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七岁》
1. 相亲
这是自己的第几次相亲了?安宁已经记不清了。
她能够较为清楚地回忆起第一个相亲对象,记得他的名字,记得他的相貌,而后来那些登场的面孔却如同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中旋转,一个个似曾相识,但又形象模糊。
星期五晚上的麦当劳里,人来人往。人们成双结对、有说有笑地沐浴在温暖的黄色灯光下。
安宁独自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对面的位置还没有人来。现在是六点四十九分,她拨弄着手机看着时间,微信上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整。原本她打算在门口等,只是冬末的冷风不用几分钟就把她吹了进来。
即将见面的这位相亲男是安宁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三天前他们加了微信,简单地聊过几句,没有通过电话,但是交换过照片。安宁的朋友圈空白一片,对方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信息,应对方的要求,她将自己的自拍照发了过去。
曾经,安宁是极其排斥把自己的照片发给陌生人这一行为的,她感觉这样做很蠢。她不漂亮,也没有表现自己的欲望,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长相发送给一个从未谋面且没有任何社会联系的人品评呢?
不过,相亲嘛,向来如此。现在的她已经能够适应了。
她记得先后有两个相亲男,刚开始还在微信上和她聊得津津有味的,当自己把照片发过去之后,他们马上就人间蒸发了。
“我长得有那么惊世骇俗吗?!”她不禁郁闷地想。
可是不人间蒸发又能怎么做呢?难道再在微信里告诉对方:“不好意思,你的长相达不到我的择偶要求。我想我们没必要再互相了解下去了,呵呵。”
若是得到这样的答复她一定更郁闷。
与其用话语点明意图伤姑娘的心,不如直接转身离去。离去固然无情,然而这些男人并没有义务去安抚一个他们并不打算再联系的姑娘的心。
这就是现实。安宁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的相亲之后,虽说没有遇到她的真命天子,倒也掌握了一些成人世界的规则,这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她气愤过、伤心过,甚至现在越来越怀疑是否会有那么一个男人愿意和她共度一生。即使她要做一个不婚主义者,也不能是建立在没人想娶她的事实之上啊。可她依然接受了这一次的相亲安排,她目前的处境使她无力抗拒。
要么改变世界,要么改变自己。
一个身穿牛仔休闲装的高个男人走到安宁面前,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朝抬起头的安宁笑了笑。
“你好,我应该没有迟到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说完便在对面坐了下来。
“没有,是我来早了。”安宁看了下手机,六点五十五分。
她为了这次见面简单收拾了下自己。五点下班的她坐班车,五点五十到家。洗脸刷牙,抹了面霜,涂了裸色口红,提升一下气色,但又不至于使自己看起来过于艳丽;仔细梳了及肩的头发,扎了个高马尾,穿了件修身的短款黑色羽绒服,搭配铅笔牛仔裤和棕色短靴。临出门前还喷了点香水。
出门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半了,她等的公交车迟迟不来,为了防止迟到,她选择打车赴约。
安宁觉得,这些起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怎么没点些东西呢?”相亲男问道。
“我也是刚来没多久。”安宁笑着回应,其实她并没有吃晚饭,现在已经有些饿了。
“喝点什么吧,我去点,这样坐着有点尴尬哈。”
“咖啡就行了。”当然来个汉堡更好,但她没说出口。
相亲男起身去点餐。
安宁在座位上打量了下对方:嗯,长得还蛮帅气的,和照片没什么差别,从身材上看体育应该不错,帅哥通常更为挑剔,大概是经历的女孩比较多的缘故,感情世界里总是游刃有余的。安宁想,这次相亲她可能又是重在参与了。
接过相亲男手里的咖啡,安宁默默坐着,咖啡太烫了,加了一包糖,依然有些苦。
“怎么不说话呢?”相亲男一边乐呵呵地说,一边鼓弄着咖啡,把牛奶、糖都加了进去。
这话让人怎么接呢?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啊。
安宁绞尽脑汁搜索谈资,内向的她不擅长和陌生人交谈,这种场合令她感到有些拘谨。
“最近这几天天气还是有些冷啊……”聊天,就是从聊天气开始,拘谨归拘谨,还是没话找话说两句吧。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基本上都是在这种尴尬气氛中度过的。相亲男主导了整个谈话,他会在适当的时机提出他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等着不知所措的安宁一一回答。
他知道了她从哪个学校毕业,学的是什么专业,在什么地方工作,也了解到了她从小在这个城市里长大,如今仍旧和父母住在一起。
安宁关于相亲男并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信息,而相亲男正好也并不打算透露太多。
这场交谈让安宁如坐针毡,她感到自己仿佛是个被审讯的犯人,浑身不自在,她满脑子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我们出去走走吧,”相亲男起身,“总是坐着我也看不清你啊。”
于是本次谈话的地点由室内转向室外,幸运的是外面的风已经停了,街灯点点,若是抬头,还能在夜空中看到几颗星。
两个人并肩走着,中间还隔着一点距离。
“你个子还挺高的嘛。”相亲男说道。
“一米七三。”
“你平时应该多买些衣服打扮打扮自己,个子高的话能撑得起衣服。”
安宁视线扫过对方的脸,并没有答话。
“你以前交过几个男朋友啊?”相亲男漫不经心地问道。
安宁心想,这种问题只能模糊回答,“你觉得呢?”
两人慢慢悠悠地走着,安宁走在靠近马路的那一侧。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彼此都感到有些乏味。
“时间不早了,要不我先回家?”安宁停下来说道。
“也好。到家给我微信。”
相亲男陪着安宁打车,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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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到了车上。
回到家父母急着询问相亲情况如何,安宁只是摆摆手苦笑一下,跑到厨房拿了个包子就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已经到家了。^_^”
“好的,早点休息。”
安宁拿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
她看了眼屏幕,没有新的回复。她把手机由震动改为声音模式,放到了一边。
是谁说的,相亲就是一场悄然而至的决斗,每个相亲的人都在期待一个能够同归于尽的对手。
能够与我共赴婚姻坟墓的人还没出现啊。安宁暗暗想着。
往常周末的时候,安宁都会看一部电影,以此放松工作一周后的紧绷神经。
“今天看什么好呢?”她感觉自己需要被好好治愈一下。在网站首页,她看到了电影《小王子》的推荐。
也许是电影里传达的思想与她此时的情绪相合,她越看越感到悲从中来。
就这么长大了吗?
这部电影是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小王子》这本世界名著让安宁想起来高中时期的一位朋友。她叫祝小晴,安宁仍清楚地记得她的名字。
不知道如今的小晴在哪里?在做什么?她过得快乐吗?
高中毕业后,安宁通过校内网还偶尔联系过一些同学,后来,校内网更名为人人网,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对这个网站的热情渐渐变淡。安宁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账号,那些曾经的朋友们在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了,音讯全无。
学生时代的安宁无法料想到自己未来的样子,她不会知道长大后她只能过着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企业职员,没有过人的专业技术,也没有精彩的业余爱好;她不会知道长大后她的感情生活要依靠七大姑八大姨的介绍对象来解决,让自己变成一棵等人拎回家的大白菜在相亲市场上被挑来拣去。
她并未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但也不曾想到会这般碌碌无为。
夜色正深,万籁俱寂。
不知不觉,时针已指向十二点。
安宁疲惫地爬上了床,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站在明亮的太阳下,脚下是绿意正浓的草地。阳光是如此的耀眼,她抬起手掌,眯着眼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
天空很蓝,很蓝。
“铃铃铃——”
突然间,铃声大作,她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一脸茫然。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如同梦里那样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不同的是,此刻的她坐在教室的椅子上,周围有许多学生,她抬起头,看见老师正站在讲台上。
“好的,时间到,各位考生把答题卡倒扣在桌子上,不要动笔了。”
安宁仍是一脸茫然。她下意识地低头看桌子,拿起上面的答题卡,还好,是作答过的。正当她准备仔细看一下的时候,监考老师走过来,收走了她的卷子。
“哈?这是什么情况啊……”安宁小声嘟哝道。
2. 重返
考场内有两位监考老师,一男一女,胸前都挂着工作牌。两位老师分头收走了考生们的答题卡、试卷以及草稿纸,仔细核对数目无误之后,示意在座的考生们可以离场了。
挪动桌椅的声音立时响起,其间夹杂着学生们放松的呼气声。
考完了,解放了。
安宁把桌子上的黑色碳素笔、铅笔、橡皮统统塞进桌角放着的透明文件袋里,起身跟着人流一起走出了教室。
她现在脑袋晕晕乎乎的。
难不成在考场上睡着了?真是糟糕,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试卷,也不知道自己答成了什么样子。等一下,我怎么会待在这里呢?
她环顾四周,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熟悉,可是一时又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各个考场的考生都陆续出来了,走廊内愈发嘈杂。她加快脚步,迅速穿过人群,下了楼梯,往一楼出口走去。
左脚刚迈出门口,安宁便看到有人向她挥舞着手臂。
“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
安宁听到这句话后先是一怔,视线转向说话的人,随即记忆一下子就被触发了。
朝她挥手的是年级教导主任,她初三的数学是这位老师教的。他总是戴个细边眼镜,说话带一点口音,讲课的时候教学思路清晰,是学校里的教师骨干。
她记得以前班级里刚学习解一元二次方程的时候,收上来的作业错误率很高,这位老师曾在总结作业的时候点名表扬了她,夸奖她计算很准确。
为了证明这一点,老师夸完马上就把她叫上去解黑板那道例题,谁知道刚表扬过的同学华丽丽地解错了……
“中国人就是不经夸啊……”老师打趣道,底下的同学嘿嘿直笑。
安宁记忆里一直保存着这个片段,她觉得这件事莫名的有些温馨,还有点囧。
她还记得当年中考考完最后一科,自己也许是最早走出考场的那批学生之一。她走出教学楼时,听到的就是老师对她说的这句话:
“考完了?回去好好休息!”
一梦十年。安宁回到了十年前参加中考的日子,按虚岁算的话,那时候她十七岁。
幸运的是中考刚刚结束,接下来有两个月的漫长假期供她享受;不幸的是,假期一结束,她就要升入高中,摸爬滚打熬过三年参加高考。
实在不想做作业啊,实在不想考数学啊……安宁不由得感到,上班也有上班的好处。
奈何命运这只翻云覆雨手指到哪里,我等也只能奔赴哪里了。
安宁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出了校门口,她没有任何停留,直沿着回家的路线迈着步子。六月末的天气还不至于太热,偶尔会有一丝丝微风拂过面颊,空气中有一缕缕树叶和花朵的混合香气,那气味沁人心脾。周围的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
“安哥~考得不错吧~”
安宁只觉得有一阵疾风掠过身畔,抬头望向说话那人,逆着光让她有些看不清晰。
一辆蓝色的公路自行车,一件干净的校服白衬衫,一双黑亮的眼睛,一抹率真的笑容,一位从阳光处驶来的少年。
安哥?安宁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多么久远的称呼,这个称呼是怎么得来的她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以“哥”来称呼一位女同学,安宁想,若是翻译成十年后的语言,她可不就是一位女汉子了嘛。
一念至此,安宁不禁莞尔。她朝着单车上的少年挥了挥手,笑着目送他风一样离去。
此刻,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段云飞。她认为段云飞是一个好小伙。
初中同学里她能够记得住名字的并不是很多,但是一旦记住了谁的名字,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些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就像是一座座灯塔,矗立在脑海中某些遥远的区域,指引着她一点点回忆往昔。
对于安宁来说,仅是段云飞这三个字就可以召唤出她的一段青春记忆,这些记忆有关中学的校园,有关青涩的岁月。
她长大后偶尔想到那时的一些人、一些事,心中已经不似当年那般懵懂,情感亦鲜有起伏,不过是有的时候还是会轻叹一声,感慨那时光匆匆,韶华易逝而已。
段云飞因为安宁的笑容而更加感到身心舒畅,他欣赏着快速后退的街景,自由自在地呼吸。
今天考完试回家,他可以什么都不做,不用写作业,不用背书,不用做题,不用复习,不用熬夜;他也可以什么都做,可以去听歌,可以去打球,可以玩电脑,可以看电视,可以睡大觉。只要他喜欢,没人会干涉他阻止他。
多么美好的傍晚!考试成绩什么的明天再担心吧。
安宁却不能像段云飞那样什么都不管不顾,关于这次中考的成绩,她感到有些担心。
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她的成绩与十年前的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目前的处境倒也没什么艰难的,无非就是重走高中路,可万一,第二种可能成真,她考出了其它的成绩,也许,未来对她来说就会更难把握了。
一边走路,一边思量,安宁不知不觉就到了家。
安宁的爸爸这个时候正在家里悠闲地看着电视,听到女儿开门的声音便转过头来询问考得怎么样,安宁表示和平时差不多。
仍然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家,仍然是自己亲切得不能再亲切的老爸,安宁顿时觉得心里很安稳。她走到老爸身边,坐在沙发上,陪着看了会电视节目。
没过多久,安宁的妈妈也回家了,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新鲜大樱桃。安宁站在门口鞋柜边,把妈妈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她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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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皮包放在鞋柜上,然后就进了厨房去洗樱桃。
“晚上想吃什么?”妈妈站在厨房门边问。
安宁扫了一眼餐桌,有中午没吃完的糖醋鱼、红烧排骨,韭菜炒鸡蛋还有豆芽炒肉也没怎么吃完。她隐约记得中考那两天正是周六周日,除了最后考完,其它时候无论是到达考场还是考完回家,都是打车,中午吃的饭也很丰盛。
“不用做新的了,还剩下不少嘛。”女儿回应道。
安宁把装着洗好樱桃的果盘放在茶几上,她拿起一个紫红色的吃下去,酸甜酸甜的很是可口。
“味道不错啊~”安宁满足地评价起来,说罢便回屋去了。
“不多吃几个啊?”爸爸问道。
“不了,你们吃吧。”安宁摆了摆手,随后转身轻轻关上房门。
妈妈走到爸爸身边,冲着他疑惑地眨眨眼睛。
“考得怎么样,闺女没说吗?”
“说是还可以。”
“我怎么觉得安安今天特别乖呢。”妈妈坐了下来,左手按着太阳穴轻声说。
“孩子长大了嘛。”爸爸拿起一个樱桃,刚吃进嘴里,就眯起了眼睛,“有点酸……”
过了几天,安宁再次来到她读了三年的初中学校,处理一些考后事宜。
前些日子她在自己房间的写字台上整理书本的时候,发现了那时候的记事本。
每天老师布置的作业都要记在本子上,一些班级通知、学校安排的大事小情也记在上面。她初三的班主任很负责,初三下学期的时候要求家长们每天都得在记事本上签字,一方面方便家长监督孩子学习,一方面有助于父母了解孩子们在学校的日程安排,加强学校和家长们的沟通。
曾经安宁以为这样做太麻烦:作业没写完的话会被爸妈发现,字迹潦草会被批评说最近学习态度不端正,考砸了的试卷更是藏无可藏,因为每当有修改卷子的作业时,她这些卷子就有可能被抽查出来。
可如今的她觉得初三的时候能遇到这样尽职尽责的好老师真是自己的幸运。若不是这个记事本,她考完试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返校呢。
记事本上写着大家九点到校就可以了。初三的学生们优哉游哉地往自己的班级走去,还在上课的初一初二的学生下课时偶有遇到返校的学哥学姐时,眼神中透露出的都是满满的羡慕。
安宁庆幸的是她依然能够很清楚地记得自己那个时候所在的班级——三年十班,并知道它在教学楼的哪一层哪个方向。可是具体到坐在班级里的哪个位置却是想不起来了。
她走进了教室,环视四周,有一半的同学都来了,教室里有些吵。她发现段云飞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托着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下子她知道自己座位在哪里了。
3. 启程
安宁走到自己的座位边,静悄悄地坐下。
早到的同学们有的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表情一本正经;有的在嘻嘻哈哈地说笑,讲到起劲处简直是眉飞色舞起来;有的则百无聊赖地发着呆,大概是由于天气热,整个人都蔫儿蔫儿的。
安宁在一旁细细地观察着,她觉得这场面有点类似于同学聚会,而这个聚会对她而言是无害而温和的,没有人会特别地关注她。此时的她不会眼红别人的成功,因为同学们还都年少,没有了嫉妒作祟,她的自尊心也就不会饱受煎熬。
学生时代,安宁很少会羡慕别人,那个时候,她的学习成绩还算得上优秀,虽不至于成为老师重点培养的尖子生,但是也用不着为考试名次发愁。进入社会以后,安宁发现自己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多,欲望与日俱增,而能力却越来越缺乏。
她知道人生讲究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也明白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的道理。
可是每当她听到曾经的同学们一个个活得无比精彩的消息时,心里头总有几分不是滋味。这种感受无法言说,她为自己不能心胸坦荡地祝福别人而感到羞愧,一种名叫“我本可以”的执念使她的内心长时间失衡。
有的时候遇到了工作上的不公平对待,她敢怒不敢言,时间久了连愤怒也会逐渐丧失,因为她的愤怒除了伤害自己,别无它用。她不可能放弃目前的工作,因为她不敢去拼搏、去冒险。她担心自己一旦失去目前的收入来源,便无法找到新的工作,只能依靠父母生活。
她心里清楚自己实在是太普通的一个人:既没有毕业于名牌院校,也没有傲人的学习成绩;既没有能言善辩的口才,也没有刻苦钻研的毅力。她当然渴望一个更好的工作环境,但是她知道,她还没有那个实力。
在这个世界里充斥着许多成功人物,然而那些人离她过于遥远,无法使她有所触动。只有当与那些昔日共同在一个教室里读书的同学们进行比较时,她才会充满危机意识。
从前,我们的人生轨迹是一样的,而现在,我们的生活截然不同,未来,我们的差距还会越来越大。不仅仅是物质上的,也会是精神上的。
安宁渐渐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使她格外伤感。
过去与现在,他人与自我,这些对比使她内心的天平摇摆不定。
“安哥,问你点事儿呗?”前座的段云飞突然转过身来,轻声说道。
“……”安宁不禁一愣,“有什么事啊?”
