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小跟班长大了》
1. 第一章
腊八那日,金陵下了雪。
雪下得不大,遮不住草木,也盖不住宏伟的霄王府。
王府后院一僻静湖畔旁,坐着一个上身粉袄,下身碧色褶裙的小女童。
小女童年岁不大,额前梳着刘海儿,脑后盘着发髻,头上还带着翠绿宝石镶嵌的珠钗。
她皮肤白的胜雪,脸蛋儿圆圆,唇瓣透粉,一双大眼睛极为灵动。
雪花淅淅沥沥的飘落,小女童伸出红彤彤的小手心去接,还未看清楚模样就化作一滩清灵灵的水。
金陵的雪下得一点都不大,甚至雪花中还夹杂着雨,能落到地上的更少。
小女童似是觉得接雪不够,便用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去抓地上少得可怜的雪,五指打开,便又化成了水。
她有些失落,明亮的眼眸暗淡下来,没了抓雪的兴致,便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在身体里,任由远处那些人如何急迫的找她,唤她,她也提不起兴致。
小女童名唤苏晗,是幽州府尹苏致远的女儿,但此刻她在金陵,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只唤她“苏姑娘”。
苏姑娘突然不见了,霄王府里的下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寻找,找不到人,可是没命的事。
王府上下众人皆知苏姑娘是霄王殿下的心尖儿。
这里最急的当属总管太监白如海,他一边遣人去通知霄王,一边安排人手兵分多路,一边又亲自寻找。
一圈下来,老公公额头已经冒了汗,仍不敢耽搁,“苏姑娘不会说话,又没带铃铛,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藏起来不想让咱们找到可太容易了,所以不能放过每一个角落,一定要仔细,仔细,再仔细的找啊!”
王府那么大,想要找一个六岁的娃娃本就难,若再是一个故意把自己藏起来的就更难了。
苏晗不会说话,霄王君邺就在她手腕上系了一个好看的手链,手链上有小铃铛,每当她走动时,小铃铛就会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周围人就知道是苏姑娘来了。
她还有一个手心大的金铃铛,那个铃铛放在她的卧房,是随时用来唤人用的。
但是今日她在学堂被夫子打了手板,摘了君邺给她系的铃铛手链,又躲在了她的秘密基地,所以只要她不回去,就没有人能找到她。
“苏姑娘……苏姑娘”的声音不断的在远处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苏晗打了个寒战。
雪落地就化,弄湿了她的珍珠绣鞋。
还有她是悄悄跑出来的,没穿披风,也没带个小凳子。
她坐在冷冰冰的石头上,雪水阴湿了她的裙裤,小风再一吹,这功夫就有点冷。
“晗晗。”
这时一方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小女童的身后响起,随之是一件红色镶着狐狸毛边的棉披风落在了她娇小的后背上。
小风还在吹,但有了棉披风的苏晗暖暖的。
她扬起小圆脸,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高挺的英俊少年。
少年一身月白长袍,眉目清朗,眼眸深邃,有着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谋算与老成,但在面对苏晗时,眸子里都是柔光。
她一眼就认出是离府许久的小叔叔。
苏晗不会说话,所以她的情绪就异常丰富。
特别是受了委屈又见到思念许久的人。
她鼻头一酸,豆儿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根本忍不住。
君邺离开一月,刚回来下人就来禀说苏姑娘不见了。
这小姑娘一向听话懂事,从不乱跑,君邺得知原由后对夫子的教育方式产生质疑。
小女娃哭得难过,水蜜桃般的脸蛋全是泪水。
君邺俯下身,拿出帕子一边擦一边柔声问她,“今日在学堂,被夫子当众打了手板对不对?”
苏晗抽噎了下,委屈吧啦的点点头,眼泪就更多了。
君邺也心疼,又哄她,“我们晗晗好可怜,让小叔叔看看严不严重。”
苏晗抽噎着从袖口里伸出红彤彤的小手心。
她的小手奶乎乎还未长开,五指张开后,手背上还有五个小指窝,圆嘟嘟粉呼呼的,就像是奶团子,但手心又红又肿,浮起很高一块。
查看后,君邺的眸子里没了温柔,更多戾气。
“怎么这么严重。”
苏晗不会说话,也说不了疼,只能委屈的小嘴一撇,又哭了。
君邺最怕苏晗哭,她一哭君邺就觉得是他没有照顾好。
他擦掉水蜜桃脸上挂着的泪珠,压细声音低哄她,“晗晗不哭,小叔叔带晗晗回去上药,上完药再睡一觉,明日一早就不疼了,好不好?”
苏晗也不想哭,但她太疼太委屈了,自己也控制不住。
但她还是懂事的点点头,白乎乎似藕节般的小手举高高,君邺就知道她是要抱。
把苏晗抱回卧房,众人如释重负。
白如海如捡回一条老命般,他拿来药膏递给霄王。
药膏冰凉凉的,涂抹在手上比刚才握雪还舒服。
君邺涂抹完药膏后,又给苏晗系回了带着铃铛的小手串。
嘱咐她,“这个能保护晗晗不会被坏人抓走,一定要带着,不能再摘了,知道吗?”
她不会说话,去哪都悄无声息的,虽然婢女会寸步不离的照看她,但事有万一,这只铃铛能让众人知道她的位置。
苏晗也知道自己错了,大大的眼睛又红又肿,因为知道错了,所以又要哭。
君邺也不是责怪她,也不想她因为这件事自责,就又哄了会儿,直到她睡着才离开。
出了苏晗的菡萏院,君邺就大步去了书房,因为周夫子正在书房等他。
周夫子就是今日打了苏晗手板的夫子。
君邺离开一月,他走前苏晗还未入学堂,所以这一月中发生什么君邺不得而知。
他这人护短,但护短前也要先了解清楚情况。
周夫子是教书的老夫子了,经验丰富独到,但为人固执,不懂变通。
别人被霄王叫来问话,还没问就怂了。
但周夫子有文人风骨,打了霄王的心尖肉也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和霄王大吐苦水。
“殿下您不知,我教了这女娃整整一个月数算,这女娃她连十个数都没认全。”
因为苏晗不会说话,学数字就得心里莫记然后再手写。
可她还不会写字呢,一到十笔画复杂,她写不来,周夫子就让她画竖,画一条竖代表一,画两条竖代表二,画三条竖就代表三,以此类推。
可苏晗画竖参差不齐,高低不一。
一张雪白的宣纸被她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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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爬了无数条黑虫子。
苏晗只是画了些竖,很简单。但周夫子想要分辨对错就难了。
画竖不行,周夫子就改让她画圈,圈是圆的,不会参差不齐,这次总不会错了。
但周夫子忘了苏晗是小孩子,她会画大小不一的圈,还会画叠圈,画套圈。
周夫子还没老眼昏花呢,可看着那如迷洞一般的圈,也要晕圈了。
再后来……
周夫子说的激动,他从衣襟里拿出苏晗的作业给太子君邺看。
不管是画竖还是画圈,周夫子发现这女娃没有规范工整的意识。
给她张白纸她就随意画,但若他给白纸画十个格,让女娃在每个格里画一个数,不就行了。
周夫子又重新燃起信心,画了十个格考苏晗十个数。
结果还是不行,她会把每一个格里的竖画一样多。
他问苏晗为什么,小女童扑闪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用并不是很熟练的手语跟他说,她觉得这样更好看。
好看!
好看!
好看!
周夫子近乎咆哮,去他的文人风骨,去他的为人师表。
他能接受这小女童不懂,不会,他可以教,但他绝对接受不了她挑衅师长!
其实苏晗也没有挑衅夫子,她是真的真的觉得这样更好看。
但不理解的周夫子异常暴躁。
他承认,他就是惩罚了霄王的心尖肉,就是打了小女娃的手板,霄王爱咋咋地吧!
君邺觉得他太聒噪。
少年冷着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本王知道了,周夫子你回去吧。”
君邺是刘皇后独子,又是诞了两个公主才得一个的皇子。
虽是嫡出,但上头还有两个庶出兄长虎视眈眈。所以君邺自小就归束勤勉,又天生聪颖,开蒙极早。
他三岁习文四岁习武,六岁时四书五经,资治通史早已倒背如流。
如今能力更是远超越两位兄长。
君邺可以说是神童,学起什么都不费力,看书更是过目不忘。
所以他不太了解正常的六岁稚子该学什么课程,但按理来说六岁的苏晗也该会识数了。
周夫子走后,君邺问了白如海他不在的这一月,苏晗的学业情况。
没有周夫子那么情绪化,但内容无异。
白如海还说数算很重要,女子将来嫁人管家,执掌中馈都得用,苏姑娘学不会,长大会吃亏。
如此君邺的头更痛了……
而更让他头痛的是后面。
翌日一早,苏晗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学堂。
她昨日就哭肿了眼睛,睡一觉刚消淡些,今晨一哭又严重了。
她失声,哭也没有声音。
就一个人坐在床边,默默低头掉豆子,可怜的让人心疼。
君邺见不得苏晗哭,一哭他就觉得苏晗是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苏晗不是学不会,是周夫子不会教。
这学堂也不是非去不可。
周夫子的脾气那么差,苏晗去了怕挨罚也学不好。
思来想去,君邺做出一个决定。
“不去便不去吧,本王亲自来教。”
2. 第二章
“叮叮当当”的小铃铛不响了。
苏晗止住了哭,一双红彤彤的杏仁眼水汪汪的望向君邺。
那表情起先是不敢相信,随后水汪汪的大眼睛发了光,像天上璀璨的星子。
真的吗?她真的不用去学堂?
