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家的丑夫郎》 1、献祭河中 第1章 长寿村村头,刚在村外的山脚挖了野菜的简如,胳膊里跨了个篮子,正往村里急匆匆赶。 他的脚走路慢时还不显,平常他怕人家笑话,都时刻绷着,如今走快了,就能看出有些跛脚。他左脸上又一大片差点就蔓延到下眼皮的疤,那块皮肤紧绷着,连累他的一边嘴角也被牵扯得微微变形,这会儿走得急了,那疤痕比平时红,格外地显眼可怖。 要是平时,简如一定躲着人。不过现在雨下得越来越大,旁人也没工夫注意他。 这两个月来没几个晴天,今早好不容易见到点儿晴模样,可那点阳光都没能把潮湿的地面晒出点儿硬皮来,便又几个响雷,招来几朵厚重的黑云,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本来不想出门,可家里头一点菜都没有了,咸菜缸都掏空了,这才趁雨的间歇出去了。 逐秀河顺着长寿村边沿蜿蜒流淌而过,造福了岸两边的村落,人们生活用水、灌溉农田用水,都是来自这条河。 可这么些日子天跟漏了一样,大雨小雨下得没完,逐秀河河道向两岸扩展了一倍都不止,本来清澈的河水,携带着上游冲下来的大量泥沙,变成了黑泥汤子,飞速地呜咽着向下流奔涌。 半个月前,村正已经让人挨家挨户地敲门说了,让都离河沿远着些,别往上凑近乎。 还让住在河边上的几家连夜搬离了。 可还是没挡住死人。 第二天那几个屋子果然被冲垮了。 也就是这天早上,家里人发现老王太太不见了。 找了两三天,后来是在五六里地外的河边找到的,是被一棵被冲得趴伏在岸边的大树树枝给绊住了,要么说不定要冲到哪里去。 人自然是早就没气了。 说是前一天搬家时,落了块给孙子做袄子的布料,晚上说啥要回去拿,被小辈劝住了,说天亮了再回去找。可没想到,这老太太惦记那布料,大早上自己就回去了,结果就出事了。 家里人哭天喊地也没用了,正是夏季炎热时节,都有味儿了,村正安排人帮着赶紧安葬了。 最近这几天,又有一批村民不得不从家里搬走了,凑合着在亲戚家,或是关系亲近的村民家借住。 可这么下去毕竟不是个儿事。 最让人担忧的是,地里的作物都被淹了,洪水褪去以后,能留下多少还不好说。 村子里几乎都以种地维生,这批粮食遭了灾,今年冬天的日子就难过了,说不上要饿死多少人。 这几天白天,村正家里人来人往,闹闹哄哄,能说得上话的都去了,商量到底咋办。 昨天村里筹钱请的大神,刚在河边跳完了神,早上晴那一会儿,大家伙还以为是大神显灵,还没等高兴多大一会儿呢,这不大雨就又下来了。 简如推开院门进屋时,身上都浇了个半透了。 成日的下雨,这屋子里都潮得有了霉味儿,不过虽然简陋,主人还是尽可能地保持了干净和整洁,什么东西都放得规规整整的。 简如的爹娘去世有三年了,是半夜家里失火没了的。 他命大,活了下来,可是半张脸上被火燎出来个疤,破了相。逃出去时,还被倒了的墙砸断了腿。 可活着未必是好事,简如有时候会想,当初不如和爹娘一起被火烧死了。 可到底他是活着的,既然老天没安排他死,那就得好好活。 所以这几年无论过得多艰难,他也都撑住了,咬着牙,自己疼自己,一个人也没过得有多差。 进屋后,简如放下野菜篮子,去里屋换了干衣裳,把湿衣都放盆里泡上准备洗了,外屋门就咚咚地响了。 简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问了句:“谁呀?” 屋门外,朦胧的沉沉的嗓音回道:“小如,是我。” 简如眼皮颤了颤,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见没什么不规整的,才出了里屋去开门。 其实,听到敲门声时,他就知道是谁了。 江茂才敲门和旁人都不一样,咚、咚的,不急不缓,透着股沉稳劲儿。 门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江茂才。 “茂才哥,你怎么过来了,”简如伸手拉他进屋,“外面下雨呢,快进来说话。” 江茂才长相周正,白且瘦高,一样的粗布衣裳,穿他身上就比旁人好看许多,他爱穿长袍,走起路来,那衣角被风吹起来,颇有点风度翩翩的味道。村里家家户户都种田,大夏天顶着日头干农活是常事,肤色都晒得油黑儿,村里难得有个长得白的,就格外出挑。 见他迈步进了屋,简如心里有几分喜意。 往常江茂才要是独自来家里找他,向来只在门外站着,怎么叫都是不进门的。村里人都没这么计较,简如虽不喜他外道,但又觉得对方格外有分寸,是个讲究人。 简如见江茂才身上没穿蓑衣,衣裳都被雨给打湿了,顿时有些急,“哎呦,可别遭了风寒,我给你拿布巾擦擦。” 说着,他就要转身去屋里拿布巾,却被江茂才出声叫住了。 “小如……。”江茂才脸上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茂才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简如这才发现,对方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乱了,脸色也苍白,和平日里总是立立正正、干干净净样子完全不同。 江茂才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娇娇出事了。” 简如心里咯噔一下,急了,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茂才口里的娇娇叫张娇,就住村子东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玩伴,他娘怀他时病过一场,导致他身子一直比较弱,家里穷,又长得人如其名,娇娇嫩嫩怪好看的,小时候总有坏小子欺负他。 简如经常替他打抱不平,但他到底也是个瘦弱的哥儿,就算脾气再厉害,也会有打不过的时候。每到这时候,张娇就抱着他吓得直哭,简如鼻青脸肿的,虽然疼的厉害,但不想在朋友面前丢脸,还是逞强地一滴眼泪不掉,咬着牙说下次一定打回去。 后来,有一次又和坏孩子打起来了,是后搬来村里的江家孩子江茂才撞见了,开始护着他两,渐渐地这才没人敢欺负他们了。 简如那时候没怎么出过村,哪里见过江茂才这样齐齐整整的小伙子,很快心里就隐约有了好感。 他家出事前,他就跟江茂才表白了,江茂才没拒绝,但也没答应,只说他们年纪还小,不着急说这事,等长大了再说。 简如心里欢喜,听话里意思就知道这事是有点谱的,就把喜欢都藏心里,想等过几年大了再说。 简如家出事后,张娇急得直哭,只要能出来,就和江茂才一起带了吃的来看他。张娇每次来都给他带自己做的吃食,虽说只是窝头、野菜汤之类的东西,但他们家里都不算富裕,在这种时候对他好的,简如不会忘记。 张娇还把那些窝头做出来各种形状讨他开心,小兔子、小耗子什么的,简如疼的厉害也想逗他开心,一口嗷呜咬掉一个兔子脑袋,一口兔子屁股又没了,张娇就哇哇的小声赞叹着,可爱极了。 他身后,江茂才笑着看着他们两,神情柔软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简如看着他,心里不由得又燃起了年幼时的心思,但又觉得自己这样,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简如当时脸上的纱布已经拆了,露出狰狞的伤处,家里亲戚见了都面露嫌弃,张娇初见时都吓了一跳,只有江茂才一直面不改色,神色如常。 等简如能出门了,村里人虽然同情他,但看见他脸上的疤,和跛了的脚,那眼神和表情乃至背后说的闲话,还有村里孩子们追着他喊丑八怪这样的事,被简如拿着石头追打了二里地,人情冷暖更是让他明白了江茂才的好。 后来,简如鼓起勇气问过他为什么不在意,江茂才说:“脸上有没有疤不重要,小如心好。” 他和别的人都不一样,简如心里想。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本来对江茂才就有好感的简如,一颗心彻底陷了下去。 本来因为伤疤自卑到谷底的心,又活泛起来。 江茂才长得好,又沉稳,早在镇上找了好活计,东家信任得很,好久才回来一次,简如想他想的厉害。 后来,有一次江茂才又回来,简如便忍不住在只有两人时,再一次向他表白了。 江茂才当时的反应,简如记得清清楚楚。 他看起来是很为难的样子。 简如心里难受,以为对方还是嫌弃自己丑了又跛了,但仍咬着嘴唇,执着地等他的回应。 江茂才沉默了好半天,又是说:“你年纪还小,不着急,等等再说吧。” 简如十八了,村里这个年纪的姑娘和哥儿都开始找婆家了,怎么就还是小呢,怎么就还要等等呢。 但既然对方没直接拒绝,简如就觉得还有戏,便没气馁,照样对人家好。 这事儿他跟张娇也说过,张娇听了抿着嘴笑,目光无意似的扫过他脸上那可怖的疤,说:“茂才哥那么好,你喜欢他也倒正常,村里多少人都喜欢他呢。”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似得笑了又笑。 说完这话,他也就没说什么了,只是那些日子,他总叫简如出门去镇上玩。 简如自从脸伤了腿坏了以后,就不愿意见生人,他虽然看着不在乎,其实人家盯着他看或是指指点点,心里的难过也都是默默忍着。 但张娇嫌总在村里闷,求他一起去镇上玩,顺便去看茂才哥,简如就被说动了,随他一起去了。 只是去了两趟,简如就再也不肯去了。 张娇长得好看,一张脸光洁得一丝瑕疵也没有,他脾气性格又招人喜欢,在他身边,为摊主少给了斤两而斤斤计较的简如,被衬得更像是个脾气不好的丑八怪怪物。 简如不肯去了,张娇发现他不开心,问了又问,简如只好说了实话。 张娇软软地抱着他,嘟着嘴说:“我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强迫你出门了。” 简如自然不和他计较,他也给张娇道歉,他不该为自己脸上的疤痕自卑而让两人玩不痛快。 张娇叹着气说:“出不出去玩都是小事,就是茂才哥干活的老爷家那边……。” “那边怎么了?”简如问。 张娇为难地说:“那老爷家开门做生意的,说是……说是……。” “说什么了?”简如还没明白。 “嗨,也没说什么,就说是咱们总去找茂才哥,影响他们做生意了。” “咱们也就进去看看,趁没人才跟茂才哥说几句话,怎么就影响他们做生意了?”简如疑惑问。 随后,他看着张娇尴尬看着自己脸上伤疤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们怕我吓走了客人?”简如低声问。 张娇咳嗽了一声,没说话。简如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没再问了。 从那以后,张娇再不张罗出去玩,两人闲暇时就还在村里待着,江茂才从镇上回来了,便还是他们仨一起,只有他们不嫌弃他。 简如是个感恩的人,他们对自己的好,他都在心里记着呢。 人家对他好,他就对人家加倍的好。 从来有好吃的好用的,自己留一两分,那两人要送过去七八分,两人有事,他都当自己的事。 张娇他娘生病了,张娇伺候不来,他都早去晚归地当自己娘来伺候。江茂才总在外面顾不上家,家里有活老两口做不动的,也是他去帮忙。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简如珍惜得很。 如今听江茂才说张娇出事了,简如自然心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雨里,走在前边的简如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跛脚会被看出来了,一拐一拐地连走带跑,快要上不来气。 江茂才在他身后,目光在他背影上扫过,垂下了眼睛,掩去了眼中的复杂。 雨越下越大,很快把简如的头发浇得打了绺,本就不好看的半张脸更显狼狈。 两人的目的地是张娇家。 村里的洪水愈发严重,想了各种办法都不管用,眼看着河水越来越汹涌,河道越来越宽,像要涌进村子里,吞没这里的一切。这条供养他们的河,已经变成了条吃人的河。 江茂才说,昨晚上,村正家里一堆人大半夜没睡,旱烟抽得呛眼睛,最终决定听请来的大神的,给河里的河神上供。 除了供奉牛羊猪马,还要送个长得俊的哥儿或姑娘给河神当媳妇。 这个人选,最终定在了村里最好看的哥儿张娇身上,他老娘哭得快要断气,但却无力阻止。 今天夜里,张娇就要被投进那要人命的河里了。 简如额上青筋绷着,细细的手里抓着一把铁锹,他要去张家跟村正他们拼命,只要他不死,谁也别想带走张娇。 “茂才哥,我们快点!”雨又大了,雨水打进眼睛里,简如几乎睁不开眼,他身上衣服都被浇透了,瘦弱的身体在衣服里打摆子,但他顾不上。 简如一想到张娇已经被五花大绑,现在怕得说不上什么样,他就心急如焚,他回头催身后的男人,江茂才答应了一声,但脚步并没快,反倒慢了几分。 简如没注意到,身后的人眼睛一直在四处看,看周围的人家,看街上的窗子,看巷子的深处。 直到远远看到张家家门时,简如心里一振,握紧了铁锹锹把,就要上前。 但,刚迈开脚步,他只觉得脑后猛地剧痛,眼前一黑,晃晃悠悠地差点就倒在地上。 是村上的小孩子报复他,拿石头丢他吗? 简如摇摇晃晃想转身,叫江茂才帮帮自己,可就在这时,脑后邦的一下又被来了一下,比上一下更坚决更狠。 简如这时才明白,打他的绝对不是石头,而是木棒,打他的人好像是……。 但明白也没用了,他眼前一黑,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再醒来时,简如被堵着嘴,绑了手脚,脸上被蒙了红盖头,被人抬在木架子上走。 简如不傻,一下子有了预感,他拼命挣扎,脸上的红盖头被挣扎开了一角,眼看着就要掉下去。 这时,有人拉了那盖头一角,又将它完完整整盖好了,一丝缝隙都没留。 简如“嗯嗯”叫着,想引起周围人注意。 一只温热的手牢牢握住了他的手,简如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熟悉的男声在他耳边说:“小如,别怪我们,娇娇他胆小,会害怕,你脸毁了,腿也跛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成全了我两。” 简如全身的血都凉了,心疼得如刀搅。 曾经让他听到声音便觉得欢喜的男人,继续用钝刀子割他。 “你要死了,我得让你死得明白,做鬼也不要纠缠我们。这么多年来,明白事儿以后我喜欢的人就是娇娇,你们两总在一块玩,为了让娇娇高兴,我才顺带对你好。” “我对你从来无意,更别提出事后你的脸像恶鬼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闻言,木架子上的简如又开始拼命挣扎。 江茂才死死抓着他的手,要把他手骨捏碎一般。 “我不常在家,娇娇性子软,总受欺负,有你在他身边,还能在我不在的日子照应着他。你别怪我们,这么些年,你这脾气和样子,没有我们,谁会和你做朋友?” 蒙脸的红盖头一点点湿了。 人也不再挣扎了。 江茂才松开手,对他说:“要怪就怪村正他们看得太死,没有个活人替娇娇献祭,我们就没机会偷偷离开村子去外地好好过日子。你安心去吧,年节我两一定给你烧纸。” 简如一直想努力活着,经历了这么多,都坚持下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对这世上再无留恋,流着眼泪,合上眼睛,认了命。 木架子停下来了,他闻到了土腥味,听到了河水湍急地冲刷掉河岸泥土的声音。 脑子里,他过去的一幕幕闪过脑海。 火光中失去身影的爹娘。 村子田地里绿油油的麦子,张娇娇憨又可怜兮兮的笑脸,江茂才被风吹起的衣角,他躺在床上养伤时,那些被两人拿过来的兔子、耗子窝窝头。 现在,他才终于想明白了。 江茂才用柔软的眼神看着的,一直只有张娇。 那些给了他病中慰藉的兔子耗子,应是那两人一起做的。也许捏这些形状时,江茂才体贴地帮张娇擦了沾了面粉的脸,也许张娇红着脸让茂才哥哥帮他捏自己捏不好的兔子尾巴。 这时回想,那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行为举止,原来,那两人在他病在床上最痛苦的日子里,就在一起了。 简如觉得自己不傻,到现在也是这么觉得。 但他想,他的运气确实不怎么好。 这辈子就这样了了吧,下辈子……,老天爷这辈子对他这么不好,下辈子总该给他一点点运气吧,一点点就好了。 哗啦,落入沁凉的河水中,口鼻都被淹住时,简如昏死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获救 第2章 天刚蒙蒙亮,天空阴云黑压压的压在头顶,清晨的雾气夹杂着浓郁的水汽,弥漫在河面上,潺潺的流水声中,岸边的草木都朦朦胧胧的。 光线扎得人眼皮疼,眼球动了几下后,简如倏地睁开了眼。 “呼……咳咳……,”他大口喘着气,间杂着剧烈的咳嗽和干呕,整个胸腔里都疼的厉害。 他侧着头咳出了几口污水。 缓了好一阵,简如才觉得喘气顺溜了,他沉重的眼皮眨了眨,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哪哪都疼,身上衣服湿漉漉的裹着,尽管是夏天,但还是冰冰冷冷的,让他战栗不已。 不远处山里有什么动物在嚎叫,还有瘆人的鸟鸣,听不大真切,像隔着一层膜似的。 耳朵里应该是进水了。 简如晃了晃头,又差点恶心得吐出来,他闭着眼又缓了缓。 啪,啪,硕大的雨点掉落下来,砸在简如脸上身上。又下雨了。 他没死,简如苦笑,看来河神也看不上他,把他退回来了。 后背被石头硌得实在难受,又太冷,他看向四周。 这应该是逐秀河的下游某处,河水到这里已经越来越浅,他是被冲到这里被岸边的卵石滞留了下来。 老天爷又一次让他逃过一劫,但虽让他活着,却不肯让他活得好。 简如心里一片凄凉。 雨越来越大了,再这么躺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简如不再多想,拄着胳膊,准备从地上起身,就在这时,他才发现,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下半身,让他动弹不得。 简如努力撑着手肘往下看,就见一头乌黑的长发,尾端浸在了河水里,随着水流轻轻晃动,长发的主人趴在他腰腹处,身上的白衣也是湿透的,沾染了污泥。 简如惊诧地眨了眨眼,又低下头看放在自己胸口的白皙而指节分明的手。 看了一阵,他才反应过来,脸上一热,忙将那只手拂开。 那手无力地垂落到了他身边地上。 简如又看了那只手一阵,这才倏地用力撑起来,两手扳住那人的肩膀,使了吃奶的力气,将人掀翻开来。 做完这些以后,简如累得直喘,身上也疼得更厉害了。 他额头青筋鼓动,眯着眼去看那人是死是活,却在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倏地一怔。 简如从没见过皮肤这么白的人,也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天上没太阳,可简如第一眼看过去,还是觉得这人好看得简直在发光,像是画里的仙子一般。 这是谁,怎么和自己一起被冲到这岸边了? 难道……简如露出惊愕的神情,本来就不甚清醒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离谱念头,这人……难道就是河神? …… 雨越下越大,跟瓢泼的一样。 简如在大雨里,弯着腰,费力地拖着个人往山脚去。 刚才他看过了,这四周荒凉没有人家,只有山脚处有个浅浅的洞窟能暂避一下。 被他拖着的人好像是有些醒了,长眉微微蹙着,胸口的起伏不定。地上又是污泥又是石头和树枝的,被拖着肯定不舒服,但简如已经尽力了,这人看着瘦,但个子不矮,简如试过了,根本就背不动。 好不容易把人拖进了山洞,简如累得眼前发黑,一屁股坐到了洞口处,看着洞外如瀑暴雨,歇着气。 一只手下意识地接着雨水搓洗着另一只手,反反复复。 山洞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简如回头去看,正看见地上躺着那白衣男子,抬起手在自己额上,似乎是感到头疼。 之后,他放下手,撑起身坐了起来,一头长发散落,露出精致的眉眼。 那双眼睛朝洞口这边看过来,与看过去的简如的目光撞上。 “你……是谁?”年轻男人的声音微微沙哑。 简如咽了咽。 这人肤色白皙,嘴唇饱满红润,脸也是红的,衬着黑发尤其好看。 不似凡人,这真的是河神吧?简如心里这么想。 他问自己是谁?简如想说自己是长寿村的简如,又想说自己是替换了别人被投进河里给河神当媳妇的,可事情哪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对方已经问了有一会儿了,简如有点急了,他嘴巴动了动,没过脑子地答了句:“我是你媳妇。” 说完,简如脸唰的一下红了。 而那年轻男人看着他身上还在滴水的红色嫁衣,脸上现出明显的疑惑和惊讶之色。 “哎,不是,”简如起身想解释,一把掀开垂下一角在脸上半掉不掉的红盖头,却见那年轻男人目光定在他左脸上,面上的惊讶之色更明显了。 简如倏地停下脚步,这才想起来自己脸上那吓人的疤,他想抬手挡住,却又硬生生地没动,只咬着牙坦然地任对方盯着看。 “我……。”那人又开口了。 简如抬眼看过去,却只见那人盯着自己,眼睛一翻露出眼白,下一瞬,紧紧闭着眼睛噗通一下倒在地上了。 简如愣愣地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心里一阵紧缩,难受得要命。 河神……被他吓晕了。 …… 自那之后,那年轻男人就没再醒过。 简如本以为的红润好颜色,其实是因为对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重,连急促的呼吸都是烫的。 简如收回放在男人额头上的手,犯了难。 他在河水里泡了半夜,到现在身上都是湿的,除了在河水里撞出来的伤,还有搬动人的累,没什么其他不适的。但这个男的长得挺高,却还没他顶用,眼看着是越病越重了。 简如在洞口往外看,天地茫茫,几乎被雨水连接到了一起,积水哗哗地把泥土冲成小股的水沟,往地势较低的河道聚集。 这人需要烧火取暖,也得喝些热水。 这是山脚下,不缺枯木,他可以去外面捡柴,但是雨水下了这么多天,木柴早就湿透了,需要烘干才能点着火。 他摸了摸身上,红色嫁衣下是他本来的衣服,他自己缝制的小口袋里,有几个铜钱,还有个应急的火折子,但早就湿透烂掉了。 简如叹了口气,为难地扯下嫁衣一角,用雨水浸透了拧干,敷到那年轻男人的额上。 他在旁边坐着一边等雨停,好去周围找找有没有村子,一边时不时摸摸那块红布,热了就起来重新洗一遍。 偶尔还用手心接些雨水给那人喝。 来回折腾了说不上多少趟,年轻男人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烫,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块红布掉了色,整张脸红的吓人。 简如急了。 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咬着牙,把这人上半身的衣衫褪了,也不敢细看,用力把衣裳的水都拧出来,干干的了才给他盖回去。 裤子他是实在下不去手去动。 就这样,从自己身上又扯掉一块布,浸湿了拧干,伸进那人盖着的衣裳里替他擦身降温。 如此又折腾了好久,这人脸上没那么红了,呼吸也没那么急促了。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觉着好像是有些降温了。 简如稍微松了口气,这时候,才觉出自己又累又饿,还冷,困倦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闭着眼搓洗着自己的手,想着,就眯一下,一下就好,然后,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了不知道多久,简如倏地睁开眼,觉出不对来。 外面天已经擦黑了,雨竟然还没停,稀里哗啦得下得天漏了一样。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年轻男人,昏暗的光线下,这人面色如纸,脸色灰败,胸口起伏微弱。 简如吓得赶紧爬起来,抖着手放到他鼻下试,竟觉得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回,简如再不敢有什么顾忌。 他以前伺候过瘫在床上的张娇他娘,动作利落熟练地把年轻男人的裤子也剥了,和衣裳一起铺在冰凉坚硬的地上。 之后,他闭着眼,咬着牙,抬手伸向自己领口,将暗扣解开,刷刷几下,将身上衣裳脱到只剩下了里衣,把被自己体温烘到半干的衣裳盖到那人身上,然后将最外面的那层红色嫁衣,用树枝顶在洞口,底下插在泥土里固定了,这样多少能挡些扫进来的风雨。 忙完这些,简如回到那人身边。 洞口一挡,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影影乎乎看到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就跟死了一样。 简如不再犹豫,抬手几下子就把里衣也给脱了个干净,也盖到那人身上。自己则搓了搓遇冷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弯腰掀开那几件衣裳,钻了进去,牢牢将衣裳底下那具虚弱的身体搂住了。 皮肉相触的时候,简如浑身一抖,却并没有别的心思,对方身体冰凉的像个死人,如果不是摸到了心跳,简如会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黑暗中,外面风狂雨骤,简如嘴唇微微颤抖,紧紧闭着眼睛,把脸埋在男人冰凉的颈窝。 简如很累,很饿,很难过。 江茂才和张娇应该早就已经跑出了村子,去他们想去的地方了吧。 “这么多年来,明白事儿以后我喜欢的人就是娇娇,你们两总在一块玩,为了让娇娇高兴,我才顺带对你好。” “我对你从来无意,更别提出事后你的脸像恶鬼一样,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江茂才的话,犹如正响在耳边。 简如想哭,却发现他哭不出来了。 庙里的大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简如想,这一辈子他活得太没劲,要是能把这人救活的话,他也算没白来这世上一遭。 …… 简如睡着了,也可能是又饿又疲累地晕了。 中途他感觉好像有人跟他说了话,还颇为小心地翻动他。 简如哼了两声,却完全睁不开眼,也没力气说话,后来,就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他又醒过一次,还是睁不开眼,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轻微晃动,像是躺到了幼时爹爹给他做的摇篮中一样。 有人给他喂水,他咕咚咕咚全都喝了,喝完了还没够,还不小心咬了人家的手指一下。 那只手的主人脾气很好没生气,安抚地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又给他拿了水喝。 简如又一次咕咚咕咚喝完了。 之后,陷入沉睡前,他把有疤的半张脸侧着藏进枕头里。 迷迷糊糊的,他还在想,这是个好人,不能吓到人家。 …… 简如再睁开眼时,是躺在一个陌生的屋里床上。 床帐挂起来了半边,露出斜对面糊了油纸的窗子,窗子旁摆了个雕花的花几,上面一盆白色的兰花开得素雅。 花几旁,是一张长条条案,上面有几样纸砚笔墨,还有张圈椅放置在条案旁。 屋里有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香味,是药香和其他什么香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很好闻。 这不是他家。 简如清醒过来,过往如水漫过脑海,他不安地坐起身来。 厚实的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他身上薄薄的柔软的寝衣。 这不是自己本来的衣裳,简如抬手摸了摸,是他没见过的好料子。 头发和身上明显都清洗过,寝衣下,就什么都没穿了。 简如心里更不安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简如一把将被子拉了上来,戒备地盯着门口看。 不多时,木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一个长相白白净净的哥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看见床上的简如醒了,就“呦”了一声道:“小少爷总算醒了!” 说着,他便走到了床边,将托盘放到了旁边圆桌上,然后将那半边床帐挂了上去。 简如看着他的动作,从他的一句话里,敏锐地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善。 “我这是在哪,你是谁?”简如问。 那哥儿坐到了床边方凳上,看着他,目光尤其在他有疤的半张脸上停留了许久。 简如任他看,不躲也不闪。 “这是河西李员外家养马的庄子。”这哥儿回应道,“我是李员外的三儿媳孙玉霜。” 简如知道李员外,也知道这个庄子。 以前他到镇上玩,路上远远地就能见到这庄子。那时候张娇艳羡地说过,这是有钱人的地方,能在里面找个替李员外养马的活计,就够养活一家子人了。 简如没想过自己有能进来这庄子的一天,还能住进这么好的屋子里,虽然只是暂时的。 坐在床边的孙玉霜面庞白净柔润,明眸皓齿,衣着讲究,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流,连名字都雅致好听。 尽管简如没有和人家相比的心思,但也避免不了有几分自惭形秽。 这里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他抚了抚手底下柔滑的褥子,曲起了手指,说:“我叫简如,是长寿村的,不知道是哪位恩公救了我,我想见一面谢恩。” 孙玉霜笑了一下,是一种别有意味的笑,他打量着简如,问:“谢恩之后呢?” 简如不解地看向他,“谢恩之后,自然是回家去了。” 孙玉霜笑得更奇怪了,他“啧”了一声,“到时候,你还舍得回去吗?” “什么?”简如没听懂他的意思。 孙玉霜不笑了,这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有几分刻薄。 “最近这些日子,李员外的侄子李二公子在这庄子养病,前天傍晚,他在河边散步,失足落了水,李家的男人都出门了,找了足足一天两夜,才在逐秀河下游的山洞里找到了他。” 简如想起了被他拖进山洞的年轻男子,当然也想起了自己昏睡前,为了保那人的命,所做过的事。 就算他脸皮不薄,想起这一遭,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不知道那人怎样了,活过来没有。 他脑子清醒了,便想明白,那人哪是什么河神,河神又怎会溺水,又生出那么重的病来。 孙玉霜语气淡淡的:“你救了李家二公子,现在可成了李家的大恩人。” 看来那人是没事了,简如松了口气。 恩不恩人的,简如没想过,他救那人不过是图一个良心安宁。 简如一直放在心里的是另一件事,他想问的话实在问不出口,他顿了一下,换了种方式,“我身上这衣裳……?” 孙玉霜扫了他身上一眼,说:“你身上是我替你擦洗的,衣裳也是我换的。” 简如放下一直吊着的心。 他正想开口道谢,那孙玉霜却站起身作要告辞状,道:“这药是治风寒的,你喝了吧。” 尽管确实感到头脑昏沉,浑身发冷,但简如实在不愿再多欠人情,光这些他都还不上。他看了桌上的药汤一眼,弯了弯腰,道了声谢后说:“我没感风寒,就不多麻烦了。” 他这话不知怎么惹到对方了,孙玉霜变了脸,讥诮地道,“李家乃杏林世家,你这脉是李二公子亲自诊的,你还信不过吗!” 简如一愣,“是他……?” 这李二公子家,简如其实也是知道的,镇上最大的医馆,便是这家的。 李二公子的爹,便是李员外的弟弟,家里虽然不是李员外这样的地方豪富,但也算家产殷实,且医术高明,又经常开义诊,在当地很有些名望。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老李大夫前两年在看诊途中着了病,回家休养不久,就没熬过去去世了,不过听说这李家的几个儿女都是好大夫,把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 孙玉霜冷笑了一声,“想不到,一个乡野里的哥儿,倒是颇有些心机手段。” “放心,李家是讲究人,”孙玉霜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简如那半张如鬼的上,最后道,“李二公子就是再不愿,冲你救过他的恩情,也得给你个说法。” 简如愣了愣,脑子里琢磨着对方话里的意思,眼睁睁看着孙玉霜甩了下袖子,转身出了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婚事 第3章 简如一刻都不想在这庄子里待了,可身子却不如他的意。 那药汤子他喝了,可还是发起烧来。 醒来头一天,还是那个孙玉霜照应着他,一脸的傲气和冷淡,简如不想多见这人,但也没办法。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倒也和这人说不了几句话。 第二天,不知怎么的,就换了个姓金的婆子。 这婆子是个干活的一把好手儿,也不像孙玉霜似的总是阴阳怪气,只是性子直了点。 这大夏天的,简如盖的还是厚被,他发烧时捂了一身的汗,这么捂了两天两宿了,早上醒来,金婆婆端了热水进了屋,把门窗都关严实了,把简如的被子一掀,嘴里大嗓门嚷着:“好家伙,这都捂出汗馊味儿了。” 简如自己也闻到了,脸红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脸一红,那半张脸上的疤也跟着红,看着比往常还要明显刺眼,金婆婆满不在乎地盯着看,还上手摸了一把,满脸可惜地打量着他说:“这孩子,本来长得挺俊的,这半脸的疤,可白瞎一个好哥儿了。” 简如自从出事后,还是头一次有人大大方方地不含恶意提到他脸上的疤,他没介意。 但等那金婆婆两只粗糙的手过来扒他衣裳时,他是实在忍不住,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动自己。 金婆婆拧不过他,只好把水盆和布巾拿给他,让他自己擦身。 走出去时,她还感叹,“说你模样不好,你倒不生气,好心帮你擦身,你倒拒来拒去的。” 简如不是不识好歹,他只是不习惯,也不好意思,他把自己领口捂得死紧,就怕金婆婆再冲过来,脸上不忘带着讨好地笑。 金婆婆瞪了他一眼,“等你成了亲,我看你让不让你相公扒你衣裳!” 简如脸上一下子闹得通红,金婆婆哈哈大笑着出屋了。 等老太太出去了,简如心里却有了几分黯然,他这辈子,怕是与婚姻无缘了。 他以前不服气,总觉得就算自己这样了,也还能和常人一样。可江茂才和张娇让他彻底灰下心来。 想到那两人,简如又下意识搓手,像要把那只手的皮搓下来一样。 别人还在外面等着,他不敢耽误,在屋里把身上快速擦了,头发也简单洗了洗。 金婆婆刚才还拿来套干净的衣裳,他把寝衣换了,把外衣拿在手里摸了摸,又给原样放了回去。 这料子一看就好,样式也是没见过的,好看极了,简如不想占人家的便宜,寝衣没替换的了是没办法,等回去时,他还是得穿自己的外衣。 金婆婆估摸着他换好了就进来了,把被汗浸透的被褥换了,给简如找了条薄被。 “庄子里的人连这都不懂,风寒发热可不能捂,平时穿多厚盖多厚,发热时也这么穿这么盖,给你开的药盯着喝,三四天你也就好透了。” 简如帮忙收拾被子,闻言疑惑道:“您懂医术?” 金婆婆“嗨”了一声,“我是老夫人当年陪嫁过来的丫鬟,这都几十年了,看着听着,寻常毛病多少都懂点。” 简如听了,一点没多想老夫人的身边人怎么就跑来伺候他了,他满脸佩服道,“那也得是您平日里爱学爱琢磨,要么怎么别人看不会,就您看懂了呢!” 他说的是心里话,简如自认自己是没什么本事的,他和张娇去镇上,看见那些店铺里干活、揽客的哥儿,就常常想,自己要是也有那样的能耐就好了。 实诚的夸奖谁都喜欢,金婆婆看着他,笑眯眯道:“你这孩子,嘴倒是甜。” 这天晚上喝了药,简如还是发热,但没前两日那么严重了,薄被子盖在身上没那么闷热,舒坦了许多,终于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他便张罗要走,金婆婆不仅瞪他,还作势要在他胳膊上拧一把,“瞎折腾什么,老实待着,病好彻底了再回家。” 简如想申辩自己已经好了,但金婆婆气势汹汹,他不敢吱声了。 早上的饭吃完了,药也喝够了,金婆婆要领他到庄子里四处逛逛,晒晒阳光,去去病气。 简如来了这几天,从没出过这个门,他倒是有好奇心,但不想给人添麻烦,又怕碰见这家的主人,人家不认识自己,问起自己来不好应答,也是尴尬。 再有,就是他的脸。被喜欢的人和好朋友背叛了,差点死了一回,他现在倒是想开了,也豁得出去了,别人看就看了,议论就议论吧,自己又不会少块肉。反正他就这样了,爱咋咋吧。 但这庄子主人收留他这许多日,又给吃给喝给穿给住的,于他是有恩的,他不想吓到人家。 但金婆婆这老太太性子相当说一不二,她说去,就给简如拿了新衣裳,要给他穿上出门了。 出门行,简如说什么都不肯穿新衣,硬是跟金婆婆要来了自己原来的旧衣套上了。 金婆婆嫌弃地打量着他这一身,直摇头。 简如也知道自己这身实在寒碜,本来就是在家干活穿的,再加上在河里刮破了几处地方,实在是不大像样。 出门时,金婆婆先走,简如在后面关门,刚把门关好,屁股上已经挨了一巴掌,把简如吓了一跳,忙转身去看,就见金婆婆收了手,笑道:“这小腚,看着小,肉还挺多。” 简如简直快被她窘死了,但又没法跟年长者生气,只能鼓着腮帮子生闷气。金婆婆满不在乎地笑着往前走了,简如红着脸跟在她身后。 金婆婆嘴里还满意地叨咕着“瘦归瘦,胯可不窄,是个好生养的”。 简如听得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看出什么。 今天竟然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好久没见着的太阳终于出来了,北方的八月早上不冷不热的,挺舒服。 李家这庄子养了许多马匹,个个儿长得高大雄骏,这方圆几十里的人家要买马的,都少不了要来这里看看。 李家的家宅在镇上,因为这庄子有大片的牧场,所以夏冬两季常有李家亲眷过来住上些日子,夏天跑马,冬日打猎。 这庄院是前后两进的,院落里有些石桌石椅和葡萄架子,其实粗犷得很,谈不上精美,但已经是简如没见过的阔绰样子了。 他不敢乱看,就怕露了怯。 好在这一路上没碰见多少人,只看见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进进出出,是在趁天好赶紧晒被褥。 见到他们便赶紧跟金婆婆请安,眼睛在简如脸上迅速转了一圈,就吓到了赶紧把目光收回去了。 小姑娘好奇,简如没在意。 金婆婆带简如在前后院转了一圈,又去后面草场上走了一阵,觉得累了,这才往回去。 两人没大说话,脚步声也不大,刚走进院子,还没转过院子里的照壁,就听见里头有两人在小声唠嗑。 其中一个简如听出来了,是刚才晾被子那小丫头,她说:“你刚才可没看着,那半张脸可吓人了,我见了第一眼,差点吓得叫出了声。” 简如一听,便知道是在说自己。 金婆婆脸色一变,撸起袖子就要绕过照壁去,被简如一把抓住了胳膊,冲她摇了摇头,他不想在别人家生事,再说被说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要是回回都计较,早就被气死了。 这时,另一个小丫头叹了口气,“咱们二公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就偏偏欠了这样人的情,摊上这门婚事呢!那人真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 没等简如想明白这话的意思,金婆婆已经额头青筋直蹦,再也忍不住,一把打掉他抓着自己手臂的手,大步流星地就往院子里去了。 “你们两个死丫头,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嚼主家的舌头,看我怎么修理你们两个!” 那两丫头被拧的直叫疼,很快就被金婆婆赶去了屋里做活去了。 简如等没动静了,才绕过照壁,慢吞吞走到老太太面前。 金婆婆瞅了他一眼,说:“走吧,咱两进屋说说话。” 回了简如养病暂时住的屋子,一老一少坐在窗子旁的两个圈椅上。 简如低着头,手指不安地互相紧握着。 他本想起孙玉霜那天刻薄他,说李二公子要给他的说法的事,他把这事放心里了两天,琢磨着如果对方要报恩,给他钱财的话,他要多少合适。 他也不是贪财,但人得讲究实际,靠气节什么的,可吃不饱饭。他都想好了,也不多要,怎么也得拿个十两银子吧,实在不行,三五两也好啊,就是一两……他也高兴要了。 但今日金婆婆提到关于相公、生养的种种,再加上那两丫头的话,简如终于意识到,李二公子要给他的说法,可能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到这时才想到,这金婆婆的身份为什么特意来这亲戚的庄子照应他。 “是二公子特意和家里说,这边没什么得力的伺候的人,夫人才让我赶过来这庄子里来照顾你。”金婆婆道。 简如意外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在听到“二公子”时,想到那丫头说过的话,心里颤了一下。 “您……您代我谢谢老夫人和……和二公子。”简如轻声道。 “家里趁手的婆子不只我一个,夫人特意让我过来,也不只是为了这个,” 金婆婆注意着简如的神色,慢悠悠道。 简如抬头看他,心里其实有些明白了。 金婆婆果然道:“你和二公子的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简如脑子里轰的一声,张了张嘴,一下子扭过头去,“我……我……我不想和他成婚。” 金婆婆一脸的怒其不争,“你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刻犯傻啊,你一个小哥儿身子都被个大男人看光了,还皮贴肉地搂了一宿,你不和他成婚,以后你还能嫁谁,谁还能要你?” 金婆婆说话没遮拦太直白,加上简如没想到,那晚上的事儿,这老太太竟知道得这么清楚,不由得脸上快着起火来,磕磕巴巴道:“您……您怎么知道……?” 金婆婆说:“你们回来当天,夫人就来过庄子里探望二公子,当时,二公子就把那天夜里的事都跟夫人说了,夫人过后便告诉了老婆子我。” 简如快找个地缝钻了,“他怎么谁都说……。” 金婆婆替主家辩白,“二公子可不是谁都说,他只告诉了他娘,说清楚了才好定夺婚事。” 简如不服,问:“可孙玉霜怎么好像也知道这事?” 金婆婆嘴角撇了撇,“估计他是猜到了几分,你甭理这人,这庄子里当时趁手的只有他在,二公子才不得不央他照应你,当年要不是他……,”说到这里,她看了简如一眼,有所顾忌似得停住了,“咱们还是说回婚事,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自己配不上人家,一想到那么个人物要因为对自己负责,被迫娶他进门,简如心里就难受得拧着。 那两个丫头说的“癞蛤蟆吃天鹅肉”的话,刺得他心里一阵阵疼,还有孙玉霜看自己时轻视的神情,江茂才在河边时说他脸如恶鬼一样,又想想那日二公子神仙般的样貌,还有那晚上,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便被吓晕了过去的场景。 简如这辈子可能没什么婚姻的缘分了,但他还有自尊,硬赖上人家挟恩图报的事,他做不来,也不屑于去做。 简如要脸,不想在她面前揭自己的短,只是固执摇头,“我就是不想嫁,”他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一会儿我就离开庄子回家。” 金婆婆苦口婆心,“那晚上的事主家是下了封口令,可去救人的亲戚伙计都有,眼看着二公子把你背出来的,难免有人背后长舌头给说了出去,到时候对二公子影响不大,可你的名声怎么办,以后还怎么见人?” 简如却依然闷葫芦一般,一声不吭,就是不松口。 金婆婆跟他软磨硬泡了好半天,口干舌燥,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最后只好说:“要走也不是这么急,别留了病根,起码今天晚上最后一副的药喝完,想回明早再回吧。” 再拧下去,就失礼了,简如只好答应了。 简如吃了晚饭,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消停地等着睡一晚第二天回家。 可到底还是没能消停下来,他才喝完药,金婆婆就跟他说,二公子想见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正式?见面 第4章 简如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拒绝,他的自尊心让他不想和二公子沾一点边,不想占人家一点不该占的便宜。金婆婆一直看着他脸色呢,没等他开口,就刷刷几句劝服了他,“说个两三句话就完事,你救了他,总得让他亲自给你道个谢吧。” 简如还犹豫,金婆婆握住他的手,说:“我陪着你一起,说完咱就回屋,明天你该回家回家。” 简如想到心里惦记的那十两银子,总得见了面才能拿到手,这才点了头。 金婆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时候,心情不错地道:“二公子院里是小厨房做饭,这会儿应该才用膳,你先歇着,我过去看看,完事儿过来接你。” 简如答应了一声,尽量神色如常地送金婆婆出了门。 等人一走,他把门关上,在地上来回走了几趟。 想了想,又快步出去,他不知道大厨房在哪,只能打了盆凉水回来,脱了衣裳对付着把身体擦了一遍,虽是夏天,但还是冻得直哆嗦。 他并非有别的想法,只是想到自己病了出汗多,怕人再闻到他身上有味道。 心里有了事,这两日被他搓得通红的手,他终于是忘了继续虐待它了。 等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侧等时,他低头拨弄着自己衣服上的破处,咬了咬嘴唇,还是起身,找出那套被他放到柜子里的新衣裳,拿着看了好一阵,还是把旧衣服脱了,把新衣裳换上了。 他才换好,又有些后悔,想脱下来,可金婆婆已经敲了两下门,没等他答应,便吱嘎一声推门进来了。 她一进门,便眼睛一亮,上下打量着简如,大嗓门儿道:“还是好衣裳抬人,这穿上多好看!” 既然穿上了,也被看见了,简如便也不再纠结,想着在那十两银子里扣掉便是,就大大方方地任由对方打量。 金婆婆前后绕了他一圈,替他整理了一下后身和前襟,然后笑着亏他,“之前怎么劝都不肯换,这回怎么不坚持穿你那身宝贝旧衣裳了?” 简如有种心里隐藏的自己都不清楚的那点小心思,都被人看穿了的感觉,刚才硬撑的大方彻底垮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一眼都不敢看笑得欢实的老太太。 雨又下来了,淅淅沥沥的。 简如打了伞,跟着金婆婆一前一后出了屋,穿过院子,进了一处廊道,又拐了个弯,简如才发现这庄子别有洞天,过了弯后,还有一处精致了不少的小院子。 金婆婆介绍道:“你住的是待客的屋子,这里是李家自家人平日过来住的,入夏以后二公子就在这里休养,住了好些日子了。” 等进了院门,简如莫名地紧张了起来,脚步也缓了下来。 金婆婆见他没跟上,回身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不安,便停下脚步,靠近了过来小声道:“甭怕,二公子很好相处,何况,说是见面,也算不上真的见面……。” 简如不解,金婆婆解释道:“二公子怕你见了他不自在,不好说话……,”她摆了摆手,“等进去你就知道了。” 金婆婆领着简如进了院子,来到一处房门前,轻敲了两下门,也没等里面回应,便开门让简如进去了。 简如迈步进屋时,闻到了一股好闻的令人莫名觉得心里安定的香味。 他把伞收了,递给金婆婆,眼睛在四处迅速看了一圈,只觉得这屋子比他住的那个还要雅致得多,桌椅摆件都那么好看,连门窗上的雕花都精美无比,让人看不过来了。 金婆婆把伞立在门旁,关好了门,在他背后轻轻推了一下,简如才缓过神来,金婆婆朝前边努了努嘴,他才发现,对面那朦朦胧胧的屏风后面,立着个修长人影。 有轻轻的咳嗽声传了出来,在简如看过去时,那人又咳了两声后,弯了弯腰,隔着屏风给他施了一礼,简如连忙也微微屈膝,回了一礼。 金婆婆开口道:“二公子,人我给你带过来了,明日一早他就要走,有啥话要说的,就都说了吧。” 说着,金婆婆示意简如坐到旁边圆凳上,自己则走到屏风里,给屏风里的人倒了杯水,等他喝完了,放回杯子,又给简如也倒了一杯,这才坐到侧面,拿起窗台上绣了一半的手绢,一边绣一边往屏风的两边打量。 简如看屏风后面的人影坐下了,才也跟着坐下。 但屁股只挨着凳子边,拘谨地没完全坐实。 “是我央求金婆婆,一定要邀你过来,希望我没有太过唐突。”李二公子说话了,声音有年轻男子的清亮,还有微微的沙哑,和那日听起来不大一样,但又能听出几分熟悉来。 闻言,简如学着人家的样子,不习惯地文绉绉回应道:“二公子客……客气了。” 待他话音落下,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二公子才缓缓接着道:“那日我在河边沉迷于雨景,一时忘了脚下坠落河中,要不是被你救起,就要丢了性命了,”屏风后,人影再一次站起身,朝简如这边深深鞠躬,“简哥儿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简如也连忙起身,不想接这个大礼,也不想对方再提报恩成婚的事,再也装不住文雅有礼的相,蹦豆子般着急道:“就是刚好碰上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二公子你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在意这个事儿,我还从未吃过穿过这样的好东西,也算开了眼界了,你还把我的病给治好了,明日我就回家,咱们两就算两不相欠了!”这时候,他早忘了那几两银子的事了。 他这话一出,对面好一会儿没吭声。金婆婆看着简如,在那暗暗叹气,直摇脑袋。 说完了,简如才觉出来,自己这话说得像是恨不得立刻跟人撇清关系似的,让人听了未必舒服。简如懊恼极了,咬住嘴唇,有些坐不住,想走了。 屏风里,李二公子却又开了口,他问:“你身子都好利索了吗,那汤药喝着还有用吧?” 简如“嗯”了一声,刚才的懊恼劲儿还没过,觉着自己这回应还是有些敷衍,便又道了声谢,“已经完全好了,谢谢二公子给我开的方子。”想了想,又问了句,“你怎样了,我听你还有些咳嗽。” 李二公子回答,“我也无大碍了,这咳嗽是多年来的老毛病,遇凉总要咳上许多天,不容易好。” 简如听金婆婆说了,老夫人生这二公子时,年岁大了,二公子没足月就出来,身体从小就不好,是天生的不足之症,家里虽然都是大夫,二公子自己也精通医术,但也没能完全治好他,就这么病病歪歪地长了这么些年。 简如觉着,这二公子虽然锦衣玉食,相貌不凡,但也未必有自己活得爽利,想着那日山洞里,对方一头长发披散着,脸色灰败的样子,不由得为这个才见过两次,还算是陌生人的神仙一般的男子感到几分可惜。 这两句互相问候后,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简如总觉得对方有话想说,但又似乎难以出口。 过了良久,在简如想是不是待久了,要不要起身告辞时,屏风后的人影突然开了口。 “金婆婆说,你不想嫁我。” 简如本正要离开凳子,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忙稳住身体,在凳子上坐好,“我……我……!”他没想到这二公子这么直白,一时竟懵了,不知道怎么回应好。 这时,屏风里,咳嗽声又响了起来,竟一时不能停止。 金婆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又去倒水。 等咳嗽停歇下来,金婆婆才满脸忧心地又坐了回去。 简如刚才忍不住站了起来,差点也到屏风里面去帮忙,这会儿,见人没事了,才直直地开口道:“我不用你报恩。” 屏风里沉默了片刻,李二公子突然低声道:“我这身体,多年来拖累了家人。” 简如没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只能宽慰道:“既然是家人,就算病了伤了残了,就算是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只要还活着,家人就有期盼,日子就有过头。” 说到最后一句,他喉咙已经有些发酸。这是他心里话,数不清的夜里,他都在想,当年如果他爹娘没死,哪怕天天躺床上不能动,只能让他照顾,这几年他也不至于那么孤单,起码他还是有爹有娘的人。 二公子不知道他的家事,但应该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难过,试探地问:“这几日都没见人来寻你,你家里的长辈……?” 简如回答:“三年前家里起火,我爹娘为了护着我,都过世了。” 屏风内传来深深的叹气声。 金婆婆见状,道:“命都是天注定的,简哥儿不必自责,”又劝屏风内的人,“二公子的身子刚见好,不要过于伤怀。” 李二公子又轻咳了几声,幽幽道:“所以,你不愿嫁我,是因为怕我身体不好,也早亡吗?” 这回轮到简如咳嗽了。 简如尴尬停了咳嗽,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彼此抱着的一幕,虽说他是给对方取暖,但其实后来,二公子缓过来后,何尝不是也在给他取暖呢。 有的人落水后不是死于溺水,反倒死于风寒的不在少数。那日他看着还好,其实也亏了底子。他能活下来,也得亏有二公子。 他本就不是心思重的人,心里的话再也揣不住,也不忍心让这公子乱想,便想和盘托出。 只是……,简如看了看坐在那里的金婆婆,金婆婆注意到了,拍了拍自己膝盖,道:“得,老婆子我还是先出去干干活,二公子,你们聊着。” 屏风内的人应了一声,老太太便麻利地拿了把伞出门去了,还把门帮他们关得严严实实的。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屏风内外两个人,沉默中,熏香淼淼,向上升起。 “刚才金婆婆在,我不好意思说,”简如开口了,“我不是嫌你,”他咬了咬牙,“我……是嫌我自己。” “为什么?”二公子轻轻地问。 既然已经开了头,后面就没什么难开口的了,简如干脆道:“那天你应该看到了,我半张脸都是烧疤,别人常在背后说我貌丑如鬼,家里也穷,掏空了攒一块儿也不过十几吊铜钱。” 他抬头看着屋里墙上挂着的字画,“我也不识几个字,读不懂书,也看不懂画,整天干粗活,手脚都粗糙,不像人家姑娘和哥儿,天天打扮得香香美美的。” “我无父无母,自他们去世后,亲属们家里也不富裕,怕我拖累,也不大见面了,除了靠自己,没什么其他助力。”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一个,“我……我脾气还不好,说话心直口快,总得罪人。” 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完了,简如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想,他和李二公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短暂的交集也只是个意外,以后,就尘归尘土归土,李二公子还是李二公子,他回村里好好种田养活自己,将来老了,干不动了,就把家里那点钱花光,到山里找个喜欢的地方给自己挖个坑,等死就好了。 不过就算想死,他是肯定不跳河的,溺水太难受了,他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回了。 简如这么想着,心里觉得自己活得洒脱又硬气,可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微微哽咽,强忍着才没流出眼泪来。 “我……一年到头,没几天是好的。” 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声音突然开口,语气缓缓的。 简如一愣,抬头看向屏风里的人影,那人影侧着头,似乎在听窗外的雨声。 “这些年一直缠绵病榻,虽学了一身医术,但甚少机会能像我的兄长和姐姐们那样,常常为人治病去灾。虚长这些年岁,却因病蹉跎了岁月,毫无建树。” 简如张了张嘴,这才明白,二公子这是学他的话,在给自己讲述他的短处。 “家里人总得照应我,宽慰我,拖累了他们多年,尽管他们并没有抱怨过一次疲累或是不耐烦,但我心里终究是无奈和不安的,我不想辛苦别人照顾我,也不想他们为了我挂心,但他们是我的至亲,我不能说这些话,说了,他们要伤心的。” “娘和兄长、姐姐们都说我能长命百岁,可是我自己知道,这么小心地养着,说不定也能长寿,但只要哪天一个不小心,可能只是多吹了一阵风,引起了风寒,就说不定最终会要了我的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二公子这么说着。 不知为什么,简如听不得这人说自己短命,就怕说多了便应了验。 他站起身,急道:“你家有钱,你还有亲人,他们照顾你是心甘情愿的,你别多想,你肯定能长命百岁,还有……,”他往前几步,靠近那屏风,“你还长……长得那……那么好看,肯定有条件都配得上你的姑娘或是哥儿愿意嫁你的!” 闻言,二公子没立刻应声,两边安静了一阵,他才缓缓开口道:“可是……。” 简如急问,“什么?” 二公子语速更慢地道:“那日,我醒过来时,发现你在帮我取暖。” 腾的一下,简如脸上快要烧起火来,他怎么都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这茬。 至于他说的取暖,是怎么取的暖,这二公子还和他娘说过,简如和他当然都是一清二楚。 “后来,我家里人带人找了过来……。”二公子继续慢悠悠道。 简如一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个问题,当时他们两在洞里都没穿衣裳,那些人找来了,岂不是正撞见这一幕。 被二公子看光了是一回事,可被那么多人撞见,简如脸色又一下子煞白,觉得自己快要活不下去。 二公子应该是觉察到了他的情绪,语速加快了几分解释道:“你放心,那日我听见声音,就喊话没让他们进来,你用来挡着洞口的帘子也结结实实的。” 简如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可是,”那二公子却接着道:“我都看见了……也碰了。” 噗通一下,简如碰倒了身后的圆凳,他连忙慌乱地将凳子扶了起来,扶的时候,他看见自己握着凳子腿儿的手都是抖的。 “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屏风里的二公子也站起了身,慢悠悠走近了两步,他说,“洞外都是男子,我总得……给你穿好了,才好背你出去,穿衣裳时,总是避免不了……。” 原来是这么个“碰过”,简如脸上快燃起来了,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 “都……这样了,你还怎么嫁别人,你未来夫君要是知晓了的话,怕是要来找我算账,我这身体怕是打不过,要被他打死的。”二公子又道。 简如快沸腾了。 他想说,他可以不找夫君,不成亲。 可二公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说服他。 他的语气更缓和,甚至到了温柔的地步,他用那清亮中微微沙哑的嗓子,慢声细语地说:“你要不是嫌弃我身体不好,那咱两就一起过日子吧,我没什么用,可能尽会拖累你,但是,起码,你回家里的时候,能有人跟你说说话。” 最后这一句话,正中简如心里的痛处,他脸上流出了泪来,拒绝的话是再也说不出口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赌 第5章 说是打定了主意不成亲了,可如果真有个合适的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谁还愿意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一辈子。 简如在心里对自己承认,所谓的独自过一辈子,看着洒脱恣意,但其实并不是自己主动的选择,而是被动的无奈,是逃避和妥协。 李二公子说完那些话,简如哭了。他庆幸两人之间还有道屏风,对方看不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二公子可能听到他轻轻抽泣的声音了,好一会儿没出声,给了简如足够的缓解情绪的时间。 之后,简如开了口。 他哭着说:“我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也许没多久,你会发现越看我越面目可憎无法忍受,也可能就算你貌若仙人,我看多了还是腻了,不再有耐心照顾久病的你。” 这话说得实际,不好听,可好不好听的,简如还是说了。 掩着藏着不过是面上好看,问题始终在。 二公子轻声回应,“那你打算怎么办?” 简如哽咽着,眼睛里的神情却是无比坚定的,他说:“我想赌一把,赌咱们两能把日子过好,我……我嫁你!” 屏风后,二公子语气柔和到像在叹息,“好。” 他说:“我会尽力,不让你后悔。” …… 简如刚从二公子屋里出来,等在廊下的金婆婆就抖开雨伞迎了上来,老太太眼睛盯着他打量,想看出两人在屋子里谈得怎么样。 这哥儿神情很复杂,有些迷惘,又好像含了几分难以压制的希冀。 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这哥儿突然一跺脚,说:“坏了,有件事忘了说了……。” 金婆婆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就见简如又回身推门,一溜烟又回了屋子里。 屋里,简如刚进门,就愣住了。 他看呆了。 屏风里的人刚刚走了出来,见他进来,下意识想转身回去,却又不知怎的,堪堪停住了,就挺在屏风旁,抬手躬身向简如行了一礼,端的是纤纤君子、温润如玉。 尽管是在自己屋里,可能是因为要见人,所以他穿得很规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碧青色的衣袍衬得他丰神俊朗,尽管脸色有些苍白,身体瘦了些,衣袍有些宽大,但举止间袍袖飘动,更显出仙人之姿,让人忍不住惊叹竟有如此这般的俊朗人物。 背后屋门外,金婆婆重重咳嗽了一声,简如倏地回神,赶紧回了个礼,在站直身体时,他自惭形秽地别开了脸,下意识将有疤的半边脸隐藏在一侧。 “是还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二公子看着他,轻声问。 简如侧着头,不敢看他。 他脸色不大好看,有些失落,有些懊恼,“我刚刚忘说了很重要的事……。” “什么?” 简如藏不住心事,面色明显有动摇,有对将要说出来话的后悔,但还是咬了咬牙,坦白道:“那日拖你进山洞时,我看着你应是中途醒过,不晓得是不是看到了……。” 简如害怕自己后悔,说得又急又重:“我不仅脸上有疤,我的腿在火灾里被墙砸到过,平时看不大出,但走路急了,或是走多了累了,便会有些跛脚。” 闻言,屏风旁的人讶然地一怔,但简如不敢看人,便没发现这一幕。 门外,金婆婆又是暗暗叹气,微微摇头。 须臾,在简如有些不安时,二公子终于道:“我自然是知道的,你放心。” 简如胸口急促的起伏这才平缓下来,他刚刚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与二公子告辞后,再次出屋的时候,简如才发现,自己对于这门婚事有多看重,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连赌一次的机会都没有了。 见两人说完了话,金婆婆迎了上来,跟简如说:“你先回屋,我给二公子上了药再过去。” 简如疑惑问:“二公子怎么了?是落水留下的伤吗?”他想到那日他在卵石上拖行对方,难不成是那时候落下了严重的伤? 想到这里,简如暗暗有些后悔和内疚,早知今日,他那时候该更仔细些的。 金婆婆却摇头,眼含指责地剜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给咬的!” 简如一愣,金婆婆倒豆子般数落道:“那天回来的马车上,二公子照顾你喝水,你喝起来没够,把人二公子的手指都给咬破了。” 闻言,简如窘迫得不得了,有心再回去给人道歉,可这么来来回回的,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病,金婆婆又故意亏他,在那一连啧啧地说他牙口太好云云,简如再也受不住,什么也没说,便一溜烟离开了院子。 金婆婆在他身后,看着他忘了刻意控制而微露跛态的脚,又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等简如出了院子,她便拿着药膏进了门。 二公子正在里屋,刚脱了外袍,洗了手。 他右手的食指包了纱布,此时正在拆那布条。 金婆婆在旁边接拆下来的布条,再将药罐子的盖子打开,拿了干净的勺子挖出来一点,让二公子用另一手手指蘸了,在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上细细地涂。 金婆婆在旁边看着,等他弄好,便又拿了新的布条过来,帮对方绑好。 等弄完了,二公子道了谢,便去窗边坐下,拿了案几上的书看,但好半天也没翻上一页。 在旁边收拾东西的金婆婆注意到了,知道他没看进去,便闲聊道:“简如这孩子看着机灵,脾气也厉害的样子,但心眼儿其实太过实在,他不说跛脚的事,也就瞒过去了,等他嫁过来进了门,就算被发现了,也没办法退亲了,还偏偏要跟你说个清楚,真是个傻孩子。” 二公子笑了笑,说:“他是想提前把自己的短处都跟我说清楚了,我自己决定全都接受的,这样以后,我便再没借口去嫌他了。” 金婆婆一怔,反应过来后笑道:“亏我还为他担忧,看来是我想多了。” 二公子眼睛望着门的方向,语含赞许道:“不过,他……也确实是难得的坦荡真性情。” 金婆婆点了点头。 这李家是讲究人,要么简如这么直白,结果还真不好说。 她想了想,眉头微皱道:“当日你求老夫人允你们成婚时,可还不知晓他跛脚一事,这事儿老夫人要是知道了,怕是心里更不痛快,要不,我先回去探探口风?” 二公子摇头,“还是我亲自说,我现在就给母亲写信,母亲向来开明,会允了我的。” 金婆婆在旁边瞧着这看着长大的少年郎,真是哪哪都好,忍不住心下感叹,道:“也不是简哥儿不好,这几日相处下来,我早看出这孩子品性不错,人也可靠,可……,要不是落水一事,你欠了他的情,到底是……。” 她的话说得含含糊糊的,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是替二公子感到委屈。 二公子抬眼看他,脸上神色不像刚才那么放松,而是眉目认真,严肃了起来。 金婆婆看他这样子,便知晓自己的话,惹这少年郎心下不快了,忙将手里的活放下,意思着往自己手上拍了一下,“怪我,瞎说话。” 二公子摇头,“不怪婆婆。” “如果是为了报恩,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或是给予钱财补偿,或是再另外为他寻个好人家,总归不是必须娶他进门不可。” “那为什么……?”金婆婆不解。 二公子目光看向窗子,突然转开了话题,“我听庄子里的伙计说,今年雨水虽多,但山上的夏花开得格外好。”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有欣羡,有向往,“我也想上山亲眼看看,摸摸那些花草。” 金婆婆连忙劝阻道:“山路湿滑,而且山顶风比山下凉许多,还是等二公子身体养好些再去。” 闻言,二公子笑了一下,是自嘲的笑,脸上神情不变,但垂下的眼睛里,目光暗淡下来。 “父亲和母亲当年是两情相悦走到了一起,一辈子相濡以沫、琴瑟和鸣,我从小看在眼里,颇为欣羡,也想过将来要像父亲一样,和心爱之人成婚,”二公子感慨道,“其实,这门亲事,我也曾有过疑虑,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是其他,久在病中,几次差点进了鬼门关,我哪里还会看中所谓的美貌皮相。” “我顾虑的是,毕竟只和他短暂相处过,不了解他的性子,他也不了解我,更谈不上两情相悦,而且,我也怕我这身体,将来拖累了他。” 金婆婆担忧他过于忧心,想出言相劝,可该劝的好听话早都车轱辘般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竟一时间无话可说。 “我本不欲成婚拖累旁人,但上天安排了这么一遭,”二公子突然笑了一下,眼睛里的落寞有些淡去,眉目渐渐舒展开来,他看向金婆婆,说:“今晚我见他这一面,倒不再有疑虑,他帮我坚定了想法。” “他说要赌一赌,那,我便陪他赌,就赌这一辈子。” …… 简如第二天还是离开庄子,回了家。 二公子让人套了马车送他,简如不想惹人闲话,让把马车换成了驴不说,还让马夫把车停在了村子外,背着人自己走进村子的。 回去以后,他才发现,本来以为祭河神的事已经东窗事发,却原来村里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张娇没了,村民都以为他是真被投河了。 而江茂才不在,倒也正常,毕竟他经常在外做工,很少回村子里。 而简如,根本没人发现这几天他不在家里。 所以,村子里意外地风平浪静。 但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毕竟,雨又开始下上了,河里的水眼看着越长越高,这几天简如不在家时,又有几户人家被淹了。 村里说得上话的,又都去村正家商量了,那大神摸着油滋滋的下巴说,给河神一个哥儿当媳妇还不够,得再给个貌美的姑娘才行。 这事倒是好定,但是再让谁家给河里投个大活人,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何况张娇被投了河,没见半点作用。 因为这事,村正走了好几家,又是劝又是威逼利诱的,弄得夜里村子里总能听到姑娘恐惧的哭声。 其他没有姑娘的人家,也跟着劝,跟着翻白眼儿,咒骂这些人家不愿意为全村人牺牲,将来肯定不得好死。 简如回去后知晓了这事,并没掺和进这些乌烟瘴气里,就算他想管,他人微言轻,村里人也不会听他的。 他只是出门挖野菜时,趁机和其他村民随意唠了唠嗑,说前几日去镇上碰见村正家老丫头了,那姑娘一直住在镇上姨妈家,现在出落得格外水灵。 说碰见是假的,但村正家老丫头住在姨妈家是真事,村里人基本都知道,只是她很少回来,没人往那边想。 他貌似无意这么一说,听者却有心。 这人的妹妹便被村正找过,心里正憋气,回家以后,和其他有姑娘的人家一合计,当天就一起闹去了村正家,非要老头把自己姑娘接回来投河。 说是村正家老丫头也投河了还不管用的话,他们家愿意把姑娘也投进去。 这下子,村正媳妇坐在地上就又哭又闹,把村正脸挠得满是花。 就这么闹了大半天,祭河神这事儿,以大神被赶走结束了。 村正再不敢提这茬儿。 简如没去告发江茂才和张娇。 把大活人投河里当祭品,他本就不赞同,单就这件事而言,张娇也确实是受害者。 如果不是自己被那两人糊弄着投进了河,简如是会为了张娇拼命的。 简如恨他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但他不想让人把张娇抓回来,到时候村里人会觉得是因为他没被投河,这雨水才没停,说不定又要把人再投进河里。 经过这么一次,简如不想任何人再遭受他这么一遭,不管这人是谁。 那两人跑了,去外面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 简如想,他们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知道他心眼儿有多小。 不回来便算了,以后如果再回来,这事儿,没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婚前 第6章 简如的屋子漏水了,这屋子过过火,塌的墙重修过,屋顶也重新拾掇过,他修屋子的钱都是家里亲戚那里凑来的,这几年他陆陆续续都还完了。 当时钱就不多,修整也就是遮个风,挡雨还差点意思,每年夏天总是要漏个一两回的。 以往屋子漏雨,简如都要趁雨停了,用梯子爬上屋顶,把秋天屯好的茅草重新在上面铺一遍。 这活以前都是他爹做的,简如有些怕高,他爹不让他上房,但怕不怕的,被逼到份儿上,也没法顾得上了。现在简如做这活利索得很。 不过,这回他没像过去那样再爬上房去修了,只是用盆子接住漏雨的地方凑合一下。 这几日,简如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 当初家里爹娘的东西基本都烧光了,连个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如今收拾起来,除了几身旧衣服,他自己喜欢的小物件,还有十几吊铜钱外,零散物件就只装了一个木头箱子。 李二公子本来还让金婆婆给他拿了些压身的银钱,简如说什么没肯要,那身新衣裳也没带着,还放在他住过的屋子里。 尽管他穷,但不想让李二公子觉得他贪钱,虽然他确实挺想要的。 收拾完了,简如没什么事做了,便在村里四处走走,去小时候常玩的地方看看。 这两天还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张娇他哥来家里找他,让他去家里帮忙照顾张娇他娘。 张娇走的时候不知道告没告诉他娘实情,不过不管怎样,不论是死了还是跑了,他娘肯定都接受不了,本就身体不好,这一下子病得愈发严重。 张娇他哥不是个孝顺的,成亲以后,总住在更有钱的岳父母那边,很少回来,这回他娘实在没人管,才不得不回来照顾。 张娇他娘对简如还不错,每次去家里,挺热情的,简如也吃过她做的饭,但这些算不上恩情,何况简如给他们家做的,远远超过这点人情。 简如听了张娇他哥的来意,一点没委婉,直接说不想去。 张娇他哥一听就变了脸色,说:“我弟弟刚出事,你就不顾过去的情义了?” 简如不愿意和他纠缠,点头,“对。” 张娇他哥气得要倒仰,“以前都是你照顾的,凭啥现在你不管了?” 简如说:“你是她儿子还是我是她儿子?你自己窝囊废怕媳妇不养老娘,凭啥我管?” 张娇他哥脸都气白了,但还是不想走,还在试图说服简如。 简如干脆道:“你要非赖在这也行,咱两就好好算算,过去我给你们家帮过多少回,搭进去多少吃用,你把钱都给我算清楚了还我!” 他哥一听,再也不敢赖下去,骂骂咧咧走了。 简如没心思跟他计较。 晚上,他吃过饭,从收拾好的行李里,拿出个小瓷罐,坐在炕边上,挽起裤腿儿,将罐子里的浅黄色药膏往自己膝盖上涂。 涂过之后,膝盖的皮肤上就传来阵阵热意,让他疼痛的腿脚舒服了不少。 这药膏是他从庄子离开那天,金婆婆给他的。 金婆婆说,这是二公子前一天晚上特意让人给他熬的,说是伤过骨头的下雨阴天难免会疼,每晚涂上一些能有缓解。 还说时间紧,先用这个药膏应付一阵,以后还有更好的法子。 当时,简如心里就一阵阵酸一阵阵麻。 他早就习惯了那点疼痛,自己都没太当回事,可没想到还有人帮他惦记着。 这天晚上,简如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简如就去了村正家打了招呼,说去镇上找了活,要离家一些日子。 村里家里揭不开锅的,都会去镇上想办法,倒也不稀奇。 村正假模假式地嘱咐了他几句,也就完事了。 简如没想跟村里人说实话,以前虽然有人背后嘲笑他议论他,他并没记恨,毕竟是爹娘还有他生活的地方,老邻居街访也时常唠嗑往来。 但祭河神这事,几乎没人反对,也没人觉得亏欠,反倒为了房子和田地,帮着村正逼着人家把孩子往河里投。 经过这么一遭,简如对这村子一点念想也没有了,只觉得那些人面目可憎,再不想看见。 他要成亲了,还是嫁到镇上那么好的人家,村里人知道了,又不晓得要说什么,简如不想当他们的谈资,更不想因为自己,让李家被人议论。 而且,还有一点,简如在怕,他怕这婚事最后成不了,他成了人家的笑话。 其实李二公子给的诚意很足了,但简如就是怕,过去的经历让他发现,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他怕这事还有变故,怕最终还是做了一场美梦,落得一场空。 从村正家回来不久后,家门前就来了辆驴车,金婆婆从车上被车夫搀下来,在简如家里转了一圈儿,到处看了看,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简如跟在她后头,也在用眼睛细细地看,最后看一遍他住了这么些年的地方。 金婆婆拍拍他肩膀,说:“走吧。” 简如把东西送上车,扶着金婆婆上去,自己也跟了上去,车夫挥动鞭子,啪的一声,驴子往出村的方向走去。 这会儿还在下雨,路上湿漉漉的,没什么人,车轮子压过泥坑,溅起些泥水来,泛起一股子土腥味。 简如撩开帘子往外面看,直到最后一间民房消失在眼前,他放下了帘子,心里没有多少不舍了,但离开从小生活的地方,换一个不熟悉的地方,总有对未来的忐忑。 金婆婆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手背,道:“哪一个哥儿或姑娘,都得有离家这么一遭,我老婆子在李家待了这么些年,这家人是厚道的,简哥儿不用过于忧心。” 简如性子虽倔强,但到底还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人。 车厢里狭窄,简如和金婆婆本就紧挨着坐着,这会儿金婆婆揽住他肩膀,简如就忍不住转身抱住了这个瘦瘦的腰板儿却挺直的老太太,肩膀一抽一抽的。 金婆婆揽着他,拍着他后背,想起自己那嫁到外地去的女儿,心里一阵怜惜,只觉得靠着自己这哥儿瘦巴巴的全身没几两肉,可怜得很,以后到了李家,可得好好养养。 …… 这次简如去的,还是李员外那养马的庄子。 车上金婆婆就跟他说了,成亲前简如就还住在这。 这是李老夫人的意思。 一个是因为简如在这住过,能熟悉一些,再一个因为简如爹娘都不在了,他家里也没亲近的亲属了,简如自己也没从村里出嫁的意愿,就安排他在这里出嫁。 李老夫人已经和李员外说好了,让简如认他做义父,这样从这里接亲就名正言顺了。 金婆婆问简如的想法,说有啥不愿意的,时间还够,还可以商量。 村里有人成婚,简如是见过的,但没那么多讲究,他对这些不太懂,但也明白这是李家的好意,便说:“都听老夫人的,我没意见。” 金婆婆又问,“老夫人还让我问你,成婚的日子是定在了三个月后,你有啥想法不?” 简如本来就担心这婚事有变故,一听这时间,下意识就问:“怎么那么久?” 金婆婆取笑地“啧啧”两声,“这是着急嫁人了?” 简如脸通红,“不是……。” 金婆婆数着手指头给他解释,“成亲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按规矩本来前头还要纳采、问名、纳吉、请期,光这些就要几个月,咱是把前头这些省了,可有些可不能省,这也是为了你好。” 简如不解,金婆婆笑着道:“你总得给二公子点时间,给你置办聘礼吧!” 简如“啊”了一声,磕磕巴巴道:“我不要聘礼也行……。” 金婆婆忍不住笑,摸他脑袋,“傻孩子,那怎么行,你没爹娘了,可这些也不能省,该要的就要,自己把得牢牢的,这都是你以后的倚持。” 简如明白了,点了点头。 金婆婆又道:“这段时间,得把你们两的婚服赶出来,还有喜被也得做出几套,二公子那屋子也得拾掇了重新布置,婚宴上的事儿更多,”她打量着简如,“你这身上头上的首饰也得抓紧时间置办了,衣裳里里外外的也得多做几套,三个月的时间说起来多,其实还不大够用,都得紧着来。” 金婆婆一口气说完了,见简如默默听着,半天没说话,就用肩膀撞了撞他,问:“想啥呢?” 简如没吱声,看着金婆婆,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笑了起来,那双眼亮晶晶的,特灿烂。 他心里高兴,说:“我好几年没穿过新衣裳了。” 金婆婆先是一愣,然后才又是好笑,又是心软地道,“你啊,真是……。” 面对这么个纯真的孩子,她本来准备的场面话全都说不出来了,就只在简如额上点了点,笑道:“看给你美的!” 快到庄子时,金婆婆拉住简如的手,嘱咐他,“二公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你和他好好过,以后错不了。” 简如点头,眼睛里很坚定,“我会待他好。” 等到了庄子,简如就又住进了原来的屋子。 金婆婆给简如带来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子,给他介绍说:“这是在李家伺候二公子的,叫小宁,这几个月,就让他在这里陪你,你有什么事就招呼他给你做。” 简如打量这孩子,长得挺机灵的,见他看过来,就给他行了个礼,脆生生道:“简哥儿好。” 简如也回了个好。 金婆婆打发小宁去厨房烧热水泡茶。 简如望着小宁背影直到出门去,到底忍不住问道:“二公子这会儿忙吗?”话里意思是想去看看人家。 金婆婆听了,瞪了他一眼,说:“哪有未婚夫妻婚前就惦记着见面的,人家二公子守礼,昨日就回镇上家里避开了,你也得按规矩来!” 简如在金婆婆面前丢脸丢惯了,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了,心里有点失望,他自己也没弄明白哪来的,只讪讪笑了笑就过去了。 晚上小宁帮简如安顿他带来的零碎,简如不大习惯有人伺候,而且他带的那些东西都破旧得很,他怕惹人瞧不起。 但小宁抢着做,也没表现出什么嫌弃来,简如就只好让他收拾了。 第二天,金婆婆把他安顿妥了,就得回去。老夫人那边还得用她,不能总留在这边。 简如在这里跟金婆婆最熟,她一走,他就像孤鸟被留在了窝里,直把人送上了车,看着金婆婆冲他挥手让他回屋,却还是等车没影了才回去。 这之后,就像金婆婆说的,简如基本没怎么闲下来。 一天天的,布料铺子的掌柜的、裁缝、首饰铺子的,一趟趟过来,简如就像个陀螺似得,被小宁拉着忙活。 好在小宁天真可爱,还爱唠嗑,两人相处得不错。 二公子的聘礼也来了,拉了满满一马车,庄子里的伙计搬了好几趟才搬完。 中间李员外和夫人还过来了一趟,特意来见他。 那天简如紧张得饭都吃不下,好在金婆婆提前过来了,提前教他怎么应对,这老夫妻两人都好相处。忙活了半天,好歹把认亲的礼都完成了。 简如给李员外夫妻两磕了头,以后就改口叫他们义父义母。 夫妻两给简如备了礼,简如的家当又厚实了不少。 不过,那天,孙玉霜也跟着过来了,面上倒还过得去。 等屋里就两人了,孙玉霜脸变得飞快,讥讽道:“别以为嫁进了李家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李家老夫人可不甘愿同意这门婚事,这老太太不是好相与的,以后有你受的!” 简如纳闷道:“我不明白你总替我操心个什么劲儿,我好不好受是我的事,嫁给二公子的是我,又不是你。” 也不知道这话触了孙玉霜哪块逆鳞,他脸色蓦地一变,盯着他的眼睛里竟现出几分恨意来,脸色白了又红又变白,最后竟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眼眶红着跺了跺脚,跑出了屋子。 简如莫名其妙,但也顾不上他到底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以来,简如都处于婚前的期待情绪里,孙玉霜这一下子给他浇了一盆冷水,给他难受了好几天,又开始担心这婚事临到头要黄了。 他把自己那些箱子里的礼都又折腾了一遍,想着就算黄了,以二公子的人品,这些东西不至于被要回去,心里才好过些,可心里还是有些酸酸涩涩的发苦。 夏天早过去了,天渐渐凉了,三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完了。 还好,并没有预想中的变故。 简如终于要出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成亲 第7章 成亲那天,简如一大早就起来了。 金婆婆领着另外两个婆子,把简如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好好拾掇了一遍。 一直到雄鸡打鸣,房顶炊烟淼淼时,简如来到了铜镜前。 简如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张脸眉目如画,本来清秀的面容,被胭脂和眉粉点缀得娇艳如花,唇脂如蜜。 他身上还没穿外面的大礼服,但柔软的大红色里衣已经把他的脸色衬得更为鲜活艳丽。 他还从没这么好看过。 但另外半张脸……,金婆婆她们已经尽力了,但仍无法完全遮盖,另外半边饱满晶莹的唇,反倒把被伤疤牵扯变形的嘴角,显得更加怪异。 简如眼睛里的欣喜渐渐褪去,扭头不再去看镜子。 另外两个婆子想要讨赏,嘴里蹦豆子死的,说了些新夫郎貌美如芙蓉,新郎官有福这样套路的吉祥话,把简如听得心里更是难过。 他以前从不打扮,就是怕人说他丑人多作怪。 这一刻,他心里是气急败坏的,甚至想把脸上的妆都卸掉。 但他也不愿意去拂金婆婆她们的好意,浪费她们一早上的工夫,便勉强扯了扯嘴角,“谢谢各位婆婆。”把赏钱一一给了。 这钱都是金婆婆备好提前给他的,红纸包里惦着不轻,简如心里难过,也顾不上心疼。 金婆婆是看出他的不愉了,但没开口劝他。 她打发其他两个婆子先去吃饭,让小宁去厨房端来两碗面,坐下了陪着简如慢慢吃。 金婆婆一边吃,一边嘱咐他,“小心口脂,别蹭掉了。” 简如“嗯”了一声,意兴阑珊地闷头吃面条。 金婆婆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说:“我看你平日里对自己的相貌挺豁达的,怎么偏偏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倒别扭上了?” 简如放下筷子,露出个丧气的表情,“我怕等晚上,二公子一掀盖头,我这脸把他给吓晕了。” 金婆婆拍了他胳膊一下,“瞎说什么,二公子早见过你的脸,怎么就能吓晕了。” 简如心说,他和二公子见面一共就两回,二公子第一眼见到自己,就吓晕了一次,后面虽又见了面,但二公子守礼,就没大仔细看过自己。 这晚上喜房里孤男寡男的,红烛摇曳,脸对着脸的,简如都替那孱弱的仙人般的二公子捏了把汗。 金婆婆见劝也没用,简如一直闷闷不乐,她想了想,起身把屋门关严实了,回去时,坐到简如面前,轻轻拧了他胳膊一把,道:“傻哥儿,婆婆跟你说点事。” 简如抬头看她,金婆婆笑得别有深意,“要抓住男人的心,美貌固然有用,但看多了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简如不懂,纳闷地问:“不靠美貌,那靠什么?” 金婆婆招手,让简如靠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简如听完了,脸一下子红得要冒烟,头垂得快要埋进腔子里。 金婆婆哈哈笑,笑完了,压低了声音道:“是我一时大意没想到,照理说这事儿应该是你娘教你,今儿我就教你几招,保证二公子将来都离不得你。” 简如不好意思地快要钻地缝了,但再窘迫,还是乖乖地认真把金婆婆的话都记住了。 这一天,简如都过得迷迷瞪瞪的,人家让他做啥他就做,说坐福就坐福,让抓钱就抓钱,一直忙活到傍晚,拜过了义父义母,被盖上盖头扶上了轿子时,心里都还有几分不安。 金婆婆撂下轿帘子时,跟他悄声说:“二公子在马上回头看你呢。” 简如手指动了动,心里倏地就安稳了不少。 爆竹声中,轿子起了,摇晃着往镇上去,简如耳朵里听到了还有仪仗队吹拉弹唱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的,嗒嗒的马蹄声。 下轿时,简如在盖头底下,看见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修长身影来到了自己面前,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牵着红绸另一端,简如就晕乎乎地跟着人走了。 整个婚礼过程,简如都没太记得,甚至都进了喜房了,金婆婆在他耳边的嘱咐,他也听得不甚分明,只觉得耳朵里还是那一路上嗒嗒的马蹄声。 天彻底黑下来了,喜房里,红烛燃烧,不时发出烛心爆裂的噼啪声,中途金婆婆进来,给简如塞了些吃食。 简如慢慢地吃,听她叨咕,前面酒席还没完,好多客人还在闹腾着喝酒呢。 简如有些担心,问道:“二公子能喝酒吗?” 金婆婆见他已经开始惦记着自家相公,不由欣慰笑道:“他不能喝,都是以水代酒了。” 简如这才放下心来。 等金婆婆再出去,喜房就安静下来,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喝酒说话大笑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有喧闹声由远及近,快到门口时,简如听见金婆婆的斥责声,不客气地把闹着要闹洞房的人都赶走了。 门外安静下来,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有清亮中微含沙哑的嗓音慢声道了谢。 金婆婆的声音道:“新夫郎等着呢,快进去吧。” 门关上了,脚步声渐近,简如心里跳得急了几下。 进来的人先去了桌边,拿了什么东西。 之后,皂靴停在他面前,一杆秤杆挑开了红盖头。 眼前烛光映得一亮,简如想抬头,却咬了咬嘴唇,还是侧过头去,把那吓人的半张脸隐到了阴影里。 秤杆被放在了一边,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托住他下巴,微用力,就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简如不得不抬起头来,正脸面对着对方。 他的眼睫不断眨动,却是不敢直视眼前的人,就怕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恐惧和嫌弃。也怕他再次被吓晕,如果真被吓晕……简如咬着牙想,反正亲已经成了,晕就晕了,晕多了总得会习惯了的吧。 但其实,他更怕的是,二公子像其他人那样,说一些貌美如芙蓉之类的话来应承他,未必是虚伪,只是新婚夫妻间的客气,那他就更无地自容了。别人说就说了,难受一下便过去了,但二公子不行。为什么就他不行,简如不知道,但就是不行。 他怕到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托着他下巴的手指移开了,微凉地软软地碰了碰他眼角,将那点点湿润揩了下去。 接着,简如放在膝上的手被握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二公子的手白皙细致修长,自己的手手型倒也不差,但常年做活,在庄子里养了这三个月,已经不那么粗糙了,但常年劳作磨出的茧子还在,他不由得缩了缩手指。 简如担心的事没发生,二公子什么都没说。 他被牵引着站起身,来到了桌旁。 简如低垂着头,看着二公子将桌上的酒壶拿起来,倒了两杯酒出来,递给了自己一杯。 简如接过酒杯,想起金婆婆的嘱咐,明白这是要喝新婚夜的交杯酒。 果然,二公子也拿起酒杯,跟他手臂相绕,手里的酒杯杯口就要碰到嘴唇。 简如闻到了杯子里辛辣的味道,突地抬头看向他,着急地阻止道:“金婆婆说你不能喝酒。” 两人目光相触,简如愣了愣,赶紧挪开视线。 但刚才那一眼,已经足够他把面前这人穿上喜服后尤其俊美的相貌,印入脑海。 二公子脸上向来是有病色的,但大红喜服给他苍白的脸色染上了颜色,衬得洁白如玉般,在烛火下简直好看得快要灼了眼睛。 二公子看着他,笑了一下,说:“我以为,没见几回,你便把我看腻了,今晚是不打算看我一眼,也不打算和我说话了。” “我……我不是……,”简如窘迫地迅速又看了他了一眼,注意到对方眼睛里的温和,和嘴角的笑意,尽管不好意思,还是固执道:“你不能喝酒。” 二公子漂亮的嘴唇张了张,轻轻叹了口气,用有些埋怨的语气道:“人生不过三大喜,你总不能让我在洞房花烛夜,和自己的夫郎喝杯交杯酒都作假吧。” 简如被“自己的夫郎”这话羞得脸红,他挣扎了一阵,才下了决心,“就一杯。” 二公子又笑了,在烛光下更好看了,他轻声重复,说:“就一杯。” 说完,两人默契地不再吱声,手臂互相缠绕,仰头将那杯酒喝干了。 那之后,二公子又牵住了简如的手,说:“天晚了,我们歇下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新婚夜 第8章 喜床上,简如悄悄攥了一小把床边撒的枣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床帐放下了,红烛还燃着,隐隐约约能看到外面衣桁上搭着的两件喜服外袍。 夜深了,很安静,偶尔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消停了下来。 身边躺着的另一个人也很安静,只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两个人的肩膀并没碰到,但距离很近,近到简如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里衣渗透过来。 鼻端能闻到淡淡的幽香,和那日在庄子里见二公子时,闻到的那熏香味道一样。 简如的视线从那两件喜袍挪到了另外一边的红烛上,盯着那烛火,琢磨着应该下去熄掉。 他悄悄松开手里抓着的零碎东西,正想起身,身边人却动了动,简如敏感地感觉到了,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 二公子却只是扯了扯被子,往上盖了些。 “会热吗?”二公子开口说,“我这屋子向来烧得热一些,被子也是厚的。” 简如感觉到对方看向了自己,但不好意思侧头看,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床顶,小声回答:“正好,我也喜欢热一点。” “那就好。”二公子说。 这话过后,床帐里刚才滞涩的气氛缓解了不少。 “吃过东西了吗,肚子饿不饿?”二公子又问。 简如答:“不饿,金婆婆给我拿过吃食。” “今天足足折腾了一整日,累了吧?” “不累,我在家伺候着七亩地,农忙时天不亮就出门干活,太阳快落山才回家,饿了就吃饼子,渴了就喝溪水,都习惯了。” 二公子听了,赞叹道:“你很能干,我手里也有耕地,不过都让大姐替我租出去了,还一次都没亲自耕种过。” 简如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识字,又懂医术,种地这活不是你该干的。” “哪有什么谁该做什么不做什么的说法,娘说我小时候很调皮,不像其他哥哥姐姐能耐得下性子钻研医术,要不是常常生病,出不去门去,只好捧着医书看,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很能干的农夫了。” 简如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象着白净好看的二公子顶着烈日,被晒得满脸冒汗,瘦瘦弱弱地拿着锄头锄地的样子,怎么想都觉得哪哪都违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二公子也跟着笑了。 简如扭头看他,帐子里光线朦朦胧胧的,二公子笑得特好看,眼睛弯弯的,嘴唇红红的,牙齿白白的,快把他看呆了。 甚至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对方的嘴角,但才抬了手,就赶紧醒过神来,收回手去。 二公子看着他,目光在他的大红色的衣袖上略过,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日在山洞,我病得不太清醒,隐约记得,你是穿着女子的喜服?” 闻言,简如神色暗淡下来,扭过头去,垂着眼睛,不说话。 二公子耐心地等着,过了一会,简如才开口道:“村里发了大水,我……是被投了河去给河神当媳妇的。” 二公子愕然,“我本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失足落水……。” 简如摇摇头,叹了口气,把被迫当祭品的事从头到尾细细说了一遍,包括他从庄子回家以后的事,但并没提自己喜欢过江茂才这回事。 一个是因为他觉得以现在两人的关系,不适合在对方面前提这个,再一个,简如觉得太丢脸。 二公子听完,愤怒道:“真是没有天理,河水泛滥不去想法子治水,却祸害百姓家里的孩子!” 他气得狠了,还咳嗽了两声。 简如想下床给他倒杯水喝,二公子却又问道:“那逃走的两人的下落你可知晓?” 简如说:“不知道,不过,”他冷笑,“他们早晚得回来。” “张娇家里虽穷,但却没吃过什么真正的苦,他们手里没多少银钱,在外面住宿和一天三顿饭,就够他们两苦恼的了,更别提张娇时不时生病,一生病就要花钱看大夫买药,还爱粘着人,就算那江茂才再能干,也禁不住这花费。” 