷路滑,尽管他们脚步不停,走到轮窑时已是第一遍鸡叫,天蒙蒙亮时。 进了房里,一天都没有生炉火,好在还有些温热气。 于荣广看着脱去帽子,擦着额头细汗的妻子,心头一热,问:“小芦子,你跟着我这么个窝囊男人后悔吗?” 芦巧仙笑笑:“荣广,别这么说自己,你是个普通人我也是个普通人,只要我们心里有对方好好过日子一心为咱们这个家着想为咱们的女儿着想就行了,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 平淡的话语,却让男人心里滚烫,他激动的抱住妻子,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却久久地紧紧的不松手。 很快,就是1986年2月8日,大年三十。 于荣广和芦巧仙带着孩子回于家,和家人团聚吃团圆饭,初二专程避开于荣疆和罗鸿禧,她们的事是不会再管了。 之后,于荣疆生了个男孩,起名罗鹏程,可是罗鸿禧不知在忙什么,孩子生下来三天才赶到医院去看荣疆和儿子。 幸亏医院里有于荣英和乔建成两口子照顾着,母子平安。 原以为重男轻女的陈大牛知道了,肯定把这孙子宝贝的不得了。 哪知道陈大牛连医院的门都没踏进一步,对儿媳孙子不闻不问,还来了句:“生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三个儿子呢,有啥稀罕的。“ 当然这话是传出来的,于荣广和芦巧仙都不想过问。 冬去春来,两口子按计划专门去买了两只种用猪仔,两人每天都围着上班下班、带孩子喂猪、种菜割草这些事转,孩子长得很快,小猪也长得很快,日子过得飞快,清明节的时候于荣军来过一趟,又是让于荣广投钱做生意,被拒绝后悻悻而归。 芦巧仙看到丈夫有了主见,不再随便被家人“绑架”和“裹挟”心中十分欣慰,以为自己小家庭的日子终于可以这么平静无波地好好过下去了,哪知到了十一国庆节的时候,又出了幺蛾子。 偏巧,家里养的两只母猪刚配了次种,可是没什么反应,于荣广和芦巧仙又是第一次养种猪没有经验,不知道配没配上,为了稳妥起见,又让于荣广抽空找车带着两只母猪配了次,可是回来后仍然没有反应。 于荣广和芦巧仙心里没底,想着找个认识的人问问,想到于清田刚来轮窑的时候还有大锅饭,当时组织过人养猪给食堂改善伙食,就去问问于清田是怎么回事, 父子俩的话自然就落进了张凤山的耳朵里。 张凤山立刻打起了主意,说来是为了于荣军。 自从翟静来过于家一次后,原本觉得于家家境普通并不满意,可是架不住于荣军帅气又穷追不舍,于荣军不仅出手阔绰,为了追爱也能豁得出去,职工大会上冲上台当着全体职工的面,学着电视里的样子,不知从哪摘了一捧野花,拿着戒指跪地向翟静求婚。 翟静本就爱慕于荣军帅气又大方,那一刻更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求婚。 于荣军怕她反悔,趁热打铁花了五千块钱买了针织厂一套大的集资平房,虽然是平房,却是实打实三室一厅,相当体面。 等新房装修布置好,家具一应俱全,就要结婚。 通知张凤山和于清田的时候,已经定了婚期,还定好了在针织厂食堂摆酒,宴请全体职工。这么一来当然不好让轮窑的人参加,可是张凤山觉得没有面子,坚持要在轮窑摆酒,和儿子争执了半天,最后决定等在针织厂摆完酒,隔天回门后,第三天再来轮窑摆一场。但是在轮窑摆酒的钱他就不管了,当然收的钱也不要。 张凤山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从小跟着奶奶卖零嘴的她算术却是极好,掰着手指头算计着,这回摆酒肯定能赚不少。 可是,摆酒的钱从哪来呢? 就听到儿子和老头子唠叨猪的事,心里一下乐了。 对了,这钱就从这来! 第56章 得不少钱 张凤山避开于清田,把于荣广喊到一边,开门见山:“荣军要结婚,你这个当大哥的就没什么表示吗?” “出些钱呗!”于荣广才知道于荣军要结婚,还没想好怎么表示。 张凤山却是带着目的来的:“小芦子的妹妹结婚,她可是大方卖了两头猪凑了四百块钱,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军子结婚我们也出四百……” 张凤山脸一沉:“那不行,她那个妹妹听说是被搞大了肚子送到老家去了,结婚都让你们出这么多钱,你弟弟给你赚了那么多钱,你也给四百就太小气了。我也不问你多要,在轮窑食堂摆酒的肉菜和手工费都有你出了。”等于她一分钱不出,养个儿子结婚白拿红包。 于荣广现如今也没以前好糊弄,眉头紧锁着:“这得不少钱,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要回去和小芦子商量商量。” “这么点事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弟弟结婚你这个当大哥的还能不出钱,你要是舍不得我来出菜和手工费,你来出两头猪。”看于荣广犹豫不决的样子,张凤山使劲推了于荣广一把:“你猪圈里现成的两头猪还舍不得啊?” 于荣广确实舍不得,一来现在的猪价不一样,比芦巧仙卖的那两头贵。二来他养的猪肚子里可能已经有了猪仔,杀了太亏,结婚的时候吃还晦气。 所以,他没被张凤山说晕了脑子,说:“这样的,我出四百块钱买猪,再出两百块份子,六百块就不少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也够可以了,但是我那两头猪是种猪不能宰。” 本来事情这样办,芦巧仙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也能理解。 可是,轮窑养的猪都是正儿八经的农家猪,是各家用下班后的休息时间割了猪草一口一口喂大的,要不等到年前杀了连吃带卖既解馋又贴补家用,要不就是图省事把整头猪卖个好价,好好过个年,谁都不愿意在十月份猪已经养到半大不大的时候卖了。 张凤山不甘心,只能找到唐八戒,他家养的猪多,以为能便宜点,但是唐八戒是把养猪当个正经生意做,指望养得这些猪赚钱的,怎么可能便宜她。 拿着计算器敲了几下后,算了个价,一头四百,两头八百。 听到价钱,张凤山咋舌,这么算下来于荣广给的钱根本不够买猪肉的,自己还得倒贴钱,她捂紧钱袋赶紧回了家。 