君邺不在的这一月,她每日都要去学堂。
学堂枯燥无味,所有人都说秦淮话,周夫子说话她有时还听不懂。
她喜欢小叔叔,也喜欢美丽的金陵城,但她时刻记着,她的家乡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城。
那里才是她的家。
金陵下了雪,同学们兴奋得堆雪人。
手巴掌大的雪人小巧可爱,但她见过更大的雪人,比她还高,堆在院子里一冬天都不会融化。
小姑娘不哭就是好的,若再哄着她勾起唇角笑一笑,那真如盛开的花朵儿一样灿烂。
君邺拍了拍苏晗的小脑瓜,“不哭就好。”
她从起床就开始闹脾气,没洗漱更衣,头发扑簌簌的落在脸颊两侧,没有盘发,脑瓜顶平平的,所以很好拍。
君邺的手掌快要整个覆盖住苏晗的小脑袋,拍一下,苏晗就眨巴一下眼睛。
君邺拍了好几下,苏晗的眼睛就眨巴了好几下。
洗漱更衣后,她被带去和君邺一起吃早膳。
洗漱后的小姑娘没有了方才刚睡醒的朦胧与蓬乱。
她换了一身橘白相间的袄衣,月白的袄裙,乌黑顺长的头发挽得高高的,发髻间点缀着绒花做的橘色柿子,还带着一对小耳坠。
风吹乱了她的刘海,露出圆鼓饱满的额头,圆嘟嘟的脸颊上大大的眼睛,奶乎乎的鼻子和一张樱桃小口,正灿烂的向君邺笑。
她走到君邺跟前伸出小手,君邺看了看她已经消肿的小手心后,就托起她的胳肢窝把她抱到凳子上。
小娃娃腿短儿,坐在凳子上离地一大截。
白如海一脸慈爱的给小主子布菜。
因为有苏姑娘,桌子上多了好几道甜点,粥都是苏晗最爱的甜瓜粥。
她个子小,坐在桌前,桌面盖住了她的胸脯,她因为不够高架着手臂捧着粥碗,吃得香甜。
在君邺的角度看去,便是桌面上突生出一个粉雕玉砌还会吃饭的小娃娃,样子十分可爱。
苏晗胃口好,吃了好几块甜点一碗甜粥,连带着君邺也多吃了些。
放下筷箸,苏晗就又伸出奶团子似的小手,让君邺抱她下去。
小脚丫刚落了地,苏晗就想跑出去玩。
绣夏忙跟了出去,让小主子慢点跑,别摔了。
君邺也放下筷箸,提步跟了出去。
昨日的一场雪今日已经化了七七八八,地上湿漉漉的,低洼处还有一些小水坑。
苏晗跑得快,一不小心踩进了水坑里,鞋袜湿了大片。
冬日这么冷,拔凉了脚会肚子痛。
绣夏赶忙将小主子的鞋袜脱了,花园里一时也没有避风的地方,就在这时君邺把他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
君邺的衣服长,正好包裹她整个身体,包括那双粉嘟嘟的小脚丫,只剩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绣夏回去取鞋袜,君邺就抱着苏晗在花园里溜达。
“晗晗你看。”他指着房顶上的屋角,“一二三四,一个房子有四个屋角。”
他又抱着她走台阶,上一层数一层,还数花瓣,数梁柱……
苏晗一直用她胖乎乎的小手紧紧勾着君邺的脖颈,近距离的盯看着君邺。
小叔叔长得可真看好呀,是她见过最好看的。
他的身上香香的,是一种她以前从没闻过,很特别的清香。
之前她生病的时候,小叔叔就像现在这样一直抱着她,但最近小叔叔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这般亲近了。
她希望绣夏的鞋袜可以拿得慢一些,这样小叔叔就能再多抱她一会了。
君邺回过头时,便看见苏晗不错眼珠的盯着他看,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四目相对时,小娃娃眉眼弯成一道月牙,小嘴一咧,露出一颗洁白的小门牙和一侧粉嫩的牙床。
小姑娘的笑太有感染力,君邺也被她带动,勾起唇角。
绣夏拿来鞋袜后,苏晗又在院子里跑了一会。
君邺一直跟在后面,也不急着教苏晗识数,只任由着她玩。
白如海摸不透霄王的心思。
霄王少年封王,功绩赫赫,一行一事皆有规划定数,从未错漏。城府之深,他这个近身之人都时常看不透。
但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到底还是没有经验。
孩童若启蒙晚,一步落步步落,日后想入书院读书都成问题。
霄王天之骄子,聪颖过人,他当然不懂普通人学习的艰辛。
苏小姐开蒙本就算晚得了,再不加班加点的追一追,若是被落下,这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白如海知道自己这话僭越,还是忍不住说:“殿下,苏姑娘功课这事您如何打算?”
君邺冷眸撇了眼身后的白如海,白如海心口一紧,连忙补充。
“老奴是想,若您有什么想法,老奴也好提前做安排。”
君邺到是没有觉得白如海这话僭越了,只是他除看苏晗外,看谁都一样,凌厉的让人害怕。
“数算有那么重要吗?”
他不理解这件事和执掌中馈关系有多大,再说为什么女子就一定要执掌中馈?
白如海说:“那可太重要了,哪个府里的大夫人不管家,不看账本的。”
君邺冷眸凝思,“他们府上没有管家账房?”
君邺独立王府这么多年,也没理算过府里的账目,全由管家和账房打理。
执掌中馈该学得不是算账而是如何用人。
譬如他从不过问王府中事,但白如海会将王府打理井井有条,这便是用人之道。
他会教苏晗身居高位者当如何理制下属,驭人之术。
所以这数算也不是非学不可。
日后小丫头嫁人,若嫁得个没有管家账房的,他陪嫁十个就是。
君邺转念再一想,管家账房都没有,那是什么人家,他的小丫头才不能嫁过去受罪。
白如海被问得答不上来,因为霄王殿下就从不过问府中事。
他这么说,岂不是说主子不该放权,否则就会贪墨。
他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一脸老褶子堆笑,后悔自己不该嘴欠。
君邺用人自有一套,他既放权给白如海便知他不敢不尽心尽力。
苏晗玩得开心,跑久跑累了就开始眼皮子打架。
小女娃揉了揉眼睛,转身伸手让君邺抱。
君邺刚把她抱起来,她打了两个哈欠就趴在君邺的肩头睡着了。
小女娃很轻,君邺一只手臂就能轻松托起,见她睡熟,君邺又把她横抱在怀里。
君邺让白如海把他身上的大氅左角搭在他的右肩膀,这样苏晗就一点儿冷风都吹不着了。
离园子最近的就是君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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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君邺把酣睡的小女娃安置在内室软塌上后,就去书案前处理起了公务。
霄王的书房不算大,因为长期在这里办公书写,屋子里墨香味很浓。
书案上工整堆放着奏折和信件,墙架上摆着一排排整齐的史记和古籍。
没有过多的装饰,甚至颜色只有黑白两种,唯一好看一点的也就只有花花绿绿的奏折了。
苏晗这一觉从上午睡到了日暮。
她从软塌上坐起来,身上盖着君邺的大氅。
小叔叔的衣服沉甸甸的,苏晗从衣服里钻出来,她睡饿了,想要找些吃的。
脚丫刚落地,便听见屏风外传来说话声。
“苏家的一场大火烧没了苏致远一家,也烧没了大皇子走私盐税,买官卖官的证据。”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接下来殿下打算怎么做?”
今年十月幽州知府苏致远家中失火,全家上下百十口人被大火吞没无一幸免。
偌大苏府被烧得落了架,府中人更是化作灰炭,尸骨无存。
而这场惨祸最后被判定是苏致远贪污受贿,畏罪自杀,草草了事
虽没有大皇子走私卖官的证据,但当初君邺是看过苏致远手里的这些证据的。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早就凭着记忆将人员名单拓了下来。
他把名单递给萧景然,“彻查名册上的人,特别是幽州通判裴员卿。”
话音未落,萧景然突然听到清脆铃铛声,十分警惕的看向内室。
“谁?是谁在偷听?”
萧景然是萧王世子,也是君邺儿时的伴读,二人在宫中一起长大,是挚友也是君邺的得利辅臣。
萧景然那一声“谁”着实吓到了屏风后的小女娃。
她手里握着的果子“啪嗒”一下砸在她粉嘟嘟的脚趾上,叽里咕噜滚出去……
被发现的苏晗也不知那人为何疾言厉色大声吼她,她如一个犯错的小孩低下头,红了眼眶。
萧景然哪里知道这屏风后面还有一个奶娃娃。
君邺冷脸,“她胆子小,你吓到她了。”
他招手让苏晗过来。
小姑娘捡起果子,光着脚,扑通通的跑了过去。
君邺把她抱坐在腿上,大掌握住冰凉的小脚丫,“下次记得穿鞋。”
苏晗乖巧的点点头,然后指着君邺桌案上的茶。
她渴了,想喝水。
君邺就拿过来,喂给她喝。
苏晗喝着水,君邺给她系好有些松了的铃铛手链。
霄王君邺生性凉薄冷漠,就连对刘皇后都不曾露出笑脸,却对着一个小姑娘如此温柔。
萧景然想起四个月前确实听闻霄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童。
霄王把她当做心尖肉一样的疼爱,捧在手心。
若不是年岁对不上,大家都会觉得这是霄王殿下的私生女。
推算着苏府灭门的时间,萧景然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难道就是苏致远的——孤女?”