“你说,这次我化学能上九十吗?”段云飞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炯炯有神,一脸认真地瞅着安宁。
安宁心里忍不住想笑,偏偏面上又装作一副很严肃的样子。
她闻到段云飞衣服上洗衣液那种香香的气味,觉得还蛮好闻的。
段云飞脑袋聪明,可惜初一初二的时候无心向学,除了上数学课的时候做题喜欢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解法外,其它的学科一律得过且过。直等到升上初三了才开始发奋读书,奔着考上重点高中这个目标努力着。
班主任老师把他列为重点关注对象,时刻督促他用功读书,那时他的成绩处在重点高中和普通高中两个档位的中间地带,使把劲儿就能考上好学校,一放松可能最后的结果就会令人遗憾。
安宁记得那时候段云飞的化学成绩尤其飘忽不定,好的时候九十五六,差的时候八十啷当。说话声音饱满响亮的化学老师时常会在课堂上用话语敲打他一番,言辞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
初三的时候段云飞的座位在安宁的前面,有回月考刚结束成绩还没出来的时候,段云飞询问安宁,让她推测一下自己这次化学考试能不能考个九十来分。安宁胡乱回答一句能考上,等到成绩出来的时候还真就是优秀。
段云飞喜出望外,第二次考试他又来问,这回安宁恶趣味地想吓吓他,故意说不到九十分,谁知道最后还真就是只考了八十几。
这样一来二去的,段云飞养成每每考完化学必要到安宁这儿卜上一卦的习惯,神奇的是,安宁次次言中。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怎么样啊?你可别吓我啊!”段云飞催促着安宁快点回答,神色有七分焦急,三分孩子气。他确实在意自己考试的最终结果,他打心眼儿里想要考上重点高中。
“这个嘛,”安宁故意卖着关子道,“我恐怕还得想想……”
段云飞听完以后顿时耷拉下脑袋,一副泄了气的样子,无力地转过身体,失落地趴在桌子上,五秒钟后又转了回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安宁。
“安哥,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他抑扬顿挫地说到,讲完又转过身去趴在桌子上。
安宁看着他的背影,特别地想笑。
在中考这样一个人生中十分关键的节点,安宁自然不会吝啬自己对他人的美好祝愿。现在的她不过是按照记忆中的剧本来表演——先是逗逗段云飞,过一会儿再告诉他这次化学一定能考出好成绩。她一直记得段云飞中考的化学可是考了97分的高分呢。
安宁瞅了眼挂在教室后墙黑板报上面的钟表——差十分九点。学生们基本到齐了。
她看到了前面不远处坐着的那个大眼睛女生,初二的时候她们曾当过同桌,那时候她俩特别喜欢交流看完电影的感受。
安宁有些想看又不敢看的恐怖片,就会告诉那个女生。她记得有一回周一,那个女生跟她说,周日晚上十点来钟突然想起来有部恐怖片还没有去看,于是赶忙到离家不远的音像店把碟借回来,关上门闭了灯自己一个人把电影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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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听着她波澜不惊地讲述着电影中各种惊悚非常的故事情节,心中对她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有点胖胖的女生,以前送过安宁一张吴彦祖的海报。初中的时候安宁非常喜欢吴彦祖,把他视为偶像,计算器上都是他的粘贴。那张海报是安宁收到过的最贴心的礼物之一。
坐在第三排靠墙位置的女生是安宁记忆中的班花,班花不仅长得温婉秀丽,还喜欢看书,喜欢买书,安宁最早看过的言情小说、武侠小说都是向她借的。她非常大方,这让安宁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为了报答她的这份慷慨,安宁总是在看完书之后,买自认为最好看的包书纸给借的书仔细地包上书皮。
在初中毕业前夕,她还煞有介事地抄下一首欧阳修的词送给班花留念,并因为自己的字被班花称赞好看而开心了好久好久。
那个坐在角落里脸蛋红扑扑的害羞女生,曾经在春游时和安宁一起手拉着手进鬼屋探险,手拉着手坐过山车挑战,她俩因为紧张而手心出汗,但始终紧握彼此,没有分开。
那个肤色微黑、身形瘦削的女生曾经在体育课上和安宁一同坐在操场一侧的看台上聊天,彼时天色阴沉,安宁讲着自己即兴编出来的鬼故事,吓得女生既想听下去又害怕听下去。
还有许多那时的人和事,安宁都一点点地想了起来。
她意外地发现自己从前竟然有着这么多的朋友,这么多精彩的回忆。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快乐的呢?安宁如同一个手握宝藏大门钥匙的孩童,内心里无比满足。
这个时候,安宁的同桌——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男生,走进了教室,在安宁身边坐了下来。他一向来得不早,却也不迟。在他落座之后没多久,班主任老师就走到了教室里,一进门,便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
后来几天,老师又安排同学们到校了几次。有时候是为了拍年级集体大合照,有时候是为了布置一下毕业前要准备的事情。大部分学生都无心听下去,段云飞在听到安宁肯定的答复后,心中也安定了许多,这几日正商量着和好哥们多踢几场球赛。
安宁逐渐习惯了这种十七岁的生活。她感到自己的人生中又充满了很多的可能性,她能够把握的事情变得多了起来,她的心态变得比二十七岁时积极了许多。
有一天傍晚,安宁正在厨房择菜。
“安安啊!我刚才下班在市场看到你班主任了,他说成绩出来了,分数线也出来了,你考上了!”妈妈喜笑颜开地说着,绝对比安宁要激动许多。
安宁暗自松了口气:还好,和记忆中的点重合,没有出什么岔子。
“那真是太好了。”安宁笑答。
从现在开始,她开启了人生中一段既熟悉又陌生的旅程。
4. 写信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格外早。
阳光经过落地窗前纱帘的过滤,将深浅不一的光亮洒在浅棕色的地板上。窗外蝉声阵阵,衬得屋内更加安静。安宁还没有醒来,她正睡得香甜。
以前,上班族安宁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如果这个梦想太贪心的话,她还可以降低标准——只要能在每个工作日多睡上半个小时她也会感到很满足。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早上安宁从家里步行到班车点一般需要二十分钟,虽然路上她是大步流星活力十足,可是一坐到车里就变得昏昏欲睡反应迟钝。有一次她不自知地打着盹,车辆行驶过程中突然遇坑颠簸,她的脑袋随之一摆,险些就要撞到旁边的玻璃上,吓得她一个激灵,困意大减;倘若她脑袋偏向另一侧,则又会制造出打到别人肩膀的尴尬场面,幸而这种情况还未发生过。
职场新闻偶尔会有类似于“员工不吃早饭,连续工作过劳死”的标题,安宁看后不以为然,当她看到新闻中提到员工不吃早饭的原因是想多睡几分钟时,心中感到有一丝丝酸楚。
安宁最后是因为想要撒尿才醒来的。
她在卫生间里用冷水洗着脸,看着镜中的自己,那感觉跟看自己的初中毕业照差不多。十年的时间足以在一个人的脸上留下痕迹,现在的她还是青涩而年轻的,笑的时候没有微微显现的法令纹,要是忽略那不定时冒出的青春痘,她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护肤品也能时刻保持最佳的皮肤状态。
安宁对着镜子摆出超人的姿势臭美,恣意地甩了甩自己的短发。初中三年学校禁止女生留长发,男生也都只能留寸头,十天半个月的还会有老师进班级里挨个检查指甲,过长的要扣班级分,扣分多了,每周升旗仪式上那个班级可就和流动红旗无缘了。不过现在正是炎热的夏季,短发较之前的中长发相比倒也清爽了许多。
至于身体状况,安宁只觉得这个时候自己细胳膊细腿,骨骼健康,浑身有劲儿,不像从前天天在办公室里坐着工作,肩膀颈椎时不时会酸疼。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摇着脖子在空气中写出个“永”字。
这个年纪的她,如同挂在树上半生不熟的果子,背阴那面还绿着,迎着太阳的那面则渐渐露出成熟的红。
父母今天上班,一早就走了。
安宁把餐桌上放着的为她准备的一大碗蛋炒饭在微波炉里热了热,接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根黄瓜洗干净,如此就算解决了她的早午餐问题。
洗干净碗筷后,安宁把家里的窗户都打开来通风换气,可惜的是此时空气滞重,半丝风也没有刮进来。
安宁从冰箱里翻出一根苦咖啡,调整到一个最合适的姿势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搜索着有什么好看的节目。
有一个地方台正放着《武林外传》。每逢寒暑假,《武林外传》都是一部热播的剧集。各个地方台滚动播出,甚至某些时候正在播出的集数都是一致的。
这个时候正演到吕秀才智斗姬无命那段,只见秀才舌灿莲花,把个姬无命说得云里雾里。
“我和宇宙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宇宙是否有尽头,时间是否有长短,过去的时间在哪里消失,未来的时间又在何处停止,我在这一刻提出的问题,还是你刚才听到的问题吗?!”
“我杀了你!”
“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
“是……我……杀了……我……!”
“回答正确!动手吧!”
这些台词安宁听了至少有十遍了,每个镜头基本上都可以在脑中回想出来。她坐在电视机前津津有味地看了三集,期间又从冰箱里找到一根绿色心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时针由十点钟的位置慢慢移动到两点。
吃好喝好玩好的“三好学生”安宁伸展四肢蹬掉拖鞋,仿佛一只小兔子一样扑到卧室的床上。她初二的时候搬到这个新家来,父母把有落地窗的大卧室划给女儿使用,并给她安置了一张一米八乘两米的双人大床。
浅绿色的床单柔软干净,脸上的皮肤刚贴在上面的时候还能感到一些凉快。
她躺在床上,戴上耳机,复读机里放的是蔡依林的歌曲,这盒磁带是她用四块钱在学校附近文具店里买的盗版,她买过的唯一一回正版是西城男孩的专辑。
她还记得那回她和一位同学在店里货架上一盒磁带一盒磁带地挑选,两人走到某个区域的货架前时店员带点鄙夷地提醒,“这部分都是正版的,很贵的。”
安宁佯装淡定地从中挑出一盒西城男孩的新专辑,买了下来,价钱究竟是四十块还是二十块,如今她已经记不清了。那张专辑她一共没听过几回就送给了别人。
耳机里的旋律时而动感,时而多情,时而百转千回。安宁从《爱情三十六计》听到《海盗》,又从《柠檬草的味道》听到《倒带》,而她最喜欢的一首是电影《天地英雄》的主题曲《海市蜃楼》。
一直听到自己有点困倦了,她方才摘下耳机,把复读机放到一边。
安宁又睡了近一个小时。
醒来以后,她没有起床,而是侧躺着,双眼盯着窗外,仿佛在静静地考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只见她起身穿鞋走到写字台边,打开抽屉拿出一摞稿纸,拖出转椅坐定,从笔筒里抽出一支黑色碳素笔后便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亲爱的十七岁的安宁:
你好!哈哈~和你说起话来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呢……
哦对了,忘了作自我介绍了,我,是十年后的你。
有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告诉你,这是我的一些建议,它们来自于我的经历,那些经历可能并不愉快,我不希望你再品尝一次那些苦涩的滋味。
把这些经历简单分为如下几个方面来说吧。
一、感情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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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后再也不要去相亲了,我想那并不是适合你的方式。我相信即使没有了相亲,你也绝不会孤独终老的。
答应我,在遇到对的那个人之前,你要好好对待自己。如果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不快乐,那么两个人生活的时候只会更不快乐。爱情不该是生活对你的一日救济,而应是你对生活的一生拥抱。
知道如何善待自己吗?我是这样认为的:
1、爱惜身体。
一定要保护好牙齿啊,看牙医可是既费钱又痛苦,当医生给你钻牙时,嘴巴里的“糊味”可能会让你产生牙齿在燃烧的错觉,这种恐惧我想你现在也想象得到;按时吃饭,早上尤其要吃好吃饱,不然饿着肚子可是会给身体健康留下很多隐患的,日后体检的时候查出毛病就不妙了;平时多帮着干些家务也是对身体的一种锻炼,要勤快一点哦~
对了,学着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一点,未来的世界可是看脸的世界……女为悦己者容?不不不,把自己拾掇得漂亮些,心情是会美丽起来的!
2、爱惜心灵。
该忘掉的事情就忘掉吧,你不是谁的独一无二,你以为自己与芸芸众生有多大的不同呢?要知道,身处一些事情中,我们常常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例外。然而,这种想法多半是出自我们对自己的欺骗,别人经历过的失败我们也要经历,甚至,会经历得更多。
放过自己,说不定会收获更广阔的人生呢~
二、物质方面。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是多么正确、多么诚恳的一句话!
既然已经确定考上重点高中了,就已经没啥好担心的了。这三年,可不能荒废了。努力一些,说不定会考上比以前更好的大学,考上好大学是找到好工作的第一步。
看到这些话你可不要嫌我烦呐,我也想把明天彩票的头等奖号码告诉你,但真是糟糕,我平时忘记背了n(*≧▽≦*)n~
总之,目前还是要以学业为重,怎么静下心来埋头书本,这是个问题……怎么解决,我还没有想好,有些事情我们没法逃避,大概人生不同阶段就是会有不同的烦恼。
不管怎样,O(∩_∩)O加油呀!
我祝你一切顺利!
十年后的大姐姐安宁留
安宁放下手中的笔,重读了一遍这封信。
她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一丢丢的感动……
安宁深知:未来能有多大的不同完全取决于自己目前能做出多大的改变。当然,改变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必须坚持、坚持、再坚持!不然的话,这番重返,将实实在在地被自己辜负了。
她把稿纸对折了一下,走到书架前,准备把它夹在一本厚厚的初三数学练习册里。
今天或许是安宁的幸运日,因为在她翻动书页正要往里头夹稿纸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张毛爷爷。
“这……是什么时候藏进来的压岁钱?”
5. 假期
“书中自有黄金屋”,古人诚不欺我……
安宁琢磨着这张百元大钞不知道在书页中沉睡了多久,才得以在这一刻被自己发掘出来,简直如同被考古人员珍视的出土文物一般。要知道,把钱藏在书里很可能会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时间久了连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儿了。
原本并没有多么崭新的一百元现如今被压得平平整整,其中一个边角有很微小的缺损。安宁双手拿着钱,用两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分别捏着纸币的两侧,动作小心翼翼。
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
这句诙谐的俗语安宁也知道,可是她很少说,工作之后她明白了赚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受气了你得忍着,挨批了你得听着,忙累了你得扛着,每个月打到银/行卡上的工资可不是白给的。
经手的工作,有些做错了,就要虚心接受批评。
犯错是人类做的事,辩解是魔鬼做的事。
被批评的时候心里不舒服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了,但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无辜,这一行为极有可能挑起新一轮战火。
本来被上司说几句就了结的事,你越解释上司就越认为你错,到头来受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他会以为你是在狡辩,是在驳他的面子。他既然能气急败坏地教训下属,就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分析下属犯错的原因。
上司不会有兴趣去了解你为了工作所付出的勤奋与努力,他们在乎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事后学会总结自己的得与失、优势与不足,试着用更有效更和平的方式去与上司、同事们交流沟通,这比被批评的时候为自己辩解有用得多。
安宁回想到自己那些年的工作经历,忍不住要大叹几口气,说多了都是泪啊。不过,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她总算能够总结出一些职场经验,这些经验以后一定会有助于她自己性格的不断完善。
得到的东西越是来之不易,人们就会越是懂得要珍惜。
安宁瞅着书架上的书,打算为自己这“出土文物”寻找一个新的容易被记住的存放地,以免日后它再次惨遭遗忘。
说是书架,其实也并不完全准确。
安宁的卧室之所以要大一些,主要是因为当初设计的时候在普通房间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个不开放的阳台,落地窗前大概一米五宽的空间就是作为阳台的部分了。得益于这个设计,房间内采光良好,打开窗户与外界的空气交换也很充分。
这栋住宅所在的小区是安宁父亲工作的单位参与建设的,位置上距离城中心稍微有些远,但离父亲的上班地点却很近。他们一家人所住的房子算得上是单位福利房,每平方米的价格要明显低于市场价。虽然那个年代房价还没开始噌噌上涨,但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家庭来说,买房子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消费,能便宜些自然更好。
房子是最普通的两室一厅户型,七十多平米,没有书房。装修的时候木匠在阳台的东侧打了一个写字台,在阳台的西侧打了一个柜子。
若是在写字台前坐好,抬头便欣赏得到窗外的风景。柜子面向房间的东墙而立,上半部分搭着三张横架,如此便算作是一个书架了,安宁的书多半摆放在这里;下半部分是个有着对开门的二层书柜,初中三年一些重点学科的教材因为纸张尺寸太大而无法被摆在书架上,便都被安宁整齐地码放在柜子里。
除此之外,柜子里面还有她小学时候获得过的各种奖状,一盒缺少黑色彩笔的不齐全的彩笔盒,一盒装着一堆被用得长短不一的蜡笔的蜡笔盒,一把自打买过以后就没吹过几次的口琴,如此等等,全是些琐碎的小物件。
安宁视线由下至上,接着浏览摆放在书架上的书籍,发现那多半是些经典名著、名家名作。安宁随手拿起一本翻阅起来,是冰心的《繁星·春水》。
童年呵!
是梦中的真
是真中的梦
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诗的旁边有安宁以前写下的评注:人总是喜欢于今夕追忆昨夕,我可不想耽于回忆,值得追忆的绝不仅仅是童年,我深信更精彩的时光正在不远的将来等着我。
书架上同一排的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安宁曾经用了整个初二寒假的时间来啃上下两册的《水浒传》,最后看是看完了,可惜内容早已经忘去大半。
她看见在被自己翻开的上册书的内页上分别列写着新课标义务教育阶段和高中阶段规定的必读书目,《水浒传》和《西游记》是属于初中必读的,《三国演义》和《红楼梦》则是属于高中必读的。
她用右手食指指背慢慢抚过一本本书的书脊。《简·爱》《海底两万里》《鲁滨孙漂流记》《骆驼祥子》《朝花夕拾》《傅雷家书》等等,藏书不多,但也算是涉及到古今中外了。
这些书安宁初中时都翻看过一部分,可惜完整看完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自己还是学生的时候课业繁重,能做完作业就算表现不错了,她怎么可能把宝贵的休息时间再“浪费”在看名著上呢?对于学生们来说,读名著也是作业,好在这作业可以逃掉,反正老师也没法检查,语文考试的时候与必读书目有关的考题统统都是附加题,能得分更好,不得分也不会怎么样。
这是安宁分析的原因之一,然而她以为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名著的巨大魅力需要建立在读者具有一定生活阅历的基础之上,编辑出这样的书单初衷当然是很好的,但在学生们中间想要达到预期的效果恐怕有点难度。
安宁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这情况或许也有例外,因为她的一位初中女同学从前在座位上不止一次地与安宁谈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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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真是一本名副其实的好书。
可能,她的这位同学在安宁以为不可能的年纪早早地就领略到了这本书的经典之处。
安宁把《简·爱》丛书架上取下来,她心里又有了一番新的打算。
第二天,安宁和父母一个时间起床,在六点半的时候一起吃了早饭。
吃饭的时候,她告诉父母自己预备去奶奶家度过余下的假期,在家里呆久了有点闷了,索性就到乡下去;另外,她还想在今天就把身份证给办了,为此她可得动用下家里的户口本,她现在已经年满十六周岁了,该是有身份——证的人了。
妈妈从柜子里拿出了户口本,又给了安宁一百块钱,让她去超市给爷爷奶奶买盒他们爱吃的桃酥捎去,剩下的当零花钱。爸爸嘱咐她路上要注意安全。
安宁八点钟出门,坐公交车先去当地的公安分局办理身份证,填了表,照了相,录了指纹,就等着两个月后到户口所在地的派出所取证了。身份证一拿到手,银/行卡就也可以办了,到时候安宁要把那一百块钱存进去,把这个账户作为她的小金库。
到超市买完桃酥之后,安宁兜里只剩下二十块钱和两个一块的硬币了,桃酥五十八元,身份证工本费二十元。
安宁背着书包,拎着一盒桃酥,步伐矫健地往公交车站走去。奶奶家在城郊农村,坐上公交车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安宁小时候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她和他们的关系一向很亲。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期末考试,命题作文的题目是“我心中的一个人”,安宁写了自己的奶奶,那篇作文最后获得了老师很高的评价。
时至今日安宁都记得那篇文章的第一段: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是有一个人她在我心里却始终是完美的。
有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安宁的爷爷在她大四那年罹患癌症,前后遭了两年的罪,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留下奶奶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不点的安宁曾握着俩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跟爷爷奶奶承诺,长大后一定会天天回来看他们的。可是实际上呢,渐渐长大的安宁回来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
是真的因为没有时间吗,还是因为过分懒惰倦怠了?