如此一来,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只有大儿子院子里那两头猪最合适。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倒霉,张凤山算计这个事的时候,芦巧仙到电大上课去了,因为是在职大学生,所以建安公司给安排了临时宿舍,还可以吃食堂,上完课以后不用回轮窑,所以一连几天都不在家。 也就是那几天,张凤山天天盯着于荣广,于荣广每天忙着上班,下班就忙着喂猪,还要操心静怡,哪有时间问现在的猪是什么价格。再加上张凤山每天开口闭口念叨他这个大哥受了荣军多少好处,不能在荣军结婚的时候连两头猪都舍不得。 再加上于荣广盯着两头母猪的肚子,左看右看像是怀了又像是没怀,根本拿不定主意。 “肯定没怀,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张凤山说得像个专家一样。 于荣广问:“你咋知道?” 张凤山仍是很懂的样子,说:“哦,我没养过母猪,还没生过孩子,怀孕没怀孕我能看不出来?听我的没错!” 终于是经不住张凤山唠叨,于荣广同意杀猪。 等芦巧仙上完课回来,两头猪都在食堂分切好,等着第二天于荣军和翟静结婚的时候用。 可是,猪肚子剖开的时候,一只肚子里有九只仔,另一只肚子里有十只仔,不算母猪的钱,就这十九只仔就能卖三百八,就算生猪仔的时间在冬天,卖便宜点拿到手三百块也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来年春天三四月份又能生一窝,秋天又是一窝,再选两头种猪,四头猪这么养着,比家里上班赚的都多。 尤其是两头母猪第一次怀仔就能有这么多,说明这种猪选的好,只要这么循环下去,稳赚不赔。 现在可好,全毁了。 关键是,啥事都被张凤山搅和坏了,她还不乐意了,念叨着结婚的时候吃怀仔母猪不吉利,只不过没有时间换了,不得已只能将就用了。 芦巧仙回来的晚上,从于荣广嘴里知道了这事,心里一肚子气却啥都没说,只是第二天没去参加婚礼。 这种事在轮窑也瞒不住,第二天婚宴的时候,街坊四邻要不推托有事不愿意来,即便来了红包也封得少,毕竟吃母猪肉这种事谁都膈应。 婚宴结束后,于荣英和于荣疆嫌婚宴晦气丢人,说是不愿意多看于荣广一眼,没回家,直接在车站坐车就走了。 翟静也不高兴,还是跟着于荣军到了于家,于荣军为了避开于清田,把老父亲和弟弟荣斌都支出去发喜糖了。 于清田平日里精神不好,总是在家躺着,今天儿子大喜才有了精神参加婚礼,也就是坐在那里傻乐,该给红包的时候给红包,猪肉医生也不让他吃了,街坊四邻知道他身体不好,也不敢刺激他,都背着他嘀嘀咕咕,他还沉浸在喜事里啥都不知道,让他发喜糖他就乐呵呵地去了。 屋子里只有张凤山、于荣军夫妇,还有于荣广。 于荣军对大哥也是诸多埋怨:“妈,大哥,我结婚没让家里买房,石河子的婚宴也是我自己买的,没让你们花一分钱,就在轮窑再摆几桌这么点事被大哥搞成这个样子,在我大喜的日子用老母猪这种不吉利的肉,大哥你真的办事太差了!” 张凤山一句好话没帮着说,还在旁边煽风点火:“军子一辈子就结这一次婚,被你弄成这个样子,你这个大哥是咋当的?” 头一次,于荣广怒不可遏,对着他们发了怒火:“你说咋当的?还要我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当你们才满意?别人不知道你这个当妈的也不愿意吗?一开始你说要杀猪的时候,我有没有告诉你这是我养的种猪,你非说猪没怀仔非要宰,天天缠着我说,我才同意的,现在弄成这个样子,母猪钱我赔着,猪仔钱还是我赔着,还被你们说成这个样子,合着你们结婚办喜事就来恶心我一个人是吧?” 仍不解气,索性把面前的餐桌一下掀翻,茶壶茶杯摔碎一地。 第57章 离婚 于荣广继续怒吼道:“罗鸿禧和郭家的女儿勾三搭四,我为三子出头她还怪我老古板说对我失望,军子结婚你这个当妈的一分钱不出,非要杀我养的种猪,最后反倒怪我头上,我他妈的早就被你们一次一次的恶心够了,以后这个家的事别再来找我,找我我也不会再管了!” 于荣广怒吼、发泄,青筋暴起,走的时候一脚踢翻桶子,叮呤咣啷地一通乱响。 也只能如此了,他不知该如何宣泄心中的怒火,总不能真的把自己亲妈打一顿,他干不出那种事。 可是他的心凉透了,他对这个家,对这个家的人一个个全都失望透了。 “我对你们真失望!” 是他对他们说的话,而不是他们对他说的话。 气头上,他这个当大伯哥的也没顾上给弟媳妇翟静面子,也没顾上自己是怎么样怒气冲冲回的家。 只记得一头躺在床上睡得浑浑噩噩。 一连几天,他等着芦巧仙对他发火,和他闹。 免不了的,他这么想。 可是芦巧仙还是和平时一样,没吵没闹,还是按时做好饭给他送到窑上,甚至在他不想起来的时候,把饭和水都端到他的床头。 直到他精神好过来了,芦巧仙趁着静怡出去玩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在家的时候,非常平静地说:“荣广,咱们离婚吧!” 起初,于荣广还没当回事,以为是芦巧仙用这种方式跟自己闹,赔笑道:“行了,别生气了,不就是两头猪和几只猪仔的事吗?上次军子被抢了,咱们背了一万多的债,你都没跟我提离婚,这次咋能因为这些猪就提离婚呢?” 在他看来,这些猪和一万块钱相比,不值一提。 “不是钱的事,而是我不能允许自己在这个四处漏风,谁都能伸手进来参合一下的家里继续过日子了。” 芦巧仙把两份离婚协议书递到于荣广面前,继续说:“房子留给你,我再另外打报告给厂办,大不了出钱再领一套房,存款我只要自己存的那份,于荣军给你赚的钱分文不动全留给你,但是静怡必须跟我,因为她要是跟着你你根本没时间照顾她,就只能被放在爷爷奶奶家,她要是跟着你妈长大这辈子就毁了。” 看着离婚协议书一条条把财产分割写得明明白白,于荣广才意识到小芦子这是当真的。 “小芦子,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孩子都这么大了,哪能说离就离,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于荣广,机会我给你很多次了,结果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到眼里的光都没有了。 