简如不知不觉说了心里话,说的时候心里快意,说完了,才发觉自己这语气实在不好听,担忧起了二公子会觉得他不良善。 他悄悄去看二公子脸色,却见对方神情并无嫌恶,只是舒了口气,说:“那两人行了恶事,迟早要遭报应,幸好你大难不死,以后必有后福。” 简如听他并没有在意他那些话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二公子又慢慢道:“听金婆婆说,你从村里出来庄子的路上哭了,是……还舍不得吗?” 简如不知道二公子是不是在他话里察觉到了什么,这个‘舍不得’的对象到底指的是什么。 他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却在这时,身边的被子被掀了一下,窸窸窣窣地,热乎乎的身体翻了过来。 简如转头看过去,看到二公子转了身侧过来,正看着他。 二公子说:“以后,我疼你。” 简如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怕自己脸上的疤红了后更吓人,便又扭过头去,看向床外侧。 他放在床褥上的手却被轻轻抓住了,握在年轻男人的手心里。 “知道我的名字了吗?”身边的男人轻声问。 简如眼睛看着帐子外跳跃的烛火,点了点头,“你……叫李锦童。” 二公子又问,“你该叫我什么?” 简如咬了咬唇,不太习惯地开口,“锦……锦童。” 二公子好像笑了一下,说:“也行,”但好像还不是太满意,他顿了一下,“还有呢?” 简如不迟钝,他懂了,叫了一声,“夫……夫君。” “哎。”二公子回应。 简如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手松开了,他才刚觉得有点空落落的,年轻的男人就已经撑着手肘,半覆到了他身上。 简如忙用手顶住对方胸膛,急急道:“我……我先去熄灯……。” 但二公子撑着的手肘似乎没太用力,半个人压在他身上,他一动也不能动。 到这种时刻,简如的脑子里乱到了极点,一方面惦记着那还没熄灭的烛火,另一方面,金婆婆在白天时给他讲得那些姿势和法子在他脑海里乱七八糟地闪过。 简如紧张地浑身微微发抖,窘得快流眼泪了。 二公子的脸埋在了他颈窝,呼吸灼热地喷在他的皮肤上。 “抱歉。”他声音比平时要哑一些。 简如死盯着烛火的眼珠动了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口道歉。 二公子说:“今晚本来……。”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简如实在忍不住,转回头想看他。 二公子却在他耳边说:“去叫人……。” “什么?”简如还没明白,就觉得身上忽地更沉了,二公子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趴在他身上。 简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着急地费力将人掀开到床上,再仔细去看,二公子紧紧闭着眼,脸色红得不正常,已经晕死过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李老夫人 第9章 屋子里,所有的烛火都被点燃了,照的通亮。 简如被挤在床侧,着急地踮脚往床上看。 一个二十七八岁样子的男子坐在床边,正凝神为床上的人号脉,他长相俊朗,眉目硬挺,仔细看他的衣裳系错了一边,显然是急着来的。此时他眉头紧皱,脸色不大好。 他旁边,一个衣着讲究、目光矍铄的老妇人靠在床头一侧,正拿着帕子给床上的人擦脸上的汗,她的眼中难掩担忧之色,不时叹口气。 金婆婆在一旁站着,小声地安慰着她。 这两人分别就是李锦童的大哥李锦丰,和他们的母亲李老夫人。 除这几位外,还有三个年轻女子围在周围,也是眉间紧蹙,露出愁容,时不时互相小声说着话。 她们身后,小宁扯着衣服袖子,在那唉声叹气地来回转悠。 二公子晕过去后,简如就赶紧穿好了衣裳,跑出去找人。 他是蒙着红盖头进来的,哪哪都不熟,出了门,昏暗中,只见是个不大的小院子,一边一棵光秃秃的树,周围几间屋子都黑着灯,不知道有没有人。 他急得直跺脚,心跳飞快,根本没时间多看,叫道:“有人在吗?小宁,小宁,你在吗?” 他才喊了两声,就见旁边一侧小屋里亮了烛火,很快,小宁就从门里套着外袍跑了出来。 简如迎上去,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急急道:“快去叫老夫人,二公子晕过去了!” 小宁小脸紧绷,应了一声,匆匆跑了。 简如回了屋子,把门关好不让冷风窜进来,回到床边看了看。 二公子呼吸急促,额上脸上都是汗。 他把手伸进被子摸了摸,就这么会儿工夫,床上人的脖颈里,汗水已经浸透了衣领子。 简如忙去衣柜里又找了套二公子平日穿的里衣,又从带过来的箱子里拿了条薄被出来,动作利索地把厚重的被子推开,刷刷几下褪了汗透的里衣,用了巧劲儿帮毫无意识的人来回翻身,用布巾前胸后背地擦拭了一遍,腋下也没忘记,都擦干了以后,才给人换上干净的衣裳,又用薄被子给盖好了。 做完这些,他将布巾用水湿透了,拧好了,放到二公子额上。 之后,他四处看了看,来到桌旁,从茶壶里倒出杯水来,正打算去床边喂给昏迷的人。 正在这时,有混乱的脚步声进了院子,小宁在门外喊道:“简哥儿,老夫人和大公子他们来了!” 简如忙放下杯子,打开门。 前头大公子脚步急匆匆,衣角翻飞,后头金婆婆扶着老夫人在后面跟着。 简如让开门口,大公子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便进了屋,直奔床边去了。 后头跟着的人也呼啦啦进了门,在简如面前风一样经过,只最后进来的面容柔美的年轻女子停了停,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那之后,李锦丰便坐到床边,给弟弟把上了脉。 过了一小会儿,他松开搭在弟弟手腕上的手,又翻了翻对方的眼皮,沉吟着道:“脉象浮紧,有发热,是外感风寒之症。” 李老夫人道:“上次落水之后,便一直注意着不让他出门吹风,就是怕他招了风寒,今天迎亲时穿得足足好几层,照理说不该有事。” 李锦丰说:“应是折腾了一天累到了。” 闻言,李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眼睛往人群外一个方向瞟了一眼。 简如才对上老太太责备的眼神,对方已经收回了目光,不看他了。 简如听懂了,是成亲累病了二公子,现在人家娘怪上自己了。他想起孙玉霜说过的老太太对他不满意的事,心里有几分不得劲,觉得委屈,但二公子病着,他总不能在病床前和他亲娘吵架,只能忍着没吭声。 “那怎么弄,还吃上次那副药?”一个三十出头样子的女子问道。 李锦丰点了点头,说:“行,还吃那副药。” 那女子便说:“好,我去熬药,”她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走,走的时候还叫走了小宁帮忙。 屋子安静下来,暂时没人说话。 李老夫人摸着小儿子的被角,又摸了摸他身上的衣裳,是在摸有没有潮气,见都是洁净干燥的,眉目上神情微微缓和了些。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清脆的嗓音突然问道:“大哥,吃了药他便会好吗?” 闻声,众人回头看过去,看见今天刚进了李家门的新夫郎,正站在床尾角落里,殷殷往这边望着,有着半边疤痕的脸上是无法掩盖的担心和着急。 李锦丰看向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大胆主动和自己说话,顿了一下,才道,“他明天就会醒,但风寒没那么快好,这药先吃个三天,三天后我再看看需不需要调药。” 简如神色松快了不少,微微屈膝道:“谢谢大哥。” 李锦丰摇了摇头,说:“应该的。” 简如又说:“他出了不少汗,我刚才正要给他喂水。” 李锦丰听了,点头道:“是该给他多喝些水,对降烧有好处。” 众人便看见这瘦巴巴的新夫郎,一阵风似得瘸着腿去了桌子旁,不嫌烦地倒了杯水自己试了试,然后换了杯子又倒了一杯,又风一样瘸着腿来到床边,大大方方的,一点不怕看的样子。 李锦丰站起身,让开了地方。 这新夫郎却对床头的李老夫人,脆生生道:“娘,您让让地方,我给您儿子喂水。” 这话一出,周围人神色讶然,互相看了看,交换着眼色。 李老夫人脸色难看,目光在简如身上来回瞅,看着就要发脾气,金婆婆见状,忙在旁边抬手放在她肩膀上抚了抚,老夫人哼了一声,就起身站到了一边。 她的几个儿女又是惊讶不已,简如倒是毫不在意,轻盈盈地站在床边,把杯子先放到了一变桌上,然后弯腰下去,一只手插进床上人的肩颈下面,另一只手扶住对方里侧肩膀,也没见他多费力,就把昏睡着的人半扶起来,让人靠在了自己身上,自己则靠床头坐了下来。 这时,他拿起那杯水,另一只扶着二公子的手绕过肩颈,轻捏住对方下巴,毫无意识的二公子的嘴唇便张开了,简如把杯子凑过去,很有耐心地先喂进去一点点,见对方有吞咽的反应,这才继续一小口一小口的喂。 等喂完了,他抬头去看时,才发现床边上,这一家子李家人都正定定盯着他看。 简如愣了愣,还是把怀里的人先安安稳稳地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又把他额上的布巾取下来,去盆子里洗了洗,拧干了,又放了回去。 李锦丰的目光在弟弟额头上的布巾扫过,又看向了推在一边的厚被子,还有搭在床边椅背上的被汗浸湿的衣服,目光赞许道:“做得不错。” 很少有人夸自己,简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老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目光在那几处扫过,又看向他左脸上那块伤疤,还有他那条刚露出点跛态的腿,心情复杂,糟心地道,“行了,等会锦慧把药熬好了,你便给幺儿喂进去,今晚让小宁在屋里帮你照看着。” 简如却摇头,“让小宁睡觉去吧,我自己就可以。” 显然并不习惯有人反驳自己,李老夫人不悦地正要说什么,简如已经继续道:“明天白天让他替我。” 李老夫人的神色紧绷绷的,看了看床上昏睡不醒的小儿子,想到将来到底还得倚持着这新夫郎,压着脾气说了声:“行,你自己安排。” 说完,便走了。 金婆婆在她身后跟着,回头冲简如恨铁不成钢地一瞪眼,简如不看她,固执地扭开脸去,把金婆婆气得够呛。 老太太走了,李锦丰又交代了晚上要注意的,和那两个年轻女子就一起走了。 不大会儿,小宁把药端了回来,说大小姐也回屋睡觉去了。 小宁也让他给打发回屋睡去了,这孩子还小,简如担心他熬夜长不高。 简如一勺勺把药汤子吹凉了,像刚才那样给二公子喂了进去。 又喂了两勺清水清口。 夜里,简如没怎么睡,时不时探探床上人的体温,经常换那额上的布巾,里衣也又换过两身。 后半夜天都有点鱼肚白了,二公子的体温终于完全降下来了。 折腾了大半宿的简如,这才躺上床,不太安稳地闭眼眯了一阵。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二天 第10章 李锦童是在第二天午饭后醒过来的。 他一睁眼,就见他的新婚夫郎正坐在床边小矮凳上,手肘拄在床沿,闭着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就要趴被子上了。 李锦童轻轻动了动,咳嗽了几声,简如便警觉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他眼睛有些红,脸色也疲惫,是睡眠不足的样子,但见到床上人醒了过来,先是愣了愣,然后眼睛里就像有个太阳一样,倏地就亮了起来,整张脸上的疲惫都被照亮驱散了。 简如一下子坐直了身体,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口渴不,肚子饿不饿?” 说着,没等对方回应,就风风火火跑出了门。 李锦童坐在床上,捂着胸口轻轻咳着,隔着门,听见他在院子里叫小宁,交代那孩子把饭菜端过来。 门响了一声,那哥儿又从外面回来了,几步来到桌边,试了试水温,便倒了杯水过来,递给了自己。 李锦童虚弱地道了谢,接过杯子,仰头将水喝了。 简如见他喝干净了,拿过杯子,又倒了一杯,给他喝完了。 李锦童还想喝,简如却不给了,说:“马上吃饭,还有汤,再喝喝不下了。” 李锦童便好脾气地放弃了,他看着简如,正想说话,小宁在外面叫了一声,“简哥儿,饭菜端来了。” 闻声,简如咚咚地跛着脚跑到门口,将门打开,接过那孩子手里的托盘,将一托盘热腾腾的饭菜放到桌上。 李锦童见状掀了被子想下床吃饭,简如咚咚地又跑过来,态度颇有些强硬地阻拦道:“就在床上吃。”说着,便又把对方身上的被子给盖好了,然后让小宁跟他一起把桌子搬到床边。 李锦童看着他的动作,声音还有些哑,问他,“你吃过了吗?” 简如说:“吃过了。” 李锦童吃饭,他就坐旁边看着,见对方扭着身体不是太舒服,他说:“一会我去跟娘说,央她找人给做个小床桌,以后你就在床上吃饭,舒坦还不着凉。” 闻言,李锦童笑了,说:“哪有那么精贵。” 简如绷着脸说:“你就听我的,错不了你。” 李锦童苦笑着摇头,说:“行,都听你的。” 吃过了饭,该喝药了,李锦童尝了尝,碗里的药汤不热不凉,跟刚才的水一样,正正好好。 喝完了药,小宁把餐盘都收拾下去了,简如又洗了布巾过来,让他擦手脸,又漱了口。 都忙活完了,屋子里就剩下了新婚夫夫两个人,显得有些过于安静。 李锦童靠坐在床头,被子被简如掖得紧紧的,他看了看面前的哥儿,不经意似得问道:“昨晚,吓到了吧?” 简如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锦童听了,眼皮垂下去,神色黯然了几分。 简如发现了,看不得他这样,也顾不上让人看见自己脸上的疤,忙凑过去看着对方的眼睛,“你总不想我说假话骗你。” 李锦童没跟他生气,新婚夜里,该给新夫郎的都没给,还反过来让人忙了担心了一宿,他觉得无奈和难堪,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自己。 简如跟上去,脸对着脸了,二公子却还是不肯看他。 简如这才发现,这二公子是有小性子的。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好不容易有个亲近的人却不亲近他了,更怕二公子误会自己,两人心里自此有了芥蒂。 他一急,就蹬掉了鞋子,爬到床上,瘦腿一抬,一下子坐到了二公子小肚子上,就跟他小时候跟人打架一样,骑在人身上往人脸上死劲招呼。 他当然不是想打二公子,而是要“制住”他,必须要让他看自己。 幸亏他体重轻,在庄子好吃好喝地补了三个月,也只是脸上气色好了不少,身上却没怎么长肉。 但李锦童被坐这么一下,还是轻轻抽了口气,脸上满是讶异地看向他,双手下意识就去推他,但他生着病,根本没力气,人没推开,还气得咳嗽了好几声。 简如快趴到人家身上,执着地双手扳着人家的脸,两人脸对脸的,耐心地等对方咳完,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别不理我。” 二公子的脸绷着,但没能绷多久,到底是抬起微微发红的眼皮,无奈地看向了他。 两人脸和脸离得很近,简如黑亮的眼珠特别转专注地盯着他,说:“昨晚你昏过去时,我以为我到底运气不好,把你克死了,新婚夜我就当寡夫了。” 闻言,二公子又是重重咳了几声。 简如语速飞快道:“我初来乍到,哪哪都陌生,又是头一次见你发病,就被吓到了。你一点都不公平,总得给我点时间适应吧?” 他的神情悲愤,又充满控诉。 简如觉得委屈了,“咱们之前都说好了的,你病了,我就照顾你,我不怕麻烦,只要……。”他咬着嘴唇顿住了。 “什么?”二公子被他压着,眼皮更红了。 简如漆黑的眼珠特别认真地看着他,“只要你活着就好。” …… 话说开了,心里的一点不痛快都散了。 简如一条腿虽然有毛病,但不影响他的动作利落。 上来的时候有多让人来不及反应,下去的时候也是一样。 李锦童只觉得肚子上一轻,衣袖拂过他脸颊,人就离开了。 坐在床沿,简如伸长了脚去勾鞋子,“这个时候你才吃午饭,晚上咱等天黑了再吃晚饭吧。” 身后,年轻男人迟了一阵才轻“嗯”了一声,是还没缓过神来。 不过简如没发现,他够到鞋子了,就下了地,弯腰把鞋后跟往上提。 他的动作和别人不一样,常人一般都是往后抬脚,用一只手往上扯后鞋跟,但简如腿不好,单腿站不稳,就只好这么直挺挺绷直了两条腿,身体往下贴着去伸手够,好在他腿筋软。 他身上穿的屋里的短褂子和单裤,薄裤子被绷紧贴在身上,线条看得一清二楚,两条腿又长又直,小屁股圆鼓鼓的。 二公子倏地挪开了眼。 简如毫无所觉,三两下穿好外袍,然后把屋子里换下来的床褥和衣物拾掇了起来,挺大一堆抱在怀里,衬得他身材更显瘦小,看着可怜巴巴的。 他跟床上人说了一声,“我去趟小厨房。” 二公子又“嗯”了一声。 简如便有些费力地推开门又关门,出屋去了。 不大会儿,门又被推开,简如又回来了,他提了便桶进来。他想着,有钱人家就是会享受,这便桶有软垫,能坐着方便。 二公子见了,眉头微皱。 简如见他不愿意,劝道:“这几天你就在屋里方便,别出去吹风,我保证收拾得勤,不会有味儿的。” 他刚才问过小宁,小宁说二公子就算病了,只要能下床,也是要去茅房的,不肯不讲究。 简如不管那些,他只想二公子快点好。 二公子听了,却更不同意了,难得有些急了:“怎么好让你去收拾那些腌臜之物。” 其他人也就算了,让简如收拾,李锦童觉得很不能接受。 简如已经洗完手了,几下子擦干了,双手掐腰,“有啥不好收拾的,去年我养了头猪,猪圈里的大粪都是我一锹一锹铲出去的,沤好了放大地里作物长得可好了。” 温润如玉的二公子被气笑了,气笑的也特好看,但简如没有眼福。 他已经转身去了窗子旁的条案旁,上面放了些笔墨纸砚,还有不少书,简如大概看了一眼,只觉得封面上的字认识不到一半,看得他眼花缭乱,便随意抽出一本来,回头给床上的人看,“看这个行吗?” 二公子看了看,说:“好。” 简如走过来把书放到二公子膝上盖的被子上,然后越过他,从里面够了个枕头出来,垫在二公子背后,又帮他扯了扯被子,把水也倒好了放床边桌子上晾着,说:“我就在小厨房,有事就大声叫我,我留意听着。” 简如刚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人叫他。 “小如。” 简如回头去看,二公子脸色苍白,但精神还不错,他说:“麻烦你了。” 简如听了心里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怎么个怪法,点了点头,就出了屋子。 他刚把换洗的都送到了小院里的小厨房。 小宁已经在烧热水,简如端来了大盆,小宁往里倒热水,他兑凉水,水温差不多了,简如找到胰子,一屁股坐小凳上,撸起袖子就要洗,小宁连忙阻拦道:“怎么能让简哥儿干这活,我来我来!” 简如一把把他推一边去了,说:“这点活有啥好抢的,一会就干完了,你去把晚上二公子要喝的粥熬上。” 李宅里除了专门照顾老夫人的金婆婆,另外还有两个负责做饭洒扫的婆子,其他人都是吃这两个婆子在大厨房做的饭,只有二公子这边因为身体不好,常年吃得清淡的药膳,所以都是单独做饭。 以往都是金婆婆抽空过来,她没空就是小宁动手做。 小宁听话地去熬粥,简如干活利索,不大会儿就把要洗的都洗好了。 现在已经十一月下旬了,外面冷得很,简如的手是湿的,出去就冒着热气,很快就冻红了,小宁撂下饭勺子追在他后头,两人一起把大盆里拧干的被单和衣物,都一一挂在晾衣绳上。 挂完最后一件时,前头晾的已经冻得硬了。 简如搓着手说“冷死了”,在后面拿着大盆,像赶鸭子上架那样赶着小宁回屋,小孩子还有爱玩的心性,小宁一路真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被赶到了屋里去。 两人刚进外屋,简如还在笑,就听见里屋里,二公子在叫他的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二公子的家产 第11章 “小如。”屋里头微微沙哑的年轻男声叫道。 “哎,来了。”简如答应了一声,忙擦了擦手开门进屋去了。 屋里炭盆烧得暖,李锦童靠坐在床头,见他进来,书就放到了一边。 他目光在简如身上打量了一番,就皱皱眉,说:“过来这里。” 简如脸颊红扑扑,有疤痕的那边也红红的,额发乱了,丑是丑的,但也好像没那么丑,他身上那股子鲜活气直往外溢。 他嘴角还带着笑意,喘着气走过去靠着床沿站着,浑身热腾腾的,李锦童直起身,抬手就给他往下捋他撸起来的袖子。 “这么冷的天,小心着凉。”李锦童说。 简如低头看着,大咧咧地任人摆弄,顺口嘟囔,“我又不像你,身体壮实着呢。” 李锦童抬头看他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 简如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抿了抿嘴唇,把两瓣并不丰润的唇抿得红红的。 李锦童挪开眼,转而看向他通红的手,从床头格子里拿了个瓷罐子,说:“碰水以后用这个抹手,能防皲裂冻伤。” 简如侧着坐到床边,打开罐子,挑了些膏脂出来,一边往手上涂,一边问:“你叫我啥事儿?” 李锦童神情有些犹豫,两只白皙修长又瘦得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被子上,指尖蜷了蜷,“我在想你刚说的那事。” “什么?”简如不解。 李锦童眼睛望着被角,“生死有命,我几次濒死都侥幸逃了过去,但运气总不会那么好,万一……,”他喉结动了动,“万一,我还是早早就死了,你到时怎么办?” 简如看向被子上那本翻开着倒放在那里的书,伸手在书脊上抠弄了几下,小声嘟囔:“十两。” 李锦童不解,简如抬头看他,“那时候你要是不说要娶我,我就跟你要十两银子。” 闻言,李锦童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命在这哥儿的心里,已经给划出来个价来了,还只有十两。 他还待开口细问,简如已经把那时的想法竹筒倒豆子般实实诚诚都说了。 简如掰着手指头说:“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娘要上十两银子,看在我照顾过你的份儿上,她肯定会给我。” 李锦童长眉微挑,问:“拿到银子以后呢?” 简如想都没想,“回家种地,给你守寡。” 李锦童愣了愣,眼皮垂了下去,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想你给我守寡。” 简如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李锦童咳嗽了两声,说:“那边柜里有个木盒,你去取过来。” 简如听话地去了,打开柜子上下看了看,在上面一层发现个木盒子,不大不小的,两手正好端着,上面挂着锁。” 他把木盒拿回去床边,放在床褥上。 李锦童从床头拿出个铜钥来,把锁头打开放到一旁,然后打开了盒子,把盒子口转向简如这边。 简如低头看了看,虽然不认多少字,但还是看出来了,“这……是地契?” 李锦童点头,“这些有的是父亲留给我的,有些是哥哥和姐姐们送的。”他把盒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摊在简如面前,一张张给他看。 “这个,是河西镇东边一百二十亩地的地契,大姐替我都租出去了,每年的租子有六七百贯,这两年的都存在钱庄里了。” 他又拿了一样,“这张房契是镇东老屋的,就在那些田地旁边,以前爹娘住过的,现在空着,大姐他们替我看地收租子时住住,春秋我偶尔也过去住段时间。” 说着,他又拿出几张银票来,简如接过来看了看,虽然认字不多,但数字都看得懂的,他在在那数字上瞅了好半天,嘴巴张张合合,赞叹道:“你可真有钱。” 李锦童笑了,说:“还好,我平日里除了买书,其他花销不多。” 盒子里还有些零碎借条、契约之类的,简如看了一遍,就又都收拾好放回去。 之后,简如按李锦童提示的,在床尾的另一个暗格找到了成贯的铜钱和零散的银子,数一数竟然有十几两之多。 李锦童说:“这是用来日常用的,你用钱就从这里拿,不用问我。” 李锦童把木盒锁好,等简如放回去回来后,将钥匙给了他,简如拿着钥匙发愣,李锦童说:“以后,家里钱就归你管。” 简如半天没说话,李锦童轻声问:“怎么了?” 简如嘴角翘得高高的,眼睛亮晶晶,做梦一样感叹道:“嫁给你真好啊!” 李锦童听了,也低头笑了,嘴角隐隐有个梨涡,好看极了。 简如沉浸在自己睡在钱堆里的美好幻想里,又没看到。 接下来,李锦童给简如讲了讲家里的状况。 李家的医馆在镇上一共开了两家,一间大的,一间小的,大的是大哥和二姐在管,小的那间是大姐在管。两边的账目有账房负责,李老夫人每月都会去查账,给雇来干活的发放月钱。每年年终老夫人给几个儿女分钱。 家里的吃穿日用都从老太太的大帐里出,家里人都一样,每季从里到外两身衣裳,想再多做就自己出钱。家里需要添置什么都是从大帐里支取,吃的也一样,除了李锦童这边,都吃大厨房的饭菜,也是从大帐出。 这都是大姐李锦慧招赘成亲时定下来的规矩,后来李老大夫临终前,嘱咐了两间医馆一定不能分家,儿女们也都同意,其他除了这套一家人住着的宅子,其他家产都分给了各个小家。 兄姐们怜惜最小的弟弟身体不好,就又从自己手里拿出来些给了弟弟,所以李锦童的家产算得上这兄姐几个里最多的。 家里干活的几个婆子,月钱也是大帐出,李锦童身体不好,需要有人专门照顾,李老太太就托人寻来了小宁,这钱李锦童坚持自己出了。 “还有,每月你也有月钱,每月二两,月底从金婆婆那里拿。”李锦童说。 一个月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其实在这样殷实的家里绝对不算多,但简如已经喜出望外了,高兴地满脸通红。 晚饭除了药粥,还有两个小菜,一道葱烧豆腐,一道醋溜木须,都是简如亲手做的。帮天黑的时候,大厨房里做饭的婆子过来了,说老夫人背疼,金婆婆在照应着,今天她来做晚饭。 有人干活当然好,可当简如看见这婆子把小半碗油倒进了锅里,立刻心疼的不行,又担心李锦童吃了油腻,赶紧把那婆子哄走了,自己把饭做完了。今天的晚饭吃得晚,不能吃多,他都挑好消化又开胃的做的。 不过傍晚时,李锦童又有些低烧,还是没吃多少就闭上眼睛躺下了,那张好看的脸白得跟纸似的。 简如忙叫小宁去把大公子请来,大公子匆匆过来看了看,给号了号脉,说是这几天晚上发烧是难免的,只要一天比一天强,就没什么大事。 药还是继续喝,等喝完这两天再看。 他又交代了些需要注意的,简如一一应着,看大公子起身,弯着腰仔细地帮弟弟把被子掖好,又捋了捋弟弟汗湿的额发,这才准备离开了。 简如送他出门,大公子说:“晚上要是有什么不对,你就叫小宁去叫我,白天要找我就去医馆。” 简如点头,大公子临出门前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还有未褪尽的仓皇之色,想了想,说:“锦童身子不好,没法照应你,你初来乍到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找我家你大嫂。” 简如乖巧道:“谢谢大哥。” 大公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简如松了口气,回了屋,给李锦童擦了擦额上和身上的汗,又扶着意识不清的人喝了些水进去,才让人躺好,就听见门吱嘎响了一声,小宁伸了头进来,见床上李锦童睡下了,就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说:“老夫人让你过去呢。” 他在李家,最怕的人就是李老夫人,每次见到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这些日子,他早跟这个新嫁进门的哥儿混熟了,觉得简如最怕的应该也是李老夫人,自动把两人划到同一阵营去了。 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就是在表示“倒霉了完蛋了”的意思。 但他料错了,简如一听,一点没露出担忧的神色,直接把棉袍子往身上一套,头发捋了捋,说:“我正好想找她老人家。” 说着,交代小宁照看好二公子,就大马金刀地出门了。 简如循着小宁说的,找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门,就见金婆婆正在屋门口等他呢,见了他就瞪了他一眼,小声跟他说:“一会儿小心着点,再惹老夫人不高兴……。” 简如冲她呲牙一乐,金婆婆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再开口,门已经被敲开了,李老夫人在里面刚喊了“进来”,金婆婆就眼睁睁刚才还好端端走路的这哥儿,特意把脚往跛了走,一颠一颠地就进了屋。 这还不算,等进了屋里,他还侧着身,特意把有疤的那半张脸正冲着屋里在喝茶的老夫人,挤出个要多丑有多丑的笑脸来,那样子不像来见婆婆的,倒像是块打不得骂不得还贼烦人的滚刀肉。 金婆婆看得直瞪眼儿,而屋里的李老夫人,则被气得脸都涨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病愈 第12章 李老夫人娘家姓韩,闺名叫韩秀香,家里是做镖局生意的。她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但自幼习武,身体结实,十几岁时便跟着父亲走南闯北送镖。即便生了三女两儿,到这个年纪了,还是双目隐含精光,精神矍铄,李老大夫还活着时,不论是家里还是医馆里,她就大事小情都一把抓了,老大夫去世后,更是如此。这是远近闻名的厉害老太太。 一看见这新嫁进来的丑夫郎,李老夫人就难受。 她不嫌简如家穷,李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过得挺好,不需要借岳家的力。 但她的老幺是当眼珠子一样疼的孩子,一想到家里长得最好的小儿子,娶了个这么丑的夫郎,心里就别扭极了。 两人的婚事是她同意了的,婚礼也是她亲自用心张罗了的,毕竟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哥儿,被自家幺儿那么搂了一宿,更别提人家还救了幺儿的命,于情于理,娶人进门都是应该的。 只是,当娘的都想给孩子最好的。 当时,在小叔子的庄子里,简如还在昏睡时,李老夫人看过他一眼,就挺糟心的了。后来,幺儿又给她写信,说这哥儿腿脚还有些不好。 当天晚上,李老夫人在床上翻了一夜的身,叹了一夜的气,第二天一早,还是回了信,同意了这门婚事。 幺儿自己愿意,在信里言辞恳切地恳求她,她哪里舍得让他失望。 这会儿,这小儿媳就在她面前,脸上笑嘻嘻的行礼问好,好像刚才进屋来故意气她的不是他一样。 李老夫人心里压着火,拿眼睛白愣他,喝了口茶,轻飘飘地道:“有人跟我告你的状了。” 简如听了,两手一掐腰,眉毛立着问,“谁啊,告我什么状?” 李老夫人说:“你把人家婆子从小厨房里赶出来了?” 简如“啊”了一声,义愤填膺道:“不用她干活还不好吗,她竟还来背后告我的状,真是小人!” 李老夫人神情严厉起来,“怎么说话呢,王婆婆在李家做了几十年的饭了,还没人把她从厨房赶出来过。” 简如不服气道:“我又没在她面前说,自个儿家里人在屋里说说怎么了,下回不说就是了。” 李老夫人听了“自个儿家里人”这一说,火顿时下去了几分,但还要开口训斥几句,简如已经双手合十,迅速服软,“娘,我错了。” 一句话把老太太的剩下的气也给憋回去了。 李老夫人喘了几口气,说:“既然你那么能,以后你们那边小厨房,就你自己做饭。” 简如一口答应,“我做就我做,您放心,我肯定好好做,那些药膳有不懂的我就请教金婆婆。” 李老夫人脸色好看了一些,她让简如坐到旁边凳子上,问道:“今天锦丰去你们屋里看过了?” 简如点头:“大哥来看过了,说是比昨天强些。” 李老夫人放心了一点,“这几天你多费心了,幺儿喜欢吃盛香斋的酸枣糕,他要是吃不下饭,你就让小宁出去买些回来。” 接着,李老夫人又嘱咐了些零零碎碎的事,说了好一会儿,事无巨细的,看得出老太太是不大放心,简如都乖巧地一一应着。 他把要做小床桌的事也说了,李老夫人听了有些讶异,问:“幺儿他同意做了?” 简如说:“那有啥不同意的,在床上吃饭多暖和啊。” 李老夫人就没说什么了。 等话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李老夫人直了直腰,说:“行了,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简如起身,正要行礼告辞,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几步走到老太太身边,说:“我听说您这两天背疼。” 李老夫人听了,脸色更好看了不少,“是带他们几个小的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简如弯腰去扶她胳膊,“我给您揉揉吧。” 李老夫人摆手,“行了,我心领了,不麻烦你来献孝心了。” 简如不听她的,扶着老太太胳膊,跟强盗似得,就把人架床上趴着去了。 李老夫人大骂:“你个小混蛋,家里都是大夫,还显着你给我揉背了!” 简如已经撸起袖子开按了,“您就试试呗,以前我娘也背疼,她说我按得可好了。” 李老夫人自然是知道他娘家的情况,闻言就不吭声了,无奈地趴在床上随他按。 简如按得特别卖力气,丝毫不偷奸耍滑,按得还真挺是地方。 又过了一阵,李老夫人说:“行了,我好多了。” 简如扶着老夫人坐起来,又伺候着老太太喝了杯温水,这才乖巧地行了礼离开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了,金婆婆一边张罗着洗漱用具,一边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 老太太坐在床边,脸上的愠色早就消了,只是嘴里还是骂着,“这个小混蛋。” 金婆婆听了,扭着头偷着笑。 李老夫人骂完了,说:“回头你找人去给幺儿那屋做个床桌。” 金婆婆听了也是讶异,“以前说做了床桌好在床上吃饭的,可怎么劝,二公子也没同意啊。” 李老夫人翻了翻眼睛,有点酸溜溜道:“夫郎说的就同意了。” …… 简如回屋时,出乎他意料的,李锦童醒了。 小宁正忙着往水盆里兑温水,见他回来,就小声道:“你走没多久就醒了,刚才吐过一次了。” 简如听了,问:“漱过口了吗?” 小宁说:“漱过了,也喝过水了。” 简如撸起袖子洗了布巾,拧干了,就急匆匆往床边走。 床帐掀开了半边,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放在床沿被子外的一只白皙的手,手腕瘦得骨头都支棱着,青色的血管看得分明。 简如进了床帐,看见李锦童闭着眼,侧着头埋在枕头里,苍白的脸布满病色,咳嗽得厉害,颈子青筋明显。 简如蹲在床边,等他咳完了,用布巾擦拭他的额头、脸颊和脖颈,又伸进他的衣领里去擦他的腋窝,直到这时,李锦童挣了挣,简如赶紧安抚他,“很快就好。” 李锦童不再挣动了,简如快速给他擦完,然后把布巾给小宁,交代小宁再去煮碗粥来,自己则把棉袍脱了,又回到床边,握住床上人的手,感受到手心里对方肌肤的热度,轻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李锦童不说话,只紧紧皱着眉,闭着眼睛,抓紧了他的手。 简如想了想,爬上了床,让对方枕在自己腿上。 他刚从外面回来,手还有些凉,轻轻按在两侧太阳穴上时多少缓解了些难忍的燥热,李锦童的眉头渐渐松了些。 简如一边按,一边用气声哄着人,“再睡会儿吧,睡着了就舒服了。” 这天夜里,李锦童后来又醒了一回,吃了几口粥下去,简如又给他揉了好一会儿额头,他才再熟睡。 简如天天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人,熬得自己都瘦了,但也毫无怨言,反倒乐意得很,就算这样的日子,也比过去三年来过得好太多了。 何况,这二公子病了也是极好看的,明眸皓齿的,简如天天这么看着,就觉得心里发软,怎么累都心甘了。 李锦童见他瘦了,什么都没说,只是除了这头两天,夜里再没叫过简如。直到有一次简如起夜,偶然发现身边人虽是闭着眼一副睡熟了的样子,但仔细看,他的脸色不对,额上青筋绷着,简如一下子就看出来,对方是在忍着难过装睡。 从那以后,简如睡觉都警醒着,隔段时候就起来看上身边人一看。 一般人着了凉,快的一两天便好,慢的六七天也差不多了,但二公子这一病,却病了十多天才好利索,李锦丰说这还是简如照顾得好,以前一病个把月都是常事。 简如听了,心里叹息着二公子的不易。 李锦童一病这十多天,从来都是简单擦擦身子,这下病终于好得差不多了,就想好好洗个澡。 简如不敢随便让他洗,特意去问过了李锦丰,知晓只要把屋子烧暖了,别吹到风就没事,而且洗的时候往热水里加些三七和生姜,对身体恢复也有好处。 简如便让小宁去取了药材回来,在大锅里烧上水准备上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洗澡 第13章 浴桶里添了大半的热水,呼呼冒着热气,药材已经都泡进去了,生姜的辣味随着热气蒸腾上来,呛得简如咳嗽了两声。 屋子里热得很,简如穿着薄薄的短褂和单裤还是直冒汗,用袖子擦了把脑门儿,冲小厨房喊了一嗓子,“小宁,别再添柴了,够热了。” 小宁在外面喊:“知道了,简哥儿,就这一炉子火了。” 简如把擦头发和擦身的大布巾挂到旁边屏风上,又把换洗的衣物也叠好放椅子上,就准备得差不多了。 弄好这些,简如就挽起袖子,奔床上看书的人去了。 刚才他和小宁烧水的时候,这二公子就要下地帮忙抬水,给简如吓得赶紧把人按床上,把被子给盖得严严实实的。 这仙人般的漂亮公子就跟纸糊的一样,好不容易给伺候得病好了,再给累病了,或是吹到风了,简如倒不怕再伺候他,就怕老夫人要跟他瞪眼睛。 更重要的是,生病太难过了,二公子好不容易熬过来,可不能马上再经历这么一回。 见他过来,李锦童就放下手里的书,掀开被子,要下地了。 简如快走了几步,把两只鞋子给他放好,见他穿好了,两手就去解他衣领子的暗扣。 李锦童身体一僵,都被解开扣子露出平直突出的锁骨了,他喉结动了动,抬手轻挡了一下,把那两只继续往下的手给挡住了。 简如的注意力都在对方的衣裳上,这时才看向面前年轻男人的脸,两人目光撞上,简如愣了一下。 二公子他……脸好红啊,不过不是生病的红。 “我自己来。”李锦童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哑地说。 大剌剌如简如,这时候也觉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李锦童病着不清醒时,擦身换衣的活他做惯了,那时候心里光是着急了,哪里还顾得上多看多想,这会儿夜阑人静,孤男寡男的,简如的粗神经终于又恢复敏锐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咬了咬嘴唇,两只手多余地像是没地方放,只好背在身后,像个孩子那样乖乖地站在那儿,小小声地说:“那你不用我帮你洗澡了?” 李锦童目光在他身上迅速一扫而过,也是不大自在地看回地面,脑子里却留着刚才看到的一幕。面前这哥儿穿得薄,本来宽敞的衣襟被他背过去的手给带过背后去了,把那把细腰勒得分明,连下面的并不饱满的小肚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都跟做错了事似得,谁也不敢看谁。 简如用鞋尖蹭地,“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你慢慢洗!” 说着,他转身就要跑,却被二公子给叫住了,“等等。” 简如回头看他,李锦童起身拿了衣桁上的棉袍子,披到了他身上,温声道:“穿好了再出门,别着凉。” 简如三两下把衣裳穿好了,又抬头迅速看了二公子一眼,咚咚咚就跛着脚跑出门去了,还不忘记把门关得实实的。 小厨房里,大锅里还有满满一大锅热水呢,是一会儿简如自己要用的。 小宁把最后一炉子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就用煤渣把炉火压上,锅里的水就这么慢慢腾着。 一大一小相对着坐小凳子上,分着吃晚上剩的苞米面发糕,这是简如下午蒸的,和面时里面放了这小院里那棵树上结的红枣,今年秋天新下来的苞米磨成了细细的粉,本身就带着新苞米的香甜,放上了大枣后,不仅有了枣香味儿,枣子被蒸熟后,也更甜更糯了。晚饭时,二公子都比平时多吃了几口。 小宁年纪还小,正是爱吃的时候,这会儿好吃得直眯眼。 简如把自己手里的又掰下来一大半,塞到他手里,小宁就咧着嘴嘿嘿傻笑,几下子就给吃干净了。 吃完了,两人就闲唠嗑,耳朵里听着里屋的动静,偶尔能听到些哗哗的水声。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简如估摸着水快凉了时,里屋的人终于叫他了。 “小如。” “哎,来了。” 简如起身走到门口,意意思思地轻敲了一下门,便推门进屋去了。 屋子里水汽散了不少,二公子身上已经穿得齐齐整整的了,长发也都束了起来。 简如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只觉得二公子洗了澡后,那脸那脖颈和那两只手,所有露出来的地方,都是白白的润润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好看得不行。 再早爹娘还活着时,有一年过年前简如随他们去看过大戏,那戏台子上他听人唱过什么“出水芙蓉、美若仙子”之类的酸话,如今看过的这一眼,却觉得没有词比这更贴切的了。 李锦童坐在床沿,用布巾擦着头发,简如走过去,鼻子里闻到了干净的皂角味,还有对方常用的那股熏香的味道,他也不敢看人家,两只眼睛不是在床帐,就是在床铺上,帮他把两边床帐放下来了,还故作轻松的样子说:“一会儿得开门来回倒腾热水,你就别出来了,省的吹了风。” 李锦童轻轻“嗯”了一声。 简如就赶紧掀开帐子一角被人撵似得跑出去了。 帐子里没有烛火,只有帐子外透过来的暗淡的光。 简如和小宁把用过的水一盆盆倒出去,又换了新烧的热水倒进去。 李锦童慢慢擦着头发,他能听见他们两小声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还有哗哗的水声。 又过了一会儿,屋里安静下来,小宁出去了,门也关上了。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了进来,李锦童擦头发的动作一顿,只觉得空气突然燥热了几分,然后又随着轻微的入水声,掺进去几分缠绵之意。 他刚娶进门的夫郎,正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子,在他从小长到大的屋子里洗身子。 他从小多病,几次差点就一步跨进阎王殿了。家里爹娘、兄姐怜惜他体弱,都宠着他,小时候难免曾调皮过,也有哭着闹着非要什么的时候,但渐渐大了,再怎样的闹腾性子,也被这先天不好的身体,和生与死的拉扯磨得没了脾气。 外人都说这李家二公子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像是餐风饮露的神仙,那是一点人间的俗念也没有的。 李锦童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完全不是那样超脱的人,但也以为自己早就无欲无求了。 那天早上在山洞里,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那样揽抱着,也只是感到惊讶,很快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急忙答应了一声,让人在外面别进来。 在试了几次没能把那哥儿叫醒,意识到对方是在发烧昏睡后,就抓紧时间,给人穿好衣服,背了出去。 整个过程,难免看到碰到,但他那时心里也只有焦急和担忧,并无别的波澜。 后来,与简如在庄子里再见面时,只觉得这哥儿性子直爽好相处,干脆利落又坦诚。 再后来,就是把简如娶进门了。 李锦童才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 他和简如成了夫夫,他身体不好,家里的事不仅没法帮忙,自己还需要人照顾。他心里觉得这辈子自己注定要亏欠了简如的,便想在其他方面绝不能亏欠他。 寻常夫妻该做的都要做,其他夫郎有的,简如也得有,甚至要有得更多。 成亲前两天,他大哥给了他本书,半遮半掩地给他讲了些事情。其实不讲他也懂的,毕竟他自己就是个大夫。 李锦童想得好好的,可成亲当天晚上,他还是不争气地倒下了。 这十几日,躺在床上养病的他是懊恼的,甚至觉得没脸见夫郎。 但简如看起来并没恼他,甚至一个字都没提。 但夜里简如睡熟了,他发烧难受得无法入睡时,就大半夜地看着身边的夫郎,心里那种懊恼,渐渐夜复一夜演变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执念来。 他就日日希望自己早日痊愈。 这种念想里,还有点这些日子里滋生出来的一点东西。 说是不在意皮相,简如是美是丑,他确实是不在意。 可是……,帐子外,又有轻微的撩动水的声音传进来时,李锦童放下布巾,躺了下来,闭上眼想入睡,却翻了好几次身也睡不着。 他到底还年轻,还是个普通的男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这一家人 第14章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简如就起来梳头穿衣了。二公子在他下床时也醒了,简如让他再在被子里捂一会儿,等炉子里的火把屋子烧出热乎气儿了再下地。 简如不大爱照镜子,成婚前头发好梳,编成辫子,或是简单束成一绺就好,也不用照。但成婚后就有了规矩,出门必须得把头发挽成发髻,一点散发不能留,就得照着镜子才能弄好了。 他天生手巧,梳发髻不成问题,就是那玉钗子怎么都放不对地方,他站起身,往后回头看着镜子戴,还是歪了。 他身后,因刚刚晨起声音格外沙哑的年轻男声说:“我帮你吧。” 简如“哎”了一声,就拿着钗子走到床边。 李锦童侧着身倚靠在床头,简如把钗子交给他,蹲在了床边,脑袋低下去,好方便他往发髻上插那玉钗。 简如在村里时,并不算白的,毕竟成年的干农活,大夏天的就算避开最热的时候,还是难免晒黑。 从村里出来后,他倒是没怎么挨过晒了,这么些日子,确实养过来一些,但也起码要再过一个冬天,才能恢复本色。 不过他家祖传的肌肤细腻,再加上他年岁还小,就更是皮肉细嫩。 他伸着脖子凑在李锦童面前,昨晚刚洗过的头发还有淡淡的香味,后脖颈上,有茸茸的碎发,衬得那截脖子更加温暖柔软。 简如等了一阵,没等到床上人的动静,就纳闷地抬头去看,可才把脸抬起来,还没看清眼前人的神情呢,就被一只手轻按在脑后,又给按了回去。 年轻男人声音微哑地说:“别急,很快就好。”他说话时,有温热的气息拂在简如的脑门上,跟他的人一样,暖暖的,温柔的。 简如一动不动,特别乖顺,直到对方说了声“好了”,才抬起脸来。 夫夫两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脸对着脸,目光遇上了。 太近了,简如还是下意识地想侧过脸去,把疤痕挡住,但下巴被人轻轻捏住了,他就动不了了。 李锦童看着他,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漂亮的眼睛里水盈盈的,欲语还休的。 好像该发生点什么了。 简如眼睛一下子看眼前的人,一下子看旁边的被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李锦童又靠近了一点,用气声问:“怎么了?” 简如眨眨眼,“你……是不是饿了?。” “嗯?” “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 啪嗒,二公子的手落在床沿,他还来不及说话,他那干脆利索、风风火火的小夫郎,已经站起来,转身咚咚咚去了旁边,把前几日金婆婆送过来的小床桌搬了过来。 二公子只好配合他靠坐在床头,和他一起把小床桌摆好。 “小宁,把粥端进来!”简如喊了一嗓子。 喊完,他弯腰又给李锦童掖了掖被子,怕开门出来进去的,凉到了他。 二公子两只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还是没太死心,咬了咬牙,想握住给自己掖被子的手,可才抬起手来,小夫郎已经又咚咚咚去给小宁开门去了,让他握了个空。 二公子仰靠在床头,看着床顶,心里的懊恼更甚,比他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昨晚有心想做些什么,可等着等着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时还甚。 …… 用过早饭,夫夫两人把衣裳穿得齐齐整整的,头发都好好梳过。 简如还让小宁在他的聘礼里找出来两件首饰戴上了,是成套的金镯子和缀着如意的金项圈。 二公子腰上也绑了玉佩,头上戴了头冠。 拾掇得差不多了,简如又给二公子找了棉披风穿上,帽子手套也都戴齐全了,这才放心一起出门。 今天是个阴天,挺冷的,呼出的气都是白的,地上有没扫干净的雪,踩在上面嘎吱嘎吱地响。 李家这宅子有前后三进,最前头一进住着李家大公子李锦丰两口子,他岳家是读书人,岳父考到了童生,是本家,也姓李,妻名叫李青兰。 自打大公子跟简如说,有事可以去找大嫂帮忙后,简如天天忙得够呛,还没来得去找人说说话,李青兰就先过来找他了。 这大嫂长相清秀,知书达理,性子温温柔柔,说话柔声细语的,简如挺喜欢她的。 宅子中间那进,住着李老夫人韩秀香,还有李家未出阁的二小姐李锦容。这李锦容年岁不小了,别人家这个年龄的女子孩子都满地跑了,但她醉心于医术,曾立誓这辈子不嫁人。 简如听大嫂说过,李老大夫离世前,最放不下的除了家里的老幺,就是二女儿李锦容了。外面说闲话的也不少,不过李锦容铁了心,爱说说去,家里人偶尔也叨叨她,但大抵是随着她了。 这些天,简如就见过她两次,一次是新婚夜那晚上,再有一次她傍晚从医馆回来,顺路给带来些药材过来。简如和她说话,她也回应,但不大热络。 小宁说她跟谁都这样,心思都在医书里了。 最后面这一进比前两进大一些,前好些年就分割成了两个小院子,西边就是李锦童和简如住着的这小院子了,东边住着李家大小姐李锦慧和她夫君赵品,还有两个孩子。 李锦慧当初到了年纪该嫁人了,但不愿意离家,后来是李老大夫做主,给她招了赘婿,这一晃,她家里老大都十一了,小的也有六岁了。 李锦童上头还有个三姐,叫李锦和,是这些兄弟姐妹里唯一不学医的,六七年前远嫁到了外郡,嫁过去不过两年,夫君就意外死了,李老大夫曾想把女儿接回娘家,但因为丈夫是独子,锦和怜悯年迈的公婆,就一直留在那边侍奉两位老人。 最近因为弟弟成亲,她才回来娘家住了这段时间,简如听大嫂闲聊说,锦和也快回去了,李老夫人因为这个,最近心情都不大好。 这会儿,这一大家子都在老夫人屋里,热热闹闹的。 李锦丰正坐在旁边陪李老夫人说话。 李锦慧家的老二嫌起得早了,胖乎乎地窝在老夫人怀里哼哼唧唧,他姐姐看不上他这死出,撇着嘴偷偷伸手掐他小腿肚,给他掐得哇哇叫,李老夫人耐不住性子了,把这孩子一把塞给迎过来的锦慧,“赶紧的,谁家的谁抱走,吵得我头疼。” 李锦慧接过孩子来了,自己也没耐心哄,直接往地上一戳,给了屁股一脚,“找你爹去!” 赵品刚进门,赶紧“哎呦哎呦”地把家里这个小的揽住了,又是擦眼泪又是抹汗的,这小的也不是个好惹的,指着他姐大声嚷嚷:“她打我,就是她打我的!” 他姐翻白眼,双手抱胸,“我没打。” 大儿媳李青兰过来劝,“巧芝乖,当姐姐的,让让弟弟。” 李巧芝不高兴,“凭啥总让我让他,就不让!” 李青兰还要劝,李老夫人不耐地冲她摆了摆手,“行了,你没带过孩子也管不明白,谁的孩子让谁管去。” 李青兰一听,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眼圈儿都有点红了,看了正低头喝茶无所觉的李锦丰一眼,连忙低头应了一声,转身站一边去了。 “她打我,她打我!” “我没打。” “打了,哇……。” 两个孩子闹得屋顶都快炸了,正捧着本医书看的李锦容,突然抬起头来一拍桌子,砰的一声,两小的都不敢吱声了。 李锦慧心里不太高兴,瞪了赵品一眼,赵品陪着笑,把小的搂怀里,大的也拽过来,一起带到旁边桌子坐下来吃点心哄着去了。 老三李锦和走到门口往外望了望,回头冲着李老夫人高兴道:“娘,他们来了!” 李锦童和简如成亲的第二天,本就该过来主屋拜灶神、敬茶的,但因为二公子病了,就拖了这些时日。 这两日李锦童痊愈了,这仪式终于是要补上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敬茶 第15章 前些日子来主屋时,简如就发现,这李老夫人住的地方还不如他和李锦童的屋子,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多好,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境来说,实在是有些简朴了。 自打他嫁进来就是自己做饭,食材有大厨房婆子送来的,也有他打发小宁去街上买的,虽然为了照顾二公子,饮食都偏清淡好消化的,但也比简如自己一个人时好上许多,在普通人家里也算是吃得不错了的。 他听大嫂李青兰说过,他们都是吃大厨房的饭,老夫人不让他们自己做饭,菜谱都是她定的,每个月吃多少次肉都是有数的,做什么吃什么,只有过年节,或是谁过寿辰才能例外多做几道菜。还有就是谁都不能剩,拿多少吃多少,剩了被老夫人看见了,是要挨骂挨罚的。 这会儿他们刚进了院子,就见三姐李锦和开门迎了出来,她长得慈眉善目、面容秀美,可能是因为夫君早逝,早早守了寡,所以就算笑起来时,眼睛里也隐隐有些化不开的忧愁,让人看了就觉得怜惜。 成亲那晚,就是她在进门时主动跟简如点头笑笑打了招呼,简如对她印象很好。 李锦童和简如先后叫了声“三姐”,李锦和拍了拍弟弟肩膀,又握住简如的手臂,往里带了带,说:“去吧,都在屋里等你们呢!” 夫夫两进了屋,金婆婆张罗领着他们先去大厨房拜灶神,夫夫两三扣首,这是向灶神祈求保家护宅、家族兴旺的意思。 之后,金婆婆带他们进里屋,按规矩先给李老夫人磕头敬茶。照理说,到这时候,简如才该改口的,但情况特殊,他这声“娘”已经叫了许多天了。 但改口红包是要照样给的,简如被扶起来后,手里就被塞了个沉甸甸的大红包,高兴地脸红扑扑。 之后,就是向兄嫂、姐姐姐夫们敬茶问安,挨个儿叫人,大嫂给了简如一块上好的绸布,用来做绢子或是贴身的小衣服都不错。大姐和大姐夫则送了棵补身体的名贵人参,二姐送了一套珍藏医书,都让小宁拿回去了。三姐给的是一个剔透的玉镯,直接给简如套到了空着的手腕上。 李老夫人看着这些儿女们,心里虽然还是遗憾简如丑了些,可到底是家里添人进口了,最小的儿子也成了亲,她对地底下的夫君也算有了交代,心里也是高兴的。 而且这夫郎看久了,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天天被他气的,顾不上看他那脸,竟然看得越来越顺眼了。 不过老大家的两个孩子却是第一次见这脸上有疤的小舅母,不由得都怔怔盯着看。 巧芝到底是大了,还知道收敛,那显玉可不懂这些,跟两根小柱子似得胖胖的短腿都快贴上简如了,仰着胖圆脸直直盯着简如看。 李锦童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训斥道:“李显玉,不能这么没规矩!” 这孩子有些怕小舅舅,绕到父亲身后躲着。 可不大一会儿,见小舅舅不看他了,还是跑出来,小嗓门贼亮,瞅着简如就嚷:“小舅母,你好丑啊!” 这一嗓子喊出来,屋里刚才说话的都不说话了,一下子就安静得吓人,就连正喝茶的李老夫人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 李锦童脸色一沉,赵品连忙上前把孩子拽了回来,说了一句:“说什么呢,快给小舅母道歉!” 显玉在家被宠惯了,哪里肯听他爹的,扭着身子嚷嚷:“我不道歉,他就是长得丑,丑得跟鬼一样!” 赵品拿他没辙,拿眼睛去看李锦慧。 李锦慧放下茶杯,轻飘飘说:“小孩乱说话,看我回家揍他。” 李锦童往前一步,正要开口,简如偷偷拽住他衣袖扯了扯制止了,笑道:“孩子还小,跟他计较什么。” 李锦慧听了笑了笑,脸上神情悠哉,然后就见幺弟这新娶的夫郎,走到了显玉面前,居高临下一手掐腰,一手指着他大声道:“李显玉,你怎么这么胖,胖得像猪一样!” 有人噗的笑了一声,又赶紧止住了。 显玉一听,先是愣了愣,两只被肥肉挤成两条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之后,张开大嘴,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他吃得胖,却不许人说他胖,就连李老夫人都说不得,这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当面说他。 李锦慧这下子再稳不住了,气得脸通红,起身瞪了简如一眼,拽着显玉的手,咣一声砸上门出屋去了,赵品来回看看,不敢就这么走,去跟李老夫人行了礼,这才带着女儿一起走了。 这一家人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李老夫人露出糟心的神情,摆了摆手道:“行了,折腾一早上了也累了,幺儿你先回去歇着吧,锦丰你跟着过去再给把把脉。” 兄弟两先后答应着,二公子要走了,眼睛还直往简如这边看,李老夫人冲他摆手,“走吧走吧,你这夫郎,谁也欺负不了他去!” 简如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安,他不怕别人,就怕二公子跟他生气,不过见对方完全没不高兴的样子,就也安下心来,还冲二公子笑了一下,说:“我一会儿就回去。” 二公子这才和大公子一起走了。 把李老夫人看得脸上酸溜溜的。 两个男人都走了,剩下他们几个,大家伙围桌子坐下。 王婆子进来将几样点心和瓜子端了过来,李青兰拿着茶壶挨个儿倒了热茶,简如也自觉地去给李老夫人拿了软垫子,给她垫后背上。 李老夫人刚才还觉得酸唧唧的,现在看简如还惦记着她背疼,心里那一点点沟沟壑壑很快就被捋平了。 李锦容还是没放下书,正一边看书,一边慢慢喝茶。李锦和拿出来绣了一半的绢子继续绣,李青兰倒完茶,凑过去看了一眼,说:“三妹这荷花的图样绣得真好,颜色也鲜嫩。” 李锦和笑着说:“不如大嫂绣的,我这花柄就怎么都弄不好。” 李青兰就坐到她旁边,接过她的绣撑,帮她看看。 简如坐在那儿没事做,就往嘴里添点心,李老夫人问:“这两日幺儿怎么样,吃饭睡觉都好吗?” 简如就事无巨细给她说了,在幺儿身上的事,李老夫人从来不会不耐烦。 她们正说话呢,门响了一声,是李锦慧又回来了。 她手里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刚煮好的苞米棒子,一进来就给大家伙挨个儿分,简如也没落下,一点不见刚才不痛快的样子。 今儿早上吃得比平时早,李老夫人交代了多煮一锅苞米留着饿了吃。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儿子,问:“给幺儿他们拿了吗?” 李锦慧笑得爽快,“放心吧,少不了他们的,王婆子拿棉被捂着给送过去了,小宁的也有。” 李老夫人这才放心吃上了。 简如手里拿着苞米棒子往李锦慧脸上看,李老夫人注意到了,低声跟他说:“你大姐就这性子,随了我,不记仇,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简如想了想,还是凑到老太太耳边去。 李老夫人纳闷地也靠近了些,想听这小夫郎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简如瞅着手里拿的苞米,又瞅瞅一脸笑模样的李锦慧,在老太太耳边悄么声地问她,“你大闺女不会往我这苞米上吐口水了吧?” 李老夫人听得张口结舌,回过神来又笑又气,抬手在简如后脑勺就拍了一下,“吃你的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锦慧的不记仇 第16章 众人一边啃苞米,一边做活唠嗑,气氛挺其乐融融的。 简如以前家里人就少,后来更是只有自己一个,跟李家这几口子坐一起,虽然还有些生分,但他还是觉得高兴。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李老夫人特意把他留下,是为了让他尽快融入这个家。 不过,有一点李老夫人说得不对,她的大闺女根本不是不记仇。 大家伙儿坐一起闲聊,李青兰话不多,就和锦和还有简如能多说几句。 李锦容倒是放下医书了,但是脸上总是没啥表情,都和简如坐在面对面这么近了,她似乎才第一次注意到他长什么样子,盯着他脸上的疤看了好半天,皱着眉头,一副不太开心的样子。 在简如起身走路时,她还盯着他跛了的那条腿看了半天。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难听的,看就看了,简如也没在意。 李锦慧和她娘很能唠到一块儿去,娘两很对脾气,不时把她娘逗得哈哈大笑。 简如起来给大伙添茶的时候,李锦慧瞟了眼他,咳嗽了一声,问:“锦童这些日子好了,是不是得陪简如回门了?” 简如“嗯”了一声,回应道:“过两日就去,这两天娘说准备一下带的东西。” 李老夫人笑道:“我都跟二弟打过招呼了,两边定好的大后天回门,到时候我叫锦丰陪着过去。” 简如算是没娘家了,这回门回的是李员外家,虽然是为了出嫁方便拜的义父母,但拜了就是拜了,规矩还是得讲,而且李员外夫妻对简如不错,成亲后是该去看看的。 李锦慧眼珠子转了转,看着简如笑着道:“说起来,二叔家老三他夫郎孙玉霜,以前还差点嫁了咱家锦童呢!” “锦慧!” 李老夫人脸色变了,喝止了她,李锦慧扭过脸去,不吭声了。 李老夫人看向身边愣着的简如,面色尴尬道:“你别听她瞎说,那都什么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李锦慧听见了,又扭过脸来,“不就是前两年的事,怎么就陈芝麻烂谷子了,简如,”她看向简如,眼睛眯着,“他们两的事儿,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李老夫人再拦就显得心虚了,只能绷着脸狠狠瞪了锦慧一眼。 简如咳嗽了两声,表情特别平静,说:“锦童和我说过。” 这下其他人都露出意外的神情,这事儿有段时间在这个家是个忌讳,谁都不敢在李锦童面前提的,却没想到他竟都告诉了这新夫郎。 李锦慧也迷茫了,不知道他是真知道还是假知道。 简如拍拍手,云淡风轻站起身,“娘,我得回去做饭了,锦童中午喝药粥,我得提前回去熬上。” 李老夫人观察着他神情,见他没异样,才点头让他走了。 简如冲着老太太行了礼,又和大嫂还有几个姐姐打了招呼,就稳当当地开门出去了。 在门外,他隐约听见李老夫人在训斥李锦慧的声音。 简如撑着面子走得稳稳的,可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几次见到孙玉霜那别扭劲儿,总算找到了由头。 原来,他的新婚夫君和那孙玉霜有旧。简如想到那哥儿白白净净、举手投足一派风流的样子,就连那跑到外地去了的张娇也是比不了的,不由咬紧了牙,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真是……,”简如在雪地里跺了跺脚,真是什么,他又想不明白,说不出来。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出来个边边来,简如看着自己在雪地上的影子发呆。 二公子是春天的生辰,今年已经满二十岁了,这个年纪了,要说有过过去也是正常,简如自己还喜欢过那个该挨千刀的江茂才呢。 可是……,简如真想仰天大吼一声。 他承认,李锦慧这针扎得特是地方,成功报复到他了。 真是气死了! …… 简如回小院时,大公子已经离开了,小宁正在小厨房里烧炉子,见他进来就跟他打招呼,“简哥儿回来了!” “嗯。”简如答应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米淘好了吗?” 小宁说:“都好了,菜也备好了。” 简如说:“行,我等会就过来。” 说着,简如进了屋,屋里,二公子刚坐在窗边摆弄和大哥下的残局,听见他们说话的动静了,就放下棋子迎了过来。 他嘴角含笑,打量着刚进门的小夫郎,见他脸颊和手都冻得红扑扑的,不由得皱了皱眉,问:“早上出门时戴了围巾和手闷子,怎么回来就都没了?” 简如低头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脖子和手上都光着,他垂着眼皮,说:“应该是落在主屋了,等吃完饭让小宁帮我拿回来去。” 简如把身上的棉袍子脱了,换了件他做饭常穿的棉背心。 他表现得不明显,二公子一时间没发现他情绪不对,心里还想着大哥刚才交代过他的话。 他大哥成亲有十余年了,夫妻两没红过脸,也没吵过架,二公子想和大哥请教一下这为夫之道。 他从心里想对自己的夫郎好,却感觉总是使不上力。简如太能干了,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万一累到生病了,又要简如来伺候,反倒还不如不帮倒忙。 大公子听了,给他出主意说:“简如刚嫁进来,肯定有许多的不适应,你多和他谈谈心,给他撑撑腰。” 二公子闻言苦笑,说:“我倒是想给他撑腰,可是没等我开口,他自己都解决了。” 大公子想起刚才在主屋的事,不由得扭头笑了一下,咳嗽了一声道:“显玉那小子被惯坏了,是该有个这样的人治他。” 二公子也笑。 兄弟两笑了一阵,又继续说这事。 大公子仔细想想,自己成亲这么久,其实也没怎么操心过妻子的事,外面的事归他管,家里的事都李青兰一手操办了,也不需要他操心。 平日里,侍奉爹娘、家里家外的人情往来,李青兰都操持着,没跟自己抱怨过什么。 要说不圆满的地方也有,他们成亲这许多年,一直怀不上孩子,家里都是大夫,自然是想了各种办法,但就是没有。 家里人没说什么,但李青兰常因这个事难过。 再加上李老夫人说话直,他们都习惯了,不觉得怎样,李青兰却容易多心,所以为这个跟夫君说过两回。 不过大公子关起门来劝劝,再买个镯子、布料之类的哄哄就好了。 想来想去,大公子给弟弟总结道:“只要夫妻两心里有彼此,这日子就好过,你两刚成亲没几天,可能还有些生分,有些话不好跟对方说,以后交心就好了。” 至于怎么交心,当哥哥的也不好说得太清楚,弟弟琢磨了一阵,想着还是得和自己的夫郎多亲近才行。 这会儿,二公子还惦记着要和夫郎亲近,于是跟在他身后帮他整理了背心后卷起来的地方。 简如转身看过来时,二公子低声道:“瞧这脸冻的……。”他抬了手,想去捂热小夫郎的脸,简如却往后一步,拍打了一下衣襟上的灰,说了声“我去做饭了”,就出门去了。 到这时候,二公子也还没觉出不对来。 等到这天晚上了,小宁把炉火用煤泥压上,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夫夫两也都洗漱好,落下床帐并排躺床上了。 烛火熄了,帐子里很暗,但二公子耳聪目明的,听着身边小夫郎清浅的呼吸,余光看着人家露在被子上头细细的手。 现在时机对,身上也舒坦,为人夫君的,该做的事儿总该做了。 二公子翻了个身,正要掀开被子揽住身边的人,可就在他刚抬手之际,面前瘦瘦小小的身影倏地也翻了个身,力气还挺大,把被子忽闪得鼓起一阵风。 二公子被这阵风吹得眯了眯眼,等他想再去碰触对方的手臂时,背对着他的小夫郎冷冷道:“困了,睡觉。” 二公子伸出去的手一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小夫郎是不对劲儿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屋里话儿 第17章 第二天,李家老夫人忙活起来,给幺儿两口子准备回门礼,简如也跟着忙活,连吃喝带用的,装了两口大箱子。 简如看着那两口箱子,心里多少有那么点忐忑。 李员外家豪门大户的,规矩大,上次去拜义父母有金婆婆一直悄悄指点他,才算顺利过去了。 他不怕别人说他什么,但李员外夫妻两对他都挺好,他不想让义父母没面子,也不想别人说李家的闲话。 李老夫人说:“金婆婆前几日探望嫁到临镇的女儿去了,我昨儿让人给她捎了信儿,她说明天就回来,后天回门让她陪着你。有她在,你就放心吧,出不了错。” 简如有点意外,他爹娘没得早,这些年没谁这么替他这么操心过。他走到老太太身边,黏糊糊地挽住她手臂晃了晃,说:“娘,您可真好。” 李老夫人瞪他,“少给我来这一套,是幺儿来求我的,要不然我才不管呢!” 简如愣了一下,说:“那也是娘为我费心了。”他这一早上都怏怏的,这会儿跟老太太撒娇,也不像以往那么欢实了。 李老夫人看他这样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是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让他回去歇着了。 简如回去的路上,天上飘了点轻雪,他被墙砸到过的腿又开始隐隐作痛。 进屋后抖落了身上的雪,他换了衣裳去小厨房,却见二公子坐在矮凳上,正看着炉子熬东西,药味很浓很苦。 简如刚才听见小厨房有动静,还以为是小宁在里面。 二公子听见他进来的动静,回头看过来,一张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上了煤灰,脸上黑了一大块。 简如没见过二公子这样狼狈的样子,绷不住冷脸了,忍不住笑了一下。 二公子也笑,笑完了给自己解释,“熬药这活我还是做过的,就是以前都用的医馆的小药炉,这家里的大灶用不惯。” 简如拿帕子给他擦脸,二公子仰着脸,眼皮垂着,睫毛长而浓密,一颤一颤的,像忽闪的蝴蝶翅膀。 简如见了,心里又开始发软,只觉得二公子这么好看,过去有点什么实在是难免的,不应该跟他计较。 可是当二公子抬手握住他的手时,简如的目光看向两人分明的肤色差异,尽管他养白了不少,还是和二公子没法比。 自己到底还是个村夫糙人。 脑海里回想起孙玉霜白净风流的样子,又想起二公子书案上那些自己根本认不全几个字的书,心里一下子难受极了。 一甩手,转身便回了屋。 小厨房里,李锦童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苦恼地皱紧了眉。 简如回屋以后,洗手换了衣裳就上床躺着去了。想闭眼睡一会儿,腿却丝丝的疼,根本睡不着。 过了一会儿,里屋门轻轻被推开了,又被关上。 床上,简如闻到了刚才在小厨房闻到的浓浓的药味。 他眯着眼睛往床帐外看,见二公子端着什么进了屋,往床这边走来,连忙合上眼睛装睡。 床帐被掀开了,有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简如闻到了对方身上熟悉的熏香。 “小如。”二公子在很近的地方叫他,简如不想让他这么近看自己的脸,终于是不得不睁开眼睛。 二公子的眼睛里有笑意,好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你在装睡”。 简如别过脸,不去看他。 二公子说:“之前就说有法治你这腿疼,只是有一味药材不好找,前几日终于是凑全了。” 简如眨了眨眼,扭过脸来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手里端的是个钵,里面放了满满的黑乎乎的药膏,还冒着热气。 简如撑着手肘坐起身来,挪到了床沿。 二公子坐到了床边的矮凳上,就是前些日子简如照顾病中的他时一直坐着的,他把手里的药钵放到一边,两手自然地就帮简如把那条裤腿卷了上去。 简如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他抬头冲他笑了笑,简如这回没错过,把隐隐带着梨涡的这个笑容看了个全乎。 “忍一忍,这药膏烫着用最好。”李锦童轻声说。 简如一直看着他,听他说话就下意识点了点头,直到腿上一热,烫得他“哎”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想往后躲,小腿肚却被年轻男人一只手就紧紧抓牢了,一动都动不了,软软的皮肉都从指缝间挤出来了。 “别动。” 简如不动了,咬着嘴唇忍着。 李锦童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往那条腿上敷药,直到钵里的药都用干净了才算完。 刚开始的烫劲儿熬过去,就没那么难受了。 药膏温温热热的,持续地散发着热度。 “现在怎么样?”李锦童问。 简如说:“好多了。” 他低头看自己还被紧紧握着的腿肚,李锦童咳嗽了一声,松开了手,但白白的皮肉上留着的手指印又深又红。 见年轻男人一直盯着那里瞅,简如不由得不自在地挪了挪两条细细的腿,李锦童回过神来,又咳嗽了一声,拿起手边备好的布巾,把简如那条腿裹上了,又把裤腿给他小心地放下去。 之后,他端起那药钵,说:“你躺一阵,等不热了我再给你卸下来。” 简如便躺下了。 李锦童帮他把被子盖好,简如闭上了眼。 等听见对方离开了屋子,轻声关上门后,他又睁开眼,看了那门好一会儿。 简如本来想着就躺一会儿,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是感觉到有人在搬动自己的腿才醒过来,等他睁开眼的时候,腿上凉了的药膏已经被卸掉了。 帐子半拉半开,朦胧的光线里,他看见二公子正坐在床沿,弯腰帮他用布巾仔细擦膝盖上残留的药膏,擦完后,又小心地将他的裤腿放下去,被子也盖好了。 在李锦童把水盆端出去收拾好,又洗了手来到床边时,稍稍怔了一下,说:“你醒了?” 简如看着他,眨眨眼,“是不是该做饭了?” “小宁在做,”李锦童坐到床上,脱了鞋子,也躺了上来,“忙了大半天了,你再睡会儿。” 李锦童躺到了简如身边也睡下了,简如让了些被子给他,两人一起盖好了。 简如合上眼,又试图睡一阵后,发现自己睡不着。 他睁开眼,扭头往旁边看去,与另一双分明清醒着的眼睛对上了。 李锦童也没睡,正侧着头看着自己不知道多久了。 简如咬了咬唇,心里憋着的事忍到了极限,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蹭地一下扯开被子,在李锦童惊讶的目光中,一骨碌爬到了对方身上,坐在人家小肚子上,把这二公子坐得又是倒抽一口气。 简如弯腰两手抓着二公子肩膀处的衣服,咬牙切齿、一脸凶狠质问:“李锦童,你给我说,你跟那个孙玉霜到底怎么回事?” 李锦童刚把气喘匀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简如已经眯着眼睛凑近了,威胁道:“敢随便糊弄我,我跟你没完!” 二公子听了,露出讶然的神情,正要说话,就在这时,屋门被咣当一声推开了,一个女人还没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来了。 “锦童、简如,我刚蒸的糖包拿来给你们尝……”,李锦慧进屋了,一眼就看见床上半拉的床帐后头,叠在一起的四条腿。 她顿时“娘呀”一声,捂着脸转过身,嚷道:“糖包给你们放厨房了,我走了!” 说着就要走。 简如知道她误会了,脸红得要命,赶紧从二公子身上下来,二公子也慌里慌张起身帮他整理乱了的衣襟,弄好了简如赶紧叫她,“大姐,不是……。” 李锦慧停住了脚步,头也不回,捂着脸说:“我告诉你,这可怨不得我,是娘非让我现在就过来。” “啊?”简如不明白她的意思。 李锦慧就背着站在那里,语速飞快道:“简如,我跟你道歉,孙玉霜那事儿是我故意说来气你的,他当初是喜欢锦童,想嫁进咱家,可锦童根本从没同意过!” “好了,我说完了,你们……你们乐意干啥干啥吧。”说完,李锦慧咣当关上门,脚步声跑出院子了。 屋里床上,简如和二公子一人一边,面面相觑。 李锦童低声说:“这两日,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他的眼睛里,好像有亮亮的光在闪,简如不知为何,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不由得羞得避开了他的目光。 放在膝上的手一阵温热,是□□燥的手指握住了。 李锦童嘴角含着笑意,“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实话实说告诉你,不敢随便糊弄你,我怕你跟我没完。” 简如实在受不住了,“呜”了一声,捂着脸一下子埋进了被子里,耳朵里听见了年轻男人愉悦的笑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过去的纠葛 第18章 要是好好往上两辈数一数,这孙家跟李家是沾着点儿亲的。 李员外有钱又热心,还好宴饮,只要八竿子还勉强打得着的亲戚就都认着,过年节的,经常在家大摆宴席,邀请亲戚朋友过来吃喝玩乐。 孙玉霜跟李锦童同岁,自小也常被家里带着去李员外家里,打小就是见过的。 不过李锦童生病在家的时候多,而且李员外待亲哥哥家的实在亲戚,自然和那些认来的亲是不一样的,吃住都和自家人在一起,见也没见过几次。 那时候来玩的孩子很多,李锦童根本就没注意过这孙玉霜,连名字都不大知道。 后来长到十三四岁,这孙玉霜突然跟当时还未出嫁的李锦和走得近了,时不常地来李家找锦和一起做活说话。 锦和其实和这个孙玉霜不熟,但她是个老好人的性格,跟谁都能处,谁的脸都不会撂,人来了,她都真诚招呼着。 但她并不糊涂,这孙玉霜没几句话就要绕到她家幺儿,没这么几次,她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这孙家不富裕,但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舍得在这哥儿身上花钱,外人不知道的,看这孙玉霜的穿戴和谈吐,还得以为是有钱人家出来的。 李家向来不会嫌贫爱富,何况这孙哥儿长得白净好看,李锦和明白了,便去跟李老夫人说了这事,但李老夫人的心思都在幺儿身上的病上,而且觉得年纪都还小,就不怎么上心。 干脆就跟锦丰说了一声,让他去跟弟弟说说。 李锦童知道这事时,还是锦丰跟他描述了好半天,才弄明白是哪个哥儿。 这二公子当时还想着将来要像自己爹一样,娶个情投意合的妻子,他连这个孙玉霜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自然是不同意的。 李锦和知晓了弟弟的想法,就假装着不懂那孙哥儿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减少了见面的次数。 后来,她出嫁了,李锦慧年岁大了不少,孙玉霜攀不上,那李锦容又是个冷冰冰谁的面子都不给的,他也没法再登门了。 本以为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两年前,李锦童和二叔家老三一起游玩回来,便得了一场重病,连续十几日都没醒,眼看着是就要不行了,一家子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老太太病急乱投医,听街坊邻居劝,想着试试给幺儿娶个媳妇冲喜。但一时间不好找人选。那孙玉霜知道了消息,就找了媒婆来递话毛遂自荐。 当时二公子都这样了,眼看着嫁进来说不定就马上当寡夫,孙玉霜这时候还主动出来要嫁过来,李老太太当时挺感动,差点就拍板了,连聘礼都紧急备上了。 可就在这时候,昏睡的李锦童醒过来了,李老夫人大喜,人虽然醒了,但李老夫人觉得那孙玉霜人不错,对幺儿实在有情有义,便想干脆把婚事就此定下来,只是婚礼没那么着急办了。但李锦童得知后,说什么也不同意。 李老夫人问,这二公子就只说不喜欢,她向来最疼这体弱的幺儿,当然不会勉强他。幸好这事还有回圜余地,便算了。 李家觉得对不住孙家,大公子还找别的由头给送了礼过去赔罪,只是都是瞒着二公子送的。 那时候,谁都不能提这事儿,提了,二公子便要生气。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这事过去没多久,那孙玉霜就嫁了李员外家那老三,成亲时,李老夫人自然也去了,不过也没多嘴去问,只觉得那婚宴办得急匆匆,着急忙慌的。 李锦童没和简如说得这么细,只简单说他病倒后,孙玉霜差点冲喜嫁进李家。这是第二天,简如去主屋请安后,大家伙儿一起坐下来做活唠嗑时,李锦慧给他详细讲的。 正好李锦和也在,就把当初这个事儿前因后果的捋清楚了。 差点害幺弟和新婚夫郎有了心结,李锦慧还被她娘给教训了一顿,这会儿跟简如很亲近,掏心窝子似得,有啥说啥。 “后来,那个孙玉霜也不知道怎的,搭上了二叔家老三,那个老三啊,啧,”李锦慧见李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就撇了撇嘴,“行,不说他,反正孙玉霜就嫁进了二叔家,当三少夫人去了,这个事也就完了。” 李锦慧贴着简如坐着,说:“大姐这回错了,你可别往心里去。” 简如也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怕别人跟他厉害,他就怕这种软乎话。 他说:“大姐,您放心,我没往心里去,那天我也有不对,不该那么说显玉。” 李锦慧听了就笑,说:“你都不知道,那天你把显玉气成啥样,我回去哄了好半天,半夜里做梦,他说梦话都还在喊‘舅母鬼来抓我了’……。” 李老夫人没好气地咳嗽了两声,李锦慧才反应过来,赶紧住了口,懊恼自己嘴比脑袋快,嘴里又没把门儿的,拿眼睛偷瞄简如。 简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锦慧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小弟夫郎人其实挺不错。 几个人坐着接着做活,简如跟她娘学过绣花,他手巧,那线怎么摆弄都对,就帮着锦和绣那条帕子。李青兰在旁边也在绣帕子,时不时地看他们手里的活一眼。 她这两日脸色不大好,简如问她,她说是屋里太热没睡好,这两天撤了炭盆应该就没事了。 李老夫人说回头让锦丰从医馆里拿些补身的药材回来,给她熬上补补,李青兰就连忙起身道谢。 简如手里的线用完了,伸了胳膊去够针线篓里的线去,袖子缩了上去,露出小半截手臂来。李锦慧用眼睛瞧着,觉得跟他受了伤的脸完全不一样,光滑细腻,她不由得伸手摸了一把,赞叹道:“我小弟夫郎这皮肉可够嫩的,能掐出水来了。” 简如被她摸得毛毛的,怕她再动手,趁她不注意,偷偷拉了拉袖子给盖上了。 李锦慧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这会儿不知道若有所思地想什么呢。 等人都离了主屋,李锦慧没走,留下了跟她娘说悄悄话。 她把昨天在小弟屋里碰见的事说了出来。 李老夫人听了,连忙去捏她的嘴,说:“哎,我的小祖宗,你个当大姐的,能不能有点正形……。” 李锦慧往后躲,“不是,娘,您听我说啊。” “咋?”李老夫人眼一瞪,“幺儿房里的事,你少跟着参和。” 李锦慧拽着她娘胳膊,急急道:“您都不知道,昨天我就看了一眼,哎那简如,他就这样……,”她模仿着当时看到的姿势,“就整个人坐在小弟身上,把人狠狠压在床上,那股狠劲儿就甭提了。” 李老夫人含糊了,“他两打架了?” “没,”李锦慧说,“哎呀,娘,您还不明白吗,你想想,锦童他长得跟天仙似得,总是病着,还多少丫头、哥儿惦记着呢,这简如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天仙,还不得可着够儿折腾嘛!” 李老夫人眼睛睁大了,李锦慧跺了跺脚,“都说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何况咱家锦童这场病才没好几天,简如脸上不好看,可那身皮肉可跟嫩藕似得,我小弟刚懂人事,哪扛得住这年轻鲜嫩的小哥儿啊,我也是做大夫的,是担心锦童的身体,这才厚着脸皮跟您说这事,您怎么就不懂我呢!” 李老夫人听完了,眉头也是皱紧了。 须臾,她拍了下桌子,“不行,锦慧,你去跑趟腿儿,把简如叫过来,我得跟他说说。” 李锦慧答应了一声,十万火急似得就去叫人了。 简如回了屋,刚脱了外袍,和等着他的二公子说了几句话,外头李锦慧就来叫他了。 他纳闷地随大姐又去了主屋,大姐先走了,留他和老夫人在屋里。 李老夫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似乎很难把嘴里的话说出口。 简如看出来了,说:“娘,您有啥话就直说。” 李老夫人咬了咬牙,心里还是担忧小儿子,尽量委婉着道:“小如,幺儿他身体不好,你那啥,在屋里头悠着点儿。” 简如拧着眉毛,没明白老太太啥意思。 李老夫人见状,知道这小哥儿没懂,做人婆婆的,实在不好在这事儿上说得太明白,但她又怕简如这哥儿如狼似虎的,把她幺儿弄坏了身体,只好厚着脸皮直说道:“你两年纪都还小,以后好的时候多着呢,晚上都好好睡觉,别折腾,等幺儿身体养好了再说。” 简如这回明白了,他睁大了眼看着老太太,脸上通红。他心里知道自己和二公子根本还啥都没做过,但又没法当着人家娘的面说这些。 李老夫人也觉得尴尬不已。 简如不好意思了,难得磕巴,“我……我知道了。” 李老夫人听了,刚要松口气,就见这哥儿像是才反应过来,跺了跺脚,急赤白脸地埋怨道:“肯定是您大闺女跟您告的状!” 说着满脸通红跑到门口处,回头瞅她,“黄瓜架子又不是一个人能搭起来的,您怎么不去给您儿子说!”然后就咚咚咚开门跑了。 李老夫人气得够呛,可理亏,硬忍着一声也没吭,只低低骂了句:“个儿愣货!” 不大会儿,又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那愣货又回来了,进了屋,规规整整屈膝鞠躬,鞠完了,话也不说,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又开门跑了。 这是刚才出去时忘记行礼了。 李老夫人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 娶这么个夫郎进门,这一天天的,还挺有意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二叔家 第19章 这阵子天气都不好,雪下的不大,但一直零零散散落着,阴冷阴冷的。 往常这时候,简如的腿都疼得厉害,晚上也睡不好。 不过自打前天二公子给他敷了那药后,就缓解了许多。 那药说是三四天敷一次,连续敷个三四个月,等天暖了就停了,到第二年入冬,再这么继续敷着。 二公子说,这样坚持个两年,平日再注意保暖,配合着针灸推拿,腿疼就能慢慢好了。 简如觉得有些麻烦,而且那药材也不好找齐,但二公子说:“病能治好就是大幸,自然要尽力去治。有好些病是费了多大的麻烦,用了多名贵的药也好不了的。”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什么黯然之色,但简如听了心里有些酸涩,他这会儿腿上密密扎着细如牛毛的针,不敢乱动,便轻声叫二公子的名字,“锦童。” 李锦童听见了,看了看他,就小心地避开他腿上的针,挪到他旁边。 “冷吗?”二公子问。 简如摇摇头,他伸出手,扯住二公子的衣角,晃了晃,说:“你弯腰。” 李锦童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弯下了腰去,简如微微抬头,吧嗒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他脸红地挪开了眼,不敢看人。 李锦童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皮,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了的脸,低下头笑了。 针灸完,李锦童又帮简如按了几个穴位,才算完事。 那时候,简如已经昏昏欲睡了。 二公子下地去吹灭了烛火,回到床上时,简如已经睡着了。 二公子脱了披着的外衣,躺进被子里,给简如往上扯了扯被角。被窝里暖融融的,他躺好闭上眼,舒服地舒了口气。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小夫郎,又笑了一下,这才闭上眼,也睡下了。 …… 第二天吃过早饭,李老夫人在院子里张罗着人,把两口箱子搬上车,又逮着锦丰和锦童好一通嘱咐,这才放人离开。 李员外家也在河西镇,但不是在镇子里头,而是在镇子东边的郊区。 他家宅子大,还没到地方,离老远就能看见他家的房顶飞檐和周围的红墙,红墙里屋宅建得错落有致,格外气派。 上次简如来的时候,只觉得富丽堂皇,哪哪都是用钱堆出来的,看都看不过来,那时候他只觉得新奇和忐忑。 如今再次来这里,有二公子陪着,心境又不大相同了,稳定了许多。 金婆婆挨着他坐着,掀了车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说:“今天李员外家老大和老二都不在,出门做生意去了,除了老两口,就两个儿媳妇,还有老三两口子在家。” 上次认义父母时,简如见过那两位哥哥嫂嫂,那时,孙玉霜也在,但这老三却是没见过的,就连他从这出嫁那天,也没见到人。 金婆婆见马上到地方了,认真地嘱咐简如,“见了他家老三,你打了招呼礼数到了就行,别跟他多有牵扯。” 简如不解,金婆婆小声说:“那一家子都是好人,就那一个不省心的,等见了你就知道了,记住离他远点就好。” 马车驶到了朱红的大门前,门房已经张望半天了,见车停下了,连忙把两扇大门都推开,招呼着“李家大爷、二爷来了!” 两辆马车轱辘轱辘进了院子,有人一脚踩着石墩子,拿着牙签剔着牙,往这边望着,见马车停下来,下来人了,便笑着迎上来道:“哎呦,我哥和我弟弟你们总算到了,你们二叔二婶一大早就打发我来这里等着了。” 前一辆马车上,李锦丰和锦童兄弟两下了车,和来人打招呼,锦丰拍了两下李应松肩膀,说上回来就没见到他,来人吊儿郎当道:“我在家,爹娘看着我都烦,还不如出去待着。” 说着,又打量着二公子,斜着眼笑,“这成了亲瞧着就是不一样,人是愈发精神了!” 二公子的反应相对冷淡,客气地笑着点了点头就算了。 这人便是李员外家老三,叫李应松,二十三四的年纪,长得瘦高,脸也过得去。李家人祖上应该相貌很好,只要沾了亲的,长相没有太差的。 二公子下了车,打了招呼,便不放心地往后望。 李应松眼睛便也往后面那辆马车上看过去了,见一个身体单薄的哥儿,被金婆婆从车上搀扶下来。 从他的角度,暂时只能看到简如完好的半张脸,他眼睛亮了一下,目光又往下溜,从露出来的光洁脖子,到系了腰带细细的腰。 等到简如踩实了地,扭头看过来时,露出来另外半张布满烧疤的脸,他不由得可惜地“啧”了一声,别开眼去,没兴趣再看了。 院子里丫鬟婆子的,热热闹闹地迎着李家人进了主人家待客的厅。 厅里,李员外夫妻和家里的家眷都在等着了。 进门照例是行礼问候,再送礼推辞,来回这么客套完了,才坐下喝茶说话。 有金婆婆在一旁指点着,简如犯不出啥错处。 李员外夫妻两颇有些夫妻相,都慈眉善目,身材富态。他们和简如毕竟见面少,说不上亲近,但不论是出于和李家的关系,还是怜惜简如的身世,待简如是很好的。 说了会儿话,员外夫人便张罗着大伙挪去饭厅吃饭。 二公子和简如坐一起,员外夫人不停给他两夹菜。 “锦童这次来,气色比过去好许多,一看就是小如照顾得好。”员外夫人欣慰地看着他们两道。 二公子看了一眼身边的简如,“这些日子,是让小如给我费心了。” 简如听了,扭头跟他说:“咱是夫夫,照顾你我乐意。” 二公子就看着他笑。 员外夫人一听,就捂着嘴儿乐,跟身边夫君说:“当初我就说小如这样的脾气,和锦童正合适,你看吧,小两口多好!” 李员外也说:“这就叫天造地设,天生的一对。” 桌上众人都笑,纷纷附和。 李应松也跟着心不在焉地起哄拍巴掌,眼睛却溜溜地来回扫视着一旁伺候的丫鬟,看了两圈,也还是那几张看腻了的脸,不由得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旁边,孙玉霜听着众人说话,脸色不大好看,只闷着头吃饭,不言也不语。 李应松目光落到他身上,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面露不耐低声道:“少给我整那丧气样子,舌头让狗给吃了?好听话也不会说一句。” 孙玉霜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怨恨又愤怒,但只是一瞬,他就笑着安抚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之后,他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李锦童,笑着道:“许久没见大娘了,她老人家最近身体可好?”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他开口说话时,二公子端了茶杯喝水,正好没看到他看过来的视线。 这话问的又没提问的是谁,所以一时间竟没人答话。 是大公子及时接了话道:“娘她身体一向硬朗,劳你费心了。” 孙玉霜勉强笑了笑,眼皮垂了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一下,话题就转到了李老夫人身上,转而又提到锦和最近要回婆家了,员外夫人便说到时候要去李家送行云云。 用过饭后,残羹剩饭自有丫鬟婆子去收拾,李员外家伺候的人可比李家多多了,主人家和客人都移步去了花厅喝茶。 二公子被叫去同李员外下棋,大公子和员外家老三都陪着过去了。 剩下员外夫人、大嫂二嫂,还有孙玉霜一起,陪着简如说话。 大嫂看见简如手上的玉镯子,便是眼睛一亮,抓着简如手腕说,“这镯子成色真不错,便是在镇上庆宝斋也看不到这么好的。” 简如笑道:“是三姐从郡里给我带回来的。” 大嫂看向自家妯娌,说:“怪不得,你看这郡城里的东西就是和咱这小地方的不一样。” 二嫂也起身,围着简如,夸赞那镯子好看。 员外夫人看了说:“锦和是个有心的孩子,从小就对谁都真诚,家里家外的,就没人说她不好,可惜这孩子命苦啊!” 大嫂闻言,也叹息道:“我这妹子就是太有情有义了,当初她那夫君没了,公婆也允她回来娘家,她却顾念着夫妻之情,又怜悯公婆年迈无人照应,这才留了下来,说起来不过一两年的夫妻情分,锦和这是要赔上大半辈子了啊!” 二嫂看了员外夫人一眼,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共枕眠,能成夫妻当了一家人,那哪是一般的情分。公婆那跟亲爹娘也没什么区别,侍奉公婆,那不是当儿媳的应该尽的本分嘛!” 大嫂反应过来,也瞄了眼婆婆的脸色,见对方仍是笑呵呵,顿时松了口气,赶紧找补道:“弟妹说得对,这公婆还不跟亲爹娘一样嘛,娘您也不用太过忧心,三妹为人诚厚,她公婆待她差不了的。” 她们叽叽喳喳说着话,孙玉霜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只偶尔抬头看上简如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笑着跟婆婆道:“昨儿应松回来时带了些点心回来,说是必盛坊那久未出山的老师傅做的,我去拿来给大家伙儿尝尝。” 员外夫人笑道:“哎呦,我正想着他家的荷花糕呢!” 孙玉霜笑道:“那肯定是有的,我这就去拿过来。” 员外夫人点头让他去了,其他几人继续闲聊。 孙玉霜出了花厅的门,却没往自己屋里去,而是奔着公公他们下棋的茶室去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那些算计 第20章 简如从花厅里出来时,问清楚了丫鬟如厕的地方,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这员外府比李家不知道大了多少倍,亭台阁楼的,漂亮是漂亮,就是不好记路。 他正想找人问问,却在一处拐角听到廊下有人在说话,简如心里一喜,就要过去打听,却在听清楚那边正说话的人是谁时,愣了愣,就这么犹豫了一下,就错过了出去的时机。 “我记得,我早已和你说清楚了,你我之间以前从无瓜葛,之后,也只是寻常亲戚。” 这是二公子的声音,但与他平时说话不太一样,音色还是那样,但语气冰冷,与往日里温和有礼的样子完全不同。 “那李应松他……他……,你不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我过得不好。”孙玉霜哽咽着道。 “你好与不好与我何干?”二公子语气淡淡的。 “你怎么忍心如此待我,要不是为了你,我怎么会落得如今这步田地?”孙玉霜哭了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这都是你应得的。” 说着,他就迈步往拐角这边走了,简如赶忙往后躲了躲。 “我不甘心,他哪里比得上我,凭什么他可以,我却不行?”孙玉霜追在后面。 “他是我夫郎,不用和谁比较。”二公子语气冷冽,充满厌恶,“说这种话不过是自取其辱,三嫂,请自重。” 说完,他便几步迈过台阶,走过了拐角。 这时,他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调整,嘴角绷直,眼神冰冷,竟让人觉得有些骇人。 