君邺不置可否。
苏晗听两人交谈她一句话也没听懂。
她不知道孤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刚刚被那个人吼了,所以那个可怕的人不能说话,一说话她就怕得金豆子啪嗒啪嗒落下来。
这下萧景然可慌了,他吓坏了霄王殿下的心尖肉!
君邺也黑了脸,因为他的晗晗哭了。
“滚!”
萧景然就拿着名册灰溜溜的滚了出去……
3. 第三章
时间一转就到了腊月十八,还有十二天就是除夕,整个金陵城都洋溢着新年的喜色。
苏晗也穿上了属于她的新衣裳,一身红色的云绣袄裙。
发髻上别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白兔,看起来十分灵动可爱。
苏晗生得美,五官匀称又精致,特别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笑起来可爱烂漫,哭起来惹人心疼。
小姑娘穿着新衣裳转圈圈给君邺看,期待的等着小叔叔的夸赞。
君邺笑着说了“好看,晗晗穿什么都好看。”
苏晗就开心的扑进小叔叔的怀里,伸手让君邺抱。
金陵的冬季湿冷,没有地龙的屋子地是拔凉的,但霄王府的地是热的。
所以苏晗常常不穿鞋,光脚在屋里跑来跑去。
君邺握着苏晗的小脚丫,让白如海再将地龙的热度升几分。
今日君邺事不多,特意抽时间陪苏晗吃早膳。
早膳的过程是很愉快的,苏晗胃口好,吃了一大碗粥和两个肉包子。
白如海笑得合不拢嘴,“老奴瞧着苏姑娘这几日又圆润了几分,可比刚来王府的时候胖了不少呢。”
君邺也看了看大口吃肉包子的苏晗,腮帮子鼓鼓,“确实见长。”
苏晗刚来王府时带着病,瘦得似个一阵风就能刮走的小猴子。
那时君邺带着她从幽州到金陵,千里奔波再加上水土不服,带回来时说她只剩下一口气一点也不夸张。
苏晗刚来时,许多大夫都说这女娃怕是活不成了,药石无医。
是君邺喂她吃了还魂丹,才挺过来。
谁能想到不过几月光景,这女娃能被殿下养得这般红润康健。
“苏姑娘胃口好,吃得多身体就棒,能吃是福。”
看着苏晗吃得香,把白如海都给看饿了。
是啊,能吃是福。
以前君邺从不在意口腹之欲,但自从有了这狼吞虎咽的小家伙,他都有胃口不少,不知不觉也多吃了许多。
苏晗生得美,大口吃饭也让人赏心悦目。
白如海不禁道:“苏姑娘这么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还得了,前来提亲的人还不得踏破咱们王府的门槛。”
不过转念一想,霄王殿下带大的女娃,门槛之高,何人敢上门提亲?
便是有这但量,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腰包,能不能养得起。
这么多年霄王偏安一隅,看似远离朝堂,实则金陵是个富庶之地,日子过得比皇宫还好。
苏晗又是他心尖上的,霄王保命用的还魂丹都给这小姑娘用了,可见苏晗在君邺心中位置之重。
霄王府阔绰,苏晗一应吃食物品全是最好。
又因金陵的地理位置,气候关系和人文风俗,物产极为丰富。
好多珍奇就是公主嫔妃都不曾拥有,但这些都是苏晗的日常。
小娃娃自己不懂什么好坏,但按着霄王殿下这么个金贵养法养下去,日后能接得住的人寥寥无几。
君邺倒是没想过苏晗嫁人问题,她才六岁,过了年也才七岁,距离及笄还有九年。
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将苏晗养好,对不起苏家百口亡灵。
但女子婚嫁的确大事,不得不做提前考虑。
他吩咐白如海再给苏晗做几套衣服和头面,喜欢什么尽买来。
他霄王府养出的女娃,他君邺亲自砌高求娶门槛。
苏晗不知道嫁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小叔叔说今日不忙,要陪她玩一整天。
可是那个上次吼他的大嗓门叔叔进来了。
他一进来就好像要拆了她的房子,火急火燎的,好像个大喇叭。
“殿下,京都密报,陛下要诏你回上京过除夕。”
君邺自册封霄王,独立王府后,诏德帝就再未诏过他回上京。
突然传诏,君邺不知诏德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但不管卖什么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晗被萧景然吓哭了。
萧景然也慌了,他这次可真没吼这小祖宗,她哭啥?
这次萧景然的确没吼苏晗,但他吼君邺了。
在苏晗看来比吼她还难受。
萧景然觉得自己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模样长得也不吓人。
怎么这小祖宗就这么讨厌他?
且他身为霄王辅臣需常出入霄王府,日后和这位小小姐见面的时候多了。
她这么厌恶自己,日后可如何是好。
萧景然躬下腰,压低声音,赔着笑脸,“小晗晗……”
他是想和苏晗缓和气氛的。
结果刚才还只是哽咽的小姑娘突然嘴一撇,水漾的大眼睛如同决了堤的洪水,哭得更凶了。
她扬起脑袋委屈吧啦的望着君邺。
君邺把她抱在怀里,脸色阴沉。
“晗晗也是你叫的?”
“以后别来了,滚!”
萧景然……
滚出王府的萧景然还要替霄王安排回上京的车马。
以往霄王出行,一匹马几个侍卫足以,但这次因为带着苏晗,需要将一切准备周全,确保苏晗行程舒适。
其实君邺起初是不打算带这个小家伙的。
她年纪小,经不起折腾。
可小娃娃听说小叔叔又要走,且这次过年都不会回来,她一个人默默哭了好久。
君邺不忍心将这小家伙一个人留在偌大的王府。
这是她离开幽州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也是与他过得第一个新年。
原本君邺是计划着在金陵,但既计划有变,那就把她带在身边。
麻烦是麻烦了点。
但小娃娃懂事乖巧,一路上不哭不闹,不惹任何麻烦,吃吃睡睡玩玩。
十日后,霄王回京的队伍就这样入了京。
时隔四年,霄王首次被皇帝诏回,上京多少双眼睛盯看着。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当年皇帝封嫡子为王,搬离上京,看似给权,实则是将他从争储之列摘除。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更属意宏贵妃所出的大皇子。
其做法也是在为大皇子铺路。
只是被外放四年的霄王怎么就突然被诏回京?
皇帝这是想要放弃大皇子改扶立霄王为储君了?
众人看不懂诏德帝的真实意图,但隐隐觉得要变天,便都在看霄王这次回京会有什么大动作,回京后还走不走。
结果一道圣旨过后杳无音信,霄王姗姗来迟,入京后也一直在府邸谢客不出。
直到宫宴首次露面,他怀里抱着个六岁女娃出现在人前。
霄王一身墨色长袍,身披银狐大氅,少年英姿挺拔,眉目朗俊,矜贵清冷。
怀里的女娃一身红色年服,脸蛋儿浑圆,生得玲珑别致,小巧可爱。
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也不东张西望,只乖巧的勾着霄王的脖颈,肉乎乎的小手抓着君邺的衣角,仿佛这华丽的宫殿并不入她的眼。
待君邺入座后,那小娃娃也不跑,乖巧安静的坐在君邺身边,谁看她,她就对谁甜甜一笑。
苏晗的出现无异于是坐实了霄王私生女的传闻。
宴会上所有人目光都落在霄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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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这女娃身上。
或直接或间接暗暗打量。
有大臣小声议论,“霄王殿下胆子可真大,私生女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带出来了?”
霄王尚未婚配。
未婚便先有私女有违伦常,是大忌。
这事若是真,霄王名声败坏,再与储君无缘。
“你怕是眼神不好。”身边有人反驳,“那女娃那么大,看着六七岁模样,霄王才多大,弱冠之年,怎么可能生出那么大的女儿。”
君邺十二岁离京独自立府,便是十二岁生子,那孩子也才四岁。
更何况霄王从未传出有任何通房姬妾,凭空多出个这么大的女儿,根本说不通。
“所以这女童不是霄王的私生女?”
“若是,还能正大光明的带出来?”
“若不是,那这女童又是何身份,能让霄王带在身边,放在心尖上宠?”
素来冷面的霄王说话这功夫,已经给旁边的奶娃娃拿两回果子,三回糕点,擦四回嘴巴了。
小孩子闲不住,不能跑就只有吃吃吃。
苏晗胃口好,只要是小叔叔给的她都爱吃。
糕点吃渴了,她就用小手指、指案几上精美的酒杯。
君邺含眸浅笑,“这是酒,小孩子不能喝。”
他说完,让宫婢拿茶来。
茶盏对小朋友来说有点大,君邺怕她拿不住弄洒,就亲自来喂。
小叔叔喂她喝水,这对苏晗来说是寻常,可对满朝文武大臣来说却是罕见。
大臣们忙着猜疑苏晗的身份。女眷们的目光则是落在小女童的穿着上。
不禁一阵唏嘘。
“那是云锦?”
“是,还是镶着金丝儿的那种!”