于荣广的心猛猛往下沉,像被一颗大石头压着,喘不上气来。 他当然是不愿意离婚,不管小芦子说是去婚姻登记处还是去法院诉讼,他就是一句话:“不离!”也不可能有任何配合。 可是芦巧仙的态度很决绝,已经给厂办打申请再要一套房,厂办的回复也很明确,必须持有离婚证才能领房,否则全都乱套了。而且按照规定只有双职工才能免费领取住房,如果于荣广和芦巧仙离婚,那么他们两个人都要补一半的房款。 不过,在四个平房住宅区外还有一片窑洞房,那是平房不够用时,老职工住的,后来平房盖得多了,足够职工居住,大家都搬到新区居住,窑洞房也还好着依然能住人,就分给来这里当临时工的黑户住,只象征性地交点钱就行了。 “按照规定,我搬过去要交多少钱?”芦巧仙指着住宅图上的窑洞房问。 厂办吕主任如实答道:“只要是厂里的职工住过去都是免费的,可是那片都是黑户,你一个女人住过去怕是不安全。” “没事!”芦巧仙铁了心,当即就领了把钥匙。 这么一来,两口子要离婚的事一下就在厂里炸开了。 有人告诉张凤山,还问她:“你儿媳妇要和你儿子离婚了,赶紧想办法劝劝吧!” 张凤山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冷哼了一声,说:“想用离婚吓唬谁?她要离就离,我们老于家还能怕了她?再说了要是真离婚,让她把工作还回来,那是用我儿子家属的指标换的,她到时候她没工作又带个拖油瓶,还能找到比我儿子更好的吗?我儿子就不一样了,样子嘛也不难看,还有正式工作铁饭碗,再娶个没结婚的大姑娘都可以,说不定还能生个男孩继承我们老于家香火。” 有那早就看不惯张凤山的问:“哎呦,你们老于家有啥要继承的?房子是公家的,你手里除了那两个退休工资,还有啥继承的?” 张凤山歪眼瞪过去,说话底气十足:“你怎么说话的?我告诉你我二儿子将来是大老板,他娶的可是厂花,有的是本事赚钱。” 旁边马上有人嘲讽:“你二儿子再有本事,娶的厂花也不能让你大儿子睡,手里的财产也不能让大儿子家的继承。” 张凤山马上骂道:“你他妈的嘴里什么胡话?” 更多人加入进来嘲讽:“她确实说的胡话,老于家哪有二儿子的钱给大儿子的份,只有大儿子的钱给二儿子的份!” “胡说胡说!” 张凤山怒气冲冲指着她们骂。 那些人却声音很高的互相说笑着,肆意嘲讽张凤山:“老于家大儿子过成这样,都怪这个老妖婆作怪,也怪小芦子倒霉好好的一个女人找这么个婆婆,真是膈应人。” 张凤山哪是个饶人嚼自己舌根的,指着那人不依不饶,可是她个子矮,那人胳膊肘子一拐,就把她撞倒在地,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和别人说笑着就走了。 张凤山狠狠受了一肚子窝囊气,从地上爬起来哭天抹泪,嘴上嘟囔着:“这些账都算到小芦子身上,等着我饶不了你,非让你把工作还回来。” 小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脚步快得很,不一会儿就窜到厂办办公室。 像是什么大领导下命令一样,给吕主任说:“芦巧仙的工作是我儿子家属的指标,她现在要离婚,你们赶紧把她指标收回来,这个指标还要留给我儿子再娶的媳妇呢!” 第58章 不要离婚 吕主任是后面调来的,不是轮窑人,虽然听说过芦巧仙有个难缠事多的婆婆,但是今天见到才算是真的领教了。 他反问:“老太太,轮窑是你家开的?你说谁来谁就来,你说谁走谁就走?” 张凤山理直气壮:“指标是我儿子家属的,就是我儿子的,就是我们老于家的。” 一句话说得把吕主任都整无语了,他懒得和一个老太太掰扯,直接喊人到窑上把于荣广喊来,当着于荣广和张凤山的面,说:“芦巧仙虽然是通过你于荣广的家属指标调动到轮窑的,但是她在143团也是有正式工作关系的,调到轮窑就是轮窑的正式职工,不会因为你们结婚离婚的事受到任何影响,况且她还是石河子电大的在职大学生,是我们轮窑财务部的重点培养对象,不会因为你们一句话受到任何的影响,还有……” 吕主任冷厉地看着于荣广,警告道:“这是我们工作的地方,不是胡闹的地方,以后你妈要是再来打扰我们的正常工作,就扣你工资!” 这句话当然是故意说给张凤山听,吓唬老太太的。 哪知张凤山还不甘休,又问:“那我儿子要是再娶个媳妇还有指标吗?” 吕主任严肃回答:“没有指标,因为你们已经把指标用了,否则轮窑职工结婚离婚的,岂不是把娶的媳妇一个个全都调进来端铁饭碗了?况且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政策,其他头婚的家属都弄不到指标进来,还能再把指标给你们家?” “哎呦,天老爷,可亏大了!”张凤山哭天抹泪的,跟上了好大的当,被小芦子骗光家财了一样。 给于荣广说:“小芦子嫁给你居心就不良,就是贪图你有指标的,要不她能嫁给你?” 于荣广黑着脸,要不是在厂办顾着脸面,他早就发火了,可是也忍不住了,怒问:“我和小芦子还没离婚你就跑到厂办来问这些,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们离婚?要不是你图省钱惦记着我的猪,我和小芦子能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外人都劝和不劝分,你还嫌我家散得不够快?天下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这一下,办公室人都愣住了,没想到于荣广对芦巧仙还挺情重的。 只有吕主任已经烦躁至极,起身把于荣广和张凤山都推出去:“去去去,你们家的破事到办公室外面吵去!” 出了办公室,于荣广理都不理张凤山,他知道听王长安说了芦巧仙上午去厂办领了窑洞钥匙,他现在已经领教了芦巧仙这外柔内刚温柔一刀的性子,做了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今天中午肯定就要搬家,要是等她搬走了再想劝回来就更难了。 他赶紧去求吕师父帮忙顶个班,赶在中午下班前就到财务部门口堵着。 果然,芦巧仙都向拉砖的师傅借好三轮车了,就等着中午搬家用。 