直到他看到藏在拐角后怔愣的简如,脸上明显一僵。 拐角那边,传来低低的哭声。 简如回过神来,朝着神色僵硬的李锦童抬手嘘了一下,然后拉着他的手,两人就猫着腰悄悄地往另一边跑。 等跑到没人的角落里,简如一下子把二公子扯到角落里,悄声问:“怎么回事,孙玉霜怎么哭了?” 二公子好像很紧张,急急解释道:“我什么都没做,他哭跟我无关。” 简如说:“我都听着呢,知道你什么都没做。” 二公子神情舒缓下来,“这里说话不方便,等回家我跟你好好说。” 简如没有纠缠的意思,干脆地点了点头,眼睛里都是坦荡荡地信任。 二公子打量着他的神色,提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问,“你这是要去哪?” 简如一拍脑袋,“我是要找茅厕的。” 二公子笑了起来,刚才脸上的冰冷和攻击性早已消失无踪,他轻声说:“我陪你去。” 简如“嗯”了一声,就要迈步走出去,手臂却被年轻男人给拽住了,简如回头去看他。 二公子低头也看着他,只是看,也不说话。他的眼睛很漂亮,眼神柔软。 简如觉得不好意思了,看着看着,就低下了头去。 二公子眼睫毛眨啊眨的,低低地问:“怎么了?” 简如两条细腿直倒腾,“再不去茅厕,我要憋不住了。” 二公子笑出了声,“走吧,这就陪你去。” …… 在二叔家待了半天,回去时,老两口又给他们带了不少回礼,大部分是给李老夫人的,家里其他人的也没落下,都是员外夫人给张罗的。 河西镇不大,从东郊到家,坐马车也就不到小半个时辰。 进了门先去主屋给老太太请安,把回礼卸下来。 李老夫人挨样儿看了,是谁的就给谁,剩下她自己的,也分了大部分出去给儿女们,几个干活的婆子也都有,金婆婆的格外多。 她是李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在李家成的亲生的子,后来夫君去世了,孩子出嫁了,也还留在老夫人身边,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简如又得了一块能做件大衣裳的好料子,还有一整块茸茸的羊皮,还有不少吃食。 一众人都在屋里说话,李老夫人问了问二弟和弟媳妇的近况,又听简如说了,员外夫人要来给锦和送行的事,老太太握住身边三闺女的手,叹了口气,“这两天就得给你收拾行李了。” 说着,神色黯然下来。 锦和心里也难受,把脸贴在她娘的颈窝里,抱着她娘的腰,说:“等过完年开春了,我还回来看您。” 锦慧他们姐弟几个都看着,心里也是酸涩,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这会儿,李巧芝和李显玉被赵品带着,也过来凑热闹了。 巧芝见外祖母伤心,懂事地跑过去,拿了帕子,小心地给外祖母擦湿润了的眼眶。 显玉却是个心大又没眼色的,他看中了简如分到的一小篓子酸角,但又不敢直接过去跟这凶悍的小舅母要,就溜着墙边儿往小舅母那边一点点顾涌。 那两只贼精的眼睛,一会看那包酸角,一会往小舅母脸上小心翼翼看,跟个耗子似的。 本来正伤心呢,李老夫人不经意一抬头,看见外孙这模样,又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太太说:“我是糊涂了,尽想着把小零嘴儿都给年岁小的留着,忘了还有两更小的乖孙了,小如啊,你把那酸角给巧芝和显玉也分一点。” “哎。”简如答应了一声,他看着那小篓子酸角,咽了一下,硬挪开眼睛,往出推了推,说:“我老大的人了,还吃啥零嘴儿,都给两孩子吃吧。” 李显玉一听,立刻欢呼着飞奔过来,提了小篓就要走。 可却没能拿得动那篓子,他回头一看,就见自己小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把那篓子按住了。 李显玉嘴角一耷拉,就要哭给他小舅看。 李锦童说:“我也想吃,你拿碗装一半去,剩下的给我留着。” 简如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李显玉听了,胖乎乎的脸皱了皱,去跟他爹要碗去了。 等碗拿过来,他在小舅眼皮子底下,把酸角从篓子里往出扒拉,正正好好拿了一半,一点没敢多拿。 等拿完了,他紧紧把碗抱在怀里,冲他小舅嚷嚷道:“还说你想吃,哼,明明就是小舅母嘴馋想吃,我都看见他流口水啦!” 说着,抱着碗就墩墩跑开了。 赵品说:“这孩子,就瞎说!” 李锦慧在旁边接话,“这回咱家显玉说得可是大实话,这我小弟啊,娶了夫郎就是不一样,会疼人了。” 闻言,李锦童只低着头笑,简如则不好意思地脸涨得通红,还不忘记摸摸嘴角,看是不是真流口水了。 李老夫人见了,笑着摆摆手道:“行了,赶紧回去吃零嘴儿去吧,再不吃口水流成河了!” …… 夫夫两抱着分的东西回了小院,到了自己屋里,简如终于不窘了,心里一门儿惦记着吃的。 两人脱了外袍,洗了手,二公子就去了趟小厨房,端了小宁提前熬好的药膏,招手让简如过来。 简如提了酸角篓子,又拿了个空碗装皮,坐到了床沿,两条腿在外面晃荡荡的。 李锦童握住他伤了的那条腿,简如就不晃了,老老实实让他把裤腿卷上去。 二公子帮他敷膏时,他就剥酸角,剥出来一个,先喂给二公子。 再剥第二个的时候,才塞自己嘴里吃了。 刚吃一口,他就脸一皱,说:“好酸,不过很好吃,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东西。”他问,“你刚才怎么知道我想吃这玩意?” 二公子嘴里含着酸角果肉,“看出来了。” “真的很明显吗?”简如摸自己的脸,觉得刚才有点丢脸。 二公子就笑。 简如继续剥酸角给他们两吃,又吃了几颗,药敷好了,该躺下了,简如还有些恋恋不舍没吃够。 二公子说:“吃多了要倒牙的,晚饭该吃不好了,我一会给小宁分些,剩的给你放小厨房,明天吃完早饭再吃。” 简如只好点头了。 二公子忙活完,也回来床上躺下了。 简如身体动了动,眼睛还睁得挺大。 二公子问:“不睡会儿吗?” 简如心里惦记着事儿,说:“不想睡。” 二公子侧过身来看他,“那要说说话吗?” 简如“嗯”了一声,他那神情是想听什么,二公子看得一清二楚。 李锦童说:“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腌臜之事,怕污了你的耳朵,”他轻轻叹气,“也是两年前那回,在我那次重病之前,二叔家李应松突然登门邀我出门游玩……。” 李员外家的老三是个混不吝的,从小就是个能闯祸的主,长大了也没做过什么正经的事。李员外为他赔过好几次钱财,只是怕丢脸,从来不在亲戚面前提。 但他到底和李家的儿女们一起长大的,都熟悉得很。 那次,李应松来邀请李锦童去郊外一处别庄游玩,李老夫人自然是不大同意的,虽说只是住一宿,但老三这人太不着调,他拍着胸脯打了包票,李老夫人还是不信任他。 照以前,李老夫人不同意,他也就该算了。但这回不知道怎的,铁了心的想带二公子出去,登门求了老太太两次,还找了他娘当说客。 那段日子天气暖和,二公子的身体状态又不错,李老夫人禁不住劝,就做主答应了。 二公子那段日子在家待久了,也正是憋闷,他就当散心,便也同意了。 只是,去了才知道,那孙玉霜竟也在。 当天晚宴上,李应松叫来了不少酒肉朋友,因为也有两三个哥儿,所以孙玉霜在里面倒也不突兀。 但正经人家的哥儿独自来这种场合,传出去名声会很难听。 二公子见了,心里就不喜。想着吃过饭,给够了老三面子,便让小宁套了车,两人一起回去,不在这里过夜了。 只是,二公子在饭后,移去方厅喝茶时,才喝了一口,就发现茶水里有问题,但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吐了小半口出来,咽下了大半口去。 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这方厅里,竟只剩下他和那孙玉霜,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离开了。 那孙玉霜端着茶壶,见他只喝下去半口,露出惊惶的神色,但见二公子脸色很快红了,眼神也迷蒙起来,顿时又高兴起来,急急说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怎么从来不看我一眼?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求李应松邀你过来,求求你,你……你就成全我吧。” 说着,他便要往二公子怀里扑去,却被二公子嫌恶地一把推开。 孙玉霜见二公子虽然中了招,但药量太少,还清醒着,他根本无法得逞,便咬了咬牙,将那用了药的一壶茶,对着壶嘴灌进了自己嘴里大半。 喝完了,脖子上青筋迸起,发着狠说:“我也喝了这药,还喝得这么多,你不成全我,我今晚可能熬不过去,你就眼睁睁看着有人因你而死吗?” 这药性实在凶猛,他才喝进去,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脚步已经虚浮起来。 他迷茫着双眼,再向二公子扑去时,就扑了个空。 二公子已经躲了开去,回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跑出了方厅。 孙玉霜哭嚎着去追时,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 二公子把厅门锁上了,钥匙藏进了旁边草丛,强撑着找到小宁,套了车就往家赶,没等到家,人就在马车里昏迷不醒了。 “所以,后来,你大病那一场,除了这通折腾,也是因为那小半口的药?”简如惊讶地问。 李锦童点了点头,“父亲从小就教我识百草,那药我喝进口,就知道药性刚烈,要不是那天回来得及时,家里又是都懂医理的,否则,可能真的撑不过去了。” 简如后怕地捏紧了身边人的手,问:“娘她们知道这件事吗?” 李锦童摇头,“我后来坚决拒绝那婚事,娘可能有所怀疑,但应该没往那种龌龊的方向去想,她和大姐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闹大,那孙玉霜虽然可恨,但一个哥儿名声坏了,恐怕无法活下去,他爹娘年岁大了,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不想要他性命,当时昏迷前,我只跟小宁说误食了相冲的补药,解法差不多,大哥自然知晓要怎么做了。” “那药虽烈,但并不是无解,只要多喝水加快排除即可,我将那孙玉霜锁在厅里,别人没有钥匙进不去,里面茶水不只那一壶,他只要喝下去熬过去就会没事。” 到那种时候了,二公子还是在替害他的人着想。 简如握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 二公子垂下眼皮,折腾了一天,又说了好半天的话,他明显困倦了。 “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既然醒了,自然不会同意那场婚事,至于他怎么和三哥走到一起的,我就无从知晓了。” 简如早就发现了,二公子累了的时候,那双眼睛的双眼皮就会变得比平时更多一层,脸上的倦色没让他的好看减掉一分两分,反倒有种苍白倦怠的慵懒美感。 简如轻轻用指尖摸他的睫毛,说:“你累了,睡吧。” 二公子睫毛轻颤,快要合上了又睁开,目光里还是有担心,“你会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吗,也许我当时悄悄差人把孙家长辈叫来把孙玉霜接走,他现在未必会如此不如意。” 简如明白他的意思,这孙玉霜之所以那么匆匆嫁给李应松,恐怕那晚上他离开后,还发生了什么。 简如抚着他的长发,“他差点害死了你,你没找他算账已经仁至义尽了,竟还帮他找补,哪里还有你这么好的人了。” 二公子像是终于完全放下心来,他倦怠地笑着:“小如,我要是没你想得那么好呢?” 简如看着他,心里软软的,“好不好的,我都嫁给你了。” 二公子笑了一下,简如捂住他眼皮,说:“睡吧。” 就这么静静地贴了一阵,简如往后退退,再去看,二公子已经呼吸匀长睡熟了。 简如帮他掖好被角,仰面躺回床上,琢磨了一阵,这个孙玉霜真不是个东西。喜欢谁,难道不该掏心窝子对人家好吗,这么算计人家算什么喜欢! 亏以前他觉得这个孙玉霜虽然喜欢看不起人,但长得好,人品风流。现在看来,什么东西也敢肖想二公子,他不配! 要不是二公子机敏,当时逃了出去,后来昏睡中又及时醒了过来,只怕那孙玉霜还真要得逞了。 这么一想,简如就直咬牙,这仙人般的二公子差点便宜了那一肚子坏水的家伙。 但是,现在二公子落在了自己手里……呸呸,怎么叫落在自己手里,那是二公子自己愿意的,自愿的和强迫的能一样吗! 简如躺在那里瞎琢磨,一会气一会庆幸,不知不觉也睡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练字 第21章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简如收拾床铺时,二公子在一旁帮忙。 简如说:“三姐这几天就要走了,我想着送她个什么物件呢。” 二公子说:“前几日,大姐出门时我让她帮忙买了,忘记跟你说了,我拿出来给你看看。” 二公子去柜子里拿了个绣了花的布袋子出来,打开封口,拿出一把精致的象牙梳子来,梳子柄上还刻了几根竹子,染了色,翠绿翠绿的。 简如看了就眼前一亮,接到手里仔仔细细看,赞叹道:“这一看就是好东西,真好看啊。” 二公子笑着看他,问道:“你觉得怎样?” 简如点头,“特别好,三姐肯定会喜欢。” 二公子问:“那你喜欢吗?” 简如愣愣地“啊?”了一声。 二公子笑着道:“小如,这是送你的。” 简如又“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嘴角高高翘着,喜不自禁道:“真的?” 二公子点头。 简如就高兴地满屋子乱转,又跑到李锦童面前,一把抱住他,惦着脚尖儿去亲人家的脸颊,发出吧嗒一声。 二公子眼睫颤了颤,刚要低下头,手都抬到半空了,这哥儿已经跟一阵风一样,跑到镜子前梳头去了。 二公子的手指只碰到简如后腰处一点衣角,几根指节不由得弯了弯。 他轻轻叹气,又忍不住笑了笑。 照镜子的简如背着他问道:“那三姐的礼呢,要再买吗?” 二公子说:“我让大姐帮忙买梳子时,给她挑了个簪子。” 简如这下放心不惦记了。 简如梳够了头,转身去看二公子,见对方已经坐在书案旁的圈椅上写字了。简如把员外夫人送的那张羊皮铺到了那张椅子上当了垫子,这样坐那儿看书写字也能暖呼呼的。羊毛洁白茸茸的,衬得仙人般的二公子更好看了。 简如忍不住走了过去,握住二公子垂在肩上的一绺长发,入手只觉得凉凉的、滑滑的,二公子抬头看向他,简如说:“我给你梳梳头。” 二公子就笑了笑,不去管他,继续写字。 简如拿着梳子,一下一下给二公子梳发,时不时地又去摆弄人家的额发,再离远了看看,回来再继续梳头摆弄,像在玩布娃娃似的,只觉得怎么都好看。 二公子好脾气地任他折腾,还时不时配合地抬头让他看看。 屋子里熏香炉淡淡地飘着烟,书案上一盆水竹枝叶繁茂、绿意盎然,除了毛笔落在纸上细微的声音,就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梳着梳着,二公子手里的毛笔就停了,又看向了简如。 简如也低头看着他。 看了一会,一个仰了仰头,另一个弯下腰去,睫毛颤巍巍的,鼻息都纠缠到一起,眼看着要碰上了,门口那边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简如身体一僵,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厚实棉袍子的小胖孩儿正在门口往屋里张望,一张胖脸挤满了窄窄的门缝。 简如赶紧起身后退,二公子也连忙正襟危坐,摆好做人舅舅的架子,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又重新拿起了毛笔。 简如咚咚跑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叫道:“李显玉,你来干嘛?” 李显玉没忘了给小舅舅、舅母行礼,起身后立刻贼眉鼠眼地到处看,“小……小舅母,你昨儿给我的酸角可真好吃啊。” 简如顿时懂了,心里忍不住好笑,但又恼他破坏了自己的好事,便故意道:“还想吃酸角是吧,也行,不过你得给我揉肩,揉好了就把剩下的酸角都给你。” 李显玉听了,短胖的胳膊抱胸,一副高傲的样子,“除了我娘,就没人能支使我干活!” 简如问:“那你吃不吃酸角了?” 李显玉小小年纪识时务得很,立刻放下胳膊,“不过小舅母对我这么好,揉肩这种小事我当然乐意啦!” 二公子在旁边偷笑,简如冲他眨眨眼,坐到软榻上,小胖子李显玉脱了鞋,吭哧吭哧爬上了榻,跪在简如后边兢兢业业地给他揉肩。 简如问他,“馋成这样,怎么早上没来?” 显玉苦恼道:“我倒是想来,可是夫子说,必须写够两篇大字才能休息。” 简如愣了下,说:“你这么小就学写字了吗?” 显玉说:“何止啊,小舅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惨,每天不仅要写大字,还得背书,背不下来,夫子就要用戒尺打我的手板。” 简如“哦”了一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神,神情有强掩的落寞。 二公子听到两人没说话了,便回头看去,见到夫郎脸上神情,怔了怔,看了一阵才又回过头去。 显玉到底是个小孩子,揉了一阵便没了耐心,趴在简如肩头去看他脸色。 简如回过神来,一把将小胖墩抱了下来,挠他的痒痒。 显玉哈哈大笑满榻打滚儿,然后撒娇讨饶地爬到小舅母腿上沉甸甸地坐下,揽着他脖子,不让他挠自己痒。 他小眼睛亮晶晶地问:“小舅母,我肩揉得好吗?” 简如拉着长音儿说:“还……行吧。” “那……,”显玉拼命给他使眼色,吧唧嘴儿,逗得简如哈哈笑。 二公子也笑,叫了小宁一声,让他把那酸角篓子拿了进来,显玉顿时高兴起来。 二公子洗了手,把小矮凳搬到塌边,坐上去剥起了酸角,一人一口地喂着这一大一小吃,吐出来的籽他也不嫌脏,用手接着扔到了扫地的篓子里。 显玉有了吃的,老老实实地坐在小舅母腿上,乖得很。 简如见他吃得嘴角都是,就拿出帕子给他擦嘴。 二公子看着自己瘦巴巴的小夫郎抱着这胖外甥的样子,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看着看着,就愣起神儿来,脸颊还莫名地红了起来。 酸角吃到剩了一小捧,简如拿油纸包了,让显玉拿回去带给巧芝。 显玉一再保证,绝对不偷吃,好好给带回去。 他又讨好地说:“小舅母,过阵子元宝街上要唱大戏,到时候我来叫小舅母一起去看呀。” 元宝街是镇上最热闹的街,每年腊月过年前都有戏班子来唱大戏,简如以前也看过,街上还有卖吃食和玩的东西的,还有些耍猴戏、变戏法的,特别热闹。 简如听了挺高兴,但到时人多,外面还冷,他不知道二公子能不能出去,二公子不去的话,他也不想去了,所以就没答应下来,只说:“到时候再说。” 小胖子墩墩地跑了。 简如关好门,见二公子又回到了书案那里,正在磨墨。 他长得好看,一举一动也好看,简如看了一阵,就见二公子转身看了过来,拿着毛笔问道:“小如要试试吗?” 简如脸红了,是窘的,他难得扭捏,抓着自己衣襟说:“我写得不好看,也写不来几个字。” 二公子眼神温温柔柔的,说:“没关系,我教你。” “那行吧。” 简如接过笔,一笔一划写了个自己的姓,尽管他写得很认真,但这个“简”仍然写得不咋地,特别是跟旁边二公子的字一比,简直闹眼睛。 简如糟心地皱着脸,说:“好难看。” 二公子在他旁边仔细看了看,说:“还好,你手上有劲儿,笔画比练过多年的都饱满,挺不错的。” 简如一听,又开心了,但又怀疑是二公子在哄自己,问:“真的吗?” 二公子想了想,说:“我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他便去柜子那边去,打开个柜门,在里面翻找起来。 简如好奇地跟在他身后。 不大会儿,二公子找出个匣子来,拿到书案上,打了开来。 简如还以为里面放了什么宝贝,伸着脖子一看,却见里面只是一沓发黄的纸张,因为时候久了,有的边上都有缺口了。 二公子把那沓纸摊开了,简如这才看出来,这都是练过的一页页大字,写得一笔一划的,歪歪扭扭,都不大好看。 简如怀疑地看向二公子,“这是……你写的?” 二公子点头,“写这些字时,我都十二三了,显玉才六岁写得都比我那时强得多。” 简如不敢相信,二公子笑道:“我总生病,只能身体舒坦的时候上上夫子的课,不过不用背书练字也算是病中唯一值得庆幸的,那时候字都是认得的,也写得,但是因为练得少,就写成了这样子。” “后来是渐渐大了,在外面有需要写字的场合,我都想办法找借口推脱,借口都快绞尽脑汁想光了。那时候最爱面子,觉得这字写出去实在不好看,人家该笑话说这李家二公子看着一表人才的,没想到内里是个草包,这才下定决心开始好好练的。”说到这里,二公子回忆着过去,笑着摇了摇头。 简如没想到二公子还有这一面,睁大了眼睛新奇地看着他。 二公子低头摆弄着那些纸张,怀念地说,“这都是父亲悄悄留着的,后来收拾他遗物时,我看见了,就放在这匣子里留下了。” 他看向身边的小夫郎,说:“你想的话,我教你认字练字。” 简如看着他,“我行吗?” 二公子点头,“你行。” 简如咬咬牙,“那我就学。” 说完,就立刻坐到椅子上,拍了拍旁边圈椅,李锦童就也坐下,两人一个教,一个学,都是专心致志的。 既然决定了要学认字练字,简如就要把这事做好。 二公子见他这会儿精神头儿十足,不再有刚才落寞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锦和离家 第22章 锦和离家那天,又是个阴天。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已经套好了,东西也已经搬上去绑好了,车夫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靠在车上等着出发。 李老夫人饶是再利落的脾气,也受不了小女儿的离别。 锦和向来报喜不报忧,性子又太过宽厚,公婆家里全靠着她柔弱的肩膀撑着,做娘亲的怎么可能不惦记。 说是年后开春还能回来,可大上次说要回来,就是她婆婆生了病,没能走得成,把李老夫人晃得低落了许多天。这回要不是幺儿成亲,她还是不一定能在家住这些日子。 做娘亲的把能带的,都给女儿带上了,兄弟姊妹几个连着嫂子、小弟夫郎也都给带了丰厚的礼,昨天李员外和夫人也过来看过,可这哪能抵得上亲人间的朝夕相伴和时时照应呢。 锦和忍着不哭,她如果哭着走了,那她娘想起她来,便是最后留下的哭脸,她得笑着走,让她娘安心。 尽管眼眶都红了,她脸上还是笑着的。 她握着大嫂李青兰和小弟夫郎简如两人的手,说:“等我下次回来,咱们一起绣新花样。” 李青兰咬着嘴唇,眼睛里也忍着泪水,使劲点头。 简如心里酸涩,“我们等你回来。”他跟她相处时间并不长,可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脾气温和爱照顾人的姐姐。 锦和松开他们的手,看向大姐和二姐,李锦慧扭着脸咬着牙,“你说说你,你说说你……。”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她是在埋怨三妹为了照应公婆,把家人都撇在了这边,可她也懂三妹想还死去夫君夫妻情分的心思,所以,她什么也都不能说。 李锦容脸上不再冷冰冰,这些日子她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不是在医馆,就是在自己屋子里看书,少有和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但这不代表她不看重这个妹妹。 她捏了捏三妹的脸,说:“你屋子里的被褥还是我挑好天儿给你晒,等你回来用。” 锦和“嗯”了一声,抱住了两个姐姐,三姐妹紧紧抱成了一团,久久才分开。 然后,锦和来到锦童面前,锦童抬手,把她脸颊边刚弄乱的头发捋到了耳后,锦和握住他的手,说:“要保重,好好待小如。” 锦童点头,说:“三姐也要保重。” 锦和又抱住巧芝和显玉两个人,在他们脸颊上亲了亲,跟他们说:“要听爹爹的话,不要让爹爹天天那么操心。” 两个小的也瘪着嘴,要哭不哭地点头。 赵品轻轻叹气,说:“等你下次回来,他们两就又长大些了。” 最后,锦和来到李老夫人面前,她扑进了娘亲的怀里,该说的话,这些日子已经说完了,可当娘的又怎么会放心,老夫人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一遍遍嘱咐着:“路上要小心,回到那边有什么难事一定要给娘写信,娘让你哥哥姐姐去帮你。” 锦和“嗯”了一声,把脸埋在娘亲的颈窝里。 李老夫人心里是千般万般地不舍,可也只能咬牙拍拍女儿的背,“去吧,走晚了要误了宿头。” 当娘的心里来回牵扯着,既希望女儿走得晚些,多相处些时候,又担忧她错过宿头,在野外露宿不安全。 锦和站直身体,冲着她娘亲笑了笑,轻声说:“娘,您保重。” “哎。”李老夫人答应着。 锦和最后看了所有亲人一眼,又笑了一下,说:“我走了。” 说完,她转过身去,迎着清晨的寒风,快步走向了马车。 等在马车旁的李锦丰扶着她的手,在锦和登上马车的时候,她似乎想回头再看上一眼,但到底是没回过来。 简如看见,在她掀开车帘进去的一瞬间,似乎有泪水滴落在车辕上,很快,车帘合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锦丰也过来跟李老夫人行了礼拜别,又握了握妻子的手,说:“家里就交给你了。”他要送妹妹回婆家,顺便去郡城进些药材回来。 说完,他也上了马车,车夫坐到车厢前,鞭子在空中甩出啪的一声,他喊出一声“驾”,马车轱辘轱辘地就驶出了院子。 李老夫人忍不住跟着走了两步,被锦慧和锦容扶住了胳膊,等马车驶出了院子再也看不见了,她这时终于落下泪来,哭喊道:“我的锦和啊!” …… 锦和这么一走,老太太在屋躺了整整一天。 锦慧她们想陪着她,被她都赶了出去,“医馆还得开门,该干嘛都干嘛去。 锦慧几个不敢违拗她,只好离开了。 等锦童来了,这是李老夫人的宝贝疙瘩,她没法赶了,也不舍得赶。 刚才说头疼,金婆婆就帮她绑了额带,又抹了些清神醒脑的药膏。 这会儿见到小儿子,觉得稍稍舒坦了些,李老夫人由着金婆婆扶着坐起来,靠在了床头。 金婆婆满面忧愁道:“二公子,老夫人早上和中午一口都没吃。” 李锦童闻言,他提了提手上的食盒,哄着他娘说:“娘,我正好带了酸枣糕,您尝一块吧。” 李老夫人没什么精神,摇了摇头,说:“我吃不下。” 李锦童说:“是小如自己买了酸枣做的,您就尝尝看吧。” 李老夫人这才有了些兴趣,探头往食盒里看了看,说:“这做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李锦童笑道:“小如手巧,做什么都做得好。” 李老夫人听了,横了他一眼,啧啧两声,“行了,知道你的夫郎好了。”她从食盒里拈了一块酸枣糕,又拿了一块给金婆婆。 两人拿着酸枣糕看了看,金婆婆笑道:“先不说味道,光看这一块块切得规规整整,大小都一样,每块正好够吃两口的,就知道用心了。” 老太太试着咬了一口,咀嚼了起来,酸中带甜,软糯不粘牙,咽下去一口,回味又绵延了些枣子的香味和一点点酸。吃完了这一口,她又把剩下一半也吃了,李锦童给她倒了杯温茶喝了下去,拿了布巾给她擦手,这才靠回枕头上倚着。 “还挺好吃。”她评价道。 金婆婆也说:“我看,比那盛香斋的做得还好。” 李锦童说:“小如说盛香斋的酸枣糕卖得太贵,买了两次以后,他就琢磨出来做法了,说以后就都在家自己做给我吃。刚才出门他让我先拿给您尝尝,他说大嫂早上脸色不好,大哥又不在,他不太放心,便拿了些酸枣糕去看大嫂了,一会就过来。” 李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好了一些,有了点笑模样,“这孩子愣是愣了点儿,但是挺实在,会关心人。” 不过,看了看眼前这宝贝的小儿子,又忍不住酸溜溜道:“你倒是听他的话。” 李锦童听了只是笑,金婆婆在旁边笑道:“这是李家的传统了,当年老爷不也是什么都听夫人的!” 李老夫人笑道:“那是他脾气好都让着我”,想到过去,她摇了摇头,看向幺儿,“行啊,传统就传统吧,到你这儿,你就听你那小夫郎的吧。” 李锦童笑而不语。 李老夫人转而又想起大儿子,说:“你看你大哥天天端着架子,一副里外都说了算的样子,其实耳朵根子也软,你大嫂在屋里吹吹枕边风,他也要听进去的。” 李锦童笑了笑,正要说话,门外远处传来咚咚的跑动声,听起来很慌乱,他脸色一正,站起身就走去开门,“是小如。” 简如一条腿不好,走路时不明显,跑起来声音节奏和别人都不一样,别人未必知道,但二公子听多了,自然能分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锦童迎了出去,隐约能听见他问道:“小如,怎么了?” 简如回应了长长的一句什么,但听不大清。 李老夫人靠在床头,皱着眉往门口张望,金婆婆也露出担忧的神情。 “是锦和路上有什么事吗?”老夫人扬声问道。 外面没回话,李老夫人想坐却一下子没坐起来,金婆婆连忙扶住她。 这时,李锦童终于回来了,他抬脚迈进门里,脸上神色紧绷,说:“娘,大嫂小产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30 第23章 万字章 前头院子里, 李锦慧和李锦容已经从外面赶了回来,顾不上多说话,就洗了手, 已经进了里屋一阵子了。 简如呆呆地坐在外屋椅子里, 手上的血迹已经被二公子擦干净了,但衣裳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痕迹。 早上送锦和时,他就发现大嫂脸色不对, 比前些日子还差,只是当时没法细问。 过后, 简如做了一锅酸枣糕, 想着给大嫂送过去尝尝, 顺便看看她。 他进屋的时候, 李青兰正在收拾换下来的衣服, 准备待会儿洗了。 李家过得节俭, 除了二公子不得不需要人照顾,各个小家里的活, 除了做饭和简单的日常洒扫, 其他都是自管自的。 李锦慧和简如熟了以后,还偷偷跟他抱怨她娘抠得很, 她家赵品搓那两个崽子的衣服, 搓到手指都磨破了。 见小弟夫郎来了, 李青兰就放下手里的活, 笑着招呼他到屋里坐。 两人坐到窗子旁, 李青兰拿了茶壶给简如倒水,简如观察着她脸色,皱眉道:“大嫂,你脸色不好, 这阵子让大哥给你把过脉吗?” 李青兰摇了摇头,“我没事,这些日子他要准备出门的东西,还得顾着医馆,忙得很,我就没跟他说。就只是睡得不好,等回头我跟锦容说说,让她给我带些安神的药材回来,吃了就没事了。” 简如看着她脸色苍白中隐隐带着灰败,比李锦童生病时也不差几分了,说:“晚上大姐和二姐回来,你还是让她们给你把个脉仔细瞧瞧。” 李青兰答应了。 简如稍稍放下心来,他把带来的食盒在桌上推过去,说:“我做了酸枣糕,拿过来给你尝尝。” 李青兰笑道:“小如还有这手艺,那我得尝尝。”说着,她就起身来开这食盒。 简如不好意思地谦虚道:“做得不好,你凑合吃。” 可那食盒还没完全打开呢,李青兰突然僵在那里,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额头也冒出冷汗来。 简如一愣,看见李青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下半身,然后伸手下去摸了一把,再抬手时,手心上都是淋漓的血水。 简如看见了,叫了声“大嫂”,一下子跳了起来,就去搀扶住李青兰往下滑倒的身体。 可李青兰腹部剧痛,浑身一点力气没有,简如本来劲儿挺大的,却不好着力,跟着一起滑倒了,幸好在倒下前,他垫在了大嫂身后,没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 被个人砸在身上,简如慌得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他从李青兰背后爬出来,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有人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跑进来,是在外面擦洗的王婆子。 王婆子进来一看,就哎呦了一声,说:“大夫人这是小产了,少夫人快去后院叫人,我在这里照看她。” 简如棉袍子也没穿,一路往后院主屋跑去找人了,叫完人他又往前院跑,怕王婆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李老夫人一听,就从床上下了地,下地时差点摔了一跤,险险被金婆婆给扶住了。 李锦童心里着急,又惦记着简如刚才穿着单薄一脸惊惶的样子,说:“我先去看看大嫂,医馆那边,我让小宁去叫人。” 李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得去把锦丰叫回来,半天的时间应该不会走太远。” 李锦童已经在往外走了,“等大姐她们回来,我骑马去追。” 李老夫人摇头,“你不能去!”她语气坚决,转而看向金婆婆,“你现在就去二弟那找他家老大,让老大追上去替锦丰护送锦和。” 金婆婆答应了一声,赶紧去穿棉袍子。 闻言,李锦童脚步一顿,但没再说什么,急匆匆出了院子,把小宁叫出来交代了一声,就奔着前院大哥的住处去了。 他过去的时候,简如和王婆子已经把人抬上床,简单清理过。 这会儿,李青兰已经不再疼痛,但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无力。 李锦童拖了椅子过来,坐到床边,伸手搭上李青兰的手腕,过了一阵,他又看了看她的面色。 简如着急地问:“怎么样?” 李锦童摇了摇头,说:“应是没有大碍,但她面容苍白,脉象浮大而软,中空外实,是明显的芤脉,小产导致了失血伤阴,得慢慢将养段日子才能慢慢恢复。” “现在怎么办?”简如又问。 李锦童沉吟了一下,他来到书案旁,打量了一番,就在上面的瓶瓶罐罐里挑出一瓶来,打开塞子闻了闻后,交给简如,说:“这是丹参丸,给大嫂放在舌下一粒含服,能恢复些气力,再烧上热水,大姐她们应该马上到了,等她们到了再说。” 王婆子答应了一声,连忙去外屋烧水去了。 简如去喂丹参了,李锦童没在屋里多待,交代了一声有不对叫他,也出门去了外屋。 大嫂肚子里的孩子未必流干净了,还需要处置,只能等大姐她们回来,情况还没那么紧急,他做这些不合适。 果然,他才出去没多久,大姐她们就回来了,简如被换了出来。 也就短短一盏茶的时间,简如不知不觉折腾得狠了,体力都透支了。 再加上惊吓,刚才没觉得,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锦童蹲在他面前,从怀里拿了个小瓶子,倒了些膏脂在指腹,涂在他太阳穴上,用手指轻轻揉着。 清清凉凉的感觉让简如慢慢回复了些精神。 王婆子来来回回地端进去热水,端出来血水。 简如眼珠颤动,一把抓住李锦童的手,问:“大嫂不会有事吧?” 李锦童保证,“不会有事。” 简如终于松了口气,渐渐放松下来。 果然,又过了没多久,李锦慧便从屋里出来了。 她看见等在外面的小弟两口子,深深叹了口气,“那流下来的孩子得有两个月了,锦丰糊涂啊,自己就是当大夫的,媳妇有孕了竟然一点没发现,真是太粗心大意了。” 简如听得心里发酸,李锦童也是皱紧了眉,沉默不语。 李锦慧说:“还好他两年纪还不算太大,这小月子伺候好了,以后再好好调养,两三个月也就彻底恢复了,想要孩子,那时候还能要。” 她拍了拍锦童肩膀,“行了,青兰睡着了,没事了,你们去跟娘说一声,就都回去歇着去,锦容和我看着呢。” 李锦童说:“医馆没人,我把小如送回屋安顿好,就过去看诊。” 锦慧是个直肠子,“哎呦 ”了一声,说:“你就老实在家待着,锦和走了,你大嫂又出了这事,你要是出门有个好歹,你还让不让娘活了呦!” “不急的病人,我让伙计先打发回去,有急病的,伙计会来找我,你就放心吧。” 简如下意识看了二公子一眼,李锦童神情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他点头道:“好,大姐,那我们先过去了。” 李锦慧摆手,“去吧去吧,这好一通折腾,快回去好好歇歇。” 李锦童把简如的外袍拿了过来,给他穿上,正好把里头衣裳上的血迹遮一遮,免得李老夫人看了更难过。 夫夫两去了主屋,李老夫人躺在床上盖着棉被一动也不动。 李锦童坐到床边,握住他娘的手,说:“大嫂没事了,这段日子好好调养就好。” 这么一会儿,李老夫人嗓子已经哑了,她说:“我难受。” 简如蹲在床边,趴到她被子上,“娘,您哪难受,我给您揉揉。” 李老夫人眼珠颤动,流着眼泪道:“娘是心里疼啊。” 简如抬手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泪,哽咽着说:“娘,您是好人,大哥大嫂也都是好人,好人都会有好报的,肯定会的。” 李老夫人手抬起摸了摸他的鬓发,喃喃道:“但愿,但愿……。” 李老夫人睡着了以后,金婆婆赶了回来,说是李员外家老大收到消息就立刻出发了,马车走不太快,他快马加鞭的话,天黑前就该能赶上。 李锦童算了算时间,他大哥凌晨时就该到家了。 李老夫人有金婆婆照应着,夫夫两回了自己屋。 简如把沾了血迹的外衣都脱了,放盆子里泡上了。 两人都挺累的,谁都没说话。 简如坐到了桌子旁,二公子给他倒了杯热茶,简如慢慢地一口一口啜饮着,二公子去把被子都放下来,床铺铺好,好让简如躺一会儿。 简如到底年轻体力好,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不少了,眼睛叽里咕噜转着看二公子,李锦童去哪,他就看到哪。 等二公子回身看过来时,他又移开了目光,放下喝空了的茶杯,走了过去。 他身上穿着里衣,爬上床后,没着急盖被子,拍了拍自己身上,问坐在床沿的二公子,“我抱抱你?” 二公子听了,说:“好。” 他也脱了鞋子,躺到了简如旁边。 简如伸着胳膊到他颈后,二公子就翻了个身,往下挪了挪,把脸贴在了他薄薄的胸膛上。 简如揽住他,低声问:“你很难过?” 过了一会,二公子才“嗯”了一声。 简如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肩背,用脸颊蹭蹭他的头发,“我陪着你。” “嗯。” 年轻哥儿的身体热热的,软软的,贴在一起很舒服,二公子慢慢就睡熟了。 这个晚上,二公子又发烧了,还好只是低烧。 简如想去叫人,被二公子拦了下来,说:“别惊动了娘她们,你让小宁把我上次喝剩的药熬了就好。” 简如绷着脸不吭声,二公子苦笑道:“我不会害自己,放心吧,真没大事。” 简如去找小宁熬药了,熬出来浓浓的一碗,二公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喝完了洗漱完,两人就睡下了。 到了后半夜,前院传来动静,二公子悄悄起了身,他本不想叫醒简如,但简如应该也没睡实,在他穿衣裳时,就迷迷瞪瞪起来了。 他揉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往外看,含含糊糊说:“大哥回来了?我跟你一起过去。” 二公子低声道:“昨个儿你折腾累了,好好睡吧,我自己过去就行。” 简如不听他的,掀开被子就下了地。这会儿炉子里的火灭了,屋子里有些冷,他穿得单薄,下地时就有些瑟缩。 二公子连忙从衣桁上把他的袄子拿来,两手绕过他颈后,给他裹上了。 简如从袄子前襟缝隙里伸出手去,摸上了二公子额头。 二公子就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简如放下手,说:“不热了。” 二公子说:“跟你说了没大事的。” 简如放了心,两人一起收拾妥当,就赶紧出门去了。 离过年也就半个月了,这会儿正是冷的时候,一出门就一股寒风扑面砸在脸上,简如连忙惦着脚把二公子的围脖往上拽了拽,把他口鼻都遮住。 昨晚应是飘过雪,地上有点滑,二公子牵着简如的手,两人互相搀扶着奔前院去了。 路过主屋时,简如看见屋里灯也亮了,是李老夫人也起来了。 前院,李锦丰已经看过了妻子,这会儿正和锦慧姐妹两说话,赵品也在旁边,见小弟和夫郎过来了,就起身打了招呼。 李锦丰也和他们两点了点头,说了声:“你们来了。”他脸色难看,神情疲惫,说话时没什么气力。 兄弟姐妹几个围桌子坐了一圈,赵品刚烧了水,这会儿来回来去地给他们泡茶倒茶,简如见状也去帮忙。 大公子折腾了一天一宿了,应是还没吃饭,他去外屋找了备好的馒头小菜,用炉子热了,给端了上来。 大公子没动筷子,锦慧劝道:“吃不下也得吃,青兰还得靠你呢。” 闻言,锦丰就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等他吃差不多了,简如就去收拾了碗筷。 大公子看着这些兄弟姐妹,说道:“多亏你们了。” 锦容一脸正色:“你跟我们不必客气,不过作为一个大夫,还是身边人,你不应该没……。” 锦慧推了她胳膊一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锦容不吭声了。 大公子低下头,“是我不够关心她。”说着,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这两口子一直想要孩子,这么多年没要上,本以为是没这个缘分了,却没想到竟然怀上了,却又这么没了。 尤其是李青兰,她对没孩子始终耿耿于怀,可想而知,这次的打击对她而言有多大。 现在她身体虚弱,昏睡着还不会乱想,等她恢复一些清醒了,恐怕要伤心很久。 锦慧叹了口气,拿了帕子出来,给弟弟塞进了手里。 锦童默默握住大哥的手臂,无声地安慰着他。 冬天天亮得晚,夫夫两回去时还是黑的,还够时间补一觉,只是睡得都不太消停。 早上起来吃过饭,去主屋请了安,李老夫人的状态也不好,但好歹没生病,只是躺在那里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又去前院看了看,送了些补品,说上几句话,就回去了。 帮天黑的时候,二公子又发烧了,简如有以前的经验,已经有些预料,所以并不惊慌,让小宁把药熬上,又用温水给他擦了手脸和腋窝。 晚上时,小宁把简如敷腿的药膏端了进来,简如本想自己敷,让小宁在一旁帮忙,但二公子坚持起床下了地,坐在小矮凳上,仔仔细细给他敷上了。 简如坐在床上,看着他烧得发红的脸,和垂着的长长的眼睫毛,心里软得厉害。 敷好了,把裤腿放下去,简如赶紧扶着二公子回到床上,把被子扯上来,给两人一起盖好了,像之前那样,他伸着瘦瘦的手臂,费力地把二公子整个人紧紧抱着。 自打下午又发起烧来,李锦童就很沉默,没说过几句话。 简如抱着他,感受到他头发里面有些烫的体温,还有颈窝里对方灼热的呼吸。 二公子不高兴,不只是因为锦和离开和大嫂的事,简如感觉出来了。 在简如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二公子突然出声了,他说:“小如,我是不是很没用?” 简如绷着脸说:“不许这么说自己。” 二公子说:“可是,我谁也帮不了,只会拖累你们。” 简如听了,心里一紧。 这话,最初认识二公子时他就说过。当时两人还不熟悉,简如听了还没什么实感,只觉得这二公子活得并不爽利。 旁人看着他出身富贵,长得好又有学识,虽然身体不好,但家里人疼爱,细心照顾着,不该还有什么不知足。如今两人在一起生活,他天天看着,这才切实明白,他这简简单单一句话里藏着的苦闷。 简如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二公子病歪歪地长大,那些劝人的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应该早就听烦了。这会儿,他就特恨自己不够伶牙俐齿,好听话不会说几句。 简如只会想到啥说啥,“谁说你没用,没你我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小如,你能干又聪慧,没我你将来也能过上好日子。”二公子说,他语气悲切,情绪很是低落,“我要是死了,不用照顾我,你会过得更好。” 简如最不爱听他说这个“死”字,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好歹还有奔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往后退了退,脸对脸地看他,神情很严肃,“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怕你以为我背后嚼舌头。” 二公子本来神色萧索黯然,听了这话,才抬起眼皮,疑惑地看向他。 简如说:“你娘她找过我,让我不要使劲折腾你。” 二公子开始时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简如一着急,就爱掏心窝子,他撇开目光涨红着脸说:“娘真是冤死我了,我连给你擦身都不敢多看两眼,就怕你着了凉,成亲到现在,除了牵牵手亲亲脸,我还占到你什么便宜了?” 二公子好半天没说话,简如偷眼去看他,就见他脸色难看极了,眼白都有些红了。 简如一下子慌了,想捧住他的脸,二公子却一下子翻身过去,背对着他。 简如不知道,他这话歪打正着,正好戳到了二公子成亲以来的痛处。 他忙坐起身,弯腰去问:“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二公子不肯吭声。 简如更急了,山不来就他,他便去就山,他从李锦童身上翻了过去,躺到另一侧去看他。 李锦童睡在外侧,他一翻身已经很靠边了,简如翻过去时差点掉床下去,还是李锦童伸手挽住他的腰,往后挪了挪,给他挪了块地方才躺住。 但两人才脸对了脸了,李锦童就收回挽着他腰的手,又翻了个身,这次倒是没背对着简如,而是仰面躺着了。 简如一刻没耽误,直接随着他翻身的动作,细腿一跨,就坐人小肚子上去了。 这回二公子应该是已经习惯了,有了准备,并没被他坐得倒吸一口气去。 就这么被夫郎坐在身上,二公子扭开的脸上脸色却莫名好了一些。 简如气大发了,嚷道:“咱还没同房呢,你不许死!” 二公子脸也红了,低声哄劝道:“你别喊啊,小宁隔墙住着,别让他听到了。” 简如喘着气,“他听到了,就让他来评评理,凭啥我撞大运嫁了个哪哪都好的夫君,偏偏只能看着!” 二公子睫毛颤了颤,说了心里话:“我也想……,成亲那晚就想的,可是我这身体不争气。” 简如发泄完了,这会儿有些平静下来了,听到这话,这下子他也有些羞窘,扭过头去,嗫嚅道:“我也没有那么急……,就……就是不想你乱想。” 二公子转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很快转回去,“要不然就现在……现在……。”他脸快红透了。 简如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也快着火了,“那哪行,你还病着呢!” 二公子想想也是,觉得自己现在体力不行,恐怕要在夫郎面前出丑。 他犹豫了一阵,下了决心似得说:“要不然,你先看看我……。”说着,他竟然去扯自己的衣领子。 简如“啊”了一声,忍不住看了过去,李锦童侧着脸看着床外的方向,领口已经被他扯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平直的锁骨,还有一点白皙的胸膛,简如看了一眼,又挪开,又看过去。 二公子还在发烧,简如觉得自己像个禽兽。 他心跳飞快地一把按住李锦童的手,把那刚扯开一点的衣领又给拢了回去,紧紧的,把二公子勒得咳嗽了两声,他赶紧又松开了些。 那之后,简如一骨碌从二公子身上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对着人家躺下了。 他身后,二公子应是也翻了个身,声音紧挨着他背后,低低的,“真不看了?” 简如使劲摇头。 身后窸窸窣窣的,简如听着动静没了,才又翻身回去,李锦童果然已经穿好了衣裳,严严实实的,一点没露。 他正看着自己,眼睛水润润的,神情柔软。 小夫郎这么一通胡闹,把他心里那点沉闷和愁苦都搅和散了。 但简如还记着呢,他说:“你不是没用,昨天我吓得手都麻了,要不是你在,我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慌了。” “还有娘,你是她的定心丸,你要是不在,我们一群没用的只会拖累她。” “至于大嫂那里,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要不是得避嫌,我相信大姐二姐不回来也是可以的。” 简如眼珠颤动,“锦童,家里人应该都跟你说过,你只要活着就好,我也曾说过这话,但我还有些野心,怕你们觉得我自大,所以从没说出口过。” “什么?”李锦童轻声问。 简如眼睛里闪着决心,“我要让你好起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那样的好,三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总之,要让你好起来。” 李锦童怔怔地看着他,简如捧着他的脸,语气像是在要打劫,恶狠狠的,“你信我。” 李锦童眼睫颤了颤,说:“嗯,我信你。” 闹了这么一通,时候很晚了,李锦童这会儿烧退了些,简如下地给他换了杯温水喝下去,之后要去熄灯。 他身后床上,年轻微哑的声音轻轻道:“你真的不看吗?” 简如身体一僵,去吹熄烛火的动作停住了。 简如咬着牙,脸上神情犹豫再犹豫,最后还是一闭眼一咬牙,“不看!” 可他说不看了,却又不熄灯。 二公子见状,试探地问:“要么,就看一眼?” 简如立刻说:“那也行。” 二公子笑出了声。 简如气势汹汹地来到床边,二公子不笑了,脸上通红的哥儿弯下腰,两手抓着他衣领往开一扯,他身上一凉,上半身都露在了外面。 也就仅仅一眼的工夫,很快,衣襟又被合上了,拢得紧紧的。 简如粗声粗气地,“看完了。” 说着,也不等二公子反应,转身就去把烛火吹熄了,然后摸着床沿就爬上来床,到自己位置上躺下了。 黑暗中,两个人并肩躺着,隔着个拳头的距离,都僵着身体不动不说话,两个都不好意思了。 简如闭着眼,脑海里那一眼清晰地回放出来。 那宽宽的平直的肩膀,白的好像在发光的皮肤,薄薄的匀称的肌理,细瘦收束的腰,还有小腹两侧延伸进裤腰的浅浅的沟……,简如喉结滑动了一下。 二公子很瘦,但家里人把他养得很好,不干也不柴,虽然没有壮硕的肌肉,可是……简如喜欢。 …… 李锦童这次病好得很快,也就五六天,上次剩下的药材刚好用完,他也彻底好利索了。 这几天,大嫂在做小月子,李老夫人让王婆子专门去前院做饭,给她每天做些补身体的汤和饭菜。大公子每天都在她身边陪着,哪也不去。 简如每天过去看看,帮着干干活,眼看着李青兰神情虽还郁郁,但身体还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脸上多少有了些血色。 大嫂见了简如,很是感谢了他一番,那天要不是简如在,还说不好会怎样。 大公子也很郑重地跟简如道了谢,简如受不了别人跟他客气,毫不拖泥带水,“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 大公子听了,笑道:“小如这脾气,和锦童倒是正合适。”这时的李锦丰,比当初初见时,对简如态度亲近了许多。 简如听了,心里想,他也觉得是这样。 李老夫人这几日也好多了,不整日在床上躺着了。 锦和那边两三天到了郡城,到家以后,安稳下来就立刻给她写了信。 前两日收到信,李老夫人不担忧小女儿路上安全了,心情轻松了不少,再加上大儿媳状态一天比一天好,幺儿这些日子也康健,她就慢慢缓过来了。 随着信一起到的,还有锦和寄过来的一大包东西,里面是给大嫂补身的补品,还有给李老夫人的吃食。 听二叔家老大说,锦和得知了大嫂小产的消息后哭了一场,只是公婆那边不能再拖了,要不然她是想中途回来的。 这回李老夫人没舍得把吃食分给大家伙儿,只给了两个乖外孙分了点,简如来的时候,趁屋里只有她两,又给他塞满了口袋。 简如知道这是老太太偏心她家幺儿,自己跟着沾了光,但他本来没什么长辈缘,现在有娘对他好,他还是高兴。 这几天,大公子去不了医馆,二姐忙得很。 二公子想去医馆帮忙,但李老夫人还是不同意,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幺儿,还是过完年天暖了再去,到时候她肯定不管。 其实,他就是去了,谁也拦不住他,但李老夫人精神头儿刚好一些,李锦童不想惹他娘再伤心。 李锦童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回自己屋了也没见他不高兴,简如仰着脸儿去看他脸色,二公子噗嗤笑了,说:“真没什么,我想开了。” 简如放下心来,把吃完的皮子归拢起来。 二公子说:“刚才你不在,显玉来找你来着。” 简如把皮子倒进扫地篓子里,问:“他找我做什么?” “上次他提过的元宝街的大戏,就是明天了。”二公子回答。 简如“哦”了一声,心里已经明白李老夫人不会让李锦童出门的,便说道:“都是小孩子看的玩意儿,一会我去跟他说,我不和他一起去了。” 二公子说:“我去跟大姐说,让明天带上你。” 简如忙阻拦道:“真不去,你不去我看了也没意思。” 二公子没再劝,只是晚上睡前,两个人躺在床上,他突然道:“我还没去看过大戏。” 简如讶然,“一次都没看过?” 二公子说:“也不算,有一年冬天我闹得厉害想去,娘她让人去茶馆找了几个唱戏的,过来给我唱了半天。” 简如问:“你喜欢吗?” 二公子说:“唱起来挺热闹的。” 这就是喜欢了。 简如没再吭声,在心里琢磨了一番。 第二天用过早饭,简如去请安时,果然没见到大姐他们家人,一家四口都去元宝街了。 在主屋坐了会儿,陪李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简如又跟金婆婆待了一阵,就回屋了。 二公子正在磨墨,准备教他练字,简如见了就说:“今天咱们先不练了,晚上再说。” 简如练字的热情很高,这些日子,就算再忙他也要抽空让李锦童教他认字练字,这还是头一次不积极。 二公子挑了挑眉,简如兔子一样跳到他面前,眼睛晶亮,压低声音问:“想不想去看大戏?” 李锦童怔了一下,简如悄悄说:“我们偷偷从后门走,娘不会知道。” 二公子露出讶然的神情,明显犹豫起来。 “就看一眼,看完就回。”简如眨着眼睛说,脸有点红。 二公子一看,就明白简如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他想起那晚上自己说的“就看一眼”来逗他高兴。 二公子笑了,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简如就去叫小宁了,两人蹲一起说了一阵小话,小宁就套上棉袄兴奋地跑出去了。 小宁出门了,简如就去柜子里把二公子的毛披风找了出来,又把棉帽子、围脖、手闷子一样不落地备好。 还烧了热水,准备了汤婆子。 等弄得差不多了,小宁也回来了,他是坐马车回来的,刚才去街头雇来的。 简如意外道:“这么快!” 小宁说:“这车刚好拉旁边那家人回来,我就给带过来了。” 见二公子已经都穿好了,简如也把棉袍子穿上,三人就一起出了门。 他们这是最后一趟房,西边的大姐一家又不在,只要不绕到这边来,前院的看不见他们出门。 坐上马车后,二公子还在因为那句“就看一眼”笑呢。 简如问他在笑什么,二公子看了小宁一眼,没吭声,简如就不问了。 李家离元宝街并不远,路上不过一盏茶时间便能到了。 不过简如要去的不是元宝街,而是与元宝街交叉的路口,在那里有一个本地有名的饭庄,他在楼上定了个雅间。 简如虽然有时莽撞,但在二公子身上的事,他谨慎得很,这要是为了看一场戏,把二公子弄病了,就算老夫人不怪他,他也是要责怪自己的。 到了饭庄,简如付了车钱,和二公子一起上了楼。 小宁跟在后头进了雅间,顿时哇了一声。 这饭庄有名的不仅是饭菜,环境自然不必说。 小宁叫了伙计上来,伙计殷勤地给倒了茶水,上了糕点,然后走到窗边,把那窗扇一推,就露出窗子外的大街来了,这位置,正好斜对着那唱大戏的台子。 这会儿,正有唱老生的戏子在热场,唱腔浑厚,在这里听得也清楚。 屋里加了两个炭盆,虽然窗子开了个大缝,但穿着棉袍一点不冷,偶尔有风吹进来,反倒觉得清新醒神。 等伙计忙完走了,二公子看着简如疑惑问道:“我没见你出门,你是什么时候定的这地方?” 简如眨眨眼,笑道:“我求金婆婆帮我跑了一趟。” 二公子讶然,“她怎么会答应你?” 简如说:“我就说你特别想看大戏,这大戏看不成就要气出病来了,她心疼你,就同意了。” 二公子先是一怔,继而忍不住笑了,道:“你啊,胆子真大!” 简如往嘴里填了块糕点,眯着眼笑得得意。 下面开始唱正戏了,小宁趴在窗子口张望了一阵,看到下面人多,玩的吃的也多,就有些坐不住了。 简如把他叫过来,给他些银钱,说:“行了,这里不用你,下去玩吧。” 小宁高兴地直蹦,给主家两口子行了礼,就出了雅间跑下楼去了。 二公子坐在桌边,眼睛看着窗外戏台,时不时喝口茶,偶尔跟着晃晃头,简如听不大懂这台戏,但还是觉得热热闹闹的挺有意思,而且二公子看样子很喜欢,他就更高兴了。 简如趴在窗口看了一阵,小风吹着挺舒服,二公子怕他冷,把他往回拽了拽。 简如听话地坐回椅子上,不经意往下面人群看了一眼时,皱了皱眉。 二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他眼神很好,一眼便看见了二叔家的老三,正被人簇拥着往台子前面去,他怀里还搂着个穿着艳丽的年轻女子,他周围那些人吊儿郎当的,仗着他的势,把周围人挤得怨声载道。 “他竟就这么带着那女子招摇过市,一点面子不给孙玉霜留的。”简如厌恶道。 二公子瞥了下面一眼,就收回目光去,“他名声在外,那孙玉霜自己找上去的,怪不了谁。” 这话说得有些凉薄,李锦童说完了就有些后悔,去看对面简如的神色,却见对方并没在意,注意力正在戏台那边,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这会儿台子上正在上演一出成亲的戏码,各色戏子来回穿梭,敲锣打鼓的,极为热闹。 简如看着这一幕,就想起前两月自己成亲那会儿,夜里见了新郎,二公子穿着喜服让他惊为天人。 想到这里,简如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对面的李锦童,却见对方也正看着自己。 简如笑了一下,二公子问,“笑什么?” 简如两手撑着脸颊,眉眼弯弯,“笑我有福气,高兴你长得好看。” 闻言,李锦童也笑,神情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哥儿,慢悠悠道:“一张好皮囊不过表象,说不准哪一天,你便觉得看腻了呢。” 简如愣了一下,隐隐觉得“看腻了”这话耳熟,想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庄子里见面时,自己曾说过的话,后来,二公子还提到过一次,只不过那次他没大注意。 简如看着笑着看自己的李锦童,心里想,这二公子还挺小气,他说了句不好听的话,便记到了现在。 不过小气就小气吧,他自己也不大度。 见简如没说话,二公子也没执着。 伙计这会儿又敲门进来了一趟,给换了炭盆,又上了热茶和果子。 等伙计离开了,二公子喝了口茶,打量着桌上的东西,知道简如一向节俭,花这么多钱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不由笑道:“这次多亏小如,我沾了你的光了。” 简如仰了仰下巴,心里确实肉疼,但装还是要装的,“给你花钱,我高兴。” 简如从没花过这么多钱,他刚领的月钱,这么一下子就花得差不多了。 二公子看了眼外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简如奇怪地问:“你又笑什么?” 二公子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得揶揄,“我在想,如果之前我没把孙玉霜的事解释清楚,恐怕今日这场戏我就看不到了。” 简如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坦荡荡道:“你知道就好。” 李锦童看了他一阵,突然问道:“你冷不冷?” 简如说:“不冷。” 李锦童说:“我冷。” 简如起身,“那我把窗子先关上,过会儿暖了再看。” 等他关完窗子,要坐回去时垂在身侧的手,却被人抓住了。 简如转身去看,就见二公子坐在椅子上,神情温柔,望着自己。 他今天穿得毛披风,在脖领处装饰了一圈白色的皮毛,窗缝透进来的光正好映照在二公子的脸上,衬得他肌肤盈润,更为好看。 看着看着,简如喉结滑动了一下,就弯下腰去。 与此同时,二公子身体微微前倾。 简如又闻到了李锦童身上的熏香,明明他们天天在同一个屋子的,但简如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只觉得二公子身上的格外明显和好闻。 外面寒冷喧闹,室内温暖沉静。 简如低下头去,嘴唇触到了二公子的唇。 第24章 年前 大公子这两天为了让病中的妻子高兴些, 找了裁缝过来家里做新衣裳。 前些日子二公子回门时,李员外夫妇给侄子侄女还有两个娃娃都送了好料子,李老夫人让人都去量体, 赶着春节前把新衣裳做出来。 她自己又从大帐里拿了银钱出来, 给几个女儿还有儿媳买首饰。 老太太虽然节俭,但一年就过这么一次春节,总得打扮得漂亮些, 再说初二见亲戚,正月还有庙会灯会, 也得穿体面些。 简如把大嫂之前送的那块绸布拿过去了, 还有义母送的那块料子也带着, 绸布他让裁缝给自己做了件贴身小衣, 那布料又软又滑, 穿着舒服。 大衣料正好够他和二公子一人做一身的。 裁缝挨个儿量体时, 大家伙儿就在大公子外屋四处坐着,边嗑瓜子唠嗑边等着。 大公子也不嫌吵闹, 李青兰在屋里躺久了, 整天就他们两个人待着,更容易瞎想, 这会儿人多热闹, 她包了头巾穿着厚衣裳和大家一起瞎聊聊, 看他们开开玩笑, 气氛挺轻松的, 脸上也终于有点笑模样了。 新衣裳做上了,李老夫人就开始给大家安排活,得开始准备过年了。 照理说,这些活提前一个月就应该开始操心了, 但最近家里连续的有事,李老夫人没有心思,几个儿女也提不起劲,就耽误到现在。 好在家里人手多,也还来得及。 买过节吃的用的,都是大姐李锦慧的活,每年她和赵品一起驾了车出门,出去一天,回来就能拉一整车。 自己家的,送人的,都弄得妥妥的,一清二楚。 趁请安的时候人都在,她还得拿着自己记的单子,每样怎么花的花在哪了都叨咕一遍。 大公子说自己的姐姐,“谁还能不信你的嘛,不用这么费事。” 李锦慧瞪眼睛,说:“我哪是怕你们不信我,我是怕你们不知道我们两口子出去一趟有多累,哪个该买哪个便宜,都得比较不是?我们两个人四条腿,再加上那马腿,八条腿一天下来都快跑断了!” 她看向自己亲娘,“锦容昨个儿还说我竟会挑轻省的活干,我得给自己澄清啊!” 李老夫人连忙安抚,“行行行,知道了,锦慧和赵姑爷辛苦了。” 赵品在旁边好脾气地笑着,聪明地不参与他们姐妹的纷争。 李锦容被参了一本也不生气,她一会得去和大哥一起扫房顶的灰,现在身上罩着干活的围裙,脑袋上绑了头巾,不好看也并不在乎。 这会儿她又在盯着简如瞧,一边瞧还一边紧皱着眉,被李老夫人在手臂上拍了一下,她才无所谓地对大姐道:“行,我错了,大姐你注意小气伤肝。” 李锦慧说:“娘,你看她,你看她……!” 李老夫人脑袋疼,“哎呦,你们两从小就掐,这老大了还不让人省心,我可不给你们打这官司,爱吵吵去!” 这随便让她们吵了,这两人却又不吵了。别人该唠唠着,不大会儿,那锦慧自己就凑到锦容旁边说起了悄悄话,两人莫名其妙又和好了。 李老夫人嫌大伙一起说话吵闹,摆摆手,让人都去干活,别在她眼前乱转。 简如被分的在厨房蒸馒头、糖包和豆包,再烙些软软呼呼的大饼子,李锦童也有活,红纸和金粉昨个儿大姐都买好了,他得给家里写春联、写福字,前后三进院子大大小小的门窗都得贴,也得写上一小天。 简如套上围裙就去了大厨房,王婆子已经在里面忙活了。 以前王婆子还告过他的状,简如心大,没真跟她生气。上次大嫂出事,最紧张的时候两人一起商量着忙活的,过去那点芝麻大的小事儿早就没人在乎了。 两人都是利索人儿,干活也快。 面发上了,就搁盆子里用盖子扣上,防止干巴了,几盆面放到一边,就开始烧火熬豆馅儿和糖。 元宝街上什么都能买到,卖米面调料的铺子自然是有现成的白糖,但价钱并不便宜,李家是吃得起,不过过日子能省则省,用便宜得多的甜菜疙瘩熬糖就是费事,吃起来还更香呢。 外面天气虽然冷,但厨房里两口大锅都烧得热气腾腾的,人在里面蒸得热汗直冒,王婆子就把朝院子的门开开了。 显玉写完大字出来瞎溜达,闻到味儿了,胖归胖,还挺灵活,墩的一下跳进门槛就问,“小舅母,你和王婆婆弄的啥这么香?” 简如用勺子挖了一点糖稀,吹了吹塞他嘴里,他两小眼睛一亮,“还要!” 简如笑道:“去把巧芝也叫来,我给你两用糖稀包饼子吃。” 小胖子“嗷”的一声,蹦着高跑去叫他姐了。 这小孩还没回来,门口又来了个人,也不吱声,抱着膀倚在门柱上往里看。 这会儿简如正揉刚发好的面呢,瘦瘦的身板儿力气挺大,把那面团揉得光光的,王婆子见了,一个劲儿夸他。 简如觉得门口那边光亮暗了,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二姐李锦容手上拿着个鸡毛掸子,站门口那盯着他瞅呢。 两人目光对上了,锦容也不躲,看得光明正大的。 简如又不傻,当然早就察觉二姐总爱盯着他看,他把手里的活交给了王婆子,去了门口,问道:“二姐,找我有事啊?” 李锦容盯着他脸上的疤,突兀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烧的?” 简如愣了愣,“有三四年了。” 李锦容又问,“当时谁给你治的?” 简如说:“是邻村的郎中。” 李锦容皱眉,“你当时要是来找我,兴许不会留疤。” 简如眼睛一亮,又很快暗淡下来,“我当时手里没什么钱,没敢来镇上看。” 李锦容说:“可惜。” 简如苦笑,“好歹还活着,也没什么可惜的。” 李锦容问:“要不要我再帮你治治,不过时间太久了,我没什么把握。” 简如闻言,低着头,心里还是挺难受的,谁想脸上有这么大一疤,出门去谁都往他脸上看,背后说得话好听不好听的,听在耳朵里都难受。 可是,给了希望又打破希望,是最难受不过的了。 而且,他腿上敷那药膏,他让小宁偷偷去医馆伙计那里打听过,最难找那味药价钱不便宜,每年用那四五个月的药钱,都够他家以前三口人半年的吃用了,况且找药也要费工夫。 简如不想再给李家人添麻烦。 况且,治了又很大可能没用。 他摇了摇头,说:“二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不想治了。” 这要是李锦慧,肯定还得劝他,但李锦容向来随性,她和李锦童差不多,对皮相没什么执着,李锦童是久病磨得看淡了,而锦容则是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个上面,人不分好赖看,只分有病和没病的,美丑对她来说没区别,而且也尊重别人的想法,就点点头道:“随你。” 她身后,两孩子叽哩哇啦地从院子那头跑了过来,显玉嗷嗷喊:“小舅母,我来了,我来了!” 李锦容转身把窜过来的显玉抱住了,不过显然不是稀罕他,而是掂了掂说:“李显玉,你该减重了。” 说完,又在后面跟来的巧芝头上摸了一把,就拿着鸡毛掸子走了。 李显玉愣了愣,哇哇大叫,“我不胖,我才不胖呢!” 简如本来心里有些难过,被这孩子一搅合就给忘了。 他被这孩子的尖叫声吵得嗡嗡的,正想制止,那李巧芝已经跑过来,一把捂住李显玉的嘴,呵斥道:“闭嘴!” 李显玉呜呜地挣扎开,两人就吵起来了,简如赶紧去把糖稀挖出来两大勺,拿刚烙出来的油饼卷了,塞两孩子手里一人一个。 这回,终于安静下来,两人都老实了,坐门口木墩子上吃去了。 过了会儿,馒头出锅,这两孩子又空嘴各吃了半个馒头。 这是李家自己的地里种的麦子,佃户当租子给过来的,他家都是良田,地有劲,这种出来的麦子磨成面粉特别香,馒头蒸好了,一掀锅能把人香得流口水。 两孩子吃完了,被夫子叫回去继续背书,大厨房顿时安静了不少。 简如和王婆子开始包豆馅儿了,王婆子瞅了他手里一眼,说:“这豆馅儿够用着呢,不用包那么少。” 简如说:“锦童爱吃皮厚馅儿少的,他说这样的不腻,我给他包一些。” 王婆子说,“这一蒸两大锅,出锅了上哪分去。” 简如说:“我给做记号了,吃的时候我找。” 王婆子“啧啧”两声,“你这哥儿会疼人,知道惦记着自个儿男人。” 简如也不怕人家取笑,大大方方道:“那可不!” 两人唠着嗑,也没耽误手里的活,豆包包完上了屉蒸,用不了多少工夫就熟了,两人才把豆包都捡到盆子里,王婆子往门外看了一眼,笑道:“得,不用惦记了,人找来了!” 简如也跟着回头看,就见院子那头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小风一吹,那衣角飘的,真跟个仙人一模一样了。 简如最吃这一套,脑子都晕乎乎的。 二公子嘴角含着笑,手里拿着个东西往上抬了抬,简如眼睛一亮,跑出去迎了上去接在了手里,“是风车!” 李锦童笑着看他,“巧芝和显玉下午来屋里求我给做风车,我就顺手多做了一个。” 李锦童总说简如手巧,但其实他做事情也细致,这风车每一片叶子颜色都不同,上面还画了花草的图案,精美极了,简如高兴地鼓起嘴巴吹了口气,扇叶转起来各种颜色都连在了一起,甭提多好看了。 李锦童看他吹着,没多大会儿,就莫名挪开眼,红了脸颊。 王婆子在门口说:“剩下没什么活了,简哥儿和二公子先回去吧。” 简如哪里肯先走,他把风车塞给二公子,说了声“等我,马上好。”就进了大厨房,和王婆子一起不大会儿就把锅台和盆子收拾好了,也擦干净了,再把蒸好的馒头、豆包和饼子挑一些晚饭吃,剩下的放盆子里封好,送外面木头案子上冻着去了。 全弄完了,他才在王婆子的催促下和二公子回自己屋了。 二公子先去洗手了,屋里头书案上都是晾着的春联和福字,简如去挨个儿看了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脱了厚袍子,也洗了手,简如又拿过那风车玩,一口气吹出去能转好久。 他正玩得开心,下巴就被人轻轻托住了,刚擦干的手指还有一点湿润,凉凉的,托着下巴颏就把他的脸换了个方向。 简如才抬眼看过去,二公子已经低头亲了过来。 自打那天在饭庄二楼雅间亲了那么一回,二公子好像就沉迷上这个事儿了。 两人都被给过那种册子,看过画上的各种姿势,可那上面亲嘴儿可没画得那样细致,便都只会嘴唇贴着嘴唇。 是这几日亲了几回,才有点无师自通的意思,懂得纠纠缠缠地厮磨几下了。 不过只是这样,就已经是脸上通红,心跳飞快。 两人亲了好一阵,简如嘴唇都磨红了,他推了推二公子,二公子便往后退了退,嗓子沙哑地问:“怎么了?” 简如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嘴疼。” 二公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儿,做大夫的脑子里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想给简如揉揉,手指都摸到人家唇上了,摸得心里一跳,只觉得那副嘴唇柔软、湿润又烫,这才觉出不对,赶紧又收回去,从怀里找出常备的药膏来,轻轻给简如涂上了。 涂完以后,嘴唇上凉凉的,没那么热胀的难受了,简如不敢喝水,就这么晾着。 二公子把他手里的风车拿过来,放在了书案的笔筒里,又回来坐到他对面,用手给他扇风。 简如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问:“你要不要也涂一点药膏?” 二公子“嗯?”了一声,简如就扶着他肩膀站起身,又把嘴唇贴到二公子唇上去了。 第25章 李老夫人的祈盼 李家过年可跟简如以前家里过年不一样, 光是炮仗就放得满院子都是皮子,巧芝和显玉两都快玩疯了。 他两从腊月二十八就不读书了,人夫子也得过年。上课最后一天, 赵品带着他两给夫子提前正式地拜了年, 又送了丰厚的礼,夫子挺高兴地辞别离开,两孩子也高兴, 李锦慧特许他们这几日不用背书练字,过得别提多开心了, 就是把他们的爹累得够呛, 天天跟着他两到处跑, 就怕摔了碰了的。 大人忙了一年到头, 也难得歇了下来, 医馆是开门到了二十九的晚上关门的, 李老夫人在关门前去了两家医馆一趟,把过年的银钱给伙计都分了。 回家以后, 她把给各个小家的银钱也都分了。 老夫人虽偏心, 但还不至于在这上面亏待其他孩子,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在医馆干活多, 是要多分的, 李锦童只在天暖和以后身体好的时候才看诊, 便分得少些。 只是, 等人都走了, 老太太还是想要拿自己的钱去贴给幺儿,李锦童不肯要,李老夫人就往简如手里塞,简如自然也不要, 拽着二公子就赶紧跑了,李老夫人也拿他两没办法。 金婆婆劝道:“二公子现下不缺钱,那简哥儿也不是个贪财的,他两不要就不要吧,以后有用大钱的时候,您再给他们贴补上就是了。” 李老夫人也只能同意。 三十儿那晚上红灯笼都挂上了,一大家子人坐一起守岁,吃糖嗑瓜子,打叶子牌,也不觉得怎么困,就后半夜了。 李老夫人怕幺儿睡晚了身体受不住,刚过子时就把人赶回去睡觉去了。 初一一大早想睡懒觉也睡不成,外面的炮仗放得震天响,家家户户再没钱的,也得放这次炮,这是迎财神呢。 一家子人都换了新衣裳,给祖宗磕头,给李老夫人磕头拜年,老太太给这些小的热热闹闹分了压岁钱。 今天吃了早饭没事做,就都回去补觉。 下午再吃一顿好的,晚上玩玩叶子牌,初一也就过去了。 到了初二,李员外夫妻两带着两个儿子儿媳来拜年了,他家老三没来,说是昨晚那顿喝多了,到现在还没醒酒,孙玉霜在家照顾他呢。 说到这茬,这一家人脸上都有些尴尬。 不过李应松那人什么样,李家人都知道,也不是第一回在这种场合不出现了,也就都没当回事,说说笑笑地就过去了。 为了招待这一大家子,李老夫人早让王婆子他们做了准备,今天锦慧、锦容,还有简如都去厨房里帮忙了。 李青兰年前就能下地了,这些天她没帮什么忙,心里过意不去,也想去厨房干活,被李老夫人拦了下来,说:“你这才恢复得差不多了,可别去折腾。” 李青兰也没坚持,她也怕自己伤了本。这次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难受得都不想活了,但大公子劝她,既然这次能怀上,就说明以后他们两还能怀,她这才又有了希望。 李青兰就给婆婆行了礼,准备回屋,李老夫人却接着道:“到时候你再出个好歹,我这年也不用过了。” 老太太本意是关心,但听在李青兰耳朵里,就感觉是婆婆嫌她生不了孩子还拖累人,顿时脸色变了变,咬着嘴唇出屋去了。 等她走了,金婆婆悄悄提醒李老夫人,“大夫人看着不大高兴了。” 李老夫人纳闷,“我也没说她什么,有啥不高兴的。” 金婆婆也不好直说,就委婉道:“大夫人性子内敛,啥事儿都往心里去。” 李老夫人“啧”了一声,说:“行,以后我注意着些。” 初二这一顿宴席坐了两大桌人,李员外家带来的驾车的、护卫的,还在隔壁另外开了一桌。 他家老大有两个孩子,年纪和巧芝、显玉差不多,四个孩子很熟悉了,吃饱了没耐心陪大人喝酒,就下了桌凑成堆自己玩去了。 李老夫人给这两孩子塞了挺厚的礼,之前老大帮忙奔波了好几天,不能让人白忙活。 老二家孩子是去年才出生的,才六个月,还在怀里抱着呢,正是好玩的时候。 二儿媳妇抱着孩子去给李老夫人看,老太太见这孩子白白胖胖,胳膊跟那藕节似的,还一逗就笑,喜欢得不得了,不仅给了压岁钱,还把手上镯子摘下来一个给塞襁褓里了,给二儿媳高兴地直道谢。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晚上要睡觉了,李老夫人还在舍不得那胖娃娃,跟金婆婆说:“巧芝和显玉长得怎么那么快,一晃就从那么小,长成这么大了。” 金婆婆笑道:“前几年您可还盼着这两孩子长大懂事呢!” 李老夫人叹口气道:“要是青兰肚子里那个保下来了就好了,要是还在,算时候明年夏天就该落生了。” 一提这茬,过年的高兴劲儿都没了,李老夫人又愁容满面起来。 在金婆婆面前也没啥不能说的,她说:“巧芝和显玉两孩子都挺好,也姓了李,可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说说这锦丰和青兰岁数都不小了,这两年要是还怀不上,以后就更难了,况且这青兰身子弱,就算怀上了,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再来上这么一回,我老太太可真要遭不住了。” 金婆婆知道她不仅是想抱上真正的大孙子,也是担心锦丰两口子老了没人照应,而且家里还有个不肯成家的锦容,等她岁数大了,也得有人管着不是。巧芝是要嫁出去的,显玉到时候如果媳妇不同意,将来分家出去,不管他二姨娘别人也说不出啥来,还是得靠实实在在的自家人。 李老夫人愁,金婆婆也跟着愁,两小老太太坐在那儿不住叹气。 不大会儿,金婆婆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啧,您怎么还忘了个人呐!” 李老夫人当然知道她说的谁,“你说幺儿?”她有些踌躇,“幺儿年纪还小,而且身子也不好……。” 金婆婆笑道:“最近这个把月二公子可好着呢,再说年纪小,其实也不小了,您是疼他才觉得小,锦慧怀巧芝的时候,那赵姑爷不也才满二十嘛!” 李老夫人还在犹豫,金婆婆隐晦着道:“二公子身子不好,也不影响要孩子啊,注意着点别过了不就行了?” 李老夫人琢磨了一阵,说:“等明个儿,我先和锦慧商量商量,她主意多。” 简如这会儿在暖呼呼的被窝里趴着,还不知道他们两口子被两老太太惦记上了。 今天招待二叔家一家子人,他没少出力,折腾这么一天也挺累,李锦童就说要给他按按。 按几下又累不坏人,简如就同意了。 他趴在床褥上,两只手臂垫在脸颊下面。 二公子不愧是当大夫的,穴位在哪一清二楚,按得特是地方,简如觉得酸疼的背缓解了不少。 按到腰上时,简如那里敏感,痒痒肉多,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躲了躲。 李锦童安抚地在他腰上拍了拍,还是按了几下,把简如按得出溜一下翻了过来,躺在床上说啥不让他碰了。 他笑,李锦童也笑。 二公子的目光从简如脸上到脖子,再到身上,看着简如身上穿的里衣,问道:“怎么没穿新做的那件?” 简如说:“我没舍得。” 李锦童就说:“衣裳做了就是给人穿的,等过完年店铺都开了,找裁缝给你再做一件换着穿。” 简如“嗯”了一声,答应了。 两人正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说着话呢,李锦童就突然按住他一边肩膀,简如抬眼看过去,眼前的光亮就被挡住了,二公子就这么弯腰又亲了过来。 简如已经习惯了,唇上一热,他就闭上了眼睛,抬手揽住了年轻男人的脖子。 在两个人嘴唇磨来磨去时,他贴在男人颈后的手也在下意识轻轻摩挲,这好像鼓励了对方,二公子在他唇上压得更狠,都有点疼了。 简如挣了挣,对方注意到了,就又会轻了些,兴许是怕再磨坏他的嘴,便去亲他的下巴和脸颊。 简如到底还是不想让二公子这么近看自己脸上的疤,他推了推他的肩膀,哑着嗓子说:“去熄灯。” 李锦童似乎有些舍不得,又亲了他一阵,这才离开他下了地,去把烛火吹灭了。 等回到床上,便又亲了过来,额头、脸颊、鼻尖和下巴都没放过,唇上更是,简如受不住了,把脸埋进他颈窝里,李锦童的吻就一个个落在他脑瓜顶上。 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体里,想要迸发出来,却又胡乱冲撞着找不到出口。 简如讨好地抱着他的腰,含含糊糊地说:“不要了。” 二公子就抚着他的背,艰难地平息着自己的气息。 简如就这么趴在他身上,听着二公子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慢慢睡着了。 …… 第二天吃过晚饭,金婆婆把简如叫去了主屋。 李老夫人自己也觉得挺尴尬,绕着圈子说:“昨儿你二哥家那胖娃你看了吗?” 简如坐在桌旁嗑瓜子,“看了,我还抱了呢,才六个月就有十六斤了,沉甸甸的。” 李老夫人别有深意道:“那你喜欢不?” 简如说:“喜欢啊,那娃娃长得好看,还一点不认生,谁逗都笑,我当然喜欢了。” 李老夫人觉得有门儿,心里高兴,盯着他说:“那你想不想生个那么好看的娃娃?” 简如见婆婆盯着自己看,却误会了对方的意思,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说:“娘,您啥意思,我不是天生丑,能生出好看的孩子!” 李老夫人见这小炮仗又要点着了,赶紧安抚道:“我哪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跟幺儿成亲也有段日子了,你们两年岁也不算太小,该要个娃娃了。” 简如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心里那股子冤劲儿还没过去呢,“不是,这前没多久,您还说别让我折腾您儿子,这咋没几天您又变卦了?” 李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出尔反尔的不对,咳嗽了两声,干脆心一横直说:“我想抱孙子了,你们两明年就给我生一个。” 简如算了算时间,要想明年生,这两月就得怀上才行。 先不说他和二公子还没同房呢,就算同房,哪能说啥时候怀就怀上啊。 简如不干了,说:“那也不是我说了行就算的!” 李老夫人为了大孙子豁出去了,从床头暗格里拿出一包药材来,说:“这个,你小火熬了,给幺儿喝下去。” 简如疑惑道:“锦童最近挺好的,不用吃药。” 李老夫人“嘿”了一声,“这是那啥的药。” “啥?”简如问。 李老夫人看他那张懵懵懂懂的脸,实在没脸细说,一把把药包塞过去,“今晚上喝。” 简如把药包拿在手里,还是没大明白,但是见李老夫人都快生气了,只好答应了一声,就要离开。 老太太却又不放心地叫住他,说:“小如,我儿体弱,你可悠着点。” 简如这回可终于听懂了,红着脸道:“娘,您可……您可真是……。”他没法再说,一跺脚,抱着药包就要跑。 李老夫人在后面嘱咐他,“小如啊,你可答应我了啊!” 简如边跑边喊,“答应了,答应了……。” 李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叹气,她脸面都不要了,就希望锦慧给开的这药顶用,明年这时候就能抱上大胖孙子了。 第26章 一碗药 简如回屋时, 二公子不在,小宁说是被赵姑爷叫走,去隔壁帮忙去了。 明天李锦慧要和赵品去婆家拜年, 赵家老爷子喜欢二公子的字, 早就说想要他给写一副挂在家里。 李锦童不算是读书人,没有功名,一副字没什么太大价值, 赵老爷子多少是有些讨好李老夫人的意思,不过也确实是二公子写得好, 挂起来才不丢份。 赵家也住镇上, 家里没有李家殷实, 但也过得比一般人家强些。 赵品是赵老爷子最小的儿子, 他娘出身不大好, 到死也没能进赵家的门, 赵品自己也差点被扔在外头做孤儿,是赵老爷子的娘做主, 给他带回了家, 只是他上面还有正妻生的兄姐,他过得并不如意。 因为赵品他娘去赵家闹过, 所以邻里都知道这事。 后来, 李家要招上门女婿, 但找了好久也没头绪。 李锦慧说不上美若天仙, 但也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相貌, 自己还懂医术,那会儿就跟着她爹学着管着医馆的大事小情了。 她要是想嫁去谁家,那这镇上大多人家都肯定是乐意的,但招赘就不同了, 讲究点的人家都觉得没脸,太差的锦慧又看不上。 李老大夫有朋友认识赵家,就出主意去问问那赵品。 话递过去了,那赵老爷子立刻同意了,自打赵品回到赵家,他被妻子吵得没过几天消停日子,早就想让他娶妻成家搬出去了,只是妻子又不同意给赵品出钱娶媳妇。 赵老爷子也不嫌入赘没脸面,反正他几个儿子都已娶妻,不影响什么。 再说,能跟李家做亲家,他赵家是高攀了。 介绍人问他赵品自己愿不愿意,赵老爷子打包票说,这事他说了算。 于是,这事就有了眉目,但锦慧也得看得上才行,得给两人个见面的机会。 也不好大张旗鼓的,万一不成两边名声都不好听,于是那介绍人就又出了个主意,找了个合适的日子,锦慧独自在医馆看诊时,让那赵品过去给锦慧瞅瞅,就当是寻常病人,看完就走,有啥话回头再说。 李老大夫觉得合适,赵家也同意,就这么定下来了。 到了那天,锦慧刚给一个老妇人看过摔坏了的手肘,给换了药,才洗完手在柜台那整理药材,就见伙计迎了个年轻男子进来。 那人看着二十岁上下,中等个头,长相平凡,但眼睛黑白分明皮肤白白净净的不让人讨厌,和伙计说话也客客气气,脸上笑意温和。 锦慧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直到人走到她面前了,给她弯腰行了个礼,说:“在下这几日脾胃不和,想抓些有助克化的药材,有劳姑娘了。” 这是两边早就沟通好的说辞,以免认错了人,眼前这年轻男子说得一字不差,正是那赵家的小儿子赵品。 锦慧没说什么,直接称了药材出来,让伙计包好了,便不去管他,自顾自掀了帘子回后堂去了。 那赵品见李锦慧态度冷淡,便不由苦笑着付了银钱,提着药包离开了。 他本以为这事没个后续了,却没想到,第二天他爹便告知他,那李家大小姐看中他了。 后来又过了半年,两人就成了亲。 赵品比李锦慧小两岁,在家被欺负惯了,一点脾气没有。李锦慧那时候爱逗他,刚成亲时,在自己屋里总让他叫自己姐姐,赵品也是肯叫的,直到后来两人孩子大了,怕孩子听了去,这才不叫了。 赵品是读书的,也曾想过考取功名,只是他资质普通,读了多年也没建树,后来也就放弃了。 李锦慧在医馆忙,他便把家里的事都管了,两口子就这么过了这些年。 赵品入赘了李家,和他爹的关系反倒比以前强了,赵老爷子嫌贫爱富,对这小儿子的态度转变很大,连他刻薄的妻子见了赵品也有笑脸了。 每年过年初几儿,李锦慧都跟他回去看看,吃顿饭就走,算是给了赵家面子,礼节上过得去。 李锦童把字写好了,给赵品看,问道:“姐夫,你看还可以吗?” 赵品仔细看了看,顿时笑道:“锦童的字是越来越好了,行云流水、展而不夸,好字好字,一会我就把它裱起来,明天带回去,家父一定欢喜!” 赵老爷子是奉承,赵品却是真心实意夸赞。 李锦童笑道:“姐夫谬赞了,能帮上忙就好。”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李锦童便告辞回了自己那边。 他进屋时,屋里没人,厨房里传来他那小夫郎和小宁说话的声音。 小宁在问:“简哥儿,你这熬的是什么啊,怎么比以前的药闻起来都苦一些?” 简如的声音不知为何支支吾吾的,“是……是娘给的药材,给……给二公子补身的。” 小宁诧异道:“二公子最近都喝着补身的药粥呢,怎么还额外熬这药吃?” 简如含含糊糊胡乱地道:“过年了就……就多补补呗。” 李锦童嘴角含笑听着,洗了手换了衣裳,便去小厨房去寻人。 一进去,就见小宁正挠后脑勺呢,估计是没弄明白,都知道过年吃饭要丰盛些,没听说吃药也要丰盛的。 小宁先看见进门的二公子,忙招呼道:“二公子回来了!” 李锦童“嗯”了一声。 简如便回头看过来,问道:“姐夫那边忙完了?” 李锦童点头,“就一幅字,很快就写完了。” 简如这会儿背对着他坐在小矮凳上,正拿草编的扇子扇那小药炉。自打上次李锦童说用不惯大灶,他便托大姐从医馆给带回来了这个,李锦童熬那敷腿的药膏便方便了许多。 二公子这会儿低头看坐着的简如,年轻的哥儿个子小,这么蜷缩着一团坐那里,看着更显小了。脊背薄薄的,透过衣裳都能看到中间的凹陷,腰带系着的腰也是一小条。 过年这几日,好吃的没少吃,却也不见胖起来,二公子心里琢磨着,过完年也该给简如开个方子补一补。 他这么想着,便弯了腰去取了小宁手里的扇子,说:“我来吧。” 小宁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主家两口子是要说说话,便把扇子给了二公子,出屋去了。 二公子见小宁出去了,拿着扇子扇了两下,浓浓的药材的苦味就被带了些过来,他本正要开口说话,突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向炉子上的药罐,问道:“这是什么?” 简如眼神闪烁,“是……补身的药。”补身和补肾只差一个音,他在心里说自己也不算扯谎。 二公子目光缓慢地从那药罐往上,移向身边的人,眉毛微挑,却什么都没说,只“哦”了一声。 之后,二公子就变得特别沉默,只时不时打量简如一眼。 而简如因为心里惦记着这事儿,莫名地有点虚,他感觉到二公子在看他,他也不吭声。 等小宁又进来揭开锅盖烧水的时候,二公子问了句:“今天要沐浴?” 简如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嗯”了一声,因为今天并不是惯常洗澡的日子,他又赶紧解释一句,“这两天做菜油烟大。” 二公子便又只“哦”了一声。 药还在罐子里小火煨着,大锅里水已经烧好了。 简如低着头说:“还是你先洗。” 二公子答应了,“好。” 等把浴桶搬进屋里,水也兑好,东西也备好后,简如就出了屋,继续看着那药炉子。 等二公子洗完了叫他时,药罐里的药刚好熬出了一小碗,晾到温热了。 他推门进去,坐在床沿正在擦发的二公子就抬头看了过来。 简如顶着那目光走了过去,把托盘上的药碗往前递了递,二公子便放下布巾,端起那药碗来。 二公子看着他,很认真地确认似的轻声问,“真的要喝吗?” “要的。”简如没多想,只以为他是嫌那药格外苦,便指了指托盘上的蜜饯,“喝完了吃这个。” 二公子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又看了他一眼,便不再迟疑,一仰头,将温热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一滴也没剩。 然后,他把空碗交给简如,看着简如出了屋子。 简如洗身时,二公子隔着床帐闭眼躺着休息,屋子里烧得很热,他平时早已都适应了,但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热。 他一手垂在床沿,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腹部,长发散落在枕上。 “淫羊藿、鹿茸、肉苁蓉……,”他一样一样念着刚喝进去的那碗药里的药材名,声音低低的,缓缓的,仿佛快要睡着了似得,等念完了,他喉结轻轻滑动,侧过头去,眼睛睁开,眼神却清明得很,只是内里有什么东西,像一点火星,在渐渐燃烧起来。他睁着那样的眼睛,看着那朦朦胧胧的床帐。 简如不知道,李家两子两女虽然都懂医术,但其实各有专攻。 大公子李锦丰擅长跌打外伤,大小姐李锦慧其他也能看,但主要是做带下医,二小姐李锦容天赋极高,在各方面都有涉猎,并且都做得很好,但只有一样,她有时也要请教家里最小的弟弟。 二公子长久卧床,医书看了无数,对药术药理尤其感兴趣,三岁就能将药名倒背如流,五岁便能随意认出药材并背出药性,十岁时,他已经可以帮忙父亲开方用药,现下,他只需闻上一下熬好的药汤,便能确认其中放了哪几味药材来,一味都不会差。 床帐外,水声渐渐停了。 一阵窸窸窣窣后,有脚步声走向了床边。 刷,床帐被掀开了,长发半干的年轻哥儿站在那里,抬眼看了过来。 李锦童喉结动了动,说:“洗好了。” 简如点头,“嗯。” 他放下手里的帐子,像以往睡前一样,趿拉着鞋子侧身坐到了床边,两只脚往上提,窄窄的脚踩在了床褥上,软软的,就在二公子胳膊旁边。 李锦童躺得很近看着他,看他披散在肩上拢到一边的长发,看他露出来的细嫩的颈子,还有两条紧紧并在一起的腿。 还有,说了要等过完年铺子开门再做一件才舍得换着穿的小衣,这会儿却穿在他身上了。 薄薄顺滑的布料服帖地包裹在他的身躯上,腰身看起来细瘦温暖而柔软。 小夫郎能做的都做了,自己该负起为人夫君的责任,总不能什么都让夫郎主动。 二公子撑着手肘坐起身来,握住了简如踩在他手臂边的一只脚。 简如怕痒,往回收了收脚,却还是被牢牢握着。 他转过来往二公子这里埋怨地看了一眼,脚没被松开,另一只手却握在了他腰上,微微用力,简如顺势往这边倾过来。 两人脸对着脸,鼻息交融。 二公子说:“娘除了给你那包药材,还说什么了?” 简如微微扭开脸,看向一边,“她……她说,让我们给她生个大胖娃娃。” 二公子眼睫颤了颤,声音微哑,“那,你答应她了吗?” 简如脸红的不像话,还是不敢看他,咬着唇,默默点了点头。 二公子握住他腰的手顺着背脊往上,轻轻滑过柔软顺滑布料下的脊柱沟,贴在他薄薄的蝶翼般的肩胛上。 简如的身体轻轻颤抖。 “今天去帮忙写字时,大姐让姐夫转交给了我另一本册子。”二公子说。 “什么?”二公子的手好热,床帐里好香,是他最熟悉也最喜欢的香味儿,简如思绪都有些滞涩了。 李锦童的目光来到他的唇上,喃喃似的道:“原来,接吻是要那样的……。” “啊?”简如还没明白,熟悉的嘴唇已经贴了上来,比平日里还要滚烫。 那之后,简如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二公子他……他……,“唔……。” 李锦童往后退了退,嗓音沙哑,“是要用到舌头的……。” 第27章 隔日 今天是初五, 家家户户都送财神,一早上炮仗就放得震天响。 小宁起来以后先把炉子点着了,本来有些凉飕飕的屋子里顿时有了热乎气。 他洗了手, 把米淘了, 把事先称好按量分好的药材也放了进去,一起在大锅里煮上了。 粥他煮得不多,正好够两个人吃的, 小宁自己一般不在小厨房吃饭,二公子体恤他年纪小, 正是爱吃的时候, 都让他跟着大厨房吃, 不用天天吃得那么清淡。 二公子婚事定下来之后, 还与他说过, 以后他去大厨房吃饭时, 得把新夫郎的饭先取回来,这也没什么麻烦的, 早吃一会晚吃一会的事儿, 小宁答应得痛快。 不过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他家亲戚也在一户人家里做仆从, 逢年过节的见了面, 说两句话就要倒苦水, 他那主家本来待他不错, 但后来娶了位夫人, 那夫人待他颇为刻薄,每天小跑着干活都被嫌不勤快,吃住上更是被克扣得厉害。 据说那位夫人还是个富家大户出来的,他那亲戚当时苦笑着说, 越是有钱的人越不好伺候。 二公子是个好主家,待他一向宽厚,但未来的夫人会待他怎样,还不好说,万一也像那亲戚似得,成日吃不好睡不好,还累得要命,那小宁也只有忍着,他当初在牙人那签的是长契,他家没钱赎回来,就算跑了也是能找到他家里的。 小宁为此还真是担忧了好些天。 直到二公子让他去李员外家的庄子照顾那哥儿,一见面看见简哥儿带过来那箱子家当,就知道这哥儿家里和他差不多,他心里顿时松快了许多。 后来相处下来,更是觉得自己交了大运。 简哥儿根本不用他取饭,每顿都和二公子一起吃,不仅如此,自打他来了,这小院里的活不仅没多,清闲的时候反倒变多了。 春节前,除了固定的月钱和过年的红包外,简哥儿还让他拿了些过年备他自己做的吃食回去。 小宁家里哪吃过那么精致好吃的东西,家里来亲戚也跟着尝了尝,都说小宁有福气,他爹娘都跟着沾光。 把药粥熬上了,小宁就去拿了笤帚扫院子,其他的吃食不用他管,简哥儿都是自己做。 等把地扫干净了,零零碎碎的垃圾扫篓子里,送财神的炮仗声也渐渐歇了,小宁望了望天色,疑惑地看向正房紧闭的门窗。 以往这时候,主家两口子早起来了,这会儿简哥儿菜都得做得差不多了,但今天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么响的炮仗都没把人吵起来。 小宁挠了挠后脑勺,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门,他怕待会儿简哥儿误了去主屋请安的时辰,被李老夫人责骂。 他正琢磨呢,身后院子大门响了,吱呀一声,一个人伸头往里看了看,冲他招了招手。 小宁眼睛一亮,迎了过去,叫道:“金婆婆,你来……。” 金婆婆瞪了他一眼,抬手冲他嘘了一声,小宁忙捂住嘴巴,看见她往正房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招手让他过去。 小宁出了院子,把院门小心关上,金婆婆一把抓住他手腕,下巴往院里点了点,“都没起呢?” 小宁说:“我正要去叫呢。” 金婆婆“啧”了一声,“叫什么叫,消停待着你的!” 小宁纠结道:“可二公子和简哥儿还没去请安呢,老夫人该责怪了。” 金婆婆听了,莫名笑了一下,道:“她才不会责怪,真要一大早便去请安,她反倒不高兴了。” 小宁不明白她的意思,金婆婆拍了他肩膀一下,说:“行了,你先去吃饭,吃完回来也悄么声的别吵吵,等正房门开了叫你,你再进去。” 小宁挠头,“我还熬着粥呢。” 金婆婆说:“那你先把炉子用煤泥压上再去吃饭,粥小火熬着,正好等他们醒来吃。” 小宁“哦”了一声,正要开门进院子,金婆婆又想起来什么小声叫住他说,“顺便再烧一锅热水,也小火烘着,等会儿用。” 小宁疑惑地问:“昨晚才刚洗过澡,这大早上还烧热水干什么?” 金婆婆一听他说那两口子昨晚沐浴了,嘴角的笑更是压不住,简直是喜气洋洋了,她说:“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叫你去做就做便是。” 小宁就只好答应了,回去依金婆婆说的,把火压了,水也烧上,就去吃饭了。 而金婆婆安排完,就离开了小院,也高兴地回主屋找李老夫人去了。 …… 简如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连一个梦都没做。 他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在床帐里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怔怔地望着棚顶。 过了一阵,直到听到近处不属于自己的清浅呼吸声时,他才渐渐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边。 