安宁这次回到奶奶家,白天跟着奶奶学做饭,有时还会挑着扁担给菜园子浇水,晚上陪爷爷看新闻联播,陪奶奶看家庭伦理剧。
早上听着鸡鸣起床,下午拿着板凳坐在房前的杏树下消暑,有时她能听到回荡在乡间小道上的“批——发——雪糕”的叫卖声,每当这时,安宁就会屁颠屁颠地跑到小贩那买三根红豆雪糕。
在其它悠闲的时间里,安宁会静悄悄地阅读自己放在书包里的《简·爱》。
时间静静地流淌,很快就到了安宁去新学校报到的日子。
6. 报到
安宁从小到大居住的小城气候宜人,四季分明。
小城与邻近城市之间有南北中三条主干路连接,如果把小城比喻为家的话,也许我们可以说这个家有三道大门。其中南大门通往管辖小城的地级市,安宁的家位于南路靠近小城中心部分的附近。
在行政区划上,小城属于县级市,经济与地级市相比发展要缓慢一些,人口分布也不似大城市那般密集。好在城市远郊一带山清水秀,城中没有任何一家会给环境造成污染的企业,加之政府重视城市绿化建设,积极栽种、培植、养护行道树木,扩大绿地覆盖范围,所有的努力使得人们能够享有清新干净的空气。
这里少了分喧嚣,多了些宁静。虽然不是什么繁华发达的通都大邑,但也可称得上是景色秀丽的宜居之城。
在当今时代,北上广深四城市是很多大学生毕业理想的工作地,那里有着更丰富的政治、文化、教育、医疗等资源,有着更好的薪金待遇和工作前景。有的人可能会因为在大城市奋斗的压力太大而离开,而更多敢于冒险、对未来充满渴望的年轻人还是会前赴后继地奔向那里,乐此不疲。
长大后的安宁有的时候也会感到困惑和迷茫,她想她似乎也该勇敢地离开家乡去拼一拼,闯一闯,但是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她的想法依然还只是想法。看着这生活多年的城市,她偶尔会有厌倦的情绪。
其实大部分时候,安宁也像每一个眷恋故乡的游子一样,对待自己的家乡有着十分独特的感情。
她如果听到别人谈及家乡不好,除非那人说的的确是有理有据,不然的话,碍于情面,安宁即使不会在当时就表达出不同的看法或是反驳对方自以为是的偏见,但内心里总是不太开心的;遇到那种明明知道她的家乡在何处还偏在她的面前大肆表达对她家乡不满的个别人,她会在心里默默地在那个人的名字上画个叉:如此看不上我的家乡的人,多半也看不上我。不与之交恶即可,没必要掏心掏肺。
报到当天,安宁一个人从家里步行到了新学校的大门口,花了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
是日天气晴朗,阳光普照。
安宁收拾妥当离开家门。先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这段路程主要是沿着有着双向四车道的城际公路走,该道路绿化良好,各有一排生长多年的法国大梧桐树立于两侧的人行道边,这里夏季绿树成荫,自成一片风景。再走二十五分钟的城市街区道路,就可以见到屹立着的小城唯一的一所重点中学——第二十六中学。
安宁即使一路走来不疾不徐,这个时候也是浑身冒汗了。
学校有一座教学楼、一座实验楼,两楼之间有兼作运动馆的大礼堂;远处有一座学生宿舍楼,宿舍楼旁边一个小小的二层小楼是食堂,在学校大门旁还有一座图书馆。
它所处的位置算是位于小城相对繁华的地带。大门在教学楼的西侧,过了校门口的马路再走上五分钟便是一个大市场,街头巷尾店铺饭馆林立;教学楼的南面正对着塑胶操场,操场有着四百米标准跑道、足球场、一个篮球场和排球场;教学楼东、南、北三个方向附近大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居民区。
比较特别的一点是,或许是由于学校以前是被修建在位置相对较高的地方,政府几年前在为学校铺设塑胶跑道时,为了有效利用城市用地,同时满足周边居民的购物需求,于操场之下挖掘建造出了一个购物中心,购物中心的大门在学校外侧,中心内有大型超市、美食城,还有卖服装的许多精品店。
二十六中的门口因为报到日而聚集了许多学生和家长,道边停着不少辆私家车,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道路拥堵。
家长们都是送孩子来报到的。如果每个孩子都是在六周岁上的小学,那么参加完中考以后基本上也都是满十五周岁了,可是在父母的眼中他们个个都没怎么长大。
第二十六中学是市重点中学,不仅仅是在小城中首屈一指,在邻近的那个地级市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每年高考结束,大爷大妈们都会留意在二十六中校门外张贴的大红榜,看看那一年又有哪些好样的小闺女小伙子考上了清华、北大等国内名牌大学。
近些年学校内的优秀教师资源有流入他校的迹象,但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加之这一情况并未形成趋势,自然也就不会动摇二十六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二十六中每年大概会在小城的初中内招上四百个学生,这其中不包括扩招生,总体来看高一不会超过四百三十人。
安宁的班级考上重点高中的一共有十一名学生,段云飞就是那第十一名,安宁考了第五名。
在这个小城里上初中的学生,三年内都会接受要把考上重点中学作为自己全部努力目标的各种熏陶。考上了,你的初中生涯就是成功的,考不上,你的初中生涯多少会有些不完美。
实际上,在这四百多名的幸运儿中,能达到地级市市区内最好的重点高中分数线的也不过一百多名,二十六中是择优录取,人家是优中选优。
人们的目标不同,对成功的定义也各不相同。
经过安宁的粗略观察,陆续进入校门口的学生一个个都是骄傲喜悦的模样,没见到一个愁眉苦脸的。
安宁双手反握住背带,把背上的书包调整好。包里放着她的中考准考证、记事本和一支笔。她发现周围的学生,背书包来的没有很多。学生们都穿得花花绿绿的,偶有几个还能看出来染了头发。
从校门口进去,可以看到实验楼侧墙上金光闪闪的八个大字:“为学应尽毕生力,攀登正当少年时”,安宁内心默读了一遍,认为这话说得真有分量,她纳闷自己从前怎么就跟没看过这几个字似的。
在距校门口不远处立着一个小宣传板,上面画着学校的鸟瞰图,指引新生们初步了解这所学校,此外还告知了同学们需要到礼堂集合。
安宁绕过教学楼前的两个花坛,没费什么劲儿地就找到了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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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等她一踏入礼堂的大门,直感觉自己好似被里面的声浪往门外推了推。
礼堂之内十分嘈杂,充满了学生们的议论声。
在礼堂最里面的一面墙上,挂着八张大红榜,从左至右分别是一年一班到一年八班,上面被人用黑色记号笔写上了该班级所有人的名字。
新生们聚集在这八张红榜之下,挨个查找自己的名字。还没找到名字的同学,一个个瞪大着眼睛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看下去;找到名字的同学仿佛是心里一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倒也不着急往自己的教室奔去,反倒是在礼堂之内展开了“认亲之旅”。
在这些准高一学生中,说不定就会有他们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甚至是幼儿园同学……多年不见,今又重逢,大家只觉得对方是越看越亲切。
安宁不想再作停留,她看了看礼堂内一张标示出每个班级位置的示意图,了解到八班所在的位置后就预备离开,不料一个人影从她身后冒了出来。
“安哥!好久不见啊!你知不知道咱们班八班就咱俩是一个班啊!”段云飞兴高采烈地跟安宁打招呼。他顶着个毛寸的新发型,上身穿着件蓝色的短袖,一身运动风的打扮。
安宁有点被他的话给绕晕了,花了三秒钟才理解过来。
“这么巧啊?”
“可不嘛,以后你可得多照应点小弟我哈!”段云飞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别……别……应该是我得让你多关照点我,我年轻不懂事。”安宁回答完以后自己都是一头雾水,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段云飞丝毫不介意。
安宁从小到大都是属于不善言谈的那么一类姑娘。
当学生的时候估计是太害羞了,不敢更不会和同学们聊天,尤其是和异性同学们聊天,进入社会以后,工作上需要她说话的时候也不多,无非是些日常工作联系,因此她还是没改掉不擅长与人交流的毛病。
高中时候她确实和段云飞一个班,刚开始段云飞十分积极地和她说话,但毕竟不同于初中,他俩是前后座,安宁说话少没关系,段云飞可以主动找话题。在高中他们座位离得远,学习任务又比初中要重,久而久之,两个人也就没什么话可说了。
安宁考虑这回她得主动点和别人交流沟通,于是才有了下面这句问话。
“诶?对了,你假期都怎么过的啊?玩得不错吧?”安宁笑问。
段云飞稍微有些惊讶,他马上回答道:“那是,把杰伦的歌每一首都听了个好几遍,没事儿就和哥儿几个踢几场球!哦对了,我还没好好谢你呢安哥!这回我化学是考得最好的一次啊。”段云飞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确切地说是非常铁杆的粉丝。
“你本来就有那个实力的,不用谢我。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教室吧。”
“好嘞!”段云飞被这么一夸,心里美滋儿滋儿的。
两人并肩一起往一年八班的方向走去。
7. 军训
八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她刚带完上届高三的一个班,好好休息了一个月之后回头开始带高一。
今天她早早地就来到了教室,拖了把椅子坐在讲桌后面,等着新生们进来,核对每个人的准考证,并让他们在花名册上挨个签到。
“座位随便坐就可以了,过几天会再调。”老师轻声对进来的新生们说道。
安宁签完名字准备离开讲桌找个座位坐下,突然间不知是谁的一张准考证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飘荡荡地落到她的右脚边。安宁俯身捡了起来,扫了一眼。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刚刚没拿住……”
安宁转身看见段云飞正站在她身后,便伸手把准考证递给了他,看得出来他稍微有些紧张,手忙脚乱的。初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人,在有些时候或是有些事情面前会一下子变得腼腆起来,与他的偶像刚出道时那种青涩害羞的模样非常相似。
“没关系的,你慢慢来。”
段云飞双手从安宁手里接过准考证,又恭恭敬敬、近乎平移地递给老师,态度很是端正,估计是害怕老师等得不耐烦。
安宁:……我说同学你这动作也太郑重其事了吧!+_+
教室里的同学坐得比较分散,大家毕竟都是第一天入校,彼此也不怎么认识。老师在前方坐着,本身就起到了维持纪律的作用,学生们大部分都没有讲话,有几个正在交谈的也都尽量压低声音。
安宁左看看右看看,稍作停顿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祝小晴比她先到的教室,此时一个人孤单地坐在座位上,她的旁边正好有个空位。
段云飞签完字马上就跟着安宁的脚步往前走,他以为他们俩坐在一起是理所应当的事,都是初中同班同学嘛,应该互相照应嘛。
谁知道安宁忽然在别人旁边坐下,这出乎他的意料,情急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才好了。
幸好安宁前边的座位没人坐,他往回走了两步,赶紧坐了下来。
段云飞:……这么快就把我抛弃了,女人都这么善变吗?O__O
安宁发自内心地向旁边的祝小晴传递了一个非常友善的微笑,她真的很久很久没见到这位可爱的高中同学了。
“你好,我叫安宁~安是平安的安,宁是宁静的宁~”安宁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作自我介绍,她盼望着祝小晴能早一些记住自己的名字,早一天认识自己。
“你、你好,嗯,我叫祝小晴,祝福的祝,大小的小,晴天的晴。”祝小晴起初有一点惊讶于对方的热情,但是看着这位同学真诚的眼神,她很快回报以同样认真的回答。
祝小晴身材娇小,一双眼睛又大又有神采,笑的时候会露出小兔牙,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的乖巧。安宁觉得祝小晴有些地方和韩国女演员尹恩惠特别相像,给人的感觉都是萌萌的。
难能可贵的是,祝小晴的性格很好,不自私自利也不矫揉造作,只要她愿意,安宁相信她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这个世界上或许会有不喜欢她的人,但是绝对不会有人讨厌她的。
“咱们以后就是一个班的同学了~”安宁语气轻快地说着,“你很早就到了吗?”
“来了有一会儿了吧,坐在这儿什么都做不了啊。”
“可不是嘛,怪闷的。”
两人相视一笑,如此便是认识了。
前座的段云飞也是怪闷的,他挺想回头和安宁随便扯上几句,聊聊闲,没办法的是他听到安宁和别人聊得起劲儿着呢,自己实在没办法插嘴。于是乎,他只能继续无聊地坐着。
“好闷啊……”他嘀咕着。
这个时候段云飞旁边也有同学落座,那人正是霍俊。
霍俊是个学霸。
在学霸这个词还没有流行的年代,霍俊就已经用自己的实力完美地诠释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安宁和霍俊初中同校,安宁在十班,霍俊在七班,七班的班主任是一位英语老师,同时教七班和十班两个班级的英语。
初中那会儿,总有做不完的英语卷子,单项选择、完形填空、阅读理解,各类型都有。老师经常会把两个班级的卷子对调,比方说把七班学生答的卷子分发给十班的学生,老师会从中挑出一张七班好学生做的卷子,照着上面一串答案一串答案地念,同学们据此批改手中的卷子,对答案的时候如果对哪道题的答案有疑议就及时提出来,老师再有针对性地进行讲解。
老师经常会拿出霍俊的卷子来念,安宁在一次又一次对英语卷子的过程中发现出一个规律——霍俊的选择题好像就从来没错过。
这个发现让安宁感到不寒而栗。
安宁答同样一张卷子,就算是在她状态最好、做题做得最顺手的时候也不能保证百分之一百的正确率,她总是难免会因为马虎大意、理解偏差而错上一个两个。
然而霍俊却可以一个都不错。
安宁看待霍俊就似乎是在看待另外一个世界中的人,她的眼光里不仅仅有崇拜,还有嫉妒,甚至还会有一点点的绝望。就仿佛一个疲惫的旅人面对遮挡着他前方道路的山峰时,心生的那种无论如何也攀爬不过去的绝望。
那年中考,霍俊的分数排在二十六中新生中的第三名;三年后,他的名次是二十六中所有理科生中的第一名。
“好了,同学们基本上都到齐了啊。”老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面我点一下名字,听我念到名字的同学大声喊到。”
八班所有的同学都到齐了,总共有五十三名学生。
“首先,恭喜大家考入第二十六中学,也欢迎你们成为一年八班的一员。我呢,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丛。”老师说完拿起笔转身写起了自己的名字,她的高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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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踩得木制讲台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二十六中学不用黑板,用的是“白板”,平时老师们手握蓝色或红色的粗彩笔在上面写板书,再用洒过洗涤液的板擦将字迹擦干净。之所以用“白板”,是因为投影仪可以直接将课件映在上面,十分方便,同时,不使用粉笔也减少了教室内的粉尘污染,一举两得。
“我以后教你们的化学,”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以后,哪一科学不好都行,但是化学一定要学好!”
底下同学们不禁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啊,我看你们有人都快睡着了。”
老师正了正脸色继续讲起来:“化学要学好,每一科,都要学好。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初中自己学校自己班级的优等生,中考能考出好成绩大家都很辛苦很不容易。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高中生活即将展开。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在高中,你们会面临更大的升学压力,知识难度更大,学习更辛苦。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能够尽快调整好心态,早点扮演好高中生这个新的角色。”
同学们听得都还算认真,但是往心里去的恐怕没几个。一个个刚结束这漫长的假期,心都是散的,一下子收不回来。
“好,下面我说两件事情啊。第一件事情:明天九点钟到校,交学费书费,还有军训的费用;第二件事情,下周一军训,为期一周。”
一听到“军训”二字,学生们就有些坐不住了,内心里都是抗拒的,不过没有人出声,都忍在肚子里。
“这次军训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我强调一下。”
安宁听后面不改色,内心也是波澜不惊。
放到十年前,光听到“军训”这俩字就够让她忧愁的了。她怕的不是一周过去自己会被晒成个黑土豆,十七八岁的时候,她对自己的皮肤很自信,从来没想过要花心思进行保护,总觉得素面朝天既省时又省力,晒黑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怕的也不是军训的时候要站军姿、走正步,每天都消耗巨大的体力,她一直觉得身体上的疲劳睡几觉之后也就消失了。
她最怕的是每次军训时感受到的那种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
当她经历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军训之后,曾经的恐惧也就消失不见了。人很多时候因为不知道、不了解而害怕一些事情,一旦经历了,就会发现曾经害怕的东西不过尔尔。
报到日的最后,安宁和祝小晴愉快地互道再见后各自回家。
在公交车站安宁看到了同在等车的段云飞,便又结伴而行。车行驶途中,听着段云飞讲着自己那些有趣的假期见闻,她感到无比惬意。
过了两天,安宁背着自己整理好的书包来到了学校集合。从学校到军训的训练基地坐车将近四十分钟,安宁长大后也没搞清楚基地的准确位置。
她现在开始期待重见那里夜空上闪耀的灿烂星河了。
8. 仰望
满载着学生们的大客车一辆又一辆地驶离了第二十六中学的大门口,向着军训训练基地而去。车里的学生们一个个虽说没有多么乐衷于参加此次军训,但心中对于未知目的地也是充满了好奇心的。
安宁上身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衫,配一条黑色纯棉运动裤,脚踩一双白色/网面运动鞋。白衣黑裤白鞋是老师要求的军训统一着装,为了防晒,安宁特地穿了长袖的衣服,好在衣服面料比较透气吸汗,热的时候撸起袖子和短袖也没什么差别。
坐在车窗边的安宁,一心一意望向窗外。
八月下旬的天气依然炎热无比,空气湿度很大。上午九点左右的太阳炙烤着城市地面,路上行人不多,不得已出门的女士们也多半打着遮阳伞。车辆行驶时会带来一阵阵风,不过连这风也是暖的,起不到太大降温解暑的作用。
安宁只觉得这天地间一片明晃晃的,望向远处还能看到因为空气折射而缥缈起来的道路。
不知不觉间,汽车由城市中心驶入了郊区,窗外不再是鳞次栉比的建筑物,而是绿意葱茏的高大树木。路上的车流量减少,大客车拐过几个弯后,道路变窄,路两侧多是低矮的平房。
马上就要到达训练基地了。
等到学生们背着包,拿着自己的大小行囊纷纷下车时,在他们耳畔奏响的则是关于蝉鸣的交响。
许是乡间夏季比较安静的缘故吧,蝉的鸣叫显得格外有力量。站在树荫下的安宁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清新而干净的空气,感觉自己元气满满。
先到的班级已经向基地走去了,从车上刚下来的丛老师戴着一个白色遮阳帽,不疾不徐地走到八班同学面前。
“好,大家自觉排成两列啊,跟我走。”
所谓的军训训练基地,其实是一所小学。学生们走下主道,沿着路边的下坡岔路前进,过了一个路口,树木不再遮挡视线,便可以看到大概两百米开外的学校了。
学校的操场很大,青草不多,多是黄土覆盖。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由高高的水泥看台相连,教学楼虽然不过五层楼的高度,但却因此显得格外高大起来,楼的两侧还有一些成排的平房。这里地处偏僻,学生不是很多,除了教学楼里一部分的楼层作为教学之用以外,其它的房间就多半是当作军训时的宿舍了。此时的月份正是暑假,孩子们都没有上学,因而更是方便在这里组织高一新生军训了。
安宁初中的时候就在这里军训过,高中这就是第二次了。对于眼下的她来讲,应该算是第三次。
和其他同学们一样,安宁边走边望向学校,与他人不同的是,她还有心情再欣赏一下周围的景色。多数同学们的心中除了好奇以外还多了些紧张,安宁却是拥有着接近来度假的心情看待这次军训。
当八班的学生都走到看台前预备踏上台阶往教学楼走去时,丛老师转过身来,让大家站好。
“男生不用动,等后面那位男老师过来,跟着他去宿舍。”她边说边用手指了指。
跟随着老师指明的方向,学生们都往后瞅。那位男老师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唯独头发有一点秃,即使剪成了寸头,M型的发际线依旧很抢眼。
这位男老师姓冯,教体育,同时也负责抓这个年级的纪律问题。老师人其实不错,但是可能是职业的关系,平时看起来都是比较严肃的,他说话声音高亢响亮,人长得浓眉大眼,眼睛一瞪向哪个不守纪律的学生,都不用说话,就可以给那位学生带来心理上的压迫。
男同学们齐齐望向正大步向他们走来的冯老师,心里各自都在判断着这为期一周的军训生活会不会好打发。安宁这个时候瞅了瞅段云飞,见他拿着大包小卷的,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安宁:……
女生们跟随着丛老师爬上了看台一侧的楼梯,进入了教学楼的西侧门。女生的宿舍以及女老师们的宿舍都在教学楼内的西侧房间,而男生们的宿舍则分散在教学楼旁的平房之中。说起来这也算是对女同胞们的优待吧。
女生们都站在宿舍门旁,等着老师去拿钥匙回来开门。这个时候安宁走到祝小晴旁边,和她并排站着。
“拿得动吗,要不先放在地上吧,一会儿老师就回来了。”安宁看着显得有些吃力的祝小晴说道。
祝小晴笑了笑,把手上的东西先放在了地上,又从包里拿出两块金丝猴奶糖,递给了安宁一块。
安宁既惊讶又开心:“多谢啦~”
眼前的宿舍差不多有两个教室那么大,是楼内最大的一间。床是上下铺,每一排有四个床位,这一个房间能够容纳八班所有的女生。
老师一开门,学生们就都走了进来选各自的位置,安宁进门后往靠窗的方向走,选了靠窗且离门最近的那一排的一个下铺。这里空气比较好,出门也方便,相对来说不会让人感到很吵闹。她初中的时候就在这个宿舍住,选的也是这个位置。
安宁向祝小晴摆了摆手:“小晴,这边!”