于荣广哪顾得了脸面,当着来来往往下班的人的面,几乎是哀求着:“小芦子,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千万不能离婚,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改,以后家里的事全都听你的,求求你了……” 芦巧仙把头别过一边不看他,语气仍是强硬:“现在说这些晚了,我们好合好散。” “妈妈!”忽然,人群里传来小静怡的声音,芦巧仙循声望去,不知怎么的,何秀琴竟然牵着静怡走过来。 再往后看,于清田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后面,旁边跟着王长安扶着,看来老人家也知道了这事,应该是他带着静怡一起来,半路遇到了何秀琴。 静怡看到妈妈,立刻撒开何秀琴的手,跑过来一把抱住芦巧仙的腿,仰着脖子眨巴着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看着芦巧仙:“妈妈,不要和爸爸离婚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不好吗?我不想要后爸爸也不想要后妈妈,要是静怡不听话不乖,妈妈打我骂我都行,我不想没有家……” 小脸上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围观的人里已经有妇女跟着抹起眼泪。 有妇女边哭边劝道:“小芦子,孩子多可怜,看在孩子的份上别离婚了。” 有妇女附和着:“就是,荣广再不好也是个过日子的,又没在外面搞破鞋,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于荣广再次哀求着:“小芦子,我们要是离婚了最可怜的是静怡,你忍心看到她连个完整的家都没有吗?” 小芦子仍是别过脸不看他,低身把小静怡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于清田身体不好脚步慢,王长安慢慢扶着他走上前,于清田语气很慢,听得出来精神头不好,开口道:“老大媳妇,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老于家的错,你就看在孩子的面上,再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上不要和老大离婚,你要是心里有气,我给你跪下了!” 说着就要屈膝下跪,于荣广和芦巧仙连忙上前扶住。 于荣广泪流一脸,说:“爸,都是我的错,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你为我操心。” “唉!你也不容易。”于清田看向芦巧仙,语重心长地说:“老大媳妇,不管是啥条件啥要求你尽管提,我露出这张老脸就一句话,婚不能离家不能散!” 小静怡也紧紧搂住芦巧仙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亲,撒娇道:“妈妈,不要离,好不好?” 芦巧仙哽咽着,回答道:“好,我不离了。” 听到这句话围观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说:“太好了,好好过日子就好!” 还有人叮嘱于荣广:“再不要惹你媳妇生气,家不能散!” 这事总算平息,张凤山受于清田之命,专程送来两头猪钱,芦巧仙没要,因为她不满的不是当大哥为弟弟结婚的事杀猪,而是原本计划好好的事总能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轻易被扼杀改变,更讨厌自己的小家里伸进别人的手翻云覆雨搅弄是非。 这事过去一段时间后,何秀琴才敢小心翼翼地问芦巧仙:“小芦子,你那么决绝,是真要和荣广离婚吗?” 自从静怡锁骨摔伤,何秀琴两口子二话没说陪着她去给静怡看病那次,芦巧仙和何秀琴关系亲近不少,有些话也不藏着掖着。 笑了笑说:“不好好给他长个记性,这个家就还得四处漏风。” 何秀琴明白了,和芦巧仙相视笑起来。 正如芦巧仙所说,从这次之后,张凤山再不敢随意参合小家庭的事,而且不管什么事,于荣广都会和芦巧仙商量,尊重芦巧仙的意见再做决定。 1987年的春天,于荣广和芦巧仙重新抓了小猪仔,还是要养种猪。 翟静也在这个时候,怀孕了。 第59章 里外不是人 翟静怀孕,还是何秀琴告诉芦巧仙的。 同时告诉的,还有于荣疆生完孩子后的生活。 听说,于荣疆虽然生了一个男孩,但是生的时候难产,孩子生下来就送去保育箱,还给孩子打了吊瓶,小孩子的血管难扎,针是于荣英从头部扎进去的,出院的时间比于荣疆还要晚几天,于荣英和乔建成给抱过去的时候,小孩脑袋上还贴着防止针孔感染的胶布,好在总算是好起来了,哪知陈大牛一看那孩子就满脸嫌弃,开口就说于荣疆生了个傻子,把于荣疆气得一直哭。又不知道罗鸿禧到哪忙去了,整天整天的找不到人。 这事很快就由于荣英告诉张凤山和于清田,于清田也特别生气,给于荣英说:“我们老于家的人绝不可能生个傻子出来,她妈,你跟着扣花再去一趟,看看孩子到底怎么样。” 就这样,当天于荣英就带着张凤山到了石河子市,第二天去了于荣疆家,可能是缓了几天的原因,出生时还黑瘦黑瘦皱巴巴的小娃娃已经白胖了不少,吃饱喝足之后也挺精神,眨巴着大眼睛对什么都很好奇,张凤山拿着小拨浪鼓左边摇一摇,那娃娃就好奇地往左边看,张凤山拿着拨浪鼓在右边摇一摇,那娃娃就好奇地往右边看,逗乐几下之后,那娃娃也感觉出是和他玩,高兴地笑起来,裂着没牙的小嘴,笑得特别可爱。 张凤山好好松了一口气,说:“反应这么机灵,咋能是个傻子?三子,你把心放肚里,别听陈大牛胡说。” 当妈的都这么说了,于荣疆心里舒畅了。 后来,孩子果然如张凤山说的,越长越好,于荣疆还抱着他回来几次,何秀琴正好遇到还逗着玩了一会儿,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 何秀琴说:“长得像他爸爸,皮肤也白,还挺好看的。” 芦巧仙本就是和何秀琴在一起打毛衣闲聊,自然顺着她的话说:“他们两口子都挺好看的。” “咦,你不知道……”何秀琴露出一抹鄙夷的笑:“你家荣疆现在长得又黑又壮,往那一站我的妈啊就像西游记里的黑熊精一样。” 