“这花样子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云锦奢贵,一匹千金,能穿得起云锦的都是高门阔府里的太太,要么就是宫里的娘娘贵人,所以纹样按大人喜好设计,大多典雅端庄。
而小女童身上的图案是个活泼灵动的小兔子,一看就是为小朋友设计的,成年人自是不会穿的。
“听说金陵本地人穿云锦都是按着自己的喜好定制花样的。瞧这女娃身上的玉兔纹样不常见,想来是定制的。”
这时那女童许是盘腿坐累了,晃晃身子伸开腿,在矮几下露出一双精致绣鞋。
“你瞧,她鞋上的刺绣可是苏绣?鞋尖上的珠子可是南海珍珠?”
“还有她头上的绒花泛着光泽,那可不是普通绒线做的,而是天蚕丝!”
这小女童浑身上下的物件之奢,哪件单拿出来都够这些夫人们羡慕了,更何况还集于一身,且这孩童还贵而不自知。
众人咋舌,“这比公主养得还奢贵。”
六岁的女童哪里知晓这物件背后的价值和小叔叔雄厚财力。
她只知自从跟小叔叔去了金陵,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被子是柔软光滑的,衣服是天天不重样且好看到人人都羡慕的,头面首饰是从拓样子时就拿来给她挑选的。
流水儿的人伺候她,全府上下都围着她转。
她的日子过的舒适得不止一星半点,但她天真的以为好多人都和她一样。
席间女眷不止有夫人小姐,还有皇子公主,但和苏晗一比都显得寒颤逊色下来。
无论是宫里还是寻常人家,孩子长得快,衣服换得勤,用太好的料子总觉得是浪费。
所以皇子皇女们用的都是织锦,与官宦人家比已是最好。
但君邺从不把苏晗当成会浪费的小孩养,份例也从没上限。
4. 第四章
苏晗被养得浑身上下贵气十足,只一张圆嘟嘟的脸儿透着单纯与天真。
席上打量她的人众多,只要与她四目对上,小娃娃就眉眼一弯,小嘴一俏儿,向那打量她的人笑得灿烂。
苏晗看不出那些人并非善意的目光,她真诚的对待每一个各怀鬼胎的人,送上每一抹微笑。
小娃娃可可爱爱没头脑,可她身旁的霄王可不是好惹的。
苏晗对谁笑,君邺就阴鸷的看过去,二人活有一种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的感觉,平等的让众人惶恐。
上首的刘皇后早就注意到了霄王身旁的小女娃。
小女娃六七岁模样,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霄王的私生女。
可见传谣之人别有用心。
宴会中途,刘皇后将君邺唤去凤仪宫说话。
母子二人关系疏离,四年未见,不像母子,倒像是两个陌生人。
若没有苏晗,这母子二人恐会无言到天明。
最先开口的是刘皇后,她瞧着乖巧坐在君邺怀里玩手手的小女娃,也算是和不熟的儿子找到了一个话题。
“这是谁家的孩子?”
君邺淡淡道:“故人之女。”
刘皇后凤目中带着探究,“多大了?”
君邺回答,“六岁。”
年纪和刘皇后猜想的差不多,长相也是玲珑可爱,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皮肤白皙面颊粉嫩,浑身上下圆嘟嘟带着婴儿肥。
她身上的云锦红裙夹着金丝儿,溢彩流光,发髻上坠着的和田玉兔子盈润光泽。
刘皇后早就注意到了小女娃这一身价值不菲的穿戴和她处变不惊的眼界,可见霄王将她娇养得极好,也极看重。
粉嘟嘟白嫩嫩的女娃一直不错眼珠儿的盯着雍容华贵的刘皇后。
她觉得眼前的皇后和小叔叔长得很像。
刘皇后取下她发侧边的凤钗,笑着递向君邺怀里的小女娃。
苏晗不懂什么是凤钗,只觉得那金灿灿红眼睛的鸟儿稀奇。
她想凑近仔细看看,但也知要征询小叔叔的意思。
小女娃扬起脑袋瓜,见小叔叔没反对,这才从君邺的身上跳下来,走到刘皇后跟前。
她也没先拿凤钗,而是对刘皇后甜甜一笑。
她的眼睛弯起来像月牙,小鼻子鼓鼓,嘴巴一笑露出一颗小乳牙和旁边的小豁牙。
刘皇后只觉自己的心被融化了。
金灿灿的凤钗握在小女娃手里,苏晗便好奇的仔细打量,一会摸摸凤尾,一会戳戳凤目上的红宝石。
刘皇后喜欢得紧,于是摊开手哄她,“来,让娘娘抱抱好不好。”
苏晗觉得这个娘娘漂亮,身上还香香,笑起来很温柔。
她一伸手,苏晗就张开了自己的小胳膊让刘皇后抱。
刘皇后好多年没抱小孩了,特别还是有点重的小孩,比想象中吃力许多,但还是稳稳的坐在她腿上。
苏晗很乖又爱笑,看着就惹人喜爱。
刘皇后点点苏晗的鼻子,又捏了捏胖乎乎的嫩脸蛋,十分宠溺着。
“小丫头,告诉娘娘,你叫什么呀?”
刘皇后用细着嗓音哄孩子得语气问她,但小姑娘只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对她笑,并不答话。
君邺告诉她,“她不会说话。”
刘皇后明显愣了下,秋水般的眼眸暗淡下来,很是惋惜。
“这么好一个孩子,不会说话真是可惜。”
苏晗生得可爱灵动,小小的五官已初具美人模样,活脱脱是个小美人坯子。
只看着六岁的苏晗便已能遥想到这女娃日后必将出挑,再加上她霄王府出身,好好培养,日后册封个郡主送去藩王和亲,巩固地位是最好人选。
可惜她是哑女……
君邺解释,“她并非先天失语,而是受过惊吓得了失语症,会治好。”
刘皇后莞然一笑,“那本宫明日喧太医去你府上,给这孩子好好瞧瞧。”
君邺沉声拒绝,“不必了,儿臣已经请过太医,明日就会去府上问诊,不劳皇后挂心。”
君邺这么说,刘皇后也只能笑笑说好。
说话间,刘皇后透露了诏德帝传他回京的目的。
月前大皇子君衡成了亲,娶得是荣国公嫡女荣若柔,其兄世子荣章执掌五城兵马司,手握上京命脉,宏贵妃春风得意,借着大皇子成亲的由头和诏德帝提起为霄王选妃。
诏德帝认可宏贵妃的提议,霄王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便诏回上京议亲。
诏德帝属意纯臣郑明光之女郑佩儿。
清流世家,底蕴深厚,过于清流就不入世,借此刮一刮霄王与刘氏一族的党派肥油是最好。
诏德帝权衡利弊看中郑家,宏贵妃则是计划在霄王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把宏家的女儿嫁过去。
一个想掣肘,一个想钳制。
刘皇后怎能让这二人如愿,她已安排好他兄长的女儿刘娥一会在宫宴与霄王邂逅。
湖心亭盼,刘娥会一不小心失足落水,霄王英雄救美,刘皇后顺势请诏德帝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刘皇后认为此计天衣无缝。
但君邺又怎会任由刘皇后安插掌控。
苏晗不知好看娘娘和小叔叔两个人为什么说着说着就不欢而散了。
她被小叔叔抱走时手里还攥着好看娘娘的凤钗,好看娘娘也没要回去。
除夕宫灯璀璨,映着宫墙上的皑皑白雪,整个皇宫亮得像白昼。
苏晗看见有一个人在他们即将靠近湖畔时纵身一跳,“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湖上的冰窟窿里。
然后便有宫女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苏晗看得很清楚,那个姐姐明明是自己跳进冰窟窿里的,为什么要救她,她不会水吗?
可是不会水又为什么要跳?
湖水冰冷刺骨,冰碴锋利如刀。
那女子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被划得伤痕累累。
君邺抱着苏晗从湖边走过,小娃娃好奇心重,水亮亮的眼睛一直追着湖畔的动静看。
苏晗被君邺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个头,浑身暖呼呼的,但那个姐姐好像冻僵了,看着都不怎么挣扎了。
之后的事苏晗看不到了,因为她又和小叔叔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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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
帝后不在,宴席上氛围明显轻快不少。
煜亲王家的小世子来找苏晗玩,君邺担心苏晗怕生,问她“要去吗?”
苏晗摇摇头,君邺就让世子去别处。
但小世子很执着,一会儿跑来给苏晗拿个果子,一会儿拿个糕饼,转眼功夫,煜亲王矮几上的吃食都被他捣腾空了。
因为怕君邺,他送完就跑,半分不敢停留,所以苏晗觉得这个哥哥好奇怪,跑来跑去,像忙着转移食物的田鼠。
不一会儿苏晗面前被田鼠世子用吃食堆成个小山,整个宴席上下就霄王矮几且只有苏晗这一侧吃食又乱又多。
她虽是小孩,但也是要面子的。
她的桌子被弄的乱糟糟,她就很难过。
但她不会说话,就不能跟那个捣蛋鬼世子说别放了,她这又不是垃圾站!