相貌出尘的年轻男人正侧身睡在他身边,长发散落在床枕上,画出来一般的长眉下,眼睫长长的,在眼下投出微弱的两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嘴唇饱满,此刻唇瓣微微张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 那副嘴唇红得有些不自然,简如看着看着,脸上就热了起来。 昨晚,二公子教他怎么亲嘴儿,教着教着,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简如刚开始还觉得害臊又奇怪,可真的那么勾勾缠缠含着糖块儿似的亲了一阵,口鼻间都是二公子身上的味道,两人贴在一起的身子也都暖烘烘、酥麻麻的,简如就开始食髓知味,怎么都亲不够了。 二公子因为不好意思往后退时,简如按着对方的肩膀,跟打架似得骑在人家小肚子上,就主动又亲了上去。 他也不知道到底亲了多久,反正亲完了以后,二公子脖子和微微敞开的胸口都红透了。 亲完以后,简如记得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可真香”。 二公子听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润润地看着他,嘴角边笑出来个梨涡来,看得简如忍不住又弯腰下去亲了那梨涡一口。 再然后,两人互相看了一阵,简如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也觉出几分羞窘来,抬腿要从人家身上下去,脚踝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抓住了,没能下得去,抓着他脚踝的手心灼热得烫人。 简如低头去看,二公子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眼睛里的东西,莫名让简如心跳加快。 简如偏开脸,咬了咬嘴唇,说:“我去熄灯。” 二公子轻声问:“不熄好不好?” 简如想也不想,坚决回答:“不行。” 说着,便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这次李锦童没阻拦,只是默默侧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气。 今晚天很晴,月光明亮,简如熄完烛火,便回到床帐里。 二公子朝他伸手,他就把自己的手放进对方手心里,爬到了床上。 二公子侧身用被子盖住他,就这么抱着,低声问:“冷不冷?” 简如摇头,“我让小宁多烧了火的。” 对话到这里就告一段落,谁都没再说话。 简如感觉到被子里自己小衣裳的系绳被轻轻扯动,他没阻止,反倒配合着把那件衣裳褪了。 李锦童翻身来亲他,在他耳边低声说:“想看看你。” 简如哑着嗓子说:“你不是早看过了?” 李锦童的声音微哑,“那时你还不是我的夫郎,我怎么好过于冒犯你,何况分情况紧急,我哪里有那个心思。” 简如不应声,只抬头去亲他,李锦童便没再提这要求。 开始时实在有些艰难和辛苦,直到后来,才渐渐的得了些趣味。 二公子体力不行,简如只好主动些。 但身上没什么力气的人,手上劲儿倒是不小的。 这会儿醒过来,简如除了觉得大腿酸痛,还觉得身后那两团肉也火辣辣的,不大舒坦。 见二公子还没醒,简如便掀开被子,努力扭着身体往后看,能看到一点点通红的指印儿。 他赶紧扯上被子,把自己盖上,脸也埋进了被子里,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欢喜。 就这么不知不觉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他再次醒来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小心地挪出了被子,然后手被松开,手腕上有手指轻轻搭在脉上。 简如睁开眼,正好与为他把脉的人目光撞上。 李锦童冲他笑了笑,简如说不上这个笑容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但就是能觉出跟以往的细微不同来。 二公子凝神继续给他把脉,过了一阵把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简如问:“怎么样?” 李锦童看着他,说:“没有大碍,注意休息就好。” 简如放下心来,觉得躺累了,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朝外侧躺着,被子滑下去一点,露出点肩膀出来,他还没动手,李锦童忙站起身,伸手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给他盖住了。 简如还在想两人什么都做过了,二公子还是这么容易不好意思,下一刻就见对方给他盖完了被子,那只手直接摸着被子的边缘,从下面伸了进来,一下子就摸到了他最疼的地方去。 简如“啊”了一声,脸通红地愕然去看,就见二公子特别自然地把手又收了回去,然后转身去了柜子那边,取了个小瓶子回来,又回到床边。 简如愣愣地看着他,二公子拿着那小瓶子坐到床沿,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然后在简如还没反应过来时,掀开了下面的半张被子。 下半身一凉,他还想躲,但胯骨已经被人握住了。 凉凉的药膏被轻轻涂在痛处,简如把被子盖在脸上,窘得埋在里头不出来。 他想明白今早上二公子哪里不一样了,他对自己不再那么客气和守礼了。 第28章 太瘦 胯骨被握住, 简如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埋着脸,任由二公子给他涂药膏。 只是, 时间怎么过得那么慢啊, 简如简直觉得快要涂到天荒地老了。 他微微抬头偷眼去看,就见李锦童正弯腰站在床边,神情认真, 丝毫没有其他意思,简如便只好继续埋着头等。 等好不容易涂完, 他额上都有细细的汗了。 趁二公子去洗手的工夫, 简如赶紧起来穿好衣裳。 二公子回来时, 简如都坐在床边要下地了。 “不用着急起来, 一会儿就在床上吃饭, 吃完你再睡会儿。”二公子说。 简如确实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但是,“还没去主屋请安呢。” “小宁说金婆婆交代过了, 说今儿不用过去了。” 简如一听, 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脸红。 等到吃饭时, 除了平日里就吃的药粥和小菜, 小宁还端来一盘红烧膀蹄。 “这是金婆婆刚才拿食盒提过来的, 路上都用棉被捂着的, 还热腾腾的呢, 说是老夫人特意让王婆子给炖了一早上,炖好了就让送过来了。”小宁脸上喜气洋洋的。 这膀蹄又是为啥送来的,简如心里明镜似的,他脸都红透了, 下意识看向二公子,就见他也正好看向自己,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没办法忽略掉。 等小宁出了屋,简如捂着脸发出“呜呜”声,“娘可真是的……。” 这么大张旗鼓的,说不定这会儿谁都知道他和二公子昨晚圆房了。 李锦童笑着坐到床沿,拿起筷子把炖得软烂的膀蹄分成块,夹了一块给简如,说:“尝尝看。” 简如红着脸张开嘴,肥瘦相间的一块好肉就被送进了口中,浓油酱赤的,味道浓厚,入口即化,好吃得他直眯眼睛。 “这个味道重,再喝点粥缓和一下。” 李锦童说着,就把一勺粥递到了简如嘴边,简如抬手想接过这勺粥,却被躲开了。 简如抬眼去看,不解风情道:“我自己吃就行。” 李锦童看着他,轻声说:“可是我想喂你。” 这一早上的,简如快受不住了。 二公子说要喂他,就真喂了全程,等简如吃饱了,他自己才慢条斯理地吃饭,用的还是简如刚刚用过的餐具,也没说换一下。 等吃完,小宁进来都给收拾完,床桌也撤了。 二公子又端来热水,说要给简如擦身。 这大白天亮堂堂的,简如不肯脱衣裳,就把袖子裤腿卷上去,简单擦了擦。 擦完细胳膊细腿儿,二公子又来掀简如的衣襟,简如紧紧攥着衣角,不让动,二公子目光柔软,“就给你擦擦肚子,别的地方我不碰。”他顿了一下,又低声道,“昨晚上,我不小心弄上了……。” 简如快窘死了,不让他继续说了,忙卷起衣襟,两手抓着,扭开头去,等对方擦完了便赶紧放下,翻身躺被子里去了。 他听着外面二公子收拾水盆的动静,不大会儿,脚步声接近床边,二公子脱了鞋子,也上了床,躺到了他身边。 简如背对着他侧躺在里面,二公子躺过来后,就也翻身过来,手臂伸过来给他扯了扯被子,就没收回去,在被子外环在他身上,前胸贴着后背的,就这么抱着睡下了。 简如在睡熟前,还在想,二公子好像有点粘人啊。 …… 睡醒都下午了,二姐锦容过来了一趟,把二公子叫走了,简如起来收拾一下,就准备出门。 说是今天不用去请安,简如还是去了主屋一趟,他虽然是个乡野出来的哥儿,但基本的礼数还是懂的。 他进屋时,李老夫人正在看衣料,桌子上摆了好几块,她一块块都仔细摸了,说:“这一块太粗,那一块不够柔软……,”她一样样看过去,似乎都不太满意。 李锦慧也在,坐在一旁道:“家里就剩这些料子了,您要都觉得不好,等过阵子街上铺子开了门,我再去帮您挑几块好的。” 两人正说话,见简如进了门,锦慧笑道:“呦,说是不用来了,这还是来了,”她扭头去看她娘,讨好道,“您看看,我这小弟夫郎多惦记您。” 简如进门就行礼,挨个儿叫人,“娘,大姐。” 李锦慧“哎”了一声。 李老夫人笑着朝他招手,“来,过来坐这儿。” 简如过去了,坐到了李老夫人身旁。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还是太瘦了,以后我让王婆子每天给你加个菜送去,天天跟幺儿吃那些个清淡的东西,啥时候能养胖点儿。” 对他好简如当然高兴,但他不大愿意这样,“您别让送菜了,家里人都吃一样的,我们院里多开了小灶本就是特例了,再说锦童说了,荤腥不能多吃,饮食清淡对身体好。” 李老夫人本来还想坚持,但一听是幺儿说的,就没了意见。 简如看见桌上的布料,诧异问道:“年前刚做了衣裳,这是又要做新衣服了?” 李老夫人笑着看他没说话。 李锦慧在一旁道:“我这娘啊,孙子还没影呢,到时候的包被和小衣裳用什么料子做,这就上心看上了。” 简如先是诧异,然后脸就红了,“这……这……这哪能说怀就怀的,再说,您怎么知道就是孙子,说不定是孙女呢!” 李老夫人倒是也不计较,“嗨,管他孙子孙女,生出来啥我就抱啥,不是孙子就继续生,一年生一个,总能生得出来。” 简如一听,这把他当啥了,还一年一个。 李锦慧捂着嘴笑,说老太太,“您想得倒好,可别累坏我小弟。” 一涉及到幺儿的身体,李老夫人又变卦了,说:“你两还年轻,两年生一个也行。” 说着,她又拉住简如的手腕,直接从自己腕上撸下来个金镯子往他手上套,简如连忙撤回手,“我不要。” 李老夫人以为他是看锦慧在,不好意思要,就说道:“你大姐的我早给过了,这是给你的,你就拿着。” 李锦慧也劝,“让你戴就戴着吧。” 简如问:“那大嫂有吗?” 李老夫人似是没想到,说:“回头我再给她买一个。” 简如说:“那到时候再给我吧,这镯子您天天戴着,突然到我手上了,大嫂该怎么想呢,您这不是挑拨我们妯娌关系嘛!” 李老夫人被他气得直咬牙,却听他继续道,“再说了,前几天您已经把镯子给义父家孙子一个了,今天再给出去一个,您自己手腕上都空了,那可不行!” 李老夫人一听,这脾气又给抹平了不少。 说着,简如怕老太太再劝他,就起身说:“娘,大姐,我得先回去做饭了,你们先忙着。” 李老夫人冲他摆手,“赶紧走,赶紧走,来了就气我。” 简如也不恼,嘻嘻笑着,行了个礼咚咚地跑出去了。 留下娘两在屋里面面相觑。 李老夫人指着门板的方向,说:“你瞅瞅,你瞅瞅他这人,又犟又愣!” 李锦慧撇嘴,“我看您挺待见他,戴了多少年的镯子了,说撸就往下撸,这是对了您的脾气了。” 闻言,李老夫人又笑了,说:“这要是还像当年在镖局出去送镖的话,咱这一家人里我就带他一个,这娃娃脑子聪明有主意,脾气大但不记仇,能容人,还能吃苦,是个能成事儿的。” 李锦慧酸溜溜道:“别人就算了,要么是书呆子,要么太规矩,怎么着,我比您宝贝幺儿夫郎差哪了?” 李老夫人瞥她一眼,“你啊,哪都不差,就是心眼子太小,爱计较!” 李锦慧一听,嘴巴动了好几次,一向的伶牙俐齿愣是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说了还真就做实她爱计较了。 …… 李锦容虽然和她娘住一个院子,但门都是独立开的,互不影响。 她自己的地方不让人随意进,就是她娘不打招呼进了来,那也是要挨她几句训的。 她用来住的屋子不大,就一张床,一个柜子,一个脸盆架,比李老夫人那屋还简陋,不像个年轻女子的闺房。 但她卧室隔壁用来装书的屋子可是大得很,里面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面满满的书,除了书以外,角落里还放了个针灸铜人,铜人旁边,是个相当长的桌案,这是当年锦容十几岁的时候,李老大夫特意找人按她的要求给做的,用的是一整块的木头,木头的纹理现在已经磨得不那么清晰了。 桌案上头,有一些翻到飞了边的旧书,有笔墨纸砚,还有些瓶瓶罐罐,银针倒是整整齐齐摆在了包布里,一些废弃的药材堆在一个大簸箕里,有用的都在桌案旁边立着的药柜里。案子旁边地上甚至还有口烤得乌漆嘛黑的锅。 书架最里头,则铺了块厚毡子在地上,毡子上除了枕头,还是乱糟糟的书,甚至还有干了的毛笔扔在毡子外面。 李老夫人曾说过,要搬个榻进这屋给她临时休息用,被锦容给拒绝了,她累了就喜欢躺地上,地上凉快,脑子清醒,有助于思考。 这会儿,锦容把小弟锦童叫了过来,这屋里除了桌案前面一把她常坐的椅子,再就没第二个能坐的地方了,李锦童只好就这么站着。 不过他也习惯了,并不在意。 锦容没工夫注意这些小节,连口茶水都不给弟弟喝,她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小碟子,上面是一小丸看不出是什么的药剂。 她说:“这是二叔他们过来拜年那天,他家大哥悄悄给我的,他让我看看用的是治什么的。” 李锦童接过那碟子,微微低头嗅了嗅,说:“有朴硝、桃仁、赤芍、茯苓……,”他低头又闻了一下,“还有蜈蚣和炮山甲。” 姐弟两目光对视,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名字:“花柳败毒丸。” 李锦童眉毛紧紧皱了起来,他大约猜到了用这药的人是谁,想到二叔和二婶,他有些忧虑。 李锦容面色也不好看,她倒是不在乎这个,她不高兴的是,自己研究了这些时日没给小弟看,就是还是不服气,实在琢磨不出里面的全部药材,这才不得已找了他过来。 锦童只是闻了两下,就一样不差地全判断出来了。 她不嫉妒小弟,就是生自己的气。 李锦童开口道,“二姐,这个先不要告诉娘,跟二叔家大哥说一声,让他们自家人看着办吧。” 李锦容本来对这事也不上心,点头同意道:“行,等会我给大哥去个信儿。” 这事便告一段落了,李锦童把那药丸放回桌案上,沉吟着道:“小如的脸,你真的完全没有把握吗?” 李锦容摇头,“也不是,自打你托我这个事,我就特意仔细看过,耽误得太久了,想完全恢复原样很难,但治了起码比现在要好些。” “不过,”她看向锦童,说,“他自己不想治,你又何必强求,随他好了。” 闻言,李锦童不由得摇头苦笑,他二姐除了看病人,不大与人打交道,不大了解人的心思不出那么说一是一,说二便是二的。 “小如这几年都一个人过,没有人心疼他,他就习惯了万事靠自己不求人,”李锦童看着后面小院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不愿治,他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第29章 赵品 李锦容不解, “你想我给他治,便跟他直说好了,何必这么弯弯绕绕的?” 李锦童摇头, “我们是夫夫, 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照理说没什么不可说的,我是怕……。” 李锦容看不得人不干脆, 不大耐烦地问道:“怕什么?” 李锦童叹气:“我是怕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将来心里更不好过, 也怕……怕他以为我是嫌弃他。” 李锦容想了想, 说:“他比你利落, 看着不像是会这样胡思乱想的人。” “确实, 他不是, ”李锦童苦笑,“我才是。” 李锦容没见过他这样子, 不由得诧异地看他, 不过见小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她也就失了兴趣, 又去琢磨那碟子里的药丸子去了。 李锦童见状, 也不打扰她, 告了辞便离开了。 有些事不好跟人说, 他知道二姐知道了也不会和旁人说, 只是还是不行。 李锦童从得知简如拒绝了二姐为他治脸时,就明白自己的夫郎并不依赖自己,可能也并不完全信任他。 其实前阵子孙玉霜那事,他就有些看出来了。那时, 他本以为按简如的脾气,怕不是要跟他大闹一场,甚至会扯着他去找娘为他做主的,却没想到自己只是简单解释,他便没有任何质疑地平静接受了。 他不怪简如不和他交心,毕竟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短,何况对方年纪那么小,便经历了那么多不好的事,很难对人产生信任感是正常的。 只是,李锦童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难过,甚至后悔当初与简如约定成婚时的说辞太过委婉和客气。 在简如心里,自己可能只是个与他搭伙过日子的人。 虽说很多夫妻和夫夫都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一辈子可能都说不上几句心里话,外人看了也觉得算是举案齐眉、相敬若宾,赞一句家庭和睦,李锦童当初提出成亲的提议时,也觉得这样就很好。 可到了如今,李锦童发现,他要的不是这样,他宁可简如跟他吵跟他闹,也不想要自己的小夫郎跟他见外。 特别是经历过成亲后这段日子后,他生了贪心,更不想这样了。 不过,好在他们还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还有很多时间。 也好在简如不讨厌他,也还算喜欢他这副皮相。 年前做的新衣裳样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繁复,平时做什么都不大方便,他就一直没穿。 李锦童琢磨着,回屋去得在柜子里找找,该穿的时候还是得穿。 …… 初五过完,有些店家为了多赚钱已经开业了,这几日还有几场庙会,小贩没有大店扛得住,早就都出来摆摊,街上热热闹闹的,人们在家闲了这么一阵子,都想出门逛逛。 小孩子们这时候是最高兴的,穿了新衣裳,身上又压岁钱,跟着爹娘一起吃吃喝喝,看看皮影戏,买些好玩的,回家以后再挨个儿给人显摆显摆,就别提多快活了。 巧芝和显玉就这么连续逛了三天也不嫌累,倒给他们娘累得回家就倒床上不起来。 赵品收拾完小的,又得去伺候大的。 刚才在街上有卖酒的摊子,一坛坛的摆了好几排,坛子上贴了字,女儿红、竹叶青、屠苏、桃花醉都有,李锦慧看见了,就走不动道。 她在家里和母亲关系最好,父亲在世时,和他最亲近的也是她,毕竟是家里第一个孩子,长到三岁上,她娘才生了锦丰,那三年里只有他们一家三口一起过来的。 后来她跟着父亲学医,有些药材要用酒炮制,她闻着那酒实在是香,就偶尔偷偷尝两口,后来被父亲撞见了,也没责骂她,只劝告她饮酒要适量。 李老大夫是个洒脱人儿,平日忙完了,晚饭时也会喝点小酒,李老夫人是不喝的,她以前习武,怕饮酒影响了筋骨。 锦慧长到十三四岁时,锦丰才满十岁,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孩呢,那时候还没锦童,锦容和锦和也还小,也就锦慧陪着父亲喝几口。 父女两经常在晚饭的饭桌上,吱溜吱溜地喝起小酒来。李老夫人见了,就点着锦慧的脑袋说:“看你喝成个酒鬼,将来嫁谁还敢娶你!” 父女两就嘻嘻笑,喝的更来劲。 她这话说得还真是差点成真,虽然不是因为喝酒,但要不是遇到了赵品,锦慧现在说不定还真像锦容一样,成了李老夫人又一大心病。 刚才在街上,锦慧一见那摊位就挪不动步了,赵品就拉住两个一门儿心思往好玩的摊位冲去的孩子,喊道:“等等。” 巧芝回头一看,翻了个白眼。 显玉更是不情愿道:“怎么又要喝酒啊!” 赵品轻拍了显玉脑瓜子一下,“有祖母管着,你娘一年能踏实喝几次酒?” 显玉说:“那爹你陪我们去玩,让娘自己在这喝嘛。” 赵品不同意,“万一喝多了没人照应怎么行?” 两孩子没办法,就站那干等着。 这时候,锦慧已经跟摊主要了杯子,一杯杯尝上了,她酒量其实一般,就是爱品酒,没等全都尝一遍,已经有些晕了,在那拍巴掌笑道,“好酒好酒。” 赵品一见她眼神不对,就赶紧取走了她的杯子,跟摊主指了指,说:“这个桂花酿来一斤,那边的女儿红也来一斤。” 刚才锦慧品酒时,他一直注意着,喝到这两坛时,她明显最喜欢。 酒称好了,银钱也付了,他搀扶着喝醉了叨叨咕咕的妻子,拽着两不情不愿的孩子,坐上马车往家走,路上还因为显玉在马车里哭闹打滚儿,中途停车下去买了两个不倒翁当补偿。 结果等他买完东西,就见锦慧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下了车,正往挂了车驾的马匹身上爬呢,那马烦躁地直跺脚打响鼻,两个孩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扯着她衣裳,喊:“娘,不要啊,娘,不要啊……。” 车夫在一旁手足无措。 赵品赶忙跑过去,走近了才听到锦慧一边爬一边嚷:“孩儿们,娘要去浪迹天涯了,你们在家好好听爹爹的话!” 赵品急了,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锦慧说:“我要去外祖家开的镖局,凭什么说跑镖不能带我,凭什么就说我计较小气,赵品,你说,我小气吗,我计较吗?” 赵品赶紧道:“不小气,不计较!” 锦慧不太满意,盯着他看,赵品指了指天,试探道:“你看今天也晚了,这会儿也没什么准备,去外祖家也不好什么礼都不带,不如明天再出发?” 锦慧想了想,“也行。” 赵品松了口气,赶紧把人扶上马车,再把两个小的眼泪鼻涕用袖子擦了,胡乱塞进车厢里,自己也爬上去坐好,不顾显玉在那“哎呦哎呦”地喊“爹你坐到我了,爹啊……”,巧芝也在那吼“吵死了吵死了”,他起身弯腰随意摸了两个孩子的圆脑袋当安抚,跟车夫说:“快,赶紧回家。”生怕锦慧一会改主意要马上走。 到了家,锦慧酒意有点醒了。 她躺床上看赵品忙来忙去,把两个孩子厚衣裳脱了,再把那四只脏手洗干净,然后把买来的玩具给他们,又拿了包糕点放桌上让他们吃,便赶紧端着盆去外屋倒热水。 热水倒好了,赵品又拿了布巾走到床边,坐到床沿给锦慧擦脸擦手。 擦完脸和手,赵品又去给她倒茶,扶着她喝了一杯后,让她又躺了回去。 锦慧一直盯着他,突然说了一句,“你好久没叫我姐姐了。” 赵品耳朵一下子红了,赶紧偷眼往身后看,小声说:“孩子在呢。” 锦慧说:“我不管,你不叫我现在就去外祖家,马呢,给我备马!” 赵品赶紧拦住要起身的锦慧,锦慧看着他,不起来,也不躺下。 赵品知道不叫不行了,只好往前凑凑,趴到锦慧耳边,尽量小声地叫了声:“慧姐。” 叫完了,赵品脖子也红了,锦慧笑了一声,抬手摸摸他脸颊,“乖。” 夫妻两互相看了一阵。 身后,那两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吵起来了,嗷嗷叫,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赵品连忙过去把他们弄乱的吃食收了,挨个儿脸蛋上捏了一把,“好了好了,都回屋歇着去,歇好了一人写一篇大字交给我看。” 巧芝噘嘴不高兴,显玉张嘴哀嚎,赵品一手扯一个,把两人送回了自己屋,等他再回来,床上的人已经四仰八叉地睡熟了。 喝酒以后容易热,赵品从柜子里把薄被找出来,给她盖上。 才把人安顿好,院子外有人叫道:“李家姑爷在吗?” 赵品怕吵到锦慧,连忙小跑着出屋去开院门。 一个老头站在门外,赵品一看见他就脸色一沉,那人却讨好地笑着,点头哈腰地从怀里掏出张折在一起的纸来递给他。 赵品接过来,那人见他不吭声,也不恼,讪笑着走了。 赵品回到外屋,把那信打开迅速看了一遍,就扔进炉子里,看着它烧得一干二净。 他神情哀戚呆站在站在火炉前,直到听到屋里有翻身的声音,连忙开门进去了。 锦慧睡得热了,正在不耐地翻身,赵品连忙把被子给她推开,又洗了布巾,小心地给她擦额上的汗。 觉得舒坦了,锦慧就不动了,渐渐又沉睡过去。 赵品将她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拂开,呆呆看了她一阵,弯下腰捂着脸好半天没动。 第30章 被窝窝 虽说过了春节, 但天气还是寒冷,北方的冬天漫长到仿佛时光都已凝结。 这些日子的庙会简如都没去凑热闹,年前去看那场大戏已经过足了瘾。 再说李老夫人还是不让二公子出门, 简如便干脆老老实实在家跟他学字。 二公子是个好师父, 他要是想去开个私塾做个夫子应该也不错的,只是他志不在此。 简如反应快,记东西也快, 认字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但是练字得有耐心坐得住, 这是个磨性子的事, 一个笔画往往要练上好几天, 短期很难见成效。刚开始还有激情撑着, 这段日子, 他就有些耐不住了。 昨天显玉来找他玩, 正好撞见他在练字,小胖子发现小舅母字写得比自己还差得远, 扯了那张纸又叫又跳得要拿去主屋, 被他小舅舅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才作罢。 有了这事,简如更灰心了, 他倒不怕人家说他字都写不好, 他家里情况就那样, 也不是他自己不想学, 再说李家人厚道, 也做不出嘲笑他的事。 他就是觉得自己起步太晚,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如。 在简如再一次因为没写好一个竖,暴躁地想要放笔时,一只清瘦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隔着衣裳, 背后传来温热的体温,凉滑的发丝垂落在简如肩头,鼻端闻到了好闻的熟悉的香味,简如侧头去看,就很近地看到了李锦童精致的侧脸,他神情柔和,目光专注在两人面前的纸张上,慢慢道:“这个笔画之所以叫‘垂露’,是因为其形如下落的露珠,你下笔的角度和开始的顿笔都很好,只是收笔的回峰犹豫了,不够干脆,我带着你写几次,你感受一下回峰的时机和力度。” 他说着,握住简如的手已经带着他在纸上滑动,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在纸上留下饱满的墨迹,李锦童抬手,简如被带着也抬手,一个完美的垂露竖就跃然纸上。 简如感叹道:“好看。” 二公子冲他笑,说:“再写几个。” 两人就这么又写了一阵,简如心静下来了,找到点感觉,自己又试着写几次,终于看着像样子了。 等他放了笔,二公子就说:“先歇一会,喝杯茶。” 简如“嗯”了一声,活动了几下手腕。 倒水声在身后响起,是李锦童在圆几上沏茶了,他起身走过去,目光忍不住往人家身上瞥。 这两天二公子穿得特别好看,就是初几儿二叔家来拜年时,他也只是穿了旧衣,没见这么讲究。 这新衣裳布料不厚重,轻软柔滑,裁缝还给额外添了些轻纱缀在内衬里,平日里行动走路才会露出一点来,显得格外飘逸,很衬二公子飘然的气质。 简如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眼睛简直快要拔不出来了,坐到圆几旁的凳子上时,差点坐偏了掉地上,是被眼疾手快的二公子给扶住了才没摔到。 李锦童扶他站稳了也不松手,那只手很自然地滑到他腰上,轻轻揽住了,嘴角含笑地问:“这是怎么了,练字练累了?” 简如知道自己是贪图美色一时溜号了,也知道二公子是看出来了,但还是顺着人家递过来的台阶,说:“对对,是练累了。” 说着,他就两手往人家腰上一抱,脸埋在颈窝里,使劲嗅,还模模糊糊地赞叹着,“你怎么那么香啊,好好闻。” 二公子被他弄得有些痒,笑着道:“你身上不也有。” 简如说:“那不一样。”他的手在李锦童腰上摸来摸去,只觉得手感柔韧,好摸得很。 李锦童开始时还忍着,但不多时额角白皙的皮肤上就鼓起了青筋,他抬起简如下巴颏,就低头亲了上去。 在嘴唇刚刚相触时,他便感觉到怀里的人主动张开了嘴。 两人就这么抱着亲了好一会儿,二公子终于受不住,把刚刚溜入自己衣襟的手按住了。 简如嘴唇湿润着低声问,“不让摸啊?” 二公子哑着嗓子说:“让。” 简如踮着脚尖儿又去亲了他嘴唇一下,二公子的胸口强烈起伏了两下,弯下腰去,一手拦腰,一手挽住他腿弯,就把他抱了起来。 简如吓了一跳,眼见着是要往床那边去了,他是想跟李锦童亲热的,可是白天不行,那帐子再厚实,也挡不住大亮的天光。 平日里亲亲嘴儿什么的还好,他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可在那个的时候,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都不敢想,自己那半张脸狰狞起来得有多不堪入目。 于是,他微微挣扎了起来想下地,他在哥儿里是瘦小的,可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二公子本来体力就不好,抱他去床上完全是一时间大男子主义作祟,强撑着罢了,他这么一挣,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锦童脖子上青筋鼓起,再也撑不住,但他又不肯扔下简如让他受伤,于是两人一起倒了下去。 幸亏已经到了床边,砸在厚实的被褥上也算不上疼。 李锦童翻身仰躺过去,简如爬起来去看他,“怎么了?” 李锦童摇摇头,不说话。 简如这会儿挺后悔的,起码等二公子把他抱上床了,再拒绝也来得及的。 “你生气了?” 李锦童翻了个身背对他。 得,是生气了。 简如也不急,抓住被垛上最上面的被子往下一扯,就扯下一张棉被来,把两人从头到脚笼到了里面。 他想从二公子身上翻到另一边面朝他,可才爬到对方身上,二公子就揽住他的腰,把他紧紧搂在了怀里。 简如脸都被闷在他衣襟里,二公子发现了,连忙又将简如往上抱了抱,却还是不松手。 简如在被窝里和他脸儿对脸儿,问:“你抱我这么紧做什么?” 二公子说:“怕你再骑我肚子上跟我算账。” “噗嗤,”简如笑出了声,二公子也笑了一下。 “不生气啦?” “没跟你生气。” “那跟谁生气,跟你自己呀?” 二公子又不说话了。 简如说:“等天气暖和了,咱两多出去走动,我看娘经常在屋里练功,这阵子不大能出屋,你就去跟她学几样简单的练练,等过完夏天,说不定练到能抱着我跑二里地呢!” 二公子无奈道,“我又不是马。” 简如想哄他,就故意招惹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是不是马,我都喜欢骑你。” 揽在身上的手倏地缩紧了,年轻男人的声音哑得厉害,“刚才,你不是不愿意?”他的语气里还有埋怨。 简如小声说:“白天不行,等晚上……。” 二公子仰头舒了口气,松了些力气,一手还揽着他的腰,另一手轻轻抚摸他脑后的发丝。 简如便知道,这是哄好了。 被窝里有些憋闷,但谁都没想出去。 过了一会儿,二公子又低头看简如,迟疑着问:“我还没问过你,上次……你舒服吗?” 简如脸红红的,眨了眨眼。 舒服是有的,可他实在是累,过后两条大腿后侧疼了好几天,他也不敢跟李锦童说,怕他思虑重多想。 这会儿刚把人哄好,简如当然更不会说实话了,于是把脸埋进他颈窝里,蹭了蹭,说:“很舒服。” “真的?” “真的。”简如斩钉截铁,“不舒服我还招惹你做什么?” 二公子沉默一阵,简如以为他是怀疑了,却听他哑着嗓子说:“晚上,我让小宁烧水。” 简如感觉到他得手在自己腰间反复摩挲,缠绵又热切,嘴唇也不住在他发顶和额头上亲吻,他心里想,累就累吧,顶多回头悄悄弄点止痛的药膏抹抹。 再说,舒服的时候也是真舒服,他也确实喜欢。 …… 第二天上午,李锦童便去主屋跟他娘说了要习武的事。 李老夫人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让幺儿跟着她练几招强身健体,但一个是她自己知道学武的苦,舍不得让幺儿着这个罪,再一个,幺儿自己对这事也没兴趣,毕竟经常生病卧床已经够难捱了,身体舒坦的时候,谁不想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呢。 现下幺儿主动提出来要学,李老夫人自然也是愿意的。 自打他成了亲,除了初初病那一场,后来这些日子都好好的,李老夫人稀罕幺儿夫郎,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哥儿会体贴入,对幺儿也是真好。 这武一练上,可苦了二公子。 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手脚都白皙细腻,哪里是练武的料子,每天不过练上一炷香工夫,就把他累得喘得厉害,满头是汗,回屋就躺下,半天起不来。 简如还特意去看过,却被不想让他看见狼狈模样的二公子给撵回去了。 他本以为二公子是练不了几天的,却没想到,竟是一天天咬牙坚持下来了。 这武一练,就练到了元宵节前。 因为第二天过节,医馆也马上要开业了,李老夫人要张罗过节的吃食,还要忙医馆的事,这两天就不练了。 简如还想着,有自己天天看着,二公子肯定不好意思主动要求歇歇,过节了总算能歇两天。 可没想到,正月十四这天,还没到中午,院门口就来了辆马车。 来人是李员外家老大李应白,他下了马车进院子时,脸色很差。 这会儿简如和大嫂李青兰都在厨房帮忙,见到有人来了,便出去打招呼,李应白勉强挤出个笑模样,问道:“大娘在屋呢吗?” 李青兰指了指主屋,说:“在呢,和二姐一起理开业要用的药材单呢。” 李应白说:“那正好,我先进去了,你们忙。” 说着,就大步去了主屋。 李青兰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凑到简如耳边说:“这是他家那不省心的老三出事了。” 简如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李青兰说:“这马上过节了,他还过来一趟,那老三要么打人,要么被人打了,以往二叔二婶不想外人知道丢人,每次都是来家里找锦丰他们姐弟几个去给看。” 两人说着话回厨房继续忙,过了一会儿,李老夫人和那李应白一起出了屋,李锦容跟在后面,急匆匆回了自己那边屋子。 简如看着主屋那边的动静呢,李老夫人朝他招手,“小如,你义父说要你们两口子和锦容去他家住几天,你这就回去跟幺儿说一声,收拾几件衣服这就跟你大哥走。” 简如愣了一下,忙答应了一声,把围裙脱给大嫂,跑着回自己小院了。 二公子这会儿在给夫郎熬敷腿的药膏,简如把李应白来的事说了,又把婆婆的话给他重复了一遍。 二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很紧,他叫来小宁,让他接手手里的活,和简如一起进了里屋。 李老夫人语气很急,简如不敢怠慢,着急地去柜子里找两人的衣裳。 二公子却拉住他的手说:“你不要去,只收拾我的衣服就行。” 简如不明白,李锦童说:“想在义父义母家住段日子的话,随时都能去,但这次不行。” 他看向门外的方向,脸上露出些嫌恶之色,“那老三得的不是好病,别污了你的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锦慧的心事 屋里, 李锦童和简如一起收拾自己要带的东西。 除了换洗衣服,还有平时要吃的药材、可能用到的书。 李锦童把自己放在柜子里许久的药箱也拿了出来,简如拿着抹布给简单擦了一遍, 帮着他背到肩上。 临出门时, 李锦童说:“明天就是十五,二叔家大哥连这一天都等不了,李应松恐怕病得很重, 我可能得在那边住上个三五天。” 简如整理一下他的衣领,说:“你放心去吧, 家里有我, 你自己一定要小心着身体, 别凉到累到, 你要是病了, 娘会担心。” 李锦童定定看着他, 简如说:“我也担心。” 李锦童低下头去,亲了亲简如的嘴唇, 说:“我会注意保护好自己的。” 两人对视了一阵, 李锦童转身就要走,简如却抓住了他胳膊, “等等。” 李锦童回头, “怎么了?” 简如咬着牙, 露出个凶狠的表情, “给我离那个孙玉霜远点, 回来我检查!” 李锦童先是讶然,然后笑了起来,嘴角梨涡又露了出来,他弯腰放下药箱, 抱住简如又亲了下去,这回是另一本画册上的亲法。 时间紧张,李锦童意犹未尽地微微抬起头,嘴唇却还是蹭着简如的唇,就这么低声说:“药膏要坚持敷,一会我跟大姐说,让她帮你敷药膏做针灸。” “嗯。” 李锦童又亲了他一下,这才拎起药箱,两人一起出了门。 到了主屋,李锦童找了个借口说简如去不了,李应白果然也没坚持要他去,只是说他爹娘惦记着简如,以后有空一定要到家里去,简如又跟他客气了两句,锦容的东西也都装上车了,他们便上马车要出发了。 这时候也没机会再说什么话,简如看着二公子冲他摆了摆手,上了马车,车夫一声“驾”,马车就晃晃荡荡驶离了院子。 其实都在一个镇上,路程不算远,再说也就去个三五天,但简如和二公子成亲后就朝夕相处的,冷不丁这么分开,心里还空落落的。 跟他心情差不多的是李老夫人,见人走了,她便不住叹气。她肯定是不放心幺儿过去的,可二弟家出了这事,求到了门上,她不得不放人。 李锦慧明白她娘的心思,抱着她娘的胳膊道:“您要是实在放不下心,干脆我现在骑马把马车追回来,您收拾收拾东西跟着一块儿过去得了,到时候二叔二婶一看,请大夫还附带一个会武术的老太太保镖来的!” 李老夫人又气又笑地拍了她一下,“就瞎说。” 简如也劝道:“衣裳带得够厚实,平时吃的药材也带着了,您要实在不放心,过两天我让小宁过去看看,他和二姐缺什么的话,一起给带过去。” 李老夫人心里这才舒坦些,她冲闺女和儿子夫郎摆摆手,“行了,锦慧赶紧给小如敷药去。”说着,她又叹着气摇了摇头,“你说二弟家这老三,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真是不省心,唉。” 李老夫人回屋歇着去了,李锦慧和简如一起回了后院。 这后院面积比主屋和前院都要大一些,以前东西两边是通着的,是锦慧成亲时才给封上,她们两口子和小弟隔院墙住着。 这会儿,锦慧进了小弟的院子,“啧啧”道:“这娶了夫郎就是不一样,院子看着都比以前规整了。” 这话刚说完,简如还没接话,李锦慧就突然看向院墙上面,大喊道:“李巧芝、李显玉,我看见你两的脑袋了!” 简如闻言抬头去看,就见两个小院间的院墙上,嗖嗖地缩回两个圆脑袋去,墙后面传来咯咯的笑声。 然后,一个成年男人的脑袋和半拉上身儿从墙头上冒了出来,不大好意思地冲简如笑笑,然后看向李锦慧,声音柔和地道:“刚才显玉看见你往后院来了,还以为你要回来,说要和巧芝去门后吓唬你呢。” 墙下面,显玉的声音抱怨道:“爹爹,你怎么跟娘说了啊!” 巧芝也嚷:“爹爹说话不算话。” 赵品低头看下去,应该是安抚地摸了摸正抗议的两个孩子的脑袋,然后他又看过来,笑道:“那你们忙,等会回来显玉说要给你看看他折的纸船。” 李锦慧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摆了摆手,“知道了。” “天天就知道臭显摆!”巧芝在嗤之以鼻。 显玉在墙后面跳,圆脑袋忽隐忽现,赵品弯腰把他抱了起来,显玉讨好地喊:“也给小舅母看。” 简如好笑地答应了一声,“好。” 显玉心满意足地被爹爹放下地,巧芝嘴里的“臭显摆”此时变成了“臭溜须”,显玉不高兴,“你才是臭显摆,你才是臭溜须!” 巧芝也喊:“你就是臭显摆,臭溜须!” 这下完了,两孩子又尖叫着吵起来了,中间还夹杂着劝阻的耐心又温和的男声。 李锦慧挽住简如的胳膊,受不了地一路小跑进了屋。 她抱怨道:“你看看这两一天天的,能把家里房盖顶开!” 简如挑好听的,“小孩子淘气点儿挺好,太老实了受欺负。” 李锦慧盯着他看,“说实话。” 简如说:“是有点烦人。” “哈哈哈,”李锦慧大笑起来。 简如问她,“你不会又记我仇吧?” 李锦慧特洒脱地道:“你把大姐想成什么人了。” 简如就放了心。 两人进了屋里,简如让小宁把药膏端进来,他本意是让小宁帮他敷药,不想麻烦李锦慧帮他做这个,等敷完了,只让大姐帮他针灸就好。 但小宁把药端进来,就被她给接过去,还把小宁赶出了屋。 简如坐在床沿,不大好意思地说:“要么还是让小宁来吧。” 李锦慧来回看了看,把床尾那小凳子挪过来坐下来,一边搅合那药膏一边道:“那可不行,小弟托我办的事,我必须得做好。” 简如只好弯腰把裤腿卷了上去,坐那等着。 李锦慧小心地往他膝盖上涂药膏,但还是烫得简如“嘶”了一声,很快腿上的肉皮都被烫得白里透出了粉色。 李锦慧注意到了,“啧”了一声,在简如没反应过来时,放下抹药的勺子,伸手就在他小腿上摸了一把。 屁股底下就是床,简如想退都没法退,听见大姐摸完了感叹道:“这皮肉是嫩,怪不得我小弟舍不得给外人看。” “什么?”简如没听明白,脸红地问。 李锦慧脸上笑容促狭,“那小宁年岁虽还小,但到底是个男娃子,我小弟能让他帮你敷药才怪呢。” 简如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脸更红了,“怎么会,锦童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不过,他想起来,有两次他说让小宁帮忙,二公子病得难受,还是勉强下了地撑着给他敷的药。 李锦慧“嗨”了一声,手上继续给他涂药膏,说:“小弟那性子,我了解得很,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就他最‘独’。” 见简如脸上露出不信的表情,李锦慧来了精神,“我跟你说个事你就知道了,那时候小弟有五岁了吧,爹给他雕了个小木马,他很喜欢,天天走哪都拿着,闹病的时候就在被窝里搂着。” “后来,二叔家老三看见了,也想玩,小弟说什么都不肯,娘一向惯着他,当然就依他的,拿其他玩意哄那老三,但老三也是个倔脾气,坐地上打滚干嚎,说啥要拿木马。” “爹是一向觉得娘太惯着小弟,他就让小弟把木马借老三玩一会儿,小弟不肯,爹就发火了,那老三趁小弟不注意,就要去抢小马,可只摸到了一下,就被小弟给护住了。” “后来呢?”简如问。 李锦慧整张脸都皱了皱,说:“后来,小弟就跑进屋里把那木马锁箱子里,钥匙扔外面小河里了。” “啊?”简如惊讶地道,“那不是他也玩不了了?” “可不嘛,不过这样爹拿他没办法,那老三也肯定是玩不成了。”李锦慧说:“不过这事还没完,他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责罚他,爹也就斥责了几句就过去了,可是当天下午,那老三就让毛辣子给蛰了,给他疼得嗷嗷直叫,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简如睁大了眼睛,听李锦慧说:“家里都安了纱窗和门帘,那毛辣子好好在树上长着,哪会进来屋把午睡的老三给蛰了呢,蛰的还恰好是他摸过小马的那只手?” 简如犹豫着说:“可能正好凑巧呢?” 李锦慧摇头,“一次两次的倒能说是凑巧,他小时候这样的事可不止几件,是后来渐渐大了,懂得掩饰了,脾气也磨平了,才不那样了,”她又“啧啧”两声,“只是骨子里啊他还是那人。” “这么好的皮肉要是让外男看了去,我小弟得难过得成宿睡不着觉。”李锦慧看着简如涨红的脸,心情大好哈哈大笑。 简如看着她,这时候终于明白了,大姐是故意的。 还说不记仇,李锦慧这是一刻没耽误,现场就报回来了。 大姐说这些也没用,简如才不会再跟二公子为了这点小事闹别扭,二公子小气就小气了,长那么好看,干啥都是对的。 药膏涂好了,李锦慧帮他把裤腿放下,笑眯眯地让他躺到床上,给他盖上了被子。 然后她自己就来回在这屋里左看看右瞧瞧,说:“小如,你两这屋缺东西啊。” 简如伸脖子看了看,说:“不缺啥吧?” 李锦慧回到床沿坐下,说:“小孩的东西你两一点没备吗?起码小木床和小推车可以提前做得了。” 简如又脸红了,“哪用那么急,还……还早呢!” 李锦慧说:“不早了,我和你姐夫成亲刚满一个月就有孕了,不到一年巧芝就下生了,”回忆起那时候,她忍不住好笑道,“他那时候年岁不大什么都不懂,知道我有孕了,吓得快要丢了魂,总怕我哪里碰了磕了,天天手忙脚乱地照顾我,又要准备娃要用的东西,那段时间可把他累惨了,小脸儿瘦成小一条,等生的那天,我还没怎样,咱娘说他在产房外又紧张又虚弱,都能随风飘起来了,脸上煞白,孩子刚出来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就两眼一翻晕倒了。” 简如捂着嘴笑,李锦慧也笑,两人笑了一阵,简如说:“姐夫是个挺好的人。” 李锦慧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滥好人罢了,他家的事你也知道,他们待他不好,他还傻乎乎地总往跟前凑,总替人家找借口,说他爹是顾及家里和睦不得已,说他那后娘是气不过,他的存在就是有错……啧,这人,跟个软面团儿似的,随人揉搓。” 简如说:“你不像个软面团儿就行了。” 李锦慧说:“那倒是,我要是也跟他那样,两人得被他家欺负死,不过,”她皱了皱眉,“我脾气不大好,有时候冲动了就控制不住跟他发火,发完火我又后悔,有时候觉得我也是欺负他的人之一了。” 这些话李锦慧憋在心里也挺久了,和娘没法说,锦容是个木头脑袋说了也不懂,两兄弟一个啥心不操,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嫂那人又容易瞎想,兄弟姐妹间也就能同锦和说说,但她闹心的事更多,锦慧不想再给她添堵。 简如嫁进来时间虽然短,两人还时不时闹点不伤大雅的小矛盾,但锦慧还真挺喜欢这哥儿,直来直去的没啥心眼儿,人又实诚,不嚼舌根不贪便宜,不仅对娘的脾气,也对她的脾气。 简如想了想,说:“赵家再怎么不好,你为了姐夫也还是忍着脾气面上过得去的,姐夫心里明白你心里憋屈,不会怪你的。”他顿了顿还是说道,“而且你又不是只对他脾气不好,跟家里人都一样,姐夫心里应该没啥不平衡的。” 想来不记仇的李锦慧笑着看他,八颗牙齿露在外面,手里拿着等会要用的银针,轻飘飘地说:“哦。” 简如脸色一变,连忙两手合十,识时务道:“大姐,我错了!” 第32章 老三的病 去往镇上郊外的马车上, 除了嗒嗒的马蹄声,还有车夫偶尔的呵斥马匹的声音,车厢里安静到有些沉闷。 李员外比李老大夫只小两岁, 兄弟两前后脚成的亲, 李老夫人生下锦慧没半年,李应白就下生了,他年龄比锦容大了五岁, 比锦童大得更是多,但看着比锦慧要老一些, 眼角皱纹都有了。 这会儿, 这做大哥的神情沉郁,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爹娘宠坏了我家这老三, 让你们看笑话了。” 锦容看了他一眼, 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可笑的。” 李应白窒了一下, 苦笑道:“确实如此。” 李锦童说:“大哥,三哥这病不好治, 你须得让二叔和二婶有个心里准备。” 闻言, 李应白又是深深叹了口气,“只能尽力而为了。” 车夫赶得急, 马车比平时至少快了一炷香的工夫就到了李府。 临下车之际, 李应白迟疑着跟两姐弟道:“老三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堪……。” 李锦童道:“行医者见得多了, 大哥不必多想。” 李应白勉强笑了笑, 点头称是。 三人下了马车, 这次,李员外和夫人亲自在院子里迎接,一见到锦容姐弟两,就握住他们的手流下眼泪来。 李锦童劝解了他们几句后, 就抓紧时间和二姐一起去看病人。 李应白怕爹娘见了三弟难过,便把人劝了回去,自己带路。 李应松住的院子不小,大大小小的屋子足有十几间,院子里光是伺候的仆人就有两三个,前阵子本还住了一男一女两个貌美的戏子,在李应松发病后,被老夫人赶了出去。 锦容姐弟两一进院子,就听见正屋里头传来打砸和辱骂的声音,那话脏得不堪入耳。 李应白尴尬得直抹汗,锦容侧耳听了一阵,说:“中气倒是还足,是好事。” 等进了门,就见孙玉霜面无表情站在角落里,冷冷盯着不远处地上的一片狼藉。 见锦容和锦童进来,他目光在锦童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垂了下去。 李应白问:“今天三弟怎么样?” 孙玉霜说:“还是老样子。” 姐弟两往卧室那边看去,那屋的门没关,但门框上被钉了交错的木板,一道又一道,只在最下面留了送东西进去的空间,门框旁边的地上还放了锤子、散落的钉子,和若干块凌乱堆着的木板。 门里面,李应松趴在钉在门框上的木板上,顺着板子间的缝隙往外看,露出的那只眼睛恶意满满,拳头砸得那些板子砰砰响,有木屑不住往地上跌落。 兴许是因为见到有人来了,里面敲击的声音停了下来,但他还是在那没动,眼睛狠狠盯着刚进来的姐弟两。 锦容向那道门走了过去,李应松的呼吸声明显粗重急促了许多,在离那木板还有五六步远时,李锦童快步过去,一把抓住二姐的肩膀,让她停了下来。 砰,李应松见状气急败坏后退了几步,一拳砸在了一块木板上,直接将其砸断,露出他的整张脸来。 那张脸上,斑斑驳驳,都是红色的疹子和溃烂的水泡,有些还在流黄水,令人作呕。 锦容见了,脸上毫无异样,回头问道:“为何要关着他?这病只要接触时注意些,并不会染给他人。” 李应白脸上露出难言之色,孙玉霜则脸色平静道:“他说,要跟我同房。” 锦容皱起眉头来。 一时间,屋里安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砰,极度安静时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更是令人心里一颤。 李应松再次砸向那些木板,他状似疯狂,手从那刚砸出的空隙中伸出来,脸也贴在那空隙里,死命往锦容和锦童这边够过来,嘴巴里叫骂着:“凭什么你们都好好的,凭什么!” “关旁人什么事,你要不是出去胡来,又怎会得了这脏病?”李应白气道:“老三,二妹和小弟是来给你治病的,你可让人省些心吧!” 李应松冷笑:“你不用哄我听话,我知道我完了,妓院里那些得了这病的妓子有哪个活得长久了?你不过是希望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死得干净,别染给了你们!” 他又盯着孙玉霜,咬牙切齿道:“你个贱人,不是当初你像狗一样求我上你的时候了,你他妈骗我你有了身孕,我才娶你进门,结果连个蛋都没生出来,要是没我,你和你那对儿穷鬼爹娘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现在不是你舔着脸溜须我的时候了,孙玉霜,我告诉你,你想脱身没那么容易,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陪葬!” 李应白气得直跺脚,他指着弟弟说:“你真是猪油蒙了心,竟说出这种话来!” 他又安抚弟弟夫郎道:“玉霜啊,老三是病的糊涂了,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孙玉霜垂着眼没吭声,那李应松却又开始污言秽语地辱骂起来了。 李锦童沉默地看了一阵,握住二姐的胳膊往外带了带,说:“先出去,我们商量一下。” …… 二公子不在家,简如倒也没闲下来。 正月十五这天,大家伙都在主屋吃的饭,连做带收拾的,一小天也就过去了。 两个孩子不在家过节,李老夫人兴致不高。 忙完以后,简如留下陪老太太又说了会儿话。 回自己屋以后,他把今天欠的字给练完了。 幸好前些日子闲暇时,李锦童给他写了几张字做帖子,给他临摹用,所以二公子不在,也不耽误他的进度。 简如对学字认字挺执着的,不只是因为以前的缺憾,他也不指望把字练成二公子那么好,不过起码要拿得出手,让外人看了不露怯。 他以前就羡慕那些个在外面能自己赚钱,能说会道、能写会算的哥儿,现在有机会自然是要把握好。 他今天练字格外有劲头,比平日里还多练了一大张。 刚才在主屋陪婆婆唠嗑,大姐李锦慧说到了明天医馆开业的事,小医馆那边还好说,向来是锦慧管着,出不了乱子,只是大医馆那边,现下只有锦丰在,这年节期间怕是好多人攒着病没看,刚开业病患肯定不少,十有七八是要忙不过来的。 锦慧说:“不急的病症就往后拖拖,实在着急的先看,要是还忙不过来,我这边就派个人手过去,两边来回跑着应急吧。”李家医馆不只有他们兄妹几个看诊,还雇了几个有经验的大夫。 大公子道:“也只能这样了。” 李老夫人这时看向了简如,说:“这几天幺儿不在,你正好也去医馆瞧瞧?” 简如听了喜出望外,他立刻点头道:“好啊,我就跟大哥一起去大医馆,别的活我做不了,跑腿的事就都交给我。” 李老夫人正是这意思,笑着道:“那就这么办了。” 李青兰听了,也迟疑着道:“要不然,我也去吧。” 李老夫人看向大儿媳,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旁边站着的金婆婆悄悄在她背后扯了扯她衣裳,她又闭上嘴,只“啧”了一声。 锦丰这时候说:“你身体才恢复,我忙起来顾不上你,还是在家多歇歇。” 李青兰只好点头同意,这事就作罢了。 不过这时候简如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神情有些黯然,人都在,他就忍着没说。 等大哥大嫂都走了,金婆婆也出去忙,只剩婆婆和大姐锦慧在,简如才犹豫着道:“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为啥?”锦慧诧异地问道,她刚才看简如明明很高兴去医馆帮忙。 简如咬着嘴唇不吭声。 李老夫人跟他瞪眼睛,“啥时候你也学得不干不脆的了!” 简如就忍着心里的难过说:“我还不是怕我这脸吓到了病患,影响医馆生意嘛!”当初张娇说让他少去江茂才干活的铺子里,就是因为人家东家怕他吓到了客人。 李老夫人听了,抬手就给他胳膊来了一下,骂道:“你又不是个夜叉,怎么养都瘦得跟个小鸡子似的长不起来,哪个就胆小到能让你个能从窗缝里钻过去的吓到,不想干活就直说 ,在家老实待着也没人说你!” 简如憋得脸通红,“我哪里是不想干活了,您真是……,”他一咬牙,“我知道了,去就去!” 锦慧在旁边笑,“这就对了。” 练完了字,简如晚上睡觉前还在想第二天去医馆的事,身边床上少了个人,也没怎么顾上太惦记。 只在睡着前,在二公子那边褥子上嗅了嗅,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便安心地很快睡熟了。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简如就和大公子一起出了门,小宁在家待着没事,也跟他一同去了,两人一块给大公子跑腿儿。 大公子这人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进了医馆便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也没想着找个可靠的伙计带带小弟夫郎。 好在以前简如来医馆取过药材,大夫和伙计们都认识他。 他也不是怕生的人,眼睛里又有活,不大会儿也就跟着忙起来了。 李锦丰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问小弟夫郎怎么样了,一出了诊堂,就见小宁在门口迎来送往,简如在柜台帮人称药材,专注得很,连他出来也没注意到。 大公子有些担心,虽然简如嫁进来以后耳濡目染的,多少懂些药材,那药柜上也清楚写了名字,但兹事体大,这要是配错了,治不好病还好说,就怕吃错了相克的,是要命的。 他不由将柜台后也是称药的伙计拽了出来,避着人低声问:“这活怎么让生手做得?” 那伙计笑道:“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都给看着呢,这简哥儿脑子快,说一遍就记得,手上动作利索,认真又细心,这一上午我也没能给他挑出个错儿来呢!” 第33章 李应松的病 简如在医馆干了一天活, 回到家两眼锃亮,不知道的以为他是出去玩了一天呢。 二公子不在家,李老夫人就让他跟着大厨房吃, 省的他自己再开一次火。 吃饭时, 锦慧瞅了一眼简如,笑着问她大弟弟,“小如今天在医馆咋样?” 提到医馆的事, 大公子放下筷子,两手放在桌面上, 说:“小如聪慧能干, 帮了不少忙。” 简如不好意思地道:“大哥过奖了。”自谦完, 还是忍不住高兴, 笑得嘴角高高翘起。 锦慧见了, 在他额上点了点, 说:“挺出息啊!” 李老夫人笑道:“你愿意的话,这几天就在大医馆帮忙。” 简如脆生生地“哎”了一声。 大公子还是不大放心小弟夫郎称药, 下午空闲时去柜台里待了一阵, 看着简如干活,发现他果然如伙计所说, 可靠得很。 闲下来时, 简如见大公子在, 就向他请教不大懂的, 大公子都一一指点了, 这哥儿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 大公子最近两年在考虑收徒,要不是简如年岁和身份都不合适,真是要动了收他为徒的心了。 吃完饭收拾好了, 李青兰回了屋。 大公子坐在他那摆了好多瓶瓶罐罐的桌案旁,正配置治跌损的药膏,他在里面添了两味化瘀的药材。 过了春节就一天比一天暖,再过半个月就该开化了,到时候地上泥水多,摔跤的比冬天下雪时还多。 那会儿正是李家医馆开义诊的时候,正好可以试试这种药膏的疗效。 李青兰进屋换了衣裳,就去给他泡了杯热茶端过来,他那桌子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没处放,她就先把茶杯放去别处。 然后过来桌旁帮他收拾那些瓶子罐子,大公子见了,忙抬手阻拦道:“别弄乱了,一会我自己收拾。” 李青兰咬了咬唇,说:“那茶给你放旁边了。” 大公子注意力在手里的活上,闻言就答应了一声。 过了一阵,李青兰洗完了衣裳,回到屋里时,见那茶还放着没动过,都已经凉了。 这会儿大公子终于忙完,他见进屋的李青兰两手冻得通红,赶忙站起身走过去,抓着她两只手捂在自己手心里,着急道:“不是说了衣裳都我洗吗,这么冷的天你碰冷水,身体怎么恢复得好?” 李青兰低着头,眼皮红了,“除了这些粗活,我还能干点什么呢。” 大公子皱眉,“你身子弱,本来就该多休息,又没人说你什么,你又何必这么想?” 李青兰泫然欲泣,“今天小如去了医馆帮忙,刚才吃饭时,你们都夸他,你都没注意到娘看他那眼神,满意得不得了,相比之下,这个家只有我一个废人。” 大公子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要想去医馆,明天便也跟着去就好,何必说这些酸话。” 李青兰强忍着眼泪,从他手中抽回两只手,“你们去吧,我不去了。”说罢,转身就去了床铺那边,和衣背对着外侧躺下了。 不让去要不高兴,让去又不去,大公子弄不明白妻子的想法,心里也有些懊恼,在原地站了一阵,干脆又回到桌案旁去摆弄他那些瓶瓶罐罐去了。 …… 如此又过了两三天,简如空出半天没去医馆,在家收拾出来从里到外两套衣裳,又蒸出两锅酸枣糕来包上了,还有二公子补身的药材,他自己最近练的字也带了两张,还有前一晚写的信,一并收进包袱里。 李老夫人那边给锦容也收拾出来一个包裹,又额外带了些她爱吃的。 两个包袱被绑在马身两侧,小宁利落地跳上马,李老夫人不放心地嘱咐道:“告诉他们姐弟两一定注意身子,让幺儿一定多穿多盖,不能着了凉风。” 小宁“哎”一声答应了,正要驾马出发,李老夫人又追着道:“他们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清楚,回来一字不差地给我讲啊。” 小宁说:“老夫人,您就放心吧,我肯定都记着。” 马嗒嗒出了院子,李老夫人直叹气地回了屋。 锦慧跟在她后面,说:“锦丰以前出去给人看诊,在病患家里住了半月,也没见您这么惦记。” 李老夫人说:“那能一样吗,幺儿要是像锦丰一样无痛无灾的,我又何必这么放心不下,”说着,她便觉得心酸,“我的幺儿啊,从小便过得那样不顺心,这要是有个好歹,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啊!” 锦慧“啧”了一声,问道:“那过阵子的义诊,您还是不让他去了?” 李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他很想去,但现在天气还冷,过阵子还有倒春寒,而且义诊什么病患都有,哪怕只是给染上个风寒,都够幺儿受的了。” 两人坐到了桌边,锦慧给她娘倒了杯热茶,说:“小弟这么大个人了,都成亲有夫郎,说不定明年就要有娃了,您还这样约束他,他身上舒服了,心里可不一定舒坦。” 她看着她娘,试探道:“再说了,自打他成亲以后,除了刚开始那场病,这些日子都好好的,顶多到时候给他多穿些,我们看着给他少分些病患,也不是不能去的吧?” 李老夫人皱眉凝神想了一阵,还是摇头道:“等过了三月,天暖和了再说。” 锦慧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行吧,都听您的。” …… 李员外家老三的院子里,锦容姐弟两挑了两间挨着的屋子住下了。 员外夫人又调过来个仆从专门照应他们,不过除了用饭,其他的也不怎么需要旁人操心,两人都自己做了,这仆从倒落得个轻省的活。 李应松这病难治,他当时说那话也没什么不对,那些生了病的妓子赚不了钱,便被老鸨让人扔到郊外的荒地里自生自灭,有的是被活生生饿死的,还有的是被野狗或其他野兽啃咬致死的,侥幸能活下来的,也要落下残疾,内脏慢慢烂掉,没两年也逃不掉早死的命运。 有钱人得了这病要活得长远些,但一旦到了脸上身上都长脓包的程度,拖上几年,最终也是棺材板一盖,变成一抔黄土。 李应松早前就知道自己不对劲,偷偷找大夫配了药剂来吃,那会儿他病的不明显,吃着有改善,便又去花天酒地,最终在春节前爆发,成了这样。 只幸好他不怎么着家,没把家里人染上。 锦容私下里问过孙玉霜,他说两人已很久没同床过,锦容当时给他检查了一番,确认了无事。 李应松从过年前就被关着,关到现在倒也是件好事。 他在外面已经搞到身体发虚了,要不然也不会着了这病,这些日子他出不去,酒也喝不到,天天正常饮食,天黑就睡觉,身体养好了不少。 锦容姐弟两意见是一致的,既然这病没法根治,就只能控制,控制住了,也不是没法长寿,只是李应松后半辈子再不能胡乱过活,也不能再和人同床,甚至是要孩子了,要不然孩子下生就自带这病。 李员外和夫人知晓了这情况,都哭了一场,但总算命还能保住,没到绝望的程度。 他们本来对儿媳和儿子夫郎就宽厚,有了这事,他们觉得对不起孙玉霜,对他更是好。 孙玉霜也不借着这事发挥,反倒还是对公婆恭恭敬敬,关怀有加,照应夫君也还是那么尽心尽力,李员外夫妻两都感激不尽。 银钱和礼自然不会少,孙玉霜也没推拒,不卑不亢都要着,只首饰自己留着,其他都送回了孙家。 李员外夫妻两不觉得他向着自己爹娘,反倒认为这哥儿有情有义,愈发对他另眼相看。 自打换了药以后,李应松喝了两三天,脸上身上的脓包渐渐得有些消了,他变得没那么狂躁,只是只要见到孙玉霜,就还是叫骂不停,不给好脸。 这几天,因为奴仆都不敢接近他,孙玉霜给什么他就砸什么,李锦童不想二姐多接触这些腌臜之事,便是他每天早晚将药汤从门框木板下送进去的。 李应松每次都冷冷盯着李锦童,冷言冷语地嘲讽,要么骂他从小就是个阴险的东西,现在学会了装相,要么说就算自己现在得了这病,李锦童这病秧子活得也没他爽快,至少他恣意荒唐过了,而对方连出门游玩都得家里老太太同意才行。 他说这些,李锦童都毫无反应,跟没听到一样。 直到有一次,李应松骂他命不好,活该娶了个夜叉似的丑八怪,李锦童终于抬眼看向他,但只看了那么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但李应松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当天晚上那顿药汤,他就没敢喝,迟疑地看着李锦童,说:“你不会在里面放了什么吧?” 李锦童平静道:“我是个大夫,在药里做手脚违背我的原则。” 李应松想到,这人虽然能装,但在自己家里,这么多人看着,总不至于太过分,便把那碗汤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果然,他喝完了,李锦童脸上神情也没什么变化,转身就走了。 那药碗旁,放了一叠糖渍梅子,李应松吃不得苦,连忙拈了一颗进嘴里,回床上躺着去了。 可躺了也就一盏茶工夫,他肚子就剧烈疼痛,他连忙起身去屋子角落里的便桶处,一脱裤子就是连环的响屁和哗啦啦的泄洪一样的排便。 这大半宿工夫,他竟然一刻都没能离开这便桶,拉得他浑身虚脱,冷汗都浸透了衣裳,屋子里更是臭不可闻,气得他大骂李锦童阴险小人、道貌岸然。 叫人也没人理他,孙玉霜早被他骂得不怎么来这屋了,仆人更是都离的远远的,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在下半夜总算慢慢缓了过来,他颤巍巍地蜷缩着躺下,疲惫地睡了一觉。 到了第二天早上那顿药,李应松已经明白过来,那李锦童是没在药里做手脚,而是在那糖渍梅子上下了泻药。 这次他学聪明了,只喝药,不碰那梅子,可喝完药没多大一会儿,又是昨晚那样窜起来没完,而且这次不仅是拉,还吐,他感觉这肠胃都抽抽着,恨不得把它们都拉出来吐干净掉才能舒坦。 李锦童果然是个阴险的家伙,还是在药里做了手脚。 拉到快中午,李应松实在受不了了,趴在木板间隙眼瞅着李锦童从外面进来,抬手就啪啪打自己嘴巴子,边打边痛哭流涕,“我错了,是我嘴贱,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倒是可以扛着不吃药,可是他脸上身上好不容易见好的脓包就好不了,而且他不可能连饭也不吃,只能硬着头皮求饶。 李锦童面无表情看着他,等他把自己打到脸都肿得像个猪头,才淡淡道:“重说。” 李应松没装傻问他要重说什么,立刻大声道:“小弟夫郎秀外慧中、温柔体贴、落落大方、气质高雅、宜室宜家,和小弟是天生一对,情比金坚,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夫唱夫随、白头偕老!” 李锦童听完了,点点头,竟然弯起嘴角笑了笑,冲李应松微微弯腰一礼,说:“那我就替内子谢过三哥夸奖了。” 李应松心里憋着气,脸上却堆着笑,连忙道:“哪里哪里,我说得都是实话。” 李锦童走了,李应松瘫坐在地上,不敢大声,只敢小小声地在嘴里骂:“这个变态!” 第34章 回家 从李应松屋里出来, 李锦童的脸就沉了下来。 二叔家他并不陌生,小时候常来,后来是大哥二哥都成亲了, 不方便才不大过来了。 在这住着, 二叔和二婶都照应着他,每天都亲自过来看看,缺什么少什么都立刻添上, 没什么可不习惯的。 可李锦童本以为在这顶多住个三五天,但按现在老三的病情, 那药至少得喝个七天才能看到明显效果, 后续还要根据病情换药, 换过之后又要观察病情疗效, 这样他至少十天之内都不能回家。 他临走前跟简如说过, 三五天就回去, 如今却要失约了。 他本来想给家里去封信,让府里的仆从送过去, 但又大男子主义发作, 觉得为人夫君的才离家三天,便着急忙慌送信回去, 夫郎该觉得他太过矫情, 怎么也得熬到了五天再说。 又担心简如认字还不多, 他洋洋洒洒写一大篇, 送过去后, 简如又得找大姐他们帮忙看,那他想说的体己话岂不是一句也写不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李锦童的心情不大好,回自己屋洗了脸手, 又把外衣换了,坐在桌案前翻医书。 才翻了不大一会,有人在外头敲门,他以为是送饭来了,便应道:“端进来吧。” 门外的人却没开门,而是在外头喊道:“二爷,您家里来人了。” 李锦童一听,先是讶然,然后就是心头一喜,忙整理了衣裳推门出去了。 院子里栓着一匹枣红色马匹,只四只蹄子雪白,李锦童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养的。 马身上绑着包袱,小宁正跟二姐锦容说话,把这一侧的包袱拆下来递到了她手上。 李锦童走了过去,那两人听见动静就都看了过来,小宁见到是他,便喜出望外道:“二公子,几天没见了,您身体可好?” 李锦童答道:“我没事。”又赶紧问,“家里怎么样,都好吗?” 小宁笑道:“家里也都好,只是老夫人很惦记您和二小姐,天天念叨你们呢。” 锦容还惦记着她熬的药,开口道:“我还有事,你们聊。”说完便回屋了。 小宁在李家几年,早知道李家人的性子,也不讶异,转而冲二公子道:“简哥儿也惦记着您呢。” 他这么一说,就看见二公子嘴角弯了一下,又放下,问道:“他给我捎什么话了吗?” 小宁摇头,“那倒没有。” 李锦童一听,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但还是一派温和的样子,要不是小宁跟了他几年,都看不出他不大高兴来。 二公子往那马身上看去,问道:“我的呢?”总不能连包袱也没有吧。 小宁差点忘了这事,拍了自己脑门儿一下,赶紧绕到另一侧,将另一个包袱取下来,比二小姐的那个足足大了一倍。 小宁想替二公子直接拎去屋里,二公子却也绕了过去,接在自己手上抱住了。 这包袱沉得坠手,还没打开,他就闻到熟悉的酸枣糕味道了,顿时脸色缓和了不少,眼神都柔和起来。 小宁说:“简哥儿蒸了足足两锅酸枣糕,除了给老夫人留一些,其他都带上了,说是给您和二小姐当零嘴儿吃。” 他跟在二公子身后进到屋里,“包袱里还有您平日吃的药,换洗的衣裳,还有……。” 小宁还没说完,二公子已经把那包袱放到桌案上摊开了,从里面拿出两张练过的字来,二公子仔细看了一阵,笑了笑,说:“看来没耽误,有进步。” 他看到衣裳下面还露出一角纸页来,便伸手去捏住那角,缓缓扯出一封信来,顿时露出讶异之色,他看向小宁,“这是……小如写给我的?” 小宁点头。 二公子又问:“他找大姐她们帮忙了?” 小宁说:“没有啊,简哥儿自己写的。” 二公子一听,赶紧把那封信的封口打开了,抽出信纸大概扫了一遍,便笑了出来,赞道:“倒是聪明。” 说着,他拿着那封信,坐到了桌案前,慢慢看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跟小宁说:“你吃过午饭歇一歇再走,我写封信你给带回去。” 小宁骑马也累了,便知会了一声,出门去找院子里的仆从领饭去了。 李锦童一行行辨认信上的字,隔几个字就有与字大小差不多的小画,简如竟然画得不错,联系上下文都能看懂。 而且他思路清奇,惹得二公子不时地笑出声来。 比如说,简如写道这几日二公子不在,他都在医馆帮忙,但他不会写“馆”字,可能是考虑到画医馆太费地方,就干脆画了一截水管,画着简单,同音不同字,不难理解。 比如他想问李应松的病治得怎样了,但不知道是名字里的哪个字不会写,他就在该写名字的地方,画了个简笔小人儿,那小人儿五官用两个长横当眼睛,一个短横当嘴巴,嘴角还画了一个水滴,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还能看出这人神情跋扈,是个好色之徒,看样子是正对着美人流口水呢。 二公子边看边笑,刚才那会儿的坏心情早就没了踪影,至于什么为人夫君的矜持也早就丢到一旁去了。 他把来信仔仔细细看完,仆从送来的饭也没顾上吃,拿上毛笔很快就写好了回信,简如可能不熟悉的字,他都在字后面学着对方的样子画了小画。 二公子把自己要在这里不得不多待一阵的事说了,这封信前面写得还很克制,嘱咐夫郎按时敷药不必惦记等等,写到后来,还是在最后忍不住写道:“我很想你,你有没有想我?想我的话,怎么在信里都没提过。” 之后,他又花了些工夫,依照着简如来信里不会的字,给他写了两张新的字帖,和信放在一起。 他把这些弄好,小宁也吃过饭歇好准备回去了。 二公子看着小宁跟他行礼后,上马要走了,心里一时间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在信里写的最后两句话实在像是个怨夫,不大体面。 但再耽误下去,天就黑了,小宁不好赶路,只好忍耐住了,没叫住他。 不过就算这样,二公子心情还是很好。 晚上吃药时,李应松还是有些怕李锦童没解气,继续阴他,迟疑着不敢喝。 但李锦童竟然眉目柔和,嘴角含笑看着他,说:“我不是小心眼儿之人,那点事就过去吧,你放心喝便是。” 李应松见他这样,更是担忧,从小就小肚鸡肠的人说自己心眼儿不小,真是天下第一笑话。可是不喝治不了病,也只能咬牙喝了下去,没想到这晚上一夜好眠,还真就一点事没有,都好好的。 晚上睡觉前,二公子拿着简如练的字看了好半天,又把那信也展平了看上好一阵,觉得困了,才都小心折起来,放到枕头下面藏好了,闭眼睡觉。 只是将睡未睡之际,还是懊恼自己不该写那句话,该把小宁叫住重写一封的。 因为这个,接下来的两三天,二公子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下来,他这阴晴不定的样子,把李应松折磨得够呛,日日担心自己又要拉稀跑肚。 直到又过了三天之后,小宁又带来了包袱和信,二公子的心情才恢复。 他看着夫郎在信里画的两个亲亲热热脸贴着脸的小人儿,阴霾尽散,又觉得幸好没修改那封信,只是比起之前,他更想回家了。 …… 简如前几天还真没怎么惦记二公子,他在医馆忙得高兴,除了称药,熬药、包扎,连账房的忙他都帮过了。 他也不嫌累,也没做东家的架子,谁让他帮忙他都乐意干,学得还快,不大用人操心,大夫和伙计都喜欢他。 简如觉得特有成就感。 只不过在得知二公子他们还要七八天才能回来,晚上睡觉一个人躺在床上时,简如也会觉得有些孤零零的。 他以前一个人生活,虽然偶尔也会觉得孤单,但也习惯了。 当初他动心想成亲的原因之一,是二公子的那句话“每天回家有人和他说说话”,如今,就算二公子出门了,他也有一大家子人可以说话,但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 有时候半夜睡醒了,习惯地想依在身边人的颈窝里蹭蹭嗅嗅,却靠了个空,就尤为寂寞。 人啊,就是这样,本来苦的日子也能过,但一旦尝过了甜,回头再受哪怕一点点苦,都觉得无法忍受了。 两边足足煎熬了快半月,李应松的病情终于稳定了。 他脸上身上的脓包尽数褪了,虽还残留着些疤痕,但锦容给他配了祛疤的药膏,天天按时涂,再过十几日也就都消干净了。 他现在的状态,比病前都好,肩膀都壮实了些,面色也红润。 他屋门的木板拆下来那天,李员外和夫人激动得早早就过来了。 李应松再不是人,经过这么一遭,眼看着爹娘头发都白了好多,也觉得对不住他们。从年前发病到现在,他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关了月余,兴许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对自己糊涂的过往有所反思。 这次出来,他没骂也没砸,冲着爹娘噗通一声跪下,哐哐磕了三个头,老夫妻两连忙扶他起来。 李应松也不说话,又向锦容姐弟两抱拳行了一礼。 锦容和锦童也给他回了一礼。 孙玉霜走到他面前,说:“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李员外夫妻两走过来,揽着儿子和夫郎的肩膀,喜极而泣,哭得出了声。 他家老大和老二在旁边,也是湿了眼角。 …… 锦容姐弟两回来这天,李老夫人一早就起来,去院子里张望了好几次。 院门外,小宁在那等着,一见马车远远地过来了,连忙跑回来告诉一声,又跑出去迎接去了。 李老夫人在屋里待不住,出来在屋门口看着马车进来停好,锦童先下了车,然后搀扶着他二姐也下来了。 二公子站定了,目光往院子里的人身上看了一遍,在看见简如扶着他娘,往自己这边张望时,不由得笑了一下。 李老夫人看到两个孩子终于回来了,没病也没灾的,悬了十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忙迎上去,摸摸锦容的脸颊,又捏捏锦童的肩膀,嘴里还心疼地叨咕:“瞅瞅,这都瘦了,娘让王婆子多做了两个拿手的菜,你们都多吃点。” 锦慧拉着锦容的手看了看,说:“哪里瘦了,人二叔家还能短了他两的吃喝啊,娘,您就瞎操心。” 李老夫人不搭理她,握住锦童的手不放,说:“这些日子有没有哪里不舒坦的,锦丰啊,”老太太回头叫大儿子,“一会你给老幺把把脉。” 大公子答应了一声。 巧芝和显玉着急地围着二姨娘打转,锦容十几天没在家,也多少有些想家了,难得有点笑模样,捏了捏两孩子的脸蛋,指指马车,“都在里面呢,拿去吧!” 两孩子欢呼雀跃地跑去马车那边了,赵品赶紧小跑着跟上,小宁也过去了,帮着把从二叔家带的礼搬下来。 显玉想把箱子打开,赵品赶紧阻止,哄着劝着让吃完饭再说。 众人拥着姐弟两往屋里进,二公子也没机会和夫郎说说话,只好在经过简如时,在他手腕上握了握。 简如看着二公子那多日不见,愈发让人觉得好看的脸,莫名还有那么一点陌生的感觉。 今天小院也没开火,二公子好不容易回来,总是要陪家里人吃顿饭的。 这一顿饭吃完,坐在一起说说话,把从李员外家带的礼拆了,都分好,大公子又给弟弟把了脉,这么一折腾,半个下午就过去了。 李老夫人也累了,摆了摆手道:“行了,都别在这待着,各回各屋去。” 又瞅着简如取笑道:“有人屁股快长刺儿,坐也坐不住了!” 尽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是把简如闹得脸通红。 二公子笑吟吟看了看他,和他一起给母亲行了礼,便一同出了屋。 两人一起走在路上,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肩头和肩头还离着一拳的距离。 等进了小院,到了外屋门口,简如在前面把门打开,先进了门,二公子跟在后头也进了去。 简如关上门,才转过身来,就被压在了门板上,被二公子一手托着脑后亲住了嘴唇。 二公子身上温温热热香香的,简如好喜欢。 不大会儿,什么十几日不见的陌生感全都没了。 简如身后软肉隔着衣裳被揉的发疼,他仰着头红着脸躲了躲,小声问:“做什么啊?” 二公子低头看他,笑着回答:“我好好检查看看,到底长没长刺儿。” 简如一拳轻轻砸在二公子肩头,二公子笑着握住他的拳头,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进里屋去了。 第35章 小别之后 还没吃饭那会儿, 李老夫人就交代锦容姐弟两回屋以后得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去去带回来的病气。 简如就让小宁吃过饭回去先把水烧上。 这会儿他们回来, 水已经烧好在大锅里腾着。 自打两人做了真夫夫后, 二公子沐浴时,简如也不躲着了。 洗得久水凉了些,他就端盆热水给添上, 还拿着布巾帮二公子擦背,洗那头亮滑的长发。 等洗好了, 二公子从浴桶里起身时, 他才不好意思地扭开头去, 拿了干净里衣在一边等着。 等对方擦好身体, 再帮他把衣裳披上。 简如昨儿晚上才洗过澡, 今天原本不打算洗了, 但热水还剩了一些,他怕浪费, 干脆就打了一盆, 给自己也简单擦洗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二公子这会儿正靠坐在床头擦头发, 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看他放在凳子上的那盆水, 然后目光慢慢地挪到了他身上。 窗子有帘子遮着, 但下午的天光还亮, 屋子里并不算暗。 简如回过头来, 咬了咬唇,背着床那边,抬手解开衣裳系绳,一件件褪了下去。 炉子烧得热, 但皮肤冷不丁接触室内的空气,还是让他觉得有些凉,微微瑟缩了一下。 他没看见,这一刻,二公子手里擦头发的布巾掉落在了地上。 简如弯腰洗了布巾,在自己身上一处处擦洗。 只剩到背没擦时,有脚步声接近停在他身后。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取过他手里的布巾,替他轻轻擦拭。 “我帮你。”微哑的年轻男声说道。 简如乖顺地低着头,在身后人握住他侧腰时颤了颤。 擦了一会儿,那布巾被扔进了盆里,发出哗啦一声,炙热的身体贴在他背后,竟是没隔着衣裳的。 腰侧的手绕过前面环着他。 简如眼圈发红,想哭。 李锦童亲吻他的耳朵和侧脸,低声问:“怎么了?” 简如说:“我也想,可是白天……白天不行的……。”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哽咽了。 李锦童怜惜地亲他的眼皮,带着他走到床边,简如不敢看他,低着头流眼泪。 李锦童转身从床边拿了什么东西过来,简如抬眼去看,就见他手里攥着条绑头发的丝带,比了比自己的双眼,说:“帮我绑上,好吗?” 简如眨眨眼,又掉下一串眼泪,李锦童心疼地又亲了好几下他眼皮,低声道:“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 简如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是不哭了,点了点头,将那丝带接过来,不松不紧地绑在二公子头上,盖住他的双眸。 两人抱着躺到床上,二公子缓慢地亲吻他,简如两手似挽留又似推拒,在他肩膀上。 到了二公子没了力气时,简如就把他推倒在床上,换了位置。 不过也许是刚哭了一场的原因,没多久,简如也累了。 二公子倒是和往日不同,很快缓了过来,简如身后被揉得又痛又麻,头也被撞得发晕,他迷迷糊糊想着,二公子这些日子锻炼应是没停过,体力变好了。 不知不觉,那绑着双眼的丝带就松了,掉到了迷乱的简如脸上,他发现了,身体立刻一僵。 二公子闭着眼亲他,“放心,我不睁眼。” 简如又哭了,仰着头去迎他。 …… 简如累到了,完事儿之后就睁不开眼,口渴得厉害也起不来喝水,是被人抱着嘴对着嘴儿喂进去的。 喝完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屋里一片昏暗。 他轻轻一动,二公子就也跟着动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了摸他额头,又从脖颈肩膀下来,摸到他的手腕。 简如闭着眼睛,感觉到二公子在给他把脉,便维持着不动,听到对方轻轻舒了口气,他也没多想,手指一松开,他就翻了个身。 李锦童顺势把他搂紧在怀里,轻声问:“疼吗?” 简如摇了摇头。 这么皮肉贴着皮肉地,简如舒服地叹了口气。 两人这么抱了一会儿。 “娘说医馆的人都在夸你。”李锦童说。 简如在他怀里拱了拱,说:“是他们都很照顾我。” 李锦童低头在他发顶亲了亲,含着笑意道:“小如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简如用额头轻撞他下巴,“我一直都是。” 李锦童笑了起来。 笑完了,他在简如耳边说:“二叔家的荷叶糕好吃,我带在自己的包袱里,没告诉巧芝他们两,一会儿给你拿。” 简如啼笑皆非,“有你这么做人舅舅的吗!” 李锦童笑道:“所以相比较小舅舅,他们两更喜欢小舅母啊。” 简如就喜欢人家夸他,但嘴上还说:“哪有。” 两人就这么东拉西扯地唠了一阵,李锦童看了看窗子那边的天色,问:“还困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简如摇头,“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小宁应该把饭做好了,起来吃饭吧。” 说着,他想要起来,身子却还是被牢牢搂着,动弹不得。 简如问:“不起吗?” 李锦童说:“再躺会儿。” 简如以为二公子还想睡一阵,就又躺下。 可他刚躺好,李锦童就翻身过来亲他,亲了一阵,简如扭着脸看看自己后面,二公子哑声问他,“怎么了?” 简如趴到他耳边,特别不好意思地问:“你怎么……怎么总抓我那里,都给我抓疼了。” 闻言,二公子手上却一点力气都不松,也趴到他耳边,说:“就是喜欢。” 简如哼唧了一声。 二公子又安抚道,“下次我轻点。” …… 简如下午还是睡多了,晚上躺在床上时,二公子不大会儿就睡熟了,他躺了好一阵都还精神着。 他就侧躺着看着身边黑暗中朦胧的身影,听着对方轻浅的呼吸声发呆。 简如很少流眼泪,下午在床上却哭了好几回。 他心里觉得委屈,也替二公子委屈。 想和自己夫君亲热,还得顾忌着那半张难看的脸。 他知道二公子不介意,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他能看出每一次二公子都很想点着烛火,却又每次都因为他的不愿而妥协。 难道真要就这样委屈人家一辈子吗? 二公子那么好的人,他又怎么忍心? 简如摸着自己脸上凹凸不平的疤痕,心里翻着个儿地难受。 他又想起在医馆帮忙这些日子,大夫和伙计跟他熟了,便问他脸上这疤的由来,他从不因为这个避讳人,便实话实说了。 他们都问有没有让二小姐看过,也都劝他,说锦容医术高明,治不治得好,总应该试试。 他们不知道,简如刚受伤那会儿,其实没放弃过,虽然钱不够,但也试了好多偏方,有一次差点把脸敷烂了,皮都掉下来一层,吓得他半宿半宿地睁着眼睡不着。 他没好意思跟二姐锦容说这些。 一次次抱着希望,一次次被打击,在那次脸差点烂掉之后,简如发现,他好不容易从失去父母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不能继续再这样自我伤害。 所以,他终于是放弃了,再不惦记恢复疤痕的事,从那时候起,他的日子才算过得正常。 简如很怕再把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更怕把二公子甚至是李家人都拖入那样的境地,不想他们为自己一次次挂心难过。 他总劝二公子要看开,不要怕拖累家人,但其实简如自己也做不到看开,他愿意倾尽所有照顾家人,但一丁点也受不了自己成为家人的拖累。 和二公子相处越久,越能体会出他心里的无奈和难处。 这么一想,自己拒绝在做那事时点着烛火更是可恶,二公子这一个冬天几乎都被闷在家里,也没多少能让他开怀的事。 简如又掉了几滴眼泪,抹干净了吸了吸鼻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 二公子回来以后,跟他娘说,让简如继续去医馆帮忙,因为义诊快开了,医馆里正忙,李老夫人便答应了。 李家医馆每年二月和八月做两次义诊,每次义诊做三天,每年都是固定的日子,附近村镇住着的都知道。 义诊这三天,不仅看病开方子不收钱,就是常见的药材也不收钱。 一到这样的日子,家境过得去的没有急病的就自觉不去了,来的都是实在穷苦没办法的。 有个别负担得起但脸皮厚来占便宜的,李家人也并不计较。 简如算是明白了婆婆为什么总是那么抠,他帮账房一起点的药材算的账,这预估出来的三天送出的药材钱,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 如果这钱是简如的,说实在的,他觉得他未必舍得全拿出来给那些素不相识的人用,所以,他更加佩服李老夫人和这一大家人的做派。 这几日,李老夫人也在医馆忙,这会儿她累了歇口气喝杯茶,金婆婆陪在她旁边,往前堂张望了一阵,夸赞道:“我看老账房对简哥儿很信任,不少活计都交给他独自干呢。” 李老夫人脸上却没笑模样,反倒叹了口气。 金婆婆不解地看她。 这会儿屋里没别人,金婆婆是她从娘家带来的,没什么可避着的,她便直说道:“小如做得越好,我这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她甚至后悔前阵子开口让简如去医馆帮忙了。 金婆婆眉头微皱,有点明白了。 李老夫人继续道:“我年岁越来越大了,家里头这几个瞧病是个顶个儿不用操心,但他们都不是管医馆的料,锦慧是矬子里拔大个儿勉强凑合,可等以后我管不动了,到时候两家医馆都让她管,她怕是要抓瞎。” “这小如啊,在医馆帮忙也没多少时日,可我眼看着他啥啥都拿得起放得下,那些大夫和伙计都得意他,那行事作风跟我年轻那会儿,竟是差不多一样一样的,不过我那会儿还不如他,我眼瞅着遇到难缠的,他也好声好气地给足了耐心,不像我,脾气有时就压不住。” 她抬头看向金婆婆,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稀罕这孩子,我也稀罕他,只是,我是做人母亲的,生出来就给孩子带了病,锦慧总说我偏心,可我对幺儿心里有愧啊,小如如果留在医馆,忙起来又有多少余力照顾幺儿?” “我知道是我自私,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金婆婆皱紧了眉头,脸上也现出为难之色,李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说:“幺儿兴许是看出我的心思,怕我委屈了小如,这才来求我让小如继续过来帮忙,我怕他刚从二弟家忙完回来,本来就累,一不高兴再招了病,才不得不答应。” “等这几天过去,还是得让小如回去。”李老夫人道。 金婆婆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问道:“那这次义诊,您也还是不让二公子看诊吗?” 李老夫人看她一眼,“是他让你跟我求情了?” 金婆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多事,唉。” 李老夫人不容商量道:“还是那句话,他想出来坐诊,等天暖和了再说。” 金婆婆脸色难看,不说话了。 第36章 二公子的担忧 简如惦记着家里的二公子, 从医馆就走得早一些,李家大医馆在闹市区,周围有很多店铺, 街边上还有很多卖吃食和小玩意的摊子。 大姐家的巧芝过阵子该过生辰了, 简如一边往回走,一边随意四处看看,想着有合适的就给她买了当生辰礼。 简如这么看着, 时不时问问价,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该拐弯的路口, 往街道尽头去了。 这条街走到头是个牌坊, 牌坊这头有两个分叉口, 分别通往两边狭窄的巷子。简如看到牌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 就想转身往回走, 就在这时, 他看到右侧那个巷子里,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那里, 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 简如刚想开口叫那人, 就见他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坐到地上, 露出了被他挡住的一脸怒色的女子。 那女子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现在天气还冷, 但已经穿上颜色鲜嫩的春衫, 长相普通, 但肌肤白皙,脸上胭脂也涂得精致。 那女子又说了句什么,然后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对面那人的脸上, 打得那人侧过脸来。 简如一惊,连忙低头,转身尽量装作自然地往回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小院,回过神来,就见小宁正拿着锅铲子在门口跟他说话。 “简哥儿,简哥儿,你怎么了?”小宁神情担心地问。 简如连忙答应,“啊,没事,我想事想出神了,”他收敛了心神问,“今天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小宁笑着道:“都挺好的,上午二公子锻炼完就写字看书来着,中午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一会晒晒太阳,午间小睡之后,一直看书呢。” 小宁说完了没觉得怎样,因为成亲前二公子也差不多天天这么过的,简如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 二公子回来后,简如本来不打算再去医馆了,就在家陪着他。但二公子鼓励他,既然喜欢去医馆帮忙,就尽管去,他要是有事就让小宁去医馆叫人,来回来去也不过一两盏茶时间。 二公子还说:“哪天我要是病倒了,你就哪里也去不了了,又要十天半个月的陪我圈在家里。” 说这话时,他还在笑,是那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简如见不得他这样子,他虽然喜欢在医馆干活,那让他觉得新鲜有趣,有成就感,但也喜欢就在家陪着二公子,两人一起说说话,练字看书。他对去不去医馆并没什么执着。 但这些日子,他越来越能理解二公子的心情,他坚持在家的话,对二公子来说,就是他拖累了自己,对二公子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负担和压力,所以简如没再坚持,答应了他去跟娘求情。 进屋时,二公子应是已经听到了动静,在门口等他了。 简如进了屋,二公子便笑道:“回来了。” 简如“嗯”了一声,脱掉了外袍,二公子接过去挂到了衣桁上,扯了扯上面的褶子,整理好了。 等他再回过来时,简如已经洗好了手,一下子扑进他怀里,仰头来亲他了。 二公子笑出了声,揽住他的腰,低头任他亲着。 两人亲了一阵,一起坐到了桌边喝茶。 简如心里有事,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街上看到那一幕告诉二公子。 二公子给他倒了杯热茶,看着他喝了一口,然后就拿过一旁的脉枕,简如自觉地伸手过去放在脉枕上,二公子两根手指搭在他腕上,凝神诊脉。 过了一小会,二公子收回了手。 简如问:“怎么样?” 二公子笑道:“没事,挺好的。” 简如看着他收回那脉枕,放到药箱里,顺口问道:“最近你怎么每天都给我诊脉?” 二公子听了,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看了简如一眼,一时间没说话。 简如这才意识到什么,他看了二公子一阵,见他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自己。 “我是担心我会像大哥那样……,”李锦童喉结动了动,停顿了一下,才又吐出三个字,“忽略了。” 简如“啊?”了一声,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二公子继续道:“从二叔家回来那天,我就后悔没先给你把脉就……,万一有个好歹……。” 简如这会儿明白了,怪不得那天完事儿之后又给他把脉,完了之后他就松了口气。他脸瞬间就红透了,低下头,扯着自己的衣角,“你……你怎么跟娘一样,哪……哪就那么快……。” 二公子脸也红,他轻咳了一声,“你身子一向康健,我那方面也没什么问题,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简如咬着唇,抬眼去看他。 二公子又咳了一声,“何况,每次完事儿我给你用布巾擦那……那儿,都擦不出多少……。” 擦不出,就是都留在里面没出来。 简如听懂他的意思了,整个人快着火了。 他蹭地一下站起来,“我……我去厨房看看饭怎么样了。” 简如迈步就要走,却被二公子叫住,“等……等等。” 简如停住脚步,低头不好意思看他。 二公子站在他面前,很近,他声音很轻:“虽说你答应过娘,但我还没问过你,你年纪还小,你愿意……愿意现在就为我怀孕生子吗,要是不愿意,我可以给自己开些药……。“ 简如一听他说要吃药就急了,这一天天药都吃了多少了,再顾不上不好意思,赶紧直白道,“我愿意”。 二公子听了,垂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消。 之后,伸手过来,牵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等他刚一放手,简如害臊地不敢看他,赶紧咚咚地跑出屋,奔着小厨房去了。 至于回来时心里藏着的事,是完全忘记跟二公子说了。 ……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夫夫两去主屋请安。 简如跟在二公子后头一进屋,就见大姐李锦慧站屋里大着嗓门说话呢,一边说还一边往站在旁边背对着门口的赵品脸上比划。 听见他们两进门的动静,锦慧和赵品都往这边看过来,简如一见赵品的脸,脑子里就轰隆一声,身体都僵住了。 赵品半张脸都肿得馒头一样,颧骨处有青紫的淤血,因为涂过药膏,青紫到发亮,初初一看能把人吓一跳。 李锦童看到了眉头紧皱,问道:“姐夫这是怎么了?” 赵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地“嘶”了一声,“昨晚回家路上被石子绊到了,摔的。” 锦慧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和娘说呢,你说说你姐夫,我真是一天天的跟他操不完的心,在街上走个路也能摔成这样,一天天的还能干点啥!” 赵品被当众训了,也不吭声,在那好脾气地笑。 李锦童说:“一会大哥过来,再让他给看看,他新配的药膏去淤血的效果好。” 赵品笑着答应了一声。 锦慧看他这样就来气,还想训人,李老夫人看不下去了,扯了她一下,说:“行了行了,你可少说两句吧,谁还想摔成这样,不都是意外吗,你能保证走路总不摔跤啊?” 锦慧还想说话,正好这会儿大公子夫妻两进门来了,她见了也顾不上数落人了,连忙迎上去拽住大弟弟去给赵品看脸上的伤。 