芦巧仙满脸惊诧,才一年多没见,曾经那个消瘦却活泼充满活力,特别爱笑的女孩,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晚上,于荣广下班以后,芦巧仙给于荣广说的时候,他叹了口气说:“我早就听吕师父和王长安说了。” 让他难过的,不是妹妹胖了没有,也不是弟媳妇怀孕了家里没人告诉他,而是他这个当大哥的从来没有辜负过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每当他们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他都是义无反顾的付出,他曾经那么疼爱和庇护着他们,可是现在和他们全都闹翻了。 他没得罪于荣英,却被她看不起,冷嘲热讽。 他为了于荣疆,去打和别的女人又搂又抱的罗鸿禧,反倒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他为了于荣军,把自己养的准备下崽的种猪杀了,连一句好话都没落下,还差点和小芦子离婚。 他为了于荣斌,把他从麻将桌上拽下来,却因那莽撞的一拳,就把兄弟间的情义全都打散了,这么多年荣斌都没再和他好好说过一句话。 连他和父母都离得很远,尽管惦记着父亲,他时常买些东西去看望,可是张凤山只管收东西,连好脸色都没过一个,每每送完东西,他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快速离开。 好在,葛叔知道他心里难受,从中周旋,总是拉着于清田到家里来,于荣广能在这个时候和父亲聊上几句,好似和家里还有些联系。于清田总是说等下次大家再聚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批评他们,让他们尊重于荣广这个大哥。 可是他心里清楚,他已经成了孤家寡人,被那个家的人无声地孤立和驱逐了。 芦巧仙看着他纠结,夫妻这么多年,对他的了解越多,就越知道他的纠结两难,既为家人吸食他的血而委屈苦闷,又为拒绝被吸食血液后的没存在感而失落。这种两难不是三言两语劝一劝就能解决的,索性当做看不见。 而让芦巧仙烦恼的是静怡上学的事情,按年头算,静怡到了年底才满六岁,明年上学也不晚,可是现在家家都是独生子女,轮窑把适龄的孩子统计了一下,九月份入学一年级的只有十一个孩子,连带把于静怡和王麒麟、刘艳丽这些稍微小一岁的孩子统计到一起,再加上一个从四砖厂来借读的孩子,才十五个。 相比曾经传出朗朗读书声的校园,如今的轮窑学校可谓是十分落魄,只有五年级一个班,三十来个学生,还是把前后三个年级的孩子合并在一起的人数,就算今年九月份开学再招个一年级,也一个教室就全都装下了。 学校里只留了两个老师授课,还是两个五十多岁快退休的老师,走路慢悠悠,说话慢悠悠,看着干什么都慢半拍的老师,芦巧仙十分怀疑,他们能教好孩子吗? 这也就算了,最让芦巧仙无法忍受的是,这两个老师还在上课的同时放羊。 他们人在教室讲台上拿着粉笔写写画画,转过身的同时,还不忘看看窗外吃草的羊有没有乱跑,要是看到羊到远处吃草了,就会立刻丢下粉笔跑出教室去追羊,甚至在羊跑的多的时候,还会在外面大喊着招呼学生们一起去追羊。 芦巧仙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静怡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有个好前程,这两个放羊的老师能把孩子教好吗?” 于荣广却觉得小题大做,不以为然道:“这两个老师经验丰富,教个小学没问题,再说了就算不满意,还能怎么样?” 芦巧仙说:“建安公司的孩子都是在五中上学,那可是石河子的重点学校,咱家静怡要是能到那上学就好了。” “唉!那得往建安公司调,麻烦多着呢,就为了孩子上个学,值得这样折腾吗?” 芦巧仙觉得值得,可是一番打听后得知建安公司并没有会计空缺,调到建安公司后恐怕不会像现在这样有份坐办公室的轻松工作。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仍没有任何转机。 小静怡就背着书包上学了。 第60章 晴天霹雳 没想到上学第一天,同班的刘艳丽就闹了笑话,小姑娘是1982年出生的,比小静怡年龄还小些,坐在教室里还傻愣愣地没明白怎么回事,一开始因为坐姿不端正,被老师狠狠批评了一顿,后面想上厕所的时候就吓得怎么都不敢开口,结果……憋不住了,拉了一裤子。 一年级和五年级的同学本就是背靠背坐在一个教室里,密闭的空间哪藏得住这样的臭味,坐在刘艳丽旁边的李守国一下就发现了问题,举起手向老师告状。 老师只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刘艳丽“哇”的一下就哭了。 老师经验丰富,已经判断出怎么回事,可他是个男老师,不方便照顾小姑娘,无奈只能喊五年级一个大孩子去制砖车间喊刘艳丽的妈妈来接她。 直到中午放学,静怡给妈妈说这事的时候,还笑得前仰后合。 芦巧仙制止她,不许她嘲笑小朋友,可是自己却忍不住和女儿一起笑了起来。 老师虽然是个放羊的,说话还带着以前家乡的口音,普通话不算标准,可是教起学生来还是非常有耐心,不管是拼音还是写字一笔一划讲得清清楚楚,于静怡和王麒麟以前就跟着芦巧仙学过这些内容,现在上了学明显比其他小朋友成绩更好,每次听写都是一百分,两个孩子也是较上劲了,哪怕一次小听写小测试,也要比比看谁分更高。 但是较着劲也不妨碍两个孩子玩得好,两人放学一起写作业,上学一起背着小书包结伴同行。 虽然两个孩子在班里算年龄小的那一批,可是适应能力很强,对学校没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于荣广倒是不用为孩子们的事操心,可是眼见着又要到十一了,他的那份两难纠结之情就越来越重,时不时的就要问芦巧仙:“小芦子,我们十一去爸妈那里啊?” 芦巧仙一贯的淡然:“你自己做决定呗,想去就去不去也行,反正就是去我也最多待半天,我还得回来喂猪。” 今年有了经验,配种非常顺利,两头种猪都怀了猪仔,必须仔细照顾着,还等着它们生了猪仔贴补家用。 哪知,没等这两口子商量出个分晓,翟静挺着大肚子哭着跑上门来,甩下一道晴天霹雳来。 