小晴在安宁过道对面的下铺安了家。
接下来的时间里,女生们开始把背包里的东西都简单整理好,老师过来分发给每个同学床单、被罩以及蚊帐。
全部收拾妥当以后,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学生们接着又全部到操场上排队,听学校领导们讲话,这次军训教官们的领导也上台发言,发言的最后,教官们终于闪亮登场了。
分到一个什么样的教官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决定学生们这次军训的幸福水平高低。
如果是一个严苛的、不苟言笑的教官,可能你这几天都会在辛苦中度过,被汗水洗礼;如果是一个活泼的、开朗外向的教官,也许你这几天即使是站军姿、走正步,也能有很多欢乐的时光。
实际上大部分的情况就是,每一个教官,都兼具严肃和搞笑这两面。
作为一名军人,他们有着雷厉风行的做派和不怒而威的气场,在他们给学生们示范整理内务、叠豆腐块被子时,没有哪一位学生不佩服的。同时,这些教官们的年纪也都是二十岁左右,他们本身也带着点那个年纪的爽朗和青涩,在同学们疲惫的时候开开玩笑,也是很正常的,教官们说的话有时可以编成一本语录,什么“晕倒了要打报告”、“笑?好,站军姿四十分钟”等等层出不穷。
八班的教官,眼睛不大而腰板始终挺得笔直。
军训的第一天很多学生们不适应,下午列队的时候中暑的女生能有五六个。有的人觉得头晕及时地跟教官打了报告,走到周围阴凉的地方坐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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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点水之后,也都能继续坚持下去。有的人则想着自己再坚持一会,结果突然一下子晕了过去,有个女生摔倒时下巴磕破了,最后还要到医院缝针,军训是不用参加了,可惜下巴的伤可不是一个礼拜能养好的。
基地的厕所是旱厕,有的学生愣是没法在这样的厕所里大号;每当结束了一天训练回到宿舍洗漱的时候,学生们总是要拿着盆排着队等很长时间才能轮到自己,水房对于这么些学生来说还是太小了;晚上九点钟左右的时候宿舍里一股浓郁的花露水味,在晚上房间内会跑出来不少蚊虫;基地食堂里的菜,油水不多,第一天大家都吃得少,等到他们成天齐步走、报数、向左向右向后转、正步走、跑步走以后,进了食堂才发现饭菜变得格外香了。
教官们在看到学生们练习得很认真时,会很贴心地把他们带到树荫下,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八班的那位军官有一次在大家休息时,蹲下来和学生们说了几句闲话。
“我到这里当兵的第一年,人生第一次看到了雪。那天下午,雪越下越大,我就趴在窗边,两手支撑着脸,就在那望着窗外,看着天上的雪花,和落在地上的。”
安宁记着这些话很久了,再次听到,仍旧感觉很可爱。
军训的前五天都是在机械地训练,晚上的时候在基地的大礼堂还会组织活动,有时候是看电影,像《拯救大兵瑞恩》那种片子。第五天晚上有一个小晚会,节目是学生们准备的,虽然准备得仓促但看着也很有意思,教官们还贡献了他们的节目,有的唱歌,有的打拳,台下学生纷纷叫好。
第六天,军训会操表演。当学生们喊着响亮的“一二三四”口号时,他们自己似乎都被这份热血和激情点燃了。
八班学生们拿到了会操表演第三名的奖状,离开基地时一个个晒黑的脸蛋上露出的都是满足的笑容。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正是因为这几天辛苦地付出,才使得离别变得值得纪念。
安宁这几天觉得自己除了累一些之外,也算是通过这次军训有了点小收获。
她终于和霍俊说上话了。
在安宁的印象里,无论是在初中还是高中,他都没有关于和霍俊撘上话的记忆,能打破这一纪录怎么说也是一件好事吧。
军训第三天,中午下起了中雨,操场变得泥泞,训练暂停,学生们都被要求在宿舍里学习思想政治,学习虽然无聊,但大家终于不用在外面挨晒了,每个人心里都很高兴。
那天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傍晚,天空放晴。晚上看完电影之后,学生们回到宿舍,准备洗漱。祝小晴肠胃不舒服,安宁提着暖壶就去教学楼外的东侧水房打热水。
晚上的时候,教学楼外的学生不太多。雨后的空气出奇的凉爽,安宁打完了水哼着小曲儿往回走。
她抬头望向操场上方的夜空,有几颗星星在孤独闪烁,其中一颗格外明亮。
安宁安静了,她想起一首歌,便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安宁唱着唱着,仿佛忘记了自己。
她自然也没有发现,提着水壶的霍俊在她的对面,不过四五米的距离。
9. 开学
说起来这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安宁第一次听的契机是来自于他人的推荐。
安宁这个人外表看起来很守规矩,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在家里听父母的话。你问她什么问题,她都会应声回答,答得出来的就多说两句,答不出来或不想回答的就一句话带过,但最起码不会让首先开口说话的那个人难堪,这是她的性格之一种。
可是只有安宁自己心里知道,她可不是别人眼中的乖乖女。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安宁平时在人前装出一副温顺的面孔,而她心中那些不满和反抗总要找个出口倾泻出去,不管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她自己就会迫切地想把有可能被贴在身上的“乖乖女”标签拿掉。
在大学的一段时期内,安宁变得对摇滚乐非常感兴趣。
曾经喜欢的大众流行曲目一律被她弃之不听,她在网络上四处搜寻一些经典的摇滚歌单,试听一番后收藏自己听得入耳的歌曲,对于最近有哪些流行的摇滚乐队她也都略知一二,平常听歌的时候专找那些情绪激昂的、嗓音高亢的来刺激自己的听觉神经。
后来她还尝试听一些金属乐,什么黑金属、死亡金属、厄运金属、维京金属……如此下来,听多了,自己有些不消化,再者,频繁接触这种重型音乐实在会致人抑郁,她本不是一个有那么多的愤怒需要嘶吼出来的人。
久而久之,安宁在音乐上追寻另类的叛逆期过去了,就好像一棵在狂风中枝叶剧烈晃动的树一样,风一停歇,它便格外寂静。
在这段寻乐之旅中,安宁意外地发现,一些摇滚、朋克等风格不羁的乐队,一旦转而创作那种抒情又慢节奏的曲目,歌曲令人意外地动人。
吴宇森的动作电影里有一个特点,在敌我两方正紧张争斗的场景中,枪林弹雨的镜头会突然一转,画面被那静穆的教堂和飞翔的白鸽所取代。
这些相对舒缓的曲目就是摇滚音乐世界里的教堂与白鸽。
有一回安宁曲库枯竭,她在一个摇滚乐队的粉丝论坛上向大家求救,希望能被推荐几首摇滚乐队出的慢歌。有一位朋友就向她推荐了这首逃跑计划的《夜空中最亮的星》,他推荐的时候言辞之恳切出乎安宁的意料,就跟是把自己最得意的珍藏掏心窝子地奉献给萍水相逢之人一样。虽是有人家如此大力慷慨的推荐,安宁却不为所动,她听得不甚满意。
然而有些曲子就是那种刚听的时候无法俘获你的耳朵,可是时间久了,你就会听出感情,如同举起一杯陈年佳酿,只愿一品再品。
当安宁品出这首歌的味道时,它也早已红遍大街小巷了。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记起,曾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学校人行道一侧的路灯发出白光,灯罩周围有虫子不懈地飞舞靠拢。
教学楼内的一层和二层亮着灯,那里多半是宿舍,有学生的、老师的,还有教官的。楼两侧男生宿舍的窗户同样透着光,有些不耐热的男生三三两两地逃到平房门外的小路上纳凉。水房旁边的小卖部周围断断续续有学生光顾,有的去买一些零食祭祭五脏庙,有的用里头的公用电话和家人短暂联络一番,诉诉苦,也讲讲趣事。
清凉的风不时扫过人们裸/露出来的肌肤,带走了夏日的暑热,给心田浇溉了一汩汩清泉。
此时若眺望远处,依稀可见远处几户人家的如豆灯火。
拎着暖壶的安宁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身体放松、精神也放松。她本是扭头望向左侧的远景,看久了脖子有些酸疼,便又回过头来盯着前方的路,这一回头倒好,她终于瞅见了迎面走来的霍俊。
彼时,安宁和霍俊的直线距离约有四百一十公分,再走三步他们将擦身而过。安宁的嘴巴还保持着“影”字的口型。在零点五秒以前,也就是看到霍俊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以至于现在她还屏着气,没来得及呼吸一下。
霍俊的眼神落在安宁的身上,安宁随之产生一种错觉:天地间的一切似乎消失不见,倏忽之间,有刺眼的聚光灯打中了她,把她从一片漆黑中单独勾勒出来。
这种感觉真是尴尬啊……我貌似没有唱得很大声吧?
霍俊对安宁的凝视大概只持续了一秒钟,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转移开了视线。
人一生中要和多少人擦肩而过?那个时候安宁头脑中突然闪现过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们同时惯性地接着往前走了一步。
安宁几乎没有时间再去思考,她只是令自己的嘴巴由“影”字的口型中顺势延伸出一个落落大方的微笑,并马上自然地对霍俊说道:
“同学,水房那边好像没热水了。”
霍俊身形稍一停顿,他显然没有料到对方会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安宁见霍俊看着自己,眉梢间凝着一点不确信,便又补充道:
“刚才我打水的时候听水房大妈说的。”
“哦,是这样。”霍俊轻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安宁的意思,“谢谢。”
“没事儿。”安宁回应。
霍俊转身原路返回。
站在原地的安宁见霍俊稍微走远了之后,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果算上那个“哦”字的话,霍俊从始至终一共说了六个字,而这已经足以用来充实安宁的记忆库了。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和霍俊说过话?搜素记忆,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过。
那么霍俊知道她这个人曾经和他同一个班级,知道……她的名字,叫安宁吗?
开学第一天,学校组织开学典礼。霍俊代表高一新生上台发言,面对操场上二十六中全体师生,他仍是很从容,没有丝毫怯场。
安宁对于这种学霸式的人物充满敬仰之心。
从前她上高中的时候似乎对于学霸没什么关注的意向。
你知道有一个人总是得年级第一,你无论如何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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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赶不上他。他的照片总是出现在学校的排行榜上,管它是什么月考、期中考、期末考,还是任何级别的模拟考,他都榜上有名,考得最差也不会超出年级前十。他是理科班的尖子生,是被老师寄予厚望的那个人。
可是自打分科之后,你们不在一个班级,即便从前是同班同学也完全没有说过话。你认识他,他不见得认识你。你那么普通,那么平庸。是的,他是年级风云人物,但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从前的安宁,在自己的世界里强行忽略掉霍俊,以维持自己那一点点难以言说的骄傲和矜持。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对于这样一个出众的人,安宁只想去接触去认识去了解。她不能再允许自己活得那么边缘了。
迈向霍俊的一小步,是安宁性格转变的一大步。
开学典礼过后,高一的生活算是真正拉开了帷幕。
安宁跑到文具店里买了不少学习用品,用透明书皮把重点学科的教科书小心地保护好。家里的写字台、书柜都被她收拾妥当。她为自己教室内的木头椅子配了一个厚而软乎的卡通椅垫,在桌子上铺好白色的塑料桌布。
现在安宁和段云飞同桌,这是段云飞的要求。事实上,在军训的那几天,段云飞已经基本上和班里的男生都招呼了一遍,和同宿舍的几位男生也交上了朋友,不过与这些人的交情都不似和安宁深厚,三年的同学可不是白当的。
安宁记得以前她的同桌并不是段云飞,但这回不一样了。她想,应当是现在的自己不似以前那么“高冷”的缘故吧。
安宁和段云飞的前座是孟萱萱和霍俊。
安宁和孟萱萱是在军训的时候认识的,她俩站队时紧挨着。祝小晴个子不高,没办法和安宁时刻搭档在一起。孟萱萱身材高挑,与安宁差不多。
安宁不喜欢孟萱萱,即使孟萱萱脸蛋标致,学习成绩优异,属于霍俊那种尖子生梯队的。
这其中有着一定的历史原因。
过去,安宁和孟萱萱也是在军训训练的时候认识的,那时,直到军训结束,安宁都未曾和祝小晴说过一句话,她们俩根本就没有认识的机会。
军训结束的时候,在返回学校的大客车上,安宁和孟萱萱坐在一起。两人没有说很多话,但是彼此间相处的氛围却非常的融洽,安宁觉得孟萱萱真好看,笑起来充满了亲和力,她真高兴自己可以在军训的时候交到这样一个好朋友,以后的学校生活一定不会孤单了。
不过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安宁不再有和孟萱萱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也没有。孟萱萱对安宁也一样。
这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之间闹别扭,但安宁心里认为这并不是,她很认真而慎重地做出这样一个选择,没有丝毫的后悔。
她们的友谊究竟是如何破裂的?安宁理不出头绪,好像所有的理由和过程都已经遍寻不见,只剩下一个冷冰冰的结果,而这个结果不容置疑。
10. 摸底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友好关系一旦被打破,便很难得以复原。所谓破镜重圆,在那面镜子上也一定会留下曾经破裂的痕迹。
安宁心想,作为维系人们之间互相联系的纽带,仇恨似乎远比友情来得更为坚固。昔日的敌人不会那么容易消失,而过去的朋友则很有可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之所以安宁会有这种颇为消极的想法,是因为她记得自己以前在一段时期内和孟萱萱称得上是蛮不错的朋友,到最后二人终成殊途的结果带给她一定程度上的打击,她认为孟萱萱与她之间的距离比两个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还要遥远得多。
无论如何,友情我们还是要相信的。
现如今的安宁如此劝慰自己,发生过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敌人少堵墙嘛。大家一个班级的同学,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几十个人天天泡在一个谈不上多宽敞的教室里,共同呼吸一样的空气,生活环境已经够艰苦了吧,虽是“同甘”算不上,起码“共苦”已经做到了,如此一来,彼此之间还能有多大的隔阂以至于天天要视对方如无物、看见了也不说话呢?犯不上嘛,真的犯不上。
安宁把她那套职场上的人际关系经验应用到目前校园的环境中来了。
在她看来,与人交恶的成本太大,危害太深,重要的是影响还太久远。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啊。万一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触及到别人的逆鳞,惹得人不高兴,人家可不论你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心里头怕会要暗暗记你一笔,这以后的日子难保好不好过,背后说你什么坏话那都是小事儿,万一给你穿个小鞋你也得受着。
安宁之所以在社会交际上如此小心翼翼,自然是有原因的。
其一,她的职位低微,年龄也不算大,想要论资排辈,轮也轮不到她。在办公室内除了她自己,谁都是领导,谁都是前辈,从社会地位上来讲她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其二,她从事的工作,技术含量不高。俗话说得好,有本事的人多半都有脾气。那么没办事的人性格再不好一些,还靠什么立足呢?世人都道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个盖世英雄,可英雄如他,当年在菩提老祖门下学艺时,那也是毕恭毕敬,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慢的。趋炎附势是人们本性之一种,大家只看盖世英雄们风光无限的一面,对于他们日日夜夜、岁岁年年不间断的努力与隐忍却鲜有歌颂。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安宁以前单纯地以为这句话就是用来给年轻人励志的,后来她一再回味,蓦然发现这句话与“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有异曲同工之妙,话中都暗含一定伤感的意味。穷,然幸而年少,未来就还有诸多努力的机会,可若是碌碌无为直到发须皆白的那一天,人又将要面对怎样无奈又带来悔恨的一生呢。
还好我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光,既然如此,何必计较曾与人发生过什么龃龉,曾与人留下了什么过节呢?这些都太小儿科了。
安宁想开了,顿生“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壮志豪情。她希望在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上不要再遇到令她为之郁闷的人了,她要努力让自己做到这一点。
观念一更新,安宁看别人的眼神都更清澈了一些。
早上六点二十五分,安宁就已经来到了学校,今天她五点五十就从家里出发了。美好的一天从早晨开始,早起的安宁觉得这人要是早早地起床,余下的一天都被延长了似的,时间变得富足。
安宁静坐半分钟,等自己疾走后的呼吸平静下来便不再觉得热了。她把座椅上的书包摆放好,调整坐姿,把鬓角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抬起头来,看到黑板最右侧边上有竖写的课程表,今天第一节课是语文。
她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教材来,右手掌抚过书的封面,心想加上书皮的话书想必可以用得更干净更长久。这本语文教材是人教版的,安宁想起自己高中那时候正赶上新课改,大部分学科的教材更改为必修和选修两种类型,她手里的这本是必修一。
她感觉自己从小学开始就一直伴随着课改的脚步。小学的时候说是要减负,上级要求老师们不能给学生留太多作业,这对学生来说是好事;初中的时候说是要加考体育,体育不合格的中考要降档,大意就是体育成绩分A、B、C三个等级,如果谁考了C等的话,考重点高中的时候会打麻烦,这对安宁来讲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有段时间,她一遇到上体育课就很忐忑,生怕体育课上老师要搞个体能测试,好在这项改革最后不了了之,只是让那些体育不好的同学虚惊一场罢了。
高中的时候这不又赶上了新一轮的素质教育政策嘛,推行学分制,高中也要求大家完成类似于大学的那种要修满多少学分的学习任务。
打个比方,语文这一学科有必修和选修两种教材,必修的自不必说,除此之外,学生们还要在选修的教材中选学自己感兴趣的内容,保证最后修够学分。可惜的是,学生选修哪本教材不是学生说的算,由于各个方面的因素阻碍,比如学校教学硬件资源有限,授课老师没有接受课改有关的专业培训、不能保证对于选修课的高质量教学,课时安排不够等原因,最后由老师决定所有学生选修哪些课程,这同时也是出于对学生知识接受程度不同和应考能力大小的考量,宗旨就是教材要好学、分数要好拿。最后学校就按照老师的方案订购教材,这样一来,必修和选修对于学生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打从自己高中毕业以后,可能这个改革应该进行得更彻底一些了吧。
安宁翻开语文书的第一页,她现在并不再关心必修、选修的那些事儿了,印在书本上的都是知识,万变不离其宗,把知识学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她认真读着前言部分的“致同学们”,文章先从总体上概括了高中三年语文这一科的学习任务,介绍了本版教材的特点意在提高学生们自主学习的能力,又简单谈了谈书中结构有几大部分以及各部分涵盖的具体内容。最后在文章的最后一段又提道:这本教材最为深远的意图在于要为学生们的终身学习和个性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读完之后安宁若有所思:以前我读语文书的时候都在琢磨什么呢?貌似根本就没有站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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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这么统领全局的角度上思考学语文的意义啊!不过说来也是,那个时候怎么会考虑这么多,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啰……
安宁左手托腮,在心里反思自己以前的学习方式太被动了。她想起来妈妈总是念叨的一句话:“学习是给自己学的,不是给别人学的。”很久以前,她看书看得头晕眼花的,直想偷个懒休息一下的时候,就会听到这句话,那时候她一听到就心烦,现在回头咀嚼一下,觉得这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现在可不就是为以后做铺垫吗,学到自己脑袋里,谁也偷不走,受益的还是自己啊。
正在这时,安宁看见孟萱萱背着书包走了进来。
安宁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孟萱萱向她摆了摆手,看起来很高兴。等孟萱萱走到椅子边上的时候,小声而又亲切地向安宁道了声早,然后才放下书包坐下来。
得益于这短短的一个同学间的照面,安宁的心情晴朗指数又噌噌上涨了。她感谢自己没有选择心胸狭隘地对待别人。
没多久,霍俊也来了,安宁眼角余光一发现走到门口处的他便赶紧低头继续看书去了,被人看见自己在那发着呆傻乐实在是有损自己的形象。
时间眼瞅着就到六点四十了,安宁扭头看看自己的身侧:
怎么段云飞还没来呢?这才开学没几天,迟到了不太好啊。
说曹操,曹操到。过了大概半分钟不到,段云飞就“嗖”的一声快步来到了自己座位上,刚坐好没一会儿,早自习的铃声就响起来了。安宁坐在那就感觉一阵风被带过来,她有点无语地瞅了瞅气喘吁吁的段云飞。
“你们都来得好早啊!”段云飞吃惊地向安宁发出感叹。
“是你来得太晚吧大哥……”安宁心中暗暗作出回答。她用眼神示意段云飞:老师已经走到讲台了,你还是别这么大声比较好。
段云飞正伸手在书包里找东西,刚摸索到里头的面包,抬头就迎上了安宁的眼神,他不无遗憾地把面包默默地放进座位里,眼神中满是不舍。
“没事,下第一节课的时候再吃。”安宁悄声安慰着他,段云飞抿了抿嘴唇,乖乖点了点头。
“好了,大家暂时先不要忙了,刚才铃声已经响了。”班主任丛老师站在讲台前,她今天穿的是黑色的修身长款连衣裙,安宁觉得丛老师穿衣的风格是属于优雅得体那一挂的,但是她又多少感觉老师给人留下一种,怎么说呢,有点不好亲近的印象。
丛老师等同学们都抬起头坐好,她才开始发话。
“大家表现得都很不错啊,没有讲闲话的,一来到教室都在找事情做。”她停顿了一下,“可能有的同学已经知道了,咱们高一新生呢,要在下周三迎来一次摸底考试。”
底下的同学开始哀叹起来。
老师就这个话题没有展开来说,“考试不难,你们得相信自己的实力对不对?但是有的人假期把过去学的知识扔得有点多了,对于这样的同学,我建议你们啊,抓紧这两天的时间捡一捡。行了,你们继续看书吧。”
安宁在座位上感觉自己有点蒙。
11. 补习
考……考试?这么快就要考试了?!