大公子洗了手,轻轻在赵品的伤脸上按了按,说:“没伤到骨头。” 锦慧听了,松了口气,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她虽然也会看,但到底没大弟弟在跌损方面厉害,而且关心则乱,就怕自己看错了。 锦丰说:“今天给他做两次冰敷,明天开始换热敷,一会儿我回屋把新配的药膏拿过来,涂个十来天也就好利索了。”接着又详细说了冷热敷和涂药的要点。 锦慧一一听着,记在心里。 简如在一边看着,心里纠结万分,到底是没当众说出实情。 众人说完话,就该去医馆了。 二公子帮简如把围脖戴好,就送他们出门了。 到了医馆,简如还是在账房那里帮忙。 忙到快中午,有伙计在外面叫他,说外面有人找。 简如有些纳闷,不知道谁会来这里找他,如果是小宁的话,直接就进来了,不会找人来叫他。 简如跟老账房说了一声,就出门去。 医馆门外,赵品站在街边上,见他出来,就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简如愣了一下,走到他面前。 赵品冲他笑了笑,往医馆里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道:“我怕锦丰和锦容看到,只好央伙计叫你出来。” 简如心里已经明白,昨天赵品看到他了。 果然,赵品犹豫着说,“昨天的事,你能先不说出去吗?” 简如冷冷看着他,“我本打算晚上回去就告诉大姐的。” 赵品听了,苦笑起来,“你想跟她说的话,我也不拦你,只是,她知道了又得跟我着急。” 简如皱紧了眉,“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 赵品听了,连忙摆手,“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可以发誓,我没有对不起锦慧,也绝不会伤害她,否则……否则我不得好死!” 简如心里有些松动,“我不明白,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你为什么一定要瞒她。” 这次,赵品只是摇头,眼神疲惫,不肯回应了。 简如说:“你得给我个时间,我不能一直帮你瞒着大姐。” 赵品犹豫了一阵,一咬牙说:“一个月,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一定把事情解决好。” 简如点头,“就一个月。” 赵品说:“好。” 简如看着他,疑惑道:“你的脸怎么回事,那女人不是只打了你一巴掌吗?” 赵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疼得脸都皱了起来,苦笑道:“我怕锦慧看出是巴掌印儿没法解释,就拿青砖往自己脸上砸了一下,不小心砸得狠了。” 简如听着都觉得疼,他又问,“你既然看到我了,昨晚怎么不找我,不怕我昨晚上就告诉锦童吗?” 赵品肩膀塌着,眼睛里的疲惫像要浓得化成黑水,“昨晚我一宿没怎么睡着过,想着,如果你告诉了锦童,就告诉了吧,也好。” 简如皱眉看着他,“大姐知道你瞒她,会伤心的。” 闻言,赵品脸上一瞬间的神情,没谁看到不会动容,他垂着头,低声道:“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 第37章 哄 义诊这几天, 无论二公子怎么劝,简如也没跟着出去帮忙。 李老夫人知道了没说什么,只是难得大方地让金婆婆去镇上有名的铺子, 买了好多不便宜的零嘴儿送过来。 二公子还和以往一样, 早上起来锻炼,吃过饭去主屋请安,送这一家人收拾好出门, 然后就带简如回自己屋认字练字,两人再一起看会书, 中午吃过饭溜达一阵, 睡个午觉, 下午说说话看看书也就过去了。 他看着没什么异样, 还是温温柔柔的, 一逗就笑, 但简如能感觉到,二公子不开心。 晚上躺在床上时, 简如想哄他高兴。 成婚那天, 金婆婆教他那些个床上的手段,他一直在心里记着, 可一招都没顾上使, 也不好意思使。 今儿个为了哄二公子, 简如豁出去了。 他下地吹熄了烛火, 回到床上, 拉下床帐,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一头钻进被子里。 二公子开始还以为他要跟自己闹,还笑着躲了躲。 但很快, 他就笑不出来了,简如做的事,他在画册上看到过,可每次看到都觉得过于……,都是匆匆翻过去,看都不敢多看,更没想过会有成真的一天。 他喘着伸手进被子里,去抓简如的肩膀,想将人拽上来,但那块皮肉太滑嫩,他用不上力。 而且,就在这时,那哥儿兴许是嫌被子里憋闷,又仗着熄了灯火,帐子里一点光亮也没,全是黑的,便一把掀开了棉被。 李锦童抬头往下一看,顿时血色上涌,脑子里轰隆隆的,只觉得鼻子里发痒,像有热流流出来,连忙抬手捂住了。 简如还什么都不知道,第一次尝试,他生涩得很,根本没什么技巧,只觉得这样憋闷得很,也累得很,但听到二公子的喘息声,他就觉得值了。 二公子头一遭被这样对待,没坚持多大一会。 简如没经验,没来得及后退,他觉得太羞耻了,也不敢出声,硬是忍着给咽下去了,咽完了张着嘴喘气,红润的嘴角上还有痕迹自己也不知道。 二公子还没缓过劲儿来,就连忙坐起身,伸手去抹他的嘴角,把上面的残留的东西都擦干净了,一点都没迟疑,也不需要摸索。 简如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你能看见?” 二公子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没……。” 简如松了口气,没怀疑,以为只是凑巧。 二公子捧着他的脸去亲他,简如挣扎,“要漱口。” 李锦童放开他,下了地,简如朝里侧躺着,还没过那股子害臊劲儿,还嘱咐:“不要点烛火。” 李锦童答应了一声,不大会儿便回来,简如坐起身,在黑暗中漱了口,又被仔仔细细擦干净嘴角,喝了杯温水下去。 两人拥着再次躺下,二公子向下挪,也想照这样子给他弄,简如赶紧拉住他,说什么也不肯。 但李锦童才泄过一次,没那么快再来,而且他身子弱,在这事上到底不能放肆。 他觉得欠了夫郎的,便还是坚持。 简如干脆紧紧抱住他,安抚道:“不着急,等……等以后。” 李锦童却还是要在他耳边问:“等以后什么时候?” 简如被问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心里却隐隐有个念头出来,他的脸如果能好些,是不是就可以亮着烛火,他想亲眼看着二公子给他……。 简如到底说服了二公子等以后再说,这么一次下来,情绪太激动,一时间都睡不着,两人就依偎在一起说话。 聊着聊着就唠到了几天的义诊。 二公子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简如把他像孩子那样搂在怀里,反复抚摸他的发顶,轻声问:“你喜欢做大夫吗?” 李锦童“嗯”了一声,“喜欢。” “很小的时候,是被父亲迫着看医书,慢慢的,我发现,我对药材越来越熟悉,家里干活的婆婆逗我玩,让我给她们诊脉,当我说得和哥哥姐姐们一样时,她们露出的惊喜的样子我一直记得。” “后来,我长大些了,身体舒服时,就帮着父亲看病人开方子,有病人看好了病,拿了家里做的吃食来医馆感谢我们时,他的神情我也一直记得。” “我喜欢做大夫,喜欢治愈病人。”二公子说。 简如心里难过,抚着怀里人的发丝说:“娘说了,等天暖了就让你去医馆出诊,大姐说七月还有义诊,到时候你肯定能去。” 二公子好一会没说话。 简如低头去看他,但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他美好的轮廓。 “娘不会让我去的。”李锦童突然说。 “什么?”简如惊讶道。 李锦童缓慢道:“每次她都是这么说,只有一次夏天的一阵,我闹得厉害才让我去了,但我只待了半天就中暑晕倒,从那以后再没去过。” 简如心里一颤,“那……那天暖了去医馆的话总是作数的吧?” 黑暗中,李锦童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作数的,只是降温、刮风、下雨、阴天都不能去。” “我好的时候一年到头没几天,最怕的,就是变天。” 简如心里疼得厉害,只觉得恨不能以身代之,他在家里病着,让二公子能畅快恣意活一回。 …… 第二天早上,天儿很好,阳光暖融融的,晒得地面都有些开化了。 夫夫两照例去主屋请安,送人出门。 两人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慢慢悠悠地并着肩走。 今天是义诊的最后一天了,李老夫人刚才见到二公子是神情不大自然,估计心里也是难受,但还是没松口。 尽管昨晚简如已经尽力安抚,二公子今天还是尤其的沉默。 义诊那边忙不过来,老夫人把小宁也叫过去帮忙了,今天小院里就他两。 简如昨晚上睡觉前就有了打算,他耳朵听着隔壁院子里巧芝和显玉吵吵闹闹的声音远去,也没着急,和二公子在屋里老老实实学认字练字。 等到都快到午时了,他才扯了扯二公子衣袖,眼睛亮晶晶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李锦童诧异地看着他,简如又扯了扯他衣袖,他就什么都没问,点了头。 简如在柜子里找衣裳,这件不行,那件不合适的,翻了一阵,总算找出件二公子前几年的旧衣来,让他穿上了,自己也找了以前的旧衣裳出来套在外面。 二公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穿戴好了。 外面这会儿还暖和,但下午太阳西落就该冷了,简如给两人捂得严严实实。 还是偷偷从后门出去,马车等在那里,车夫简如就要开口说话,简如连忙跟他比了一下“嘘”,二公子先上马车,伸手拽了他一把,两人跟做贼一样伸头往从帘子两边往外面看,马车就嗒嗒地就出了巷子。 车厢里,简如捂着嘴小声笑,二公子也笑,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简如声音脆生生地,“我领你一起去买菜。”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巷子,拐了个弯儿,消失在了巷子尾。 隔壁小院后门门口,李锦慧往后街上张望了一阵,皱着眉头回了屋。 屋里头,赵品坐在桌旁,巧芝和显玉都去和夫子上课去了,这会儿就剩夫妻两。 赵品已经把热水打好了,布巾也拿在手里,锦慧洗完手,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布巾拿过来,要放进盆里洗洗,赵品连忙拦她,说:“这水烫,还是我来。” 锦慧拿着布巾的手没躲,反倒往前一迎,赵品去拿布巾的手就抓在了她手背上。 锦慧笑出了声,赵品抬头,怔怔地看她。 锦慧问:“小傻子,看什么呢?” 赵品耳朵红了,又看了她一眼,说:“好看。”之后,才低着头弯着嘴角笑着。 锦慧听了,捏住他耳垂揉了揉,“没出息,家里哪个不比我好看?” 闻言,赵品也不像别人似的,哄着说自己眼里妻子最好看之类的话,只是耳朵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连脸上还没消退的伤都跟着通红的。 锦慧见了,脸上也有些发热,但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很自然似的去洗布巾,趁热帮他敷在脸上。 过了一会儿,赵品见锦慧坐在他面前发呆,便问道:“怎么了?” 锦慧回过神来,说:“我刚才好像看见小弟和夫郎偷偷出门去了,一会去医馆,我得告诉娘。” 赵品听了,没说话。 锦慧看着他,“怎么,你不赞成啊?” 赵品摇头,说:“我就是想,小弟和小如挺不容易的,这几天他们两肯定都不大好过。” 锦慧不吭声了,直勾勾盯着他。 赵品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问:“怎么了?” 锦慧在他完好的那半边脸上捏了一把,“想迷惑我,没门儿!” 赵品就笑,锦慧半嗔半喜地瞪了他一眼,给盆里加了热水,把布巾小心揭下来,洗好了又敷了上去。 说是“没门儿”,可锦慧到底还是没把这事儿告诉她娘。 …… 李锦童跟着简如下了马车,钻进了个小巷子,又走了一段,拐了个弯,才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二公子从来没到过这样的地方,还没进去巷子,就能闻到动物粪便的味道,地上还有污水汩汩地流出来。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简如要给他找旧衣服旧鞋穿。 简如拉着他胳膊,往里张望了一下,狡黠笑道:“王婆子她们每天上午来这买菜,这会儿肯定已经回家准备午饭去了,我们这个时候来正好。” 二公子问:“你怎么知道这里?” 简如高兴道:“以前我从村里来镇上,都要来这儿逛逛。” 二公子看着他,神情有些奇怪,简如以为他不大想进去这巷子,问:“怎么了,你要是不想……。” 二公子摇头,“我是在想,如果我跟王婆子她们一起来看看的话,说不定以前就在这里遇见你了。” 闻言,简如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转而,他又低落下来,说:“要是那时候在这碰见,我又没把你从河里捞上来过,只怕你一眼都不会看我。” 二公子没反驳,如果那时遇见,他是定不会多看简如一眼的,不是因为他脸上的疤,有没有疤都一样。 他虽然很早就想过将来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但其实在这方面从没真正开窍过,这窍,是成了亲后才开在了简如身上。 二公子轻声问:“那你呢,你要是那时遇见我,会怎么样?” 简如着他,看着这张如画般精致好看的脸,看着他穿着旧衣仍然衣袂飘飘的样子,说:“我……我要是见了你,估计晚上要牵挂得睡不着了。” 第38章 信不信 这巷子初初看着脏又乱, 一进去店铺和摊位都是卖得活鸡和刚刚宰杀的猪和羊,内脏就那么大喇喇摆着,冒着热乎乎的腥气。 地上还有血泥和烂菜叶子混合的东西, 踩在上头黏腻软滑, 很不舒服。 不过往里深入,就有了好些卖各种熟食、糕点、炸货的摊位,地上虽然还脏, 但没有那种难闻的味道了,相反, 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 两人没吃午饭就出来了, 肚子都饿了, 但简如也不敢随便给二公子吃外面的东西。 直到看到一家简如以前常买的铺子, 他才扯住二公子衣袖, 问道:“要不要尝尝这个?” 二公子往里看了看, 发现是家糖水铺子,又看到夫郎虽然在问他, 但眼睛直往门口那口熬糖水的大锅里瞧, 便笑着点头道:“好。” 两人进了铺子里去,里面不大, 一共只有两三张桌子, 这会儿还没上人, 他们挑了角落里的一张坐下了。 店铺小, 夫妻两既是掌柜的又是大厨、伙计, 忙得很。 简如也不用他们招呼,自己熟门熟路拿抹布擦干净桌子,勺子筷子也拿自己的帕子擦了。 那夫妻两竟还记得他,招呼他道:“你们自己看着盛, 盛好了我给你算账。” 简如答应了一声,就拿了两只大碗,给了二公子一只,拉着他的手臂去了前面,长条桌子上放了好多一格格的配料,简如一边给自己往碗里捡,一边给二公子说哪个哪个好吃。 料配好了,到大锅那里,用大勺子舀起锅里煮的翻滚的糖水,浇到碗里,里面的花生、芝麻、汤圆就都跟着热腾腾地翻滚起来。 两人坐回桌边,简如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二公子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问道:“怎么样?” 二公子点头道:“好吃。” 简如才笑眯眯地,自己舀上吃上了。 两人喝完了糖水,又去隔壁也是熟悉的铺子买了两个鲜肉大包子,就这么站在人家铺子门口吃完了,肚子就差不多吃饱了。 简如看见二公子直往斜对面的面茶铺子看,问道:“你想喝那个吗?” 二公子回忆着说:“小时候父亲带我喝过,但已经忘了什么味道了。” 简如扯着他,“那就去尝尝。” 两人喝不下太多,就只买了一碗,站在旁边,一人一口地喝得干净。 熬面茶的掌柜的一个劲儿盯着他两看,目光在二公子出尘的面容和简如脸上的疤上来回挪移,目光惊奇又探究,估计是在估量两人的关系。 其实很明显看得出了,但又不敢置信。 喝完了面茶,二公子拿着那空碗还回去,付了铜板,然后,当着那掌柜的面,一把把简如的手攥在手心里。 掌柜的睁大了眼,二公子笑着牵着简如的手走了。 肚子吃饱该买东西了。 这市集除了吃食也有些家里的日用在卖,简如叨咕着说家里的蒸屉坏了,在摊位上挑了个不错的,又挑了几副筷子、勺子,挑好了简如也不着急拿着,跟摊主来回讲价还价,讲得热热闹闹的。 二公子还是头一遭见到这场面,两边谁也不恼,笑呵呵地讲,那摊主还给他们两拿了小凳子出来,让他们坐着慢慢讲。 二公子就坐下来,简如一见,就知道完了,讲不下来了,气得瞪他一眼,二公子被他一瞪意识到犯错了,赶紧又站起来。 简如见这这样子忍不住又笑了,按着他坐下,把钱付了,东西让摊主拿绳捆上,他也坐下抱在怀里。 这会儿没生意,那摊主乐得有人跟他唠嗑,也坐下来,跟他们两攀谈起来。 二公子在简如耳边悄声问:“现在又能坐了?” 简如也小声道:“既然没讲下来,坐不得坐够本儿啊,正好让你歇会儿。” 二公子坐着听两人唠嗑,偶尔也跟着唠两句,不大会儿,他连那摊主儿子多少岁,家里有几亩地,甚至小舅子家里有几口人都是做什么的都知道了。 两人走的时候,那摊主还多塞给了简如两张屉布,让他搭着那蒸屉使。 之后,简如又去买了块鸡肉,说晚上回家煮了撕成肉丝放在粥里,再放点小葱葱花和香油,粥就特别香。 二公子也不是没喝过鸡肉粥,可跟着简如这么逛一圈,看着他买材料,听着他这么说,就觉得很期待晚上喝上那碗粥。 出来走了这么一趟,这几日心里的憋闷纾解了不少。 买完了肉,简如还想再去补充些调料,就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突然刮起了风,把摊位上的招牌吹得呼呼响。 卖调料的摊主收了招牌往天上看了看,皱眉道:“要下雨了。” 阳光还在呢,怎么就有雨呢,简如也抬头往天上看,就见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儿乌云已经占了大半个天空,并且被风卷着很快就遮住了太阳。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巷子里的摊主纷纷快速收起摊子,买东西的行人也急匆匆往巷子外跑。 简如拉住二公子的手,道:“我们快回马车。” 马车在巷子头上,他们已经走到了巷尾,逛起来慢,其实小跑着用不上一时半刻便能到了,可这天变得实在是快,他们才跑到一半,天上就全黑了,风刮得人睁不开眼,几颗豆子大的雨点夹杂着雪花被风刮到脸上,很快一起化了,凉得让人一激灵。 有人喊:“下大了!” 简如只觉得雨夹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额发很快湿了黏在脸上。 他连忙停下来,二公子正好也停了下来,两人竟然几乎是同时往下脱身上的外袍。 简如勉强睁着眼,一把按住二公子的手,喊道:“你不能生病。” 二公子脱外跑的手停了下来,简如把自己脱下来的棉袍子抖开,罩在他头上,正想继续跑,二公子一把揽住他肩膀,让他背后靠在自己前胸,一起躲在那外袍下,两人这才继续往巷子口那跑去。 等上了车安定下来,简如发现,尽管有袍子遮着,可二公子身上还是被浇得有些湿了,出门时天气暖,就没备取暖的东西,现在车厢里湿冷湿冷的。 简如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弯着腰急急地去擦二公子脸上的雨水,二公子也用衣袖去抹简如湿了的头发。 等擦得差不多了,两人互相看着。 简如被冻得脸上发白,眼睛里有些无措,他身上只穿着层薄棉衣,身形单薄,发丝乱乱的黏在脸颊周围,睫毛还沾着雨水,加上那半张脸的疤痕,看着可怜极了。 二公子的状态也没多好。 他低头解开自己棉袍衣襟,将单薄的小夫郎抱在自己怀里,再把衣襟陇上,把那件用来挡雨的棉袍裹在最外头。 简如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颈窝里,就好像回到了两人在山洞里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那一晚。 李锦童知道简如心里在担忧什么,他低头不住在他耳边安抚:“没事的,没事的。” 可回到家以后,尽管马上擦干了身上,换了干衣,也喝了热姜汤下去,但当天晚上,二公子还是发起烧来。 简如穿上衣裳就要下床,二公子抓住他的手,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仍然强打着精神嘱咐道:“不要说我们出门的事,就说我在院子里散步时着了风。” 简如咬着唇不说话,二公子握紧他的手,“听话。” 简如点了头,二公子才松开手。 还是上次一样挤了一屋子人,大公子给弟弟诊了脉,大姐帮忙熬药给二公子喝了下去。 二公子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病过,这么一倒下,李老夫人难过得流出眼泪来,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后悔地道:“幺儿,你好久都没病过了,是不是这次义诊娘没让你去,你心情不好才着了病?都怪娘,是娘不好,幺儿啊,你快点好起来,好了娘让你去医馆,娘不限着你了,都听你的好不好?” 李老夫人情真意切,简如紧攥的手指指甲快要刺破手心。 李锦慧看了看她娘,又看向旁边垂着头的简如,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二公子吃了药,身体舒服了些,他反握住他娘的手,说:“是我自己贪凉,在院子里散步时穿得少了,不是任何人的错。” 李老夫人心疼地抓着他的手,一遍遍重复,“我的幺儿啊,我可怜的幺儿啊……。” 李锦慧叹了口气,说:“娘,您别太忧心,您要是也病了,小弟还得牵挂您老人家,让小弟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说不定就好了。” 李老夫人被扶了起来,她看向简如,抓着他的手说:“小如啊,辛苦你了,娘对不住你们,让幺儿生下来就遭罪,你也跟着受累……。” 简如抬头看她,再也憋不住,嘴巴动了动,就要把实话说出来。 可李锦慧已经上前将她娘扶住了,说:“行了,娘啊,你让小弟休息吧,有话明天再说。” 一屋子人这才都往外走,大公子又跟简如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屋子里就剩夫夫两人时,简如坐到床边的小矮凳上,低着头,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二公子胸口轻轻起伏,听着他红着眼皮哑着嗓子说:“说什么要让你彻底好起来,连大哥和二姐他们都做不到,更何况是我。” “你……后悔了吗?”二公子问。 简如抬头看他,“后悔什么?” 二公子喉结动了动,移开目光,脸色黯淡,缓缓道:“后悔嫁给我。” “没有!”简如激动地站起身,“不许你瞎说。” 可二公子还是不看他。 简如下意识就想像以往生气时那样,爬到他身上去,但二公子病得虚弱,他抬起腿又放下,“你相信我。” 可二公子见他连自己小肚子都不坐了,更是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简如急了,大吼:“李锦童,你知道我运气一向不好,我简如这辈子最好的事就是嫁给你了!” 二公子听了,终于是转回头来,看向了他,却还是不说话。 简如一咬牙,还是爬上床,一抬腿虚虚坐在他小肚子上,两手揪住他衣领,眯着眼睛,问,“你到底信不信我?” 二公子眼睛里的黯然这才褪了下去,红着脸开口道:“信。 第39章 迎春花 夜里都还好, 到东边天空刚泛鱼肚白的时候,二公子本来渐渐褪下去的体温又升了上去。 甚至不需要用手去碰,稍稍靠近他, 都能感觉出他身上的热气来。 简如点了烛火, 把被子推到一边,用温水给二公子擦身,刚擦的时候, 二公子意识还是清醒的,还看着眉头紧皱一脸忧色的简如劝道:“不用担心, 我没事。” 可这话说了没多大一会儿, 简如去柜子拿了干净衣裳给他换时, 就发现二公子脸上通红, 怎么叫都没反应了。 二公子这场病, 就像是要把前段日子没生病的份, 一起积攒着全都爆发出来。 自那天早上陷入昏睡,竟是连续三天都没彻底清醒过, 三天水米不打牙, 喂什么吐什么,本来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掉没了, 整个人迅速瘦了下去, 脸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开始时还会烧得通红, 后来就算烧到烫手, 也只是苍白和灰败。 大哥和二姐商量着调了两次方子,还是不管用。 李老夫人哭得几乎要肝肠寸断,锦慧和金婆婆轮流守着她,就怕她也病倒了。 白天时二公子只是昏睡, 到了晚上他会惊厥说胡话,简如三天里几乎没怎么睡过,他一遍遍给他换凉布巾,一遍遍擦身换衣裳喂水,可一切都是徒劳。 有一次,简如不小心趴在床沿睡着了,等他突然惊醒时,发现二公子紧闭着眼睛,向上伸着手,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简如腾地一下跳起来,趴在他嘴边听,竟听到他在叫“爹,爹,等等我……。” 简如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举高的那只手,撕心裂肺地喊他:“锦童,锦童,你不许走,不许走!” 二公子手被他压住了,嘴角却露出些笑容,“爹,您的样子一点没变……。” 简如抓着他肩膀使劲晃他,去扒他的眼皮,“锦童,我是小如啊,你睁眼看看我,不要跟他走,你看看我啊!” 李锦童不笑了,他的神情渐渐安详而柔和,眼睛轻轻闭着,整张脸整个人都彻底放松了,他说:“娘,小如……我……走了。” 这一瞬,简如身体僵硬,泪流满面。 他倏地跳下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刚才二公子手伸向的地方,一个接一个的磕头,脑门狠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出了血他也没感觉似的,他冲着那个方向,大声叫道:“李老大夫,李老大夫,爹,爹啊,您不要带锦童走,我求您了,我求求您了!” “爹,我求您了,求您了……。” 门哐啷一声开了,神色焦急的锦慧和赵品冲进屋来的时候,简如已经身体一软,侧着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第二天,简如睁开眼,头疼得他晕了一下,他摸了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片刻后突然想起什么,蹭地一下坐起身来,往身边看去,二公子苍白消瘦的脸就映入眼帘。 简如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一会儿后,他才仿佛刚从水中脱离似的,大口的喘气,心脏也才恢复了跳动似的。 吱呀,门板响了一声,简如回头去看,小宁端着粥走进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走到床边担忧地问:“简哥儿,你头还晕不晕,能下地吃饭吗?” 简如闭着嘴,不吭声。 小宁劝道,“你不吃饭身上没力气,还怎么照顾二公子?” 简如看着他,问:“他……现在怎么样?”他嗓子哑得厉害,说话时有些费劲。 小宁听得心里难受,抹了下眼睛说:“昨晚大小姐把大公子和二小姐都叫过来看过,二小姐这几天没管医馆的事,专心做出来些药丸,给二公子强灌下去一颗,人虽然没醒,但早上烧褪下去不少。” 简如去摸李锦童的额头,摸完了确实是不怎么烫了,这才下地,端起那碗粥,几口就扒拉进嘴里咽下去。 吃完他就回到床上,靠在床头把昏睡不醒的李锦童抱在怀里,一点点喂水喂粥,但还是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 简如小心地给清理干净,后来,也不管小宁就在旁边看着,自己将粥喝进嘴里,嘴对嘴地给二公子哺进去,这才让他多少吃了些东西。 弄完了,小宁帮他一起把潮了的被单换了,换下来的衣裳也都抱出去洗了去。 屋里只剩一躺一坐两人时,简如才弯下腰虚虚趴在二公子胸口,流出眼泪来。 接下来两天,二公子还是没醒,但喂他东西能多少吃一些了,发烧的时候也渐渐减少,就这样直到第五天晚上,他才终于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知道他醒了,家里人几乎都来了,李锦童醒来好一阵都不大清醒,他茫然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很疲累地闭上眼睛,说:“春天是不是来了,好想看看迎春花。” 说完这话,他就又睡过去了。 这一睡,又是两天没醒。 这两天后,他再睁眼时,人才是真的醒了。 李老夫人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拿手帕抹泪,一边一下下拍他的后背,这些日子心里的焦急和担心都化作了无言的拍抚。 二公子和家里人说了一会话,目光就往外面屋门看,问道:“小如呢?” 锦慧说:“他去山里了。” 二公子以为他可能是在厨房,或者去街上买什么去了,就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疑惑问道:“他去山里做什么?” 锦慧瞅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的娘,也跟着叹了口气道:“你不记得了?你上次醒来说想看迎春花,这几日,只要有空他就往山上跑,去给你找迎春花去了。” 二公子完全不记得自己之前醒过来的事,更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他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大哥李锦丰回道:“今儿是三月初八。” 二公子眉头紧皱起来。 锦容道:“还太早,迎春花起码要在三月下旬才会开。” 锦慧无奈地对小弟说:“我们劝过他,他非不死心。” 人在山里,找也没处找去,二公子没有办法,只能等。 这一等,等过了午饭,又等过了晚饭,人竟然还没回来。 眼看着太阳要落山,二公子着急了,小宁也急,他一会跑到院门往外望,一会在屋里来回走,把二公子的心搅得更乱。 他几次要下床,都被小宁给按住了。 正在二公子实在没法再等,说什么都要下床出门去时,院子里响起来一阵跑动的脚步声。 二公子凝神听了听,面色一喜,就见屋门哐的一声被推开,瘦小的哥儿浑身上下都狼狈不堪,裤腿上都是泥,衣襟、衣袖上也有,脸上也沾了些,甚至脑门儿上的纱布上都有干掉的泥块。 但他的眼睛很亮,他看着被小宁按坐在床沿的李锦童,背在身后的手举了起来,他手指甲里都是泥,细细的手指小心地抓着个东西,外面天际最后一抹夕阳阳光扫过窗缝,正好映在他手里那朵颤巍巍的鲜嫩的小黄花上。 简如咧着嘴开心地笑,他说:“我找到了,迎春花,给你看。” 这一瞬间,二公子怔怔看着他,呼吸好像都停滞了,心脏重重地,漏跳了一拍。 …… 夜深了,洗过澡的简如坐在床沿,二公子撑着坐在床边矮凳上,小心地给他更换头上的纱布,在看清细嫩的皮肉上结着血痂的伤口时,他的心一阵紧缩。 “你……都没感觉的吗?”二公子问。 简如讨好地笑,“我一点也不疼。” 二公子看着他,抓起他一只手,碰到他手上爬山摔倒的划痕,简如嘶了一声,二公子忙把那只手举到嘴边,吹了又吹,心疼得快要掉眼泪。 吹完了,二公子把他的手小心地放在自己手心,什么都没说,只用眼睛看着简如。 简如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终于是低下头去,小声道:“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保证。” 二公子看向旁边桌子上,插在瓷瓶里的迎春花,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手握住简如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自己的额虚虚抵着简如包了纱布的脑门儿,说:“我没想和爹走。” 简如吃惊地往后仰头看他,二公子看着他说,“我跟他说,娘和小如不能没有我,我不走了。” 简如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二公子怜惜地亲他的额头、脸颊,也亲走他的眼泪。 咸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开,二公子抱着他,轻声重复保证道:“我不走了……。” …… 从这天开始,二公子一天比一天好,不过还是在床上躺了七八天才能下地活动。 下了地也只是溜达一会就要坐下歇着,要不然就眼前发黑,体力跟不上,之前那些日子锻炼的工夫都随着这场病白费了。 大公子说他这次病得重,且得修养个个把月的才能缓过来,家里人得多费些心才行。 简如不怕费心费力,他晕倒那个晚上,几乎已经绝望,现在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再累他也高兴,他觉得老天爷对他其实已经够好,他没什么可不满足的了。 只是,他还没高兴几天,在二公子终于能下地多走走的时候,金婆婆来找他去主屋。 这阵子二公子病着,李老夫人就允简如不用去主屋请安。 说起来,简如有十几天没去过主屋了。 他本没多想,还跟二公子说去去就回来,可出了屋门,本来还和颜悦色的金婆婆就沉下脸来,一言不发。 简如见她这样子,心里有了些预感,咬着嘴唇,也没吱声。 等到了主屋,大姐李锦慧也在,她见简如被带过来,脸上神色不太好看,看了端坐在椅子上的李老夫人一眼,行了一礼就匆匆离开了。 李老夫人则脸色紧绷起身沉声道:“你知错了吗?” 即使刚进李家门,婆婆不待见他时,简如也没从她脸上见到这样严厉的表情,简如两手不安地扯着衣襟,低下头没敢说话。 李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眼睛都红了,她指着简如说:“我本以为你是个脑子清醒,知道轻重的,却没想到你竟然敢偷偷带幺儿出去了两次,第一次侥幸无事,你就大了胆子,这次终于闯下祸事,我不问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就这么瞒过去了?” 简如红着眼圈看一眼她,又低下头,有好多话想解释,可看着短短一段时日,李老夫人鬓角多出的白发,还有明显瘦削下去的身体,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深深地弯下腰去,道:“娘,我错了。” 第40章 罚跪 二公子问:“我哪里好?” 简如被李老夫人罚了跪祖宗牌位。 他心里本就愧疚, 被罚跪他心里反倒觉得舒坦些,但不能让二公子担心,他就跟李老夫人求情让他找个借口跟二公子说一声。 李老夫人也担心幺儿要为了夫郎着急上火, 就沉着脸同意了。 简如回到屋里, 看着跟往常差不多,只说他在长寿村的田地租户找他商量春耕的事,得回去看看, 晚上可能就住村里了。 二公子不疑有他,但担心他自己回去会受欺负, 就起身想去隔壁找大姐和姐夫陪着他回去, 简如哪里能让他去, 连忙拦着连连保证自己肯定没问题, 二公子见他实在不愿, 才勉强同意。 简如看着他把药喝完, 把床铺铺好,扶着他躺好, 盖上被子, 这才装模作样地收拾出一个小包袱来,来到床前, 说:“那我就走了。” 二公子靠在床头看着他, 不放心地问道:“身上钱带够了吗?村子那边的亲戚你是不是得去看看, 家里还有二叔上次给的礼, 你挑一些带回去吧。” 又嘱咐道:“明天早些回来。”说完了, 又觉得不对,“还是别着急,慢慢走,路上一定多注意安全。” 简如一一应着, 又给二公子倒了杯水,嘱咐了小宁几句,这才出门去。 李家的祖宗牌位就在主屋正堂,这里平时没人,有些阴冷。 金婆婆领简如进来时,不住叹气。 她本来也气简如恣意妄为,可见他这样子,又觉得心疼。 简如垂着头,像个战败了的小公鸡似的,耷拉着毛,跪在蒲团上。 金婆婆给他留了烛火,蹲在他面前小声说:“老夫人正在气头上,等天傍黑我跟她求求情,让你晚上能回去。” 简如摇头,“是我做错了,罚我该受着,您给我求情我也不回去。” 金婆婆拿他没办法,只好摇摇头走了。 屋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屋里顿时暗了不少。 简如独自跪在蒲团上,诚诚恳恳地给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他们没带走二公子,求他们保佑二公子以后都少病少灾。 这会儿快到午时,简如穿着出门的厚衣裳,还不觉得冷,只是有些饿了,他揉了揉自己扁扁的肚子,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下午,虽然蒲团是软而厚实的,可他两边膝盖还是疼,尤其是那条被压坏过的腿,酸酸涨涨的,不大舒服。 简如就尽量往另一侧歪,不让那条伤腿太受力。 下午过去了,太阳也快落山,屋里冷了下来。 简如紧了紧身上的袄子,蜷缩成一小团。 金婆婆在外面门缝处看了一阵,回屋去了。 李老夫人见她进门,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金婆婆说:“好好跪着呢,我去看过好几次,动都没动过。” 李老夫人听了,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道:“跪着吧,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等到吃过晚饭,天彻底黑下来了,金婆婆又去看过两次,回屋时,李老夫人忍不住主动问,“怎么样?” 金婆婆摇摇头,“还是那样。” 李老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平时我看他挺机灵的,怎么这会儿犯上傻了,屋里又没人看着,他连偷懒都不会吗!” 金婆婆试探道:“过会儿我进去看看,给他送点吃的,再送条被子。” 李老夫人点点头,但觉得有些没面子,看了看外面天色说:“过一个时辰再去。” 闻言,金婆婆忙高兴地应了。 简如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金婆婆给点的烛火早就燃到头,正堂里乌漆嘛黑的,幸亏他胆子大,又觉得李家都是好人,祖宗们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为难他。 只是冷的厉害,也饿得身上发软,两条腿已经快没知觉了,简如开始想小厨房里早上剩下的馒头,想象咬下一口嚼起来的韧劲儿,还有满口的麦香味。 他正胡思乱想,就听见身后屋门传来吱呀一声,他以为是李老夫人过来监督他的,连忙把腰板儿挺得直直的,跪得端端正正。 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有脚步声靠近,还有烛火的光亮晕了过来。 简如低着头,摆出一副虔诚忏悔的样子。 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一声轻轻的叹息传进耳中。 简如觉出不对,用余光偷偷看,就看到熟悉的外袍衣角,他怔了一下,抬头看过去,就见二公子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提着食盒,身上还背着个包袱,正低头看着自己。 烛光里,李锦童的双眸漂亮而深邃,高挺的鼻梁下嘴唇轻轻抿着,脸上神情担忧又怜惜。 简如本来觉得没什么,自己还能坚持,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二公子,坚硬的铠甲自己就分崩离析,片片坠落,露出了柔软的底来。 简如仰着头瘪着嘴,从嗓子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二公子疼得心都要揪起来,赶紧将烛火放到一边,蹲下来拆下背上的包袱,将里面的被子拿出来展开,裹在这瘦弱的哥儿身上。 二公子隔着被子抱住他,要扶着他起来,简如轻轻挣扎了一下,说:“还没跪到时候……。” 二公子咬牙说:“不跪了。” 简如见到二公子就已经变得不再坚定的心,立刻顺从了。 但跪了这么久,血脉都不通,刚一起身,双腿就又疼又麻,二公子着急了,连忙挽住他腿弯,强撑着把他抱起来些,自己坐到蒲团上,让他坐自己大腿上。 简如整个人蜷缩进他的怀里,二公子一只手环着他,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小心翼翼给他揉捏腿上的穴道。 简如疼得厉害,脸埋在他颈窝里压抑地哼哼。 二公子不住在他头顶、脑门上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痕上和脸颊上轻吻,连声哄他,“小如,乖,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简如才缓过来,胸口起伏着安静地靠在二公子怀里。 二公子低头看他,低声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如委屈地说:“肚子疼。” 二公子把手搓热了,又伸进衣服里给他揉小肚子。 揉着揉着,两人就都听见小小的“噗”的一声,简如尴尬得脸上通红,抬眼去看抱着自己的人,二公子看他那不好意思的样子,安抚地在他脸侧亲了一下,笑道:“是凉到了,气排出来就好了,不用忍着。” 简如还是觉得窘迫,但忍着肚子还是会疼,只好埋着脸,当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果然,这么几次,肚子里那种绞痛就平息了,舒坦下来。 二公子觉出他身体放松了不少,就让他自己坐在蒲团上,他四处看了看,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简单扑了扑灰尘,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摆上,把筷子递过去说:“吃吧。” 简如拿过筷子,眼睛直勾勾盯在大馒头上,拿起来就咬了一大口,夹了一筷子炒鸡蛋塞进嘴里,吃得直梗脖子,二公子连忙拿出水囊,给他喝了口水顺下去了。 他拍着简如的背,说:“饿久了不要吃太多太急,慢慢来。” 简如“嗯嗯”地答应着,一口下去,肚子有了底,终于能慢嚼细咽了。 他吃得差不多了,就抬眼看二公子,迟疑着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提起这茬,二公子明显有些不悦,他说:“我还是不大放心,去隔壁找大姐和姐夫,想麻烦他们明早去长寿村接你。” 简如明白了,他低着头,愧疚道:“我是怕你着急,才骗你的,你不要生气。” 二公子伸手托住他下巴颏,让他抬头看自己,绷着脸说:“我是你的夫君,以后,有事不许瞒我。” 简如乖巧地点头,二公子看他这乖顺的样子,忍不住又在他额上脸上亲了亲。 简如吃好了,二公子想带他回屋,他却不肯。 二公子拿他没办法,就把两个蒲团挪到挨在一起,陪他坐着。 简如怕二公子冻到,把棉被分给他一半,两人在棉被里挤着挨着。 还是这个屋子,也还是冷的,可简如一点都不难过了,两人小声地说说话,不觉得累,也不再觉得孤单。 简如看着桌子上一排祖宗牌位,问道:“李家祖上也都是大夫吧?” 二公子摇头,说:“我小时候祖父还在世,我听他说过,家里是从他那代才开始从医。”他顿了一下,侧头看向身边的夫郎,问,“猜猜看,祖父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简如想了想,猜道:“是做夫子的?” 二公子笑了,摇摇头说:“他是摆摊卖杂货的。” 简如惊讶地睁大眼,过了一阵,说:“就算是摆摊,他生意一定也比别人好。” 二公子不解,问道:“为什么?” 简如看着他烛光下更加柔和好看的脸,有些痴迷地道:“李家人长得都好,就算是路过看到了,不想买杂货也忍不住搭个话吧。” 二公子笑了起来,简如抬手去摸他嘴角的梨涡,很想跟他亲嘴儿,但在祖宗牌位面前不敢放肆,便只能这么定定盯着他,眼神渐渐痴迷起来。 二公子看了他一阵,喉结滑动了一下,眼睫颤动,垂下又抬起。 “怎么了?”简如轻声问。 二公子嘴唇动了动,不答反问:“成亲这些日子,我什么样子你都看的多了,你……看腻我了吗?” 简如怔了一下,他记不清这是对方第几次问出类似的问题了,心里之前隐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鼓噪着。他好像懂了些什么。 “我……我不是只图你的脸。”简如磕磕巴巴回答。 二公子却不放过他,继续问:“那你图我什么?” 简如吭吭哧哧地答:“你……你人好。” 二公子说:“跟你生气时也好吗?” 简如肯定地点头,“嗯。” 二公子又问:“对人不良善时也好吗?” 简如想起大姐跟他说过,二公子性子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温良的事,还是点了点头,“嗯。” 二公子问:“我哪里好?” 简如想也不想,回答:“对我好。” 二公子看着简如,简如也看着他,两人看着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交融的目光里逐渐清晰,心跳都开始不对劲,又各自不好意思地别开目光。 …… 金婆婆从正堂门口回到主屋,李老夫人已经洗漱完,准备睡下,她问道:“让他回去了吗?” 金婆婆摇了摇头,李老夫人下了地穿上鞋子就要过去,“他是跟我置气,非让我请他回去是吧?” 金婆婆忙解释道:“是二公子,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陪着了。” 李老夫人一怔后,她坐回床上,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让他们两都回屋去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赵品的秘密 李老夫人本来就没忍心让简如跪一晚上, 再加上李锦童刚病愈没几天,她更是不舍得。 让两人回屋去以后,她还让金婆婆给送了些化瘀的药膏和简如爱吃的零嘴儿过去,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 但意思挺明白。 把简如哄好,幺儿也就不跟着着急上火了。 第二天早上,简如去主屋请安, 等人都走了,李老夫人把他留下, 打量着他问:“你心里记恨我了吧?” 简如赶紧摇头, 说:“没有。” 这哥儿一向有啥说啥, 李老夫人信他是心里话。 她脸色好看了许多, 只是好一会没说话, 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简如试探地问道:“您要没什么事, 我先回去了?” 李老夫人瞥了他一眼,说:“急什么。” 简如不明白, 李老夫人好像很不想把话说出口, 但还是勉强开口道:“过阵子幺儿身体养好了,你想去医馆便去吧。” 简如惊讶地“啊”了一声, 李老夫人瞪他一眼。 简如咚咚几步走到李老夫人面前, 伸手去探她额头, 被李老夫人“啪”一声打开, 气道:“我没烧坏脑子!” 简如睁大两只眼睛, “那您怎么说胡话了呢?” 李老夫人被他气得够呛,问:“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简如回答得特别干脆,摇头, “不去,我要在家。” 闻言,李老夫人先是怔了一下,之后,脸上的怒色一瞬间消散,她抬手握住简如的手,感叹了句:“真是个傻孩子。” 简如嘴角抿着,一副倔强的样子,不吭声。 李老夫人放柔了嗓音,看着他说:“让你去,你就去。” 简如问:“那锦童怎么办?” 李老夫人扭开脸,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说:“他养好了,想去哪就去。” 简如这次真怔住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声音都在颤,“您是说,让他去医馆看诊了?” 李老夫人艰难地点了点头。 简如嘴巴张开,“哈哈”地笑了两声,然后一把抱住老太太,脸在她肩膀上一通蹭。 李老夫人被烦得直“哎呦”,她说:“不过丑话得说在前头。” 简如抬起高兴到通红的脸看她,李老夫人严肃道:“你得看着他,他要是累了或不舒服了,就得马上回去歇着,看诊的时候,该做的防护也都是你的活。” “他身子不好,生病我不怪你,但要是因为你没管好他,让他生的病,那我就找你的麻烦。” 简如使劲点头,“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他!” 见他这样子,李老夫人神色慢慢缓和下来。 简如问:“您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李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锦慧说,她好些年没见他那么高兴过。” 简如一拍巴掌,脸上一副恍然的神情。 李老夫人奇怪地看他。 简如说:“果然,是大姐跟您告的密。” 李老夫人气得去掐他胳膊,简如灵活地跳开,行了一礼,说:“我回去跟锦童说这个好消息。” 眼见着他要跑出屋了,李老夫人叫道:“你也别记恨你大姐!” 简如眼睛亮亮地开怀笑道:“哪来那么多恨,天天高兴都高兴不完呢!” 简如离开不大会儿,金婆婆进屋伺候李老夫人用茶。 金婆婆悄悄看她脸色,见她脸上还是担忧之色,就问道:“您还是不放心,怎么就松了口呢?” 李老夫人说:“他们爹还在时,总为了这事跟我吵架,说我太拘着幺儿,心境不开阔对身体也不好,我太担心幺儿生病,根本听不进去。” “锦慧说那天看见幺儿跟小如出门,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我虽然怪小如自作主张瞒着我带他出去,可自打幺儿懂事,我就没怎么见他发自内心地开心过。” “幺儿孝顺,我说什么他都听着,不高兴也都忍着。昨儿小如跪在正堂里,我这心里其实没有一刻是舒坦的。幺儿知道了偷偷去陪小如,心疼得够呛也还是没来找我计较。他要是来跟我闹,我这心里还能过意得去些。” “我这个娘做的,倒像个坏人。”李老夫人抹了把眼睛。 金婆婆连忙拿了布巾,给她擦眼泪,说:“二公子是理解您的苦心的,他不会怪您。” 李老夫人哽咽着说:“这孩子太懂事,我才一直依恃着让他处处听我的,昨晚上我一夜没怎么睡,就想着这事,越想越觉得是我亏了幺儿,他本来身子不好活得就不顺心,这些年,我还委屈着他,是我这个当娘的错了啊!” 金婆婆拿着布巾替她擦眼泪,自己也觉得心酸,但想想以后二公子总算能得偿所愿,揪起来的心顿时放松了许多。 …… 简如回屋时,赵品也在,正和二公子说话,见他进来,就站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 简如见自己回来,他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就明白对方是来找自己的了。 赵品好像不大好开口,简如看向二公子,二公子无奈道:“姐夫是来给咱们道歉的。” 简如惊讶道:“因为什么道歉?” 赵品这才挠着后脑勺,说:“你别怪锦慧,她本来不想告诉娘的,只是……。” 他犹豫着没往下说,简如接了他的话茬道:“大姐是担心这次过去了我不长记性,不知道害怕,以后再带锦童出门乱跑让他着了病。” 赵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简如说:“姐夫,您放心,我知好歹,大姐早看到我们偷偷出门,在锦童病重时都替我瞒着没说出去,等他好了才去告诉娘,她的好意我都明白,我不仅不怪她,还应该谢谢她。” 赵品听了,脸上神情放松了不少,他说:“锦慧是嘴上硬,其实心是最软的,你们不怪她就好。” 二公子缓缓道:“大姐和姐夫平日里为我们操心不少,我们都记在心里,姐夫您不必多心。” 话说得差不多了,赵品就准备告辞,简如送他出门时,欲言又止。 赵品看出来了,苦笑着低声道:“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 简如这才松了眉头,看着他出了院子。 相处了小半年了,他觉着这个姐夫的人品不错,所以才愿意替他瞒着那个女人的事,但相比较来说,他肯定和大姐更亲,心里是向着李锦慧的,这个事等到了日子,赵品要是不给个说法,他是肯定不会继续给他瞒着的。 简如这么想着,转身回了屋,嘴角又忍不住高高翘起,他得把娘跟他说的好消息告诉二公子。 …… 赵品回到隔壁自己家时,巧芝和显玉都跟着夫子上课去了,锦慧正从里到外地翻柜子。 赵品见了,连忙小跑过去,问道:“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锦慧说:“我去年年初做的那件薄袄子你看到了吗,我怎么找不到呢。” 赵品托着她手肘,让她去旁边坐着,自己在柜子里三两下就把那件袄子拿了出来,问道:“是这件吗?” 锦慧眼睛一亮,说:“找的就是它,”她把那袄子拍打了一下,扯平整了,“怎么回事,我怎么翻半天就是找不到,你一翻就手到擒来的?” 赵品弯着腰,顺手把妻子弄乱的柜子收拾了,闻言回头笑道:“你要找什么,就叫我一声。” 锦慧听了,就把袄子放一旁,走过去,把额头贴在他背上,来回蹭了蹭,嘟囔着:“你说说,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吧。” 赵品耳朵又红了,直到妻子蹭到了他肩膀,他脸色一下子变白,强忍着才没躲开。 锦慧着急去医馆,没看出他的异样,她把新找出来袄子穿上了,又抓着赵品包着纱布的手指看了看,嘱咐道:“药早上刚换好的,今天千万别碰水,衣裳等我回来洗,听到没?” 赵品抬眼看着她,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锦慧看他这白白净净、温温柔柔的样子,心里就发软,她在赵品额上点了点,说:“昨晚说了你半天,是我不对,可你好大个人了,不能再伤这伤那的了,要不然我在医馆看诊都不安心。” 赵品不好意思地笑,锦慧在他脸上掐了一记,这才被他送出了门。 锦慧离开以后,赵品把屋门从里面插上,来到铜镜前,把一边肩膀的衣服褪了去,登时露出白净皮肤上一大块青紫的伤痕来,他从柜子里拿了药膏,艰难地照着铜镜,扭着身体,勉强涂了些上去,他疼得额上冒了层冷汗。 好不容易弄完,穿衣裳时也磨得他直咬牙。 他把药膏藏回柜子里,又开了门散了味道,这才去院子里的仓房,找出来个包袱背在身上,也出门去了。 他要去的地儿在镇子西边郊区,直到走出镇子,他才把身上的包袱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件陈旧的棉袍子套上,又用帽子和围脖把自己捂得严实,手闷子也戴好,又把包袱里的钩子、挠子之类的工具整理了一下,这才包好了背上继续赶路。 他越走越是荒凉,直到看到一片布满乱石的河道,才看见有一群和他装扮差不多的人,在山脚下那边弯着腰找寻着什么。 赵品过去时,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惊讶道:“昨天你不是才被坠石砸到,怎么今天又来了?” 赵品露在外面的双眼弯了弯,是如往常那样温吞地笑了一下,说:“我没什么事,砸得不狠。” 那人上下打量着他,劝道:“我看你不像个干粗活的,倒像是个读书人,何必跟我们一样在这拼命,说不上哪天就死在这里,挖到多少玉石,也没命用了。” 他正说这话时,旁边山上,就有零星碎石扑簌簌地落下来,哗啦啦扑在地上一片。 旁边有人被灰尘呛了一嘴,抬头看了眼,呸呸地吐了几下,又骂了几句,又弯腰继续在石头里翻找去了。 这里是这附近有名的玉石滩,每年春天,冰雪融化时,把大量的山石冲刷下来,一起带下来的,还有原生玉矿石,都被冲到这山脚下的河道里。 夏天水太大没法采,冬天又都被厚实的雪壳盖着,只有春秋适合捡玉,尤其是春天,玉石刚被冲下来,是最多的时候。 一块上好的玉石,拿到镇上珠宝铺子,卖出的钱,够普通人家吃用两三年。 但高收益也代表着高风险,之所以来这求财的人不算多,就是因为这山上经常往下坠石,砸伤都是轻的,每年都有人在这里丧命,被巨石砸死。 所以,就算都知道这里能赚到钱,除非实在没办法的,谁都不想来这冒险。 这几日,赵品很幸运,找到了几块不错的玉石,但也不大幸运,昨天他就被一大块巨石擦过了肩膀,要不是旁边人拉他一把,他昨天就死在这里了。 第42章 险 身边有人来有人走, 有时很安静,只有风声和落石声,偶尔有人在叫骂, 有人在狂笑, 还有人鬼鬼祟祟地悄声离开。 戴着手套行动不大方便,但赵品不想再让手上再添新伤。 今天运气似乎不大好,翻找了一上午, 他一无所获。 中午大伙都坐在河道另一侧离落石远的地方解决午饭。 赵品带了个两个烧饼,就着水囊里的凉水, 一口一口地吃。 早上跟他说话那人坐到他旁边的大石上, 他留着络腮胡, 身材高大, 手里拿着苞米面窝头, 三两口就吃完了, 他打量着赵品细嚼慢咽的样子,问:“我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 你家是不是在镇上做生意?” 赵品不动声色, 摇摇头笑道:“我要是家里有生意做,何必来这里?” 那人点点头, 说:“倒也是。” 谁都不想耽误时候, 吃完就继续找。 赵品拿着钩子将石头一块块翻开, 刚吃饱弯腰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有反胃的感觉, 后腰也隐隐作痛,他把手伸到后边揉了揉,余光看见有人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回头去看, 就见那络腮胡男人冲他笑了笑,然后又低头翻找起来,但很快又抬眼看过来,看见赵品还在看他,又是笑了笑,然后继续翻找。 赵品回过头来,在这边一无所获后,他往另一边走去。 这一个下午还是什么都没有,以往他就算没找到好的,差的也总能翻到个两三块。 眼看着时间渐渐过去,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太阳开始往西边落去,赵品不甘心,加快了翻找的速度。 就在这时,他身体顿了一下,很快弯腰捡起来个什么塞进怀里,之后,赵品还是跟刚才一样,又翻找了一阵,这才抬头看看天色,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 他走过河道上硌脚的乱石,又穿过一片零星几棵树的林子,来到了去往镇上的官道。 这会儿道上没马车也没行人,安静得很,只能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气声。 太阳落山的速度很快,刚才还嫌它晃眼,这会儿已经只剩下一点边边和黄色的光晕在外头,密林深处已经是一片昏暗。 赵品紧了紧身上裹的旧袍子,锦慧差不多快从医馆回去了,他目不斜视,奔着家的方向加快脚步。 这一瞬间,身后好像有细微的什么动静,但赵品并没在意,只是走路速度更快了。 直到走到一个岔路口,这路口左边是通往镇上的,右侧则是去往镇子郊区的村子里。 赵品倏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笑着道:“老张大哥,天都这么晚了,你家里有人做饭吗,要不要来我家吃个便饭?” 满脸络腮胡的高壮男人怔了一下,停住脚步,也笑着道:“老弟的心意我领了,还是不去你家打扰了。”他在说这话时,一只手悄悄往后背了过去。 赵品似乎毫无所觉,他不退反进,走到这男人的面前,抬手抓住他手腕,这一瞬间,这人眼睛里狠厉之色一闪而过,赵品双眼诚挚地看着他,说:“老张大哥,您说得不错,我本来是个读书人,可是怎么努力也什么功名都没考上,我亲爹和后娘看不上我,把我赶出来家,好不容易娶了妻生了子,却害得他们陪我一块儿吃苦。” 赵品苦笑着,“我是个没用的人,活到这把年纪,也一直在拖累家人,但还是想好好活着,我在这世上,妻子就还有人说说话,孩子也还有个爹疼他。我也不想去那河道冒险,可不是实在没办法了,谁想拼这个命呢!” 他握着这人手腕的手紧了紧,双眼跟他对视,缓缓道:“难处都是一时的,咬咬牙总能熬过去,可要是铸下大错,就算是自己死了,恐怕家人也难得安宁和消停。” 他握住的手腕一颤,赵品笑着轻轻把这人往去镇上的岔路口拽,“走吧,老张大哥,去我家我请您喝杯酒。” 络腮胡男人看着赵品,脚步没动,他腕子挣了一下,赵品就被他甩开。 赵品退后两步,看着他,脸上还在笑,但目光里有隐藏的不安。 这人眯了眯眼,说:“小子,以后你还来吗?” 赵品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不来了。” 这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下巴往镇上的岔路口一点,“你走吧。” 赵品看了他一阵,转过身去,忍着想跑的冲动,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冲那人行了一礼,之后,加快脚步离开了。 他身后,那高大男人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背过去的手缓缓回到身侧,手掌里,一只磨得锋利的匕首被紧紧握在其中。 赵品回到镇里,在角落背人处脱了就袍子和棉帽子等物,塞进包袱里,然后走到闹市街上尽头的牌坊那里,将怀里的东西交给等在那里的一个老头,那人讨好地点头哈腰道谢。 赵品说:“拿去卖了,这是最后一笔,说好的,以后再不要来找我。” 那老头听了,连忙弯着腰应是。 赵品转身便走,匆匆回了家里。 …… 自打李老夫人松了口,尽管二公子表面看起来没怎样,可他明显觉出对方的情绪不一样了。 以前白天无事时,二公子也是看书的,可是这几天看书时就不大一样,看着看着,他便要找出几样药材来摆弄来摆弄去,还让简如帮忙去二姐那里借了好些书过来。 教简如认字练字时,也不再用以前孩子看的启蒙书本,而是换成了医馆的账目,那上面的药材名和数字密密麻麻,不过简如也不觉得多难,他在医馆帮忙时,都已经眼熟了不少。 他每天出门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也多了,甚至饭都比往常要多吃小半碗,脸上笑容也变多了,常常是简如一逗,他就笑得露出梨涡来,好看得不得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前阵子二公子这病确实如此,这些日子却恢复得快了许多,每天都比前一天见强。 这天晚上睡觉时,二公子吹了烛火回到床上。 简如蹭了蹭被子正要闭眼入睡,就感觉到二公子翻身过来,胳膊环住他腰,手顺着下去放在那里。 简如以为是无意的,在黑暗里那只手就在那里揉了揉,简如喘了一声,小声问:“做什么?” 李锦童嘴唇在他耳廓上亲了亲,低声说了句什么。 简如脸上蹿火,他犹豫着,“你还没完全好呢,还是再等等。” 那只手却揉得更狠了,简如受不住,抬头去看他,却被温热的嘴唇亲住了。 过了不大会儿,一件件衣物就被从被窝里扔出来。 今晚二公子的兴致好像特别好。自从他病了,好久没有过了,简如其实也想。 二公子又不时贴在他耳边求他,跟个魅妖似的,声音那么好听,身上那么香,皮肉那么滑,简如理智都没了,累得挺不住趴下了,便被亲住,亲完就又有了力气。 发丝间都是汗,腿间湿滑得不行,被二公子随手抓了什么,让他岔着胡乱擦了,才能继续。 等完事以后,披上衣裳,点燃烛火。 心满意足的二公子端着杯温水回到床边,见简如红着脸怀里拥着衣裳露着单薄的肩膀坐在床里,双眼水汪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二公子弯腰爱怜地在他肩头上亲亲。 简如尴尬地说:“弄……弄脏了。” 二公子问:“什么?” 简如挪了挪屁股,露出身下的被褥来,堆在一起的被子和皱皱的褥单上,都湿了一大片。 第43章 夜能视物 大晚上的, 二公子在厨房看火烧水,简如在屋里把褥单和被单都拆下来,换上新的。 等水烧得差不多, 舀进盆子里用凉水兑好了, 两人就一人一个小板凳,坐在大盆子两边,腿抵着腿搓洗刚换下来的单子。 洗着洗着, 两人就忍不住凑近了亲亲嘴儿,摸摸脸蛋儿。 洗完以后, 夫夫两怕小宁听到看到, 也不敢去院子里晾, 就直接在屋里两边牵了绳子, 权当晾衣绳给对付着晾上了。 忙活完, 夫夫躺回床上, 简如都还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刚才在床上累是真的累, 可那爽快劲儿也是前所未有的。 挂在床帐外的被单散发着干净的皂角味, 床帐里是二公子身上淡淡的香味,简如舒适地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金婆婆说教他怎么讨二公子喜欢, 可到现在在简如看来, 不提别的, 就说在这床上, 二公子什么都不用做, 都靠他自己主动,都能把他迷得死心塌地的。 身边窸窸窣窣的,是二公子翻了个身,伸出胳膊到他脖颈下面, 简如抬抬头枕在二公子胳膊上面,对方就轻轻把他搂进怀里,简如听着年轻男人的心跳,实在是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在主屋请安,李锦丰以前治愈的病患出远门回来,特地送来一筐橘子,这会儿李老夫人让金婆婆拿果盘摆出来一大盘子,嗑瓜子口干刚好吃几瓣酸甜多汁的橘子解解渴。 锦容吃了一个橘子便起身要走,锦慧扯了她一把,说:“天天在你那屋憋着也不难受,多说会话再回去。” 锦容停住脚步说:“今天天好,我去把小妹那屋被褥拿出来晾上。” 锦容出屋去了,锦慧偷眼去看她娘,果然,她娘神情没刚才那么轻松了,还轻叹了口气。 简如也注意到了,他看看旁边梁上挂的日历表。 年前锦和回婆家时,曾说年后再回来,可这年都过完三四个月,书信里也没见能回来的意思,可能又被什么事绊住了。 锦慧眼看着自己娘心情不大好,便笑着转开话题道:“昨儿我去医馆路上碰见二叔家老二家媳妇,这好些日子没去他们家,你们猜怎么着?” 简如好奇问:“怎么着?” 锦慧比划着说:“那老二媳妇肚子又鼓起来,跟个小锅盖一样,是怀上老二了。” 李老夫人听了,果然一时忘记锦和的事,问道:“这怎么又怀上了,他家胖娃还不到一岁吧?” 锦慧往身后的赵品手里塞橘子,自己嘴里也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才满十个月。” 李老夫人“啧”了一声,说:“这老二真不靠谱,哪有让媳妇紧着这么生得,要伤身的,”她回头跟金婆婆说,“一会你去仓房看看,找些怀身子能吃补身药材出来,找人送去给老二媳妇送过去。” 金婆婆答应一声,便去了。 能提醒她注意的人不在屋了,李老夫人没多想,顺口道:“二弟家老三不能生,这老二家倒是一个接一个的,不行将来就让老三过继他二哥家的娃子当儿子,要不将来老三和那孙玉霜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这话一说完,坐旁边的李青兰脸色就不对了。 大公子和二公子坐在后头聊医馆里的事,他这次倒是注意到妻子的不对劲来,他起身拿了个橘子放李青兰面前。 李青兰低着头没看他,他不好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只好又回去和弟弟说话去。 锦慧没看他们,她关注点在二叔家身上,她冲她娘道:“娘,您可别给人家瞎安排,要是老二和老二媳妇知道了,还不得跟您生气,再说那老三和孙玉霜还能一起过多久都不好说呢!” 李老夫人问:“咋,上次锦容和幺儿回来不是说,那老三和夫郎两不挺好的吗?” 锦慧压低了声音,“我听老二媳妇说,那孙玉霜啊,最近不大消停。” “啥?”李老夫人问,“他在外面乱搞了?” 正吃橘子的简如也抬头看向锦慧。 锦慧冲他两摇头,“不是,哎,他说是要开店铺,跟二叔二婶要钱呢。” 简如正在心里琢磨,那孙玉霜挺厉害的,能张罗自己开店。 那边李老夫人说:“这也算不上不消停,老三那样子,孙玉霜总得给自己找条后路。” 锦慧说:“倒也是,不过这生意要真是做好了,他不再缺钱和靠山,那老三迟早要被他一脚踢开。” 李老夫人说:“那也是他活该!” 锦慧附和道,“这小子从小就讨嫌,也不怪谁都烦他。娘,您还记得小弟六岁那年老三干的那事吗?” “啥事?”李老夫人一时没想起来。 锦慧说:“他大晚上把小弟领去坟圈子,把人扔在那他自己打着灯笼回来了,问他还说不知道,您和爹都快急疯了,咱家除了锦和都出去找人,找了好久没找到,后来是小弟自己找回来的。” 简如“啊”了一声,二公子往这边看过来。 李老夫人抬手拍拍简如手背,说:“是有这么个事儿,后来二弟把老三打得屁股快开花,我虽然气,但也不好让他真把孩子打坏,只好让你们爹去拦下来了。” 锦慧回头问小弟,“你还记得这事儿不?” 李锦童点点头,“多少记得些。”他又看了简如一眼,神情有些犹豫。 锦慧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两手一拍道:“幸亏你打小就能夜里视物,没有灯笼也能看得清清的,才能从坟圈子找回家来,要不说不定就要出大事!” 闻言,简如又“啊”了一声。 李锦童心里一松又一紧,知道那次他倒是没出事,现在真要出大事了。 …… 从主屋出来,夫夫两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简如低着头不吱声,李锦童心里发慌,不敢随便开口。 就这么沉默地回到自己院,小宁这会儿也在趁着大太阳天晾被子。 见主家回来,他就笑着打了招呼,问道:“简哥儿,今天天气暖和,炉灶里的火就不压了,到太阳落山凉了我再点上。” 简如听见了,脚步一顿。 李锦童也跟在后面停住。 简如回头看小宁,“行,先不用压了,不过下午别等太阳落山,到申时就引火点上,要不然等黑了热气还没上来,屋子里会冷。” 小宁答应了一声,奇怪地看着二公子亦步亦趋跟在简哥儿后头,简哥儿跟他说完话刚要去开门,二公子就赶紧上前一步,从后面伸手把门拉开,等简哥儿进了屋,他才跟在后头进去,还回身轻轻地把门关上,就像怕关门响声惊动了什么似的。 进屋后,两人分别洗手换衣裳。 平时从主屋回来,二公子就该教简如认字练字了。 这活二公子一点不嫌烦,反倒做得很喜欢,简如聪慧,教东西学得很快,一点就透,做他的夫子很有成就感。 而且二公子早就发现,这哥儿对会做生意的、会认字写字的人都格外高看尊崇,他有时候故意卖弄几句,简如看着他时,两只眼睛就闪闪发光似的。 但今天简如没那么乖巧了,没跟以往那样,高高兴兴地去拿他那些书本,也没把两张椅子搬动着紧挨在一起。 进屋收拾完,他就往床沿一坐,不吭声。 二公子想了想,脱了鞋子躺到床上,用手去扯了扯简如的衣袖。 简如侧头但不看他,问:“干嘛?” 二公子认错的说:“你上来骑我小肚子上吧。” 简如把手抽回去,头也转回去了,不吭声。 二公子心里更慌了,他坐起身,看着简如的侧脸,说:“我本来没想瞒你。” 简如弯下腰捂住脸。 二公子以为他哭了,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连忙把这哥儿单薄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 简如挣了几下,二公子咬着牙不放开,用力得脸都憋红了,简如到底怕二公子累到,不再挣扎,任他抱着自己。 二公子在捂着脸的细细手指上不住亲吻,在他耳边说:“是我错了,不该一直瞒你,是我太贪心,想看清你任何的样子。” 简如捂脸的手渐渐松开了,可他还是不抬头看二公子,声音也低得不行,他磕磕巴巴问:“那之前,我给你……给你吃的时候,你都看见了?” 二公子艰难地:“嗯。” 简如声音都不对了,“还有昨晚,你哄我自己掰开……你你还说反正看不到让我安心,你还……还要……,幸亏我坚决没让,”实在太过羞耻,他不好意思说下去,最后只能愤怒道:“你怎么能这样!” 二公子听了,脑子里不由自主就回想起来,脸上红得不像话,鼻尖痒痒的,他连忙仰头。 简如抬头看他,却见他这样子,顿时更气了。 转过身,按着胸膛就把人推倒,习惯性地一抬腿就坐到他小肚子上去,都坐上去了,眼见着二公子脸色更红,觉得不对,顿时又要抬腿离开。 脚踝却被年轻男人伸手捉住了,拇指在那块皮肉上摩挲,简如低头去看,二公子漂亮的双眼水润润的,目光柔软万分地盯着他。 “小如,我错了,你罚我吧。” 第44章 治脸 “怎……怎么罚你?”这样的二公子太好看, 简如不知不觉看呆了。 二公子抿了抿红润的嘴唇,说:“我也让你看。” 简如“啊”了一声,就被二公子起身抱着躺到床上。 他才躺好, 二公子就伸手过来, 简如连忙挡着,“床帐,床帐……。” 二公子起身拉上了帐子, 但今天太阳好,合上了也没暗多少。 简如紧张地两腿直蹬, 被二公子握住两条细腿。 简如像是被捉住七寸的蛇, 怎么扭动也逃不出猎人的掌心。 简如哪里受过这个, 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儿上涌。 二公子抬眼去看他, 压着嗓子说:“小如, 你看啊。” 简如抬头去看, 就见二公子嘴唇红红的,湿湿的, 脸颊也是染上片红霞般, 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里面含着些泪水似的。 那样子看得简如简直挪不开眼, 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好看, 但他也心疼得不行, 拽着人肩膀就往上薅, 二公子却坚持, 不肯松开。 就这样,没几下,简如就交代了,那一瞬间, 他整个脑袋都嗡嗡的响,好半天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冲刷血管的声音。 直到二公子上来亲他的嘴时,他尝到了那股腥味,才缓过来,呜呜地抬手推他。 二公子退开了,简如反倒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仰头又亲了上去,两人亲了好一阵才略略分开,两副嘴唇半碰不碰的,呼吸都缠在一起。 简如移开眼,微微侧着脸,刚才他失控了,没注意脸上的表情,“我……我刚才丑不丑?”什么姿势被看见其实都是托词,简如最在乎的,一直是这个。 二公子用鼻尖轻蹭他的侧脸,“不丑。” 简如咬着嘴唇,“骗人,怎么可能不丑?”他眼圈红着,“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点都不老实,你……你坏着呢!” 二公子也不反驳,他用手指轻轻触碰简如布满伤疤的那半张脸,简如有些抗拒地晃了晃头。 以前二公子也碰过他这侧脸颊,但并没有这样刻意触摸过。 见简如不愿,二公子的手指便离开他的脸颊,却又来到简如被疤痕牵扯地微微变形的嘴唇上,来回轻轻摩挲着。 简如看向他,“真……真不丑吗?” 二公子说:“其实,我没注意。” 简如一听就火了,“那你都注意什么了?” 二公子想了想,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简如“啊”了一声,扭头去看自己身后,却根本看不见,他脸憋得通红,“你……你瞎说!” 二公子脸也红,“是真的。” 简如红着脸瞪了他一阵,一翻身把二公子压到床上,坐到他小肚子上,就拽住衣领子低声吼:“以后不许你再乱看!” 二公子喉结滑动,只能说:“我尽量。” 两人又在床上躺了一阵,简如抬手摸摸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颊,“我……我想找二姐帮我看脸。” 二公子转头看向他,脸上神情如常,并没有激动,只是跟往常聊天似的说:“晚上等二姐从医馆回来,我跟她说说。” 简如扭头也看他,“你是不是早就等着我这句话了?” 二公子毫不掩饰地“嗯”了一声。 简如眼睛眨了眨,翻了个身一头扎进身边已经伸出手等着他的怀抱里。 …… 这天晚上,简如坐在了锦容的屋里,二公子陪在他旁边。 锦容用手指在简如脸上按了按,眉头皱得很紧,简如心里发慌,二公子捏了捏他肩膀。 锦容看着简如,说:“我跟你说过,你的脸不大可能恢复到完全看不出来。” 简如眼皮有点红,他点头道,“我从没想过能恢复如初。” “那就好。”锦容说:“还有一点,因为时间太久,比较浅的疤痕可以用敷药来改善,但有些严重的地方,需要动刀割皮,让它重新愈合,过程里会很疼,你能接受吗?” 简如肩膀一缩,他以为只需要内服外敷就可以,没想到要这样。 李锦童眉头也紧皱起来,看着他二姐问道:“可以不动刀吗?” 锦容瞥了他一眼,“简如不懂,但你身为大夫该理智一些。” 李锦童不吭声了。 简如咬着牙,说:“我接受,都听二姐的。” 李锦童手指攥紧。 锦容看着他道:“小如比你果断。” 李锦童苦笑:“还没开始,我已经有些后悔了。” …… 赵品站在自家院门口,纵使他再脾气再好,看到等在门外的那老人后,还是忍不住沉下脸来。 那老头看见他,就讪笑着走了过来,压低声音说:“我怕您夫人在家,没敢叫人,就在这等着了。” 赵品闭了闭眼,说:“说好的,钱给你们,以后再无瓜葛,你为什么还要来家里找我?” 闻言,这老头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再麻烦你,可燕红她有了身子要养胎,什么营生都做不了不说,等孩子生出来了还要养娃不是,这钱我们父女两用着都勉强,何况再养一个孩子呢!” 赵品说:“该给的我已经给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头脸色变了,指着他道,“这孩子和你是血亲,怎么就跟你没关系,姓赵的,我告诉你,你得管燕红一辈子,这是你欠她的!” 赵品终于明白,这父女两从没打算拿一笔就罢休。 赵品侧过身,说:“你先走吧,容我想想办法。” 那老头听了,布满怒色的脸上一瞬间堆满了讨好的笑,点头哈腰道:“赵爷,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道:“一周后,我再过来,到时候,您可不能就这么打发我了啊。” 赵品不吭声,老头见状也不恼,往他身后院子艳羡地看了一眼后,转身就走了。 那人走后,赵品推门进了小院,他走进仓房,从角落里把那身旧袍子和那包工具找了出来,翻着看了一阵,又装好藏回去。 他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过好一阵,他才站起身,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出门去了。 到赵家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桌上赵老爷子夫妻两都在,赵品的两个哥哥都不见人影,只有他们的家眷在桌上吃饭。 见赵品进来,大嫂起身道:“叔子回来了,是不是还没吃饭,坐下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婆婆狠狠瞪了一眼,大嫂心里一跳,赶紧停住话头,咬着嘴唇坐回去了。 赵老爷子瞟了赵品一眼,说:“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赵品冲他和赵老夫人行了一礼,说:“我有事要和父亲说。” 赵老夫人瞅了身旁的丈夫一眼,老爷子“啧”了一声,说:“先去书房等我吧。” 赵品依言去了书房,等了好一阵,赵老爷子才踱着方步进了门。 门一关好,老爷子就变了脸色,说:“有话不能等到在外面说,回头那老太太又要跟我闹!” 赵品正要开口,老爷子却走近了捉住他手腕,急急问道:“先不说这些,你身上有多少银两,拿出来都给我。” 赵品说:“半月前,我不是刚给过您些银两?” 赵老爷子说:“那几个钱哪里够做什么的,我去茶馆喝几次茶就没了。” 赵品垂着眼睛,“您知道,我已经想尽办法,没钱再往出拿了。” 老爷子冷笑,“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迂腐之人,当初让你入赘到李家,我图的是什么,想有钱还不简单,那李家家大业大,手指缝露上几个就够我用了。” 赵品抬起眼睛看他,眼白微红。 赵老爷子低头“呸”了一下,“那李家人也是脑子不清楚,做什么义诊,给那些素不相识的穷鬼花钱。” 他注意到小儿子悲愤的神情,眼珠子一转,换了脸色,摆出慈爱的样子,说:“你别怪父亲,我也是没办法,你大哥在外面赌钱,二哥天天住在妓馆,他们两都不争气,我除了靠你,还能靠谁呢?” “你也别怪你娘,她是偏心你两个哥哥一些,可毕竟那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你那亲娘来家里闹的时候,她正怀着身子,那孩子活生生被你亲娘给气没了,咱们父子两都欠她的啊!” 第45章 算账(注意:整章大姐剧情,无主线) 赵品回到家, 身上连一块铜板也没了。 他独自在屋里坐了很久。 傍晚,巧芝和显玉叽叽喳喳地进门来,赵品起身耐心地催他们洗手换衣裳, 又从厨房拿了糕点过来给他们垫肚子。 显玉没心没肺, 拿着个路上捡来的棍子当刀耍,在那“嘿嘿”地叫,吵得人耳朵里嗡嗡响。 巧芝吃了两口糕点, 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问道:“爹爹, 你哭了吗?” 赵品笑了笑, “哪有, 刚才在院里被风沙迷了眼。” 巧芝放下糕点, 擦擦手, 扒住父亲的眼皮, 小心地吹了吹,问, “好点没?” 赵品捏了捏小姑娘的红润脸蛋, 笑道:“好多了,爹爹不难受了。” 巧芝便笑眯眯地坐回去, 继续吃她的糕点去了。 锦慧回来时, 天都快黑了, 赵品给她倒洗手的水。 锦慧看了眼他身上的衣裳, 问道:“你今天出门了?” 赵品点头:“回我爹那看了看。” 锦慧“啧”一声, “人家对你又不好,你还总往近前凑乎个什么劲儿!” 赵品摸着脑后笑,锦慧瞪他一眼。 晚上睡觉,夫妻两躺在床上, 锦慧半睡半醒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锦慧迷蒙地问:“干嘛?” 赵品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连忙松开手,轻声道:“没事,你好好睡。” 锦慧嘟囔一声什么,伸手一抓,将赵品那只刚收回去的手抓住,又闭上眼睛。赵品一动不敢动,直到身旁的妻子呼吸绵长彻底睡熟了,才放松紧绷的手臂,反手轻轻握住对方的手,一宿都没松开。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请完安,锦慧就出门去了医馆。 赵品去仓房将藏在角落的包袱拿出来,背在身上,出了仓房门就准备走。 可门板刚一拉开,就见锦慧绷着脸站在门外,眉头紧皱地盯着他。 赵品一怔,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吗?” 锦慧目光在他身后的包袱上停留一阵,抬眼问道:“那是什么?” 赵品说:“爹那边有点活让我帮忙做,我带身旧袍子还有工具过去做活。” 锦慧眼睛眯了起来,“你撒谎。” 赵品想反驳,可刚才对妻子说的那句谎话已经让他心里愧疚难安,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锦慧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你能一直瞒住我?” 赵品看着她,摇了摇头。 锦慧问,“你之前脸到底怎么伤的,手又是怎么伤的?” 赵品嘴唇动了动,还没回答,锦慧紧接着又问,“你背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赵品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锦慧眼圈红了,“你睡觉时翻身梦里都在喊疼,我一直在等你自己跟我说。赵品,你到底当没当我是你最亲的人,为什么有事你都不告诉我?” 赵品慌了,他从没见过妻子这样子,连忙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可他手还没洗,想用衣袖擦,那衣袖上刚刚在仓房沾了灰,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还是锦慧从怀里拿出个帕子来给他,他才赶紧把手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接过那帕子,小心翼翼给妻子擦眼泪。 “对不起,”赵品哑着嗓子说,“是我想得不够周全,累你为我操心。” “啪!”锦慧一把拍开他的手,抬起泪眼瞪着他,“到现在你还跟我说这种话?” 赵品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锦慧打断他,“咱们刚成亲时,你问过我不下两次为什么会同意这门亲事,我跟你开玩笑说,别人都不愿意,就只好选你了,你是不是都当真了?” 赵品摇头,“怎么会,我不是个愚人,怎么可能信这种玩笑话!” 锦慧逼问,“那你说,当初我为什么会同意咱两的婚事?” 赵品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句话来。 眼泪顺着锦慧眼角流下来,她好像伤心得狠了。 赵品心脏一阵紧缩,再不犹豫,“因为你喜欢我!” 闻言,锦慧愣了一下,之后,她一拳拳砸在赵品肩头,“你既然知晓,为什么还把我当个外人,有事不想着我和你一起承担?” 赵品低下头,苦涩地道:“赵家是个无底洞,我不想把你拖进去。” 锦慧握住他的手,“你不想拖我进去,就让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眼睁睁看着你被你那个不是人的爹折磨吗?” 赵品眼圈也红了,他轻声叫:“锦慧……。” 锦慧往前一步,脸对脸地看着他,“赵品,你告诉我,你到现在还妄想着你那爹和后娘接纳你吗?” 赵品摇头,“巧芝和显玉都那么大了,我怎会还想不开,糊涂到那个地步。” 锦慧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填那个无底洞?” 赵品脸上神情苦涩,锦慧用力抓紧他的手,神情渐冷,“你这次不说,以后我都不会再问。” 赵品不敢再瞒,他红着眼睛说:“我爹他说,我不满足他的要求,他就要带人来这里闹。” 锦慧怔了一下,“就为了这个?” 赵品露出无地自容的神情,“李家是杏林世家,李老大夫的人品多少人敬仰,我本就是个没用的人,怎么还能因为我,坏了李家的名声!” 锦慧骂了一句,“你个傻子,难道为了面子就要把委屈硬生生往肚子里咽吗,他养大你供你读书,我才对他客客气气的,子女对父母反哺本是本分,可他妄想没有底线地压榨你,我绝不答应!” “再说你那爹娘是什么人,周围人谁不知道?咱们李家年年做义诊,施舍出去的药材不计其数,没有那么容易就坏了名声。” 锦慧一把将赵品背上的包袱扯下来,打开来翻了一阵,她眼睛睁大,手都在抖,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赵品,“你……你去了西郊的乱石河滩?” 赵品再不敢瞒她,只能点了点头。 只这一瞬,眼泪已经流了锦慧满脸。 赵品心脏刺痛,他上前一步,搂住妻子的肩膀,可锦慧不住挣扎,使劲在他胸口捶打,她从不是什么弱女子,可赵品被打得胸口闷痛,也不放手。 锦慧哭着骂他,“你个傻子、疯子,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和孩子还怎么活?” 锦慧被吓到了,哭了好半天,赵品一句句反复认错,哄劝她。 过了半晌,锦慧不哭了,一把推开他,双手掐腰,“身上的伤都是在河滩弄的?” 赵品点头。 锦慧心里一阵疼,轻轻碰了碰赵品的后背,又问:“拣的玉石呢,给你爹了?” 赵品说:“不是……。”他神色比刚才还要无地自容,小声地把冒险去拣玉的原委讲了。 锦慧听完,气得脸上涨红,“他凭什么拿你的钱!” 她一把抓住赵品耳朵,拎着就往外走,“走,去找那老头,你给我把给出去的玉石都要回来,他要是敢不还你,你就告诉他,我李锦慧就让他和他女儿吃官司进大牢!” 赵品就这么被锦慧拎出去了,他也不气不恼,更不觉得丢脸,乖乖地跟着出了门,走出去一段锦慧才松开他,在他耳朵上揉了揉。 两人去了闹市街的街道牌坊那里,锦慧在街口等着,看着赵品去找人。 过了一盏茶工夫,赵品出来了。 锦慧问:“怎样?” 赵品将一个布包交到她手里,锦慧从小戴玉,一看就知道这是块价值不菲的好玉。 她将玉石包好,塞回赵品怀里,问:“其他的呢?” 赵品说:“他都卖了,卖了的钱……没能要回来。” 锦慧点了他额头一下,什么都没说,拽着他的手就走。 赵品跟上她,问:“去哪?” 锦慧说:“回家,”她冷笑,“你那个爹不是想来家里闹吗,我带人过去,先去找他闹个明白!” 赵品“啊”了一声,锦慧回头看他,“你舍不得?” 赵品赶紧摇头,“既然要带人,我们是不是先去医馆把锦丰叫回家?” 锦慧终于有了点笑模样,“算你识相。” 于是夫妻两先去了医馆,把大公子叫上回了家。 锦慧犹豫着要不要叫几个伙计,但又怕赵品脸皮薄,让伙计知道了,以后他不敢再来医馆,就没吱声。 到了家,锦慧跟她娘说了原委,把家里人都叫了过来。 李老夫人也是气得够呛。 赵品心里愧疚,垂着头站那,李老夫人抓着这女婿的手,说:“这个家里谁拿你当过外人了?自家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我这当娘的竟一点不知道,你是诚心让我这老婆子难过是不?” 赵品更是羞愧,不住跟李老夫人道歉。 另一头,锦慧已经在盘点人手了。 她盘算着说:“锦丰算一个。” 大公子便点了点头。 锦慧又看向李锦童,二公子刚往前迎了一步,就被她一伸手给扒拉到一边去,然后扯住他旁边的简如,问:“你跟大姐一起去不?” 简如撸起袖子,眼睛铮亮,“去!” 锦慧在他脸上掐一把,“大姐没白疼你。” 接着,她的目光看向金婆婆,说:“还得麻烦您也跟着去一趟。” 金婆婆爽快道:“我把那两个婆子也叫上,我们老姐妹儿也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锦慧感激地笑笑。 李青兰往前一步,说:“我也去。” 锦慧阻拦道:“青兰,你身子刚养好,再被赵家那几个滚刀肉气个好歹,你跟锦容都留在家看家。” 李老夫人打量着这屋子人,皱眉道:“不行,这不是女人就是哥儿,要是打起来怕是打不过,让小宁骑马去二弟家,把他家老大老二也叫上。” 锦慧说:“行,就这么办。”他们和二叔家一向互相帮忙,算不出谁欠谁的,没什么不好意思。 简如连忙去安排。 一家子人坐屋里吃了午饭,又等了一阵,院门一响,是小宁带人回来了。 众人在屋里寒暄几句,喝了茶,歇口气。 锦慧起身一挥手,“走,去赵家!” 第46章 豪气干云(85%大姐剧情)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就出了门, 二公子不放心,在院门口望了好一阵,简如一个劲儿跟他摆手让他回屋去。 锦慧注意到了, 回头跟小弟喊:“你就放心吧, 保证给你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大家听了都笑,二公子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是回去了。 赵家就在镇上, 走路不过一炷香工夫。 他们到的时候,赵家人正在吃晚饭, 一家七口人都在, 一个不缺。 锦慧进了门, 望桌上打眼一扫, “吃得不错啊。” 赵家人见他们这么多人进来, 都愣了一下。 赵老爷子先反应过来, 连忙起身笑得跟弥勒佛似的,热情招呼道:“这是锦慧回来了, 哎呦, 大公子也来了?赵品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让你娘和嫂子们好好备上一桌啊!” 赵品没吭声。 赵老爷子脸上堆着笑, 目光往李员外家老大和老二那边看, 又看了看简如和旁边几个婆子, 心里琢磨着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手上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妻子, 赵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也站起来,道:“快都进屋坐,”她看向家里两个儿子:“去隔壁屋再搬几把椅子,”又跟两个儿媳道:“你两去泡壶茶, 拿些干果去。” 锦慧摆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可没您几位这样的好心情吃饭喝茶。”她看向坐在饭桌旁那十来岁的小姑娘,对大嫂说:“把孩子带屋去吧,一会儿别在孩子面前损了老头老太太的颜面。” 赵老爷子的脸皮终于挂不住了,他脸上笑容僵住,“锦慧,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慧双手环胸,“我今天来,是来跟您算笔账的。” “什么账?”赵老爷子问。 “过去这些年就不提了,”锦慧看向赵品,“今天所有人都在,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说从过完年到现在,你给你家老爷子拿过多少银两?” 赵老爷子一听,就脸色一变,他旁边赵老夫人面露嘲讽,说:“当儿子儿媳的,给老子几个钱就急哄哄来算账,这赵品入赘到李家,就成了李家人,你们李家的家风就是这么教导儿女的吗?” 锦慧冷笑,“不如您听完再说话。” 她看向赵品,赵品上前一步,声音不大,但咬字清晰不紧不慢道:“刚过完年,爹说春节家里花销大,让我给家里补贴些,我给了他二两银。二月初爹说他身体不适,我说带他去李家医馆他不肯,跟我要了半两银买补身的药材。二月中,爹说侄女生孩子他没钱随礼,我又给了他一两银……昨天我来找他,他把我身上的十几个铜板都拿走了。” 赵老夫人越听脸色越不对,她回头冲两个儿媳道:“你两回屋去。” 两儿媳赶紧带着小姑娘一起离开了。 等人一走,赵老夫人一把拽住她老头脖领子,“这加起来有十来两银子了,我也就见到两三两,剩下的钱呢,你弄哪去了?” 赵老爷子磕磕巴巴道:“喝……喝茶了。” 锦慧说:“茶馆一杯茶不过一二十文,十来两银子您老是怎么喝没的?” 赵老爷子要解释,锦慧摆摆手,“就当您都喝茶花没了,”她看向赵品,“家里的钱一份不见少,我也没见你花每月的月钱,你就在这跟你爹说说,你这钱到底从哪来的?” 赵品抿了抿嘴唇,说:“你去医馆以后,我就出门到街上,给人写信、卖画,还给店家守过店……。” “还有呢?”锦慧紧皱眉头。 赵品说:“还去过码头当搬运工,在官道上做过挑夫。” 闻言,锦慧眼皮颤了颤,她垂着眼睛咽了咽,才看向赵老爷子,说:“他是你儿子,你为人父亲,知道了这些还好意思继续压榨他吗?” 赵老爷子脸憋得通红,“那是他没能耐,要按我说的把……。” 说到这里,他及时停住话头,恼羞成怒道:“儿子养老子有什么不对?这么些年你以为你们李家就做得多对吗,我把儿子入赘到你家,好处没捞到多少,反倒搭上赵家的名声,被街坊邻居笑话!” 赵老夫人虽然跟自家老头生气,可这时候外人在,只能咬牙帮着说话,“李锦慧,说破天去,他是赵品的老子,就算告到官府,也抓不到他什么错处。” 赵家两个儿子都在旁边摩拳擦掌,老大一脸的流里流气,说:“赵品,你个完蛋玩意儿,自己没能耐,找媳妇过来给你撑腰。” 老二挂着两个黑眼袋,在旁边嘿嘿冷笑,“李锦慧,我看你们今天得不到好去,还是赶紧回去吧,要不然闹到街坊邻居都过来看,你们两口子不孝的名声可就得在镇上传遍了。” 赵品垂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攥得死紧,向前一步,锦慧一把抓住他胳膊,她两眼直勾勾盯着那赵老爷子,一字一顿地道:“燕红是谁?” 赵老爷子一听,神情大变,赵老夫人疑惑地看向他,“什么燕红?” 锦慧步步紧逼,“燕红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赵老夫人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她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嘴唇哆嗦着道:“你……你不是跟我保证,再也不出去乱来吗,你给我说,那个女人和孩子是怎么回事?” 赵老爷子狡辩:“我不认识什么燕红……。” 锦慧冷笑:“不认识还求自己的儿子出钱供养她和她爹,您可真是世上难有的大善人。” 啪,赵老夫人一巴掌打在赵老爷子脸上,她悲愤道:“因为你和赵品他娘那个贱人,我已经没了一个孩子,你竟然还是死性不改,我说你的钱怎么花那么快,今天我就跟你拼了,给我肚子里流掉的孩子报仇!” 说着,老太太就朝老头扑了上去,两人一起噗通一声就倒在地上撕打起来。 赵家老大见状去拉架,却没能拉开,他朝着锦慧就开骂,骂得一句比一句脏。 不用锦慧开口,金婆婆她们几个不是吃素的,几步上前给那赵家老大骂得狗血喷头。 这赵老大气不过,吐了口唾沫,撸起袖子,就奔锦慧来了。 赵品挡在妻子身前,赵家老大拳头照着他脸上就打过来,赵品一扭头躲开,抬手就回击。 