苏晗求助的看向身边的小叔叔,她真的要委屈哭了。
但捣蛋鬼世子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弄巧成拙了。
在世子眼中他终于和漂亮妹妹混脸熟了,因为那漂亮小妹妹刚才盯看了他好几眼呢。
他正准备把他宝贝的小石头也给她,结果一回头,霄王的位置上空空,霄王和漂亮妹妹都不见了。
苏晗哭得委屈,奶嘟嘟的脸蛋上都是湿漉漉的泪痕。
她被君邺抱着离开了宫宴,在环廊上看花灯。
小叔叔就是这样好,永远尊重她的想法和感受。
苏晗勾着小叔叔的脖颈,躲在他的裘皮大氅里,却觉得小叔叔的身体好烫。
那种烫不是正常体温的热,而是像她那次生病高烧不退时的那种生病了的烫。
她用手去摸小叔叔的额头,就像当初她生病小叔叔给她试体温那样。
君邺也察觉出了身体的异常,他中途离开过宴席,很快他就联想到了什么。
“晗晗。”他揉了揉苏晗的小脑袋,笑着让她别那么紧张,“小叔叔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府好不好?”
苏晗吸吸鼻子不哭了,扬着小脑瓜坚定的点点头。
小叔叔病了,她不能再让小叔叔抱,便蹬着小脚丫要下来自己走。
“晗晗自己走会有些慢,小叔叔抱着你,这样我们离开的快些,好不好?”
苏晗抿唇,用力的点着头。
她是爱哭,但小叔叔现在病了,她需要乖乖的,不哭不闹。
苏晗不知道小叔叔得了什么病,只觉得小叔叔越来越热,脚步越来越慢。
刚走出环廊,小叔叔就被一个穿着单衣的姐姐拦住。
上京冬日天寒地冻,那个姐姐说她很冷,想借小叔叔的体温暖一暖。
但小叔叔的大氅里正裹着苏晗,根本没有多余地方给她取暖。
小叔叔冷漠拒绝,可那个姐姐不依,竟抱住了小叔叔,还说了好多,什么她愿意做殿下的解药,给殿下治病这种,苏晗根本听不懂的话。
那个姐姐还觉得苏晗碍事,想要把她从君邺怀里抱走。
苏晗从未见小叔叔这么凶过,直接掐断了那个姐姐的脖子。
就像随手碾死一只蚂蚁……
5. 第五章
君邺以为苏晗会被吓哭。
他垂眸去看,不但没哭,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君邺的担忧是多虑了。
摆脱了宏氏女,他们这一路出宫顺畅,只是药劲上头,折磨人的意志。
君邺每每混沌不清时,就让苏晗摇一摇手腕上的铃铛。
清脆的铃铛声让他清醒,皇宫凶险,他不能失去意识,他要带着小丫头回家。
苏晗在小叔叔怀里热得都冒汗了,回到王府小叔叔就泡进了冰桶里。
直到这时她才敢哭,她望着白如海,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用不是很流畅的手语问,小叔叔病得严重吗?
白如海也心疼苏姑娘,霄王殿下带苏姑娘去宫宴本是想陪着苏姑娘一起过年的,哪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
“姑娘放心,殿下他没事。”他也不知该怎么和小孩子解释这种事,只能安慰,“殿下吃了药,泡完澡,睡一觉便好了,时辰不早了,姑娘也早些休息,老奴跟您保证,明儿一早您就能见到好好的殿下了。”
白如海一笑堆出一脸的褶子来,即便苏晗知道小叔叔没那么严重,方才太医也是这样说的,可她开心不起来。
太医还说小叔叔这病寻常人根本扛不住,小叔叔是用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挺过来的,那他该多痛苦。
小叔叔是为了保护她才坚持的。
苏晗越想越止不住哭。
她不想回去睡,她要像她生病时小叔叔守着她那样,等小叔叔病好。
白如海哄不好苏晗,苏姑娘只有霄王能哄好。
没办法,他只能让绣夏照顾好苏姑娘。
翌日君邺醒来时,便见窗下软塌上趴睡着一个奶乎乎的小娃娃。
小娃娃闭着眼睛酣睡,胖嘟嘟粉呼呼的脸颊把嘴巴挤得变了形。
她还穿着昨日红彤彤的拜年服,头上的玉兔子发饰睡得挪了地方。
阳光透过窗柩撒在她的身上,衣服里的金丝便泛着金粼粼的光。
君邺给她掖好被角。
白如海闻声进来,“殿下真没白疼苏姑娘,您没瞧见昨日苏姑娘有多担心您,哭了一个晚上,说什么都不肯走。”
君邺摸着小姑娘挂满泪痕的脸蛋,她那么爱哭,昨夜在宫里却懂事的一滴眼泪都没掉。
“委屈她了。”
虽然苏晗全程都很乖,很淡定,但君邺知道她内心是恐惧的。
特别是君邺中途几次挺不住,苏晗用雪把他搓醒。
他只听见小姑娘的手链不断的“叮铃铃”的响,由近及远,由远及近。
看似是他靠着毅力撑出来,但君邺心里清楚,若没有苏晗,他未必走得出皇宫。
晨光下的小姑娘睡得恬静,君邺不想打扰她,便挪移几步出去问话。
消息昨夜就从宫里传出来,刘娥坠冰窟没及时捞出落了病根,刘皇后正遍寻名医为刘娥治病。
宏贵妃那边更是出了一条人命,求着诏德帝彻查。
诏德帝嘴上说查,实则正合他心意。
大年初一百官朝贺,诏德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婚光禄大夫郑光明之女郑佩儿与霄王成婚。
自此刘宏两家的算盘就此打空,诏德帝坐收渔翁之利。
苏晗睡醒后,君邺已经不在房中。
她揉了揉眼皮有些后悔,说好照顾小叔叔的,怎么就睡着了呢?
绣夏抱着小主子回屋换衣洗漱,又与她说霄王已经无碍了,今晨入宫朝拜,让姑娘不必担心。
苏晗忽闪着水汪汪的眼睛,心里却很疑惑,小叔叔昨日明明烧得那么厉害,比她生病时还严重,真的一觉就好了?
果然大人的身体就是比小孩子好,小叔叔这病好得可真快。
她思忖期间,绣夏已经帮她换好了衣裙,正在梳理发髻。
她今日穿了件粉桃色袄子,下身是翠绿色褶裙,裙间是用碎玉宝石和珍珠穿绣的映日荷花,头上也带了与衣裙匹配的荷花珠钗和小蜻蜓。
君邺怕苏晗在上京住不惯,所以她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都是从金陵王府带过来的。
单苏晗的物品马车就拉来了五辆。
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别人有的苏晗有,苏晗有的别人可不一定有。
满上京城也找不出与霄王府苏姑娘类似的。
上京地处北方,气候比金陵冷得不是一星半点。
屋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绣夏是地地道道的金陵人,哪见过这么冷的天儿。
苏晗一出屋,绣夏就追在后面给小主子加衣裳,生怕冻着。
但苏晗是幽州人啊,幽州虽不比上京偏北,也是雪堆里玩到大的。
小姑娘见到雪格外的亲。
她在家时,父亲每年都会在院子里为她堆一个大大的雪人,白净净的雪人挺着圆圆的肚皮,陪她一整个冬天,直到第二年春天融化。
去年九月末,幽州下了第一场雪,第二日苏府后院就多了个可爱的大雪人。
那雪人本该是今年开春才逐渐消融的,但十月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了平静。
大火烧化了雪人,也吞没了她的父母亲人和整个苏宅。
那夜火光冲天,将周围数百丈的积雪烤化,整个幽州城百姓自发前来救火,却为时已晚,一夜之间苏府化为灰烬。
苏晗就是在那场大火中被君邺救出来的。
那晚的事太可怕,苏晗每每想起都觉得胸口憋闷,钻心噬骨的疼让她喘不上气,忍不住哽咽起来。
起初见小主子出神绣夏还没觉什么,可见小主子面色苍白还哭了,她才意识到不对。
“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晗不会说话,也不爱用手语,平日里沟通起来只一个眼神或点头摇头绣夏就能领悟,但现在苏晗好难过,她什么都不想回应。
苏晗大病过一场,高烧了三天三夜,霄王就衣不解带的守了她三天三夜,后来更是用自保的还魂丹换苏晗一命。
那时苏晗刚来金陵王府,所有人都不知这女娃和霄王殿下到底什么关系,但从霄王的紧张程度和不顾一切的手段来看,便是他的命。
后来苏晗被君邺养得极好,大夫几次来看都说除了失语外,没有落下任何病根。
但绣夏还是怕小主子生病。
苏晗生病,霄王担忧,全府上下都跟着人心惶惶,大气都不敢喘。
苏晗不想绣夏担心,她强挤出一丝笑摇摇头,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向来天真烂漫的女童哪会有这样的时候。
绣夏不放心,试了苏晗体温没问题后又摸着苏晗的小肚子,问她疼不疼?