安宁头脑中的表情是按照如此顺序变化的;兔斯基[流汗]表情——兔斯基[揉脸]表情——兔斯基[抓墙]表情——兔斯基[撞墙至死]表情,最后定格在兔斯基[瘫坐]表情上。
非常遗憾的是,无论安宁如何搜肠刮肚,关于初中学习过的内容她愣是一点都没想起来。中考都考什么了?对于这个问题她的大脑也同样是一片空白……片空白……空白……白……
安宁进入了短时间的大脑断电状态。
“再提醒一句啊,只考语数外三大科。”老师又补充了一句话。
幸亏听到了这句话,安宁大脑里的零部件终于能够开始重新运转起来了。她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先平静下来,不然的话没办法思考问题。她想起来了,中考的时候考了两天,共五个学科,分别是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和化学,她记得比较确切的是,语文最先考,英语最后考。
中学物理学的什么来着?好像有杠杆和滑轮,还有物体的凝固升华、蒸发汽化,不对不对,说得似乎不太准确啊……除了这些肯定还有别的;中学化学学的什么来着?有了!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哈哈哈,氢是H,锂是Li,碳氮氧知道,钠镁铝硅磷、硫、钾和钙都知道,但是其它的就不记得了……碳酸钙和氧气是不是能发生化学反应,不不不,是和二氧化碳有反应吧?
如果把安宁思考时的画面用漫画来表现的话,那她的两只眼睛一定都被画成蚊香圈,同时在她脑袋顶上还要浮出一个大大的气泡,里面都是一些能把她初中物理老师还有化学老师分别气晕三回以上的各种错乱知识点和对科学胡搅蛮缠式的解释。
只考语数外、不考物理和化学,这样的安排无形中已经是对安宁的巨大照顾了。安宁想,最起码自己的负担被减轻了许多,物理化学虽然忘得差不多了,好在这次不考啊,语数外三科,应该还是很好打发的。
语文无非就是写写作文,做做阅读理解嘛,别的知识简单看一下,应付考试足够了;至于英语,回头看看教材里的短语、固定搭配和语法,临时抱佛脚,参加考试问题也不大。如今看来,数学是最大的难题,一元二次方程怎么解来着,隐约记得有个颇为复杂的公式,几何证明题要怎么写步骤也忘记了,这些内容是得回去好好看看了。
想着想着,安宁不那么焦虑了,她评价自己之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段云飞对于即将有摸底考试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反应,不过,他对自己肚子饿了这件事非常在意。
再不吃点什么东西,他猜测自己可能会体力不支,趁着老师低头看材料的功夫,他悄无声息地就把面包的包装给撕了开来,低着头半哈着腰,以书桌和前方霍俊的后背为掩护,对着面包大咬了一口。口感柔软的面包那香甜的味道一下子在唇齿之间散开,他嚼啊嚼,没来由地就感到特别满足,于是乎,又接着咬了几口,急不可待地为自己的胃运送食物。
安宁认为段云飞绝对有拍广告的极佳潜质,尤其是像士力架那种风格的广告:先把他饿上一顿,让他扮演娇滴滴走不动的无力小妹妹,然后再伸进镜头里一只递着大面包的手,让他补充能量。他一定能把那个好吃劲儿传达得惟妙惟肖,连演都不用演。
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安宁拿起书本,收回四散的思绪,准备认真地看看书。
教语文的薛老师拿着语文书走了进来。薛老师的孩子都已经上大学了,但是她看起来依然很年轻,可能与她教的学科有关系,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儒雅淡然的气息,这种气息不掺杂慵懒这一杂质,而有时还能透露出来一些严厉。
其实,薛老师从来不发火,说话声音不大,然而很有底气。她皮肤白皙,显得人有几分贵气,安宁觉得这就是现实版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一般来讲,早自习不是分给语文老师就是分给英语老师,平时不是默写古文与诗歌,就是考单词、练听力。现在的学生们入学没多久,对于早自习没有任何的抵触情绪,若是到了以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因为不敌强烈的困意而希望早自习能少点考试,这样一来他们才能多腾出一点时间用来稍微休息一下。
薛老师在学生们座位之间的过道里走了两趟,大致看了看他们各自都在做什么。等她走回教室中央时,便开始要求同学们拿起语文书来,齐声朗读第一单元的第一个学习任务——《沁园春·长沙》。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
出声读诗使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安宁也说不清她上次和同学们一起这么大声朗诵一首诗是什么时候,那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早自习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上课前有十分钟,是班主任组织晨会的时间。
丛老师在今天的晨会上向大家分配了一个任务:每个人拿出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名字,在纸上简要介绍一下自己,说说自己的特长,以及愿意为班级做些什么事情。安宁对这件事情有印象,因为她揣测正是源于她写的这张纸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要负责每天早上先到二楼的教室拿走用没色的写板书用的粗记号笔,再到一楼的传达室去换新灌好颜色的记号笔,同时还得顺便去领几袋粉末状清洗剂,回来在黑板擦旁边的那个塑料瓶子里调好足够量的用于擦黑板的清洗液。这份工作难度不大,但是却十分考验耐心,重要的是它要求你日复一日天天都得这么做。
后来安宁想明白了,老师要求大家写这个,一方面是想再多了解一下各个同学,另一方面,也便于把一些日常事务合理分配给各个能力不同的学生。
安宁记得她当时在纸上假大空地写道:我没有什么特长,但是非常愿意为班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说了自己没有特长,又想为班级效力,老师就顺其自然地安排她一个不需要什么特长的工作做做。
这一回,安宁重新组织下语言之后,才开始动笔。老师刚把纸条收上去,上课铃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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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准确点说是上课预备铃。
对于新生们来讲,二十六中上下课的铃声也是很新鲜有趣的,它不像是以前上初中时的那种机械铃声,而全部是透过安装在每个教室右上角、走廊、操场上的某些特定位置上的喇叭播放出的音乐片段。
上课预备铃是小号曲《孤独的牧羊人》,这个曲子安宁在电影《音乐之声》中听到过。上课铃是钢琴曲《爱的纪念》,下课铃是钢琴曲《爱的协奏曲》,晚自习结束曲分别是钢琴曲《一路平安,玛利亚》和萨克斯曲《回家》。所有的曲子名称都是安宁一点一点弄清楚的,她后来听理查德·克莱德曼的专辑时,从里面一下子找到了好几首当年在学校听到的铃声。
听到熟悉的音乐,心神也跟着定下来了。
这一天是周二,安宁平静地度过了在学校内的生活。
等到安宁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十分了。
她走进厨房,桌子上有爸爸给她切好并撒上了白糖的一盘子西红柿,安宁认为吃凉拌西红柿最享受的就是在吃光西红柿之后再把甜汤全部喝光,那滋味胜过一切饮料。吃完后,安宁照例把盘子给刷干净,放回碗柜。
等洗漱完毕、清清爽爽地坐在写字台前时,安宁才想起来还要去翻柜子把初中的语数外教材找出来。其实之前假期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考试的问题,但是她当时只记得开学没多久会有月考,没想到这之前还蹦出来个摸底考试。月考的话考的大部分是新知识,她以为开学以后再努力也来得及,说到底安宁就是不想在悠长而舒适的假期里开始补习初中的课程,她宁愿一切都拖到开学以后。
直到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教材详细内容,安宁才再次傻了眼。
到时候那三科考试的卷子她想自己倒也不至于都答成零分,但是要想及格恐怕也很困难,至少她如果是要按照自己现在的水平把卷子答完交上去,老师绝对会认为她能考上二十六中是因为别人替考的缘故。
安宁承认自己之前还是过于乐观了。她现在遇到的问题,每一个(如果有的话)返回到自己学生时代的人差不多都要面对,那就是把长大后丢掉的知识都给捡起来。这是一个无法躲避的困境,除非来自未来的那个人,他是个初中或高中老师。
要是明早一觉起来又回到十年后,那就好了,还白赚了一个假期。
在安宁身上发生的一个奇迹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还呼唤另一个奇迹。还好,她很快摇着头叹着气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应该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才对。
安宁再次望着书架,又翻了翻书柜,除了那本夹着她写给自己信的练习册没被扔掉以外,她初中的练习册和卷子都被她卖废纸了。她那时候看到空着一半没做的练习册和字写得潦潦草草的卷子时心头烦闷,于是决定一股脑全卖了。原本安宁是打算着这样以后就可以从头开始好好学习,万万没想到她有朝一日还能用得上它们。
单纯靠看教材是没有用的,安宁需要做几套卷子巩固并灵活运用学习过的知识点,找回点参加考试的感觉。
12. 晚霞
那么用于复习兼练手的卷子从哪来呢?
安宁有一个消费的原则就是:对于她喜欢的或认为物超所值的东西,她花钱的时候毫不犹豫,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而对于她不喜欢或认为不值得的东西,哪怕只要花一分钱也会让她分外肉疼,万一迫于什么原因最后逼不得已买了回来,她便会因此陷入漫长的悔恨之中。由于这个原因,安宁在某些时刻会表现得十分豁达,在某些时刻又会显得有些吝啬。
记忆中安宁从来没有主动买过一本练习册。有时看着那些逛书店的同学在一番仔细的挑选之后为自己买下了几本新练习册时,她简直都有些敬佩起来。老师订的练习册已经够多了,每科至少都得有个三本吧,再加上那雪片一样多的卷子,必然是源于对学习这件事具有超大的热忱才会让他们愿意再掏腰包多买几本吧!
而安宁自己严格说起来只买过一回教辅材料,那是高中地理老师要求自行到书店选购的地图册。最后同学们手中的版本不尽相同,都是不同出版社的,安宁非常满意于自己选择的那一本。那本地图册她经常翻阅,不仅仅是因为学习的需要,有的时候做题累了,她也会拿起来看看。彩色的版面让双眼感到新鲜,地图中所展现的广袤的世界让心灵得到了一点安慰,身未动,心已远。可能越是身处当时那种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就越会激发起人们对于更广阔世界的渴望吧。
如今的安宁依然不愿意把钱花在买更多的练习册和卷子上,于是乎,她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向段云飞同学寻求帮助。
毕竟认识祝小晴的时间还太短,就这样向她借初中时期的卷子总让人觉得有点冒失。她怕吓到了小晴,让人以为自己是个学霸型的人物,对区区一个摸底考试就已经是严阵以待,竟要向新认识的同学借卷子做,难道说自己手里没有过去的学习资料,还是说嫌弃手里的资料不够多?安宁确实缺少资料,但她还不想让祝小晴知道,她还是希望在小晴的心中自己是一个别闹出任何幺蛾子的正常的同学形象。
当段云飞听到从安宁的嘴里说出“能把你的卷子借给我用用吗”这句话的时候,他有点不敢相信。
他脑海中想起来初中那会儿快要上早自习的时候,坐在安宁前桌的自己急匆匆地回头,拿起安宁摆放在桌子上的、等待着英语老师检查的作为昨天作业的英语选择题卷子,再朝安宁露出一个感激的革命战友似的微笑表情,便开始在座位上行云流水般地抄起答案来:BBAAC、CCDBD……抄的同时还要小心着别抄串行了……
那画面仿佛近在眼前,他甚至能看到从安宁双眸中浮现出的同时含有一点点惊讶和一丝丝理解的微妙眼神。
只不过,此时此刻,是安宁在向他借卷子。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安宁盯着段云飞的眼睛,她在想,段云飞的动作还真是像极了他的偶像啊。有的时候周董被伶牙俐齿的记者问到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时,他就会躲避着追问的目光,轻轻偏下头并露出一个夹杂着尴尬、害羞和窃喜的招牌微笑来。
此刻的段云飞虽没有直视着安宁,但他每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安宁眼睛的注视。安宁总结了一下他那表情的意思,概括成一句话便是——“安宁啊安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
许是察觉到了对方的视线,段云飞收起笑容,双肘攀上桌子、转过头来故作认真地看着安宁,“当然能啊。”
“最好是没做过的那种啊,嗯,连着参考答案一起给我行吗?”
“没问题!”段云飞说完微微眯着眼睛笑了,他拿起桌上的签字笔,潇洒地转了一下,“明天我给你带来。”
“那太谢谢啦!”
如此一来,卷子是有着落了,安宁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地。她打算在考试前,借助于段云飞雪中送炭一般带来的学习材料给自己充充电。
从从容容地上完了上午和下午的课,终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啦。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是四点四十五分,在五点半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按规定属于学生们的晚饭时间。实际情况是,这个时候学生们其实并不怎么饿,再者这段时间用来吃饭的话确实有些紧张,各个能吃饭的地方无论是食堂、还是小饭店都经常是人满为患,等终于排完队、饭也做好端上来的时候,用来吃饭的时间就更是所剩无几了。
要是过去的话,安宁很少会正儿八经地去吃个饭,她通常都是在中午休息的时候买一些小面包等一些勉强垫垫肚子的小零食,等到下了晚自习回家的时候才算是吃上一顿正餐。这么做会产生两点问题,第一个呢就是由于小零食常常没法填饱肚子,每到了后两节晚自习也就是八、九点钟的时候,安宁的肚子就会十分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在安静的教室内这声音便比平时响亮了许多,安宁忍不住回忆起自己那匍匐在书桌前、按着肚子忍受着饥饿的艰难时刻;第二个问题就是由于晚饭吃得太晚,特别是在高三那段时间,安宁的体重毫不留情地上升,多年后安宁无意中翻出自己高考前拍的证件照,她对着照片中那张大脸盘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原来我高三的时候这么胖呢?
有了这前车之鉴,安宁决定要调整策略,不能因为一时的懒惰而再饿着肚子苦了自己,也不能养成大晚上回家狼吞虎咽养肥肉的习惯。该吃的时候好好吃,做人呐,万不该亏待了自己。
下了课,安宁陷入了一个在生活中会困扰很多人的问题中: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呢?
“小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啊?”安宁和祝小晴随着人流走出了教学楼,彼时天色还早,并没有进入傍晚的样子。
祝小晴抿了抿嘴,一时也不知道吃什么好。安宁想,小晴以前经常去吃凉皮、牛筋面什么的,她依稀记得那家店的位置。待她说出自己的建议后,小晴欣然同意,于是两人在卖小吃的巷子内拐来拐去,最终顺利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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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目的地。
“我要一份牛筋面,那个……阿姨,多放一点芝麻酱啊,不要太辣的。”安宁面对着眼前这位四十来岁的大姐思忖了下,以自己现在的岁数还是叫人家阿姨比较合适。
“小晴,你是要牛筋面还是凉皮啊?”
“凉皮就可以啦。”
“好嘞!”阿姨以利索熟练的动作,把搅拌好碎花生、香菜、芝麻酱、辣椒油等各种调料的凉皮和牛筋面分别放进两个一次性饭盒里。
安宁手里拎着装好食物的塑料袋,内心中产生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两个人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差不多五点钟了,速度还算快,有三分之二的同学还没有回来。安宁在祝小晴身边的座位上坐好,在教室里两个人一起吃饭大概会消除彼此单独吃饭时会产生的一些孤单感觉,学生时代的友谊,尤其是女同学们之间的友谊基本上就是在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这些小事情上培养起来的。
等到五点十五的时候,教室里的同学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说是休息到五点半,但实际执行的时候往往是在五点二十同学们就基本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
吃饱喝足的安宁收拾好吃饭时所光顾的座位后,慢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心想这个时候学习的效率一定比较低,因为血液都集中到胃部去了,脑袋恐怕就不太灵光了。
五点半到六点十五分是第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第二节晚自习是六点二十五分到七点十分。现在才开学没多久,这个时间段除了会有按照课程表编排的各科老师坐在讲桌后面答疑以外,对于同学们来说自习时间基本都用来写作业了,等到以后课业越来越繁重,这两节晚自习基本上就会被各个老师占用为考试、讲题或者复习的时间了。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安宁想出去溜达溜达,她瞥见祝小晴正趴在桌子上休息,便也没有去打扰她。
原本只打算出来透透气,很快就回教室里去的,可是等安宁踱着步走出教学楼的那一刹那,漫天的云霞却意外地使她驻足留恋。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不是每一个傍晚都有霞光满天,因而这样的时刻变得格外可贵。安宁隐约记得以前学过一篇名为《火烧云》的课文,那里对于晚霞的形容是那么的生动多彩,可自己面对着这迷人的美景却不知道怎样才能通过言语完整地传达出来所有的惊叹。
天空拥有着蔚蓝的底色,无拘无束而又有万种风情的云彩被夕阳染成浅橘色、粉红色、紫檀色。原本平淡无奇的天空霎时间成为一幅迷人的画卷,在那些有缘人的眼前徐徐展开。
安宁突然觉得,林青霞这个名字取得真美。
在教室座位上恋恋不舍地坐好时,安宁再望向窗外,云霞早已消散,暮色四合。果然,触动人心的景色都是稍纵即逝的吗?
她突然间忆起了一句话——愿你生命中有足够多的云翳,来造就一个美丽的黄昏。
13. 考试
安宁记得这句话应该是冰心女士在看到国外文章后翻译而来的句子,也许并不是一字不差,但大意应是一样的。她现在仿佛看到了自己当时对着语文书页认真读这句话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不会想到,时隔多年依然没有忘记吧。
云翳,这两个字其实在生活中不太会见到。“翳”字有遮蔽之意,所谓云翳正是存在于天空中的云之阴影,遮挡了夕照,引申而来可以把云翳定义成在我们生活中出现的阻碍,这些阻碍干扰了我们原本平静的生活,使得心湖也频起波澜,原本顺遂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安宁不喜欢这些阻碍,谁又会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充斥着困难呢?
冰心女士的这句话使得在困境中饱受煎熬的人获得了很大的安慰,若是天空中没有阻碍,又哪里来的满天云霞,若是生活中没有阻碍,人们又哪里知道生命可以如此华美壮阔呢……
年少的时候喜欢这句话更多的是被句子中的诗韵所吸引,长大以后还记得这句话,则是因为被生活这个老师无情教育一番后,内心里渴望着一些来自于前辈们的鼓舞和激励。
安宁“哎”的一声叹了口气:是岁数大了的原因么,感慨好多,心好累……
坐在一旁不明就里的段云飞听到这声叹息后,暂时放下手中写的作业,转过头来悄悄问了安宁一句“AreyouOK?”
“Fine,thankyou,andyou?”
段云飞听完安宁的回答就乐了,阳光少年的笑点貌似有点低。
要说起来安宁平时早上六点四十之前就得到校,晚上八点半才下自习放学,从学校到家里,安宁快步走也需要三十分钟的时间,往返的话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怎么也要一个小时了。天天这么早出晚归地跋涉在路途上,对一个高中学生来讲恐怕有些辛苦。
安宁家离学校有些远,但又还没有远到要住校的地步。安宁记得以前自己是和家周边二十六中的学生拼出租车上学的。
这不,今天安宁放学刚一到家,妈妈就告诉她明天不用走路上学了,她已经联系好小区内的一位货车司机,坐他的车上学就好。安宁这才回忆起来,在拼出租车之前,确实还有坐货车到校的经历。
十年前小城的交通相对来说还是很畅通的,不似如今每每在上下班高峰时期,城市的中心道路就要堵得寸步难行,汽车尾气飘散在道路各处,空气质量日渐下降。然而即便是在那个私家车还没有十分普及的年代,每到上学放学的时候,在二十六中周围接送学生的车也足够造成一段时间的黄色缓行。
第二日早上,安宁敏捷地从白色货车的副驾驶座跳下来,回头朝司机师傅说了声“再见”后便奔着校门口而去。司机师傅完成任务,脚踩油门潇洒地离开了。
其实,曾经的安宁对于要坐货车上下学可还有些抵触情绪。她嫌弃货车的发动机噪音大,车内乱糟糟的,而且还总能闻到点机油味。万一在校门口被同学看到自己坐着个脏兮兮的货车来上学,她担心别人会瞧不起自己。现在则不然,安宁觉得从前的自己是属于没有公主命却偏偏还有点公主病的那种姑娘,有车每天接送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是货车还是轿车又能有多大关系呢?
另外,安宁通过坐车这件事发自内心地佩服起妈妈的沟通组织能力,如果让她本人亲自出马联系一辆车的话,她认为自己一时半会还难寻门路呢。
不知不觉,离摸底考试也没几天了。安宁把这几天的重点工作总结为两个字“复习”,目标是最后能够顺利通关,不求考得多么优秀,只希望别太差就好。
白天上课学高中教材的内容,晚自己则是安排好适当的时间把作业给写了,好在作业还不算多。安宁打算在晚自习的时候做段云飞拿来的中考模拟卷,回家再去回顾初中教材。一方面是题海战术,一方面是以教材为依据整理归纳知识点的复习策略,双管齐下,效果应当不错。
“喂段云飞同学,我能把答案直接写在卷子上吗?不要紧吧?”安宁瞅着一张答了一半空一半的卷子,下笔前有点犹豫。
“当然可以啊安宁同学,反正这些卷子对我来说也没用了。”段云飞头也没抬,趴在桌子上瓮声瓮气地答道。
安宁不禁抬起头看了看他:奇怪,这晚自己还没上到八点呢,这么快就困了?