这时候那老二也骂着脏话冲过来,后面的李家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锦丰迎了上去,二叔家老大和老二也跟着上了去。 简如撸起袖子,把大姐和金婆婆他们往后拉,自己挡在前头。 屋子里饭桌被掀翻了,椅子家具也碎了,叮呤咣啷、稀里哗啦地响,有街坊邻居在院门口往里探头探脑张望。 锦慧捂着脸假哭,扯着嗓门喊:“我这公公啊,又在外面乱搞,钱都花给了外面的人,可怜我的婆婆啊……。” …… 这天晚上李家大厨房没开火,李锦慧在镇上有名的饭庄置办了一大桌丰盛的酒菜,请二叔家两兄弟和李家全家人吃饭。 酒席上,锦慧喝得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身,说:“我再敬大家一杯!” 赵品忧心忡忡,悄悄扯她,“你喝了不少了,少喝点吧。” 锦丰也劝:“大姐,你少喝点吧。” 锦慧一挥手,豪气干云,“今儿高兴,我就想喝酒!”她又探头问李老夫人,“娘,我今天能不能喝?” 李老夫人爽快摆手,“喝!” 锦慧仰头大笑,拿着酒杯挨个儿碰杯,“来,二叔家的,我哥我弟,感谢你们大老远过来帮忙。” 她又去跟锦丰还有青兰碰杯,“我大弟弟大弟媳妇儿,最仁义的弟弟和弟媳妇儿。” 她醉眼朦胧地去跟锦容碰杯,“我的好妹妹……。”锦容面无表情,跟她碰了一下,就托住她下巴让她转过脸去去敬下一个人。 锦慧来到小弟和小弟夫郎这儿,啪啪拍简如肩膀,竖大拇指,冲锦童道:“我小弟夫郎,够意思!” 二公子怕他大姐把单薄的简如给拍坏了,连忙起身跟他大姐碰杯,简如也站起身,三人喝了一杯,锦慧又去奔她娘去了。 李老夫人哭笑不得地跟闺女饮上一杯酒。 最后,锦慧回到自己的位置,赵品连忙把椅子挪好,垫子扯扯,让她坐得舒服些。 锦慧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晃悠悠地,跟赵品说:“这最后一杯酒敬你,这些年,我做过的最对的决定,就是跟你成亲。” 赵品的脸通红,他往周围看了看,又扯锦慧的衣袖,“人都在呢。” 锦慧已经喝多了,不管那些,她给赵品倒满了酒杯,大声嚷嚷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公平。” “什么?”赵品讶然。 锦慧说:“你都知道我喜欢你了,你还没说,喜不喜欢我?” “啊?”赵品快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偏偏这时候,巧芝和显玉两好像听明白了似的,撂下筷子下了地,绕着桌子疯跑,一边跑还一边拍巴掌起哄,嚷嚷:“爹爹喜欢娘,爹爹喜欢娘……。” 赵品没办法,到底是红着脸和脖子,小小声地道:“喜欢。” 砰,锦慧的杯子重重敲在赵品手里的杯子上,夫妻两互相看着,仰头干下了手里的酒。 二公子坐在旁边看着,感到有些羡慕,心里还莫名痒丝丝的,他往旁边看,见简如正拿着个鸡腿在啃,脸上乐呵呵,嘴上油乎乎的。 二公子从怀里拿了布巾,趁着没人注意这边,给他脸上嘴角都擦了擦。 简如就冲他笑,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二公子心里一跳。 简如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脆生生道:“我今天可厉害了。” “哦?”二公子问:“怎么个厉害法?” 简如放下鸡腿,给他比划,“那赵家老二看着不像样,还挺能打的,大哥和义父家二哥两人一起才把他按趴下,我趁机照着他屁股就踢了好几脚,给他踢的哇哇叫,他还跟我叫爷爷求饶呢!” 二公子想象了一下那场面,也忍不住笑。 简如这一趟出去打了一架兴奋得很,他这会儿也有点喝多了,凑在二公子旁边,说:“以后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也跟大姐一样,去替你找场子!” 二公子点头,笑道:“那以后就麻烦小如了。” 第47章 会嫁 这晚上简如喝多了, 晚上睡觉也不老实,可能做梦也在打架,翻来覆去, 手脚乱踢乱打, 把二公子胸口来了一拳,腿上踹了一脚后,二公子就伸手臂到他脖颈下面, 让人侧躺着后背靠着自己胸口,然后两手一上一下牢牢圈住他, 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这下子终于睡老实了。 只是后半夜, 简如又开始翻身, 一会嘟囔热, 一会嘟囔渴。二公子就爬起来给他把上衣脱了, 又喂了些水给他。 简如消停了, 二公子再躺下却睡不着。 床帐里乌漆嘛黑,可不影响他看得真切。 简如总说他身上香, 其实简如自己身上也香。他刚嫁进来时, 身上是一种青涩的像是朝露里青草的淡淡香味,后来慢慢的被香熏得变成和他一样, 闻久熟悉了也就闻不大出来。 但晚上穿的少, 或是裸裎相对时, 那种青涩的味道就又能闻到了, 但又好像和之前不大一样, 多了些热热的肉谷欠味道。 后半夜,换二公子翻来覆去,天快亮了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还是在锦容那间大书房里, 简如坐在凳子上,锦容将膏药在他的疤痕上涂抹均匀,然后二公子接手,用纱布将那些膏药盖住固定好。 膏药涂在脸上凉凉的,还有些痒,简如下意识就想抓,被李锦童及时捉住手腕。 “哪里痒?”二公子轻声问他。 简如仰着头,指了指脸上敷了药的皮肤,二公子就低头给他吹吹。 “还痒吗?” “好了。” 锦容在桌案旁刷刷几笔,写了个方子出来,回头看见他两这样,又看了看她小弟的两个大黑眼圈,把那方子塞到小弟手里,道:“这是配合着内服的药,一早一晚各服用一次。” 二公子拿着低头看着,说了声“好”。 锦容提醒道:“这药对胎儿有影响,服药期间不能怀身子。” 闻言,二公子一愣,简如脸已经通红了。 锦容不管这些,直白道:“要克制,尽量不同床。” 交代完,她就把小弟和夫郎赶出去,自己关好门在屋里琢磨。 这药膏最多敷上十天半个月,比较轻的疤痕就能恢复得差不多,她得趁这时间为下一步做准备,她以前不是没动过刀,但给亲人动还是头一次。 以前她也很慎重,但从没有这次这样,提前这么久就做准备,反复推敲过程。 锦容看着什么都不在乎,但其实心里很看重家里每个人。 回到小院,小宁好奇地过来看简如,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关心地问这问那的。 二公子进了小厨房,把小药炉子找出来备上,这才回屋洗手换衣裳。 简如进屋时,他正伏案写什么东西,写几个字就停笔思考一阵,然后再落笔。 简如洗完手过去看一眼,疑惑道:“你这是开的什么方子?” 医馆账目上的常见药材名他已经基本都认识。 二公子正好写得差不多,就放下笔,道:“给我自己开的药。” 简如正要细问,外头小宁叫他问晚饭的鸡蛋炒什么,他就出屋去小厨房了。 吃过饭,二公子把简如的药熬好端来,简如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苦得直咂嘴,又被喂了两口水才压下去。 等晚上睡觉前,简如躺在床上琢磨着天气越来越暖和,这厚被子盖着有些闷,明天该换条薄些的,就见二公子又端了碗药进来,坐在床沿,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简如纳闷地坐起来,问道:“这是你白天开的药方吗,又是补身的?” 他对二公子吃的药都记得一清二楚,最近恢复得快,药已经不大吃了,还像以前那样,只在熬粥时放些温和的药材。 简如虽然不懂医,但也明白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而且他眼见着二公子喝了那么多苦药汤子,所以一见他吃药就格外在意。 二公子把最后一口仰头喝干净,空的药碗放到一边,回头看向他,道:“不是补身的。” “那是什么?”简如疑惑问道。 二公子看着他,说:“是给男人喝的避子汤。” 简如惊讶地张大嘴巴,“你……你……。” 二公子脸上有些红,“我忍不住不同床。” “啊!”简如害羞了。 二公子伸手过去放在他蜷起的膝盖上,说:“我吃了药,就不怕你有身子了。” 简如抬头看他,眼睛水汪汪的,抬起又垂下,不好意思道:“可……,”他摸摸自己脸上的纱布,“这个不行,会掉……。” 二公子赶忙说:“不是今天,这药得吃上三五天才管用。” 他这么一说,简如心里又是怪他乱来,又是觉得害臊,“哦”了一声,伸展身体躺下。 二公子见他身形单薄,半张脸上罩着纱布,更显得他脸蛋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看着年纪比实际小,又可怜巴巴的。 二公子忍不住怜惜地弯腰下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却又觉得不够,忘记自己刚喝过苦药汤子,又深入亲了一阵。 亲完以后,简如脸红红的小声抱怨,“这药比我的还苦。” 二公子赶紧下床拿水给他漱口,漱完了简如在他肩上惩罚似的轻拍了一下,说:“你可真是……,瘾头怎么就那么大!” 二公子躺在床上闭眼睡觉前,还在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看到闻到他的小夫郎,他就总忍不住想些乱七八糟的。 …… 五月是仲夏之月,一进入五月,即使在冬季漫长的北方,天气也一下子就热起来。 厚些的春衫都有些穿不住,街上贪好看的年轻哥儿和姑娘,已经穿上了夏装。 简如成亲前每一季的衣裳都做了两身,前阵子又跟着家里人一起新做了两套,这一夏天都不缺穿了。 自打天气暖和后,阳光晒着舒服,春菜和河里的鱼都没少吃,小院里的枣树开花又落,结了一颗颗青枣,咬一口酸涩里带着自然的生气。简如这日子过得是滋润极了。 他趁着有空,把被子都换了薄的,这已经算换得晚的,二公子怕冷,从来都比旁人晚半季。 厚衣裳也都洗好晾干,整理进柜子里。 实在不能穿的旧衣裳都拿出来,用包袱皮裹上,大姐锦慧说这几天要去趟老房子那边,看看今年的地种得怎样,顺便把旧衣裳拿过去,送给那边家里穷困的人家。 巧芝和显玉还把不玩的玩意也都擦干净整理好,一起放进了包袱皮。 他忙活这些家事的时候,二公子也没闲着。 之前李老夫人松口,允了幺儿去医馆看诊。 二公子心里高兴,但病好利索也没着急过去,一个是他知道他娘心里还是担忧,再一个是简如在治脸上的疤,二公子想陪着他。 这几日,简如脸上的纱布已经不罩了,原来厚重的药膏也换成了薄薄的一层。 他在换药的间隙,拿铜镜仔细照过。 刚开始那两天几乎没什么变化,在简如心里有些难过,以为到底是时间太久没法治了的时候,他再敷药时,发现疤痕边缘好像变得没那么绷紧了。 他还不大相信,让二公子帮他看,二公子也说是不一样了。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都有明显的变化,一天比一天好一点。 满十天后,换了这种轻薄些的透明药膏时,简如脸上比较浅的疤竟淡去了不少,边缘已经彻底消退,和旁边皮肤相比,除了白一些,几乎看不出异样了。 锦容看了,觉得满意,只是提醒他不要太乐观,剩下的药膏也不管用的部分,才是最难办的。 简如高兴地握着二姐的手,说:“哪怕只是这样,我都已经很满足了,真的。” 锦容提醒他这些天注意饮食,还有要提前吃的药,简如心里惦记动刀的事,紧张的不得了,哪里记得住,幸好二公子都帮他一一记着。 这五天左右没事做,简如就想去医馆帮忙,二公子怕他在家有时间更是乱想,就同意了。 夫夫两去跟李老夫人说一声,第二天就跟着大哥锦丰一起去了医馆。 这些天锦容专心在家琢磨过几天动刀的事,没怎么过来,锦丰正天天忙得不可开交。 这下子二公子来了,倒是能让他轻松不少。 简如记得婆婆的交代,把诊室打扫得干干净净,跟伙计要了防护的药草,在二公子的诊室里煮上,又用布巾泡上药汁,做成下半张脸的面罩,给二公子戴上了。 都准备好了,简如就去外面忙,时不时地进来看看二公子。 他本以为二公子在医馆的时候少,病患应该不大认识他,但没想到他好像还小有名气呢。 上午来了个老人家,见了二公子就惊讶道:“这不是李家小神童吗,最近身体好啊,能出来看诊了?” 二公子笑着起身跟老人家打招呼。 那老者把手腕伸过去放到脉枕上,回头跟简如说:“我跟李老大夫熟,这孩子小时候就给我开过药治过病,你别说,那小小年纪就不比大人差,我那时候肠胃弱天天闹肚子,就是他给治好的。” 简如惊奇地眨眨眼,二公子把完脉,顺手把病患送的粽子递给他。 老者纳闷地打量着简如,“你是李家什么人啊?” 简如抱着装粽子的篮子说:“二公子是我夫君。” 那老者就笑道:“你倒是会嫁人。” 第48章 医馆偶遇 快中午那会儿, 李老夫人带着金婆婆一起过来,两人手上提了两个大食盒,是来送饭的。 老账房在李家医馆做的年头多了, 年纪与李老夫人也差不多, 熟得很,见状便开玩笑道:“呦,大公子在医馆坐诊, 可没怎么见到这待遇!” 李老夫人听了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说:“这不天暖和了, 我出来溜达顺便送个饭。” 她和金婆婆将食盒打开, 饭菜一样样布出来, 大公子洗了手过来, 完全没气恼的样子, 还去叫小弟和夫郎过来趁热吃。 他们姐弟几个都很疼这身体不好的最小的弟弟, 母亲偏心也觉得是应该的。 简如帮二公子把口罩收好,两人洗了手也过来坐下。 两老太太是吃过了才过来的, 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吃。 李老夫人就坐她幺儿后边, 时不时问句“上午累不累、衣裳穿得够不够”,又到诊室里看了一圈, 把严严实实的窗缝又推得合得紧紧的才算放心。 这一天, 李老夫人时不时就“溜达着顺便过来看看”, 下午又足足来了两趟。 第三趟过来, 已经过了申时。 她也没说什么, 只是到账房那看账本,还把简如叫过去,让他跟着一起看,时不时问他这里懂不懂, 那里明不明白。 看了一阵,她就探头看外面的天色,但也没催促什么。 这么看了几次,简如明白了。 他找了借口出去,到二公子那诊室等着,等看病的病患出去称药了,才凑过去在二公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二公子听完,便笑了笑点点头。 收拾好东西,二公子便去跟他娘说,准备回去了。 李老夫人果然高兴地起身,和锦丰打了招呼,就一起往回走了。 李老夫人已经退了一大步,忍着担忧和顾虑,还是让他到医馆看诊,二公子理解她一时没法完全放开的心情,总要给她时间慢慢去适应的。 白天都在医馆忙了,简如今天还没认字练字,吃过饭散了步就要补回来。 简如临二公子的字有些日子了,但他写出来的字跟二公子的并不是很像。 初看在结构上有几分相似,说好看算勉强,难看也绝对说不上。他运笔力气比较大,字体粗,因为不是太有耐心,所以收笔快而急,最终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有点矛盾的奇妙的字形。 二公子看了,并没像当初自己练字那样严格要求他。他觉得简如这样写就很好,字随人性,很有简如的风格。 简如字认得多了,也能和二公子一样,晚上睡前捧着本书看看。以前二公子看书,他就觉得羡慕,现在自己也能看了,就很开心。 他还给自己定了任务,每天要看够五页,一页都不能少。 晚上睡觉前,他和二公子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靠在床头各看各的,有不认识的字,或者意思不明白的语句,就随时问。 这会儿,简如就指着书页上的一处问道:“宁可正而不足,不可……不可啥?” 二公子就指着上面的字慢慢地读:“不可邪而有余,这句话是在劝人克己向善,不要让功利心胜过道德心。” 简如点了点头,继续看。 看着看着,整个人就滑下去,头枕到二公子大腿上看去了。 二公子低头看他,提醒道:“累了就不看了,这样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好。” 简如听见答应了一声,却好半天都一动不动。 二公子无奈,把手里的书放一边,弯腰去抱他起来。 简如不敢把自己重量都压他手臂上,只好随着他坐起身来。 二公子却没让他坐回旁边,而是用手臂揽着他,让他靠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给他当支撑,让他舒服地继续看书。 这姿势没法再拿一本书看,他索性跟夫郎一起看同一本,时不时给他讲讲。 这么看了一阵,可能是因为姿势太舒坦,简如眼皮直往下掉,不大会儿,二公子轻轻把他手里的书拿开,他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二公子把他放床上时,简如眼睛睁了睁,眼看着要醒,嘴里咕哝着:“我不能睡,才看了两页。” 二公子弯着腰给他掖被子,轻声哄他,“小如很乖很努力了,夫子允你放假一天,好好睡。” 简如半睁半闭着眼睛嘟囔,“严师才能出高徒。” 二公子说:“不差这一天,明天再严。” 简如就意志不坚定地完全闭上眼睛,踏实睡了。 二公子一时还不困,就坐在旁边继续看书,看了一阵,身旁的夫郎就翻了个身,又过一会,又翻回来,还去扯自己的衣领。 二公子见状,下床找来蒲扇,一只手撑着脑侧,侧身躺着,给他扇风。 这次简如终于睡踏实了。 二公子用被角给他盖住肚子,心里琢磨着,明天得去医馆附近的成衣铺子看看,给夫郎挑一件布料更轻薄些的衣裳穿。 第二天,简如就多了一件背心,质料柔软凉滑,胳膊露着,肚子也盖住了,睡觉凉快多了,他特别喜欢。 这天,二公子还是在诊室给人看诊,简如按李老夫人的意思,跟着老账房学做账。 到了下午,伙计说药柜那边忙不过来,跟账房讨人过去帮忙,简如让伙计先过去,自己把手里的账目整理好了,跟老账房说一声,也过去了。 他到那帮着拣药称重,眼见着这一阵忙得差不多,才从柜台后面出来准备去账房,就见前面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正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简如愣了一下,行礼道:“是陈婶啊,您是哪里不舒坦来看病吗?” 陈婶往前两步,眼神里还满是惊讶,她说:“我是来给家里小孙子开些调理肠胃的药材,”说着,她眼睛上下打量着道,“简如,还真的是你,你怎么变化这么大,我还以为认错人了!” 简如笑了笑,低头看看自己,说:“也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吧。” 陈婶摇头,“哪还那样,好些日子不见,你这脸上白得,都快发光了,这身上也有肉了,不像以前瘦巴巴的。” 她看着简如的脸,疑惑地道:“我看你这脸上的疤怎么也淡了呢,这孩子还越长越好看了。” 简如还是有些不习惯别人当众夸他,何况是关于他最介意的容貌的夸奖,他不大好意思地扯了扯陈婶的衣袖,让她跟自己到一边说话。 这会儿陈婶已经过了刚开始的惊讶劲儿,她说:“刚才我看见你,不大敢认你,就问了旁边的伙计,他说你是这家医馆的东家?村正说你是到镇上找活做了,怎么就成这里的东家了?” 简如摇摇头,“我不算什么东家。” 陈婶说:“我说也是,你来镇上找活也就大半年吧,做啥能来钱那么快买下这么大间医馆。那你是在这里当伙计呢?” 简如又是摇了摇头,说:“陈婶,我是嫁进李家了。” 他以前瞒着村里人,是怕事情不落停,惹不必要的麻烦,现在被撞见了,以后他在医馆做活,就免不了还要经常被村里人遇上,就没必要继续瞒了。 那陈婶一听,又睁大了眼,在简如身上质料一看就上乘的衣裳上扫来扫去,又看看医馆里来来往往的人,羡慕道:“简如啊,你还真有福气。” 简如没吭声,当初背后说他天煞孤命克父克母的人里,说不好就有眼前这一位。 简如没什么耐心应付她了,说:“陈婶要开药就去药柜那边……。” 陈婶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声问:“你听说张娇家的事了吗?” 闻言,简如一怔后,才开口道:“我好久没回村里了,不知道有什么事。” 陈婶的表情有埋怨,简如明白她的想法,他当初和张娇关系那么好,别人看着是他在张娇出事后就一走了之,也不像以前那样帮忙照顾张娇他娘,显得无情无义。 不过简如并不在乎村里人的想法,他不愿意为了些虚名让自己委屈。 陈婶叹了口气,说:“张娇他娘上个月死了。” 闻言,简如并不十分惊讶,那老太太身体本就不好,本也撑不住几年,张娇他哥又是个不孝顺的,对她不会好。 简如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回头看了看二公子的真是那边,见他正低头在忙,他不动声色地低声问陈婶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到江茂才了,他最近回过村里吗?” 陈婶听了,说:“我正想跟你说他呢,这娃子也是好阵子没回来过,说是在郡城做活呢,不过听他家人说他隔段日子就往家里去封信,最近这封信说是要年底才回来。” 陈婶又絮絮叨叨说了村里一些事,简如心里有事,没怎么搭她的茬。 陈婶说得无趣,就又四处打量这医馆,问道:“这李家有两个儿子,老大已经娶妻,你嫁的是他家老二?” 简如点了点头。 陈婶脸上瞬间有了“果然如此”的神情,试探道:“我听说,这李家二公子身体一向不大好,很少出门?”她心里已经在想象一个干枯病痨鬼的样子,想着这简如到底还是命苦,李家虽好,但这夫君要是早逝,他一个没靠山的哥儿,还不是得被婆家欺负死。 又想,怪不得李家愿意让他进门,原来是娶进门伺候病痨鬼夫君的。 简如不想和人谈论二公子的事,眉头皱了起来,不想说话,想把人打发走了。 这陈婶却自己个儿说得来劲,什么三从四德都来了。 简如耐心用完了,拉长了脸,张口就道:“你到底是来给孙子瞧病的,还是来嚼舌……。” 他还没说完,这陈婶倏地停住了话头,张大嘴巴往他身后直勾勾看着。 简如纳闷地后头看,就见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诊室里出来了,正往这边走。 他身形修长,一身长袍衣角飘逸,乌发白肤,他边走边往这边望着,有伙计从他身边经过,叫了声“二公子。” 二公子就冲他点了点头。 快到近前时,一阵说不出的淡淡香味先飘了过来,二公子长睫轻轻眨动,微微低头将脸上的面罩摘下来,抬头时,冲简如微微一笑,看向陈婶,声音温和清雅,“小如,这位是你的旧识吗?” 第49章 休养 陈婶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 一时间看得呆住了,等简如两边介绍完,二公子朝她微笑行礼时, 她才回过神来, 下意识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衣袖,回了个礼。 简如说:“陈婶是来给她孙子称调理肠胃的药。” 二公子见他态度并不热络,便回头叫来了伙计, 让伙计带着陈婶去药柜那边,夫夫两跟她告了辞, 就一起往诊室那边去了。 陈婶被伙计带着走, 还频频往两人那边张望。 她听见那李家二公子跟简如说:“今天王婆子在市集买了本地刚下来的樱桃, 新鲜得很, 娘知道你爱吃, 让小宁先送过来一些给你尝尝。” 简如听了很高兴的样子, 脚步顿时雀跃起来。 二公子又说:“小宁还说,今年夏天比往年都热, 娘让咱们空时去旁边布庄自己挑块布料再做床薄被。” 简如问:“姐姐们和大哥都有吗?” 二公子点头, “都有的。” 简如就放下心来,说:“我中午歇着时就去。” 再后面说了啥, 就已经走远听不清了。 陈婶心里又是艳羡又有些发酸。 等称好药材要出门了, 还忍不住往诊室里面瞅, 见那简如坐在椅子上, 正一边看着账簿, 一边一颗颗吃水灵灵的红樱桃。 天气热,他额头上出了层薄汗,一绺头发沾在了脑门儿上,那李家二公子见了, 就帮他捋到一边,掏出帕子,在简如额头上轻轻擦拭,那小心的样子,就像这哥儿是个易碎的瓷器似的,就怕力气大一点要给碰碎了。 陈婶又仔细打量这二公子,只觉得传言完全不可信。 这二公子虽然瘦了些,但哪里看得出病态,反倒长得俊得很。以前她觉得村里的江茂才长得已经很好,拿到镇上去也该是个出挑的,如今看来,还是她见得人少了,江茂才跟这李家的二公子一比,简直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听刚才那话,这李家对简如还挺好。 简如这哥儿还真有福气,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嫁到了这样的人家。 她简直要怀疑简如给这李家二公子吃了什么迷魂药。 都走到医馆门口了,这陈婶才舍得回过头来不往人家那边看了,她一门心思赶紧回村,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人说说今天知道的这新鲜事儿。 …… 这么在医馆忙活过几天,锦容那边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这天早上吃过饭,简如好好地洗了个澡,就去二姐屋里等着。 这会儿除了锦丰在医馆撑场子,家里其他人都没出门,在屋里陪着简如说话。 李老夫人抓着简如的手,说:“小如,你放心,你二姐有把握才敢给你动刀。” 简如信得过锦容,但心里难免紧张。这次动刀祛的是脸上的疤,其实也是在剜动他心里一直隐隐作痛的陈年旧疤。 但他面上还维持着镇定,反握住婆婆的手,说:“我一点不怕。” 锦慧指挥着赵品把苍术点燃了,熏了一遍隔壁屋子,锦容把刀和银针都用沸水煮过,二公子在用小药炉给简如煮麻药。 大家伙在屋里出来进去的,简如还没怎样,李老夫人反倒坐立不安起来,她一下站起来,跟简如说:“孩儿啊,娘带你去正堂拜一下,让李家祖宗保佑你平平安安。” 简如便跟她去了,李青兰跟在后面,从厨房拿了些吃食过来当供品,简如诚诚恳恳拜了三拜,李老夫人和李青兰也拜了拜,老太太这才觉得安心一些。 麻药煎好了,简如也从正堂回来了,他一仰头就把麻药都喝下去,二公子问他感觉怎么样,简如再开口时发现自己舌头麻了,大着舌头说:“哼哼。” 两个字都没能说清楚,简如气得用头撞了撞他肩膀。 二公子揽住他的腰,防止他摔倒,问道:“是还行?” 简如猛点头。 二公子笑了,又抬手托住他下巴颏,说:“别点了,等会晕了。” 他把简如扶坐到屋里的软榻上,弯腰给他盖上薄薄的被子,轻声道:“闭上眼睡一会,睡醒就完事了。” 简如看了他一阵,抬手捏了捏他的手腕,说:“憋哼哼。” 二公子问:“别担心?” 简如又点头。 二公子说:“我不担心,你也别害怕,我就在这陪着你。” 他语气温和平稳,神情如常,简如被影响着,就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 脑袋一阵阵晕眩,他再撑不住,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不过,简如看不到,在锦容要下第一刀时,做协助的李锦童手颤了一下,锦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要不要换大姐进来?” 李锦童摇头,“不用。”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锦容见他稳定住了心神,才继续。 …… 简如醒来时,已经是在自己屋里的床上了。 李锦童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见他醒来下意识就要去摸脸,赶紧按住他的手,说:“小心,还不能碰。” 简如看着他,眨了眨眼,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胳膊不够长,没摸到,二公子就松开他的手,凑过去把脸颊贴到他手心上。 简如指尖轻轻触碰他变深的双眼皮,“你累了。” 二公子说:“我不累,你感觉怎么样,疼吗?” 简如摇头,“脸上木木的,没感觉。” 二公子说:“等麻药劲儿过了,可能会很疼。” 简如说:“我不怕。”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二公子问:“想解手?” 简如有点不好意思,“你怎么知道?” 二公子笑道:“昏睡这么久,也该去了。” 简如想起身,李锦童却不让,他出屋了一趟,把便桶提了回来,这才扶着简如从床上下来。 简如头还晕着,脚也软,他不得不撑在二公子身上,另一手去够自己的裤腰,二公子在他耳边说:“扶住我肩膀。”然后就伸手下去,帮他把裤子褪下去。 简如被扶着坐好,好一会儿没什么动静。 二公子蹲在旁边轻声问:“怎么了?” 简如抬眼看他,小声说:“你在这我上不出来。” 二公子笑道:“我怕你摔了,小如努努力。” 简如听出他的一语双关,却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扭开头不去看他,过了一阵,才淅淅沥沥上完了。 二公子扶他起来,还没等简如反应过来,就拿手纸伸到下面仔仔细细给他擦拭起来。 简如本来还劝自己两人什么都做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还是因为这个举动脸上烫烫的。 好不容易回到床上,简如就闭上眼不想见人了。 二公子收拾好,洗了手,过来给他喂水,他都不瞅人家。 直到过了一阵,麻药劲儿渐渐过去,他觉出疼来,眼睛忍不住往床边上看。 二公子一直注意着他,见他这样就明白了,俯下身问道:“疼了?” 简如虚弱地“嗯”一声,二公子心疼地脱鞋上床,把他抱在怀里不停轻抚他的背脊,“麻药不能多用,再忍忍,熬过今天就会好很多。” 这半天难过得很,简如不敢说话,也不敢张嘴吃东西,脸上的疼牵扯着太阳穴一起疼,连牙根都跟着抽痛。 他紧紧闭着眼睛忍耐着,二公子一直抱着他,像哄孩子那样轻轻晃动,到后来二公子自己都忍不住了,叫小宁去请二姐过来,商量再给简如用些麻药,被锦容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通,才放弃。 晚饭简如喝的粥,吃了半碗他就说什么也不肯再张嘴,二公子愁得够呛。 晚上睡觉就更难受,简如睡觉本来就不太老实,睡着了翻身就会碰到脸,二公子把他圈在怀里,简如疼得很难入睡,躺久了身上就难受,总想翻身,二公子就不厌其烦地帮他调整姿势。 到下半夜,简如才勉强睡踏实了,二公子也跟着睡着了,但时不时就惊醒看一眼,就怕简如翻身再碰到。 第二天,简如感觉好些,但就是不敢张嘴,只要张开就牵扯着伤口疼。 这一天又是没吃得下什么东西,李老夫人让王婆子特意把补身的吃食都做得软烂,简如却上火了,实在没胃口。 傍晚时,二叔家大哥二哥驾了马车来看他,带了一大筐新摘的桃子,还搬来用棉被捂着的一大箱子冰块,说是李员外托了人情要来的。 这可是好东西,解了燃眉之急,李老夫人高兴地留兄弟两在家里,让厨房做了顿丰盛的招待他们。 二公子取了一盆冰块,剩下的都让小宁送到凉爽的地窖里,还是用厚实的几层棉被裹着,虽然挡不住融化,但可以保存得时间久一些。 这天晚上,简如就吃到了冰镇的水蜜桃。 这桃子都是挑得顶端晒着太阳的枝丫上的,又大又红,没等吃就能闻到桃子清清爽爽的香味。 二公子把桃子切成薄薄的片,喂给简如,简如本还挺高兴地吃了进去,但没嚼几下,就苦下脸来。 二公子忙问,“怎么了,还是疼吗?” 简如快哭了,含糊着说:“不张大嘴,就这么嚼东西也疼。” 二公子没办法,想了想问道:“你不嫌我吧?” 简如愣了愣,二公子拈起一片桃子送进了自己口中,嚼了嚼,凑过来,简如下意识就迎了上去,一口桃子就这样被渡进来。 二公子轻声问:“行吗?” 简如咽下去,红着脸点点头,神情不好意思,但举止很主动。他身子一歪,就靠在了人家身上仰头等着,二公子抱着他给他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照样一口口喂他。 足足吃了大半个桃子,简如才不要了。 二公子又嚼了颗冰块给他,简如放在嘴里含着,嘴里冰冰的,脸上的痛就缓解了不少。 二公子倚靠着床头,简如窝在他怀里,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舒服地迷迷糊糊快要睡觉时,心里在想,自己好像变娇气了,以前烧伤那么严重时,咬咬牙也能挺过去。 现在脸上的伤比那时轻得多,他却怎么都挺不住,必须得让人哄着他才行了。 第50章 大嫂的决定 地窖里的冰块勉勉强强保持两天, 简如哪里忍心眼睁睁看着用不完的冰块都化掉,让小宁给兄姐那边都送了些过去。 就算这样,剩下的也不少, 帮他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候。 只是他贪凉, 吃用都没节制,二公子心疼他,见劝不住也就任凭他了。动刀之后的第三天, 简如就发起烧来。 这可把李锦童吓到了。 简如脸上的刀口虽然多,但都不是严重的伤, 大体没什么危险性, 弄不好也顶多是疤痕恢复得没那么好。但一旦发烧, 就可能意味着严重的后果。 动刀本身不可怕, 可怕的是后续难以控制的感染, 一点小伤口也是可能出人命的。 尽管锦容和锦童两人已经做好了一切措施, 但谁也不敢说有十分的把握不会感染。 等锦容被小宁匆匆忙忙叫过来时,就看见简如烧得脸和脖子都通红, 但精气神还不错, 见她进来,还跟她笑了一下, 叫了声:“二姐。” 锦容再看向她小弟, 就见伏在床边的李锦童眼皮是红的, 脸色苍白, 见到她进来抬眼看过来时, 神情都有些仓惶了。 锦容被他这样子误导,不敢耽误,连忙洗了手过去床边,把简如脸上的纱布小心揭下来, 仔细看了看,又探探简如的额头和脖颈,问他:“肚子有没有不舒服?” 简如点点头,“有点胀痛。 望闻问切折腾了一番后,锦容神情放松下来,“啧”了一声,道:“你这是冰吃多了。” 简如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而二公子则是身体突然松懈下来,靠在了床柱上。 锦容冷着脸,斥责小弟道:“亏你还是个大夫,你就惯着他吧。” 说完就走了。 屋里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简如正要开口说话,二公子已经俯下身来轻轻抱住了他。 简如感受到他激烈情绪平息后的余波,抬手在他背上轻抚了好一阵。 过了会儿,二公子才起身,他冷静下来,打量着简如的脸颊,说:“我帮你包扎。” 简如握住他手腕,说:“我想看看。” 二公子没阻拦他,下地去拿铜镜。 简如本来以为会看到半张脸血糊糊结痂的惨状,可刚瞧上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就怔了怔。 他那一侧脸颊的皮肤上,冷不丁看上去,只在颧骨上有指甲盖那么大一块凹凸不平的血痕,其余皮肤,几乎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要把镜子凑近,仔细看,才看得出有缝合的痕迹。 他本来被疤痕绷紧变形的半张脸,几乎已经完全平整开来,之前被疤痕牵扯微微吊起来的嘴角,也恢复了原样,唇形对称。 简如试着抿了抿唇,不再有过去那种怪异的感觉。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脸上不能碰,二公子一手帮他举着铜镜,一手食指指着镜子照出来的相应各处说:“这一道疤是最复杂的,当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处理它了,不过好在花的工夫没白费,效果很好。” “这里切掉了一小块皮肤,所以看起来会有点紧绷,但愈合后会慢慢自己伸展开,如果之后恢复得不是太好,也可以继续涂之前用过的药膏,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好了。” “只是这处……,”二公子指了指那处铜钱大小的血痕,“这里烧伤时,烧掉了一块皮肉去,没法修复缝合,只能把原来愈合不好的皮肤切掉,让它重新长合,以后这一块皮肤没法愈合得很好,离远看看不大出来,近处看,能看出些不平整的痕迹,肤色也会有些差异。” 二公子的语气有尽力也无法弥补后的遗憾。 简如眼睛却亮晶晶的,定定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用做梦一样的语气道:“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天啊 ,我可太满足太高兴了。” 二公子听了,心里一阵酸软,低头用自己的脸贴着他滚烫的脑门儿。 …… 过了两天,简如的烧褪下去,整个人顿时精神许多。 李老夫人提了东西来小院看他,老太太坐在床沿,摸摸简如的手臂,又摸摸肩膀,说:“你跟幺儿都是怎么养都胖不起来的,眼看着脸颊鼓一点,这一下子就都瘦回去了。” 简如一边吃婆婆带来的葡萄干,一边笑眯眯道:“以后我两多吃点,肯定把自己养得胖胖的。” 李老夫人让金婆婆把她手上提的包袱拿过来,说:“这是锦和从郡城托人给你带过来的,她捎回来的信上说,一时间回不来看你,让你多保重。” 简如打开那包袱皮,看见里面除了郡城的特产,竟然还有一套精致的毛笔。 简如惊喜地拿起来看,李老夫人解释道:“锦和听说你在学字,特意在郡城的京宝斋给你选的,样子好看,适合哥儿用。” 简如把毛笔宝贝地抱在怀里,“三姐对我可真好。” 李老夫人笑道:“好听话等着锦和回来再当面跟她说吧。” 简如“啊”了一声,露出喜色,“三姐要回来了?” 李老夫人笑着点头,“定了七月中旬回。” 简如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李老大夫的忌日在七月下旬,锦和是要回来祭拜父亲的。 简如问:“到时是大哥过去接三姐吗?” 李老夫人说:“是这么打算的,七月要去郡城进一批药材,锦丰正好顺路把锦和带回来。” 说着,李老夫人的脸色没刚才那么高兴了,沉了下来,说:“到时候再说吧,不行还得去求二弟家老大帮忙走一趟。” 听这意思,大哥还不一定能去,简如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金婆婆,金婆婆冲他摇了摇头,他就没开口问。 简如岔开话题道:“娘,我想着等我恢复好,和锦童一起去趟义父义母家里看看。” 李老夫人脸上神色好了几分,说:“是该去走走,这次他们夫妻两没少帮忙,回头娘给你们置办些礼带过去。” 简如说:“不用您出钱,我们自己花钱,您教我们置办什么合适就行。” 李老夫人一听,露出欣慰的神色,握着他的手道:“还是你懂事,总算有个省心的。” 金婆婆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李老夫人叹了口气后,想起什么来,说:“对了,去你义父家的事也不用太着急,等你好利索,过阵子再说也行。” “怎么呢?”简如不解地问。 李老夫人说:“那天你不在,你大哥二哥留下吃饭,跟我说,他家老三天天在家里闹呢。” 简如皱了皱眉头,“不是说,他病好以后就老实了吗?” 李老夫人“嘿”了一声,说:“本来是老实了,可那孙玉霜不想跟他过了,已经搬回娘家,要跟他和离呢。” 简如惊讶道:“前阵子不是说孙玉霜跟义父义母要钱,说是要开铺子吗?” 提到这茬,李老夫人一拍大腿,“开什么铺子啊,那孙玉霜从二弟那用开铺子的名义,一会说要租屋,一会要装潢,一会又要进货雇人的,前前后后要了不少银钱,那铺子根本连影子都没有,钱都给带去他娘家了。” 简如没想到,一时间听得愣住了。 李老夫人压低声音说:“他家老大还说,那孙玉霜说不上多早就有和离的想法,之前老三发病,他都忍着,就是为了钱。因为老三混蛋,二弟两口子为了安抚他,自打去年就带着他管家里的账,到了这次孙玉霜回娘家说什么也不回来,二弟媳妇觉得不对,仔仔细细跟账房对了帐,才发现这哥儿冒充她的名义,打去年开始,就从账房断断续续往出支钱。” “老大没跟我说这孙玉霜到底拿走了多少,但肯定不老少。” 简如纳闷道:“就算要和离,夫夫两怎么分家产,也是有规矩的,他这么拿钱走,义父义母是怎么打算的,不去告官吗?” 李老夫人摇头叹气,“还告什么啊,他们两口子只盼着孙玉霜别把老三得那脏病的事捅出去,再说他们本也觉得对孙玉霜有愧,钱财只能忍痛舍了。” 简如又问,“孙玉霜要走,也是老三自己作的,既然如此,那老三在家闹什么?” 李老夫人恨得直咬牙,“他说,是他爹娘没看好钱,这孙玉霜有了钱才把他一脚踢开的。” “这小子,真是没好了。” 简如讶然。 李老夫人压低声音说:“老大说他还没敢告诉爹娘,最近这老三背着他们,又偷偷跑去烟花柳巷鬼混。” 简如倒抽一口气:“他不要命了?” 李老夫人气道:“让他混吧,下次再犯病,神仙也救不了他!” “这些事你别往心里去,左右都和你们无关,等他们家那边消停了,我带你们两一起过去瞧瞧。”李老夫人离开前说道。 简如点头同意了。 话说完,简如有些疲累,躺了一阵,见二公子从外头进来,手上提了一个篮子,大姐锦慧跟在后头,大嗓门道:“我看看我小弟夫郎恢复得咋样了。” 简如坐起来,说:“我好多了。” 二公子把篮子放桌上,笑道:“大姐给买了一筐香瓜。” 简如鼻尖动了动,“我说怎么那么香呢,谢谢大姐。” 锦慧坐到床边摸摸他完好的那边脸颊,说了声“乖”。 二公子进门以后,脱了外衫洗完手,给两人倒了水,又问简如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见窗子还开着,怕他吹了风再发热,就去窗子合上,然后又拿了糕点过来,防着他肚子饿,说了一声,就提篮子去外屋洗香瓜去。 锦慧在旁边瞧着,捂嘴笑道:“我小弟还挺贤惠。” 简如也笑。 锦慧性子开朗,一进屋这屋里就生气足足的,简如爱和她唠嗑。 两人说了说医馆的事,又讲了讲锦和要回来的事。 提到这个,锦慧压低声音问简如,“娘跟你说了吗?” 简如不明白,问道:“说啥?” 锦慧见状就明白他还不知道,她脸上神情不大好看,凑近了声音小的不能再小道:“你大嫂,她前阵子找过咱娘,说要娘做主给锦丰纳妾呢。” “啥?”闻言,简如彻底愣住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一件愁事 简如明白李老夫人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是因为啥了。 纳妾这事儿, 简如没见过,但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的老爷, 家里除了正妻, 还要有几房小妾。 张娇以前跟他讲过,说这叫坐享齐人之福,有能耐的男人才能享受。还说他们村的村正就差点娶个妾进家门, 但村正媳妇厉害,带着自家几个兄弟, 找上门把那女子挠得满脸花, 愣是把人吓得没敢进他家门。 简如听完也就过去, 没往心里去。 如今听大姐锦慧这么一说, 顿时惊讶极了。 凡是恩爱夫妻或夫夫, 哪有眼里容得下沙子, 接纳得了第三个人的。 何况这事还是大嫂自己去跟婆婆提的,简如实在不明白她的想法。 锦慧见他神情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解释道:“青兰是想让锦丰纳个妾, 给他生个一儿半女出来。” 简如迟疑道:“大哥他……要求的?” 锦慧摇头,“哪啊, 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呢!” 简如讶然, 问:“那娘怎么说?” 锦慧说:“那天青兰跟娘说这事时, 我也在场, 娘发了好大的脾气, 把她数落了一顿,说咱李家没这个家风,又说青兰这么做是给她上眼药,以退为进拿纳妾这事来寒碜李家。” 这话说得很重了, 简如听了都有点吃不住劲。 果然,锦慧叹着气继续道:“青兰一听,眼泪就噼里啪啦往下掉,任我怎么劝都不行,那眼睛红的啊,让人不忍心看。她一边哭一边说,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锦丰有个后,别耽误在她这里,还说现在这样,她实在煎熬,每天都恨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留不住孩子,这样下去,她快活不下去了。” “娘见她这样,脾气是发不出来了,只好好声好气地劝她,”锦慧学着她娘的样子,“娶个小妾进门,你一个的男人就变成了两个人的,晚上他不跟你睡,去陪别人,生个孩子出来跟你没血缘,所谓的天伦之乐你也享受不到,这种日子难道就好过吗?” 简如点头,觉得婆婆说得很有道理。 “那大嫂怎么说?” 锦慧说:“没说什么,她哭了一阵,娘就说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做好决定了再来找她。” 简如眉头皱起来,觉得婆婆这话说得有点别的意思。 锦慧说:“娘不让我跟你说,她怕你还没好利索就跟着一起着急上火,又觉得是她平时说话不大注意,让青兰压力大了,她多少觉得有些理亏,不好意思让你知道。但我寻思着,在这个家里,除了锦和,青兰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只有你了。你也不用特意去问她,她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用管,她这两天来小院看你的话,你就说点好玩的逗逗她开心也行啊。” 简如一口答应,“行,大姐,我知道了。” 锦慧看着他,说:“你这性子是真好,干脆利索,有啥说啥,”她又叹了口气,“其实青兰的性子以前也不这样,刚进门那两年她总是笑盈盈的,就是这几年总没孩子闹的,咱娘说话有时是不大注意,青兰自己娘家那边也总催她不让她宽心。” “偏偏锦丰这人吧,看着没啥大毛病,可也确实不是个会体贴人的,我这弟弟从小就是让人推一步走一步,什么事很少主动想着,得别人提醒着他。” 锦慧摇摇头,简如也叹气,两人一时间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面对面坐着各自发愁。 门板响一声,是李锦童端着切好的香瓜送进来了。 锦慧接过来,“小弟,小如,你两尝尝,这是我昨个儿去老房子那边买的,我去的时候他们正摘瓜呢,闻着味儿香我就拉回来几筐,咱前后几个院子一院一筐。” 李锦童挪了椅子坐过来坐下,三人一边吃瓜一边唠嗑。 李锦童问大姐那边的地种得咋样,大姐说今年年景还不错,地里庄稼都长得挺好,只希望到了七八月份,别再像去年那样下那么多的雨。 饶是李家的地都在高处日光好的地方,去年也因为雨水减产了一些。 锦慧想起去年的事,不由看着这夫夫两道:“不过要不是去年夏天下大雨,把河沿冲垮了,小弟不小心掉下去,你们两还没这样的好姻缘呢,总算是有惊无险,坏事变好事。” 简如点头同意,李锦童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一阵,才弯起嘴角笑了笑。 吃完瓜,李锦童拿了布巾让两人擦手,他端着盘子去外屋收拾去了。 锦慧站起身,跟简如说:“行了,我该回去了,你在屋好好休息吧。” 简如把她送到门口,锦慧回头摆手:“不用送,几步就回屋了,你别出来吹风。” 简如只好就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回屋以后,简如坐到桌案旁,找出本书来看,却好半天没翻一页。 二公子收拾完进屋,见他坐在桌旁愣神,也没打扰他,只静静坐在他旁边,也拿了本书随意翻看。 简如回过神来,扭头看他。 此时,二公子精致的眉目低垂,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扇形的阴影,长发柔滑服帖地落在他颈背上。 简如只稍稍想象一下,这样的二公子如果不只属于他,他都觉得心里的酸水直往上顶,想要找谁去拼命去了。 看了一阵,兴许是他目光太强烈,二公子察觉到了,抬眼朝他看来,冲他笑了笑。 简如被这个笑容迷得心里一荡,站起身就往二公子身上扑。 二公子赶紧放下书,张开双臂迎住他,让他侧身坐到自己大腿上。 两人抱了一阵,简如觉得热也不松开。 直到心里的酸水压下去了,才直起身摸着二公子的长发发尾说:“晚上我想沐浴。” 二公子仔细看着他已经摘了纱布,只涂了药膏的半张脸,说:“还是再等等稳妥些。” 简如不说话,只眼巴巴看着他。 只这么看了一小会儿,二公子就无奈道:“好,只是要小心脸上不要碰到水。” 简如这才又趴回他肩头上。 过了一阵,简如问:“刚才大姐说的那些,你都听到了吗?”锦慧说话时没防着她小弟,隔着薄薄的门板,怎么都能听到些,她是怕院子里的小宁听到,到时候小孩回家一说,惹人家笑话。 二公子点点头,“差不多吧。” 简如不会转弯抹角,他问:“刚才听大姐说的,娘那边……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二公子眉头微皱,沉默了一阵,才道:“娘是有私心。” 他不能议论长辈,没法再细说,但简如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李老夫人一直对大哥大嫂没子女耿耿于怀,担心他们将来没人养老。 她本来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的,只是这次大嫂主动提出要给大哥纳妾,要是大嫂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下定决心要这么做,李老夫人可能未必会反对到底。 简如和大哥相处不多,对他不是特别了解,但知道他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但他也不是那种特别固执的人。 万一到时候李老夫人和李青兰都要他这么做,大哥说不定会妥协。 想到这里,简如就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二公子在他背上轻抚,说:“这种事我不好跟着掺和,不过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大哥隐晦地聊聊,总会有办法的。你别为这事担忧,安下心来养伤。” 简如点点头,“嗯”了一声。 …… 晚上小宁烧了热水,二公子说什么不让简如动手,就他和小宁两个一点点把浴桶倒满。 以前锦慧总说她小弟不食人间烟火,家里的事基本都是简如张罗着做,但最近这段日子,二公子什么都不让简如干,衣裳洗过,粥也熬过,洗洗涮涮的都做得,简如刚动刀那几天,还一宿宿睡不好觉照看他。 简如就怕把他累病,但可能是一股劲儿撑着,他都熬过来,还都好好的。人不仅没病倒,这几日睡得好,脸色反倒看着比以前强了。 这次二公子让简如先洗,他好给他随时加些热水。 简如洗完了,他也没换水,就着用过的水自己也洗了一遍。 等二公子洗完擦干头发,也回到床上时,简如正半眯着眼睛,穿着他那件凉滑的背心趴在褥单上,薄被子只盖了下半身。 二公子坐到床沿,低声问:“要睡了?” 简如摇头,“还不睡。” 二公子起身去倒了杯水,自己尝了尝冷热,才倒满送到床边,简如却不肯起来。 二公子拿他没办法,只好仰头把水喝了,然后弯腰渡给他。 喝完水,二公子说:“我去拿书,要看哪本?” 简如却道:“今天不看书。” 他一向好学,这还是从没有过的,二公子以为他还在为大哥大嫂的事打不起精神,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那我陪你说说话?” 简如回答:“行。” 二公子就脱鞋也上到床里,掀开一角被子准备给自己盖上,可却在掀开的一刹那愣住了。 “你……裤子没拿过来吗?” 简如下半身光溜溜的,二公子一掀被子就看见两瓣圆圆鼓鼓。 简如侧头看着他,脸红红地说:“拿了。” 二公子看着他的眼神,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喉结滑动了一下,声音都有点哑了,“如果不小心碰到脸,会很疼。” 简如嗫嚅着,“小心不碰到就行了。” 二公子没说同意,可掀被子的手一直没放下来,眼睛也没离开过被子底下。 简如眼睛水润润的,“都好久没了,我想要……。” 二公子心里本就不坚固的坚持就崩塌了。 第52章 那场火 烛火燃着, 偶尔噼啪地轻微响上一声。 简如脸上还在恢复,二公子不敢让他太出力,两人这事做的次数多了, 也无师自通地有了些许心得。 想要得趣倒也不必非要那么激烈, 两人前胸贴后背的侧躺在褥单上,慢慢地来,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二公子打定了主意要让夫郎舒坦, 额角都爆出来青筋,也还是以伺候着简如为主。 简如仰着头浑身绷紧时, 他就停下来, 抬头去不住亲吻他。 平息之后, 简如喘息着翻身过来, 眼睫毛都微微湿润了。 二公子披着衣服下地洗了布巾过来, 简如乖顺地让他给擦干净, 等对方回到床上时,简如就伸手下去。 二公子躲了一下没躲开, 也确实还没过足瘾头, 就任他动作了。 完事清理好,简如躺在薄被里不吭声, 就侧着脸盯着二公子看。 二公子被他看得久了, 就低声开口问:“看什么呢?” 简如眼睛眨眨, “看你好看, 看不够。” 闻言, 二公子笑了一下,撑起身子靠过去,两人缠绵地亲了个嘴儿。 二公子问:“要睡了吗?” 简如揉揉眼睛,摇头道:“还是把今天的书看完。” 二公子就去书案那边把书拿过来, 烛火也挪近了。 简如起身把背心和裤子穿好,靠在床头接过书来,打着哈欠翻着书页。 二公子说:“看困了就睡吧,不急于一时。” 简如歪着头看他,玩笑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做不了教书的夫子了,你对弟子太宽松,简直是误人子弟。” 他困得眼睛有泪水,在烛火下平添了几分柔弱感,二公子怜惜地又去亲他,嘴唇磨着嘴唇呼吸交融地道:“误也只误你一个。” 简如到底是把给自己定的一天五页书看完了,中途撑不住还让二公子给他在太阳穴涂了些清凉油,硬是看完才躺下。 灯火熄灭后,他侧身脑门儿贴着二公子的肩膀,打两个哈欠就睡熟了。 二公子怕他被被子蹭到脸,把被角往下掖了掖,低头看他一阵,还是忍不住凑过去亲亲他的眉眼和嘴唇,这才放心躺下闭眼,不大会儿也睡着了。 …… 隔天,简如躺久了闲不住,起来去厨房找活干。 二公子就给他了一盆毛豆,让他坐小凳子上两人一起慢慢剥。 两人刚剥一会,就听见门被敲了两声,简如答应一声,起身去开门,就见大嫂李青兰提了个油纸包在外头,见到他就笑了笑说:“昨儿我回娘家,给你挑了些果脯和干果当零嘴儿吃。” 简如道了谢,赶忙把她让进门。 二公子见大嫂来了,也起身跟她打招呼,李青兰见他在剥毛豆,笑道:“以前没见过锦童干这活,还挺像模像样的。” 二公子就笑,简如想去给大嫂倒茶,却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而跟二公子说:“锦童,你去泡壶茶来,我陪大嫂说说话。” 大嫂连忙说:“自己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二公子笑道:“那你们聊着。”说着,就放下手里的活出去烧水了。 李青兰看着他出门,简如把那盆毛豆端到桌子上,两人在桌子两边坐下,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一边唠嗑。 李青兰看了看外屋的方向,小声说:“自打你们成亲,锦童变化挺大,以前可从没见过他干活。” 简如存了开导她的心思,笑道:“我有啥事总支使他,他慢慢就练出来了。” 李青兰黯然道:“这样倒也好,可是让人提醒着,到底和主动的不一样,事事都要提醒,还有什么意思。” 简如说:“管他主动被动,提醒了管用就行呗。” 李青兰听了低着头陷入沉思,简如没打扰他。 门被敲了一声,二公子端着茶壶和茶杯走进来,简如起身去接,李青兰回过神来把桌面上盆子推到一边去,让他两把茶具放下。 简如说:“锦童,桃子是不是还有剩,你去切一盘桃子过来吧。”二公子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简如把大嫂带来的干果和果脯打开来,抓了两把放进碟子里,拿过来桌上摆着慢慢吃。 简如问:“大嫂是特意回娘家拿的这些果子?” 李青兰说,“也不是,昨儿是我娘家侄儿生辰,我回去给他庆生来着。” 简如嘎巴一声磕开一个干果,问,“大哥也去了?” 李青兰摇头,“没有,他没说要跟我去。” 简如往嘴里塞干果的动作顿住,他想了想,转移话题道:“大嫂娘家爹娘都好吧?” 李青兰回答:“嗯,他们身体都硬朗,有事也都弟弟管着,没什么让我操心的,家里头只有我一个让他们不省心。” 简如听了就觉出她在娘家并不开心,说:“父母都希望子女好,有时候是冀望太重,不自觉地就压在子女肩膀上。” 李青兰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 两人沉默了一阵,李青兰想起来什么,抬头抱歉地道:“小如,对不住,我只顾着自己,一时忘了你家的事,不该在你面前提这些。” 简如笑道:“没事,爹娘的事我早就看开了,人各有命,可能一切都是注定了的,他们就是运气不好,纠结也没用。” 李青兰小心地问:“我一直不敢问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屋子怎么就烧起来了?” 简如回忆着说:“那会儿正是六月天热的时候,照理说除了做饭也没人烧炉子了,不该有这事。但那天半夜里隔壁两口子吵架吵得很凶,摔了好多东西,都是邻里邻居地住着,爹和娘还起来过去劝来着,见他们不吵了也就回来躺下睡觉了。” “我当时也被吵醒,娘怕我热,还给我扇了会儿扇子,等我睡着了才回屋。” “出事是在后半夜,隔壁人家男人躺下睡觉了,那家夫郎见他吵完一点没往心里去,还能睡得直打呼噜,心里有气,就起来烧炉子,想把屋子烧热了让男人睡不消停,他一直往炉子里添柴,后来听别人说,起夜时都看见他家烟囱往外冒火星子。” “后来就烧起来了,他发现起火就把他家男人叫醒,他家缸里的水都给烧火时烧干了,两人慌忙跑出去扛了扁担水桶去打水救火。” “那会儿起火范围还不大,他们以为还控制得住。但那阵子正好没什么雨水,干燥得很,房顶还有茅草,屋墙上挂了干苞米辣椒,窗户上还有冬天时贴上的没撕干净的桐油纸,火势烧得很快,两家房子又紧挨着,等他们回来时,已经烧穿了我们两家之间的隔断墙。” “我是被我娘叫醒的,那会儿屋里都是浓烟,已经看不大清人了,我记得她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喊我,推着我让我赶紧跑,我慌乱地往出跑时,看见我爹正从水缸舀水想要灭火,他是舍不得这个一点点攒起来的家。” “再后来,我就听见爹叫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后背被我娘使劲推了一下,我一个踉跄跑出去几步,然后就是轰隆一声,我只觉得腿上剧痛,痛得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过来时,他们都死了,”简如摸摸自己的脸,“我也成这样了。” 李青兰眼圈红了,她伸手握住简如的手。 简如冲她笑了笑,抬眼看向门口,二公子正站在那里,手里端着盛了水果的盘子,眼睛里都是心疼地看着他。 李青兰又是难过又是生气道:“你家邻居那两人怎么样了?” 简如说:“他们人都好好的,但是家烧没了,什么都没剩。我醒来后,他们给我跪下磕头,磕完就离开村子,再没回来,后来村里人在外面碰见过他们,说是过的很艰难。” 闻言,李青兰深深叹了口气。 她告辞离开后,屋里就剩下夫夫两人。 二公子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简如身边,把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那样拍抚他的背。 这些事简如跟他讲过,但从没说得这么详细。 简如不爱和人说这些,要不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人提。 伤心的事都留到过去,他得往前看。 两人抱了一阵,二公子说:“你最近养伤我怕你难过,就没跟你提,大姐前阵子开始张罗父亲忌日的事,我央她帮忙,给岳父母也一起准备了。过几天你就能出门,到日子我陪你回去。” 简如点点头,说:“好。” …… 李青兰从小院里出来,径直回了前院自己屋。 她进门时,见丈夫正站在桌案前翻找东西。 李青兰脱了外衫洗手,扭头问道:“才中午你怎么就回来了?” 锦丰说:“昨天做的药膏好像落家了,”他眼睛一亮,找到那罐药膏拿了起来。 李青兰说:“回都回来了,吃完饭再去吧。” 锦丰背对着她专心看那药膏,说:“也好。” 说着,李青兰就要去大厨房取饭,临出门却想起简如的话来,顿时停住脚步。 她说:“锦丰,我刚进来有些热,想消消汗,你去取饭吧。” 锦丰放下药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行,你先歇着,我去取。” 说着,他就出门去,李青兰嘴角抿了抿,坐在桌边等着。 不大会儿,锦丰就端着食盒回来,李青兰起身跟他一起把饭菜都拿出来摆好。 两人吃饭时,李青兰停了筷子,说:“我想吃炒鸡蛋。” 锦丰低头看了眼手边那盘炒鸡蛋,用筷子分出一大块来,夹到她碗里,说:“天热吃不下肉,多吃鸡蛋对养身也好,回头我跟娘说说,让厨房多做鸡蛋。” 李青兰“嗯”了一声。 两人吃完饭,收拾好,李青兰说:“你去洗碗行吗?” 锦丰把长袍大袖的外衫脱下来,说:“行,外面热就别出去了,你在屋里来回走走,消消食就躺下睡会。” 锦丰去外屋刷碗去了,李青兰在屋里溜达一会,就去门口看他。 锦丰低着头,只能看见侧脸。他长得像李老夫人,没小弟那么俊美,但也是高大俊朗的。 当年父亲说给她说了门好亲事,李青兰在医馆替母亲取药时早见过李锦丰,在知道说的亲是对方时,她很快就点头了。 锦丰忙完见她在看自己,就笑了笑,把手洗干净,过来抬手帮她把汗湿的额发捋到耳后,说:“我得去医馆了,你睡会儿再起来,只是别睡太久,晚上会睡不着。有事就去医馆叫我。” 李青兰点头,送锦丰出门后,她回到屋里,坐到窗边发呆。 想想以前刚成亲时,又想中午这会儿相处的一幕幕,不由得眉眼都软和下来,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可刚高兴没多大一会,她的嘴角又跟往常一样,垂落下来,神色郁郁寡欢起来。 她低头摸着自己的小腹,眉间的忧愁像要浓到化成一团浓雾,将她笼罩其中,喘不过气来。 这么坐了一阵,她弯下腰,趴在桌上哭了一阵。 之后,李青兰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婆婆这会儿应该已经午休起来了。 她便穿上外衫,稍稍打理一下自己,就出门去了。 第53章 可真好啊 从主屋婆婆那里出来, 李青兰回到自己屋呆呆坐了好一阵,等门口响起进屋脚步的动静,她才突然回过神来, 忙低头整理了自己迎出去。 锦丰进门来, 看见她时,怔了一下,问道:“你哭了?” 李青兰低着头帮他脱掉外衫挂到衣桁上, 背对着他笑道:“哪哭了,刚才出门沙子进了眼, 揉红的。” 锦丰洗着手说:“沙子还在眼睛里吗, 我给你看看。” 李青兰回答:“早出来了, 你放心吧。” 把衣裳挂好, 整理了一下上面的褶皱, 李青兰说一声, 就出门去后院取饭去。 锦丰洗完手,看着妻子的背影, 眉头微皱, 心觉得妻子不大对劲,但又一时间琢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仔细想了想最近家里的事, 娘说话已经注意了许多, 没大惹青兰又伤心, 前两天青兰回娘家给侄子庆生, 回来也没像以前那样说家里人给过她不痛快。 想来想去, 自打年前妻子小产后,就没怎么让她出过门,在家除了家务也没事做,憋久了是容易心情不好。 锦丰琢磨着, 等小弟夫郎好利索,和小弟两能去医馆了,他就抽空带妻子去老房子那边或是二叔家那别庄住几天散散心。 又想着,岳父岳母那边对青兰有时实在逼迫得过分,青兰小产的事,被他们知道后,安慰的话没说多少,反倒只要回去就要数落她。 青兰自己也想留住孩子,要说错也是怪他这个做丈夫的太粗心大意,怎么能怪青兰呢。 但那是妻子的爹娘,是长辈,锦丰知道了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岳父母其实对女儿也没坏心,只是过于担忧女儿生育的事,锦丰没法怪他们,只能多劝劝妻子别往心里去。 他想着,应该去找妻弟青正说说这事,让他旁敲侧击地劝劝他们爹娘,别总那么说青兰。 不过,最近医馆太忙,天一热好多年纪大的和在外面干活中暑的,他得等忙过这阵再说。 这么琢磨着,青兰已经提着食盒进门来,锦丰起身走过去,将食盒接过来,两人坐一起吃晚饭。 晚上临睡前,天气热,一时间睡不着,锦丰听见妻子翻了个身,看样子是也没睡踏实。 他说:“是不是太热睡不着?我去把窗子打开吧。”说着,他就要下床。 青兰抬手拦了他一下,说:“别下去折腾了,夜深会凉快些,开窗子容易进蚊子,更睡不好。” 锦丰一时难住了,照以往,妻子这么说,他也就就势躺下继续睡觉。 但他在昏暗中看着妻子侧躺的背影,回想起他说不上有多少次见过她这样背对自己躺着,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今晚回来时,撞见青兰眼睛红肿却对着他笑着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难受。 他坐在那里想了想,这才想到窗台上有把蒲扇,还是下地去,回到床上时,他就靠在床头坐着,给妻子扇风。 青兰感觉到背后有一阵阵清凉的风袭来,她疑惑地转身看过来,在看清是丈夫在给她打蒲扇之后,似乎是怔了一下。 锦丰轻声道:“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睡。” 锦丰看着昏暗中自打转身过来就一动没动的身影,他能感觉到妻子应该正看着自己,可是她没有任何表示,也没说话。 床帐里很安静,只有蒲扇发出的草叶之间轻微的摩擦声,还有一阵阵风声。 过了一阵,在锦丰几乎以为妻子已经睡着时,青兰突然开口道:“睡吧,我不觉得热了。” 锦丰手里的扇子停了停,他答应了一声,将蒲扇放到一边,躺下去。 青兰在旁边动了动,似乎要翻身回去。 锦丰有种冲动,想开口让她不要背对自己,却又觉得这样说太突兀,到底没说出口。 但青兰好像注意到了,她问:“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吗?” 锦丰想到晚上回来时的打算,以前没有“一定”的事,他都不跟妻子提,就怕最后不成的话,白让她欢喜和牵挂。 医馆的事多,他太忙了,而且身为家里长子,娘的事,还有姐妹的事,尤其是体弱的小弟,他肯定是得顾着。 但最近,锦丰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还是开口道:“过阵子,咱两出门住几天吧,去老房子或是去二叔的别庄都行,或者你其他有想去的地方,也可以去,咱们商量着来。” 青兰说:“过阵子你能去再说吧。” 锦丰忙道:“我尽量空出些时间。” 青兰沉默一阵,喃喃地低声道:“也好,老房子那边庄稼户里也许有合适的年轻姑娘和哥儿。” “老房子那边怎么了?”锦丰没听清后半句话。 青兰翻身过去,说:“没什么,我困了,睡觉吧。” …… 过几日,简如脸上的刀口愈合成细细的微微凸起的白色疤痕,那块铜钱大小的疤则缩小到指甲盖那么大,颜色稍稍有些深,虽说还是明显,但比原来那样子好上太多。 锦容看过之后说:“可以换药膏了,以后还用之前用过的那种淡化浅疤痕的,涂个十天半月,凸起的痕迹就平了,只是颜色会比较白,过一个夏天,秋冬时就能看不出来,你要是用上些蜜粉,不用过夏就是凑近了也看不大出。” 简如不好意思道:“蜜粉就不用了,哪有那么讲究。”他嘴上这么说,但眼睛直往锦容的梳妆匣子那边看,目光打几个转就收回去了。 换过药膏,简如能出门了。 他在家憋了好多天,最想去的还是医馆。 二公子也怕在家闷坏了他,再加上大哥前两天跟他说,等他去医馆看诊,就打算和大嫂去老房子那边住几天。 二公子当然是赞成的,跟简如说这事,简如更着急想去医馆,好让大哥带大嫂出门走走散散心,两人跟李老夫人知会过,第二天吃完早饭请完安就去了。 医馆里的大夫和伙计见到简如都很惊讶,纷纷赞叹李家二小姐实在是医术高明、妙手回春。 医馆里来去的病患也有不少见过简如的,那会儿他脸上的疤痕让人难以忘记,也有好信儿问过的,简如也不怕讲。哪想到一些日子没见,再过来这哥儿竟然大变了模样,那么严重的多年的陈疤,竟能恢复成这样子,无不感叹这李家医馆实在是厉害。 有这么个活招牌,后来附近想祛疤的病患都往李家医馆来,甚至有郡城的贵人专程赶远路过来找李家二小姐医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中午歇着时,简如待不住,二公子有病患在,他就自己出去溜达。 走一段路,看见街边的胭脂水粉铺子,门口有年轻漂亮的女子招呼客人,脸上的胭脂涂得可好看,简如忍不住,人家又热情地招呼他,他就跟进去了。 自打天气暖和以后,街上的年轻女子和哥儿都打扮得很漂亮,不只是女子,哥儿也会在脸上涂上蜜粉和胭脂、口脂,还有的会在眉心贴花钿,或是在脸颊上画些精致的花样,配上颜色鲜嫩、质料飘逸的夏衫,别提多好看。 前些年简如刚十三四岁时,他娘亲就握着他的手说:“我家小如长得好看,将来你长大些,娘也给你买胭脂水粉和漂亮的衣衫,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一出门啊,小小子都得盯着你看。” 简如那时候就有些情窦初开,朦朦胧胧地就觉得喜欢和茂才哥哥待在一起。 他娘这么一说,他想到茂才哥哥,顿时不好意思地满脸羞红,挣脱他娘的手就跑开了。他娘看他这样,和他爹一起笑了好半天。 只是没想到后来家里出事,爹娘都没了,简如腿跛了,脸也被毁,他没心思打扮,也不敢打扮,怕人说丑人多作怪。 如今这张脸终于有了原来的八九分样子,简如心里活泛了些,他本就羡慕街上那些好看的女子和哥儿,一直都是在心里压着的,如今终于鼓起勇气,想买胭脂水粉回家偷偷尝试一下。 铺子里很香,什么都有,简如除了成亲那天,哪还见过这个,看得他眼花缭乱。铺子的东家是个哥儿,见他犹豫不决,就挑出来几样跟他说:“你肤色白,这几样都适合你,你看着拿。” 简如问了价钱,都不便宜,他口袋里银钱不少,当然是够的,但还是不舍得花,磨磨蹭蹭地最后只选了一盒蜜粉。 那东家见状也不恼,反倒温和笑道:“回去你先用着,用得好了,再来看看。” 简如挺高兴,付完银钱,拿着那盒蜜粉就往出走。 他注意力都在盒子上,差点和进门的人撞上。 简如连忙后退一步,道:“对不住……。” 可等他抬眼看去时,顿时一怔,进来的人他认识,竟是好久不见的孙玉霜。 前几天简如还听李老夫人说过,尽管义父家老三闹得翻天覆地的,他和孙玉霜还是和离了,孙玉霜带走的钱财,也一分都没收回去。 如今撞见,简如有些尴尬。 这孙玉霜对二公子下过手,差点得逞,简如心里对他反感,但又说不上多恨。 之前两人还算是亲戚,现在这层关系没了,比陌生人还不如。 孙玉霜见了他也是一怔,目光有些不信地在简如那好多了的半张脸上逡巡,他嘴巴动了动,“你……你脸上的疤呢?” 简如说:“二姐给我治好了。” 孙玉霜又是一愣,之后紧绷着脸用讽刺的语气道:“你倒是好运气。” 简如弯起嘴角笑得刻意,“你说得对。” 孙玉霜胸口起伏急促了几分,“只是个乡野村夫而已,到现在也没什么长进,我以为他是什么高岭之花,没想到眼光也不过如此。” 简如最讨厌别人攻击二公子,他冷下脸来,“你眼光好,你嫁了老三。” “你……!”孙玉霜气得脸通红。 简如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他,“别在门口堵着,打扰人家做生意。” 说完,他迈步就走,刚跨出门口,那孙玉霜就在身后叫他,“简如!” 简如回头看,孙玉霜咬着牙,“我不信你的命会比我好,我和过去不同了,咱们走着瞧!” 简如只要再说句嫁给二公子的是他,就能无往不利,这孙玉霜肯定会哑口无言,气得崩溃。可他不想和孙玉霜纠缠下去,也没什么一定要压过他的想法,闻言也只是道:“你总算脱离了老三,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他也不等孙玉霜的反应,扭头就走。 …… 回到家,简如偷偷把蜜粉藏在床下的暗格里,想等过些日子不用涂药了,就趁屋里只剩自己时试试。 毕竟过去那几年他连镜子都不想照,心里的自卑没那么容易转变。 就算在自己的夫君面前,让简如毫无顾忌地打扮自己,他也会觉得放不开。 晚上睡觉前,他和二公子照样靠在床头看书,等书看完,二公子下床去把书送回书案再回来时,他手里拿了个长方形木盒放到床上。 简如坐起身问:“这是什么?” 二公子说:“打开看看。” 简如就纳闷地掀起盒盖,看清里面的东西时,他愣住了。那是一整套的胭脂水粉,好几样整整齐齐摆在盒子里。 “你……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简如惊喜地问。 二公子笑道:“昨天在二姐那,她的梳妆匣子都快被你看漏了。” 简如气得在他肩上轻锤了一记,然后就盘着两条细腿,高高兴兴地去翻看那些胭脂水粉。 二公子坐到床沿,笑着看他摆弄,过了一会,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亲,说:“等你不用药了,把这些涂给我看看?” 他这么一说,简如又觉得在他面前也没啥放不开的,只是发愁说:“我还不大会用呢。” 二公子说:“我跟大姐说让她教你。” 简如开心了,点头道:“嗯。” 这天晚上睡觉,简如做梦都在笑。 梦里,他穿着花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在院子里枣树下跳舞,二公子和他爹娘都坐在一旁,笑着看他。 可真好啊。 第54章 不回(75%大哥大嫂剧情) 二公子和简如回到医馆两天后, 大哥锦丰带着大嫂青兰收拾完包袱,坐上马车出发去了老房子。 这房子是当初李老夫人做主分到李锦童名下的,她那意思就是她百年之后, 有个万一医馆经营不下去, 她体弱的小儿子不能像其他子女那样靠当大夫赚钱,那这房子还有那些田产,也能保幺儿吃喝不愁。 对锦慧他们几个, 李老夫人额外给了些钱财上的补偿,但肯定不如那房子值钱, 但兄姐们都心疼弟弟, 并不计较, 反倒把自己手里的田也都分了些给小弟。 二公子不愿意占兄姐的便宜, 他本来就麻烦他们不少, 但他不要, 他娘和兄姐都不安心,一个个都来劝他, 就只好同意。 那时候他想着, 如果将来他能好一点,兄姐有事的话, 他一定尽力出钱出力, 像他们待自己一样好。 这房子平时都空着, 秋冬他偶尔会过去住一阵, 每年春耕和秋收时, 大姐他们也会过去看看,住上几天。 那附近山谷的村里房子稀稀落落,比镇上人口少得多,一眼望过去都是田野, 不远处就是一座座山包。 李家这房子独立建在田地间,地势高但日照好,周边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景色,空气也特别好,春夏早上起来时,能看见笼罩在山谷村子上方的轻雾。 当初李老夫人和李老大夫成亲时就相中这里,他们给附近村民看病,自己也种地,他们两都挺喜欢这种恬静的生活。 后来是锦慧两三岁时,李老大夫的父亲年岁大了,他们才搬到镇上去接手医馆,再过些年子女长大能撑门面了,就又开一间小医馆。 锦丰和青兰到这老房子的时候,房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见他们下马车,便笑着迎过来,说:“我瞅着时辰差不多,你们也该到了。” 这是李家在这雇的秦婆子,平时定期来老房通风打扫,李家人过来住时,她就每天过来给采买做饭洗涮,做完就走,下顿饭再过来。 她家就住附近这村里,来回方便,活也不多,村里其他这个年纪的村民都挺羡慕她的。 锦丰把马拴好,背上包袱递给她,笑道:“这几日就麻烦秦婆婆了。” “这不应该的嘛,你们家人都是这么客气的。”秦婆子陪着他们往院门走,说:“饭都做得了,在锅里腾着,现在就能吃。” 锦丰回头问青兰,“头还晕吗,要不要歇会儿再吃饭?” 青兰摇摇头,说:“下车就感觉好多了,现在就吃吧。” 他们进了屋,换下衣衫,洗完手就坐下吃午饭。 秦婆子把饭菜从锅里拿出来摆好,就打招呼离开了。 夫妻两吃过饭,青兰收拾碗筷洗洗涮涮,锦丰出来院子,把马车卸下来,去外面割了些青草回来喂马。 青兰收拾好,就在院子里拿个小凳子坐着,看他喂马。 锦丰冲她招手,她就走到他身边,锦丰问:“想不想试试骑马?” 青兰抬手摸了摸马鬃,枣红马晃了晃头,打了个响鼻,她说:“头还是有点晕,不骑了。” 锦丰点点头,说:“也好,下午就好好歇着,明后天再骑也行,反正还有好几天时间。”在镇上不让在道上骑快马,这里能随便骑,场地又大,还挺难得的。 李员外家里有马庄,他们两家的孩子当初每年都要去马庄几次,马都骑得不错。 两人回屋一起把带来的东西收拾一遍,就躺下睡午觉。 锦丰忙碌大半天,确实有些累,一觉睡到了申时后,醒来时,身边床上已经没人了。 他穿鞋下床在屋里找了找,没看见妻子,在院门口望了一阵,才看见青兰从村子那边走过来。 等她到门口,锦丰问道:“去村里串门了?” 青兰点点头,“睡够了,就去走走。” 第二天早上吃过饭,锦丰又提骑马的事,青兰说:“先不骑了,昨儿我在村里碰见几个小孩,说要来咱这儿玩,我答应人家了。” 锦丰没多想,以为是村里那些到处跑的十来岁小孩,青兰愿意让来热闹一下,也挺好,他就说:“行,我去把带来的吃食拿出来些,给孩子们吃。” 青兰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神情,说:“好。” 过了一会,那些“孩子”来了,锦丰诧异地看了看妻子,青兰没看他,热情地招呼他们进门。 一共来了三四个人,姑娘和哥儿都有,起码都有十七八岁往上了。 锦丰客气地打了招呼,把吃食端上去,就准备出去,他一个大男人继续留在屋里不合适。 青兰却叫住他,说:“都是村里的孩子,他们父母咱们都见过,坐下说会儿话吧。” 妻子这么说了,锦丰不好驳她面子,只好坐下,勉强说了会儿话,还是找借口出屋去。 这次青兰没再留她,屋里聊得欢实,不时爆出笑声,直到快中午,这些人才离开。青兰叫锦丰和她一起送客,直到人都走得看不见了,才回屋。 吃午饭时,锦丰给妻子盛碗汤,放到她手边。 锦丰自己也盛一碗,拿着勺子,舀一勺汤喝进去。 青兰垂眼晃动着碗里的汤勺,问:“你觉得那些姑娘和哥儿怎么样,我觉得孙家的那个挺好的,长相周正,性子也温柔。” 锦丰听着这话觉得奇怪,说:“我没大注意哪个是哪个。” 青兰说:“没关系,明天我再叫他们过来一趟,你好好看看。” 锦丰眉头皱起来,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你让我好好看什么?” 青兰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她眼睛是红的,但并没落泪,她说:“我跟娘说过,她同意了。” “什么?”锦丰脸色一变。 青兰说:“锦丰,我要给你纳个妾室。” 哗啦,锦丰手里的勺子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 这几日,二公子在医馆都是开门就来,关门才走。 李老夫人不放心得很,照样一天来三四趟,来了都不空手,热要送瓜,冷送衣裳,中午送饭,傍晚来催人。 不过连续这么四五天下来,老太太跑得也累,午睡都睡不上,精神都差了,于是来的次数渐渐变少,只是放心不下时,叫金婆婆或是小宁替她跑腿。 简如其实没比婆婆少担心多少,但他天天在医馆看着陪着,有个冷热的及时关注着,防护一点也不放松,就没那么放心不下。 这两天大哥不在,二公子明显忙得多,回家换了衣裳洗好手,就要去床上躺一阵才能起来吃饭。 简如心疼他,一到家就跟在他旁边忙前忙后,帮他把衣裳脱掉挂好,盆子里水也倒好,洗完手就喝杯小宁备好的茶水,等二公子躺下后,他也爬上床,帮他按按胳膊按按腿,再揉揉额角,等二公子舒坦地吁口气,他就知道这是缓过些劲儿来了。 二公子挪了一下位置,枕到简如大腿上,脸埋在哥儿柔软的小腹上蹭蹭,简如觉得他的呼吸好热,还有些痒,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笑起来。 二公子往后退退,闭着眼睛也在笑,笑得特好看。 简如伸手轻轻地去摸他的眼睫毛,又去摸他高挺的鼻梁,指腹在鼻梁上慢慢滑来滑去,二公子一动不动,任他动作。 过一会,简如低声问:“要不然,跟大姐说说,从她那边借一个大夫过来?” 二公子说:“她那边也忙,大哥说是去六七天,这还有三四日就该回来了,我没问题的。” 简如说:“那你有哪里不舒服的,一定要立刻告诉我,不许瞒我。” 二公子“嗯”一声,说:“肯定不瞒你。” 两人又这么歇了一会,才吃晚饭。 小宁白天在河边上采了柳蒿芽,这东西也就在五月能吃上几天,再过些日子就该老到没法入口。 简如让小宁把柳蒿芽用水焯过,他用油盐酱醋凉拌,各种调料都没放太多,吃起来有蒿子的特殊香味,口感也清爽,天热吃正合适。 除了这个,简如还炒了一盘河虾炒蛋,里面放两棵新下来的嫩葱。 这两样菜二公子都喜欢,比平时都吃得多一些,简如挺高兴。 吃完饭,两人推推让让的,简如想让二公子回屋歇着,二公子说简如白天在医馆也累,说什么都要跟他一起收拾。 小宁吃完跑进来,着急道:“二公子,简哥儿,让我来,活让你们做了,要我还干啥!” 说着这孩子利落地收拾起来,他两也不让了,三人很快就把碗筷撤了,桌面也都擦干净。 简如正准备去换水泡杯热茶,就听见院门响了两声,小宁从厨房里跑出来,答应一声“来了”,赶紧用围裙擦干手,把大门打开。 过了一会,有凌乱的脚步声接近,屋门唰的一下打开,小宁脸色有些奇怪地探头进来,说:“是大公子来了。” 简如一愣,看向同样惊讶的二公子。 小宁退出去,让开地方,他们两就看见大哥李锦丰歪歪扭扭趔趄着进了门,他的脸上胡子拉碴,身上衣服的前襟也不知道在哪弄脏了一大块,身上一股浓重的酒味。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简如赶紧叫小宁进来帮忙扶人。 小宁和二公子两人把李锦丰扶坐到墙边椅子上,他坐下后,任凭二公子怎么叫他,也不吭声。 简如看小宁一眼,说:“你先去忙吧,有事我叫你。” 小宁“哎”一声,出门去了。 简如把屋门紧紧合上,也顾不上茶已经是凉的,就这么给倒满一杯,递给二公子。 二公子喂他大哥喝下一杯茶去,李锦丰终于重重吐出口气,抬起头来,看向自己他们两,眼睛里都是疲惫。 二公子见他这样子,着急地问道:“大哥,你走时不是说要六七日才回吗,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你怎么弄成这样的,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锦丰嗓子有些哑,他说:“我昨天下午就回来了,晚上在酒馆喝多了,不知道怎么的,就睡在了酒馆后头的巷子里,醒来以后,我又去酒馆喝了些酒,喝完才回家来。” 这是昨晚喝完,今天又足足喝了一白天。 二公子手指攥紧,简如问:“大嫂呢,她还在老房子那边吗?” 李锦丰眼珠动了动,说:“昨天,我把青兰送回她娘家了。” 简如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李锦丰缓缓道:“我没问,她也没说还回不回来。” 第55章 渐好 说完这句话, 李锦丰就不再吭声。 简如拿起茶壶,说:“我出去换壶热水。”说着,他就出了屋。 在厨房里磨蹭一阵, 他才把添完热水的茶壶提进屋里。他进去时, 大哥靠在椅子上,以手拄头,垂着眼皮半睡不睡的样子。 简如看了二公子一眼, 二公子冲他摇摇头,简如就又出屋去, 在外屋搬个小板凳, 坐那里慢悠悠挑拣明天早上要煮到粥里的饭豆。 过了好一阵, 屋门才被推开, 二公子说:“得扶大哥回去休息。” 简如忙站起身, 说:“我去叫小宁。” 二公子和小宁搀扶着李锦丰回去前院, 简如把他们送到院门口,看见大哥的脚步虚浮, 几乎没法站稳。 虽然不知道确切发生了什么, 但显然他已经知道大嫂要给他纳妾的事。 喝醉了也好,能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一觉, 等睡醒了再好好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简如回屋收拾好茶具, 拿出毛笔练字, 练完在收拾笔墨时, 二公子回来了。 他进屋就坐在床沿发呆, 简如坐到床边的小矮凳上,一手放在他腿上,抬头看着他。 二公子转头看向他,拿起他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攥在手心里, 轻轻摩挲。 “昨天他和大嫂吵了一架,吵完他们就驾马车回到镇上。到镇上以后,大嫂说让大哥送她回去娘家那边,大哥就把人送过去了。”二公子说。 简如问:“大哥现在是怎么想的?” 二公子说:“昨天他们吵架时,情绪太激动,说了很多难听话,他气大嫂枉顾多年的夫妻情分伤了人心,但也觉得对她亏欠很多,感到很懊悔。” 简如叹口气,“他们两性子都内敛,要是早说开就好了。 二公子点头。 简如问:“咱们怎么跟娘说?” 二公子摇摇头,“这事瞒不住,只能实话实说。” 简如说:“那就明早请安时再告诉娘,起码让她今晚睡个好觉。” 二公子说:“好。” 因为大哥的事,二公子今晚明显心情低落下来,话也很少。 简如大概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二公子一向觉得自己拖累了家人,大哥为他的病花了不少心思,二公子觉得自己就是大哥对大嫂关心不够的原因之一。 这么想倒也没错,但二公子身体不好,这不是他的错。经历了治脸的事,简如体会到怕拖累家人的难过,他想不出该怎么劝解对方。 看完书熄灯躺下时,简如一翻身骑到他小肚子上,二公子没有心理准备,气都被压得岔了一口,简如趴下去,亲他的额头、眉心和脸颊,亲吻细细碎碎的,一个接一个。 亲得二公子到底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声问:“干什么?” 简如用软乎乎的脸颊蹭他的脸,“安慰你,不想让你不高兴地睡着。” 二公子心里酸软,他翻了个身,把简如翻到下面,低头去吻他的嘴唇,夫夫两在深夜的漆黑的床帐里,亲了好一阵,互相安抚着,才抱在一起睡熟了。 …… 第二天早上,李锦丰没来主屋请安。 李老夫人知道大儿子儿媳的事以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锦丰是在生我的气,怪我答应青兰给他纳妾。” 二公子说:“大哥没怪您,他只怪自己忽略了大嫂。” 李老夫人情绪有些激动:“我也只是为他们两将来考虑,我劝过青兰了,她不听我还能怎么办?” 几个儿女都没说话,她靠在椅背上,“这几天多去看看锦丰,劝劝他想开些,”然后冲他们摆摆手,说:“都忙去吧。” …… 这天李锦丰都没来医馆,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一直都是坚守在医馆里的那个人。 中午时,二公子不大放心,让来医馆替李老夫人送东西过来的小宁去前院看过,小宁看完回来说,大公子在屋里躺着,他见大公子还没吃饭,就去厨房给他用食盒提了饭回来,但也不知道他吃没吃。 晚上从医馆回去,二公子和大姐锦慧一起去了前院,待一阵才回来小院。 姐弟两在屋里唠嗑,简如在一边听着。 “好歹是劝着锦丰把饭吃了,”锦慧说:“青兰不是那么绝情的人,这事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锦丰也就是一时这样,等过段日子想明白也就好了,”她看向小弟,“只是这段日子你和锦容得辛苦撑过去。” 简如看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但没开口说话。 锦慧却看出他的意思,说:“我也想着跟娘说,再从外面找个大夫过来,可这事哪那么容易,随便找个回来怕是要败咱李家医馆的口碑,那有两下子的大夫,也都有好去处,我就是想撬过来,也得需要时间是不?” 简如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样。 锦慧说:“我和娘说说,看看再想想办法。” 闻言,二公子还是说他能撑住没问题。 后面这段日子,二公子确实如他所说,虽然每天累得到家就要躺下,但到底是撑了下来。 直到有一次看了个病人,那人来时只说腹泻,直到搭上脉后,二公子说了句“你在发热”,简如在旁边听了脸色一变,以往这样的病患都是二姐或其他大夫看。 想换人给这病患看,却已经是来不及。 这天傍晚,还没离开医馆,二公子没表现出什么异常,但简如却看看出他有些不对劲。 二公子和人说话时,反应比平日慢了一点点。 二公子没说,简如就忍着什么都没问。 直到晚上回到屋里,二公子和以前一样,换好衣服洗完手,就躺到床上闭眼歇着。 简如伸手探到他额上。 二公子眼皮动了动,说:“你怎么知道的?” 简如说:“看出来的。”他眉头紧皱,“你被那人传染了,也在发热。” 二公子睁眼看他,“小如,我觉得这次我能撑过去。” 简如说:“你告诉我方子,我去给你煎药。” 二公子喉结滑动,他眼皮轻轻颤动,说:“我不想吃药。” 简如快要急了,二公子扭开脸,难得任性:“太苦了,我不想吃。” 简如顿时心里一酸,妥协了,“明早没退烧的话,就还是得吃。” 二公子这才弯起嘴角笑了笑,说:“好。” 晚上简如没敢睡踏实,起来摸了二公子额头好几次。 前半夜摸着越来越热,在简如犹豫着想反悔下地给他熬药时,二公子的体温却又慢慢降下来。 后半夜,简如睡着了。 凌晨他一下子惊醒过来,再去摸二公子体温时,发现已经完全不热了。 二公子被他惊动,眼皮动了动要醒过来,简如赶紧收回手,安抚道:“还早呢,再睡会儿。” 二公子又睡着了,简如好半会儿睡不着。 等天色大亮,他就下地忙活。 二公子起来后,刚穿好衣裳洗漱完,简如精精神神地端早餐进屋,把托盘放下后,他跑到二公子面前一蹦,就跳到人家身上。 二公子手忙脚乱放下布巾,连忙托着屁股把他抱住。 简如跳完了才想起来二公子未必受得住,连忙又想下来,二公子却不松开他。 简如急了,“我沉,别压坏了你。” 二公子额角青筋直冒,可还是稳稳抱着他,说:“我能抱住你,胳膊环我背后。” 简如只好把两只手绕到他颈后,牢牢搂着他。 二公子竟然就这样,硬撑着把他送到了床沿,才放下。这次简如没捣乱,虽然吃力,但是顺顺当当的,没一点意外。 简如没松手,搂着二公子跟他一起倒在床上,两人侧躺着脸对着脸。 简如说:“我好高兴。” 二公子说:“我也是。” 这是第一次,他发起热来没吃药,只靠自己第二天就好了的。 白天在医馆,简如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隔一阵就去摸摸二公子的额头,去的次数多了,还被医馆里的大夫开玩笑给亏了一通。 那老大夫说:“到底是年轻,这简哥儿是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他夫君。” 简如脸通红,二公子低头笑了好一会。 这么两三天过去,这场病二公子还真就那么挺过去了。 而且可能是天天忙着就适应了,二公子晚上回到屋里,渐渐不大进屋就躺下歇着了,洗完手换好衣裳,他竟还能去厨房找活干,帮着拣菜或是看锅。 简如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毕竟还是担心,去悄悄找二姐锦容说了最近二公子的变化。 别人他不敢说,怕他们知道两人瞒着锦童曾经发烧的事,特别是娘知道了肯定要狠狠罚他。 果然,锦容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沉思了一阵后,说:“也许以前我们都错了。” 简如问:“什么?” 锦容说:“以前因为他体弱多病,所以什么都不让他做,造成他心里积郁,体质也得不到锻炼,可能相对于那些药汤,开阔的心境,和适度的劳累,才是治疗他的良药。” 说是这么说,但锦容也不敢完全放心,她说:“以后我会经常注意他,如果真是我说得这样,我会和大哥商量,调整小弟的治疗方式,也许,”锦容说,“他真的要好了。” 足足过了将近半月,大公子在一个中午出现在医馆。 他看起来瘦了,也憔悴了一些,但其他的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跟人说话时还是挂着淡淡的笑,看诊时也还是那么严肃认真。 他一来,医馆里的大夫顿时都轻松了不少。 二公子去看他,他在弟弟肩膀上拍了拍,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第二天早上,大公子终于去主屋请了安。 大伙都走以后,他没离开。 李老夫人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办,李锦丰说:“我不纳妾,只要青兰。” 李老夫人点头,说:“随你,去吧。” 第56章 夏至 李青兰虽然还没回来, 但锦丰到底已经振作起来,家里人都放心不少,家里氛围也多少轻松了些。 夏至这天, 天刚亮就下了场大雨, 早上人们起来时,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间露出来, 很快把地面晒得半干。 吃过饭,简如就抱着自己的梳妆匣子去了隔壁大姐那边, 院子里, 姐夫赵品用砖头搭了个土灶, 上面架着口小铁锅, 底下柴火烧得很旺, 锅里水开了, 绿豆脱了皮在沸水里翻滚着。 巧芝和显玉两个在忙活着从仓房往这边抱柴火,两人轮流卯足劲往锅底添柴, 赵品在旁边拦着, “好了好了,火太急要烧干锅的。”两个孩子不听他的, 嘎嘎笑着还是往里塞, 火苗本来就烤得慌, 这下子把赵品弄得更是满头汗。 简如走进院子后, 终于解救了他。显玉最先发现小舅母, 墩墩小跑着迎上去,伸出两只胖胖的手臂,一把就紧紧抱住他的腿,简如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只胖螃蟹钳住了似的。 “小舅母, 我们在煮绿豆甜汤,煮熟最先给你喝。”显玉奶声奶气地献殷勤。 简如摸摸他的头,笑道:“显玉真乖。” 巧芝听到弟弟的话直撇嘴,她走过来,羡慕地看着简如怀里的梳妆匣子,说:“小舅母,你这匣子比娘的那个还好看。” 简如看着巧芝,发现这孩子不知不觉又长高了些,本来圆圆的有点肉肉的脸蛋儿,现在已经瘦了下来,下巴颏也变尖了,小小巧巧的,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清秀。 春天过完生辰巧芝就满十二了,也确实不算小了。 简如摸摸她脸颊,说:“等明年你生辰,小舅母给你买个更好看的。” 巧芝一听,就欣喜地点点头,也凑近了抱住简如,两个孩子比赛似的,谁都不撒手,简如就像盖了两条小棉被,心里倒是妥帖,就是热得很。 赵品见状道:“行了,快放开小舅母,你娘一会等不到人,要出来修理你们。” 两孩子一听,连忙撒手。 赵品冲简如笑道:“锦慧和二妹都在屋里,等着你呢。” 简如答应了一声,进屋去。 他一进去,就见二姐锦容被大姐按在铜镜前,一脸不耐烦。 锦慧戴了满头的珠花钗子簪子,正挨个儿拔下来往锦容头发上试,见简如进来,就冲他招手,“正好你来了,帮我看看锦容戴哪个好看?” 简如放下匣子,终于在二姐忍到极限前帮着选定一支钗子。 锦慧把二妹打扮完,锦容到一旁拿了医书就看,连镜子都不照一下,锦慧特没成就感。 她把简如按坐在椅子上,说:“还是小如乖,”她摸摸他的脸颊,“去年刚嫁进来时,看着还瘦巴巴的,气色也一般,现在这小脸蛋儿又白又嫩,像要能掐出水来。” 简如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说:“哪有……。” 他已经有几天不涂药了,脸上那些细细的凸起的疤已经彻底平整,只留着些白印儿,那指甲盖大小的疤颜色也浅了些,没那么显眼了。 锦慧打开他抱来的匣子,一打开就眼前一亮,说:“呦,我小弟买得还挺全乎。” 简如坐那儿乐。 锦慧点点他脑门儿,笑道:“瞅给你美的!” 简如的妆化着简单,主要是蜜粉得铺好,把不均匀的肤色盖住,眼睛嘴巴用鲜亮的桃红色点缀一下就好。 等弄完了,锦慧托着他下巴来回看看,指腹摸摸那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琢磨了一阵,眼睛一亮道:“我给你画个花样。” 简如看着她,期待地点点头。 锦慧跟她娘学过武,手稳得很。 等全部弄完,简如去照镜子,就见镜子里一张年轻饱满的脸庞,好看得初初绽放的花儿一般,一点瑕疵也无。 大姐在他脸颊上化的那花样很巧妙,正好将那小块疤痕当做花心,竟是一点看不出来异样。 简如从没见自己这么好看过,高兴地脸都红了。 锦慧笑着在他后腰上拍了一把,说:“行了,回去给小弟看看去吧。” 简如是迫不及待想回去给二公子看,但锦慧还没化妆,他迟疑着觉得先走不好,应该留下帮忙。 锦慧亏他道:“赶紧走,笨手笨脚的,用不上你。” 简如这才抱着匣子,和大姐二姐说了一声,出门去了。 等到了自己屋门口,低头看看身上的新衣衫,一手夹着匣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又把头发弄了弄,想开门进屋,却又突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一会想身上衣裳和妆容配不配,一会又想脸上妆浓不浓,会不会有点奇怪。 他正瞎琢磨呢,门板刷一下被拉开,简如抬头一看,就见二公子站在门里,正看着他。 二公子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在嘴唇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些,简如抿了抿唇,低下头,鞋底在地上搓啊搓,小声问,“会不会有点奇怪?” 二公子若有所思地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他让开门口,让简如进去。 简如迈步进屋,门板在身后被关上,然后,他就被从身后抱住了。 