苏晗不疼,她只是觉得心口难过。
但绣夏看不懂小主子的心思。
下朝归来的霄王远远便看见小丫头坐在廊下哭了。
她今日穿了身桃绿色衣裙,鲜艳得似一颗水嫩嫩的小花骨朵。
这么水嫩的花儿本该在温室里娇养,可此刻却在这皑皑白雪的严寒室外。
圆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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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蛋挂着泪痕,幼小的肩膀随着身体的哽咽不住颤抖,委屈的叫人心疼。
绣夏说小主子好像病了,君邺蹲下身,与小女娃视线持平。
四目相对,苏晗再忍不住扑进小叔叔的怀里大哭。
她没有声音表达不了情绪,只是滚烫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的落下来,君邺的肩头湿了大片。
君邺什么都不说,只把她抱在怀里,大掌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后脑,直到她渐渐止住哽咽。
苏晗不哭了是因为她忽然想起来小叔叔还病着。
她吸了吸鼻子,擦掉小脸蛋上的泪痕,扬起脑袋去摸君邺的额头。
不烫了,她这才安心。
这小丫头自己都那么难过了还不忘关心他。
君邺脑海中响起白如海今晨的话,这小娃娃他的确没白疼,是真的很关心他。
君邺笑了,“小叔叔没事,晗晗不用担心。”
苏晗喜欢小叔叔笑,小叔叔笑起来特别好看,好看的让她挪不开眼。
她想让小叔叔多笑一会儿,她觉得心里的难过都随之烟消云散,不自知的也跟笑起来。
哭唧唧的小丫头这功夫所有的阴霾烟消云散,眼睛亮亮的,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
君邺知道她为什么哭,不是病了而是想起了苏家的灭门。
从幽州回来的路上,她无数次梦中惊醒,便是这样。
小丫头不难过了就是好的。
君邺把苏晗抱在怀里,宠溺的眼神溢于言表。
其实苏晗自来了金陵和小叔叔在一起后,她很少再想起幽州的事。
前来诊脉的太医也是这样说,苏晗被君邺保护得极好。
心灵受过极大刺激和创伤的人或多或少都会神经萎靡异常。
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恢复得与正常孩童无异实属罕见。
是君邺给了苏晗十足的安全感。
至于失语症,太医说要随缘。
或许明天也或许一年,更或许一辈子,能不能说话就要看苏晗自己能不能迈过心里这道坎儿。
苏晗是不愿意开口的,因为她试过许多次,就是没声音,时间久了就越来越没信心,甚至抵触。
君邺知道这件事急不得,不愿意就不做,愿意了自会开口说话。
之后的日子里君邺留在王府陪苏晗的时间居多。
打雪仗、堆雪人,滑冰。
苏晗喜欢君邺用手拉着她在前面走,她蹲在小叔叔的身后,让君邺拖着滑。
两个人一大一小,在霄王府的湖面上一玩就是一个上午。
时间一转便到了正月十五元夜。
襄王府二公子萧逸衡约君邺与孩子一起去上元灯节赏花灯。
君邺带着七岁的苏晗,萧逸衡带着与苏晗同岁的长子萧束。
二人分别抱着自己家的孩子并行于长街中,交谈声音被喧闹掩盖。
大人忙着谈事,两个孩子则相互打量着对方。
特别是萧束,不错眼珠的看着苏晗,奶声奶气的问她,“小妹妹你长得可真可爱,我可以亲一下你吗?”
萧束只是单纯觉得小妹妹肉乎乎的脸蛋一定很好亲,想试试。
而苏晗也知道小哥哥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喜欢她,就懵懂的点点头,答应了。
当君邺和萧逸衡察觉不对,注意到怀里的两个孩子举动时,萧束已经捧着苏晗粉嫩嫩的小脸蛋,下巴伸过去,“吧唧”亲了一大口。
君邺黑脸……
6. 第六章
君邺看见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君邺与萧逸衡并肩而立,怀里的两个孩子挨得更近。
不过一瞬,苏晗奶乎乎的脸蛋就被萧束盖了章。
萧束亲完,苏晗觉得自己的脸蛋湿了一块,冷风一吹凉飕飕的,还挺好玩。
苏晗的皮肤白,就像剥了壳的鸡蛋,白里还透着粉。大大的杏仁眼双眼皮,水汪汪的眸子像闪烁的水晶。
她笑起来极甜,眉眼弯得像月牙,圆嘟嘟的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梨窝,粉嫩的牙床上还挂着一颗倔强得,洁白的小乳牙。
她生得就像铺子里最灵动的瓷娃娃。
可爱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萧束从未见过这般惹人喜欢的小妹妹。
“小妹妹,你可以也亲我一下吗?”
萧束真诚的向苏晗发出邀请,一人一口他们两个人就是天下无敌好朋友了。
苏晗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心的点点头,然后就撅着粉嫩嫩的小嘴巴向萧束凑过去。
这次君邺眼疾手快,是万分不能再错过了。
苏晗粉嘟嘟湿乎乎的嘴巴亲在了小叔叔的掌心。
苏晗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被小叔叔给按扁了。
君邺用掌心的力量快速的收回了那小丫头探出去的头。
苏晗鼻子酸酸的,她不明白小叔叔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心里委屈又说不出来话,只能仰着下巴望着小叔叔,希望小叔叔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君邺始终冷脸并未看她。
苏晗从未见小叔叔这样冷漠,情绪上涌,没一会儿眼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霄王殿下的宝贝疙瘩哭了,还是自己儿子惹得祸,萧逸衡心里咯噔一下。
他让下人把小少爷送回府,面壁思过,等回去再教训他。
安排好孩子,萧景然转头想去安慰苏晗,却获得霄王殿下阴鸷噬骨的冷冷一暼。
那眼神好似无形的刀,穿透五脏,惹人畏惧胆寒。
萧景然当即脑袋灵光一现,嗐,霄王殿下在教育自己家的孩子,他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充什么好人啊!
萧景然识趣的离去,而君邺怀里的小女娃还在哭。
哪怕再心疼,这次君邺也没有哄她,而是平静的把她抱回到马车里,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再与她说。
“晗晗还记不记得小叔叔之前与你说的话?”
君邺的声音很温柔,苏晗打了个哭嗝,摇了摇头。
她哭了一路,脑袋现在空空的,小叔叔与她说过的话太多太多了,这功夫她竟一句都想不起来。
君邺也不恼,忘了就与她再说一遍。
“小叔叔说过男女有别,晗晗是女孩,女孩不可以让男孩亲。”
苏晗很依赖君邺,君邺带苏晗从幽州回金陵这一路苏晗都要小叔叔在身边才肯睡。
后来他们回到金陵王府苏晗就大病了一场,君邺衣不解带的日夜守着。
时间久了,苏晗就养成了一定要小叔叔在身边,不在就睡不着的习惯。
那时君邺就是这样与她讲,男女有别,小叔叔是男生,晗晗是女生,男生和女生要分开睡,让苏晗渐渐习惯自己一个人睡。
但那指的是睡觉呀,苏晗谨记小叔叔的话,所以她又没有和萧束哥哥一起睡觉。
小姑娘的眼睛澄澈干净的一眼能望到底。
懵懂的点点头,原来不止不可以一起睡觉,亲亲也不行,她记住了。
这小丫头的脑袋简单又单纯,说不让做什么就乖乖的不做,但没叮嘱到的就觉得没问题,一点不会举一反三。
君邺补充,“女孩也不行!”
苏晗生得太美了,小小年纪就这般出挑,长大后觊觎她的人一定很多。
君邺怕哪句叮嘱不到,有臭小子男扮女装靠近苏晗而不知,他干脆下令,“谁都不行,晗晗记住了吗?”
君邺拍了拍苏晗的脑瓜顶,小姑娘被拍得眨巴了又眨巴眼睛。
好似小叔叔的叮嘱都被小叔叔的大手拍进了苏晗空空的脑袋里。
苏晗暗暗下定决心,这次绝不能再让小叔叔生气了。
君邺怎么可能真的生苏晗的气,他不高兴更多是担心。
这孩子没有父母,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
有些叮嘱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姑娘哭过一场很快就累了,打了几个哈欠,枕着小叔叔迷迷糊糊睡着了。
马车路过南街时,街道两旁都是卖花灯的商贩。
琳琅满目得花灯挂在高高的架子上,远远望去,白如海一眼就望见好几个款式,都是苏姑娘平日里喜欢的小动物。
别人家的女娃还没出门就会嚷嚷着,跟大人要花灯。
苏晗不会说话,去哪里都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
不要不代表不想,白如海觉得苏姑娘一定想要花灯。
摊铺前围着许多人正在挑选,大多都是大人买给孩子的,每一个得到花灯的孩子都开心得手舞足蹈。
白如海想给苏姑娘买花灯,但霄王殿下在他就不好显这个旗儿。
他不能自己买,也不好直接提醒霄王,只好选择一个迂回的办法。
马车突然停了,君邺掀帘侧头问他,“怎么停了?”