正寻思间,段云飞便抬起头来,双手托腮,目视前方,双眼放空,“什么时候放学啊……”说罢,又趴回桌子上休养生息去了。安宁觉得他这样跟说梦话差不了多少。
要说这段云飞同学平时对学习实在是缺乏兴趣,但是该认真的时候还是能够认真得起来的。安宁翻了下由段云飞友情救助的模拟卷,粗略地浏览了一下,语文、数学还有英语三大科,对应每一学科都有十套卷子,内容涵盖了初中三年所学的所有内容,明显是针对中考前学生的全面复习而编选的,参考答案还附带知识点详解。段云飞把大部分的数学卷子都完整做完了,同时每套数学卷子后的大题他都答得很详细,虽然字迹潦草了些,但是比起来英语和语文这两科卷子来说已经是有相当不错的学习态度了。
段云飞喜欢学习数学,安宁正好相反,她先拿出来一套英语卷子测试自己目前的应试能力到底是什么水平。二十道单项选择题最后错了四道,安宁对结果还是比较满意的。她一边对照答案纠正自己的错误,一边慢慢回顾遥远的初中英语知识,她发现原来初中的知识也并不是很难。对于英语的复习她总结出这样的方法:要着重把每一册教材的单词、语法还有一些固定搭配看一看,这之后再背几篇课文,如此一来参加考试也就不必害怕了。
读小学那几年大概是安宁学习最起劲最用功最快乐的时候了,她那时候周末还报班学习剑桥英语、新概念英语,而这小学时期储备的英语知识被她用到了初中、高中甚至大学。安宁有时候想起来,都会要为这种“坐吃山空”的行为感到惭愧。她承认自己年纪越大,学习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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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就越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知识越来越难学,还是她自身越来越倦怠,也许二者都有吧。
“你卷子够不够做?要不我明天再拿点?”段云飞睡了又醒,眼看着安宁全神贯注地做卷子,忍不住佩服起来,生怕她不够做。
“不用了不用了……”安宁吓得一嘚瑟,连忙答道。仅仅是做完一套英语卷子就已经让她头晕眼花,再多来几套那简直要晕倒。现在做卷子是逼不得已,再说没几天就考试了,哪来那么多时间做更多的题啊。
“我说安哥,你都当过英语课代表的人了还用再做英语卷子吗?”段云飞表示不解。
安宁一脸欲说还休的表情看着段云飞,到最后只能无奈地嘟嘟嘴,接着苦大仇深地泡在题海里。
在摸底考试的前几天,安宁一直保持着这种学校里做卷子、改卷子,回到家里看教材、归纳知识点的复习节奏。
每天放学回家后,搁往常她会先把书包放到写字台上,爸爸怕她在学校没吃饱,往往会招呼她吃点夜宵,说是夜宵,其实跟正餐也差不了多少,有主食有菜,还有水果。安宁美滋滋地填饱肚子以后,会再磨磨蹭蹭地来到沙发前,跟着爸爸看会电视节目,直到妈妈看她这么游来荡去很不顺眼因而命令她看会书的时候,她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回自己的窝,把门关上再偷个懒看会闲书什么的,还要小心父母偶尔开门揭发她不务正业。
现在的安宁换了招数,她晚饭在学校已经吃过了,回家也不饿,太晚吃水果身体的负担会有些大,于是她改成早上从家里拿水果到学校吃了,电视节目已经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她如今双脚一踏入家门,就直奔着自己的书桌去,主动地大开房门,打开台灯认真复习着。
爸爸看到自己闺女这么努力地学习,自己也不好意思那么大声看电视了;妈妈发现女儿不用自己催就知道抓紧时间学习,心中顿感欣慰,她主动走过去轻轻关上女儿的房门,生怕打扰了如此用功的孩子。
安宁仔细学习的时间不是没有,但是不会持续太久,一般而言,她努力个半小时后就觉得困了,然后就把没完成的学习任务推到明天。不能说她的复习毫无效率,不过效率不高罢了。
就这样没过几天,考试的日子就到了。
在二十六中,一般正规考试的时候,都要分考场排座次,严格按照考试流程来进行应试训练,但对于这次摸底考试学校倒也并没有多么重视,因为学生们都是在自己班、自己的座位上答卷的。英语不考听力,所有的试卷都是以基础知识为主要考察点,难度不大,考试时间也没有很长。虽然每一科都有监考老师,但是那种考试的紧张感其实并不强烈。
安宁答英语卷子的时候除了在作文上稍微感到有些吃力以外,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障碍;考语文的时候,不过是在与背诵和古文有关的题目上耽误了些时间。唯独等到答数学卷子的时候,安宁感到考试消耗了自己大量脑细胞,以至于身心都吃不消。
14. 数学
啊,数学!想说爱你不容易……
文科班的老师们经常唠叨的内容就是:“你们学文科的,成也数学,败也数学。文综合的大题你们分数上能拉开多大点儿距离啊,可要是数学一旦成为你们的短板,以后就等着看数学成绩拖后腿吧!想考好学校?没门儿!”
别说学好数学对文科生们是至关重要的了,对理科生来讲,物理、化学、生物哪一科能排除数学独立存在?数学不好的人,没有几个会去学理科,大部分都是拜入了文科门下,只做数学一科的卷子怎么也比天天接受数理化生的轮番轰炸来得轻松些吧。
诚然,有的人一看见数学题就头疼,总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有的人却最喜欢做数学题了,背单词写作文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坐着板凳受罪。无论大家对于数学是爱也好、恨也罢,可它始终都是一门应用极为广泛的基础性学科,这地位无法撼动。学经济搞金融的,越进展到高端阶段,对研究者的数学能力要求就越高,因为要建立复杂的数学模型;开发游戏编程序的,也往往都是些数学好的、逻辑思维能力强的人才能胜任。
安宁十分了解学好数学的重要性,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就能把数学学好。
回首往事,安宁无限感慨:小学那阵儿感觉数学也没有多难啊,记得我还会在下课的时候和同学们为了把一道应用题研究出更多解法而劲儿劲儿地讨论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看见数学这俩字就打怵呢?
究竟是因为安宁先考不出好的分数才不喜欢数学,还是因为先不喜欢数学安宁才考不出好的分数,这是一个类似于讨论先有鸡才有蛋、还是先有蛋才有鸡的问题。安宁一点点梳理出自己的思路来,以高一为分水岭,她之前对于数学并没有明显的厌学情绪,但自打念完高一以后吧,她和数学就明显地相看两厌了。
数学这门知识有个特点,它的结论不以你的意志力为转移,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要是把它拟人化的话,不是高冷的冰山美人,就是禁欲的遥远男神。想要搞定数学,就得能禁得住打击,定下心分析,坚持不懈地努力,安宁这种时不时糊弄一番自己、遇到点挫折就打退堂鼓的性格让她很难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数学的状态中去。
还有一点就是,在我们生活中常常有两种传言,其一认为女孩子在学习上普遍后劲儿不足,集中表现在,小学的时候成绩好的女生,一到了初三,或者再往后的高中时期,成绩就要下滑,就总是不可避免地被一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反超;其二认为女孩子能把数学学得好的少,好像天生就要脑袋笨一点似的。
这两种观点是否有科学依据我们暂时不去谈它,不过观点中所含有的对女孩子的偏见确实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流言蜚语对于意志坚定、自信心强的女孩子没有任何的打击能力,她们该考第一还是考第一,该拿奥数比赛冠军照拿奥数比赛冠军。对于安宁则不同了,她本来就渐渐察觉出自己学习数学有些吃力,一听到长辈们散播这样的说法,顺势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反正学的不好是必然,那我也不用再强求什么了,学不好就学不好吧。
就这样,长大后的安宁徒留对数学的恐惧了。
摸底考试结束后,安宁问自己:数学就这么可怕么?
她又把段云飞借给自己的数学模拟卷子拿了出来,重新回顾一遍后她发现自己其实在复习的时候并不怎么仔细用功,因为她总是挑一些不太难的题来做,遇到复杂的题型时畏难情绪就上来了,总是没有把题做明白、研究透的勇气和耐心。
这样的复习方式怎么可能考得好嘛!安宁有点埋怨起自己来了,答数学卷子的时候在简单的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加上自己本来计算能力就差,速度慢不说准确率还不高,到交卷子的时候不会答的题目没写也就罢了,有些题明明会做的但却是因为前边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最终因为没时间同样没答空着,这分扣得多遗憾啊。
手中的模拟卷子看得安宁愁眉紧锁,正巧着那时是晚自己的下课时间,她可能是出于调节一下自己情绪的打算,省得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中,便和刚从学校小卖部买回来鸡蛋饼、回到座位的段云飞打趣道:
“段云飞同学,我有个事儿得问问你……”
“啊?什么、什么事儿啊?”段云飞被安宁故作严肃的口气影响了,冷不防说话都有点期期艾艾。他把冒着热气儿的鸡蛋饼先放在一边,准备好好回答安宁接下来要说出的问题。
“你算算,我这次数学考试能优秀吗?”安宁面部表情一本正经,殊不知她正在心里暗搓搓地等着段云飞弄出什么或惊讶或无语的表情来呢。
刚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段云飞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回答的,不是他主观上不愿意,而是他客观上就压根没听懂这“算一算”是什么意思。
略一琢磨后他有点明白了,像他自己考完化学找安宁卜上一卦那样,安宁这是找他猜数学卷子分数呢!
安宁看着段云飞由疑惑到惊讶的眼神变化,觉得这事儿果然有趣。段云飞性格活泼,是个有意思的人。为了配合安宁,他也便装作个大仙的模样,掐指算起来。
“快说快说。”安宁适时地催促一下。
段云飞本来也无意故弄玄虚太久,便道,“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啊?”一边说着一边还流露出为难的表情,看那架势似乎是判定安宁考优秀无望了。
“哎呀,当然是真话呀。”
段云飞故意停顿了一下,安宁就盯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当然是优秀啦。”段云飞先是挑了下眉,而后又甩出一个耍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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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安宁发送一个“我看好你哦”的眼神之后,乐呵呵地拿起鸡蛋饼吃去了。
和段云飞插科打诨一阵子心情就能变好,这是安宁的经验之谈。
反正卷子都已经交上去了,分数什么的也无法更改,没事思量担心有什么用,不如安心等着考试成绩下来吧。安宁如此安抚自己,倒也不怎么纠结了。
考试成绩这种事儿吧,学生时代往往是特别让人挂心的。可是迈入社会以后,安宁想法变得有些不同,成绩固然重要,能力更重要。安宁曾听过一句比较毒舌的话——学习好的人,长大了大部分都去当老师了。这话挖苦的意味比较浓,好像在学校分数考得高的人长大了就只知道“好为人师”似的。
前几日正好是教师节,虽说高一班级都是新组建的,师生关系并没有多么深厚,但依然有不少学生给老师买花送礼物。当年,看着老师讲桌上那些新鲜的花束,安宁心里还是有点惊讶的,这么洋气的举动她还真做不来。现在的她如果给谁送礼物仍旧必须得是建立在有一定感情基础之上的,不然她就觉得别扭。
老师这个职业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念书的时候,安宁的人生理想不是当老师,她也从来没思考过如果要当一名老师自己该怎么做,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高考填志愿时要报师范类院校。后来,安宁才清楚,现在老师的编制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争取来的,有了教师资格证还不够,接着仍要不断参加各种招考,最后拿下编制的还真得是学习好且能力强的人呢。
一个人将来的发展本来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儿,安宁佩服学霸,事实上只要一个人做到了安宁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儿,她就都是实心地佩服。
等段云飞把鸡蛋饼吃完了,上课铃也响了。第二晚自习开始。
安宁低头做着数学作业,几分钟后数学老师风驰电掣地进了门。数学老师走起路来总是势如疾风,快如闪电,但偶尔有的时候又会突然走着走着就陷入了沉思……
教数学的许老师是一个很幽默的男老师,他有着一双逗号似的眼睛,身形瘦削,有着那种即使吃再多也不涨肥肉的体质。安宁高一的数学一直都是他教,但是整整过去一年的时间,许老师也不记得安宁的名字,他教两个班的数学,除非是学习好的,不然学生的名字他都记不住。
老师胳肢窝里夹着刚批完的数学卷子站在讲台上,他经常以这样的姿势拿东西,不是夹着卷子,就是夹着数学书,上课有时带教案有时不带。学生们都放下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看着他,一个个都在心里感叹着:昨天刚考完试,今天就批完了,真是速度。
“来来来,把卷子发下去啊,明天找时间我讲讲。”老师发话。
安宁那颗小心脏砰砰直跳:能考多少分呢?心里可真是没底啊。
15. 适应
满分一百五的数学考卷,安宁要求不高,不需要成绩优秀,只要别不及格就行。
发卷子的两个学生都还没有完全记住班级里所有人的名字,有的时候他们还得开口念出来才能找到卷子的主人,好在收卷的时候是按照座位顺序收的,老师批阅之后,顺序也没太改变。他们俩发着发着干脆把卷子按教室内座位的四个大组大概分了一下,然后把卷子交给每组的前座,由着他们往后传,大家各自认领自己的试卷。
安宁的座位靠后,她正忐忑地等待着自己的卷子。结果前边的同学传着传着卷子就分发完了。坐在安宁旁边的邻组的同学把几张卷子递给她,她麻溜地接过来,抬眼看去,鲜红的由老师拿红笔批注的“150”三个数字映入她的眼帘,一看旁边的考生名字——霍俊,安宁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非人类啊非人类”,她心里头惊叹道。
后面依次是孟萱萱考了148分的卷子、段云飞的132分,和安宁自己的115分。安宁对分数表示满意,好歹及格了,而且没有差得引人注目,这结果已经不错了。
等卷子全部分发完毕后,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再次发话:“大家都看看啊。”说罢,老师转头望向窗外。外面夜色温柔,操场周边的一圈复古路灯亮着白色的光,把空无一人的步道勾勒出来模糊的轮廓,校园内很安静。更远处马路旁成排的高大路灯发出温暖的黄色光亮,道路上不时有车辆行驶而过,引擎声在一片寂静中荡起涟漪。
安宁以为老师接下来还有话说,但他只是就那样平静地看着窗外,少顷,又低着头缓缓踱步至讲台后的座位上,悄悄坐下。
这几天上数学课,学到有关集合的知识,讲到交集和并集的时候,许老师左手往上撸了下右臂上的袖子,底气十足地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永远记住交集的表示符号。”
“是我自创的啊。”他故意流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
“交集这个符号,大家看,”他拿着笔边说边在白板上写了下来,“就是拿着一个茶杯,来浇花。交集,记住了吗?”