翟静:“大哥大嫂,荣军挪用公款被厂里发现了,厂里报警了!” “什么?”于荣广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的同时很快想到,早在几年前,于荣军最风光嘚瑟的时候,芦巧仙就提醒过,于荣军手里的钱恐怕来路不正,想不到现在全都应验了。 芦巧仙在旁听得心惊胆战,她知道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也知道,如果是她和荣广这个家遭遇什么劫难,全都得自己担着,没有人会伸手拉他们一把。 可是,这劫难发生在他们身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哪怕是万劫不复,以于荣广的性子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安抚好翟静的情绪,毕竟再有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 芦巧仙给她倒了杯水:“别急,事情已然这样了,坐下慢慢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嗯……”翟静抹着眼泪,喝了口水稳了稳,才说清事情始末。 原来,于荣军又和他们经理合伙倒腾了两次东北大米,全都赚了不少,又经常去南疆,对那么市场非常了解,根据南北疆发展差异,还在南疆那边租了柜台开了店,把北疆有而南疆没有的东西全都弄过去卖,着实赚了不少钱,可是卖衣服百货的都知道,再赚钱也是压在货上没有现钱,而于荣军销售针织厂的货品的同时还负责结算账款,早在几年前他就发现手中货款在自己手里待一段时间,等厂里催促结款的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拖延一下,等结到下一批货款的时候给到厂里财务部就行了。 一开始客户少,挪用的货款也不多,再加上他挺能赚钱,补上窟窿不是难事。 随着这些年积累的客户越来越多,再加上他私下的生意越做越大,野心也越来越大,以及他自己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计划,导致窟窿也越来越大。 好在,南疆毕竟离北疆远,以前财务部也派人查过,一来是去南疆出差一次不容易,二来是于荣军和各方关系都很好,被查的地方收了他的好处也乐意帮他打个掩护,出差的人也不愿意在南疆艰苦的地方多逗留,挪用公款的事就遮掩过去了。 可是,好运不可能总是眷顾他。 半个月前,他和经理又倒了一次东北大米,运货的车和米都被扣了,多方打点还是不放,什么时候放行也没有准话。 这么一来,于荣军手上所有的现金全都压在这批大米上,又寸得很,不知是谁举报他挪用公款的事,财务部没漏丝毫风声,突击到南疆查账,这么一查把几年来挪用公款的事全都查了个底朝天。 针织厂当即就报警抓于荣军。 于荣广听得又担心又发愁,问:“军子人在哪?” 翟静:“他和经理得到风声跑了,人在哪我也不知道。” 于荣广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道:“这个浑蛋惹出祸来就知道跑,自己老婆马上要生孩子也不管……” “大哥,我生孩子的事回头再商量,厂领导已经找我谈话了,只要把挪用的公款补齐,厂里把于荣军开除也就不追究了,要是还不上公款抓到了肯定要他去坐牢,大哥,你不能看着荣军去坐牢……” 翟静情绪又激动起来,呜呜哭着就要给于荣广跪下,芦巧仙赶紧扶住她,家里一下乱成一锅粥。 于荣广恼火地问:“他到底欠公家多少钱?” 翟静止住哭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道:“八万!” 芦巧仙听着天文数字,连扶着翟静的力气都没有了,松了她,随她哭去闹去跪去。 自己这个家彻底是要被毁了,以后不可能再有安生日子过。 于荣广的震惊已不能用语言来形容,他猛地站起又缓缓坐下,连呼吸都屏住,久久地缓缓的呼出那口气,好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把他压得扁扁的,扁得连胸腔里的那一口气都容不下。 好半天,他才沉着脸说:“别让爸知道。” 第61章 巨额债务 可是,好事不出门,外事传千里,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住。 没等翟静出门,张凤山就搀扶着于清田来了,他们顾不上搭理来开院子门的芦巧仙,看到挺着肚子走到院子来迎他们的翟静,张凤山黑着脸说:“军子是我们老于家最有出息的孩子,肯定是有人嫉妒他陷害他,你挺个肚子站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赶快去厂里领导那申冤?” 一句话把芦巧仙和翟静都听傻了。 想不到儿子闯出这么大的祸事,全家都要被他连累地遭殃,这样的浑蛋儿子在张凤山这个母亲的眼里,竟然还是最出息的那个,还觉得是别人冤枉他。 翟静知道张凤山没文化不认识字,耐心解释:“妈,财务查的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摆在那,荣军确实挪用了公款,不可能冤枉了他……” “那也是因为你!”张凤山瞪圆了眼睛,怒指着翟静:“要不是你好吃懒做爱打扮,军子挣那么多钱还不够花,还用得着用公家钱?” 翟静本来是想让家人帮忙解决问题的,想不到张凤山竟然把错怪到自己头上,气得无语,愣了几秒后无奈解释:“妈,我吃的穿的能花多少钱,是荣军自己花钱大手大脚又爱请客吃饭,把那些钱全都胡造了……” 话没说完,又被张凤山打断:“你嫁给他就该当个贤内助,怎么就不知道规劝他?” 这次,翟静是连一句解释都不想说了。 再说,她来之前就想好了,本来还不好说出口,张凤山既然这种态度,她也没必要顾忌脸面藏着掖着,说:“妈,既然你对我这么不满,我也规劝不了于荣军也斥候不好你,这孩子我也不准备要了,等做完手术,我会到法院起诉离婚。” 干脆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次换张凤山傻眼了。 