白如海一笑堆出一脸老褶子,“殿下,前面买花灯的人太多,把路堵住了。”
君邺望了眼外面,人确实很多,各种各样的花灯更多。
没有哪个小孩子能拒绝漂亮的花灯。
君邺第一次见苏晗时,小女娃拎着鲤鱼花灯从后院跑过来。
那时苏晗还会说话,苏致远介绍后,小女娃礼貌见礼,奶声奶气的叫他“小叔叔”。
那是君邺第一次听苏晗说话,也是最后一次。
“晗晗。”君邺轻轻唤着马车里的女娃,想让她去挑自己喜欢的花灯。
可苏晗睡得太香,君邺又舍不得大声吵醒她,如此就让白如海去把南街上所有的花灯种类每一样都买一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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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苏晗醒了选自己喜欢的。
整整三百零五个款式,囊括了花灯所有造型种类。
每一个拿出来都是件极精美的艺术品,放在一起真是好看的令人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欣赏哪个好。
三百零五个花灯买得容易,带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随车仆人、人手一把,马夫一手扬鞭一手拿五个形状各异的动物灯,马儿除了拉车,身上挂满了成串儿的花灯。
就这样,马车上还放了一百多个,回府的路上好多人把霄王府马车误认为是上元节日花灯车。
苏晗睁开眼时还以为天亮了。
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么多花灯同时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君邺告诉她这些都是她的。
君邺一直对苏晗非常好,吃穿用度从不亏待,但小孩子哪懂这些,小孩子只对玩感兴趣。
这次君邺的花灯是买在了苏晗的心坎上。
三百多花灯挂满了她的院子,苏晗一会拿着这个转圈圈,一会拿着那个转圈圈。
君邺还给她买了孩子玩的小烟花,攥在手里,燃起来像从空中划过的流星。
她蹦蹦跳跳的穿梭在花灯之间,自离开幽州,她从未有今天这般高兴过。
花灯太多,苏晗看不过来。
君邺就一直默默跟在苏晗身后,等她玩累了,跑累了,她随时回头伸手让小叔叔抱时,君邺永远都在。
长一岁的小姑娘又重了些,看着也圆润了不少,明亮的眼睛,白里透红的脸颊,粉嫩如花汁般的唇瓣,气色盈润得她每天玩劲十足。
君邺抱在怀里掂量了掂量,沉甸甸得,十分扎实。
小叔叔的怀抱很温暖,就像寒冬里大大的暖炉,烘得人浑身上下都热乎乎的。
夜色深暗,君邺让绣夏带苏晗回去休息,明日还要启程回金陵。
苏晗一听小叔叔让她回去,她就勾着君邺的脖颈赖在他怀里,无论绣夏怎么哄都不肯走。
她虽小但也知道,家里的一场大火之后这世上再无父母兄长,小叔叔是她唯一的亲人。
其实她在家时一直都是母亲和她一起睡,但小叔叔说他是男生,男女有别,就像父亲也从不会哄她睡觉一样,这些苏晗都明白。
她好希望小叔叔和她一样也是个女孩子该多好呀,这样小叔叔就能一直守在她身边,睡觉也不用避讳了。
君邺温着嗓音奈着性子哄她,“太晚了,晗晗乖,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
他拿开了勾在他脖颈的小肉手,绣夏伸手去接。
苏晗知道自己真的要回去睡觉了,她不会说话,不能和小叔叔道别。
所以在绣夏接走她之前,苏晗捧着小叔叔的头,温热热粉嫩嫩的小嘴巴快速的在君邺脸颊上“吧唧”一口。
亲完她心满意足的扑进绣夏的怀里,她回头看着君邺,开心的露出粉嫩的牙床和一颗小门牙。
心里默默和小叔叔说“晚安。”
7. 第七章
君邺从未亲过苏晗,但苏晗喜欢亲小叔叔。
小娃娃的唇瓣似是这天下最甜软的棉花糖,温温软软的印上去,任是再坚硬的心肠也要被融化。
君邺刚叮嘱过这小丫头不能随便亲别人,她转身就将这叮嘱抛之脑后。
霄王殿下无奈,“本王方才说的话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
小姑娘唇瓣余温还在,君邺想气也气不起来。
但方才的事历历在目。
“她这般单纯心智,长大太容易被骗。”
萧束让她亲,她就撅着小嘴巴凑过去亲,这么听话,长大还不被人骗得渣都不剩?
白如海堆笑,“苏姑娘还小,过了年也才七岁而已,刚刚七岁的孩子哪里懂这么多,大了自然就懂得避嫌了。”
“再说苏姑娘依赖殿下,在苏姑娘眼里您不是别人,是亲人,自然愿意与您亲近。”
君邺太在意苏晗了,反而关心则乱。
七岁还小,白如海的话瞬间点醒了君邺,他不该拿自己的成长过程来衡量苏晗。
七岁的确还小,而他是极个别的特例。
在白如海眼中,七岁的娃娃哪里懂什么男女有别。
“您叮嘱苏姑娘和别人保持距离,苏姑娘虽小但也是个知道分寸的孩子,定不会把殿下的话当成耳旁风的,今日那样的事也再不会发生了。”
白如海觉得霄王殿下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多重视重视苏姑娘的学业。
学业再不抓紧,真的就要来不及了。
心里是这样想,但他没敢说。
君邺还真不在乎苏晗学业,她可以胸无点墨,目不识丁,他养得起。
但若是傻乎乎被骗了情,那才是糟心。
被绣夏抱回去睡觉的苏晗躺在床上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她今日消耗了许多精神,所以睡得很快。
绣夏见小主子睡熟便熄了烛灯,屋里暗了,但外面还很明亮。
窗外挂着霄王殿下给苏晗买的花灯,挂在屋檐下一眼望不到尽头。花灯的光亮和图案透过窗柩照映进来,落在小女孩圆润润的脸蛋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在月亮上跳舞。
苏晗梦见那小兔子竟是天上的玉兔,从灯笼上一跃而下,蹦跳着带着她和小叔叔飞去了广寒宫。
广寒宫很冷,周围一切都是冰铸的,就连地砖都冒着寒气。
苏晗觉得冷,君邺就把她抱在怀里,裹在裘皮大氅中。
广寒宫很大,他们走了很久见到了嫦娥仙子。
嫦娥仙子并不似神话本子中所讲整日思念丈夫,一个人在清冷的广寒宫孤寂凄凉,郁郁寡欢一生。
反之嫦娥仙子告诉他们,她很忙,有很多事要做。
她要配合太阴星君掌管月相,月升月降,天地更迭变化,潮长潮落皆由她与太阴星君操控。
她清醒独立,站在高处俯视天阔星明。她把对丈夫的思念放在众生里。
苏晗喜欢嫦娥仙子,不是喜欢她的美貌,而是被她傲然脱俗的气质吸引。
此时苏晗耳边响起绣夏轻柔的声音,“苏姑娘,该起床了。”
梦里的一切消散,苏晗睁开眼睛,天刚蒙蒙亮,霄王出城的马车已经井然有序的等在门口,整装待发了。
苏晗打了个哈欠,伸出两只圆滚滚的小肉手搭在绣夏的脖子上,起了身。
绣夏伺候着苏晗洗漱,更衣梳妆,苏晗吃着早膳的时候,君邺就在一旁等她了。
清晨冷,屋外又飘着雪,从后院到府门这一路,苏晗都被君邺抱着,苏晗只是看了一路的雪,从君邺怀里出来就钻进马车。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棉被,棉被底下又捂着好几个汤婆子,一点都不觉冷。
她本就是北方的孩子,并不娇气怕冷,从金陵跟来得好几个丫鬟婆子都染了风寒,苏晗一点都没被传染不说,还健康得每天都要啃一个冰糖葫芦。
苏晗爱吃上京的糖葫芦,冻的硬邦邦的和幽州的一样。
临行前君邺买了一草靶子的冰糖葫芦带着,给苏晗路上吃。
但苏晗太爱吃糖葫芦了,怎么吃都吃不够,君邺怕她吃多伤胃,就让她一天只能吃一个。
小姑娘路上本就无聊,糖葫芦又绑在自己的马车后面一直诱惑她,她只要一伸手,就能从车窗外拿到糖葫芦,结果被君邺抓住……
所以起初出上京时,冰糖葫芦是绑在苏晗的马车后面的,但因为苏晗偷吃,后来就由霄王的亲随近卫扛在肩膀上,那糖葫芦就跟在霄王左右。
再后来,苏晗啃糖葫芦咯掉了她仅剩的另一颗小门牙,自此她就是个没有门牙的孩子,名副其实的小豁牙。
因为有新牙在长,苏晗总觉得痒,就用舌头去舔。
她本就生得活泼灵动,再做出舌头上舔的样子就更加可爱搞怪。
无论谁走过路过都喜欢的多看她两眼,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霄王看到苏晗那憨态模样,也忍不住唇角上扬,宠溺的拍拍她的头。
苏晗眨巴着眼睛心里很委屈,因为她没有门牙就啃不了冰冰凉凉的冰糖葫芦。
还因为所有人只要看见她都莫名其妙的笑,小姑娘舔舔牙床上的两个豁牙坑坑,这么多人就只有她没有门牙。
没有门牙的样子好丑,她心里好难过,好委屈。
这时白如海走过来,看见苏晗的小豁牙也忍不住笑,他一笑额头眼角挤出一堆老褶子,还有一口完整的牙齿。
苏晗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公公都这么老了,也有门牙。
所有人都有门牙,就她没有。
这一点都不好笑!
白如海是压倒苏晗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晗一哭君邺就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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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他意识到了小姑娘伤了自尊,便俯下身去哄。
苏晗用蹩脚的手语问君邺,“为什么所有人牙齿都好好的,就她是豁牙?”
君邺告诉苏晗,“所有人在孩童时期都要换牙,牙齿掉了还会长出来,再长出的牙齿不会再掉,所以成年后的人牙齿是完整的。”
苏晗掉第一颗牙时还在苏家,在父母身边,君邺见到她时就是掉了一颗门牙的小女娃,也就从未与她聊过牙齿的问题。
小姑娘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在认真思考。
思考完,她用白胖的小手继续问,“那小叔叔也会吗?”