下巴被指腹托住,让他侧过脸来,温热的呼吸接近,就要亲上来,简如连忙抬手去拦,急急道:“会弄掉口脂。” 托住下巴的手指转而轻抬,简如就不由自主地仰起脸来,细碎的亲吻就落在他颈子上,这感觉酥酥麻麻的,简如在嗓子里轻哼一声,落在镜子上的嘴唇就急促了几分,顺着往下,领口都被蹭松了。 过了一阵,二公子揽着简如的腰,让他转身过来,将他抱在怀里,平息了一阵,才开口道:“我家小如果然好看。” 简如红着脸,“你不是说容貌都是表相,不在意的吗?” 二公子又是笑了笑,说:“刚才开门看见你,我就在想,我确实就是个俗人,所谓的不在意,其实只是那时没遇到想在意的。” 简如眨了眨眼睛,心里跳得快了几拍。二公子低头看他一阵,还是忍不住轻声道:“口脂掉就掉了,一会我再帮你涂上,行吗?” 简如不好意思,问,“你会吗?” 二公子说:“我试试。” 这么说着,嘴唇却已经落下来,简如抬手揽住他颈后,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在人怀里,过了好一阵,夫夫两才喘着分开。 简如看清近在眼前的脸以后,笑了出来,忙抬手去揩二公子嘴唇上沾的口脂,二公子也笑。 两人来到铜镜前,简如坐着,二公子拿了口脂,用指尖蘸着,一点点给他补上唇妆,弄好了简如照镜子一看,还挺像模像样。 “走吧,大姐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河边。”二公子握住他的手说。 …… 每年夏至在河边都有祈求丰收的祈福仪式,每到这天,只要有空闲的,都要来河边走走看看,沾沾福气。 周边的摊贩也都聚拢过来,热热闹闹地做起生意。 今早刚下过雨,都说夏至下雨意味着一年的丰收,意头很好,往来的人们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简如扯着二公子的袖子,跟着大姐一家还有二姐的身后,挤在人群中。 锦容逛不大会儿就没了兴趣,跟他们说一声就自顾自进了路边的书局。 剩下的人继续逛,他们都在摊上吃了热气腾腾的炸糕,肚子饱饱的,显玉吃饱了就闹着要找好玩的,锦慧就带头,领着大伙往不时叫好的人群里挤。 那边都是好玩的,射箭、投壶、贴鼻子、套圈等的摊位排成了一长排。 锦慧在前面探头往人群里看,看完后回头找简如,喊道:“小如,敢不敢跟大姐比投壶?” 简如胸脯一挺,“比就比。” 说着就拉着二公子挤过去,等两人走近了,锦慧一把挎过他胳膊,两人去找摊主交钱去了。 显玉不喜欢投壶,他惦记着要去射箭,巧芝却看上了斜对面的扎染铺子,赵品说先去哪个都不行,急得直冒汗。 二公子解围道:“姐夫,我带巧芝去看扎染吧。” 赵品只好道:“那麻烦你了。” 他们跟锦慧还有简如说了一声,就分别带着孩子玩去了。 锦慧和简如一边排队,一边瞅别人投。 等了一阵才轮到他两。 摊主得知他们两要比赛,正好周围人多起哄,便爽快道:“谁赢了我就给个纸扇当彩头!” 两人就信心满满地玩起来。 锦慧动作利落,第一下便投中了,人群响起一阵欢呼,简如感觉别人都看他,就有些紧张,第一下失了准头掉落在一边,第二下才好了。 天气热,阳光也好,简如开始还紧张,后来玩得起兴,就忘记围观的人群了,衣袖翩然,投得越来越准,不大会儿就出了些薄汗,脸上白里透红的,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的嘴唇也红润饱满,年轻又朝气,娇艳得真跟朵花儿似的。 一共十支箭,锦慧十投十中,高兴地直握拳,简如投中八支,也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了。 等到摊主给彩头的时候,除了给锦慧一把纸扇以外,还额外给简如了一把团扇。 锦慧见状挑了挑眉,问道:“不是说赢了才有彩头吗?” 那摊主看着简如,半是打趣半是欣赏地笑道:“总不能让这么好看的哥儿空手而归吧!” 锦慧听了“啧啧”两声,周围人也在起哄。简如哪里面对过这样的情况,他还不适应别人夸他的容貌,更不适应人群的注目,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害羞地抱着那团扇,跟摊主道了声谢,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迟疑着叫了声他的名字,“小如?” 简如扭头去看,就见人群里,一个身着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那,正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差点把简如害死,带着张娇跑去外地,许久未见了的江茂才。 第57章 江茂才 认出人后, 简如一时有些怔愣。 之前在医馆碰见村里的婶子,他曾经打听过,得知这人要年底才回来, 却没想到, 竟这么快就遇到了。 简如对他的最后印象是八月大雨里泥泞的村路上,这人浑身湿透跟在自己身后,两人一起往张娇家走。 简如还记得, 那时自己惶急地回头看时,对方看着自己时那双隐藏着祸心冷而暗的眼睛。可惜当初的简如看不明白, 也没把人性往最坏的方面想。 还有自己在被投河前, 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在最后一刻, 这人想的还只是用那只手安抚他, 让他变成鬼以后不要找他们的麻烦。 简如下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背。 时间过得很快, 这事过去已快满一年。 江茂才与过去几乎没变化, 还是跟其他村里人比起来白一些的皮肤,端正的脸庞, 高大的身材, 也还是跟以前一样爱穿干干净净浅色的长衫。 眼下,这人正穿过人群往自己这里走来, 走路时肩膀很稳, 衣角翻飞, 一如当初。 简如本来最喜欢他这样子, 每次看到心跳都要快上几分。可如今再见, 却只觉得眼前这一幕,像蒸熟的鱼目一样黯淡又毫无滋味,心里更是如一潭死水,无动于衷。 “小如, 真的是你!”江茂才走到近前停住,这一路走过来,他的目光一直不可置信地在简如脸上扫视,“刚刚我路过,看到你在投壶,还以为认错人了。” 周围人很多,还有人不时往这边看,李家人都在这附近,简如不想让人看笑话,也不想惊动家里人。尽管心里蛰伏已久的恨意,因着见到这人,就如雨后的杂草般疯长,但还是克制着表情,不冷不热地冲他点点头,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这态度算不上好,但江茂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本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却见简如还是愿意和自己说话,心里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些许,笑着道:“回来有五六天了,我听陈婶说在镇上遇见过你,说你变化很大,今日一见,果真是快要认不出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在简如身上上下打量,在他身上一看布料就上乘、款式新颖的衣裳上一扫而过,又往他颈上和手腕上的首饰上看。但他到底和村里旁人不同,看过也就算,并没像陈婶那样露出艳羡或渴望的眼神。 最后,他又与简如目光相对,嘴角的笑容淡了,眼神歉然,“我回村就听说你还活着,不管你信不信,得知这个消息时,我高兴得几天没睡好。” “张娇与你我相处多年,他身体弱,家里娘亲身体也不好,从小便受苦,那时我是救人心切,急得慌了神,一时间昏了头脑,才做出那样的事。你一被投进河,我就后悔了,想跳进河里去捞你回来,但河流湍急,只一瞬你就踪影不见,后悔却已是来不及。” 他露出痛悔的神情,眼白都有些红,眼神专注,再加上他长相还行,让人看了尤为辛酸不忍。 简如却只是淡淡地道:“哦。” 江茂才却并不懊丧,而是苦笑道:“我知道你一时肯定无法原谅我,我现在也没法补偿你,只能日久见人心,以后慢慢来了。” 简如忍着厌恶听他说话,早已经受够了他的磨叽和絮叨,他往斜对面摊位那边看,人太多,没看见他惦记的人。 江茂才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竟看得有些痴了。 以前,这哥儿脸没被毁前,也是清秀的,但还是不如张娇。可今日再见,却只觉得让人挪不开眼,容貌娇艳,身子单薄,举手投足俱是纯真可爱。 刚才他在人群里站了许久,周围那些围观的人都在看他。 在简如转回脸来时,江茂才忍不住问:“陈婶说,你已嫁人了?” 简如“嗯”了一声。 江茂才嘴唇动了动,正要说什么,简如身后人群里挤过来个三十来岁面容姣好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个气喘吁吁的男人,还有个孩子,那女子拍了简如肩头一把,“可算找到你了,走,吃甜汤去,小弟和巧芝在那等着呢!” 简如答应了一声,他看过来一眼,那女子发现他的目光,跟着也看了一眼,江茂才听见那女子低声问:“你朋友啊?” 简如摇头,回答:“以前村里头认识的。” 说完,那女子就拽着他,一手拉着那孩子走了。 江茂才仔细打量那跟在最后头的男人,他个头中等,面容平凡,见江茂才正看自己,就冲他笑了笑,行了一礼。 前头那女子回头喊了他一声,随即松开简如,去拽他手腕,他连忙跟上,那女子说他句什么,他也只是陪着笑。 江茂才紧皱的眉头,在看见那女子抓住男人的手腕时,松开了些许。 人太多,这几人很快就不见人影。 江茂才脑海里想起那陈婶在村民面前,绘声绘色说简如那夫君长相如何如何地好,说话举止如何有风度,他要不是在镇上待过,最近这一年在外面也见过不少人,说不定就信了。 一个病痨鬼而已,江茂才心里这么想,心里莫名有些不甘。 简如怎样其实已经与他无关,当初既然他没把过去那事说出来,那以后应也不会说。 就算他想说,他以前那么喜欢自己,现在只要他花些心思,还像过去那样稳住他,也就不用担心了。 想到这里,江茂才心里竟冒出些不甘来。 甜汤摊子他知道在哪,未及多想,他已经迈步往那边走去。 穿过人群,能闻到甜汤里蔗糖被高温蒸煮的香味,江茂才停下脚步。 他看见刚才见过那女子张罗着那男子和孩子坐下,摊位旁边一个年轻相貌俊美的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朵鲜花,正往人群里看,像在等人。 江茂才刚才其实第一眼就看到这人了,因为这人的相貌气度实在出众,从他身边经过的无论男女,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一眼,就连江茂才自己,也忍不住盯着看了一阵。 他手里的花应是给他妻子的,本地有这样的风俗,在夏至这天,夫君会给妻子或夫郎头上簪花表示喜爱之情。 街上有不少已婚的女子和哥儿的头上都有这样一朵花。 但他并没多想,只以为是不相干的镇上哪个富家的公子。 他在外多年,早就明白,这种人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靠自己苦干一辈子,也没法过上人家这样的日子。 江茂才继续往那边张望,一时间竟然没见简如。 他心里正有些失望,就见那哥儿像翩然的蝴蝶那样,从人群里钻出去,手里还拿着个油纸包,看样子有些烫手,被他在两只手倒来倒去的。 江茂才急忙往摊位上坐着的人里看去,想看看到底哪一个是简如的男人,还是那病痨鬼已经病到下不去床,出不来屋,只好让自己貌美的夫郎独自和家里人出来。 他正这么想着,竟就见方才站在摊位旁边相貌出众的年轻男人,走几步迎了过去。 江茂才睁大眼,看见简如轻盈地跳到那俊美男子的面前,说了句什么,那男子低头冲他笑着,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提在手里,然后另一手将那朵鲜花小心地插入他发髻,之后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在面前哥儿的额头上,动作亲昵地轻轻擦拭。 简如摸了摸发髻上的花,笑着乖顺地仰着一张粉嫩的脸,眯着眼睛任人给他擦。 摊位桌子上,之前那女子冲他们招手,两人就走过去一起坐下。一桌人一边吃甜汤,一边不时大笑起来,和乐融融。 在简如和那男子接触的一瞬间,江茂才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一阵发酸,牙齿紧咬,只觉得自己刚才刻意学着外面见过人物的风度举止行为,像开屏孔雀不小心被看见屁股一样,丢脸而无措。 他看了摊位那边一阵,到底是转身过去,大步离开。 …… 镇子东边一处民宅里,好多做生意的摊贩在此处居住,一个院子里住了好些人,挤挤挨挨的,住着肯定谈不上舒适,但租价很便宜。 江茂才顺着开着的院门走进去,一进门就差点踩到地上堆着的杂物,鼻端也闻到一股泔水桶的臭味。 他皱着眉头,找到一扇破旧的门,闪身进去。 屋里床头坐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哥儿,他脸色蜡黄,不断咳着,虽然如此,仍能看出他长相其实不错,娇娇弱弱的,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怜惜。 但刚进门的男人显然不是如此。 江茂才一进屋,就将手里油纸包的食物放桌上,又把药包也放到上头,说:“你自己把药材熬着喝了,过两天我再过来。” 说着,他就要离开。 那床上的人却叫住他,说:“茂才哥,我不想在这,我想跟你回村子。” 江茂才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行,我不是早跟你说过,现在你还不能回村里。” 那哥儿露出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是,就算村里知道我没死也没什么啊,那事早就过去了,我们找些借口糊弄过去就好了。我想回村里住我自己家,不想在这破地方藏着躲着!” 江茂才盯着他,说:“不行。” 那哥儿倏地变了脸色,眉毛竖起来,指着他声音尖锐道:“江茂才,你可别忘了,简如可是被你投进河的,我要是去告发你,看村里怎么治你!” 江茂才也不再维持平静的假象,他眯着眼睛道:“告发我?张娇,我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什么都知道,还给我出了注意怎么骗他过去,你以为我要是出事的话,你就没事吗?” 张娇一听,捂着脸哭起来,喊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我在这里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江茂才眼睛里闪过厌恶,但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勉强按着心里的不耐,语气缓和了道:“你再忍忍,如果现在回去,村里知道当初是我带你离开,咱们两的名声就都毁了。” “回来前,咱们两说好的事,你得时刻记着。我这里已经有了些苗头,你听话,以后咱们两就都有好日子过,再不用在外面颠沛流离地吃苦。” 张娇流着眼泪抬头看他,眼神里虽然还有怨恨,但到底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第58章 一样好看 距离这处混乱破败的宅子三四里地外, 巷子两边的民宅渐渐就好上许多,虽说不上什么富贵人家,但也是生活无忧, 还能留下一些富余的。 这其中, 有一个宅子比其他人家还要好一些,朱红色大门应是才刷完油漆不久,连一丝干裂纹都没有。 这宅子的主人姓李, 是个童生,虽然没能更进一步考中秀才, 却也是这附近十几里地读书人里的佼佼者了。 这家有一女一男两个孩子, 女儿已经嫁出去好些年, 李童生本来对自己儿子寄予厚望, 希望他在读书上比自己更有建树, 从小也没少费心思, 但儿子长大后就一心经商,在镇上开了干果果脯铺子, 做得有声有色, 家里的日子都比过去好过许多,这李童生虽心有不甘, 但到底是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没法再管。 于是, 他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儿女自己的家事上, 倒是没什么坏心, 但就是常常认为自己都是对的, 耳提面命要求儿女遵从自己,一旦什么不合他心意,那话就说得难听起来,要让人难过许久。 这户人家便是开医馆的李家的亲家, 他家的大女儿李青兰,就是李锦丰的妻子。 这会儿,李锦丰手上拿着朵簪花徘徊在那扇簇新的朱红色大门外,犹豫着没去敲门。 今儿是夏至,以往这日子他也是在医馆,没闲暇陪妻子出门逛,今天也是如此。 本来小弟说今儿镇上人都在河边,已经跟娘商量着医馆歇业一天,娘也同意了,但锦丰想着自己本也没其他事做,就还是去了医馆。 这一天下来,除了两三个抓药的,也确实没什么人来。 锦丰独自坐在诊室中,心中突然升起以往没有过的寂寥,少有的没等到时候,就关上医馆大门,出来门去。 街上有好多刚从河边回来的人们,多是夫妻或是一家子人,已婚女子和哥儿头上都簪花。锦丰想起刚成亲那两年,他也给妻子在夏至买过簪花,后来不知怎的,越来越忙,他都快把簪花的习俗给忘记了。 想到这里,锦丰心里更是觉得亏欠妻子。 但如今到了岳家门外,他却一时间不敢敲门,只怕应门的是岳父母,他不知道青兰怎么跟爹娘说的,怕自己说漏了,惹得她在娘家日子不好过。 更怕出来开门的是妻子,见是他就要厌恶地把门关上,不肯跟他说一句话。 他正犹豫,门板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讶异道:“姐夫?” 锦丰面上一喜,出来之人正是他想找的,他走上前去两人互相行了一礼。 李青正想要引着姐夫进院门,但锦丰借口有事,只将手里的簪花递给他,让他转交青兰。 李青正应该是知道怎么回事,只好接过簪花道:“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 锦丰苦笑,又冲他一礼,道了告辞便离开。 李青正看着姐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处,他回到屋里,避开爹娘的屋门,绕到另一处屋门敲了敲。 姐姐青兰将门打开,看见他手里递过来的簪花时,怔了一下。 青正说:“姐夫刚来过,让我把这个给你。” 青兰接过那花,低头看着没说话。 青正说:“他比我上次见到时瘦了许多。” 青兰这时才露出关切神情,但眼圈红了一阵,她说:“家里那么多人能照顾他,何况他自己还是个大夫,肯定没事的。” 青正看着她说:“姐,你想怎样我都帮你,爹娘那边我去劝着,你安心住着便是。” 青兰含着眼泪点点头。 等弟弟走了,她拿着那朵花坐到梳妆台前,试着往头上戴去,照着铜镜看一阵,却又很快拿下来,放到台子上,转身回到床上躺着去了。 …… 简如不愿意让腌臜之人影响今日的好心情,去吃甜汤时,便把那人忘到脑后去了。 因为二姐没来吃,大姐就给她包些米糕,上面装饰着桂花,淋了蜂蜜,闻起来就很香。 这会儿还不到申时,天色还早,但地面积累一天的热气呼呼往上冒着,太阳还晒得很,两个孩子都热得脸红扑扑,直扯衣领子。 大伙也逛得差不多了,就去书局叫上锦容,一起回家。 锦容挑了不少书,用绳子绑着两大摞,赵品和李锦童一人提一摞。 锦慧想接过小弟手里的提,被锦容抬手挡一下,说:“就让他提。” 锦慧和她两人缀在大伙后面,小声问她,“小弟得罪你了?得罪了也不能累到他啊,病了咋办?” 锦容懒得跟大姐废话,她还惦记着回去赶紧看新买的书,面无表情道:“你尽管看着吧。” 说完这句,就不肯再说话了。 锦慧就只好跟在后头,观察着她小弟。 李锦童一路上走得不快不慢,手上提的那摞书并不轻,他只是中途倒倒手。 按着以往,家里人是从不会让他干这种活的,不过以前出来逛,他也很少能一起出来,就算出来了,逛上一小会就得回去躺着,就是这样,也偶尔要累到生病。 锦慧特意看他脸色,见只是热得有些潮红,但眼睛还是亮的,并没有多疲倦的样子。 而且简如也和以往不同,照以前,他肯定要把那摞书抢去自己提着的,但这次他不仅不提,跟小弟不知聊什么聊到兴起,看看周围以为没人看他们,竟跳到小弟的背上,小弟竟就笑着这么背着他走好几步才放下。 这把锦慧看得瞪大眼睛,等快到家她才反过味儿来,问二妹道:“小弟这身子是不是见好了?” 提到这个,锦容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地点了点头。 锦慧喜出望外,想去告诉李老夫人,锦容说:“跟娘别把话说太满。” 锦慧说:“我知晓的。”说着,便奔着主屋去了。 李老夫人今天高兴,特意让王婆子晚饭多加两个菜,还嘱咐给幺儿和夫郎也送些好菜过去。 吃完晚饭,夫夫两正在练字,小宁在外头喊,说水已经烧好了。 简如答应一声,还没动,二公子已经比他先起身,道:“我去就好,你继续练字吧。” 简如就老老实实继续练,等他练完,二公子已经把水备好,只等他去擦洗了。 天热以后,他们沐浴的频率变高,但用浴桶洗还是太麻烦,就折中每天用盆子擦洗,隔几日再用浴桶好好洗一回。 擦洗过后,简如只穿着小衣裳披散着头发,一身清爽地坐在铜镜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高兴地撇撇嘴。 二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洗完了,正站在他身后。 简如说:“现在没有白天上妆时好看。” 二公子从他身后弯下腰来,说:“我看看。” 简如扭过脸去,任他打量。 二公子看了一阵,手指在脸颊上摩挲两下,说:“我看着和白天没什么不同,都一样好看。” 简如嘴角翘起来,高兴了,可很快又耷拉下来,道:“你说的才不是心里话,之前还装作一副世俗都不在乎的仙人样子,白天我上完妆回来,你亲我时都比平时……。” “比平时什么?”二公子蹲在他旁边仰头问,那样子好像很认真正经,但其实眼睛里都是戏谑。 简如不好意思说,他却不肯放过,又问一次,简如被逼急了,手攥成拳,在他肩膀上轻敲一记。 二公子顺势握住那只手,将他拽得弯下腰来,抬头去亲他。 亲了一阵,二公子就起身,将自己单薄的小夫郎横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简如陷在柔软的床褥中,乖顺地看着他,一副予取予求的样子。 不过也就是看着如此罢了。 二公子看得心里一动,脱鞋也上了床,刚要去亲他,果然,简如抬手拦着,问:“你还没说,刚刚是不是在骗我?” 这茬儿看样子是还没过去,二公子两手肘撑着床褥,离他很近,说:“就不能是不在乎相貌是假的,觉得你怎样都好看是真的?” 简如眨了眨眼,脸红了。 二公子目光流转,从他红红的脸蛋儿,看到他纤细的颈子,和松散的领口,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单薄的胸口,只觉得哪哪都好,喜爱得不得了。 喉结滚了滚,二公子修长的手从他小衣裳底下探进去,一路往上,停在某处,过了一会,简如吃痛地哼一声,他又安抚地揉了揉。 简如受不住,红着脸低声求他,“锦童,别折腾我……。” 二公子心疼了,低头去亲他,亲的却不是嘴唇,而是早已散开的领口里痛的那处。 简如想跑,身子才撑起一些,二公子才放过他,上来亲住他的嘴唇。 二公子身体确实比过去好上不少,过程里,简如如是想着,他竟有种承受不住的感觉。 完事儿以后,简如疲倦地睁不开眼,任二公子给他擦洗。 在他半睡半醒时,听见二公子在他耳边问:“舒服吗?” 简如闭着眼睛不高兴,“不舒服,你太用力了。” 他听见二公子笑了一声,低头又来亲自己,简如故意扭头不让他亲,二公子只好就抱着他,安抚地轻抚他肩背。 过一阵,在简如快要睡着时,二公子突然又开口道:“之前我没告诉你我夜能视物,相当于是骗了你,你怎么没大生我的气?” 简如迷迷糊糊地回答:“你又没伤害我,气一时也就过去了。” 说完他就要继续睡觉,二公子却又问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过去或是将来我还有事骗你怎么办?” 简如这才勉强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看他,“你骗我什么了?” 二公子却只是笑,不吭声。 简如浑身都酸疼,困得挺不住,他打个哈欠,随意道:“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闻言,二公子一怔。 简如怕他再说话打扰自己睡觉,烦躁地抬手捂住他的嘴唇,撑起来将他半压在身子底下。 这回,终于没人吵他,很快睡实了。 等他睡着,二公子才将他捂着自己嘴唇的手拿下来,在他手心上看了一阵,简如的掌心纹简单清晰深刻,像他这个人一样。 二公子在他手心怜惜地亲了亲,然后帮简如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将他这只手放在自己胸口,也闭上眼睡了。 第59章 梦境 简如知道自己在做梦, 却怎么都没法醒过来。 梦里,他睁不开眼,也无法呼吸, 冰凉浑浊的水涌入他的鼻腔和口腔, 有股酸涩的血腥味。 胸口很闷,很疼,像要炸开。 他想挣扎出水面, 但身上的衣衫沉甸甸的,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却还是动也动不了。 有树枝或是石头刮在身上, 疼, 但又不是很疼, 因为他已经被水呛住, 几乎失去意识。 耳边传来一声闷响, 紧接着有什么撞了上来,撞得简如浑身剧烈一颤。 那一瞬间, 简如感觉到了整条冰冷的河中唯一的一点热度。撞到他的是另一个人, 是活的。 简如模糊的意识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 在这一刹那, 他用身上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 在那个人即将被河水冲得远离他前, 手指使劲攥起, 正好抓到要滑过他指腹的一片湿滑布料。 手上一沉,简如被拽着往下游加速冲去。在彻底昏死之前,他只有一个想法,他要抓紧, 绝不松手。 呼,简如猛地睁开眼,冷汗直冒,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他大口的呼吸,以缓解方才梦境里强烈的窒息感。 濒死感让刚醒来的简如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他好一会儿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直到在黑暗中朦胧地看到肚腹处环着的手臂时,简如惊惶不安犹如飘荡在半空中的心神,这才落回到身体里,所有身体的知觉才渐渐恢复。 他颈后,李锦童温热的呼吸拂在上面,他的背贴在对方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另一颗心脏跳动时的轻微动静。 他的脚底踩在李锦童的脚背上,膝弯靠在对方的曲起的膝盖上。 简如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想去握住搭在他腰腹的手,又怕吵醒对方,最后只是轻轻攥住对方的衣袖一角,心里这才彻底踏实下来。 回想刚才的梦,实在太过真实。 简如明明记得,当初自己被投入河中的一刹那就失去意识,再醒过来就是在下游的河滩上。 但刚才的梦境让他意识到,很可能那是他对自己的一种自我保护,他让自己忘记在河中发生的事,如果不是这样,所以自己才会在心里残留溺水很痛苦的想法。 想到这里,简如的牙齿就咬得死紧,恨意翻江倒海而来,恨不能手撕了那江茂才和张娇。 简如又开始下意识地去搓自己的手背,一下又一下,搓得那块皮肉都感到疼痛,也还不停手。 就在这时,身后熟睡的人突然动了动,简如手上动作一僵,以为二公子被自己吵醒了,对方却只是抬手将自己往他怀里拢了拢,掌心重新贴在他小腹上,就又呼吸均匀地睡熟了。 简如小心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背上,心里的翻江倒海渐渐平息,恨意也渐渐散去。 李锦童和自己一起经历过在河中溺水的痛苦,还好,他们两都活着,还一起走到了今天。 简如的心境平和了许多。 仇是要报的,不报他不甘心。但不能影响他和二公子现在的生活。 简如就这样琢磨好一阵,终于有了些想法,这才疲惫地闭上眼,睡着了。 …… 第二天,在医馆时,简如悄悄让人给捎了个口信,过一阵,那人回来在门口给他打眼色,简如就找了个借口出门去。 在医馆后身不远处一处石桥上,一个只有一条手臂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这人虽然身上有残疾,但眼睛精光四射,剩下那只手臂肌肉结实。 简如走过去,两人说了一些话,然后从钱袋里拿出些碎银塞给那人,那人不肯要,两人推让了几次他才收下。 之后,他们又说了一阵话,才互相行礼告辞离开。 …… 两天后,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简如就起来了,二公子也没多躺,他一下地就也跟着起来。 简如回头小声说:“东西昨晚就准备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活用不到你,我和小宁做就行,你再睡会儿。” 二公子摇头,说:“躺下也睡不着,还是起来跟你们一起干活。” 闻言,简如就没再坚持,他先穿好衣裳,去外屋把热水打进来,倒在盆子里兑到合适的温度,才叫二公子过来洗漱。 虽然是热天,但小院里梳洗还是都用温水。二公子的身体好了许多,但简如也不敢大意,反正温水对他自己也好。自打他因为吃冰发烧,大姐就嘱咐过他,女子和哥儿夏季也不可贪凉,要不然将来年纪大了身体要吃亏的。 放手让二公子干活则是另一回事,在这方面简如有了些心得,能看出他什么时候累了,让人适时休息。 他能看出来,除了在医馆坐诊,二公子也是乐于做家事的,什么都拦着护着的,二公子嘴上不说,脸上也不显,但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他不喜欢别人处处小心地对待他。 让他做些活当做锻炼,又能哄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今天要回村里祭拜简如的爹娘,昨儿李老夫人就张罗着大厨房给熏了猪羊头,大哥还有二姐一起,给买了不少瓜果梨桃,再加上之前大姐帮忙张罗的香烛、纸人纸马之类的,装得马车满满当当。 这会儿,简如穿着平日做活穿的衣裳,撸起袖子用大铁锅炒菜,二公子则在往灶里添柴,小宁在灶台旁用大盆洗菜。 现在天太热,要不然该是昨儿就做好了,今天带过去,但早上做倒是也来得及。 旁人祭拜时做菜有讲究,每道菜都有含义,大多是希望已故的长辈保佑后辈康健兴旺,每一道都得按规矩来。简如这儿没这些说道,他做的都是爹娘生前爱吃的,就想实实在在地让他们享受顿好的。 至于保不保佑的,简如没指望爹娘,他们两能在底下互相照顾好,别让别的鬼欺负了,他就觉得很高兴,他自己的日子他会自己过好的。 简如跟李家人说这些想法的时候,李老夫人直说他瞎胡闹,不过也没在这上面怎么管他,毕竟是简如的爹娘,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二公子得知后,琢磨一阵笑道:“小如的想法不落窠臼,我看我读了这些年书,倒不如小如豁达。” 简如就喜欢人夸他,而且是这样文绉绉的夸法,顿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弯成月牙,嘴角直往上翘,收都收不住。 二公子见他这样,觉得自己的夫郎实在可爱,忍不住用指腹在他脸颊上轻刮了两下。 菜做完都放食盒包好,也都装上马车。 小宁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他家离简如家的村子不大远,简如答应他送他们到家后,让他回自己家看看,还给他带了些吃食给家里,小孩特高兴。 二公子和简如进屋把脸上的油腻洗掉,换上出门的衣裳。 等两人都打理好,二公子正要出门,简如叫住他,“等等。” 他上前垫着脚将二公子的领口整了整,又将衣襟处的一点褶皱扯平了,这才说:“走吧,我们先去主屋跟娘和大姐他们说一声去。” 两人去主屋道完别,李老夫人又嘱咐他们一阵,这才登上小宁驾过来的马车出发。 李老夫人还有些不放心,一个劲儿往走远的马车那边望,锦慧挽着她娘的胳膊,说:“不过是在外住一个晚上,明天就回来了。” “再说了,小如可比咱们会照顾人,啥事也有分寸,您看现在小弟多精神,您就别操那个多余的心了。” 道理倒是对的,就是话不中听,李老夫人瞪了大女儿一眼,其实也觉得自己多事,摇摇头,进屋去了。 …… 在马车上,看着官道两边茂密的林子,看着越来越熟悉的景色,想到的是当初和金婆婆一起坐马车出来时的自己,那天在马车上,他还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流过眼泪。 二公子知道后,还特意问过安慰过他。 那时他们才刚刚成亲,还谈不上什么感情,二公子就已经很关心他,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如今再走这条路,简如没什么近乡情怯的感觉,那个村子,他唯一剩下的念想只有爹娘了。 等到村子附近,他们没直接进去,而是先去了隔壁村。 简如家的亲戚大多住在那里,他本来并没想着要去看他们。 他离开村子前,与这些亲戚已经基本没联系。他们是怕简如过不下去,要去跟他们借钱。 简如倒是不怪他们,不过他也没想着要靠别人。 但二公子说,当初简如最困难的时候,这些亲戚到底是凑出钱来帮他度过难关,虽说是借的,简如也都还了,但雪中送炭到底难得,所以,两人就还是来这边挨个儿串门,送了礼过去。 其实,李锦童还有别的想法。简如爹娘葬在村里,老房子和田地也在这儿,将来免不了要偶尔过来。 简如嫁进他们家,李家人待他怎么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也只是面上瞧着个大概,但心里未必没有轻视和怀疑。 简如性子再怎么厉害,到底还是个单薄瘦弱的哥儿。 隔壁村里既然有亲戚在,那就还是处起来,不说多热络,但起码让人看着简如不是孤零零的任人可欺的。 有着这样的打算,所以李锦童在那些亲戚那儿都格外周到些。 简如成亲的事他们也都听说了,见他这次回来变化这么大,还带这么些礼来,也都高兴。 看着这李家二公子和传说中的病痨鬼完全不同,反倒一表人才、温和有礼,对简如也亲近了几分。 从隔壁村出来,又绕了些路,把小宁送到他们村子口上,夫夫两才往长寿村走。 这会儿二公子驾车,简如就不闷在车厢里,跟他挨着坐在外头。马车一晃一晃的,他也一晃一晃的,肩膀不时轻轻撞在身边人的手臂上。 二公子转头看他,问:“不晒吗?” 简如摇头,说:“想陪着你。” 闻言,二公子笑了笑,回身从包袱里拿出件自己的外衫,抖落开了罩在简如头上,挡着灼热的阳光。 简如把衣衫往边上拽拽,匀出一半给二公子,两人一起撑着挡着太阳,一边唠着嗑,一边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就到了村子里。 第60章 祭拜 简如爹娘的坟地在长寿村南边的山上, 村里大多数过世的人都葬在这一片。 他们下葬时,简如还下不了地,也没什么钱, 是几个亲戚问了他的意思, 勉强凑出棺材的钱,直接拉到山上,草草埋下就了事。 就是因为如此, 简如每次祭拜都很尽心,也是为了弥补那时候的缺憾。 这次因为是姑爷第一次一起来祭拜, 就准备得格外齐全些。 两人把坟地周围的杂草都拔掉, 又用铁锹吧翻出来的土平整好, 收拾干净才把祭品都摆上。 简如拿出香炉, 点上香烛, 和二公子一起跪在坟前, 给爹娘结结实实磕三个头。 简如说:“爹,娘, 你们以前说过, 不知道将来我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今天我就带他来给你们看看。” “他叫李锦童, 是个大夫, 医术高明, 人很好, 他家里人也都好,”简如抬着下巴骄傲地说,“你们看他长得多好看,咱家亲戚看见都羡慕得不得了, 儿子给你们长脸了!” 二公子在旁边,听到这里不由得笑着摇摇头,之后正色道:“爹,娘,我之前身体弱,没能更早来看你们,请二老恕罪。”他又弯腰磕一个头,“小如嫁给我,是我的福气,我会一辈子待他好,你们可以放心。” 说着,两人又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 二公子打开一坛酒,倒了两杯放在坟前,算是姑爷敬的酒。之后,他们把纸钱和纸人纸马等都烧了,眼见着烧到一点火星都没有,才再磕三个头,收拾好东西往回走。 以前来这里看爹娘,简如总要伤心,但这次全程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心里是满的,他想高高兴兴地给爹娘看。 从山上下来,在村里驾着马车慢悠悠走时,有人在家门口好奇地瞧着,等看清车辕上坐着的竟是简如时,赶紧回头叫家里人出来看。 村子里人口虽不算少,但一天天的也没什么新鲜事,来个外头的人,都想凑热闹瞧瞧。 所以,他们到简如家老房子时,附近邻居几乎都出来了。 陈婶一见这夫夫二人,就眼前一亮,上前去打招呼,还兴奋地跟其他村民说:“你们看,简如脸上疤都好了,现在多好看!那位就是简如他夫君,以前我说你们还不信,这回你们自己看看,这李二公子是不是我说的那样,俊得跟个神仙似的!” 周围人都已经看得呆了,哪里还有反应。 简如对村里人早就已经没了感情,如今见面,也只是简单打个招呼,二公子也只是跟他们点了点头,两人就进屋,把门一关就把人都挡在外头。 时间久人不在,屋子有些潮,还落了层灰。 简如找抹布出来擦灰,李锦童则去把窗子都打开通风。 那之后,他在这老房子里转了一圈,到处都仔细看过。 简如跟在他身后,李锦童进到一间小屋,打量了一番,问:“这是以前你住的屋子?” 简如点头,说:“我一直住这,大屋给爹娘留着,说不定哪天他们想回来看看,还有地方住。” 二公子抬手摸摸他柔软的脸颊,说:“你这么能干,他们回来看见肯定也能放心了。” 简如抬着下巴,“那是,我是谁啊!” 二公子就笑,弯下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就要坐到屋里床沿上,简如赶紧拉了他一把,提醒道:“有灰。” 二公子说:“没事,一会拾掇完总要洗洗换衣裳的。” 说着,他就坐下,还侧头用手慢慢地摸了摸床头和床板。 简如看得莫名脸热。 二公子转过头来看他,说:“今晚咱们还住这屋。” 简如迟疑道:“这床太小了吧?” 二公子说:“没事,我们挤挤,说不定晚上爹娘想过来看看我待你好不好呢,大屋还给他们留着。” 简如觉得好笑,说:“也行。” 两人正说话,院子里头来人了,简如出去看,二公子跟在他后面,他想到了什么,拦住他说:“你先别出去,我去看看。” 出了屋门,是附近住着的一户人家的老人,是被家里儿子带过来的,说是想求二公子给诊脉。 简如态度挺客气,但拒绝地也很干脆,只说二公子一路疲累不方便,要想让二公子诊脉可以隔天去镇上李家医馆。 他也不管对方心里有什么想法,看了一个,就会来第二个,二公子要挨累不说,简如也不想给村里人占他任何便宜。 傍晚之前,夫夫两把屋子收拾好,简如让二公子在家里休息,自己去村正家打了个招呼,意思地送了点礼,只图个以后的方便。 从村正家出来,他走到家附近,就见江茂才手里拎着个篮子,正等在他家院子大门口。 简如垂下眼皮,调整了情绪,慢悠悠走上前。 江茂才见他走过来时,就露出笑容,道:“听人说你回家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说着,他将手里那篮子往简如这便递过来,“这是我家院子里果树结的果子,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刚才特意给你摘了一篮子,留给你慢慢吃。” 简如没接,他以前是说过喜欢吃江家院子里的果子,但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趁摘果子的机会多去江家走走,见见江茂才,每次也就摘三五个装个样子。 以前江茂才可从没给主动给他送过果子,简如去得多了,对方还委婉地提过,每天熟果子不多,鸟儿还要来偷吃一些,树上剩不了几个。 简如听得出好赖话,但被喜欢迷了心智,没往人家厌烦他的方向想,只以为是江家父母心疼果子,还特意去镇上买了自己舍不得吃的点心,送去给江家,当做补偿。 如今回忆起来,简如只觉得肉疼,买点心的钱,够买几大筐果子了。 后来,他在张娇家看见满满一篮子果子,竟还是没多想。 这会儿,简如说:“你记错了,爱吃果子的是张娇。” 江茂才闻言一怔,神情低落下来,篮子也随着他放下的手,垂在他身侧。 “我知道你还是怪我,要是我遇到那样的事,我肯定也不会轻易原谅对方。”江茂才红着眼眶说。 简如不吭声,冷淡地看着他。 江茂才见他无动于衷,急急道,“我和张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带他出去以后就很快分道扬镳,很少见面,只是他日子过不下去时,我才救济他一些银钱,我对他一直以礼相待,我们其实没什么的。” 简如挑了挑眉,“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茂才说:“我只是不想你误会我,为了张娇我才做出那种事,当时没能把你从河里救出来,我感到万分懊悔,又怎么可能坦然地和他在一起?我回来才知道,你什么都没跟村里人说过,我如今才能好好待在村里,你让我怎么能不心里有愧呢?” 说着,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 简如冷眼看他,“你不必试探我,当初我既然没说,之后也没必要说出去。” 村里强迫拿活人祭祀,就算把江茂才偷偷换人的事说出去,村里也不会让报官,顶多他在村里待不下去,没其他实质影响。 江茂才心里松口气,面上却有些尴尬,“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院子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门口两人都看过去,就见二公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迈步走出时,长衫飘逸若仙,衣袖下露出的手修长白皙,连每一颗指甲都是干净圆润的,人还未到,淡雅的香气已经飘了过来。 江茂才也爱穿长衫,就算在家干粗活,也是不肯换下去的。他自觉自己穿长衫时比别人都好看,可如今见到眼前这人,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暗淡无光,连手指都攥到掌心里去,不敢再露出来。 看见门外的江茂才时,二公子好像并不意外,冲他客气地点了点头,看向简如问道:“这位是?” 简如垂着眼皮,说:“是邻居。” 二公子就朝江茂才抱拳拱手,道:“既然来了,就到屋里坐坐?” 江茂才尽量维持着风度,放下手里的篮子,也握拳回礼,说:“还是不打扰了,”他看向简如,“小如,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便要走,简如叫住他,“等等,你的篮子忘拿了。” 江茂才连忙拿起那篮子,又朝他们两行了个礼,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二公子没在意这人,见人已经走了,便跟简如道:“我熬了粥,看时候差不多你还没回来,就出来看看。” 简如“哦”一声,说:“行李里带了酱菜,晚上配粥简单吃点吧。” 二公子说“好”,他在简如身后关上院门,在门关上之前,他看了已经走远的那人背影一眼,眉头微皱。 晚上,夫夫两简单擦洗后,就挤到简如屋子里的小床上。 这床是简如他爹去山上选的木头亲手打的,那时候他还小,床打得也不大,出事前他爹本来想着再给他做张大床,木料都选好了,可惜最后也没做成,木料也烧没了。 简如身材瘦小些,睡这张床正好,二公子长得高,躺下以后,脚还悬空了一截。 简如说:“要不然还是去大屋睡吧?” 二公子说:“不用,我蜷着躺,还挺舒服的。” 简如就没再坚持。 床小,两人只好贴在一起,幸好村里四面环山,比镇上凉快许多,倒也不觉得热。 白天虽然疲累,但一时间还睡不着,两人就躺在被窝里聊天。 聊着聊着,二公子随口地问道:“傍晚在门口那人叫什么?” 简如说:“姓江,叫江茂才。” 二公子听了,就“哦”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 简如悄悄松了口气。 他跟二公子说过被人投河的事,但没提过对方姓甚名谁。 江茂才的事,简如不打算跟他说,他不想让二公子和这种人有任何牵扯。 除此之外,简如还有自己的私心,他要让江茂才和张娇付出代价,但他不想让二公子看见他不那么好的那一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江张的打算 长寿村, 村西头一户人家里,屋里简陋破旧,门口旁边放着一篮子果子, 果香浓郁, 但显然屋里的人对它都不感兴趣。 江茂才一进屋就坐在凳子上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父坐在一边,正一脸愁容地啪嗒啪嗒抽旱烟, 他吐出一口烟,深深叹口气, 说:“儿啊, 钱的事你有着落了吗, 爹知道你为难, 可你离开前, 为了让你们在外面能撑下去, 爹厚着脸皮出去借那好些钱,这马上就满一年了, 人家债主都在催啊, 爹一年地里刨食累死也还不起啊!” 江茂才沉着脸不吭声。 江母嘴角绷成一条直线,气不打一处来, 道:“当初我就看不上那个张娇, 穷家穷户还养出一身的毛病, 长得一副狐媚相, 耽误了我儿啊, 你要不是为他,咱家怎能落到这地步!” 江父听了,连忙道:“你可小点声吧,要是让人听见, 咱们还怎么在村子里待!” 江母不服气,但到底压低嗓音道:“早知道,当时还不如就让那张娇投江算了,娶简如进门都比他强百倍,我看那简如脸好了,腿也看不出有毛病,脸上有肉以后,怎么看都是一脸富贵旺夫相。”她越说越后悔,忍不住在儿子肩头打了一巴掌,“你生得一表人才的,娶什么样的娶不到,当初怎么劝你也不听,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江茂才脸色难看,终于忍不住发火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说会有钱就一定会有,债主那边再想办法拖拖。” 说着,他起身就要走,江母追着走了几步,问,“你又要去哪,不在家吃饭了?” 江茂才说了句“不吃了”,就离开家。 留下老头老太太两人,互相看看,江父又是深深叹了口气,江母坐在椅子上呜呜地哭起来。 …… 第二天,简如和二公子忙完,中午就从村里出发,驾马车去接上小宁,回到了镇上。 简如在马车上晃来晃去,不大会儿就靠在二公子肩膀上睡着了。 昨晚他没大睡好,不是因为床小,而是心里有事想不通。 以前简如不懂,看不出江茂才和张娇的关系,现在他早已通了人事,回想过去,就想明白那两人恐怕是早就有染,就算在村里没有,一起跑出去这么久,也不可能什么都没发生。 江茂才说什么两人出去以后就分道扬镳,简如才不信这种鬼话。 先不说那时两人正是情意正浓时,江茂才又为了张娇豁出去犯下那么大的事来,出去又没人看着没人管着,肯定情难自禁。就说张娇体质那么差,根本就没法照顾自己,离了江茂才他根本活不下去。 江茂才却像是在有意跟自己撇清他和张娇的关系,简如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张娇还没死的事,可能只有自己知道,最多还有江家和张家人知道。 也就是说,知道他和张娇是一对的,也就是这些人了,没有其他人。 江茂才和张娇如他所料,果然是没得好。这两人要是好到现在,宁可负天下人也坚定在一起,简如心里倒会舒服些。 如今这样,简如更恨他们两,只觉得自己那时差点没命都成了笑话,更怪自己以前眼睛实在是瞎。 简如想得头疼,也没结果。 马车晃悠悠就到了地方,简如睡得正香,感觉到二公子轻轻挠他的手心,简如闭着眼不想醒来,耍赖地脸往他颈窝里拱。 二公子在他耳边说:“起来吧,回屋再睡,小宁笑话你呢!” 简如赶紧睁眼一看,就见车厢帘子已经掀开,小宁正在那捂着嘴乐呢。 简如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坐好。 二公子给他捋一下粘在脸侧的发丝,先下去马车,再去扶他,简如跳下去时,鞋尖绊到车辕上绑的绳子,结结实实扑进二公子怀里。 小宁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连忙捂着眼睛,摸索着就往屋门去,嘴里还说着:“我什么都没看到,我马上就走。” 简如想解释,嘴巴动了几次发现怎么解释都多余,干脆一转身,抱住二公子惦着脚在人家脸上就狠狠亲了一口。 这还是在院子里,小夫郎从没这么豪放过,二公子怔了一下,笑道:“这是做什么?” 简如说:“反正他都已经误会了,我不做点啥不是吃亏了嘛!” 二公子哭笑不得,在他脑后轻抚一下,说:“你啊!” 两人回屋简单收拾一下,就去主屋见李老夫人,陪她说会儿话,把从村里带的土特产都给大伙分一分。 折腾这么两天,二公子精神头竟比简如还好上几分,晚上看完书,简如困得受不住,先躺下睡着了。 都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他感觉到自己腰腹上一重,是二公子的手臂伸过来揽住了他。 简如嘟哝着:“睡这么晚……。” 二公子在他颈后亲亲,低声道:“想事来着。” 简如迷迷糊糊问:“什么事?” 后来二公子回没回答,简如就不知道了,他已经又睡着了。 …… 隔天,简如在医馆时,又找借口出去了一趟。 还是在那座石桥上,独臂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见他走近就弯腰行一礼。 简如给他回礼后,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那男子说:“他回村子时我没跟着,村里人都互相认识,容易被发现,其他时候我大都跟着他,不过有时怕他发现,偶尔也跟丢过。” “前些日子,那姓江的总去一个破杂院子,我打听过,他是去看住在其中一个屋子的年轻哥儿,给他时不时拿些药材和吃食。杂院里的其他住户说,他们两经常吵架,声音大的在屋外都能听见。” “吵什么呢?”简如问。 男子说:“翻来覆去都是谁对不起谁之类的话,再不就是因为钱的事,吵完了小声说的话就听不清了。” 简如“嗯”一声,问:“杂院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吗?” 男子说:“他们说那两人自称兄弟。” 简如眉头微皱。 男子又道:“我看姓江的行事穿着,钱财上肯定不宽裕,但奇怪的是,他经常登一些镇上的富户的门,前两天我这胳膊犯病,就没跟他,可就在昨天,那哥儿突然从杂院搬出来,我去问过,说是搬去住镇上的客栈了。” “住客栈?”简如不明白,“哪一家?” 男子回答道:“六福客栈。” 简如问:“那家不便宜,他们哪来的钱?” 男子说:“我还没求证是不是真的,那杂院里的人说,有个富家老爷相中了那哥儿,要娶他进门做添房,那老爷给他出的钱住客栈,说是找个合适日子就把他接进门呢。” 简如沉思一阵,双手抱拳道:“冯大哥,辛苦你了。” 男子急忙回了一礼说:“简哥儿不必客气,是李家大夫治好了我,要不然我一条命难保,哪至于只没了一支胳膊,而且,你也不是让我白干活,我自打伤了以后从镖局出来,还没赚过这么多过,我还得谢谢简哥儿。” 两人互相又客气几句,简如又交代了之后的事,才告辞回去。 简如终于明白江茂才为什么要撇清他和张娇的关系,原来在这等着呢。 他心里有不好的感觉,村子离镇上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江茂才和张娇自称兄弟,把张娇嫁入富户,那富户老爷不是傻子,不用太久就会知道他们的身份。 江茂才也不是傻子,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简如怀疑,他和张娇没安好心。 …… 三四天后,江茂才走进六福客栈二楼一间客房。 张娇坐在窗边,开着个缝隙往外看。 江茂才见了,抓着他胳膊一把将他扯回来,砰一声把窗子关上,怒道:“我不是说过,让你小心点,别让人认出你!” 张娇脸色一沉,甩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囚犯,你试试天天在屋里圈着,看你受不受得了!” “再说,”张娇冷笑,“等你过来看我,我不是饿死就得病死,昨儿我就出去买药了,也没怎么样。” 闻言,江茂才气得脸色都变了,又白又红,咬着牙说:“你是不想要钱了是吧?” 张娇云淡风轻地坐回床沿,“放心吧,我蒙着面纱去的,简如看见我都没认出来。” “什么,你去的李家医馆?” “是啊。” 张娇斜眼睨着江茂才,“他过得倒是好,那么丑的脸竟然能恢复成这样,你怎么没和我提过啊?” 江茂才坐到窗边,“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还是多想想咱们的正事。” 张娇眯着眼,怀疑地看他,“你是不是看人家变好看就惦记上他了?怪不得现在一眼都懒得看我。” “总不能我一个人付出,那李家也是有钱人,你把简如勾搭上,让他从李家往出抠钱,咱们两不是一样活?” 江茂才冷笑一声,“也行。” 张娇变了脸色,从床沿蹦起来,冲到窗边,照着江茂才脸上身上就乱打乱踢,“你个没良心的,我什么都给你了,你玩够了就这么对我,你说跑出去你能让我过得好,我才跟你出去,结果连饭都是勉强吃饱,我娘去世都没能回来看上一眼……。” 江茂才站起身,使命去抓他手臂,说:“要不是我,你早没命了!” 张娇两手动不了,就疯狂抬脚踢他,“没命也比现在被你磋磨强,那个死老头子一身臭咸鱼味儿,凭什么要这么糟践我!” 江茂才被他踢的小腿生疼,火气也直往上冒,“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天仙,也就在村子里那小地方能看看,除了脸一无是处,我找了多少家富户,才有人愿意要你……。” 闻言,张娇眼睛通红,拼了命往人身上扑,江茂才竟一时控制不住他,连忙推门就往外跑。 张娇跟在他身后,失控大喊:“你去找简如好了,他哪都好,看人家搭不搭理你!” 江茂才回头说:“找就找,简如他……。” 他一边回头一边还往外跑,话才说到这里,就听见“哎呦”一声,江茂才感觉到自己撞到人了,连忙回身扶住那人,说道:“对不住。” 那人站稳了,抬头看过来,却见是个面容白皙姣好的哥儿,而且出身一看就富足,虽然没有张娇年轻,但样子比他精致好看。 江茂才咳嗽一声,下意识不着痕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站直身体挺起后背。 这会儿有别人在,张娇也不好再闹,只是站在门口,斜眼看门口这哥儿,他注意到江茂才的反应,脸上浮起个笑来,只是这个笑容自嘲又苦涩。 这哥儿打量了他们一阵,笑着问:“你们刚才提到的是简如?” 江茂才愣了一下,问:“你认识他?” 这哥儿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他是李家医馆家的夫郎,在医馆里见过,那哥儿在那帮忙,据说能干得很,谁见了都夸呢!” 江茂才笑笑,还没说话,张娇心里发酸,这当初处处不如自己的人,现在却反过来了,忍不住刻薄道:“别看他现在风光,以前在村子里被人背后当面地嘲笑,还被小孩子追着打。” 他又看向身边的江茂才,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眼前这哥儿,心里更不是滋味,用下巴点点江茂才,说:“你以为简如现在过得多顺心吗,他喜欢的明明是这人,这人不仅不喜欢他,还嫌弃他,简如这才不得不嫁给了旁人。” 那哥儿笑眯眯地听着,“哦”了一声,目光在上下打量江茂才。 江茂才见眼前这哥儿长得好,又是有钱人的样子,虚荣心发作,站直了闭嘴不语,竟是没否认。 那哥儿却倏地收起笑容,转身就走下楼去。 江茂才怅然若失,张娇“哼”一声,转身进屋去。 孙玉霜走到楼下,出得客栈大门,回头看一眼,笑了一下,迈步离开了。 第62章 隐忍 过四五天, 简如从冯大哥那里得知,张娇已经被那富户老爷从客栈接走,不知道是那老爷的意思, 还是依张娇自己的意愿, 也没弄什么仪式,一顶普通轿子把人抬走,就算嫁过去了。 冯大哥说这两日那江茂才心情看起来很好, 昨天还去赌坊赌了几把,输了些钱也没恼, 别人劝他继续玩赢回来, 他很克制地拒绝了, 出来去饭庄点了两个菜, 喝了几杯小酒, 就回村了。 隔天, 简如和老账房做完盘点,一进到前堂, 就一眼看见江茂才提着药材纸包离开的背影。 简如往后躲了躲, 等他出门才匆匆去柜台那边的账目上查看。 “白及、白蔹……。”简如轻声念出最后一笔交易的药材名。 旁边伙计殷勤道:“这是刚才那位客人买的,都是消肿生肌的药材。” 简如点点头, 离开柜台, 去了二公子的诊室。 二公子在给病人看诊, 见他过来, 就抬头看他, 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简如指指外面,“这会儿太热了,我想去买些冰雪给大伙吃。” 二公子笑着点点头, 简如便离开医馆。 出了医馆,他四处看看,就见江茂才还没走远,他手里的药材包不见了,背上多了个包袱,药材应该是收起来都放在里面。 这两天冯大哥肩膀不舒服,在家休息。简如想了想,只好自己跟上去。 街上这会儿正热闹,简如不远不近地跟在江茂才身后,他心里隐隐猜到他下一个地方要去哪。 果然,在走到这条街东边的另一家医馆时,他走了进去。 镇上一共有三家医馆 ,其中两家都是李家开的,江茂才去的这家也开许多年了,因为是同行,简如有所了解。 他没敢跟进去,就等在外面。 过一阵,江茂才从里面出来,手上又是提一包药材,匆匆走了。 都是同行,那医馆的人应该认识他,简如看看旁边的摊子,也没讲价,急匆匆买了顶带面纱的遮阳帽子,最近天热,镇上很流行这样式的帽子,戴着并不突兀。 他进了那家医馆,有伙计过来招呼他,问他哪里不好,要看诊还是买药材,简如假意咳嗽了几声,说是要买止咳润肺的药材,在那伙计给他称药时,他趁机去看柜台上的账目。 从这家医馆出来,简如提着药包,大热的天,却觉得冷汗直冒,手脚发凉。 江茂才刚刚在这家医馆买的是麻黄、芍药、川乌和干草,这方子常见,简如自己也用过,知道是治寒湿关节疼痛的。 夏季虽热,但雨水多,买这些药材并不奇怪。 但把他买的两家医馆的药材放在一起……,简如心里很乱,下意识地就走到自家医馆门口,等他回过神来,才想起出门时的借口,他还没买冰雪。 简如赶紧往那冰雪铺子去,还没到地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铺子门口,正往他这边看。 简如心里一紧,知道自己戴着帽纱对方也认得出,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两人面对面时,简如停住脚步,问:“你……你怎么在这?” 二公子低头隔着面纱看他,“见你好一阵没回来,正好坐累了,就出来走走。” 简如心里焦急地想该怎么解释,二公子却抬手撩起他一侧帽纱,看着他笑道:“先去买的这个吗?”他手指捻捻指尖间的面纱,“好看。” 简如心里悄悄松口气,点头道:“对,出门太热,我就先去买了这帽纱。”说话时,他悄悄把手里的药材包往后藏了藏,纸包上印着那家医馆的名号,很容易看出他刚去了哪。 二公子应该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正好这会儿铺子伙计出来了,把二公子要的冰雪都用托盘端了出来。 两人一人端一半,伙计交代吃完把托盘和碗送回来就好。 回医馆路上简如都刻意用托盘挡着那包药材,等到了地方,趁人不注意,把那药包随手塞进装账簿的抽屉里,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当天晚上,沐浴过后,简如趴在床上看书,耳朵里听着床帐外二公子洗身时的动静有些昏昏欲睡。 现在正是一年里热的时候,夜里就睡不消停,好在前几日李老夫人安排人给各家睡觉的屋子门窗都安上了防蚊虫的纱网,夜里前后窗都开着,有穿堂风就凉快许多。 最近李老夫人心情不错,再过半月,李锦丰就要去郡城进药材,锦和到时候跟他一起回来,说是这次能在家多待一段日子。 再就是大嫂的事总算是有了缓和,李锦丰隔两日便要去岳家跑一趟,悄悄让妻弟给转交些东西过去,直到最近,他再送东西过去时,没用再麻烦青正,青兰亲自给他开的门,让他进屋坐了一阵,东西她接了,锦丰喝完茶才离开。后面李锦丰再去,青兰就没再避着他,两人坐在一起还能好好说会儿话。 过一阵,水声停了,床帐被掀起,二公子带着一身水汽进来了。 简如放下书,翻个身,正想起身接过他手里的布巾帮他擦头发,二公子却将手里的布巾扔到一边。 简如一怔,仰着头去看他,就见二公子也正低头看着他。 烛火在帐子外跳动,隔着层帐子,床里光线昏暗。 简如没有二公子那样的夜能视物的能力,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莫名觉得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锐利,还有一些别的说不出的东西。 “你……。” 简如的话才开个头,就戛然而止。 因为二公子就这样看着他,抬手只一个动作,就将身上的衣衫扯下也扔到一旁。 那件衫子底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简如“啊”地一声,心里一颤,觉出二公子的不对劲,可已来不及多想。 二公子已经朝他伸出手来,简如犹豫着伸手过去,放在他掌心。 然后,他就一股力道扯过去,撞进对方怀里。 简如还懵着,身上本来就单薄的小衣裳就被褪去。 “等等……。” 简如的话没说话,就被亲住嘴唇。 他从来不知道,这种事能这么磋磨人的。 甚至还没进入正题,简如的腿就软得不成样子,站都快站不住,全靠二公子握住他的腰。 又过一会,简如终于受不住了,再厚的肉也禁不住这么咬,他又疼又痒,回头哭着去抓二公子的肩膀,想让他起来,触手却是一片湿滑,根本抓不住。 简如忍了又忍,“呜呜”地哭出声来,单薄的身子都哭得一抽一抽的,祈求道:“锦童,求你,别折腾我,求你了……。” 以往的话,他只要这样求二公子,对方就算再喜欢那样,也会立刻停手,过来安慰他。 但这次,简如的祈求却一点用没有。 在他双手扶着床沿,被撞得头脑都发晕时,哭得眼泪流了满脸,嗓子都哑了。 完事以后,简如躺在床上,直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虽然不流眼泪了,但还是委屈地捂着被子在嗓子里轻声哼唧。 这会儿二公子没那么疯了,他动作温柔地帮简如擦身体,擦完以后,还坐在床沿,帮他轻轻按身上酸痛的地方。 简如抱怨道:“你怎么这样……。” 二公子低头问他,“那里很疼吗?” 简如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摇头,“不大疼了,可你刚才……。” 他的话又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因为二公子那张漂亮的脸离得这样近,他终于能看清对方的眼神了。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简如心里一颤。 二公子已经俯下身来,说:“既然不疼了,那么……。”他一把掀开他身上的被子,又亲住他嘴唇。 简如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不……”,就又被迫被拉进疯狂的漩涡里。 这一晚上二公子的话都很少,简如到最后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完事儿的,也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第二天上午醒来时,简如甚至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迷蒙地睁开眼,看见床帐是掀开的,二公子正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看书。 简如一动,他便转头看过来。 这会儿阳光正好从窗缝里斜照进来,他每一根睫毛上都像在闪闪发亮,好看极了。 可简如有点气他,虽然还想再看几眼,但还是克制地扭过头去,不理他。 他感觉到二公子放下书,站起身,过一会,倒了杯水过来,停在床沿说:“渴了吧,喝杯水。” 简如想闹脾气,但喉咙实在是干,只好被扶着起身,乖顺地把水喝下去。 喝完水,他靠坐在床头,只觉得屁股上的肉疼得快要坐不住。 二公子应是看出来了,动作轻柔地扶着他趴在床上,还把枕头给他调整好舒服的位置。 “饿不饿?我去给你盛粥。”二公子蹲在床沿,低声问他。 简如实在跟他气不起来,哼唧着说:“饿……。” 二公子揉揉他头顶,说:“等会儿。” 简如扯住他衣袖,“什么时候了?” 二公子就又蹲回去,说:“快午时了。” 简如怔一下,抱怨道:“那不是错过请安的时候了?” 二公子说:“没事,我去主屋跟娘说过了。” 简如“啊”一下,急了,“你说的啥?” 二公子笑道:“我说你昨晚没睡好,多睡会儿。” 简如松了口气。 二公子很快把粥端过来,里面放了鸡肉丝和葱花,很香。 因为是趴着的,不方便吃,二公子就耐心地一口一口喂他。 吃饱以后,简如喝水清完口,又疲累地趴下。 二公子把托盘和空碗送出去,再回来后,洗干净手,来到床边,掀开被子看了看。 简如红着脸,小声嘟哝:“还是有点疼。” 二公子“嗯”了一声,说:“我给你涂药。” 简如老老实实地趴着,二公子涂药的动作很轻,药膏凉凉的,他舒服地叹了口气。 药涂完以后,简如趴在枕头上说:“我今儿去不了医馆了。” 二公子“嗯”一声。 简如又说:“中午吃完饭,你自己去吧,我下午再睡会儿,不用你照看。” 二公子又是“嗯”一声。 简如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觉得不对,就转头去看,却见二公子正在脱他身上的衣衫。 简如惊讶地又是“啊”一声,眼看着对方要脱干净了,才意识到要发生什么,连忙往床里躲,磕巴地问:“你……你不去医馆了?” 二公子说:“不去了。” 说着,他便爬上床来。 简如快哭了,他下意识往床帐外看去,却猛地一惊,床边的桌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看着熟悉的纸包,那纸包上,红色分明的是另一家医馆的名号。 简如抬头看向二公子,二公子脸上还是那样温柔的笑,他说:“昨天在医馆,我看见你追着那个江茂才出去了。” 简如睁大眼,听见二公子用轻柔的语调继续道:“前两天,孙玉霜让人给我送信,他说你嫁我是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心里喜欢的人,是那个江茂才,现在他回来,你就要跟他远走高飞了。” 第63章 二公子的愤怒 二公子笑得温温柔柔的, 简如却觉得浑身发凉,他叫道:“孙玉霜不安好心,他瞎说!” 二公子点头, “我原本也这么觉得。” 眼看着二公子靠近, 简如往床里躲,抬手去抵住他胸膛,“不是……你听我说……。” 二公子不说话, 只是沉默着就把简如从床里扯了出来,简如慌乱要去抓被子, 却也很快被扯开, 连脚踝也被握住。 二公子身体好了, 力气也变大, 再说他到底是个年轻男人, 简如抵抗无果, 就可怜巴巴地叫他,“锦童……。” 二公子这次倒是有回应, 他“嗯”了一声。 简如见状, 心里一喜正要为自己辩解,腿却被分开, 昨晚受尽辛苦的地方还松软着, 不需要怎么费力, 就到了底。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 让简如仰头哼一声, 刺激得眼睫毛都湿润了。 二公子低头去亲他眉眼,也吻去那点泪水,两人脸对着脸,他终于开口道:“现在说吧, 我听着。” 简如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他两手抵着二公子肩膀,膝盖被弯折紧贴在褥单上,脸红透了,可他知道这时候再不说清楚,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连忙急急挑重点解释:“江茂才就是那个拿我给张娇当替身,把我当祭品投进河里那人。” 二公子脸色一下子变了,愤怒和恨意兼而有之,还有种简如不理解的强烈到极点的嫉妒情绪,他眼眶都红了,神情狰狞,咬着牙挤出几个字来:“他这样对你,你竟还死心塌地喜欢他!” 闻言,简如一时都不会了,伶牙俐齿没了用,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发软,眼睛发酸,他竭力放松着身体,嗓音无比柔和,“我又不是傻子瞎子,撞到南墙还不知道回头,在被他投河那一刻,我对他便只有恨了。” 二公子却冷笑:“只有恨了?他在两家医馆分别买下两方药性相克致毒的药材是为了什么?” 简如一怔,“你怎么知道?”他问这话时没多想,完全是下意识,可两人距离这样近,说话时气息都是交融的,足够他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这张好看的脸上,一瞬间神情的改变,还有那双漂亮眼睛里渗出的湿意。 一滴眼泪掉落下来,砸在简如眼下,滚烫的,烫得简如心里一痛,他脑子里都嗡的一声,眼睛瞪大,突然就理解了二公子此时心中所想。 他本以为昨天他跟踪江茂才时,二公子也跟在自己后面,所以才知道这些。 现在想来,当时他有病患在,来不及跟住自己。他之所以知道江茂才在另一家医馆买过什么,应该是看到他提的那包药材上的名号,后来悄悄去查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对方看来,自己追着江茂才出去,两人一起去了另一家医馆,买下川乌那方药材,自己还买了些止咳的给江茂才打掩护。 二公子是以为……以为他……! 简如快哭了,“锦……。” 他想解释,可二公子这时突然把脸埋进他颈窝,他感觉到脖颈被牙齿咬住,有点疼,他刚哼了一声,二公子就动了,力道很大。 简如瞬间浑身绷紧,只觉得酥麻中夹杂着痛,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哭着断断续续道:“不……是那样的,那药……那药是给城南一个姓张的富户准备的。” 身上的人停下来,二公子抬头看他,眼神有些松动,好像有什么事让他觉得好受些了,“原来,你们……是要对那人谋财害命,好一起拿着钱远走高飞?”他想,简如到底是有些舍不得他的。 简如要疯了,竹筒倒豆子般快速道:“我没跟他一起进那家医馆,更没想跟他远走高飞,我找冯庆帮忙查过江茂才,他对外说张娇是他弟弟,将张娇嫁进那富户张家,还买了那两方药材,那富户无儿无女,我怀疑他两是要害死那张老爷,好夺走人家的家产。我不告诉你,是怕把你也拖进这件事里,给你惹上麻烦!” 二公子垂下眼,沉思一阵,又看向他,“你说的是真的?” 简如猛点头,“真的,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找冯庆问,李家对他有恩,他不会替我说谎骗你!” 二公子又看他一阵,“你没有打算和那人远走高飞?” 简如快对这个词过敏了,“绝对没有!” 二公子看了他好半天,终于“嗯”了一声。 简如见他还肯相信自己,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二公子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简如咬着牙说:“这几日,姓江的肯定会把药材交给张娇,让他下手,我准备告到官府,让他们两个下大牢!” 二公子听了,却摇摇头道:“不行的,张家宅子里的情况我们无从得知,张娇什么时候动手很难说,除非抓到现行,否则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搪塞过去。” 简如说:“那总不能等他们把那张老爷毒死了才去告发吧?” 二公子看他一眼,沉默着没吭声,在简如感到疑惑时,他才开口说,“是不行。” “那怎么办?”简如苦恼道。 二公子说:“这个事得从长计议,可以先给那富户提个醒。” 简如说:“我去找冯庆,让他给那张老爷传信儿?” 二公子还是摇头,“张裕福我认识,他不是个笨人。如果让冯庆去提醒他,他肯定会追查到我们这里,会给以后留下麻烦。冯庆就算了,他不会出卖你我,但绝对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这个事和我们有关。” 简如皱紧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二公子说:“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张裕福不会出事的。” 简如对二公子一直很信任,见他这样说,心里确实安定下来。 一放松,就觉出身上不舒坦来,又觉得心里委屈,简如小声哼哼,“我腿酸……。” 二公子就松开握紧他脚踝的手,简如总算能把腿伸展开了,但是……,他红着脸看他,“你出去……。” 二公子不动,只看着他。 简如看着他的眼神,想起刚才的误会,咬了下嘴唇,嘟囔道:“你以为我想和别人一起害你,你还要我? 二公子回答:“要。”语气毫不迟疑。 简如脸红红的,“我要是跟人跑了,你还怎么要?” 二公子声音很低:“没有他,你就愿意留下了。” 简如没听清,“什么?” 二公子却不答反问,“还行吗?” 简如知道他问的什么,眼睫毛颤了颤,“嗯”一声。 二公子低头去亲他,哑声道:“我尽快。” 这样不上不下的,简如也难受,他抬手揽住身上人的脖颈,尽力配合着。 二公子说话算话的,不过完事的时候,简如还是浑身酥软,一丝力气也没有,被擦干净后,就卷起被子熟睡过去。 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早已经被抛到脑后去了。 …… 几天后,城南一间茶馆二楼的雅间里,一众富户在此饮宴。 人有钱了,就想搞点文雅的做派给自己脸上贴金,主办的富户特意请了琴师过来弹奏古琴,铮铮的琴音清幽,配着室内的茶香,还真颇有几分雅意。 张裕福坐在茶桌前却不大耐烦,这琴声听得他直犯困,恨不得立刻告辞回家里睡大觉。 最近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精神头不大好,总觉得累,还头晕,舌头发麻,以往还算喜欢的品茶,如今都觉不出什么味道,身上胳膊腿都觉得僵硬,怎么坐都觉得不得劲儿。 不过他着急回家,倒也不只是为了回去歇着。 前阵子他刚续弦,娶了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哥儿进门,那哥儿虽说一脸病态,可无论床上床下都很会来事儿,又放得开,给他伺候得挺舒服。 张裕福食髓知味,竟有些离不开这哥儿,此时坐在这里,还惦记着那销魂滋味儿。 他正摸着下巴瞎琢磨,琴声终于到尾声停了下来,众人纷纷装模作样地叫好。 张裕福看着时候差不多,想去跟主人家告辞,就在这时,有小厮鱼贯进门,端了些托盘进来,每个托盘里都是几样药材。 一时间,雅间里都是药材的苦香味。 主人家走上前,笑道:“各位都知道,这位箫琴师是我特地从郡城请过来的,他这次除了给各位献上琴艺,还带过来郡城名医的补身方子,与各位分享。” 张裕福一听就是精神一振,想离开的心顿时歇了。 那年轻琴师站起身,笑道:“在下远道而来,总不能空着手拜见各位老爷,郡城里最近流行几道补身方子,我都带了来,”他伸手示意在座的看他面前桌上摆着的一溜托盘中的一个,“这里是菟丝子、五味子、芡实和牡蛎,服用时以白酒为药引,可固本补肾,”他又指向另一个托盘,“这是熟地、当归……。” 本地虽说人口不少,但繁华程度与郡城没法比,郡城流行的,对镇上来说那是绝对的好东西。 这琴师声音柔和,面容讨喜,一个个药方说过去,众人这才纷纷真心叫好,赶紧让随侍一一记录下来。 等琴师介绍完,还围上去一个个托盘查看,从药材上撕下小块在嘴巴里嚼着,仿佛这样就把药效吃进了肚子似的。 张裕福也感兴趣地凑上去,他来回看看尝尝,然后纳闷地指着边缘的一个托盘,问琴师道:“这里是什么,刚才怎么没听你说起?” 琴师看看,“哦”了一声,“这是麻黄、芍药、川乌和甘草,服用能治疗寒湿关节疼痛,刚才听主人家说,这药方在镇上也常见,我就没做介绍。” 张裕福点点头,心里挺高兴,觉得自己这次没白来,占到了便宜,他搓着手道:“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琴师笑了笑,说:“好东西也分怎么用,这些药材虽然都可以补身,但如若用不好,可能反而不如不用。” 他这么一说,张裕福一下子紧张起来,问道:“箫先生何出此言?” 琴师说:“有些药材本身是好东西,但放在一起却会相生相克,不可盲目一起服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张裕福问:“会有什么后果呢?” 琴师指指他刚才问过的那个药方,说:“比如这一方,其中的川乌具有很好的去痛药效,但如果有人在服用川乌的同时,还使用消肿生肌的白及、白蔹等药材,那么对身体有益的好药材,就会变成毒药,服用的人轻则口舌发麻,浑身僵硬颤抖无力,头晕头痛,重则……。” 张裕福越听越觉得与自己症状完全一样,只听得额上青筋直蹦,冷汗直冒,“重则怎样?” 琴师看着他,手指在古琴一根琴弦上重重一拨,发出触目惊心的“当”的一声,让张裕福心头一跳。 他继续道:“服用得多了,会没了性命。” 张裕福大惊,脸上神色瞬间沉下来,连跟主家说一声都没顾上,咬着牙面目难看地就匆匆离开了。 第64章 好哄 二公子从外面回屋, 看见他的小夫郎正半伏在桌案上,很认真地在练字。前两日老账房说药柜上的字不清晰要重写,他可能猜出来李老夫人对简如将来的安排, 所以有些讨好的意思, 把这活交给他做。 简如高兴极了,回家显摆,说自己练字有出息了, 二公子当然是跟着一起夸,小夫郎晚上躺下睡觉嘴角都放不下来。 听见门口的动静, 简如扭头看过来, 待看清进门的人, 立刻眼睛一亮, 放下毛笔, 几步过来接过二公子脱下的外衫。 二公子低头下去, 简如就特别乖巧地仰着脸迎上去,被亲了一下, 才去挂衣裳。 他又给二公子倒杯水, 两人一起坐到桌案旁,简如着急地问:“怎么样?” 二公子喝下一口水, 说:“很顺利。” 简如松一口气, 在那想了一阵, 有些期盼地问, “那张老爷肯定不会放过害他的那两人吧?” 二公子点头, 却又摇头,说:“张裕福是不会放过他们,张娇肯定躲不掉,但他如果聪明, 就会把罪责都往自己身上揽,死保江茂才。” 简如先是讶异,但很快想明白,说,“那两人看样子早已不是一条心,张娇还要牺牲自己保江茂才的话,是因为如果两人都进了大牢,就一点出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二公子赞许地摸摸他脸侧,点头道:“是这样。” 简如抱着手臂,认真劝自己,“不能急,慢慢来。” 二公子缓缓道:“江茂才在外面日子也不会好过,狗急会跳墙,他下场也许会比张娇更惨。” 简如听了,一时间觉得尤为解恨,但想到年少时这人的意气风发,再到现在这人的丑恶狼狈,不免有些心酸感慨。 他正发呆,余光就注意到坐在身旁的人,衣袖微微动了一下,简如下意识抬头去看,就见二公子将茶杯放到桌案上,正侧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熟悉,就和前几日晚上时一样。 “你还是惦记着他?”二公子笑着问。 简如一下子头皮都发麻,想起那晚上那一通折腾,身后又隐隐发疼,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 他坐到二公子大腿上,两手抱着他脖颈,脸蛋儿往人脸上来回蹭,又在他脸上到处亲,额头、眉心、鼻梁……,逮哪亲哪。 一边又蹭又亲,一边又用软软的嗓音讨好道:“锦童,锦童,你最好了,全世界最好!” 二公子不说话,微微仰头,任他动作,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圈在怀里哥儿的腰上,掌心贴在他腰侧,很慢地摩挲。 夏日衣衫薄,简如只觉得对方掌心的热度透过衫子,烘烤着他腰侧那块皮肉,等烤熟了,恐怕就要被吃了。 简如薄薄的身体轻颤,他小心地观察着二公子的神色,以前总觉得不好意思叫出来的称呼,现在也顾不上害羞了,他把脸埋进男人的颈窝,像小猫那样轻轻地蹭,在他耳边小小声地叫:“夫君……。” 就这么一声,腰侧的手终于停下来不动了。 简如感觉到二公子在低头看自己,他红着脸去看他,两张脸距离很近。 简如撒娇:“要亲……。” 二公子不为所动。 简如咬着嘴唇,“夫君,亲亲我。” 二公子这才又靠近些亲上他的嘴唇,简如特别卖力,从没这么乖过,送进来就品尝糖块儿似的含住,出去了也勾勾缠缠地主动跟着回去。 过了好一阵,他坐在人怀里,两手捧着对方脸颊,眼睛湿润润的,痴迷地看着二公子,红红的嘴唇吐出湿热的情话来,“夫君最好看了,谁也比不上。” 二公子垂眸定定看着他,眼瞳黑沉,“再好看,不还是会看腻?” 又是这话,简如早就知道,当初两人才见面,他无心中的一句话就让对方记在心里这么久,二公子是真的很在意。 他在心里腹诽对方是小气鬼,但脸上还是可怜巴巴、乖巧到不行的表情,“看不腻,一辈子都看不腻,等我们都老了,你就是个俊老头,我还是看不腻。” 简如在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因为当初两个人不是因为互相心悦而走到一起的,他又总夸二公子好看,他以为自己只是贪图他的外貌。二公子其实一直没有安全感,而江茂才的出现,算是他压在心里的情绪爆发的导火索。 简如心疼地抱紧他,“不要因为那个小人生气,他不配。”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简如能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渐渐不再那么紧绷,他抬头去看他,眨眨眼,说:“昨晚我做了个梦。” 二公子看着他,低声问:“什么梦?” 简如回答:“我梦见,有个很可爱的小孩一直跟着我,不停催我快一点。” 二公子没明白,“嗯?”了一声。 简如舔舔嘴唇,“他长得像你。” 二公子怔了一下,脸上迅速红了起来。 简如搂着他脖颈,额头贴着他额头,哑着嗓子说:“锦童,给我个孩子吧。” …… 完事以后,简如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脸的惬意满足。 二公子不跟他生气时,光是那份体贴,简如都觉得自己是没法戒掉的。 门被打开,是二公子端着一盘切好的寒瓜进来了。 简如刚说要吃,正好井水里泡着一个,二公子就穿上衣衫去取了来。 他把盘子放床边小桌上,然后把小桌子挪过去,好方便简如取用。 简如却不肯动手,要喂着吃,二公子一点没有不耐烦,用勺子挖着一口一口喂给他。 寒瓜寒凉,二公子不让简如多吃,自己跟他分吃完一块,就拿来布巾给两人擦嘴擦手,收拾好才回到床上。 他一上去,简如就凑过来,靠在他肩膀上。 二公子抬手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问道:“疼不疼?” 简如摇头,不过,他很快抬头控诉道:“上次可疼了我足足两天,两天都没去成医馆,别的大夫和伙计都以为我病了,我一去都来关心我,连大哥都问我,要不要给我开点补身的药,真是臊死了要!” 二公子抿着嘴笑,脸也是红的。 简如看着他,心里想,小气是够小气,但也好哄。 第65章 二公子的坦白 事情进展得很快, 第二天,冯庆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昨天官府来了很多人, 把张娇带走了。 又过两天, 冯庆打听到了更具体的细节。说那江茂才曾被叫去问话,但到底是什么事都没有,又被放了回去。还说那张裕福是个聪明人, 估计来回一琢磨,就知道这两人肯定是串通好的, 又想起过去种种, 还有这两人是同村出来的却谎称兄弟, 心里头对那两人的关系和打算恐怕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一辈子打雀, 却险些被雀琢了眼睛, 气得够呛却苦于没有能把这江茂才咬死的证据。 不过这人也不是好惹的, 冯庆说张老爷最近几日和镇上几个有名的混子见过,江茂才的日子不会好过。 事情果然如二公子所预料得那样发展。有人跟他一起承担这事儿, 而且相当可靠, 简如心里头稳当得多,不再心焦, 只静等着变化。 …… 从街边一个小酒馆出来, 江茂才醉醺醺地和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中年男人互相行礼, 奉承地笑着告辞。 等看着那人手里拎着一个大包, 唱着小曲儿摇摇晃晃地走远, 江茂才脸上的笑容消失,眉头紧皱起来。 这几天,他想了各种办法,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关系, 想要到衙门疏通。他因为认字,在镇上最大的糕点铺子做过小管事儿的,和东家相处得不错,知道他在上面有点关系。 而且通过这东家的关系,他和镇上一些富户也有过交往。 可到如今,他上门求助,连主家人都看不到,都是被小厮或门房给挡在外面。 那些人当年给他的笑脸,让江茂才以为是自己能力够强,得到人家的赏识,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他以前东家的脸面。 这些天,他费尽心思,也只结交上刚在酒馆一起喝酒的那个看牢的,那人不过是个听人话干活的,却也在他面前牛哄哄的。 江茂才心里看不起对方,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哄着。 他给张娇递东西还得靠这人。 刚才他给那看牢的一大包吃食,他知道最终能到张娇手里的,可能也就十之一二,但这样也够了。 张娇拿到吃食,就知道他还在外面想办法,不会把他咬出来。 张娇进大牢前正犯病,江茂才本来还打算带些现成的药丸给他,但那看牢的说除了吃食衣物,别的绝对不能带,就只好作罢。 想到这里,江茂才眼睛里微红。 他不是什么天生的豺狼虎豹性子,如果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他又怎么会把自己的情人献出去,只为铤而走险谋取财物呢。 自己明明样样都不比镇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差,只亏在出身不好上,他实在不甘心。 想到村里那个家,江茂才站在月色里,一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他现在不敢回村,回去债主就要找上门,父母又要大哭大闹。 又怕张娇还活着的事传开了,村正来质问他。 他身上钱财已经不多,还有用处,不能去住客栈。 江茂才站在街头想了想,决定去偏僻的巷子角落里对付一宿。 他这么想着,才走进一个暗巷,后面就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江茂才诧异地回头去看,就见四五个人快步走过来,头儿上那个壮汉低声问道:“你是江茂才?” 江茂才觉出不好,撒腿就要跑,可已经被堵在巷子里,跑不掉了。 那几人劈头盖脸地就朝他打过来。 江茂才虽然是穷出身,但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顿时被打得哀嚎出声,连忙喊救命。 但嘴巴很快就被捂住,一点动静也发不出来,时候晚了,也没人经过。 等那几个壮汉终于放开他,从巷子里快步离开后,江茂才浑身疼得眼前发黑,他觉得鼻子下一热,费力地颤巍巍抬手去摸,借着月光,看见手上鲜红的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被扯烂的衣裳,和斑斑的血迹,在强烈的耳鸣声中,他呆坐好一阵。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江茂才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从腰带里摸出钱袋子,终于,咬着牙,眼睛血红着,做出了决定。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尽量让它看上去稍微像点样,然后,攥紧那钱袋子,往镇子西边走去。 在镇子西郊,有一个黑市,听说都是作奸犯科的逃犯和山匪还有边关熬不下去的逃兵在那做买卖。 以前江茂才不敢去,但今天,他决定豁出去了。 …… 隔两天,狱中,张娇浑身脏乱倚靠在角落里,要不是胸口还有起伏,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喀拉,是外面的铁门被打开,随即有脚步声接近。 微弱的光亮中,一个头发胡子乱糟糟的中年男人走到他面前,将一个油纸包噗的一声扔在他面前,就转身走开。 张娇一下子扑过去,抓住那油纸包,手指颤抖地小心打开,发现里面是个暄软的白面包子。 张娇眼睛湿润了,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珍惜地将那个包子塞入口中,小口小口地品尝,只觉得这肉包子比以前他吃过的都要香。 吃到一小半时,牙齿咬到了什么硬的东西,张娇心里一动,连忙将拿那东西取出来,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出那是一个小纸团。 张娇四处看了看,见看牢的没看这里,连忙将纸团打开,只见里面是一粒黑色的小药丸,药丸下面,纸张上写着蝇头大的三个小字。 他跟江茂才学过一段时间字,常用的都认得。他眯着眼睛,凑近了仔细看,终于看清那三个小字,写的是“假死药”。 …… 又过两天,李家医馆里,简如正在药柜那边忙活,间隙里他朝诊室那边看,见二公子的诊室是空的,人还没回来。 最近二公子出去的时候多,是为了打听消息。 冯庆是最近两年回镇上老家的,人脉不是太多,衙门的事他更是插不上手。 二公子因为身体不好,不大参与家外头的人际来往,但到底是打小长大的地方,家里常来往的都认识。 他这几天就是找李老大夫当年处下的善缘,探听些消息。 可往日最晚申时二公子就该回了,今天却左等右等没见人。 等过了申时,太阳就该落山了。 简如有些担心,他找借口跟老账房说了一声,出门在街上张望。 这会儿街上没有天大亮时热闹,从头能看到尾,都没见到他熟悉的那个人。 二公子如果先回家的话,就算自己不来,也会让小宁过来跟自己说一声。 简如皱起眉头,去他们偶尔坐坐的茶楼看看,又去二公子喜欢的那家书局瞅瞅,这么来回找了几家,都落了空。 兴许是在哪个叔伯家还没出来,人家留他吃晚饭了,简如想着,如果是这样,那家会派小厮过来知会一声,他可以回去再等等。 他这么想着,就往回走,走到医馆旁的巷子,看见后身那座石桥时,简如像是若有所感,停住脚步,往那巷子里拐进去。 穿过巷子,来到医馆后身,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上,一个身姿飘逸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这边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衣裳,是简如早上特意给他挑的,和平日看诊时的便服不一样,要正式华丽许多,正适合去大户人家登门拜访穿。 风吹过去,带起衣角飞舞,二公子应该是听见了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张好看的脸上,有些说不出的沉郁,静静望着走近的身子单薄的哥儿。 简如在他身旁停住脚步,看看脚下的河水。 这条小河不宽,秋冬甚至会断流,夏季雨水多了,才有了条河水的样子。 水底有春天时长出来的绿草,水面涨上来后,就都被淹没进去,泡成到黏腻的浓绿色,随着水流一飘一荡的。 简如歪着头去看二公子,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这?” 二公子嘴唇动了动,说:“张娇死了。” 简如睁大眼睛,呆滞住。 二公子继续道:“江茂才贿赂了牢头,送吃食进去给张娇,他在吃食里藏了一丸药,外面包着一张写着‘假死药’的字条。张娇只能相信他,把那药丸吃下去,当晚就咽了气,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把那张字条藏在了监牢里的水碗底下。” 他看着简如,“牢头后来发现了字条,江茂才被抓,他逃不过了。” 简如缓缓蹲下,两手抱着膝盖,看着河面发呆。 过一阵,他轻轻地说:“奇怪,我好像并不觉得高兴,甚至……还有一点难过。” 二公子也蹲下来,简如连忙去扯他的衣摆,怕沾到河岸上的泥,帮他挽上去,二公子就配合地抱在腿上。 就这么一下,气氛就莫名轻松了不少。 二公子笑了一下,简如也笑。 二公子说:“做了坏事,总要偿还的。” 简如皱皱鼻子,胡乱挥挥手,像要把不好的情绪都赶走,说:“你说得对。人不能矫情,他们要是还好好地天天在镇上来回晃,我才是要担心以后要倒霉。” “不想他们了,”简如摇摇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你怎么了,有什么事不高兴吗?” 二公子说:“我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厌恶我。” “我为什么要厌恶你?”简如奇怪地问。 二公子不吭声了。 简如想到了什么,迟疑地问:“你以前说瞒着我的事,现在能说吗?” 二公子点头,“嗯。” 简如挪挪位置,稍微侧过来些,看着他。 夕阳坠落山头,红光照耀在河面上。 二公子垂着眼皮,目光沉寂地望着河水,说:“当年被老三带去别庄那个晚上,我从花厅跑出去,把服了那药的孙玉霜锁在门里面。” 简如点头,这事二公子跟他说过,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又提起来。 二公子继续道:“之前,我跟你说,我把那门钥匙藏起来,就离开别庄,让他自己喝水熬过去,”他喉结动了动,“这话,是骗你的。” 简如惊讶地睁大眼睛,听见二公子用慢悠悠的语速接着道:“老三那晚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那门钥匙,是我给他的,也是我,把他搀扶到花厅门前的。” 二公子抬眼看简如,“孙玉霜之所以不得不嫁给二叔家老三,是被我设计的 。” 第66章 河边 简如嘴巴动了动, “为什么?” 二公子说:“因为,那天我离开花厅时,孙玉霜说, 不管我是否离开, 第二天他都会和人说我们之间不清白,他必定要嫁进李家。” “而老三他……,小时候他混, 我当他是不懂事,但他明知道孙玉霜的打算, 却还是把我骗出来, 帮他做局。” 二公子看着河水下的腐植笑, “老三愿意帮孙玉霜, 必定对他有所图。三哥也姓李, 二叔家也是李家, 这怎么能不说是两全其美,各自得偿所愿呢!” 简如眨两下眼睛, 特别诚挚地说:“上天真是不公平, 为什么你长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呢?” 二公子嘴角的笑僵住, 他怔了怔, 看向身边的人, “你不觉得我过分了吗?” 简如摇头, 重复二公子刚说过的话, “做了坏事,总要偿还的。” 二公子定定看他半晌。 简如抿抿嘴角,一只手去拨弄地上的草叶,“其实, 我恨不得姓江的下场更惨些,最好被剥皮切肉才好,但我不敢告诉你,怕你觉得我不够良善。” 闻言,二公子却轻轻叹口气。 简如扭头去看他,“怎么了?” 二公子说:“剥皮切肉,其实是有机会的,可惜了。” 简如“啊?”一声。 二公子说:“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本来做的布置都没用上。” 简如问他本来的打算,二公子不肯说,简如问急了,他才含糊着说道:“过几天,有一趟镖会在镇上休整,押运的是送往边关的官银……。” 这回,是睁大眼的简如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漂亮的眼睛望着他,简如吓得心跳飞快,说:“你真是胡闹!” 二公子拿下他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 简如一把甩开他的手,紧皱着眉,“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必须得跟我商量。” 二公子看着自己空着的手,嘴角紧绷,点头,“嗯。” 简如这才把手塞回他手心,二公子神情放松了些,紧紧握着。 简如斜着眼说:“大姐早说了,你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早看出什么儒雅谦逊、温和有礼都是装相的。” 二公子听了只是笑,握着他的手倒是一点不肯松。 过一阵,简如想起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二公子沉默一阵,点点头,“嗯。” 