于清田本就在听到何家告诉他荣军挪用公款跑了的消息时气得心口疼,是强撑着被张凤山搀扶到这里的,听到翟静说要把孩子打了,气火攻心急切道:“不,孩子不等打……” 话没说完,一口老血喷出,一头栽倒。 芦巧仙离得近,赶紧扶住老爷子,于荣广也急跑过来,才没让老爷子磕着头。 好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后,才把于清田送进急救室抢救,医院走廊里,张凤山再不敢乱发邪火,低着头恳求翟静:“翟静,刚才都是妈急的胡言乱语,你肚里的孩子是军子的根千万千万不能打了,只要你把孩子好好生下来,我们老两口给你照看给你养着,钱都有我们来出……” “算了吧!”翟静看着这一家人不抱任何希望。 “爸的身体这样,医生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抢救过来也可能是偏瘫,你照顾他都够费劲了,怎么帮我带孩子?” 她当初本就没看上于家的家境,是于荣军各种求着感动了她,她才决定嫁地。 现在也只有一年的婚姻,她不想因为一次错误的婚姻,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于荣广一直接受着张凤山长兄为父的理念长大,传统家族观念尤为强烈,跟着张凤山一起求翟静务必把孩子生下来,他也知道于荣军欠下这么大一笔钱是不可能还得清,一旦被抓住就要去坐牢,一旦翟静和他离了婚,将来谁还会嫁给一个劳改犯,哪还会再有孩子,翟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于荣军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万一没了就绝了。 于荣英也闻讯赶来,跟着一起劝:“孩子月份都这么大了,要是打了对身体伤害太大,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翟静抚摸着高挺的腹部,不舍又坚决:“痛一时总比痛一世强。” 这句话又引得于家人对她哭求不断。 于荣广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芦巧仙:“小芦子,你当嫂子的也好好劝劝!” 芦巧仙动也没动一下,她知道,翟静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才是最理智的选择,这辈子还有机会重新开始,毕竟她年轻又漂亮,这就是她的资本,可是身为于家大嫂这话说不出口。要她劝说留下孩子,以她对于家的了解,将来苦的只能是翟静,她不愿违心地参合其中当个坏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翟静被吵得累了倦了,打着保胎为孩子好的借口,放下说一句话:“这孩子留不留就看厂里对于荣军的处理结果,到底怎么给他善后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然后就离开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于清田脱离危险。 第二天中午,又收到第二个好消息,于清田醒了,没有偏瘫,但是不能劳累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必须要好好养着。 可是老爷子哪里肯被养着,一出院就让于荣广陪着自己到针织厂见领导,他这个上过战场打过硬仗对着敌人都没后退半步的硬骨头,为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对着厂领导就下跪磕头了。 他没有办法,这是他唯一能为儿子做的。 求厂领导给儿子一个机会,先别报警先别抓他,儿子欠下的钱全由他这个老父亲来还。还讲了他在扫盲班学过的愚公移山:“厂领导,求你了只要你们先别抓军子,我们全家给他还账,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账是我们欠下的,哪怕是我死了,我死了……”他求助地看向大儿子。 于荣广扑通一下也跪了:“我老爹还不完就我还,直到还完为止。” 厂领导看着于清田头上镶着金属片的旧伤,为难得不知说什么好,无奈感慨道:“老爷子,你这样的英雄咋就养了这么个混球儿子?” 于清田老泪纵横,现在后悔,晚了。 时光不能倒流,欠下的八万块根本不是他们有能力支付的。 于荣广和厂里的人一起到南疆,把于荣广在那里开的柜台和店铺都低价盘让出去,也只收回两万块。 再加上全家一起凑钱,于荣广把之前赚的连带存的,甚至把怀了猪仔的两只母猪一并卖了,凑了一万块。 乔建成和罗鸿禧都有投钱给于荣军倒卖大米,这次压着钱的大米里就有他们的钱,所以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出钱的。 可是乔建成终究是疼爱于荣英,为了小家的幸福,还是出了五千块,并说不用还了。 罗鸿禧本来是一分钱都不想出的,经不住于荣疆连续多日的纠缠,终于拿出五千块来。 如此,凑了两万块后,再加上南疆盘店的两万块,到财务部一番结算,还背负四万块的巨额债务。 第62章 缺陷 听翟静说,后来被扣的那批大米被解除扣押了,是经理的亲戚把大米拉回来卖了,钱都被转移走,一分都没给针织厂还。 翟静还挺着大肚子去要过钱,那里面有于荣军的一份,可是经理的亲戚摆明了耍赖,一分钱都没给,两家为这事也彻底闹翻了脸。 这些话,她不能去给于清田和张凤山说,只能说给于荣广和芦巧仙听。 芦巧仙安静的听着,辛辛苦苦这些年赚的钱全都赔付出去了,眼看着十二月,手上一点余钱都没有,作为大哥大嫂来说,对于荣军一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尽管听出翟静哭哭啼啼中透着想要点钱为生孩子做准备的话音,芦巧仙也咬死了不接茬,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及时劝住于荣广没有继续跟着于荣军做倒卖大米的生意,虽然把他们这些年赚的钱全搭进去,但是总算没有负债,没有欠王长安、吕师父、葛叔的钱,否则他们两口子在轮窑没脸做人了。 