安宁盯着白板上老师刚写下的“A∩B=B∩A”,面不改色,只在嘴角上勾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来。在座的其他同学发出一阵笑声,他们普遍觉得老师的比喻很无厘头。不知道其他同学以后还记不记得这个比喻,反正安宁始终没有忘记,正因为无厘头反而记得格外深刻。
许老师就是这样一个脑回路清新脱俗的奇人,安宁猜测也许是因为他懂得许多这些学生们还不能理解的知识,如此一来,有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在学生们看来会有点怪吧。
安宁记得高中的时候听别的老师无意说起过,许老师的妻子早逝,他们的孩子比安宁小几岁,也都已经上初中了,许老师虽然一个人带孩子有诸多不易,但始终没有再娶。他时不时的沉默由此看来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可能许老师也有过和话中类似的心情。
“这个卷子吧,不难。”老师唠家常一般地和学生们说着。
“我明天上课只针对你们普遍犯的一些错误来讲讲,其他一些基础性的知识,你们自己课下找时间温习巩固。有的同学考得不错,嗯,有的差强人意啊。”
安宁总算松了口气。语数外三科,数学是考得最不理想的,但现在看起来也并没有产生什么不良后果。那么对于摸底考试这个关卡,安宁可以说是平安度过了。
段云飞很惊讶于安宁的分数,他记得她答卷的时候比以前要更认真的,怎么分数还发挥失常了呢。他有一点担心安宁会因为没考优秀而抑郁。
安宁倒无所谓地把数学卷子放在一边,接着写刚才没写完的作业去了。
高中的上课时间安排和初中是明显不一样的。初中的时候周六周日不上课,下午五点前肯定都放学了,初三的时候因为要备战中考,才在下学期增加了晚自己的时间,普通同学上到六点半,基础好一点、有望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会接受学校骨干教师的小班单独辅导,晚自己上到八点半。
高一则不然,学生每个周六都要来上一个上午的课,周日下午五点半还要来学校上晚自习,平时晚自己最晚要到九点半,学校对于住宿生、还有高三的学生是统一要求他们参加直到九点半才结束的第四晚自习的。与初中相比较,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午休时间相对长一些吧。算起来,除了周日早上,学生们在其它日子里真的很难睡到自然醒,缺觉是常态,每个班级里都能有一两个“特困生”和“教(觉)皇”。
从高一就开始上第四晚自习的学生不多,以前是安宁妈妈在开学一个月后,因为不能容忍天天看见安宁在家里不学习而要求她参加的,这一回安宁变被动为主动,自己开学一周后先一步提出来,要一直学习到九点半。她是这么想的,即使回家去了也没办法玩得尽兴,既然如此呆在学校里是不错的选择。
到了周日,安宁估算好时间背着书包就出了家门,目标明确地往公交站点走去。
公交车上人不多,有空着的位子。安宁坐在窗边,把书包抱在怀里,看窗外景物在不断倒退,哈欠连天。下午洗了个澡以后睡了一小觉,结果把自己弄得越来越困。
在安宁前边坐着两个小男生,看身上穿的校服,应该都是初中生。一个个子略矮的小男生先站起来往后门走了两步,准备下车。“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啊,还没到站呢。”坐在座位上的小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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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见对方起来了急忙说道,那架势就像一个管家婆似的。站起来的男生嬉皮笑脸地往回走两步摸摸了对方的脑袋。
这一摸不要紧,两个小人儿就在车还没到站前拉拉扯扯起来。安宁在座位上本来都快被摇晃得睡着了,一看这两个小人儿便来了精神。
那男生刚摸完脑袋就闪开了身子,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有反击,座位上的那位伸长了胳膊拍了下对方的小臂,这一拍不要紧,被拍的竟然佯装成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模样扭扭捏捏地说道“干嘛拍我啊”,那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很甜。座位上的男生哈哈一笑讽刺道:“我打你个老娘们!”,站起来的那位这回灵活躲开了即将到来的一挥,还反手轻捂嘴巴悄声与对方说:“你个骚娘们。”
说话声音是挺小的,但是安宁做的位置离他俩近,听得倒是清清楚楚。她内心里觉得好笑,怎么那时候的中学生这么无聊啊。一晃神,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一位中学生。
等车到了站,两个男孩背着书包勾肩搭背地下了车,从他俩离去的背影中也能看出来他们关系很好。安宁目送他们离去,困意减了好几分。
就这么一来二去的,安宁已经逐渐适应了高一的生活。无论是上到很晚的晚自习,还是每天的早起。
一日上体育课,体育老师正是军训时候带队的冯老师。他先让大家按照正确的队形站好,“大家听好啊!由两列纵队变——四列横队,分散!”嘹亮的口令在塑胶操场上响起。他右手提着事先准备好的录音机,把它放在队伍正前方的中间位置。
在刚开学的这几节体育课上,老师的教学任务就是要教会同学们新的广播体操。
“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预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安宁本来早已经把广播体操是什么、怎么做给忘光了,可是等这熟悉的声音一响起,记忆的潮水一下子就席卷而至,毕竟是曾经听过太多遍的东西了。
体育老师自己先是完整地做了一遍广播体操的示范,他的动作十分标准,有力而且美观。安宁认真地看,边看边想起来许多动作,记得自己过去课间操的时候做操总是不太认真,到跳跃运动的时候还喜欢偷懒不去跳。那时候做操做习惯了,也不觉得这套操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今天一看觉得有些动作设计得还挺搞笑的。
老师示范完之后就开始一节又一节地做分解动作,慢慢教学生。
安宁和其他同学一样老老实实地模仿学习,她每做出一个动作之后,都会产生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有诗讲庄生晓梦迷蝴蝶,安宁也有些恍惚了,分不清这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时间好像静止不动,生命的流逝却不曾终止。
16. 咸鱼
一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安宁就很容易进入发呆状态,伤春悲秋的情绪慢慢在心里头散开。她在以往的人生中一定有过很多次这样漫无边际的思考,然而这些思考最终却并没有带给她任何的改变。
“喂喂喂,那个边上的女生啊注意了!你就没发现你自己的动作和别的同学都不一样吗?!”冯老师嘹亮的嗓音很有穿透力,安宁被吓得一哆嗦。
与老师锋利且有着明显责备之意的眼神对视后,她很迟钝地发现,原来老师说的那个人正是自已。由于刚才的走神,她没及时跟上老师新教的动作。同学们都往她这边看,弄得她更不好意思了。
好尴尬啊……安宁赶忙仿照周围同学把姿势改正过来,她只感到脸颊发热。平生第一次被冯老师点名,这滋味真是够提神的。
安宁强制自己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上课吧别闹笑话。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任务之后,安宁拖着疲倦的身体回了家,她今天感觉尤其的累,可能是前几天复习的时候积累的困乏在今天显现了吧。
坐在写字台前安宁只觉恍恍惚惚的,茫茫然不知道做什么好了。台灯发出的白光让人感觉刺眼,安宁走到门边按了下开关,把卧室内的灯打开了。屋子里亮了一些,她脑袋稍微清醒了点。
坐在椅子上想起来作业都在晚自习的时候写完了,翻翻书包,里边只放了几本教科书用来装装样子。
下了晚自习之后很多时候回到家里其实什么作业都不想写,什么书都不想看了,如果在学校的时候能高效率地学习的话,晚上回来以后还有必要再熬夜苦读吗?一定要把学习这件事变成一件比谁能吃苦、比谁能遭罪的事情才可以吗?难道学习的过程中就一点快乐都没有吗?安宁很不解。她本来是不想回家再背着个书包的,可是父母看了不愿意,仅仅是背了书包还不够,总要在里边放上几本书,增加点重量,伪造出鼓囊囊的形态,给父母一个我很爱学习、尽管我九点半下课十点钟到家可还是很爱学习的假象。
安宁不仅仅要时不时地想法子欺骗一下父母,有的时候也要欺骗自己。比如说,在学校的时候为自己安排好回家的学习任务,离校前把涉及到的书本悉数放进书包里,预备回家用功。等真正回到家里的时候,会因为各种原因推翻自己在学校定下的目标,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安心睡觉。第二天早上,书包怎么背回家的再怎么背回学校去。
永远都是如此,死性不改。
安宁坐在转椅上,随手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摞稿纸,提笔写起来:
“让我感到幸福的十件事——”
她记得这是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个心理学上的小测试,能帮助人认清自己的现状,其要求便是写下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情,必须是那些自己第一反应就想到的事情,不能思虑太久。
“身体健康;没病没灾;父母健在;不愁吃穿……”
迅速地写出几条之后,安宁竟然想不出别的幸福的事情了。她呆坐良久,又犹犹豫豫地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回到过去。
无论如何回到过去好像都应该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安宁记得看过一些重生文,主角一回到过去全部都是金手指在握,有的买房子,有的开网店,有的买彩票,不一而足,哪一个不是走着“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般的逆袭之路,怎么一到自己这里就变得这么寡淡无味呢!如果有类似于电影《楚门的世界》中那样的节目组把自己的人生拍成一部大型真人秀的话,安宁保证投资方一定会赔得倾家荡产,因为即便是她自己作为观众也不会乐意看自己每天过着按部就班没有激情的生活;如果有谁把她的经历写成一个小说的话,一定也不过是篇乏味的流水账,缺乏看点爆点爽点萌点,絮絮叨叨、磨磨叽叽……
生活是没有旁观者的,安宁是唯一的观众,同时兼任唯一的导演,唯一的编剧,唯一的演员。
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义务活成别人感兴趣的样子,她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做自己想做的那个人。
我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安宁问自己。她犹记得韩寒曾经说过:我所理解的生活,就是没人问我生活是什么,到最后也没人来问我,你所理解的生活是什么。
安宁觉得自己的想法也差不多。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可不可以告诉别人说这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安宁承认自己胸无大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异常讨厌别人问自己类似的问题——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的梦想?如果在安宁的童年时代,她可能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出一大串:我的梦想是当一名遨游太空、遥望蔚蓝色地球的宇航员,我的梦想是当一名在蜿蜒无尽的公路上自在驾驶的货车司机,我的梦想是当一名救死扶伤、悬壶济世的白衣天使……那时候的她有过很多梦想,现在回头看这些梦想只会让她脸红心跳,羞愧万分。因为无论这些梦想是大还是小,她都没有为之努力过。
她长大后的梦想仅仅是,在工作日自己能够多赖一会儿床,在月末时公司财务能够多发她一点工资。
安宁为自己下了定义,这时候的她不过是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不,或者连一条咸鱼都不如。
安宁揉了揉太阳穴,明明窗外是万籁俱静的夜,她却只觉得脑袋里很嘈杂。有很多种声音都要冒出来,彼此拥挤着始终找不到出口。
安宁走出房门,洗了把脸,她发现父母都回屋休息了,家里很安静。安宁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了,她拿出复读机,连上耳机,找了一盘欧美经典怀旧歌曲的录音带,把自己屋内所有的灯都关掉后,才按下播放键。
“WhenIwasyou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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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了响起《昨日重现》那令人倍感亲切的旋律。安宁听了很多遍,直到自己睡意渐生。
第二天一早,安宁在妈妈的千呼万唤中终于起了床,她猛一抬头就觉得头昏脑涨,也记不起昨夜是几点钟才去上床睡觉的。用手揉了揉脑袋,又记起来昨晚竟然忘记洗头了。她迅速穿上衣服、简单梳洗一下之后,急急忙忙地跑到卫生间拿着盆接热水准备洗头,刚把腰弯下去就感到腰有点酸,肚子还有点疼。她寻思着这失眠晚睡的后遗症怎么还这么多啊。
洗完头安宁拿着干毛巾反复地擦,还有五分钟就得出门了,她动作可得再快点,她还从来没有让在小区门口停车的司机等太久过。
“安安,快点来吃早饭。”
“哦,好,我先上个厕所。”
安宁一边拿着梳子梳头发一边关上卫生间的门,十秒钟之后她又跑出来到自己的卧室里找卫生巾。
吃饭的时间显然是不够了,安宁背起书包就要往外走。
“等等,今天的饭钱还没拿呢!”妈妈快步走到正要开门出去的安宁身边,往她的书包里塞了五十块钱,爸爸又把装着一袋牛奶、两个苹果、一根香蕉、一袋面包的购物袋放了进去。
“吃不饱自己再买啊!”爸爸嘱咐道。
“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妈妈嘱咐道。
安宁在楼梯上连连点头。
今天早上在家里的时候虽然时间很赶,但安宁并没有迟到。她在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吃了点面包,肚子也不饿了。
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安宁仔细地听讲,一笔一划地记笔记。
中午照例和祝小晴出去搜寻美食,这几日她们吃无定所,全身心地投入到搜罗校园以及校园周边美食的大业中。
走到学校旁边的那个购物中心门口时,两人看见了有意思的一幕。
有一个大叔在门口摆摊卖冰糖葫芦,他站在一个玻璃小推车后面,看表情有点劳累的样子,他面前小车玻璃窗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十分诱人的糖葫芦。
一个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小糯米团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奶声奶气地叫着“糖葫芦,糖葫芦——”说着叫着就跑到小推车前兴奋地用手指着,跟在后边的妈妈走过去买了一根,大叔从玻璃橱窗里拿出来,直接把糖葫芦小心地交到小糯米团子的手里,小团子的脸蛋儿红扑扑的,整个人高兴坏了。
“快谢谢大大。”妈妈温柔地告诉着。
“谢~谢~大大~”小糯米团子十分听话。
安宁和小晴眼见着大叔露出一个十分柔软的笑容。她俩最后也上前买了两个。
17. 计划
当安宁和祝小晴一人举着一串糖葫芦迈进学校大门时,安宁觉得她俩此刻真是有点萌萌的。与那刚才遇到的可爱糯米团子比起来自然是稍显逊色,但是只要双脚一踏入循规蹈矩得甚至有些呆板的校园里,手里拿着糖葫芦可真的是给她俩减龄了不少。
糖葫芦这种东西和方便面差不多。看别人吃的时候自己有可能会想吃到垂涎三尺,别人每吃一口哪怕是只发出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勾起自己旺盛的食欲,那糖葫芦的糖衣好像特别的亮晶晶、金灿灿,里头的山楂怎么就那么红那么可口的样子呢,而糖衣外裹着的芝麻看起来简直比吃起来都要香了。即便你转过头来逼着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但往往最终都禁不住美食美味的诱惑,跑过去也买一点解解馋。
吃了第一个红果也就是山楂:嗯,真好吃!
吃了第二个:哎呦,不错喂!
再吃下去,就有点食不知味了。山楂太酸了,把牙齿都要给酸倒了。剩下的到底是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不吃吧,浪费,吃吧,牙齿受不了。
安宁、小晴两人进教室的时候,教室内孟萱萱也在。
高中上学早,放学晚。为了保证学生能够维持着较好的学习效率,二十六中学生们午休的时间比较长,这算是和其它高中比起来的一点福利吧,实际上和其它学校相比,二十六中的学生补习的时间算得上是最少的,据说临近有些高中周六全天都要上学,而二十六中只有高三学生才会如此。
因着午休时间长的关系,学校内的好多学生中午都回家吃饭,饭后还可以再美美地睡上一觉。对于在校住宿的学生也同样方便,吃完饭休息一下,整理下寝室,顺便也美美地睡上一觉。但对于那些家离得远一些的学生来说,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这段难得的午休时光放在教室内给打发了。
司机师傅只在早晚接送安宁,午休的时间人家是不管的。安宁在心里大概算了一下,要是中午放学后走路回家,因着父母中午不在家的缘故,她基本上得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那么吃饭要花上二十分钟,往返于学校和家里又得一个小时。一个大中午什么事儿都干不成,光是在走来走去了。
坐公交车回去的方案也不可行,毕竟公交车的到站时间不好把握,来来回回坐车等车,会让自己和走路回家一样奔波。
祝小晴、孟萱萱以及段云飞等几个同学都是中午吃完饭后回教室午休的,不过段云飞更多时候都是跑出去和别人踢足球去的,有的时候困了想补觉才会留在教室里。
“萱萱,要不要吃块冰糖葫芦?”安宁招呼道。她和祝小晴一起走过去,坐在孟萱萱附近的座位上。
“不了不了,我吃饱了。”孟萱萱客气着。
安宁把自己的那串糖葫芦递到孟萱萱面前,她和祝小晴同时发送出“吃一个吧吃一个吧”的眼神,孟萱萱也没有再扭捏,顺从地吃了一个。
“味道不错喂。”
糖葫芦这种食物当然是分享着吃才更酸甜啊。
安宁吃了两个,看见段云飞回来了。
“来吃糖葫芦啊?”她顺嘴也向段云飞推荐,“很甜的。”
段云飞显然是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那类男孩子,他只拿眼睛瞅了瞅,嘴里头就觉得酸了。
安宁看见段云飞摇头的样子,心里的恶趣味就冒出来了。
“不吃不给我面子啊,不吃不是真朋友啊。”安宁换了副口气吓唬道,但其实在她眼里还是含着笑的,并不是真的不高兴的样子。她想要是这样也不吃的话那真没法子了。
没想到段云飞还真的很给面子地吃了一个,只不过吃的时候那面部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安宁她们三个人见到了段云飞那滑稽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
“有那么酸吗?”安宁觉得这表现得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
段云飞摆了摆手,没时间说话,只转身拿起水杯大口地喝水。段云飞的动作有为了逗乐大家而故意夸大的成分,但他也实打实地被酸到了。
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安宁有一点担心。
段云飞放下水杯道:“酸吗?我觉得也不过如此啊。”
“再来一个!”安宁和祝小晴同时把糖葫芦伸向他,异口同声地说。
段云飞迅速以上厕所之名暂时逃离了教室。
这一天休息的时候嘻嘻哈哈、学习的时候忙忙碌碌的,到了下午五点钟左右安宁才觉着肚子越发地不舒服了。她平时生理期的时候只是腰有点酸,肚子虽前两天有些疼但并不是不可忍受的程度,她认识的女生有的痛经得厉害,有时都到了要请假回家休息的地步,安宁还暗自庆幸过自己没有那么严重的症状呢。
不过她倒是忘记了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头发没有彻底擦干净,在车上坐着时还有点湿漉漉的。虽然到了学校头发也差不多干了,但是路上被风吹了一阵子,着了凉。
白天的时候没注意,到了傍晚才觉着腰也酸、头也疼。书都看不进去,只想回家裹好被子好好睡一觉。
一下了课,安宁就趴在桌子上,动都不想动。祝小晴善解人意,忙让安宁在座位里歇着,
还问她有什么想吃的她顺道给带回来。
安宁心想早上的面包还没吃完,再者她现在一点也不饿,便没有去麻烦小晴。
段云飞从外面买了个牛肉馅饼,拿回到教室里吃起来。他看着安宁一直就那么安静地趴着,也不知她是怎么了,想问又怕给她吵醒。
等到安宁终于抬起头来,段云飞赶紧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你没吃饭吗?”
安宁睡眼惺松地看着他,反映了几秒才回答,“不怎么饿。”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面包太凉了。”
“哦……”
等到了五点半,铃声响起,晚自己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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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今天的数学作业还没做,安宁强打起精神来找出作业本开始做题,她想着不赶紧做完的话,越拖到后面自己越不会去做了。可能是趴着睡了一觉精力得到补充的关系,又或者是做数学题时大脑不断进行着思考有提神的作用,安宁觉得脑袋也不怎么疼了。到了下课的时候肚子饿起来,她拿出面包开始啃。
段云飞在下课铃声一响起来的时候就出了教室,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杯热豆浆,两个买完以后放进微波炉里热过的鸡肉汉堡回到座位上。
安宁一边继续啃面包,一边诧异地把段云飞望着。
“我刚才没吃饱。”段云飞解释道,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好像买多了,我只吃得下一个汉堡。你饿不饿,要不,你帮我吃点儿?”
安宁继续望着段云飞,没说话。
“你不吃,我又吃不下,那就只能扔掉了啊。”
“吃吃吃!”安宁把东西都揽过来,在上课铃声响起前,喝光吃光。她脑袋里分不清楚段云飞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心里头却是暖和和的。
被生活温柔以待的安宁决定更温柔地对待生活。
等到她回了家,放下书包后,径直走到了书架旁,拿起了那本数学练习册。
“亲爱的十七岁的安宁:你好!”安宁默读着。读着读着就有点想笑,读着读着又有点想哭。写这封信的时候,她的灵与肉相隔了近十年的时间,再度读起这封信的时候,又是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时光匆匆如流水,奔流而去不复回。她重新把信小心地放进书页之中,把练习册放回了原处。
安宁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从自己出生的那年开始写起,试图写出来一份属于自己的大事年表。安宁小的时候在奶奶家长大,没有怎么正式地上过幼儿园,等她要上学前班的时候才开始和父母一起住。
学前班一年,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工作两年有余。在安宁有限的人生经验里,她知道有的人高中毕业就去了国外,有的人大学毕业后保研、考研、出国深造、参加工作,或是踌躇满志,或是徘徊困惑。
有的人的人生是一列疾驰的列车,按时到达了每一个途径的站点,结识了一些人、告别了一些人,所经过的路途并不过分坎坷。它没有半点耽搁地始终向着终点而去,亦没有错过沿途的风景。
有的人的人生是一艘迷失的航船,在风暴中失去了方向,久经漂泊然而始终渴望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在那里积蓄力量。等待有朝一日晴空万里,重整行囊,乘风破浪。
我的人生是哪一种?这个问题太大了,安宁觉得问题宽泛到她难以回答,人生这个词毕竟是过于严肃了。
她只想列出一个计划,一个可以执行下去的具体明确的计划。她想用这个计划帮助自己在时间的长河中把握住这重来的一段人生。
18. 挣钱
有道是有志之人立长志,无志之人常立志。
安宁这个人想的永远比做的多,说她是一个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也不为过。在小学的时候看《美少女战士》还有《猫眼三姐妹》的时候,安宁曾经对里面的主人公崇拜得五体投地,多么潇洒又多么梦幻的世界啊!浪漫而刺激,惊险又正义!她不禁想要把自己的生活也过成那个样子。
虽然没有“月棱镜威力”来变身、作为独生子女的她也没有姐姐、妹妹可以共同组成一个小集体,但是她并没有放弃,而是把目光放在班里的一位体育好且和她关系不错的妹子身上。
“要不从下个礼拜起咱们俩每天都围着操场跑步吧,包括周六周日!”安宁是这样打算的,先从锻炼身体开始,在体能得到加强后,她们也就拥有了强健的体魄,方便为以后的“特殊行动”打下基础。什么是“特殊行动”?安宁也不知道,她模模糊糊地觉得大概就是一些能够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特工似的活动吧。
安宁并没有向同学阐释她内心里深层次的想法,但是突然无端端地就让人家陪着自己天天跑步,这个要求乍一听上去也是挺令人不解的。
小学时候的那些朋友在这一点上是十分宽宏大量的,他们不会深究你为什么做,只要你提出了要求,大部分时候朋友们都会愿意帮助或者支持你的。
“好啊。”面容清秀而眼神清澈的女同学痛快地就答应了,连原因都没有问。
那么最后这个“特工”计划有得以施行吗?当然是没有的。问题倒不是出在这位同学的身上,而是安宁自己。她不喜欢跑步,从小的时候就惧怕体育课上的跑步项目。再者,每天都去坚持做一件事情,这本身就是安宁那脆弱的意志力所不能完成的。最后的结果也自然就是不了了之了。
那样离奇的想法,在现在看来就是标准的“中二病”吧。安宁一直记得自己小学英语老师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候老师正在上课,讲着讲着突然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的样子,本来正在黑板上写板书的拿着粉笔的手也暂时放下了。她转过头来,看似无意地和底下的学生们说:
“你们要珍惜现在的朋友。小学的同学是最亲密的,等到了上了初中、高中乃至大学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小学同学的好了,那时候的同学都比不上现在的。”
当时只道是寻常,安宁甚至还有点不以为然,别看大家都是小学生,其实安宁在那时候就见识到学生们之间的小小不对付了。大人们可能会觉得:哦?小学生们之间就会开始搞小团体,就知道党同伐异了?事实上小学生们的人际关系问题有的时候也是复杂的。那时安宁认为,等到长大以后,大家的想法会更成熟,也许彼此间会更亲密更合拍吧,不像现在还会为谁不理我、谁伤害了我的心一样天天耿耿于怀的。
高中的时候因为备战高考的缘故,一个班级的学生一天二十四小时能有十个小时都是泡在一起的,大学同寝室的同学们甚至是保持着朝夕相处的模式,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小学或是初中那样单纯吗?是的,长大了的他们或许不太会在乎和同学们的小矛盾和分歧,不会像小学生一样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小时候那些一起疯一起闹、一起玩耍一起跑跳,不会嘲笑你的想法愚蠢,不会讥讽你的坚持天真的小伙伴到底还是都消失不见了。
长大后能依然拥有这样童真的朋友的人是无比幸运的。
安宁没有这样的朋友,很多时候她必须自己给自己打劲儿,自己给自己鼓舞士气。她觉得那些小时候的天真计划还是没必要对其进行无情地批判了,然而她无法原谅自己后来依旧是有了计划也不执行。
工作以后,因为职业的关系要参加乱七八糟的考试,对待这些考试在起初她也是充满壮志豪情的:我一定要考上XXX分,拿到XX证!报名的时候顿时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光明,等到报完名交完钱之后,一下子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没精打采的,假装失忆,忘记在一个月或是两个月后有个考试在等着她。最糟糕的是,等到了考试的那一天她虽然内心里对自己万般鄙视,但还是不敢亦不愿意奔赴考场。“我没练习,考不上的”、“下次再说”,在心神不宁中上床睡觉,最终又在考试结束后追悔莫及。
成功是不会主动走向安宁的,她似乎刻意回避那些为了达到目标而必须艰苦奋斗的过程。不怕苦,吃苦半辈子;怕吃苦,吃苦一辈子。道理她都懂,就是不愿意行动。为什么?因为她不想把自己目前享有的一点点闲适和安逸交换出去,去搏一个并不确定能获得的果实。这样的人可不可恨?可恨!正是哀其不幸,更怒其不争。
老天爷并不亏待于她,安宁知道这一点。一个人年龄越是增长,越是有了一点可怜的庆幸。还活着,还健康着,免不了要心怀感激。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看来,老天爷不仅仅是没有亏待她,简直是大大地厚待她了。都说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那天下之大又有几个人有机会回到过去啊!如果都到了这个地步安宁还是甘愿做一条咸鱼,那真真是彻底的教而不善、烂泥扶不上墙了。
“我和别人不一样!”这是安宁深藏在心中的一个巨大秘密。这秘密令她幸福,这秘密令她勇敢。在无数个即将到来的令人动摇、退缩、试图放弃的时刻,安宁都是用这句话激励着自己。
既然是不一样,那么究竟不一样在哪里?