简如被气笑了,“那你要不要现在都一口气说出来?” 二公子垂下眼皮,这回沉默了很久。 简如拿他没辙,想放弃了,二公子却又抬眼看他,说:“我……。” 简如摆手阻止他,“还是那句话,不着急,以后想说的时候再说。” 二公子听了,还真就闭上嘴不说了。 简如被气得在他额上轻点了点,二公子又把他这只手也握住,两人脸对脸的,互相看了许久。夫君太好看的弊端就在这里了,简如发现自己根本不忍心责怪他。 “想在河边走走吗?”二公子轻声问。 简如点头,“嗯。” 夫夫两站起身,简如腿蹲麻了,让二公子帮他按了一阵,才能走动。 两人在夕阳下河沿上溜达,河水淙淙流过,蛙鸣声渐起,傍晚的风掠过脸庞,缓缓的,很舒服。 简如感觉到自己衣袖下的手被碰了碰,然后被握住。 简如脸蛋红扑扑,小声说:“别让人看见。” 二公子也小声说:“衣袖挡着,看不见。” 两人走了一阵,二公子问:“你……真的不会怕我,或是厌恶我吗?以前老三说,我本性恶劣,时间久了谁都受不了我。” 简如咬牙,“你听他瞎说,他那是嫉妒!”他拍拍二公子肩头,“咱们两口子总得有个厉害的,有你在,我看以后谁敢惹我,惹我你就替我出气!” 二公子不知道被那个词取悦了,笑着说:“行,我帮你出气。” 简如用额头轻撞他的肩膀,“我以后都靠你了。” 二公子看着他,说:“好。” …… 李童生家里一处相对独立的小宅院里,李青兰正坐在葡萄架子下的阴凉里看书,她小弟夫郎养的狸花猫儿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进来,贪凉地睡在阴凉里她的脚边上,睡得呼噜噜的。 青兰弯下腰去轻轻抚摸它身上的茸毛,它睁开眼睛看看,就困地打个哈欠,翻了个身又闭上那双猫眼睡着了。 青兰笑笑,不再打扰它,专心地看手里的话本。 这话本讲的是一对情人被双方父母阻挠,劳燕分飞后,又经历各种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的故事。 青兰正看到他们久别后的重逢,看得眼泪汪汪,不住拿帕子抹眼泪。 就在这时,她听见院墙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诧异地抬头去看,就见一双手扒在院墙上,青兰愣了愣,刚觉得这双手有些熟悉,就看见她夫君的脸从墙后冒出来,看见她时也是一怔,继而笑了一下。 青兰连忙起身走过去,把脚边的睡着的猫惊醒了也顾不上。 她爹性子向来谨慎,家里院墙修得比别人家都高一截,这要是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锦丰见她过来,尴尬地道:“我不知道你在院子里。” 青兰急道:“昨儿你不是才来过吗,这是做什么,赶快下去,别摔了。” 李锦丰笑着道:“我正要去医馆,路上来给你送些糕点,从大门进岳父恐怕又要来问你,我就想着给你放靠院墙的树杈上,你出来散步就能看到。” 说着,他就伸进来一只手,将一个油纸包递进来。 青兰连忙惦着脚接到手里,急道:“好了好了,我拿到了,快下去吧。” 李锦丰笑道:“没事的,我求了小弟院里的小宁跟我一起,他在底下扶着我呢!” 他这话刚说完,青兰就听见院墙外,那十几岁的小男孩道:“大夫人,小宁给您请安了,”然后,那孩子又嚷道,“大公子,您快着点儿吧,我快扶不住啦。” 青兰听了,捂着嘴笑。 墙头上的李锦丰这会儿也觉得自己挺荒唐,挠了挠头顶,说:“青兰,那我先去医馆了。” 青兰想到什么,说:“等等。” 她连忙跑回葡萄架那边,放下油纸包,拿起石桌上的剪刀,利落地咔擦咔擦剪掉两大串绿水晶一样的葡萄串来,又放下剪刀跑回院墙边,惦着脚把那两串葡萄递上去,说:“这个给小宁吃。” 李锦丰答应了一声,底下小宁嚷:“谢谢大夫人。” 青兰仰头看着夫君,小声说:“你也吃。” 李锦丰笑着“哎”一声,夫妻两隔着院墙看了一阵,直到小宁又在底下抗议,大公子才从院墙上跳落下去。 人都下去了,隔着院墙,青兰听见李锦丰说:“改天我再来看你。” 青兰担忧道:“可别再爬这院墙了。” 李锦丰说:“我也不想,可岳父他……。” 他正说到这里,青兰就听见身后宅院小门那里,传来老者的咳嗽声,一听就是她爹的动静。 与此同时,院墙外李锦丰匆匆说了一句,“我走了。”随后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逃命似的。 青兰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第67章 大嫂回家 早上吃完饭, 一家子人聚在主屋里给老太太请安,顺便坐一起喝茶唠嗑。 大厨房的王婆子用葱姜和花椒煮了一大锅菱角,这会儿晾凉了, 正好吃。 这东西不好剥, 二公子去取了钳子过来,在每个菱角脐部夹一下,就很容易掰开。他动作利落, 不大会儿就夹出来许多,放进简如特意拿过来的空盘子里, 大伙儿吃得省事许多。 二公子手被占着, 简如剥开一个菱角, 自己吃一口, 要往他嘴里塞两口。 大姐锦慧看见了, 就扒住她娘耳朵, 小声说悄悄话,说完就哈哈笑, 被李老夫人在她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赵品趁着起身拿菱角的动作, 悄悄在她胳膊上被拧的地方安抚地揉一下,被锦慧不耐烦地推到一边去, 赵品也不气, 坐回去就在那笑。 锦慧想起什么, 眼睛泛起八卦的亮光, 跟大家伙儿说:“对了, 你们听说这几天那老张家的事了吗?” 简如剥菱角的手停了一下,看二公子一眼,二公子嘴角含笑看他,不动声色。 李老夫人问:“是那个住后街的张裕福?他夫人以前总来咱们医馆抓药, 可惜前两年冬天还是没熬过去,早早没了。” 锦慧点头,“就是他,这家伙人老心不老,不肯消停,前些日子听说悄么地娶了个年轻的续弦进门,结果没乐呵几天,那续弦竟然奔着谋财害命来的,再晚发现几天,他就得着了人家的道,一命呜呼了!” 李老夫人说:“还有这种事儿?” 锦慧说:“可不嘛,医馆里都传开了,还说那年轻的续弦有个情人,这事儿就是那情人鼓捣他干的,这事东窗事发以后,那续弦不知怎么就死在大牢里,现下,那情人也被抓紧大牢里关着去了。” 李老夫人捂着胸口,说:“咱们镇上竟然还有这么穷凶极恶之人!” 锦丰在一边点点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人在咱家大医馆开过药,衙役还特意来查过。” 李老夫人一听,连忙问:“不会有咱们什么麻烦吧?” 锦丰摇头,“跟咱们没关系,您放心,查完就走了,再没来过。” 锦慧说:“听说,这些日子,那人就要被押解去郡城,也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判?” 锦和手上擎着本医书,哼一声,“还能怎么判,最晚活到今年秋后了。” 锦慧“啧”一声,说:“年纪轻轻的,何必呢!” 李老夫人说:“这回张裕福能消停下来了。” 锦慧笑道:“消停什么啊,昨儿还来咱家医馆来瞧病呢。” “瞧什么病?”李老夫人问。 锦慧说:“他新抬了个家里的丫鬟当妾,要开些那啥的药,说得抓紧生个儿子,省的别人惦记他家产呢。” 李老夫人听了直摇头,说:“一大早的,不说这些晦气玩意儿。” 她看向锦丰,问:“医馆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 锦丰再有三四天就要去郡城进药材,他点点头,看向小弟和小弟夫郎,说:“我离开这段日子,就得小弟和小如多费心了。” 简如说:“大哥放心,要是病患多忙不过来,我就去大姐那边借人,左右十余天您就回来了。” 锦丰点头。 锦慧问:“你和青兰怎么样了,我看你天天往岳家跑,人家没嫌烦把你用笤帚打出来啊?” 锦丰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青兰说,明天回来帮我收拾出门的行李。” 锦慧嘴巴张了张,欣喜地看向她娘。 李老夫人低头直抹眼泪,埋怨道:“你不早说!”又赶紧叫金婆婆,“你去跟厨房说,明儿加菜,加两个,不,加六个菜,都做青兰爱吃的!” 金婆婆高兴地答应了一声,就出门去。 简如也开心地合不拢嘴,说:“大嫂喜欢吃寒瓜,明儿我去街上挑个又大又甜的!” 看得出锦丰心情很好,前些日子的阴郁都一扫而空了。 锦容放下医书,看他一眼,提醒道:“孩子的事你们怎么打算的,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以后还是不消停。” 锦丰说:“我和青兰说好了,去抱养一个回来。” 李老夫人听了,说:“也好。” 锦慧说:“那我得空去老房子那边给你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锦丰说:“劳烦大姐了。” 第二天上午,李锦丰就没去医馆,而是驾马车去岳父家接人。李老夫人给他带了不少礼在车上,就跟当年带着妻子回门时差不多。 在岳家坐一阵,说说话,把礼都送了,青兰收拾好包袱,就跟他一起出门去。 她之前只是跟父亲说,在家里小住一段日子,没提夫妻两吵架的事,但李父不是个傻的,怎会看不出,只是没戳破罢了。 如今女婿上门接人,他嘱咐道:“两人好好过日子吧。” 锦丰鞠躬道:“是,这些日子给您和岳母添麻烦了。” 李父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必跟我客气,只是,”他看向自己女儿,绷紧了脸色,“孩子必须得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他还没说完,青兰已经变了脸色。 锦丰向前一步,挡在妻子面前,正色道:“岳父,劳烦您以后不要和青兰再提这些,有没有孩子不是她的事,您要催便来催我。” “再说,我们已经决定去乡下领养一个回来,只是还需要工夫慢慢找合适的。” 李父本来面有愠色,听到后面这句,才稍稍缓和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哼,你们的事,我以后不管了!” 说完,就转身迈步进院子去了,明显是生气了。 锦丰转身揽住妻子的腰,垂着头观察她神色,青兰冲他摇摇头,意思是自己没事。 李青正说:“姐姐,姐夫,你们甭管他,回去便是,过两日他自己想明白就好了。” 锦丰夫妻两和青正告辞,锦丰扶着青兰上车,自己坐到她旁边,小宁吆喝一声,马车嗒嗒地行驶起来。 锦丰见青兰包袱简单,说:“夏天家里做了里外两套薄衣衫,我按着以前的尺寸报给裁缝,把你的也都做出来了,在屋里柜子放着呢。” 青兰有些意外,问:“你知道我的尺寸?” 锦丰点头,“知道。” 青兰看着他,目光闪动,锦丰握住她的手,说:“以前是我错了,你的事其实我都记得,只是总觉得时间还多,总要顾着面子顾着关系,顾着其他的事,导致把你忽略了,以后我都会改。” 锦丰抬手去抹青兰眼角的泪水,青兰说:“上次在老房子的事,是我伤了你的心,我也跟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锦丰说:“好。”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到李家门口了才分开。 晚饭时,一大家子人都来主屋吃饭了。 饭吃得差不多,李老夫人起身道:“我年岁大了,家里医馆两边的事儿也快管不动了,以后,这个家,就交给青兰当。” 青兰讶异地站起身,叫了声“娘”。 李老夫人说:“青兰啊,这两天我就把家当都交给你,以后这个家上上下下,吃什么做几件衣裳,添置什么东西,发放月钱这些,都归你管。“”” 青兰急道:“我怕我做不好……。” 李老夫人说:“你不用怕,我带着你做一阵,你就都会了。” 锦丰也劝道:“娘交给你做,你就试试看。” 简如说:“大嫂,你肯定没问题的。” 锦慧笑道:“以后啊,看来以后我得溜须着我大弟媳妇儿了。” 青兰脸上红了,终于点头道:“好,我会努力学着当好这个家的。” …… 过两天,简如就听说那江茂才明天就要被押解到郡城府衙去。 二公子问他要不要去看看,简如摇头,说:“没什么可看的。” 江茂才和张娇的事,村里肯定也都知道了,不知道被那些村民传成什么样儿,自己不知道有没有被编排进去,不过简如已经不大在乎。 还有江茂才的爹娘会怎样,简如也完全不关心。 自打得知他被抓的消息以后,简如就彻底放下了。 他的心已经很满,没地方放过去那些烂糟糟的事,再不关心无关之人的死活。 简如像个内里柔软、周身刺儿并不尖利的小刺猬,命运让他身受苦难,他凭着坚韧和乐观,闯过一个又一个难关。 他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变得愤懑,还是以充满期待的心情,站在这个点上眺望着未来的人生。 这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人,二公子想,他轻轻抚了抚简如的额发,说:“想出去走走吗,明天我们去西郊灵明寺。” 简如问:“不去医馆了?” 二公子点头,“大哥大后天走,明天咱两还能忙里偷个闲,去吗?” 简如高兴了,点点头,说:“去。” 二公子就笑道:“好,我去安排。” 第68章 出行 隔天, 夫夫两人就去了灵明寺,爬山爬到中途,还在山坡上亭子里煮茶吃点心赏景, 有同样到山上寺庙烧香拜佛的路人经过歇脚, 被简如招呼着一起坐下吃喝,天南海北地坐一起胡侃瞎聊,都颇为尽兴。 到寺庙里, 上完香之后,中午他们就在寺庙里吃的斋饭, 饭后帮寺庙做了些洒扫的活, 又听庙里的和尚念了一段经, 这才下山去。 这之后的第二天,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李锦丰带上医馆的两个伙计, 便出发往郡城去了。 他们这次是跟镇上的商队同行,都是去进货的, 以前也一起走过, 都算熟悉,能互相照应着, 而且随行的还有懂功夫的保镖, 倒也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只是李青兰才回来没几日, 夫妻两自然是舍不得分开。 锦丰还担心青兰自己在家, 怕是要像以前一样胡思乱想。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了, 青兰现在跟着李老夫人学着管家,天天忙得很,她连出门在外的夫君都没太多时间去惦记。 锦丰一走,李老夫人就让人把锦和那屋好好拾掇了一番, 把屋里陈旧的家具给换一遍,还让王婆子早早跟市集摊贩打了招呼,预定上几只鸭子,到时候给锦和做她爱喝的老鸭汤。 最近李家什么都顺心,每天早上请安时,主屋里都一片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 可是没高兴多久,郡城那边还是出了变故。 本来这一趟来回行程估计也就十余天,十多天后,商队回来了,那两个伙计也跟商队一起,把在郡城进的药材稳妥带了回来,只是大公子李锦丰却没和他们一起回来。 那两个伙计说大公子被事情耽误了,要晚个三五天,还把锦丰托他们两带回来的信给了老夫人。 因为要接收药材和做盘点,这会儿二姐锦容,还有二公子和简如都在。 李老夫人打开那封信,匆匆看过一遍,脸色越来越差,看完之后,竟气得眼圈儿都红了。 简如着急地问:“娘,您怎么了?” 李老夫人把信给他,他和二公子还有锦容一起匆匆看完。 简如神色也凝重起来,他说:“娘,这会儿太阳大,咱们先进屋,一会儿再料理这些药材。”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怕要被外人看了笑话。李老夫人强忍着难过点点头,简如和锦容搀扶着她进到后堂一间屋子,门才关上,李老夫人就流出眼泪来,捂着心口说:“我苦命的锦和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婆家!” 原来锦丰这次到郡城去接人,锦和婆家明知道她娘家大哥要来,却是闭门不出,晾着锦丰。 锦和只觉得对大哥亏欠,哭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强忍着什么都不肯说。 后来是锦丰留个心眼儿,私下给她家的仆役些好处打听,才知道,正好是他出发的时候,这家人闹了一大场。 那对儿公婆不知道听信了谁的谗言,言之凿凿锦和这次回家名义上是为祭拜父亲,实际是要改嫁,说李家那边已经找好了下家。 又说他们儿子离世时,锦和就想回娘家改嫁,这几年是图他们的家产,才装作尽心尽意照顾他们,不肯离开。还说要不是有这心思,怎么会甘愿年纪轻轻蹉跎青春,给他们儿子守这无望的寡,照顾他们两个老的。 但见老夫妻两身体都硬朗,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才有了离开的心思。 在锦丰到之前,那老头老太指着锦和的鼻子,细数她的罪状,把锦和一心一意的照顾都贬斥为有利可图的装模作样,骂得很狠,家里仆役都不避讳,就算是对仇人也不过如此了。 锦和天性善良温柔,被这么对待,却还是想和公婆解释清楚,但嗓子说哑了也没用。 锦丰知道后,自然是气愤不已,找锦和逼问,才知晓,原来这竟不是第一次闹了,只是以前没这么严重。 以往锦和要回娘家,那对儿公婆就经常都身体不适,不让她走,却原来都是借口,那是对锦和和李家猜忌,才不想她回去。 锦丰在信里说,他要把这事情处理明白,才带锦和回来,预计要再多停留个三五天。 李老夫人看完信,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冲去郡城,撕了那公婆的嘴。 只是连去信怕是都来不及,只能坐在家里干等。 家里头几个儿女和媳妇、夫郎都竭力劝她宽心,哄她高兴,可当娘的,哪里看得了女儿受这样的委屈,想起来就要哭一场,替小女儿不值。 她还在正堂指着李老大夫的牌位骂了一通,骂他当年瞎了眼,非说那家的儿子宽厚仁德,将来必然会对锦和好,把锦和嫁去那么远。 结果没想到,那男子倒是好,可他短命,他那父母又不是人。 李老夫人哭道:“你要是在天上有灵,你就保佑那两没良心的老头老太早早死干净,保佑锦和顺顺当当,以后再不要受这样的苦楚。” 说着,她哭嚎道:“我的女儿啊,娘可疼死了。” 众人把跌坐在地的老太太扶回屋里躺着。 二公子给她娘开了去火宽心的药,好不容易撑到五天后锦丰回来。 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李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却没把人盼回来,顿时更是悲愤。 锦丰说,锦和不肯和他走,说这样走了,就坐实了公婆的说法。 锦和脾气虽好,但骨子里有李家人的倔强。 李老夫人气得够呛,气小女儿不懂变通迂腐,但心里却多少好受了些。锦和不走,说明她没被这事压垮,自己心里还有主意。 但李老夫人不可能干看着女儿受苦,她在家琢磨了两日,还是要锦丰和二叔家老大一起,再去一趟郡城。 这次宁可彻底决裂,也说什么都要把锦和带回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二叔家老大那边都说好了,不日就要出发,可临走又出了变故。 这天早上,大家伙儿都在主屋商量锦丰第二天去郡城的事,大嫂李青兰突然就呕了一声,忍也忍不了,竟吐了出来。 锦丰连忙起身搀扶住妻子,简如反应很快,倒了温水递过去。 几个婆子七手八脚地很快把地上都收拾好。 李老夫人急得够呛,说:“哎呦,这是怎么了,赶紧扶着坐下。” 锦丰脸色难看地让青兰坐到椅子上,漱口擦净以后,就替她诊脉。 结果诊了好半天,锦丰的脸色越来越怪,青兰惴惴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锦丰不说话,只是脸上现出喜色,定定看着她。 李老夫人在旁边急得够呛,锦慧嫌大弟弟磨叽,一把把他推开,自己探上弟媳的手腕,不大会儿,锦慧就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喜之色,看向自己的娘,说:“青兰有喜了。” 这话一出口,家里人都是又惊又喜。 锦慧在心里算算日子,这孩子是青兰还没回来就怀上的,不由得取笑地在锦丰额上点点。 锦丰是家里的长子,在兄弟姐妹面前,一向很有大哥的庄重样子,这会儿也不由得有些窘迫,但又喜不自禁,表情顿时有些奇怪。 青兰笑着拍了他手臂一下,他才调整好表情。 有了这个意外,李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 只是第二天出行的事就麻烦了。 锦丰肯定是不能离家,上次青兰小产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现在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她身旁,哪里还舍得把孕妻独自留在家里。 也不能让二叔家老大独自去郡城,人家是帮忙的,总不能把事情都推给他。再说到了郡城,那对儿公婆还不知道有什么幺蛾子,得李家自己人过去说话才有分量。 大伙正坐在一起又喜又愁的时候,二公子站起身,说:“我去走一趟吧。” 李老夫人第一反应就是坚决不同意。 锦慧劝道:“其实我早就想说,小弟去比锦丰更合适,锦丰性子太板正,到那边斗不过那两个老妖怪,要不然上次去就已经把事情解决完,锦和现在都该在家了。” 李老夫人还是不同意,“锦和这还没回来,那路上缺医少药的,幺儿要身子不舒坦,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锦容在旁边道:“他扛得住。” 锦容是家里医术最好的,一锤定音。 李老夫人踌躇了,最后说:“我不管了,”她看向简如,“小如,这事儿你说了算,你说,你放心让他去吗?” 简如站起身,看看二公子,二公子冲他笑了笑。 二公子还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简如当然担心,可好不容易李老夫人不大拘束着他了,简如不想做二公子人生的第二道枷锁。 再说,大哥和大嫂好不容易和好,家里的事不能再总让大哥去承担,随着二公子身体越来越好,以后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医馆,里里外外的,他肯定要比过去多操心的。 于是,简如特坚决地道:“娘,我同意。” 这下李老夫人没了话说,只能同意了。 锦慧劝道:“有二叔家大哥在,他办事稳妥,小宁清楚小弟的生活习惯,让他也跟着一起去照顾着,您就放心吧。” …… 晚上回屋,简如着急忙慌帮二公子收拾行李。 这说走就走,准备时间太短。 路上不一定每天都能碰上宿头,就算有客栈条件也未必好,简如让小宁烧了热水,让他们都在家好好洗洗。 简如自己则在小院的厨房烙发面饼,炖虾酱。 出门在外得随身带着吃食。 简如烙的这饼凉下来也松软,还不容易坏,这样热的天气,也能吃上两三天,路上用火烤了夹上虾酱,咸鲜香,百吃不厌。 兴许是烙饼时荤油腥腻,也可能是在主屋那会儿被大嫂影响的,简如烙饼时,总觉得反胃,胃里不大舒服。 以往他烙饼时,自己空口就能吃一张饼,这会儿却毫无食欲。 不过简如也就呕两下就舒坦了,他便没当回事儿。 二公子洗完,他也忙完,就着热水自己也洗了个澡,把一身油腻都洗净。 夜深了,夫夫脸对脸地躺在床上,都舍不得睡觉,温声细语地说体己话。 简如手里抓着二公子的发尾,说:“路上有啥不舒坦的,就跟二叔家大哥说,千万别逞强,三姐心里有谱,你们不用特别着急。” 二公子“嗯”一声。 简如又嘱咐,“吃用都在马车上,哪个放在哪里,小宁都知道,厚衣袍也带了两件,雨披也在,下雨阴天时你记得让他找出来给你罩在外头。” 二公子说:“好。” 简如又想起什么,“常用的药材和小药炉子也在马车上,你自己就是大夫,觉得不对,就赶紧让小宁给你熬药。” 二公子点头答应,“行,还有吗?” 简如想了想,“路上你把幂篱戴好,别随便摘下来。” 二公子奇怪地问:“为什么?” 简如探出手去,轻轻摸他的脸颊,正色道:“你长得太好看了,让人惦记上岂不是要招惹是非?” 二公子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他用额头贴着小脸紧绷的夫郎额头,离得近到不能再近了,说话时,嘴唇都要碰上,他笑道:“你是怕我被女子或哥儿山贼掳去吗?” 简如“哼”一声,二公子就干脆亲上去,一边亲,他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你放心,就算我被人掳去,没两天人家看出我本性,就要拿着扫帚把我赶出来。” “也只有你把我当宝,能受得了我。” 简如脸红红的,不服气道:“瞎说,你明明哪哪都好。” 二公子忍不住笑,心里特别服帖,把他揽进怀里,低头去亲他。 两人天天都要亲,早就亲出经验来,二公子才凑过来,简如已经微微张开嘴唇迎着,都知道怎么能让彼此舒服。 唇舌交缠间,二公子有些激动,但顾虑到第二天还要早起,而且简如已经忙累了一晚上,就还是控制着自己。 简如伸手下去时,他初时还拦着,但一旦被握住了,他又根本无法抗拒,到底是这么半推半就地解决了。 完事儿以后,他睡得特别踏实。 第二天早上,二公子醒来时,小夫郎已经把他出门的准备都做好了,只等他穿好衣裳,吃完饭,就可以出发了。 第69章 短暂分别 吃早饭时, 简如不大说话,只是饭根本没吃几口,眼睛就看对面坐着的二公子了。 二公子见他这样子, 心里酸酸软软的, 硬是跟照顾病中时那样,拿着勺子一口口喂他。 夫夫两黏黏糊糊把饭吃完,衣裳也穿好, 外头小宁喊:“二老爷家的大公子到前院了。” 简如一听,眼圈就红了, 眼看着就要哭, 二公子心疼得不行, 揽着他的腰才把他抱进怀里, 这可人疼的小夫郎就伸出两条细瘦的手臂, 跟藤蔓一样搂住他的脖颈, 垫着脚尖来亲他。 二公子低头,亲他的嘴儿, 亲着亲着, 舌尖就尝到咸咸的泪水。 简如很少哭,二公子心里一震, 微微弯腰, 一手托住他屁股, 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简如两手紧紧搂着他脖颈, 脸埋在他颈窝, 二公子哄孩子那样轻轻来回晃,一下下亲他的耳廓和侧脸,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小如放心。” 哄了一阵, 直到外面小宁又催,两人才分开。 到前院时,大伙儿已经都在了,两人跟二叔家大哥打了招呼,马车里东西和备用的马都已经全准备好,李老夫人握着那哥俩的手,嘱咐了一通,就该出发了。 二公子这时候看向简如,简如走上前,二公子在他手腕上重重一握,低声说一句“等我。”就松开手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嗒嗒地走远,简如心里空落落的,大嫂李青兰过来叫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青兰握着他的手,说:“只有你自己在屋,不值当开火,这十几日就在大厨房吃吧。” 简如点头。 青兰叹了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我这胎来的不是时候……。” 简如连忙抬手去捂她的嘴,“可不能这么说,让宝宝听见该不高兴了。” 青兰忍不住笑,“它那么小,哪里听得到?” 简如摇头,“那也不行,它能感觉到你的心情。” 青兰说:“行吧,我不说,”她领着简如往前院走,“走吧,去我那屋帮我看看新绣的图样。” 简如知道大嫂是想开解开解自己,便点点头,跟她去了。 大嫂怀着身孕,虽不做费力的活了,但既然当着家,家里的大小事还是要问她。 简如在她屋串门一个来时辰,眼看着一会儿王婆子过来问中午饭食安排,一会儿另一个婆子问仓房的门坏了,要不要叫人来修。 简如担心她劳累,青兰笑道:“我闲着才要闲出病来,家里真正劳心的事还是娘替我担着,这些杂事不算什么。” “而且,你大哥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才说到这里,就听见门板一响,是大哥李锦丰推门进来了,叫了声“青兰,我回来了,”见简如在,就笑着道:“小如正好也在,我买了寒瓜回来,天气热解解暑。” 简如问:“有身孕能吃寒瓜吗?” 大哥笑道:“别贪多就行。” 说着,他就把瓜放下,去外屋取刀来。 简如去橱柜拿盘子过来,帮着忙活,三人坐在一起一边吃瓜,一边唠嗑。 吃完以后,李锦丰把瓜皮和盘子都收拾干净,简如想起身帮忙,大哥拦着他,说:“你两说话,不用你管。” 青兰拽着简如回桌旁,两人继续绣那花样儿。 等李锦丰收拾完,就伸头进来说:“那我先回医馆,下午有空我就回来看看。” 青兰说:“大热天的,你可别来回折腾了。” 李锦丰笑道:“我愿意折腾。” 他人都走了,青兰脸上笑意还没散。 简如说:“大哥懂得心疼人了。” 青兰笑道:“他到底还是个不细心的,不过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总想让他主动记得想着,也没必要非得让他改了性子,那样他也累。现在我都跟你学,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直接跟他说,想让他做什么,也直接支使他,我发现这样挺好,我们两都高兴。” 简如见大嫂想通了,也替她高兴。 中午简如就在大嫂这吃的饭,又陪她在院子里溜达消消食,然后就跟大嫂告辞回了小院。 他本想回去换完衣裳就去医馆,但把外衫脱掉,坐在床沿时,这眼睛就怎么都睁不开了,困得直打哈欠。 昨晚确实没大睡好,简如也不跟自己较劲,放下床帘,躺下就睡着了。 只是他想着就睡一会,醒来却发现竟已过申时。 这时再去医馆也待不了多久,简如干脆就不去了。 二公子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 简如把早上忙得顾不上收拾的东西,都一一收拾好。 又把纸笔拿出来,坐到桌旁认认真真地练字。 练完字,简如坐在椅子上发呆,想着二公子这会儿应该到哪了,中午饭吃没吃上,路上好不好走。 晚饭他是去大厨房取的饭,今晚王婆子做的炸肉丸子、清炒山药,还有韭菜炒河虾,主食是蒸的暄软的大馒头,都是简如平时爱吃的,可今晚不知道怎么的,吃进嘴里都觉得寡淡无味,但又舍不得剩饭,还是给硬吃下去了。 只是到晚上,简如就着了罪,怎么躺都觉得这肚子里不舒服,到底上穿上鞋子,趿拉着出门去,才走到装垃圾的桶子那里,就一弯腰,哗啦啦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光了。 吐完以后,简如就一点不难受,整个儿人舒坦得不得了,他把秽物都收拾好,漱口以后,又喝了点温水进去,这才躺下接着睡。 这回很快就睡着,只是半夜又被饿醒,幸好小厨房还有剩下的烙饼,他扯着烙饼就着温水吃了小半张,觉得这饼特别香,吃完才躺下睡觉。 这回是真睡踏实了,没再起来折腾。 只是第二天晚上从医馆回来,吃晚饭时,简如怕烙饼坏了,拿出吃时,却发现昨晚还觉得香的饼,现在是闻一下都犯恶心,一口都吃不下。 简如以为是饼子坏了,心里觉得可惜,可也不得不扔掉,好在剩的不多了。 不过,这下他又担心起二公子拿走的饼子坏没坏,路上也不知道他能吃饱不。 简如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就想,原来夜里时思念最盛。 他把二公子常翻的医书拿过来,虽然看不大懂,但摸着对方翻过的书页,就觉得心里舒坦。 而且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睡过去,心里就没那么惦记。 二公子的信是他离开后七八天才送到的。 写信的日子已经是三四天前,那会儿他和二叔家大哥才到郡城,刚见到锦和。 二公子说三姐一切都好,让娘不要担心,还说兴许是见李家两兄弟都来了,她公婆倒是比上次说话客气些,只是态度没变,还是那意思,说锦和不安好心云云。 二公子让李老夫人放心,说他一定护好三姐,好好把她带回来。 李老夫人看完这信,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她见简如一直伸着脖子往自己手里看,不由得笑着拿出另一封信,说:“这封是你的,拿回去慢慢看去吧。” 简如喜出望外地接过信,冲老夫人行了一礼,急匆匆就往外走,李老夫人眼看着他差点撞上门框,连忙喊道:“你可慢着点吧!” 简如“哎”一声,人已经不见了。 回到屋,简如小心地把信拆开,细细看了起来。 他如今几乎没有不认识的字,二公子还刻意用简单易懂的大白话写的信,简如看得很顺畅。 二公子在信上把从出发那天,到到达郡城路上的所见所闻都讲了一遍,他讲的都是趣事,简如看着看着,就不时被逗笑。 不过他心里清楚,路上颠簸,哪有二公子说得那么惬意,他不过是不想自己为他担心罢了。 信的最后,二公子嘱咐说,简如收到信没几日他可能就回来了,让他不用回信。 简如看完一遍,马上仔仔细细又看一遍,心里不大满足,二公子都没说想他。 简如不死心地把信纸翻过来,去看背面,刚翻过来就是一怔。 只见信纸背后,是一副小画,只用寥寥几笔,勾画出两个人来,一个托着另一个抱在怀里,另一个把脸埋在他颈窝里,侧脸上还挂着泪珠子,明显在闹脾气哭着呢。 这画的正是二公子离开那天早上的情形,简如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这样子的,跟个不讲理耍赖的小童似的,顿时脸红个通透,再不觉得心里不满足了。 第70章 锦和回家 二公子信上说没几日就回来, 可收到那封信后,足足过了五六日也还没见到人。 李老夫人等得着急,在家里大骂肯定是锦和那对儿不是人的公婆又整事儿了。 儿女们都劝她, 简如说:“二公子脑子好, 吃不了亏。” 李老夫人叹气,“我什么都不图,就图让锦和囫囵个儿回来, 她那婆家我们连个线头都不要他们的。” 锦慧说:“以前听三妹说过,她公公还有个侄儿, 说是挺精明个人, 我看啊, 十有八九就是这人作祟, 那老头老太太是被他给哄骗了, 他们把三妹赶走, 以后说不定有的苦头吃呢。” 李老夫人瞪着眼睛,“他们怎样我不管, 要是锦和回来有哪不好, 我回镖局带上人踏平这缺德的绝户人家!” 锦慧赶紧给她娘抚后背,“行行行, 您厉害着呢, 可别气了, 气坏锦和回来要心疼的。” 简如去倒了杯温茶, 端给婆婆喝下去。 李老夫人喝完茶, 舒了口气,抬头不经意看向幺儿夫郎时,皱了皱眉问道:“小如,你这脸色可不大好,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简如摸摸自己的脸,说:“我就是没睡好。” 大姐锦慧伸手过来,“来,我给你瞧瞧。” 简如往后躲了一下,说:“不用,大姐,我真没事。” 锦慧见他脸色虽然差一点,但精神头不错,眼睛也亮,看着不像生病的样子,就没坚持,捂嘴笑道:“小如是想小弟了。” 简如脸红红的,也不反驳。 李老夫人见了,握住他的手安抚道:“再三天就是他们爹的忌日,幺儿心里有谱,也就这两天,怎么也该回来了。” 简如点点头。 从主屋回到小院,简如照镜子看看自己,觉得脸上是没前些日子有肉。其实简如是觉出自己有些不对劲,但他年纪不大就没了爹娘,没人教他这些,锦慧总开他和二公子的玩笑,却也忘记提醒他这些事,就没往别的方面想。 而且这些日子家里事多,李老夫人不是在流眼泪就是被气得大骂,他也不想让婆婆再为他的事牵挂。 不过简如也是惜命的,他是想着,等晚上再单独去找大姐给诊诊脉,有啥毛病就悄悄让大姐给开点药,吃完也就好了,谁都不惊动。 他想得倒是挺好,可是进自己屋以后,觉得背上酸疼就先躺会儿,这么一躺,就睡到夜深。 这会儿到处都很安静,只听得见蛐蛐叫,大姐肯定早睡下了,便只好等明天抽空再说。 睡得太早,该睡的时候就睡不着。 简如拿了本书翻看,他以为起码得看到后半夜才能睡着,却没想到,才翻过两三页,就连连打哈欠。 他放下书,起身把桌案上的烛台吹灭了,躺下翻两个身,就又睡熟了。 一夜好眠,简如精神头好了不少,只是早饭还是吃不下多少,清粥倒是一碗都喝完了,菜实在吃不下几口。 今天开始就要准备拜祭李老大夫的祭品,这事主要是大姐锦慧张罗,大嫂有身孕不能劳累,简如就想着多干点活。 今儿上午他就不去医馆,在家帮大姐的忙。 不过锦慧瞅他一眼,就把他安排去做最轻省的叠元宝的活计去了。 简如坐小矮凳上,手指灵巧,动作利落,金元宝叠得又快又好。 锦慧掐掐他脸蛋儿,说:“看你这瘦的,都不忍心让你干点啥。” 简如笑道:“大姐,我瘦,但是我有劲儿,啥都能干。” 锦慧摇头,“可拉倒吧,你再累瘦点儿,小弟回来要找我算账了。” 金婆婆和王婆子他们都在,大嫂也过来帮忙叠元宝,大伙儿说说笑笑的,一上午就忙过去了。 中午吃过饭,简如睡了个午觉,起来就准备出门去医馆。 他刚穿好衣裳,就隐约听见前院主屋那边闹哄哄的,好像有好多人在一起说话似的,似乎还听见马匹的响鼻声。 简如纳闷地出屋门走到院子离,正犹豫要不要去前院看看,就听见有马蹄声接近。 简如想到什么,心里一颤,连忙小跑着打开院门,就见小宁骑着马跑近了,见到他就笑着大声道:“简哥儿,我才从前院老夫人那儿过来,二公子他们让我骑马先回来报个信儿,再有最多一个时辰,他们就该到家了!” 简如嘴角一下子咧得高高的,小宁不敢骑马离他太近,没等到院门口就拽紧缰绳,“吁”一声停下,跳下马来。 这孩子脸都晒黑了,一笑牙齿白得直晃眼。 不过半月没见,小宁的脸上那种小孩子肥嘟嘟的感觉都淡了些许,有一点点成熟男子的线条了。 简如在他脸上掐一把,“你小子,长大了!” 小宁嘿嘿笑,简如着急地问:“他们都好吧?” 小宁说:“都好着呢,”他知道简哥儿最想问的是谁,说:“回来路上我们又买了一匹马,二公子回来路上都骑马来着,要不是三小姐实在不放心他骑快马,他本来是要和我一起先回来的。” 简如点头道:“三姐说得对,二公子平日不大骑马,还是慢着点稳妥些好。”他让开门口,“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去,你好好歇歇。” 小宁说:“我不累,中午在路上我吃饼子垫肚子了,老夫人说让我先去医馆把大公子他们叫回来,等从医馆回来我再歇着。” 家里头就小宁跑腿儿最快,左右就一盏茶路程,骑马更是要不了多大一会儿,简如就点头道:“那你去吧,我把面条先切好放锅台上,等你回来再自己下锅。” 回来主家还惦记着他吃没吃饭,小宁特高兴,“哎”一声,行了个礼,就上马走了。 简如心里这个高兴,自己怎么进屋的都不记得了,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在厨房用大盆和面了。 他干活利索,心里还有事,不知不觉就把面擀出来,切好了。 锅里水也煮上。 他没煮二公子的份,前院得了消息,大厨房肯定已经忙活上了。 简如把小厨房简单收拾一下,就擦擦手去前院帮忙。 果然,这会儿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 李老夫人站在院里指挥,几个婆子出门买菜的买菜,开火的开火,打扫的打扫,都忙得快脚不沾地儿。 简如本来也想去厨房帮忙,被锦慧抓着去锦和那屋,跟她一起收拾床褥和衣柜。 没多久,大公子李锦丰还有二姐锦容也从医馆回来了,巧芝和显玉也下了课,闹哄哄得跟着跑来跑去,一起瞎忙活。 等饭差不多做得了,简如跟老夫人说一声,挑了些肉菜,拿托盘端着送回去给小宁加菜。 也就这么会儿工夫,等简如从小院出来,正要往前院去的时候,就见一辆马车停在前院院门口,拉车的是家里那匹枣红母马,还有一匹黑色白蹄的高头大马被拴在车辕上,正不大耐烦地甩头打响鼻。 简如一时怔住。 这时,一个人从马车后面搬了东西下来,正要进院门,就在要迈步进门那一瞬,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过来。 两人目光一对上,简如眼圈儿就红了。二公子放下手里的行李,几大步就走过来,衣角纷飞间,就已经走到简如面前。 简如嘴唇动了动,说:“你回来了。” 二公子点点头,他垂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简如,说:“你瘦了。” 简如瘪瘪嘴,“想你想的。” 这一下,可把二公子撩得够呛,还没等简如反应过来,他就被握住手臂,带进了自己家院子。 然后,都没得及等进屋呢,二公子就一把抱住了他。 小宁才从厨房吃完收拾好出门来,就见到这么一幕,顿时捂住眼睛,低低地“哎呦”一声,又跑回厨房去了。 简如听见动静,不好意思地推开二公子。 二公子稍稍放开他,可手还揽在他腰上。 前院锦慧的声音在问:“小弟哪儿去了,刚才不是说出来卸东西吗?” 简如小声说:“这样不礼貌,得去前院跟义父家大哥还有三姐打声招呼。” 二公子轻声道:“等回屋再好好看看你。” 简如脸红红地点头,又推了推他,二公子才不舍地放开他。 两人前后走进前院,锦慧一见到他们两,就取笑地“哎呦”了两声。 二公子低着头笑,简如过去轻扯大姐袖子求饶,锦慧就仰头哈哈大笑。 屋门响了一声,身姿袅袅婷婷的年轻女子从中走出来,脸色虽然有些憔悴,但眉眼有神,眉间总是挂着的轻愁也淡了不少。 她见到简如就是微微一笑,向他伸出手来,说:“小如,过来让三姐看看。” 简如急忙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说:“三姐,娘天天惦记着你,你总算回来了。” 锦和笑着点头,“这回回来,我就不走了。” 简如高兴极了,“太好了。” 锦和仔细看他的脸,说:“小弟跟我说,我就惦记着看看,小如的脸果然恢复得很好,越来越好看了。” 简如被夸得不好意思。 两人正说话,王婆子从厨房出来,问旁边的李青兰:“大夫人,饭菜都做得布好了,现在开饭吗?” 李青兰点头道:“开。” 锦丰见状,就进门去请人。 一大家子人,还有二叔家老大围坐一桌,去年春节都没这么全乎过。 这会儿不晌不晚的,喝酒早了点儿,不过李老夫人还是让大伙儿都倒上一杯,她起身道:“今儿高兴,就这么一杯,除了两孩子,咱们都干了!” 大家伙一起把酒喝下去,今儿这酒是二公子在路上酒馆买的,比平日喝的酒劲儿强了些,简如喝下一口就说啥喝不进去了,直咳嗽。 见李老夫人看过来,简如就想着一闭眼硬喝下去算了,不过还没等他往嘴里倒,手上就一空,再一看杯子已经被身旁的二公子拿过去,仰头一口就给喝干净了。 李老夫人“啧啧”两声,摇摇头不看他两了。 简如也不看旁边,只翘着嘴角笑,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桌底下,他的手被二公子的手握住,指腹在手背上细细摩挲,等到要夹菜吃饭了,才被松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74 第71章 有孕 吃饭的时候都挺高兴, 谁也没提在郡城的事,等到吃完把二叔家老大送出门,赵品带着两个孩子回屋写大字去了, 剩下的人都坐主屋一起喝茶说话。 李老夫人让锦和坐到她身边去, 握着她的手,仔细地端详,眼睛有些湿润, 说:“我的女儿受苦了。” 锦和反握住她娘的手,也眼中含泪, “是我一直放不下与夫君的情义, 错估了人心的险恶, 连累家里人为我操心牵挂, 是我不应该啊!” 李老夫人听着这话头不对, 问道:“你那对儿公婆到底都对你做了什么?” 锦和咬着唇, 有些难以开口。 李老夫人看向幺儿,二公子皱着眉头, 道:“他们想让三姐, 嫁给他家侄儿。” “什么?”李老夫人一听就变了脸色。 民间是有收继婚的说法,主要是为了男丁早亡以后, 家产不外流, 就让早亡男子的妻子嫁给家里的兄弟或堂兄弟。但这样做的人家极少, 除非是乡野地方家里境况实在不好的, 才不得已而为之。普通人家都不敢这么做, 怕伤风败俗。 砰,哗啦,李老夫人手里的茶杯被她在桌上放下时的力道震得粉碎,她气得脸都红了, 骂道:“他们把锦和当什么了,真是缺大德丧大良心!” “怪不得,这无缘无故地就非不让锦和回来,就怕她回娘家改嫁,都在这等着呢,”锦慧恍然大悟道,她扯着锦和的衣袖,问,“那狗娘养的侄儿是不是早就惦记你了?” 锦和难堪地点头,“我早就发现不对,所以他每次来家里探望公婆,我都避开,从不出门,没想到……。” 锦慧气道:“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既能娶个美娇娘,又能白得一笔家产,怎么不想瞎了他的心!” 她看着锦和,“你那公婆这么磋磨你,上次你怎么不和锦丰一起回来,难道他们这样对你,你还放不下他们吗?” 锦和摇头道:“经过那么一闹,我早已对他们死心。上次我没和大哥回来,一个是不想一走了之让他们随意编排,再一个是我虽不贪他家哪怕一个铜板,可当初我带过去的嫁妆都是爹娘辛辛苦苦替我攒下的,不能便宜了他们,我怎么带去的,就得怎么拿回来。” 锦和这么一说,大家伙儿都称是该这样。 锦和抹去眼泪,笑笑说:“这次多亏锦童,要不然我还走不了,也拿不回嫁妆。公婆和那侄儿跟我们闹,但锦童和二叔家大哥都在,他们不敢闹得太过分,后来锦童去找宗族族长说理,又要去官府告官,他们怕闹出去被人戳脊梁骨,再加上那侄儿恰巧突然病重,再顾不上这头,公婆两人没了主意,这才让我脱困,把嫁妆也都完完整整带回来了。” 李老夫人咬牙道:“真是恶人有恶报。” 简如听得眼皮一跳,去看二公子,二公子只是冲他笑笑。 大伙又说了会儿话,李老夫人说锦和和锦童刚回来,都折腾累了,让都回屋休息,众人也就都散了。 等夫夫两回了屋,小宁把热水已经烧好。 二公子在浴桶里洗澡,简如帮他擦背。 这一趟走出去半个月,简如本来没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可如今脱下衣衫才看出,二公子比之前结实了些,手臂前胸和腰腹肌肉的线条更明显,肩膀也好像变宽了。 擦着擦着,简如就觉得屋里好热,心跳也快了几拍。 简如轻咳一声,强迫自己想些别的,直到想起三姐下午说的事时,才冷静下来,手上动作就不自觉停了,怀疑地问:“那侄儿的病,不会是你做的吧?” 二公子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简如想了想,“应该不是,没必要啊。” 二公子点头,说:“这事儿他们本来就不占理,无论是宗族那边还是在官府,我们都稳赢。那人突然重病只是凑巧,倒是省了不少工夫,要不然我们还没这么快赶回来。” 简如说:“谁让他那么坏,活该!” 二公子笑着去摸他的脸,简如侧着脑袋抬手臂擦一下脸,软软地抱怨:“都把脸弄湿了。” 二公子看着他,目光闪动,说:“想亲你。” 简如红着脸,“那就亲嘛。” 二公子笑着问:“把衣裳也弄湿了怎么办?” 简如看了二公子一阵,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他放下手里的布巾,咬着嘴唇,垂着眼皮不敢看人,抬手就去解衣服的领口。 这下子,二公子笑不出来了,只觉得气血直往上涌,脸上比简如红得还厉害。在简如抬腿迈进浴桶时,他连忙揽住他柔软的腰,让他面对面地坐到自己曲起的腿上,然后迫不及待地就侧着头去亲他的嘴。 简如侧身坐着,两手搂着二公子的脖颈,被亲得轻声哼哼,间隙里还小声抱怨,“舌尖儿疼。” 二公子说:“那我轻点。”说完,就又亲上去。 过了一阵,简如推他,“还没洗完澡呢。” 二公子强压住心里的躁动,好不容易把澡洗完,把人抱到床上,简如又惦记着浴桶没收拾,想起身去收拾。 二公子说:“你躺着,我去收拾 。” 等他着急忙慌收拾完再回来,就见简如已经拥着被子侧着身睡着了。 二公子无奈地叹气,他坐到床沿,小心地用手肘撑在简如身体两边,不压到他,距离很近得细细地看他。 走了这么些日子,他日日都惦记着他的小夫郎,想人想得紧,又不敢在信里写出来,怕惹得小夫郎再为他流眼泪。 这会儿,简如呼吸均匀,睡得香甜,脸蛋和下巴都小小的,可怜又可爱,是真瘦了不少。 二公子心里酸软,想着这些日子得再给他补回来。他怕把他吵醒,就只轻轻摸他的头发。夜深人静里,二公子就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就觉得心里暖暖的、满满的,哪怕回程惦记一路的事儿刚才没做成,也觉得什么缺憾都没有了。 看着看着,二公子也觉得倦意上涌,准备躺下睡觉。 他正要下床去熄灭烛火,心里却莫名一动,又回到床上。 手指轻搭在简如手腕上,简如这会儿睡得可能还不够实,哼了两声,二公子连忙轻声安抚:“睡吧,睡吧,一会就好,很快就不吵你了。” 安抚完,简如果然就不动了,呼吸又渐渐匀长起来。 二公子这才凝下神来替他诊脉,只过了一小会儿,他本来淡然的表情僵住,继而脸上是难掩的惊愕神情。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似是不信,看过之后,又一次将手指搭到熟睡之人的脉上。这一次,摸出来的脉象和刚才一样,没有二致。 二公子收回手,指尖都在颤,轻轻地掀起简如盖的被子一角,往他小腹下看。 被子里是暗的,但不影响他的视力。 哥儿和女子不同,他们没有月事,就没法根据月事判断孕期。 但哥儿的下腹部耻部上方的部位,在有身孕后,随着腹中胎儿长大,会渐渐显现出一块孕红来,根据这块红的大小,就能大概判断怀孕的日子。 二公子仔细看去,就见简如那里果然有块极小的红色,如果不注意看很容易被忽略掉。 他虽然不专精这方面,但基本的东西是懂的。 他闭了闭眼,勉强压下心里的激动,默默算日子,很可能就是在他因为浓重的妒意,最过分的那晚上。 这一次,已经没有任何可怀疑的,二公子脸上现出狂喜之色,他想去碰触床上熟睡的人,又不敢碰,只能侧躺到他身旁,轻轻地吻他的发丝,一遍遍轻声道:“我的小如,我的小如……。” 狂喜之后,二公子脑子慢慢清醒下来,此时,他看着简如瘦了不少的样子,心里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更是觉得心疼。 又万分庆幸简如睡得早,那事儿没能做成,要不然怕是要伤到他。 熄灭烛火之后,二公子躺在床上,小心地给简如掖掖被子,心里盘算着明天开始要给他补什么,又想着得问问娘和大姐,得提前准备些什么。 越想越精神,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才睡着。 也就睡着没多大一会儿,二公子就听见身边简如在来回翻身,好像睡得不消停。 他一下子就清醒过来,连忙睁眼起身去看。 “怎么了,小如,哪里不舒服?” 简如闭着眼,眉头紧皱,含糊着说:“肚子难受。” 二公子以为他是要小解,忙道:“你等等,我去拿便桶。” 说着,他就下了床去外屋把桶子提回来,才放到床边,把简如扶起来,他就弯下腰,哇的一声吐进了桶子里。 二公子忙一手抱住他,一手去轻拍他后背,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等简如吐完了,二公子把桶子提出去,倒杯温水给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漱口,嘴角也都擦干净。 简如这时还没完全清醒,睡得迷迷糊糊的,声音有些哑,说:“难受。” 二公子整颗心都揪起来,他抱着简如躺回床上,把他揽在自己怀里,一边小声哄他,一边给他揉肚子,问他还要不要喝水,吃不吃东西,简如只是摇头。 揉了一阵,简如才消停下来,慢慢又睡着了。 二公子手里握着他细瘦的手腕,看着他眼下的阴影,想到他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每天夜里简如恐怕都是这么折腾着过来的,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就万分懊悔没有真给三姐婆家那混蛋下药,那样就能更早些赶回来了。 …… 第二天早上,简如悠悠醒来,发现外面天色大亮,自己起得比平时晚了。 身边是空的,二公子已经起来了。 简如坐起来,正想下地去厨房看看,就听见屋门外有脚步声接近,然后门板被推开。 简如看过去,就见二公子端着托盘进来,见他起来了,就快步走过来,把托盘放桌上,说:“不着急起来,我把床桌拿过来,早饭就在床上吃。” 简如有些惊讶地“啊”一声,二公子已经笑着靠近了,拦腰抱着他给他挪了个位置,让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床头,又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好。 这才回身过去,在角落里把床桌搬过来,小心地放到床上简如的腿上方,然后把托盘拿过来放在上面。 简如的目光跟随着他的动作,直到二公子竟想要用勺子喂自己吃饭时,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做什么,我又没生病。” 二公子看着他这懵懵懂懂的样子,心里怜惜又喜爱,放下勺子,无比温柔地摸摸他脸颊,像怕摸坏他似的,他轻声说:“小如,你有身孕了。” 简如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时,嘴巴张大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第72章 李老大夫 简如才刚睡醒, 这一宿是近些日子睡得最好的一晚,到这会儿了,他脑子里都有种睡眠充足后轻飘飘的迷茫感。 所以, 一时间听到二公子说自己有身孕了, 愣是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等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二公子就见他嘴角高高地翘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脸上神情像在做美梦,脸蛋儿有些红, 欢喜着, 又有些害羞。 二公子心里高兴, 轻声问他, “羞什么?” 简如眼睛眨了眨, “我的肚子会变大吗?” 二公子点头, “胎儿长大,肚子就会变大。” 简如脸更红了, 他像是要躲进被垛里去, 小小声地说:“那不是别人看见就都知道我们做什么了!” 二公子听完,先是一怔, 继而笑出声来, 简如被这么一笑, 更是不好意思。 二公子身体前倾凑近看他, 在他脸颊上亲亲, 哑声道:“夫夫敦伦本就是天经地义,生育子嗣是延续血脉的责任,别人看见小如肚子大了,就知道我有很努力, 没让我的小夫郎失望……。” 简如刚开始还以为对方说的是正经话,听得很认真,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二公子竟是在跟他说荤话,不由得脸红的快着火,忙伸手过去捂住他的嘴。 二公子眼睛弯弯的,拿下他的手来,低头在手心上亲亲,又去亲简如的额头、鼻尖和嘴唇。 亲完之后,他说:“小如,我可真高兴。” 简如眼睫毛颤颤,说:“我也是。” 吃饭时,二公子还想喂简如吃,简如怎么都不肯,他也只好作罢。两人坐在床上隔着床桌面对面吃饭,二公子不时给简如夹菜,一会儿又帮他捋捋掉落的发丝,一会儿又替他擦嘴角。 见简如食欲不是太好,又想着回头得去医馆拿些提食欲促克化的药材回来。 吃过饭收拾好,两人要去主屋请安了,简如知道二公子是要跟李老夫人报喜的,心里还是觉得不敢相信,抓着他的手问,“会不会弄错了?” 二公子笑笑,让他坐到床沿上,自己则蹲在床沿,掀起他的衣襟解开裤腰,让他自己低头看,“以后再长长,有肚子挡着你自己就看不到了。” 他指腹在那块孕红上轻轻摩挲几下,简如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眼看着二公子抬头冲他笑笑,然后低头下去,在那上面亲了亲。 亲一下还不算完,亲了又亲的,弄得简如受不住,连忙抓住他一缕头发,催道:“别误了请安的时辰……。”二公子才不太舍得地帮他整理好衣物。 等到主屋,家里人都在,二公子把简如有身孕的事一说,李老夫人高兴地差点流下眼泪来,兄姐长嫂也都欣喜不已。 锦慧抓着简如的手悄悄问他确切日子,算了算,比青兰肚子里的那个还要早些时候呢。 锦慧冲她娘笑道:“青兰和小如都有了,锦和也回来了,咱家这可是三喜临门,娘,您就没啥表示啊?” 李老夫人爽朗笑道:“今晚让王婆子加菜,这次加八个菜!” 锦慧问:“还有呢?” 李老夫人这回一点不吝啬,豪气道:“锦慧,你去请个戏班回来,就下个月,我要让戏班好好地唱一天大戏!” 这在李家可是前所未有的排场,锦慧高兴地应下,“好嘞!” 这大戏之所以安排在下月,是为了避开李老大夫的忌日。 请安过后,李老夫人又拉着简如的手,给幺儿夫夫两嘱咐交代了好一阵,才放他们走。 这两天因为要准备祭拜的东西,家里忙乱得很,二公子又刚从外面回来,李老夫人还是担心他身体,让他们夫夫两别来主屋,就老老实实在自己院里待着。 她跟锦慧说了,人手要不够就花钱请日结工回来做。今天李老夫人可是大方得不得了,把几个儿女都惊到了。 回到小院,二公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给简如补身子,简如靠在床头看书,稍微伸伸腿脚,直直腰背,二公子都要过来问问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上午还是吐过一次,虽然吐得难受,但有人小心呵护着,就没那么不舒服了。吐完收拾好,二公子忧虑简如肚子里没了吃食,就想再让他喝碗粥,简如说什么不肯吃,二公子想了想,就让小宁拿铜板出门,去盛祥斋买山楂糕回来。 简如吃下一块山楂糕,才有了些食欲,又被哄着喝下半碗猪肝粥去。 这么精心养着不过两天,简如脸上就有了些血色,不像前阵子那样脸色苍白。 …… 李老大夫忌日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锦慧张罗了两架马车,家里头除了年岁大不方便上山的李老夫人,还有两个怀有身孕不宜祭拜的媳妇、夫郎,还有去找夫子读书的巧芝和显玉,再就是留在家照应的金婆婆和王婆婆,其他人都上山了。 李老夫人不放心,就让青兰和简如这一整天都在主屋待着,特意让金婆婆往她卧房又搬来一张软榻,加上原来那张榻,足够屋里人累的时候都躺下歇歇了。 这会儿,大嫂青兰正拿着撑子一针一针地绣花,简如本来想练字,但笔墨拿过来怪折腾,就干脆借了大嫂的针线,从李老夫人那找了块布,缝起帕子来。 李老夫人在一旁嗑瓜子喝茶,拿着个话本随意翻看。 大嫂看看外面天色,说:“早上天上还挺晴朗的,这会儿就有阴云了,下午不会下雨吧?” 简如也瞅瞅外面的天,有些担忧,“这天还真说不准。” 李老夫人道:“放心吧,没大雨,这会儿估摸着他们也该往山下走了,没事儿。” 大嫂青兰见状冲简如笑道:“娘看天一向准,都是以前走镖磨炼出来的。” 闻言,李老夫人笑着“哼”一声,“你们是没见过我在镖局那会儿,背上一把枪走天下,什么样儿的人,什么奇怪的事没碰见过!” 简如听得心生羡慕,但又有些好奇,问道:“那您当初走镖走得好好的,怎么嫁到李家来的?” 李老夫人提起过去的事,顿时就来了兴头,给他们讲起来,“还不是那时候路过这河西镇时扭伤了脚,不得不在这养伤,来医馆的次数多了,就和你们公公看对眼儿,弄一起去了。” 老太太说得豪迈,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大嫂却听得脸有些红。简如倒是大方,听得直乐,还往前凑着问,“公公那时什么样啊,大哥和锦童谁更像他?” 李老夫人咂摸着,“锦丰长得更像我,幺儿是像他几分,但家里头和他长得最像的是锦和,眉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简如想象一下,觉得公公当年也是个翩翩美公子,怪不得婆婆这样的肆意洒脱人儿能被他绊住脚,镖不跑了,枪也不背了,就留在这里死心塌地同他一起成亲生子、开枝散叶。 说着说着,李老夫人神情黯然下来,说:“他脾气好,包容我一辈子,可惜就是命不长,没能看到李家的今日,更看不到你们肚子里的两个小的了。” 大嫂也叹气,说:“公公是个好人,周围就没有说他不好的,这义诊的规矩就是他老人家当年定下来的,河西镇上还有附近的穷苦村民都特别感激他。” 李老夫人回忆着说:“要不是他心太善,也许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那年夏天,他听说镇上东边一个老人因为看不起病拖到病重,他就提着药箱去看,结果看完回来路上就着了风雨,到家就一病不起,这都是命啊。” 简如听了,心里也是心酸不已,他挽住李老夫人的手臂,歪着头去蹭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青兰也握住婆婆的手。 李老夫人摸摸简如脸颊,反握住青兰的手,叹气道:“好在镇东那位病重的老人后来还是病愈了,也算是给老头子没白丢性命。是幺儿不忍心父亲最后一个病人没有个好结果,坚持求我让他去镇东好几次,到底是把那人治好了,听说到现在身体还硬朗,康健得很。” 简如静静听着,心里那点酸,在听到二公子的那时的举动后,蔓延开来。他隐隐觉出,父亲去世对二公子的影响,可能并不像他过去提到这事时那样轻描淡写。 外面隐隐有雷鸣,很快,淅沥沥的雨下了下来,但正如李老夫人所料,下下停停的,雨势并不大。 三人多少还是有些担忧,正往外面望,就听见马车行驶的声音接近,不大会儿,金婆婆便推门进来,高兴道:“他们回来了。” 这下,所有人才终于完全放下心来。 这两天都有零星雨水,山上泥水多,回来的人衣角上都沾上了泥,更别说鞋子,都不成样子了。 李老夫人发话,也不用过来说话,都直接各回各屋拾掇去,收拾好歇好晚上一起吃饭再唠山上的事。 简如随二公子回屋,路上,二公子撑着伞,大部分都撑在简如头顶,慢慢走着。 雨水浇湿了他半边肩头,简如把他撑伞的手臂往那边推了推,可不大会儿,就又偏向到自己这边来。 简如侧脸看他,见他睫毛上沾着水珠,发丝上也是湿的,白皙的皮肤上也像是都沾了层淡淡的水汽,脸上没什么神情,淡淡的,只有在看向自己时,嘴角才有些笑意。 简如伸手揽住他的腰,紧紧靠着他,让两人都被罩在伞下。 “怎么了?”二公子低头轻声问他。 简如摇摇头,脸颊依赖地在他肩头碰碰,说:“想吃山楂糕。” 二公子摸摸他软软的脸蛋儿,说:“好,回屋就给你拿。” 第73章 八月 回到屋里, 简如坐在床沿吃山楂糕,眼睛骨碌碌地看着二公子擦洗换衣裳。 等二公子忙完一看,简如已经把一块山楂糕吃到只剩一两口了, 正在手里拿着等他。 二公子走过去, 弯下腰,简如就伸手过来把那一小块山楂糕喂进他口中。 盛香斋的山楂糕糖放得少些,口味偏酸, 二公子吃这么一口就觉得酸得有些受不了,他问道:“吃这么多不酸吗?” 简如摇头, “好吃。” 二公子摸摸他的头, 拿布巾过来给他擦嘴擦手, 又让他喝了杯水, 说:“今天不能再吃了, 要不然要酸倒牙。” 简如不大愿意, 但还是点点头。 二公子也坐到床沿,问道:“今天做什么了?” 简如从身后把缝好的帕子拿出来, 二公子接过来看看, 笑道:“小如手艺不错。” 简如“嗯”一声,他打量二公子一阵, 脚上一蹬把鞋子蹬掉了, 就往床里去。 二公子见状问:“累了?” 简如摇头, 他躺到床里侧, 一只胳膊伸出去放在床褥上, 另一只手拍拍那只胳膊,说:“来,我抱抱你。” 二公子一怔,嘴角的笑意散了, 垂下眼皮。 只迟疑了一小会儿,他就弯腰脱下鞋子,侧身也躺到床上,头枕在简如的胳膊上,手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颈窝里。 简如另一只手扯过被子给两人一起盖上,然后环到他肩背上,脸颊蹭了蹭二公子头顶。他有身子以后,体温比平时高,身上暖呼呼的,胸口随着呼吸起伏,能听到单薄胸膛下一声声的心跳。 他细瘦的胳膊很努力地想要把二公子整个人笼住,手掌不大,但掌心很暖。 “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用笑。”简如轻声说。 二公子在他怀里闷闷地“嗯”一声。 简如亲他头顶的发丝,亲他的额头,细细碎碎的,一下又一下。 这半个下午,两个人就这么抱着,直到要吃晚饭了,才起身下地。 …… 简如和大嫂孕期差不多,但他早孕的反应比大嫂严重得多,之前还算轻的,到第三个月的时候,除了果子,他几乎吃不下什么,吃下去也很快吐了。 二公子换着花样给他琢磨吃食,甚至把二姐那屋的医术古籍都找出来做参考,但再高明的大夫也只能缓解孕反,没法根治,只能硬熬。 晚上,刚吐完的简如倚在软垫子上,小脸委屈地皱在一起。 二公子收拾完,就赶紧脱鞋上床,才刚躺好,简如立刻偎过来,在他怀里哼哼着。 二公子心疼地来回抚摸他的背,简如含糊地抱怨:“肚子里这个坏,他折腾我。” 二公子顺着他,“是坏,等他出来,我修理他。” 简如说:“你也坏,你也折腾我……。” 二公子还是顺着他,“是是,我也坏……。” 简如抬头看他,“你说,你以后不折腾我了。” 这回,二公子不吭声了。 简如不干,拿头撞他肩膀。 二公子笑着捂住他脑门儿,防止他把自己撞疼了,低声问:“吐完是不是舒服些了?” 简如义愤填膺,“那也不能抵消你的罪过。” 二公子问:“那我赎罪行不行?”正说着,手已经伸下去。 简如还没弄明白他的意思,天热穿得少,裤子很轻松就被扒下去,紧接着二公子一低头,就吃了进去。 简如“啊”的一声,浑身都软了。 自打他有身子以后,就顾着难受了,都没怎么想这事儿。 今日吃了点小荤,兴许是许久没有过了,简如被伺候得格外舒坦,等完事儿以后,整个人都软绵绵的,脸也红扑扑的,躺在那儿懒洋洋的,身上刺儿都被捋顺了。 二公子帮他打理干净就去漱口,回来见他这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简如也没跟他计较。 二公子回到床上,侧着身撑着头躺着,笑着问他,“我还坏吗?” 简如装模作样,“还行吧,小坏。” 二公子笑道:“懂了,看来我还得继续努力。” 简如脸红红的,刚才太舒坦,这会儿就实在不想动,但又觉得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往下看看,假模假式地问道:“你……要吗?” 二公子看出他的小心思,亏他道:“一点不诚心,真想帮我就不问直接做了。” 简如被戳破心思,恼羞成怒,坐起身来就往二公子身上爬,沉甸甸地压在人家身上,二公子笑着搂住他,在他屁股上一拍,道:“好了,不劳烦小如了,我可以等。” 简如自觉亏欠人家,两手搂着他脖子,抬起通红的脸,往他耳边凑,哄道:“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给你补回来。” 二公子被他弄得耳朵、心里都痒痒的,笑着亲亲他脸蛋儿,说:“那我就从现在开始期待了。” …… 简如觉着怀孕这事儿挺神奇的。 以前在村里,听说谁家媳妇或是夫郎有身子了,也没觉得有啥特别的。只觉得前阵子见着还和平时无异呢,过阵子再见,那肚子就跟扣个小锅似的鼓起来了,再有些日子没见,娃已经抱怀里了,快得不得了。 等轮到自己身上,简如才觉着这一天天的,过得特别慢,而且他一直对自己有身子这事儿没什么实质性的感觉,洗澡和换衣裳时,低头看自己瘪瘪的肚子,就在想,小宝宝真的在这里面吗,它得多小啊,才住得下这么扁的房子。 头仨月过后,早孕的反应终于结束了,简如有一天早上醒来,神清气爽,哪都不难受了,突然就想吃好久闻都闻不了的肉,而且要五花三层的大肉。 李老夫人一听,就立刻让王婆子去市集割了一大块上五花回来,给他炖一大锅红烧肉,足足炖一下午,肥油大都炖出去了,皮酥肉嫩,油润红亮,咬一口脂肪就融化进口中,香得不得了。 简如配着米饭,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一小碗进去。 二公子怕他吃得腻住,给他夹了些炒青菜进碗里,他也照单全收,吃得一干二净,胃口好极了。 从这天开始,简如过的特别舒坦,吃好睡好,脸色比怀孕前还透白光亮,还白里透红的,一看就养得滋润得很。 他舒坦了,在家就有些待不住,又像以前一样,天天往医馆跑。 有二公子跟他在一起,家里人也放心。 之前李老夫人答应要请戏班唱戏,因为八月天气热,雨水又多,就一直没唱成。 进到九月以后,晴天变多,也凉快下来,这事儿终于是要办起来了。 不过,唱戏也不是请到家里来唱,既然要花上一笔,照李老夫人的性子,这钱肯定不能白花,这戏台就摆在医馆门脸前面,谁想看都能看。她让把锦丰和锦容做的几种药丸都摆出来,顺便招揽生意,也算回个本。 摆戏台这天,李老夫人把李员外家的几口人也请过来一起看戏,出人意料的,除了李员外老夫妻两,还有他家老大、老二两家人,许久不见的老三竟也来了,只是比他家里人晚一阵过来。 李应松看着人模人样的,只是瘦了些,没其他变化。 他和大家伙儿打过招呼,就熟门熟路似的,找了椅子坐下,见小宁经过,就让人去给他泡茶。 小宁把茶端过来,他又要了些点心。 这人虽然事儿多,但还消停,东西拿全了,就坐在椅子上,边吃喝边跟着台上的鼓点摇头晃脑。 按规矩前面是闹场,丁玲桄榔的很是热闹,李老夫人见正戏要开始了,忙让小宁去医馆里喊人。 简如刚才跟义父家的人打过招呼,就去账房做账,二公子陪着他,这会儿夫夫两出来,见李应松也来了,自然也得去说句话。 只是,这李应松一见简如就露出惊讶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简如脸上疤痕祛除后的样子,竟然直勾勾盯着,眼神一点不避讳。 简如到后面找椅子坐下后,他竟然还回头目光追着看,眼睛里都是兴味。 直到一个身影挡住简如,李应松皱眉抬头看去,与李锦童冷淡的目光对上,他才倏地收回视线,转回头去。 知子莫若父,李员外见他这样,恨得牙痒痒,但又碍于面子,没法在众人面前发火,员外夫人连忙安抚地拍拍他肩膀。 简如听见旁边大姐锦慧和义父家老大小声说话,问他老三现在咋样,老大摇摇头,说:“他也怕死,之前折腾一阵就又消停下来,只是时不时的,还要犯犯老毛病。” 锦慧听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叹口气。 台上唱的是《王老虎抢亲》,热热闹闹的,挺喜庆。 因为讲得是才子男扮女装被人抢亲的故事,所以演才子的是个哥儿,无论男女扮相都很出彩,李应松本来懒散的背都坐直了,直勾勾盯着台上看,不时猛拍巴掌叫好。 这时,二公子站起身,简如小声问道:“做什么去?” 二公子说:“有风,我去给你拿件外衫。” 简如点点头,等一会儿,二公子就回来了,除了衫子,还抓了一把瓜子,坐在那儿一边看戏,一边给简如剥瓜子吃。 过了一阵,眼见着那演才子的哥儿戏份唱完,下场换衣裳去了,李应松就坐不住了。 他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就拍拍屁股起身,装作坐累了溜达,不大会儿,就往戏台子后台溜达过去。 只是,才见这人晃荡过去,掀开帘子,还没进去,就嗷的一声,跳着脚蹦出来了。 李家老大见状连忙去看,就见老三脚上流出不少血来,绸布的靴子都染红一大片,登时急了,问:“你这是怎么了?” 老三哭丧着脸,“钉子,我脚被钉子扎了。” 他这戏自然是看不成了,被几个人扶着进了医馆。 两家人都聚在一起,看李锦丰帮他包扎。 李应松疼得哎呦直叫。 等包扎得差不多了,他才回过味儿来,怀疑地看向李锦童,眯着眼睛道:“好么央儿的哪来的钉子,不是你放的吧?” 李锦童双手抱胸,“哪那么幼稚,还以为是小时候呢。” 李家老大训斥他,“那戏台没钉子怎么搭起来的,你没事往人后台跑什么,你不瞎跑,怎么就能让钉子扎上?” 李应松顿时不吱声了。 包完,他疼得也没心思看戏了,被李员外着人给送回家去。 简如坐累了,二公子就扶他回后堂屋子的软榻上躺着。 二公子去给他倒水,简如看着他的背影,等人回来,还盯着他一直看。 片刻后,二公子忍不住笑,说:“别看了,是我干的。” 第74章 孕中 自打锦和回家以后, 就很少出门,看戏那天她也没去。李老夫人知道她需要时间调整心情,也不强迫她, 就让她想干嘛干嘛。 锦和当年虽然嫁出去了, 但当年分家产时,她和其他孩子一样,都有自己的份额, 爹娘都没亏待她。 只是她不从医,李老夫人本来想给她一份医馆的分红, 但她说什么都没要, 当娘的就只好在当年的嫁妆上给她补上一些。 现在锦和回来了, 李老夫人就和几个儿女商量, 不管她以后再嫁不嫁人, 医馆的红利还是要给她一份, 锦慧他们都同意。可跟锦和说这事的时候,她还是拒绝了。 李老夫人还想劝她, 锦和明白她娘的担忧, 说:“娘,这些天我都在想以后的事, 我带回来的嫁妆不少, 足够开个铺子, 别的我不大懂, 从小就喜欢针线布料, 这两天我就准备去看看咱家医馆附近往出租的铺子,这样以后有个什么事,大哥他们还能照应我这边。” 李老夫人一听,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说:“这事不着忙,你且好好歇歇,过了年再说也行啊。” 锦和笑道:“我歇好了,其实以前我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没机会,现在什么阻碍都没有了,正好放手做。” 她这么一说,李老夫人竟从她身上隐隐看到她二女儿锦容的影子,心里都一哆嗦,到现在她都在愁二女儿将来怎么养老,要是再来个老三,她觉都要睡不着。 但说出来又怕小女儿伤心,便支支吾吾地道:“这女人家啊,也不能只看着赚钱的事儿,你还这么年轻,啧,”老太太说不下去了。 锦和性子好,听懂了就不装不懂,她握着她娘的手,说:“您放心,过去的事我已经放下了,以后,如果碰到合适的,我会考虑的。” 李老夫人这回才是终于松口气,又突然想起个重要的事,连忙嘱咐道:“这回不许找外地的,再好也不行!” 锦和好脾气地笑道:“行,我知道了,娘。” 锦和要出去寻合适的铺子,李老夫人说家里两个儿子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就让锦慧陪她去看,本来简如更合适,现在医馆的事大都他打理,李老夫人已经不大管,只是他有孕在身,现在肚子都有小鼓包了,肯定不能让他去跑。 好在医馆那条街李家人都熟悉得很,哪家位置行不行,房主人品怎样,都有所了解,看了没几天,就定了医馆东边隔两个门的铺子,虽然门面不算大,但正合适做布料线头这种小生意,锦和自己也顾得过来。 位置一定下来,其他的就紧锣密鼓张罗起来,个把月就都准备好了。开铺子最重要的就是货源,这事锦和也不用愁,二叔家路子广,帮她牵线郡城里的染坊,郡城里人们流行穿什么料子,就往这边发什么。 锦和长得好看,性子温柔,眼光也好,刚开业生意就不错。 只是街坊邻居见锦和回来,难免要议论几句,李老夫人本来还担心锦和难过来着,但锦和倒是看得开,只是说:“也就是难得有个新鲜事儿,说够也就不说了。” 她这话倒是说对了,天天在街面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一阵子也就没啥可说的了。 …… 孕期到五个月时,简如的肚子长出来,是个小小的鼓包。他最近能吃得很,手脚却还是细细瘦瘦的,身体也单薄,只小肚子突出来。 简如照镜子时,前瞧后瞧,总觉得自己这肚子和大嫂的长得不一样,好像格外圆。 他以前听村里人说过,肚子圆的是女儿,肚子尖的是哥儿或儿子。简如还特意问过二公子,二公子闻言笑道:“那个不准。” 简如还想问,二公子说:“喜欢吃辣吃酸也不准。”一句话把他想问的堵回去了。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简如在烛火光下站在镜子前面,神情有些失望。 二公子走过来,轻轻托住他的腰,问:“着急了?” 简如说:“也没有,就是好奇。” 二公子说:“也就再四个月,你就能看见它了。” 这么一想,也挺快的。 二公子扶着他坐到桌边,问:“要不要吃点心?” 简如点头。 肚子长大以后,简如正餐没以前吃得多,每次饭后一段时间,都要吃些零嘴儿补充补充。 最近他的新宠是盛香斋的荷叶糕,软糯香甜,回味还有点微酸,正合他胃口。 简如坐那儿吃,有点心渣子掉下来,二公子就给他从衣襟上往下摘,吃完还要再给他来一杯酸梅汁。 正喝着,简如就觉得肚子里那个不消停,在里面跟毛毛虫一样动来动去。 简如就摸着肚子说:“它喜欢这个。” 二公子也伸手过去,刚摸到点儿酥酥麻麻的微小动静,就不动了,简如又喝一口酸梅汁,也没反应,他不由得无奈地笑笑。 今天的酸梅汁是二公子自己熬的,他问简如,“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简如坐在那,挺着肚子满足地点头,“好喝。” 二公子眉头一挑,露出不太满意的神情,简如立刻懂了,说:“给你尝尝?” 二公子笑,简如就站起身,凑过去亲他的嘴,二公子顺势让他坐到自己一边大腿上,另一条腿把他细细瘦瘦的腿夹在中间,舌尖勾勾缠缠地亲了一阵。 亲完也不把人放开,反而带亲带不亲地问:“吃饱了吗?” 简如软软地回答:“吃饱了。” 二公子从他的吐息里闻到了酸梅汁和荷叶糕的酸甜味道,他用鼻尖碰碰他的,颇为含蓄地问:“今天累吗?” 简如坐他腿上,自然早感觉到了,红着脸摇摇头,就感觉到二公子抱住自己要起身,两手连忙搂住他脖颈,特别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被抱去床上。 床帐放下来,光线朦朦胧胧的。 简如躺得舒坦得很,一点力气也不用他出。二公子一举一动都特别温柔又有耐心。 自从肚子里这个满五个月后,他们就恢复了房事。 隔了几个月的第一次那回,两人都挺激动的,二公子又过于小心,试了好几次都进不去,给简如急得直用小腿蹭他,二公子被催得急出了汗,好歹在简如干脆要按倒他自己来之前,把事儿办成了。 两三次下来,就又找到合适的姿势和力度了。今晚简如就觉得特别享受,完事儿以后,二公子怕压到他圆鼓鼓的肚子,弓着腰来亲他,亲完嘴儿,又继续往下亲,在他小鼓一样的肚皮上亲好几下,简如伸手去拽他时,他才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就被简如亲住嘴唇,他的手则不住地来回轻抚简如的肩背和手臂。 有身子以后,房事不能那么尽兴,二公子就在这方面给简如补偿,每次完事之后,都要温柔地安抚他好久,直到他的小夫郎满意了才行。 睡下前,二公子不让他下床,端水盆过来让他洗漱。 收拾完以后熄灭烛火,二公子回到床上。这会儿天气渐渐凉了,白天刚晒过的厚被盖在身上,夫夫两躺在被窝里,暖暖呼呼地抱着,睡得很舒服。 肚里的崽儿五六月大的时候,简如都过的舒服极了,身上都长了些肉,晚上睡觉前他捏捏自己的腰,总觉得过于软,怀疑是胖到长赘肉了。 下地照镜子,好像脸也圆不少。 以前二公子总说他怎么养也不胖,如今看来,不是胖不起来,还是以前吃得不够多。 简如不喜欢自己胖,有些不开心。 二公子倒是觉得挺好,但还是劝他道:“你本来就不是易胖的体质,可能用不上生,说瘦就瘦下来了。” 他这话说得准极了,到最后两个月,肚子大得顶得慌,简如又吃不下饭了。本来恰好赶上过年,好吃得那么多,简如也想吃,可每顿饭吃个半碗就饱,腰上的软肉每天都见少,二公子怎么想办法给他补也不行。 晚上也睡不好,肚子太大,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还总想小便,二公子不嫌陪他折腾,简如自己快受不了了。 二公子成日看着他,只觉得那么单薄的哥儿,挺着个那么大的圆圆的肚子,因为睡得不好,神情困顿着,看着愈发可怜巴巴的,心疼又怜爱得什么似的。小夫郎要是跟他要天上的月亮,他肯定也得想尽办法要去摘摘试试的。 不过简如还是坚持着每天去医馆,实在困倦得慌才去后堂软榻上躺躺。二公子说过,等肚子里的出来,他最起码要在家歇三个月。简如就想趁着生之前多干点活,相比较在家里,他还是更喜欢在医馆里忙忙碌碌的。 简如和大嫂青兰的预产期差不了半月,李老夫人最近找他们两唠过。 这些日子该给孩子添置的东西都准备得差不多了,锦和特意进了些柔软细致的布料,和锦慧没事就缝小衣裳小裤子,李老夫人也亲手给做了小鞋子小帽子之类的物件。 两孩子的被褥是二叔家二婶和两个嫂子给做的。 孩子的摇篮是锦丰和锦童兄弟两商量着找外面木匠师傅做的,边边角角都磨得圆润光滑,不会伤到孩子细嫩的皮肤。 他们两还去镇上养羊的人家定了奶羊,等到快生之前,牵回来好好喂着就行了。 李老夫人找青兰和简如,是想商量要再雇人回来的事儿。 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五个子女,当然最了解生养的苦处,她再抠门儿也不忍心让媳妇儿和夫郎因为养孩子累着,而且他们要是累到了,她两个儿子对另一半都死心塌地的,说不定要更累。 李老夫人的意思是,简如院里的小宁以前是图照顾幺儿方便雇来的,当初没考虑将来幺儿成亲的事。现在小宁年岁越来越大,已经有小伙子的样子,再留在小院不大合适,而且他一个男孩儿没什么照顾小孩的经验,正好医馆里头也缺人手,她就想问问简如,看看要不要安排小宁去医馆当伙计,这样对他来说,也比在家里做小厮出路要好得多。 简如觉得这样挺好,就同意了,说回去问问小宁自己的意思。 李老夫人点头道:“他同意最好,不同意的话,家里也缺跑腿儿喂马做杂活的,就留在家也行,他跟幺儿几年,一直都忠心,李家不会亏待他。” 另外,就是再雇两个带孩子的婆子回来,李老夫人已经让金婆婆给找得差不多了,只等他们两点头。 老太太这回大方了,青兰和简如反倒有些舍不得,李老夫人道:“等孩子下生,你们两休养好了,一个要管家,一个要管医馆,哪还有时间看孩子,难道要我个老太太不得消停,继续给你们忙前忙后啊!” 这么一说,两人就都没话说同意了。 只是青兰提醒道:“当初大姐生孩子可是没请人回来,都是姐夫自己带着的,只金婆婆偶尔去帮帮忙。” 李老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说:“放心,这事我早想过,锦慧和赵姑爷那里,我自然会给些补偿。”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两个婆子在简如预产期半月前就到家了,小宁交代完小院里的活,就高高兴兴每天去医馆干活。 什么都准备好,就等着小宝宝呱呱坠地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结局】 第75章 正文结局 过完年后, 天就一天天暖和起来。 跟李家算是有关的事情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两件。 一个是锦和在郡城的公公婆婆突然写信过来,信里头说以前都是听信了侄儿的挑拨,说现在有多追悔莫及, 在信里把那侄儿痛骂一顿, 说让锦和不要记他们的仇云云,又说不指望锦和原谅,只是让她知道, 他们两膝下无子无女,以后的一切都是锦和的。 这信写得跟突然转了性似的, 外人看见怕不是都要感动得流出眼泪来。但锦和看完一遍就放到一边, 没去管它。当初她念着亡夫的情义, 好话说尽, 该做的都做到了, 如今不管怎样, 她都仁至义尽,不想再搭理那边的事。 李老夫人看过以后, 心里疑惑, 说:“这两老头老太太没那么好心,说不定打的什么主意。” 锦慧给出主意, 说:“二叔在郡城认识的人多, 锦和夫家在郡城也是说得过去的人家, 让他帮忙打听打听呗, 虽说锦和肯定是不参与那家人的事儿, 但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以后也好防着点儿。” 李老夫人觉得有道理,就给李员外捎了口信儿过去。 这么一来一回,不到十天李员外那边就给回信, 李老夫人一看,又是气得够呛。 原来那家里老头病倒了,那侄儿眼见着是娶不上锦和,等两老的没了,左右家产还是他的,所以演都懒得演,根本不管他们死活。 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张罗着给老头治病,还要撑着这个家,可她性子虽刻薄,但并不是个聪明人,老头一倒下,家里仆从都没以前恭敬,日子实在难过。 所以就想起来任劳任怨的锦和,可之前闹得那么难看,现在不好直接叫人回去,就想一封信一封信写着,虚情假意地慢慢劝。 果然,这之后,从郡城来的信越来越多,越来越急,锦和后来看也不看,直接烧掉,直当没这么回事儿,慢慢也就不来信,消停下来。 还有一件事,就是李员外家原来的老三夫郎孙玉霜,在同一条街开了个布料铺子,比锦和的大得多,雇不少人手,这才刚开业,门口总有漂亮哥儿往里招呼生意,看着挺红火的。 李老夫人知道以后心里就不大痛快,说:“生意这么多,非要跟咱家做一样的。” 她又问锦和,“都在一条街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有没有上门跟你打招呼?” 锦和摇头。 李老夫人咬牙,“不是当初他上赶着讨好你的时候了。” 锦和说:“做生意各凭本事,他铺子大,品类多,但我成本低,周转快,认准咱家的老客人也不少,各有各的好处,娘不用担心。” 锦和心态很稳,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不看别人。 李老夫人见她这样,心里也跟着稳定下来,不跟她操心。 她也没时间再操心,她幺儿夫郎眼看着要生了。 预产期之前这几天,简如总觉得肚皮崩得很紧,二公子做了缓解的药膏天天给他涂。 现在肚子里这个胎动已经很明显,二公子每次给涂药膏时,肚子里那个就经常动一动,不是用脑袋拱一下,就是用小脚丫踢一脚,好像不满父亲吵到自己睡觉。 等到预产期前一天早上刚起来,二公子收拾床褥时,发现褥单上有几滴血迹,心里明白这是见红了,意味着孩子很快就要下生。 简如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就被紧张的二公子给扶到床上躺回去。 二公子叫新来的郑婆子去隔壁和前院说一声,不大会儿,李老夫人就来了,锦慧和两个妹妹也一块儿赶来,连大嫂也挺着肚子过来了。 简如一见这架势,心里也紧张起来。李老夫人坐在床沿,握着简如的手,哄劝道:“你大姐和二姐都是好样儿的,肯定让你和孩子顺顺利利的。” 简如担忧道:“会很疼吗?” 他这么一问,大嫂也跟着仔细听起来。 李老夫人说:“疼是肯定疼的,做女人和哥儿的,都得过这一关。不过你大姐当初生那两小的时候,锦容用个啥的药,说是疼得厉害就用一点,能缓解不少。” 锦容在后面接话,“是口服的麻药。” 李老夫人说:“对对,就这个,你给简如和青兰都多用点。” 锦容说:“多用也不好,得适量。” 李老夫人摆摆手,说:“反正你看着来,别让他两太受罪。” 几个人说会儿话,简如没那么紧张了。 锦容又给把把脉,摸摸胎位,说上午应该没事,让他就好好休息,等中午让简如照常吃饭,吃饱饱的才有力气生,下午她和锦慧再过来。 人都走了,屋里安静下来。 二公子坐到床沿,拿布巾给简如擦脸。 简如说:“我想洗个澡。” 二公子点头,说:“也好。” 二公子是做大夫的,和普通人家想法不一样,不认为月子绝对不能洗头洗澡。只是等生完之后,洗澡怕着风,洗的时候得泡上合适的药材,做好防护,不仅不会伤身,还能养身。 不过次数不能多,还要擦洗,所以生之前彻底洗一次还是有必要的。 二公子一点不让简如动手,连洗的时候都不用他管,简如只要老老实实地伸手伸脚就行了。 洗下面的时候简如想自己来,但二公子挡了一下他的手,说:“有肚子呢,你够不到。” 简如只好仰着头不管,随他。 这时候也起不了什么旖旎的心思,简如被他这么擦洗时是在想,怪不得他看过的书上总用相濡以沫、亲密无间之类的词写夫妻之间的关系。 擦完背的时候,二公子在简如颈后亲了亲,简如回头看他,两人特别有默契地就凑近了,亲起嘴儿来。 亲完以后,简如脸上笑意盈盈的,二公子问他,“想什么呢?” 简如说:“我在想今晚上,可能咱们一家两口,就要变成一家三口了。” 二公子也笑,又低头亲亲他,拿大布巾给他包上。 出来浴桶,他就赶紧先紧着帮他擦干,然后才去收拾地上的东西。 中午简如吃的葱油花卷、炖鸡、炒山药和鸡蛋羹,喝的浓稠香喷喷的小米粥,很饱很饱。 锦慧和锦容过来时,他还摸着肚子在那回味中午这顿饭呢。 等到看他们忙活着烧热水、拿出银针剪刀之类的东西后,就又有些紧张。 二公子见他脸色不对,就领他去隔壁屋子里,陪他下棋转移注意力。 可这盘棋还没下完,简如肚子就开始抽痛,二公子知道这是阵痛开始了。 他把人横抱起来,送回里屋。 锦容一见简如这样子,就明白怎么回事,让弟弟把人放下,就把他往出推。 二公子不放心,他是想留在屋里陪产的,但锦容冷面无情道:“小如前两天特意来找过我,说他生的时候,不想让你在屋。” 二公子一怔,去看床上疼的脸都皱起来的简如,简如朝他摇头,说:“太丑了,不想让你看。” 这时候还哪里在乎丑不丑,可简如坚持,二公子不想违背他的意愿,他的小夫郎想在他面前总是漂漂亮亮的,他就听他的。 他几步回到床边,也顾不上大姐二姐都在旁边看着,在简如额上脸上都亲了亲,握住他的手说:“我就在外面,别怕。” 简如点头,二公子要走时,他却又不肯松手,二公子又低头在他唇上亲一下,他才让他离开。 二公子出了里屋,在外屋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等着,锦和扶着李老夫人过来了,大嫂也被她屋里的婆子扶过来。 刚开始,屋里还没什么动静。 后来,就能听见喊疼声了。 二公子再坐不住,在外屋来回走。 新请来的郑婆子也做过接生,她这会儿出出进进地端热水,出来时,跟二公子说:“用过一次麻药了,二小姐说,都挺顺利的,让你放心。” 二公子急着问,“他好吗?” 郑婆子说:“好着呢,简哥儿平日里活动得多,中午饭吃得也好,力气大的很,照我看,用不了一个时辰这娃就得出来。” 二公子稍稍放下心来。 可等麻药劲儿过去,简如再喊疼的时候,他脸色都跟着苍白了几分。李老夫人见状,拉着他的手,不住劝他。 时间久了,大嫂腰疼坐不住,便被大哥接回去,说等会儿再过来。 等她在屋歇好了,再过来,才进屋,就听见小婴儿呱呱的哭声。 二公子噌的一下站起来,背后椅子砰一声倒在地上。 李老夫人她们也都站起身,往屋门里望。 不大会儿,郑婆子喜气洋洋地抱着襁褓出来,道:“主家大喜,是个哥儿!” 她要把怀里哭着的婴儿给孩子父亲,二公子却顾不上看一眼,就着急地推门要进屋。 就在这时,门板开了个缝隙,锦慧探头出来,笑道:“就知道你要急,人好着呢,等收拾好叫你进来,老实等着吧!”说完就回屋关上门。 二公子见大姐轻松的样子,心里一下子松快下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竟差点腿一软摔倒,是扶住门框才站稳。 他稳定一下心神,才想起去看孩子。 这会儿,襁褓已经被李老夫人抱进了怀里,其他人都围在左右。 大嫂笑道:“这小脸儿小鼻子小嘴儿长得像小如。” 锦和说:“眉眼跟小弟一模一样。” 金婆婆赞道:“这耳垂儿长得厚实饱满,一看就是福相。” 李老夫人眉开眼笑,见幺儿过来了,就把襁褓小心地放到他怀里。 二公子只觉得怀里的孩子软得不得了,就像大嫂和三姐说的,长得既像小如,也像他。他看着看着,就低头在孩子额上亲了亲。 屋里头有动静了,锦慧打开门,说:“进来吧。” 二公子连忙抱着孩子进屋,直奔床上躺着往这边望过来的小夫郎走过去。 “小如,感觉怎么样?”二公子急急问。 简如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头还好,他疲惫地笑了笑,说:“有点累,二姐说我是她接生过最快的。” 二公子坐在床沿,弯腰去亲他额头和脸颊,温柔地笑着:“是,我们小如最厉害了。” 简如笑,眼睛看向他怀里的襁褓。 二公子小心地把襁褓放到简如旁边,这会儿小婴儿已经睡着了,眼睛闭着,嘴巴微微张着。 简如看了一阵,说:“真好看。” 二公子见他眼皮直往下掉,抬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说:“累了就睡吧,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 简如“嗯”一声,睫毛在二公子手心下动了动,就闭上眼,睡着了。 大家伙看过人就都出屋去,留他们一家三口在屋里。 屋里很安静,只有床上一大一小熟睡的呼吸声,二公子坐在床沿,看着自己的夫郎和孩子,只觉得过去疾病缠身、郁郁不得志留下的最后一丝阴影,也在此刻,彻底烟消云散。 …… 简如生完不到半月,大嫂青兰也临盆,生的是个男娃。 因为日子前后没差多少天,两个孩子的满月酒是放在一起办的,李家的亲戚和大嫂家里的亲戚都来了,街坊邻居也请了不少。二公子把简如在隔壁村的亲戚也接过来,热热闹闹的,大办了一场。 办完满月酒没几天,就是巧芝的生日,简如按承诺送她一个精美的梳妆匣子,里面还放了简单的几样胭脂水粉。 巧芝如今已到豆蔻年华,不大跟显玉满院子乱跑了,对漂亮衣裳饰品有了兴趣。 小舅母给她这匣子,正合她心思,高兴得恨不能晚上睡觉都抱着。 …… 孩子满月后,二公子就还是天天去医馆看诊,家里一大一小都是郑婆子照料,不过他只要有空就要回家看看,每天这么来回跑也不嫌累。 今早,简如说天越来越暖和,想再给孩子缝个薄薄的肚兜儿,让他抽空去三姐那寻摸一块合适的布料。 下午趁着没什么病患,二公子去隔两门儿的布料铺子看看,锦和知道他要布料做什么,就给挑了两块质地柔软颜色鲜嫩的布来,把同颜色的线也配齐了。 因为锦和做布料生意,家里头做衣裳被面之类的,就不再从外面买布,都从锦和这里拿。大嫂青兰和李老夫人商量过,跟三妹妹说好了,还按以前的规矩,每季一人从里到外两身的额度,小孩子的不限,每季统一从家里大帐结账。要是各家有额外的用度,就各家自己结,不能亏了锦和的。 二公子拿好布料就往家里赶。 进屋时,孩子正睡着,简如半倚靠在床头翻书。 见他进来,简如就放下书,笑着朝他伸手过来。 生完孩子以后,简如身上有了些微妙的变化,之前多少有种没完全长开的青涩样子,现在则有了几分成熟哥儿的韵味。 兴许是整个孕期和月子都养得好,他脸上和身上皮肉都白得透亮,脸颊丰润,笑起来唇红齿白的,比孕前还要好看。 二公子把布料放到桌上,过去弯腰去亲他的嘴儿,简如两手就揽住他脖子,要往他怀里钻,二公子往后退退,小声说:“我身上凉。” 简如“哼哼”,“就要。” 二公子拿他没办法,在纠缠间忙把沾了凉风的外衫脱掉,这才好好把人抱在怀里,入手只觉得沉甸甸的,又温温软软,抱得格外舒服。 两人就这么温存一阵,简如要下地时,二公子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在简如坐到桌旁看布料时,他才想起来去看看熟睡的小宝宝,轻声问道:“他今天没闹你吧?” 简如小声道:“没,刚才郑婆子给他喂的羊奶,吃完玩一阵,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二公子走到简如身后,看他翻看那两块布料,拿着尺子来回量尺寸。 过一会儿,简如奇怪地回头看他,问:“你不着急回去吗?” 二公子摇摇头。 简如看出什么,问:“有话想和我说?” 二公子“嗯”一声。 简如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让二公子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坐到他大腿上,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说:“你说吧。” 二公子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轻轻摸他软软的脸颊,好一阵没说话。 简如抬头看他,“是你一直瞒着我的事?” 二公子说:“是。” 简如观察着他的神色,正想劝他实在不想说就不用说,但二公子喉结轻轻滑动,已经开口道:“你我初遇那一回,我不是失足落水。” 简如眼睫毛一颤,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抬手去摸二公子的脸,说:“我……我早该想到的……。” 二公子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往年夏天我偶尔能去医馆看诊,还能跟人结伴去野外转转,那年夏天因为雨水太多,娘不放心我出门,就只能在家或是去二叔家的别庄。” “我心里郁闷,觉得那么多年一直拖累家人,找不到活着的价值,父亲的忌日又刚刚过去,我一时间走不出来,心里头就有了那种念头。” 简如明白他说的“那种念头”是什么意思,不由得紧紧揽住他的脖颈,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二公子轻抚他的肩背,“别怕,那只是情绪失控时一时的想法,自从和你成亲后,我就再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我有夫郎有自己的家了,总不能让夫郎为我日日哭泣难过。” 简如说:“可你那时还是去了河边。” 二公子抹去他眼角的湿润,“是,我还是去了河边,站在河沿上,我看见河水夹杂着泥沙湍急地流过,我就在心里想,如果我跳下去,那就一了百了,谁都不用再为我挂心,我心里也不会再难过。” “就这么想着,我不知不觉就越来越靠近河水,多日下雨,河岸边的泥土看着没什么变化,实际上早就已经变得松软,还没等我下定决心,完全靠近河水边上,脚下泥土就塌陷下去,我随之掉落在河水里,我大声呼救,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很快就被河水冲下去了。” 简如斥责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二公子说:“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是怕你觉得,你的夫君是个孬种。” 简如说:“你才不是,我知道你以前心里有多苦。” 二公子说:“在河水里,幸亏你抓住了我,我能感觉到你还活着,就挣扎着抱住你的腰,想着,就算死了,咱们两还能做个伴儿。” 简如惊讶道:“原来,我之前做的梦都是真的。” 二公子点头,“当时掉落水中的一刹那,我就已经后悔。现在,我有你和宝宝,身体也好了,能去医馆救治病人,这就是我小时候梦想中的长大后的样子。你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再有那样的想法。” 简如心疼地紧紧搂着他的脖颈,用自己的脸蛋儿去蹭他的脸,柔声哄劝,“以后,我都会让你觉得很幸福很幸福的。” 二公子回抱住他,说:“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很幸福很幸福。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