于荣广也听出了翟静的意思,这个事情他心里有数,早在各家出钱给于荣军还债的时候,他就给父亲说好了,父母那边的钱留好了,不要往厂里给,为的就是翟静生孩子的时候用。 知道家里早有计划,翟静松了口气。 她因为于荣军的事,已经被厂里停职,到医院引产又因为月份太大实在伤身体,和娘家商量后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所有经济开支都得依靠公公婆婆支付。 她是个聪明人,隐去了引产伤身的顾虑,只不停诉说和于荣军感情深厚,为了他才留下这个孩子。 于清田和张凤山自然是被感动稀里哗啦,连带着全家都要把她当功臣一样感恩戴德。 十二月初,翟静生下一个男孩。 终于给被病痛折磨的于清田带来一丝欣慰,可是张凤山却有桩心病,这孩子身上有缺陷。 翟静当初怀孕的时候带着环的,不知为什么还是意外怀孕了,产检检查也没查出有什么问题,直到孩子出生才知道那小螺陷在里面,倒不影响小便,只是长大后要生育还得做个手术,否则用不了。 张凤山没有文化,又因为翟静已经把孩子生了,总不能再把孩子塞回肚子里去,就把这缺陷全都怪在翟静身上,说话更是没有顾虑,开口就问:“那不是成了太监?” 于荣英一直跟在旁边,连忙和医生一起解释:“怎么会是太监呢?太监是没有,他这个做个手术就正常了。” 张凤山脸黑如铁,认为这就是女儿和儿媳以及医生一起糊弄自己:“这是命根子,哪有那么容易正常的?” 医生又解释:“阿姨,现在医学发达得很,你就放心吧!” 张凤山吊着脸撅着嘴,看着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子露不出一点笑模样。 好在她还知道,这种事情决不能让老头子知道,否则他那受伤的脑袋和被堵的心脏都受不了这种打击。 要她好脸色照顾好翟静也不可能,每天就买个馕来给翟静吃。 翟静看着干馕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掰一块送进嘴里咀嚼半天咽不下去,委屈道:“妈,你也是女人知道生了孩子有多难受,就想吃点热汤热水的,你怎么能给我吃干馕?” 张凤山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哎呦,生个太监还想吃啥好的?” 这些话正好被病房外的于荣英听个正着,她既不劝阻母亲也没帮腔缓和翟静艰难的处境,反而觉得翟静没用活该被这样对待,给乔建成说起这事时语气极尽嘲讽,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全然看不出她是于荣军的亲姐姐。 连乔建成都听不下去了:“妈也真是不像话,翟静才为你们老于家生了孩子,够不容易了,晚上好好给她炖个汤喝。” 于荣英不愿意了,脸色一变问:“乔建成你是谁家的老公?”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斜眼看着乔建成阴阳怪气道:“哦,你该不会是看翟静长得漂亮,打什么歪主意吧?” 乔建成“啪”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气得饭都吃不下:“于荣英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我好歹养了荣军三年,把他当亲弟弟待,他出事我心里也难受,他老婆生了孩子遭罪我看着都难受,你这个亲姐姐是怎么看得下去,怎么说出这种话来的?” “亲姐姐怎么了?我小时候为了带他和斌子把学习都耽误了,成了个睁眼瞎文盲,我怨谁去?” “怨你妈!” 乔建成丢下这句话,气冲冲出了门。 于荣英也气,可是下班后还是去买了只鸡来,给翟静炖了汤后送进了病房。 翟静在家里排行老三,知道她生了孩子以后,父母虽然生气她嫁错了人担心她将来的生活,赌气没来看,还是安排两个姐姐和妹妹来探望。 翟家真是一屋子的美人,几个姐妹往那一站,各个都漂亮出挑。 看到姐妹后翟静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泪流满面一顿哭诉,张凤山以为她们家不过是几个女孩,没有男孩撑门面,即便是欺负了翟静,翟家也拿她没办法,就算来找自己晦气,也是她生了个太监对不起老于家在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亏。 没想到翟静两个姐姐都不是好欺负的,当即决定把翟静和孩子接去针织厂的房子,几个姐妹轮流给翟静坐月子,绝不开口劳烦老于家一下。 但是,只要老于家要看孙子,哪怕是个太监孙子,也得出钱,否则免谈。 这下又捏住张凤山的命门,她敢欺负翟静,却不敢对自己家老头子没法交代,否则老头子肯定又要拿榔头砸锁,夺她的财政大权。 其实说到底,是她知道老头子身体不好,万一有个好歹,连他那点退休工资都没有了。 到那个时候自己一个孤老婆子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番思量后她只能向翟静低头说软话。 “翟静,是妈年纪大了一时想不开,才说出那种浑话,给你买馕的事妈做得不对,再说在这医院做饭啥都不方便,等回了轮窑你想吃啥妈都给你做,你就别让我难做了。” 翟静看到拿捏住张凤山,人也抖擞起来,寸步不让道:“妈,我可不敢劳烦你,你不是说我生了个太监?我还敢吃啥好的?” “都是我犯糊涂才说出这种浑话,以后什么太监不太监的话,我再也不说了。” 翟静和两个姐姐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不可能真的不回老于家,毕竟还指望着老两口吃饭。 翟静的大姐扮起红脸:“静静,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婆婆毕竟是长辈就别让她为难,不过阿姨丑话说在前面,我们一个月去轮窑看妹妹两次,如果我妹妹受了半分委屈,我们马上让妹妹离婚,就凭我妹妹这模样,就是带这个孩子照样能嫁个好的!” 张凤山听到翟家姐妹还撺掇儿媳妇离婚心里这个气,嘴上只能应着:“是哦,是哦,你们放心我一定把翟静照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