安宁想,和十年前的人们在一起,她有着类似于先知一样的能力。对的,她在信息占有上具有明显的优势。
如果她知道明天的彩票中奖号码,那么她现在一定会飞奔出去买一张。到时候只要拿着那些几百万的奖金,哪怕是放在银行里吃利息也够她以后衣食无忧了,再不然拿着这些钱到北京买套好地段的房子,以后坐等升值或是收房租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遗憾的是,她对那些中奖号码可是一无所知。谁又可能会记得住十年前彩票的头等奖号码?
她所掌握的信息只是一种趋势性的信息。比如说她知道在这短短的十年时间里,智能手机将会以不可抗拒之势给人们的生产、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苹果打败了诺基亚,人们在手机上花费的时间越来越久,对手机的依赖也越来越大;在中国,网络的普及率逐年增长,未来博客的影响力会降低,会有微博、微信渐次闪亮登场,一个年轻人可能不在乎每天不去看电视,但他很可能无法忍受有一天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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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
安宁脑袋里有各种想法在碰撞,她想自己一时半刻都难以理清楚。
于是她把目光由外转内,她审视自己:这个时候的我,想要的是什么?
钱。
她第一个钻出来的念头就是要挣钱。安宁的妈妈曾经看着自己工作后的女儿,抱怨地说过“你现在怎么天天钻钱眼儿里了啊”这样的话。
也许安宁曾经也是一名理想主义者吧,在大学毕业后,她突然清醒地认识到理想不能当饭吃,理想不能为你找到工作,理想不能变成钱。实际上,有理想并没有错,理想没有义务为谁的现实买单,也不需要用金钱来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安宁只是一时陷入了一种盲目的拜金情绪之中了,她恨自己不能经济独立,恨自己二十多岁还得“啃老”,恨自己为什么挣得那么少,恨自己连个像样的一技之长都没有。
一个人太急功近利的时候,眼里大概只看得到金钱吧。
“自力更生”,安宁低下头来,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这四个字。
挣钱变成了重生以后首先出现的清晰目标。工作以后安宁也算是小有一点积蓄,安宁不无遗憾地想起来她自己那一直套在股市里的一万块钱,“等等,股票?!”安宁的思路被股票这盏灯给一下子点亮了。
有一阵子大盘的走势、股票的涨跌成为办公室内同事们的重要谈资,安宁虽不参与讨论但是每天都耳濡目染着:
“今天我那支股票涨停了!”
“真的吗真的吗?哪一个我看看!现在追高风险大不大,我看还能涨啊!”
“快来看这支股票,太妖了,现在的价格是以前的十倍啊,谁当初买了现在真是赚发了!”
安宁听人说得越来越动心,只感觉要是自己再不炒股,就是眼睁睁地看着钞票白白溜走一样。她兴冲冲地开了户,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尝试性地跟着别人选了一支股票,投入几千块钱,其间她每天都要盯着手机,随着股票的涨跌而心绪不宁,好在最后幸运地挣了百分之三十,她开开心心地把手里的股票全部抛售掉。
获得的利益滋长了人性中的贪婪,而最终贪婪战胜了恐惧,安宁选择往账户里投入了一万块钱。虽然并不是她积蓄的全部,但对她而言也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买入后的没几天,大盘就开始跳水。安宁总自欺欺人地以为还是会涨回来的,一直没有割肉卖掉。最后,一万块钱的市值缩水为五千块钱。
这个教训真是够惨痛的,以至于安宁现在还记忆犹新。不过,目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她赔了多少钱,而是安宁惊喜地发现,那支涨了十倍的股票,她竟然还记得名字!
挣钱这个目标似乎变得简单了,安宁想,只要在那支股票价格还处于低位时及时买入,那么她就近乎于掌握了头彩号码,到时候就等着数钱吧。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自己积累资本,资本越大,获利就越丰厚。
“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方说我先挣它个十万。”安宁记得那支股票启动的时间基本是在她工作一年后,其实十万这个目标对安宁来说是有一点难度的,但安宁想,这样正好可以激发她的斗志啊。
19. 暗恋
在一个学生的心目中,在学校里所度过的时间似乎总是无比漫长的。
段云飞总是希望属于自己的时间能够多一点,不必每天都耗在学校里那么久。他有自己想去做的事情,有自己想去学的知识,而这些都需要他付出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无奈的是,学校把他绑住了,他在固定的时间内必须在固定的地点去完成固定的任务,一切都是为了考试而学习,这种生活并不是他所乐衷的。
如果给安宁一个选择的机会的话,她未必会愿意回到高中时期。她经历过高考,她了解那段浑浑噩噩、自我催眠的日子,她的备考时期绝非充满干劲儿的,更多的时候是被老师、父母以及周围的大环境推着走。如果有谁告诉她要让她再经历一遍这整个过程,她一定会感到畏惧而且厌倦的。
她曾经在网络上看过一些怀念学校生活的讨论,但是那并没有引起她的共鸣,她对于那些缅怀校园生活的人有着诸多不解。
学校的生活有那么好吗?真的有人会愿意再回头过那种每天有着做不完的习题、背不完的知识点的枯燥生活吗?
她可能无法了解,有的人是怀念校园时期那种充满激情的日子,对于这些人而言,为自己的未来而拼搏,这期间留下多少汗水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而如今,安宁被命运抛掷于过去,她必须选择正视自己的处境,并且试图接受现有的生活。比起她之前二十来岁每天按部就班的平淡日子,至少当她回到正青春的年纪,她手中能把握住的机会就能更多一点。如果她在下一个十年后依然混不出个名堂来,依然过着得过且过的生活,那么她将失去抱怨的权利。
安宁在给自己定下“挣钱”这个目标后,突然觉得眼前的许多事情都变得有意义了。
每个念书的孩子也许都听过父母类似的唠叨:“现在不好好上学念书,以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这话的意思很明了——上学就是为了就业,一点点理想主义的情怀都没有。虽然安宁当时也并不知道上学念书是为了什么,可是她就是执拗地认为不该是父母说的那个样子。
那时候的安宁缺乏生活经验,她不能深刻地体会到父母的话中之意。现在的她则不同了,如今的她完全同意父母的观点。
高中读书是为了高考,高考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是为了获得专业技能、取得相应文凭。在告别学校迈向社会的时候才不会两手空空,被人问到“你有什么特长、你的能力如何”等类似问题时,不至于哑口无言,或者语不成句。
安宁不过是一个出身于普通人家的孩子,无法走上拼爹的道路,她也不是一个天资聪颖、才华过人的孩子,没办法一鸣惊人、成为人中翘楚。像她这样的人,考个好大学基本上是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事情了。
由此,想要挣钱,安宁的第一选择就是好好念书,用心走考好大学找好工作这条路。这是最踏实、最基础的方式。她没有那种自信,好像自己用不着在学校努力就能得到赚大钱的法子。
她以前不懂得学习的重要性没关系,那已是昨日之事,错了便错了。这一回,安宁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定要养成学习的习惯!
这个目标并不仅仅是对自己在学校学习的约束,更是对自己整个人生的约束。就如同动物世界里的猎豹必须全力奔跑才有猎食动物的可能,在未来的社会,一个人要在社会中求得生存,学习将会是第一本能。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实际上也并没有逃过自然界铁律的约束。
安宁不是一个爱学习的人,比起学习来她宁愿睡上一觉,她的懒惰不仅仅体现在肢体上的,更体现在头脑中。因而,她为自己设定这样的目标,就是逼着自己把不愿意做的事强化为一种习惯性行为,这样在她以后遇到需要求知的事物时,她可以习惯性地去问为什么。
在学校学习的这段时间里,安宁也并不会强求自己一定要奋发图强成为学霸,她以前就不是这块料,现在冒失地把目标定得那么高,可行性将会大大降低。所以安宁只希望自己把日常的上课、复习当成一种习惯性的学习,这种习惯要早一点建立,在大学中依然要保持,以后迈入社会也不可以忘记。“活动老、学到老”是也。
和段云飞不同的是,安宁现在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虚耗了开学后第一个月的时间,当她发现九月即将过去,而自己的目标才刚刚确立时,顿生一种紧迫之感。
高中的学习时间不过三年,三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实在不是多么长的时间,然而毕业以后人生之中将不会再有哪个三年能像高中时期学习效率那样高、学习效果那样好的了。
安宁经历过,所以她清楚明白,段云飞正在经历着,所以他抵触怀疑。
高一入学后的第一个假期——“十一国庆”终于在同学们的期待中降临了。
每逢节假日,安宁全家都会来到爷爷奶奶家欢聚,中午和家里的亲戚们一起吃个团圆饭,谈谈时事新闻、聊聊闲话家常,气氛总是很融洽的。安宁姥姥、姥爷去世得早,她对于他们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加之小的时候又是在奶奶家长大,所以对于奶奶家这边的亲戚关系总是更加亲密的。
安宁想起来长大后每回见到爷爷和奶奶的时候,在她临走前,他们都会嘱咐她让她有空多回来看看。这回国庆临走前,爷爷奶奶依然是这样嘱咐着:
“安安有空的时候坐车回来望一望啊。”
“安安学习就是让人放心啊,但也别累着自己了,要劳逸结合。”
……
安宁突然明白了原来无论她长大与否,爷爷奶奶都是念着她的,无论她的人生是成功还是失败,她在老人们面前始终是小时候那个玩滑梯会被大孩子欺负、拿辣椒会被辣哭眼睛的时时刻刻需要照顾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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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一家子在十月一号下午五点的时候站在路边的公交车站上等车,奶奶每回都要出来送一送。奶奶站在马路的另一边,往站台这边望着,爸爸、妈妈都挥手让她回家,外面风大怕她一位老人家着凉,奶奶只是笑笑,总是要等公交车来,看见孩子们都上了车她才会回去的。
安宁看着心里觉得不是滋味,等她上了车坐下来之后,她看见奶奶还是没有走,她用力地朝奶奶挥了挥手。
“回去吧,回去吧!”安宁摆着口型,她希望奶奶能看明白。那个时候安宁体会到了久违的被牵挂的滋味。
回到家里以后已经是六点多了。
从前,每逢假期,所有的作业安宁都是在非写不可的时候才开始动笔。比如说放假七天,她总要在第四天的时候才开始考虑作业问题,然后在第五天的时候先从比较简单的学科作业做起,而大部分的作业都是她在假期最后两天赶工完成的。
这一回她强迫自己,第一天就要开始写作业,而且必须从最不愿意做的数理化作业开始,她把每一学科的教材都拿回来了,化学和物理她准备在假期的时候好好温习一下。
习惯的养成必须要抓紧每一天的时间,安宁没有更高的要求,她只是命令自己,每一天都要学。
看着安宁有这样非常自觉的学习态度,父母也没有打扰她。
在这七天里的前四天,安宁除了做作业就是整理自己的房间,她把衣柜里每一件衣服都叠好放置好,把书柜里的每一本书都码放清楚,把地板上的灰尘扫干净,再用抹布擦亮,床也铺得很整齐。她要做的就是保持一个干净清爽的学习环境,不仅在学校如此,在家里也是如此。而收拾房间的同时,安宁也在思考着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资源都有什么。
在假期的第五天,安宁背着书包,准备出发去奶奶家。作业已经都写完了,她等同于借此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她书包里背着一本小的英语词典,化学和物理教材,还有自己收拾家的时候发现的借书证。
安宁打算出了家门后,先到派出所取身份证,再到银行开户办银/行卡,把自己那失而复得的一百块钱存进去,最后再到小城里的图书馆借本英文小说。事情都办妥之后就出发去奶奶家。
从图书馆出来以后,安宁往车站走去,大概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路上她十分意外地遇见了两个同学。
一个是霍俊,一个是霍俊的初中同学。这个同学安宁认识,他在初中和霍俊一个班,但是安宁认识他的时间可能更早,她和这位男生还是小学同学。
说来安宁也觉得可笑,这个男同学是她自打小学时候就一直暗恋的人,一直延续到初中。那种暗恋是小女生似的,没有产生任何结果,从头到尾都只是一种朦朦胧胧、懵懵懂懂的喜欢,算不上什么铭心刻骨,无非是多年以后想起来有点甜蜜中带着苦涩罢了。
20. 圆满
霍俊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是打算和几个朋友打打篮球的。
他打篮球的水平不高,运球能力一般,投篮的准确性也一般。和别的同学进行一场像样的比赛的时候,霍俊虽不至于总是成为场下的替补球员,但也不是那种能够成为场外女生踮着脚尖、大声助威的明星球员。
“快看快看,那个是上回期中考试物理答满分的男生诶~”场外的女生看到了霍俊奔跑的身影如是说道。由于霍俊这种人在初三的时候照片经常登上学校一楼大厅的光荣榜,不是“经常”,确切地说应当是“每一次”,故而学校里大部分的学生都认识他。
“哪一个?哦我看见了,在那呢!”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霍俊,直至看到他跑到篮下,起身一跃!
然而并没有投中。
对方球员利用此次机会组织反击,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准确入网。
“哇!厉害啊!那个男生是哪个班的啊,好帅啊~”女生们纷纷更换了花痴的对象。也有那些一直把霍俊视为榜样的小女生们无奈地承认——学霸在打篮球这方面,还真的不是很擅长……
谁说学习好的男同学体育就一定也要好啦,给学习成绩一般的篮球达人腾出一条吸引别人目光、接受别人崇拜的道路吧。
之所以比赛的时候队伍里都有霍俊,主要是因为他个子高……再者他性格比较沉稳踏实,球风不错,不埋怨谁也不指责谁,总是尽力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战术上又是比较有想法的,如此一来技术上或者体力上的弱势可以适当忽略。
话说霍俊和朋友们打完篮球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家去了。他喜欢运动后这种浑身流汗的感觉,他打篮球的目的很简单,主要就是为了强身健体,和老爷爷老奶奶们早上在广场上打太极拳一个初衷。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在于,人运动的时候大脑会得到一定程度上的休息,心里的烦恼也会消失一阵子。
回家的路上,霍俊偶遇了初中同学薛可峰。他俩关系还不错,自打初中毕业之后一面没见过,今天正好两人顺路,所以也就结伴而行,问问彼此的近况。
薛可峰人长得十分英俊,是那种扔在人堆里也依然闪耀的英俊,这要归功于他的那双桃花眼和一双剑眉,两相组合起来使得他的目光非常的深邃有神,在他面前霍俊长得也只能算是五官端正了。
薛可峰的个子比霍俊要矮一点,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观察细致的人能看出两人风格的不同:霍俊很稳当,给人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模样,而薛可峰的眼神里除了放荡不羁还混合着叛逆和愤怒的情愫,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薛可峰学习不好,并非是脑袋不够用才厌学的,他小学低年级的时候当过班长、体育委员,算得上是那种很有前途的男孩子。然而大概从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开始,薛可峰就突然对学习感到厌烦了,原因可能是在于青春期的躁动与反叛。薛可峰看待世界的眼光变成了一种敌视,他好像对许多事情都产生了不满,对所有希求自己上进的行为都毫无兴趣。
他这一系列堕落情绪的催化剂是薛可峰与父亲间极其糟糕的父子关系,他的父亲要求他不断进步,然而薛可峰不愿意,他每犯一点错误,父亲说他几句见效果不佳就会用暴力说话,用拳头教育薛可峰的结果就是,薛可峰永远不服,并同时开始在学校里也唯武力为尊。
安宁记得在初中薛可峰的名气可不小,被称为他们那一届最能打的一个,地位类似于一个年级的“老大”。初一的时候行为比较恶劣,因为一次打架被学校处分了,等到初二的时候有所收敛,初三的时候又开始逃课逃学,整个学年都荒废了。
薛可峰在先天相貌上就占了优势,再者又有浪子的气质,因而从来不缺少暗恋他的女生,安宁是其中之一是很好理解的。但安宁又与其他人有些不同,因为她清楚,很早以前的薛可峰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时候的他很有趣也很开朗,学习好还热心肠,安宁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总觉得有些无奈。
“最近什么打算?”霍俊边走边问薛可峰。
“能有什么打算,混呗。”薛可峰无所谓地答道,说罢牵着嘴角嘲讽地一笑。
“总不能一直这样子的,是吧。”霍俊不无关心地说着。
若是别人跟薛可峰这么说话,他一定会本能地反感,“哼,又一个来教育我的”,但是霍俊不一样,薛可峰知道他,这家伙是个正经人,他是真心在为自己担忧,这一点薛可峰能够感受得到。
“我准备复读。”
“诶?”霍俊转头瞅着薛可峰。
薛可峰看霍俊那一脸疑惑的样子,正要进一步回答几句,却发现从他俩前方的路口处突然钻出来一个穿着浅色牛仔裤、深紫色卫衣、背着书包的女生,这女生一看见自己还愣住了。
安宁本来时间估算得很好,但是在图书馆里挑书的时候不知不觉忘记了时间,等出了门口一看表才发现要是自己再不着急一点的话,可能就赶不上去奶奶家的那路公交车了。
她快步往站点走,转过前边街角的时候就碰到了霍俊和薛可峰两个人。
安宁一眼就认出了薛可峰,她怎么能忘记那双眼睛呢。
薛可峰的名字就跟一道咒语一样存在于安宁的记忆里,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魔力。她一想起薛可峰这个名字,就记起了自己那点平淡无奇的暗恋往事。不管怎么样,咱也是有过暗恋经历的人呐。安宁这么调侃自己。
光是这么盯着别人看是很不礼貌的,安宁感觉自己脸颊有点热。她视线微微一转移就看到了旁边的霍俊。
霍俊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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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看着薛可峰的,他见薛可峰盯着前方,便又转过头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回安宁已经轻车熟路了,不会因为一个偶遇而手忙脚乱的。都是前后座的同学嘛,虽然她其实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绕道走开就完事儿了,但是安宁觉得还是以微笑示意比较合乎情理。
她迎着霍俊和薛可峰的目光,分别微笑、颔首,然后双手不自然地提了提肩膀上的书包带,快步走开了。
等到一路行到公交车站点以后,安宁才放松地大呼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薛可峰记不记得我这个路人甲,但是既然是遇到了两个认识的人,还是要都打招呼才好。
长大以后安宁实际上又遇到过一回薛可峰,那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本本分分的工作,有一天到她所在的公司来办点业务。安宁依然是一眼就认出了薛可峰,但薛可峰没看见她,安宁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内心里又十分期盼这个时候能有谁叫一下自己的名字。
“安宁,你把这份文件复印了。”
“好的,马上。”安宁走过去拿文件,和薛可峰算得上是擦肩而过了,但是薛可峰貌似还是没认出她来,又或者人家压根就把她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怎么会记得呢,只不过小学的时候是同班同学,现在怎么会记得呢。
从那以后安宁再也没有遇到过薛可峰,再也没有。
今天能有机会再次遇见,并且自己能够直视着人家的眼睛微笑一回,这暗恋也算是圆满收场了吧。安宁突然想到《一代宗师》里的那句: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她想,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刚才那个女生,是我高中一个班的同学。”霍俊解释道,“学习挺努力的。”
“嗯,也是我的同学,小学时候的,叫安宁。”薛可峰答道,“那时候学习就很猛。”
霍俊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的样子,“哎你刚才说复读是怎么回事儿啊?”两个人依旧是边走边聊。
假期无论对于上班族还是学生来讲都是一样的短暂,七天的国庆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就只能盼望着元旦以及寒假的到来了。
安宁回顾了一下这个假期,首先,作业都写完了,而且是在放假前四天就写完了。这在安宁的学习生涯里可是头一回,非常值得庆贺。
除此以外呢,她还把自己的屋子给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把这第一个月学的物理和化学的内容温习了一遍。横向比较的话,肯定还有着更为用功的学生把这个国庆假期过得比安宁更加充实,但是纵向比较,安宁觉得最起码比以前那个仅仅满足于把老师留下的作业扒拉完的自己强多了。
她对自己的要求不高:每天进步一点点,一步一个脚印就可以了。不要求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慢慢来,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