“当然。”君邺笑了,大掌摸着小丫头的,“小叔叔也掉牙,没有例外。”
苏晗仰头望着小叔叔那张俊冷容颜,真的难以想象小叔叔没有门牙会是什么样。
君邺还告诉她,他儿时没门牙的时候说话还会漏风,声音很奇怪,等牙再长出来就好了。
苏晗只要一想小叔叔也没门牙,说话还会漏风就忍不住想笑。
君邺拍拍小姑娘的脑瓜,“所以晗晗现在可以理解大家为什么会对你笑了。”
苏晗明白了,大家看她笑并没有嘲笑她的意思,更多的是喜欢。
就像她喜欢小叔叔,但小叔叔没牙她也会笑,因为那个样子真的很好笑,没有恶意。
苏晗的门牙回金陵王府时已经长全,两颗洁白的新门牙和周围的乳牙比起来有些大,显得有些突兀。
但苏晗依旧笑得很灿烂,并不会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和目光,因为她知道新牙齿就是比乳牙要大一些。
大小不一只是暂时的,等她的牙齿全换完就会整齐的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牙齿并不会令苏晗头痛,令苏晗头痛的是回金陵王府后要面临的学业。
去上京来回两个月光景,学堂的同窗们已经能流利的从一数到一百了。
苏晗瘪瘪嘴,只能勉强在纸上从一到十,画五十五个圈,画得手酸。
她不敢想象如果从一画到一百,她岂不是要画到天荒地老?
苏晗心里戚戚然,暗暗决定再也不画了。
所以当周夫子喜出望外,觉得这女娃可教,让她明日再加十个数后,苏晗就发烧了。
苏晗烧得迷糊,梦里都是画不完的圈。
那些圈像饿狼一样追着她,将她吞噬,淹没,掉进无尽深渊。
苏晗被吓得哆嗦,豆大的汗珠如雨下。
绣夏不停的用冷毛巾给小主子擦汗。
君邺以为她是梦见了苏家那场大火,一直在温声安抚她。
苏晗在黑暗中听见了小叔叔的声音,她奋力的睁开眼,果真看见君邺,她一头扑进小叔叔怀里,肆无忌惮的哭起来,宣泄着心中的恐惧。
君邺安抚着她的后背,不断的告诉她,“都是梦,有小叔叔在,晗晗不怕。”
8. 第八章
苏晗在君邺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心情平复才止住哽咽。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小叔叔。
她不会说话,但眼睛里尽写着难过。
她的小脑门滚烫,浑身上下热得似个火炉。
虽然精神头看着还足,但君邺真的担心她得了什么严重的病。
好再大夫来把了脉说并无大碍。
“小姐是惊吓梦魇导致的高烧,待老夫施针以穴位刺激驱惊,再以朱砂安神,小姐睡一觉便没事了。”
苏晗听说还要针灸,吓得小身子一震,滚烫的小手一把抓住小叔叔的胳膊,害怕得摇头。
她一边摇头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珠子。
哪有小孩子不怕扎针的。
这还没针灸呢就吓得不行,真扎上了,岂不旧病好了又吓出新病?
“先生,除了针灸可还有其他办法?”
君邺也不想苏晗扎针。
老大夫却说,针灸是最立竿见影的办法,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苏晗撇嘴,水汪汪的眼睛委屈的望着小叔叔。
她不扎针,她要用其他办法,好的慢一点也行。
她怎么就这么完蛋,被梦里几个圈吓到高烧。
君邺并不知她是被学业吓得梦魇,以为是梦到了苏家灭门大火。
这场大火对苏晗的刺激极大,父母亲人均葬身火海,苏晗因此失语,若是再久久不能释怀,不但失语症不会好转,还很有可能再添其他症状。
此事之严重,不管苏晗如何不情愿,这病也不能耽搁。
君邺趁苏晗不注意给白如海使了个眼神,白如海心领神会,君邺这边便安抚苏晗。
“就听晗晗的,咱们不针灸,但是得乖乖喝药,好不好。”
小姑娘简单烂漫,她十分依赖君邺,小叔叔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苏晗点点头,接过黑乎乎的药碗,毫不犹豫的大口喝得干净。
只是这是什么药啊,喝完怎么晕乎乎的,头重重的,脑袋沉沉的,越来越想睡觉……
苏晗在梦里依稀听见小叔叔的声音让大夫轻点。
然后她就觉得好像有蚊子在叮她,小姑娘蹙着眉,想要用手去拍叮她的讨厌蚊子,结果被君邺大掌抓住,慢慢放回到身侧。
之后君邺就一直抱着不老实的苏晗,直到针灸结束。
苏晗做了个梦,梦里小叔叔让白如海派人去学堂给苏晗请病假。
白如海问“请多久?”
小叔叔便去问大夫,“需要静养多久?”
老大夫只是片刻沉思,“睡一觉,休息一日便可。”
君邺道:“那就先请十日看看情况。”
白如海迟疑良久,忍不住提醒,“苏姑娘离开金陵许久,学业本就跟不上,再请这么久的假……”
君邺冷冷打断他的话,“身体比学业重要,无妨,照做就是。”
白如海觉得霄王殿下还是太年轻,没养过孩子不知学业对女子的重要性。
若一直这般放纵下去,只怕苏姑娘日后不好婚配。
白如海心里着急,但又不敢再多言,只能领命退下。
苏晗觉得这个梦甚是符合她的心意,若是真的就好了。
但无论真假,她这一觉睡得极踏实,一觉醒来烧也退了。
小姑娘坐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她一动,手腕上的小铃铛就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君邺正在外屋桌案上处理公务,他听见声音抬眸,透过微弱烛光,只见屏风后的小姑娘从被子里钻出来,正赤着脚扑通通的跑向他。
屋里烘着暖呼呼的地龙,地上到是不冷,但君邺还是把她抱坐在腿上,摸了摸她的头,又握了握她的小脚丫。
额头不烫,脚丫也不凉,可他还是不放心。
“可还觉哪里难受?”
其实苏晗一觉醒来眼睛就亮亮的,炯炯有神的样子一看就是好了很多。
但君邺还是要小丫头自己亲口说没事了他才放心。
苏晗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小叔叔出神。
她不难受,不但不难受,醒来看见小叔叔在还很开心。
其实她很依赖小叔叔,也很黏小叔叔,她希望小叔叔能像以前那样一直陪在她身边,哄她睡觉,醒来也能第一时间见到他。
但自从到了金陵王府,小叔叔已经很久都没有像今天这样陪着她了。
有小叔叔在身边,她心里特别踏实。
原来生病就有小叔叔陪呀,苏晗忽然觉得生病真好。
她的小脑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一直生病,小叔叔是不是就会一直陪着她?
苏晗凝眉,思绪游离,君邺见她半晌不语,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不禁又紧张了起来。
君邺是真的怕这小丫头有任何闪失,他不敢冒一点险。
苏晗见小叔叔那般紧张,脑海里让自己生病的念头就消失了。
她生病小叔叔会紧张,会难过,她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小叔叔担忧呢。
小叔叔这么护着她,她虽护不了小叔叔,但也要让小叔叔宽心呀。
小姑娘摇摇头,用蹩脚的手语说她已经不难受了。
她眉眼弯弯笑成月牙,就像天上的星辰,璀璨明媚。
方才的凝重烟消云散一般消失不见。
小孩向来是不藏病的,苏晗醒来很有精神,肚子也叽里咕噜的要东西吃,君邺见她吃了两大碗粥,一个香鸡腿也就不再担心了。
虽是深夜,小姑娘刚睡醒,打着饱嗝毫无睡意,君邺就把她带在身边,他处理公务,苏晗就坐在小叔叔旁边一张纸一支笔随便涂鸦。
苏晗这个年纪启蒙的确算是很晚了,寻常六七岁的孩子已会写一些简单的字,但苏晗还没有这个概念,她在纸上画小兔子,小鸭子,随便涂涂画画,笔墨深深浅浅,画到最后,潦草的她自己看了都蹙眉。
反观君邺的字迹,字如其人,龙章凤姿,恢宏俊逸。
苏晗看了小叔叔威严工整的笔迹,深深陷入了沉思……
小孩子天生就有分辨美丑的能力,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画乱七八糟,只是从来都没有对比。
如今她再不能直视自己的乱作。
她也喜欢干净工整的,就像给每个字,每副画都穿上漂漂亮亮的衣裙一般的作品。
小姑娘眼睛亮亮满是对小叔叔的崇拜。
她换了一张新纸,重新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去学君邺的字。
从未习过字的小姑娘写起字来就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她不懂笔画顺序,不懂笔锋流转,不懂轻重转折,完全按着她的想法,每一笔都落在了君邺意料之外。
他发现看小孩子写字是一件极有趣的事。
她会画圈,画蛇,画许多奇奇怪怪的笔画,每一笔看似都和这个字无关,但经她组合,却奇妙的有七分相似。
完全打破成年人对文字的刻板印象,每一个字都充满童真。
苏晗写的来劲,君邺忘记了手中事务,也看得有趣出神。
看她兴致勃勃,君邺也不打破小姑娘的思路,也不打算立刻纠正她天马行空的笔顺,只让她任意发挥,开心就好。
苏晗临摹着君邺的公文,画了满满一页的符号。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指着信封封面“霄王亲启”四个字,用手语好奇的问,“这是小叔叔的名字吗?”
她常看小叔叔来往信件霄王二字时常出现,就猜测两个字可能就是小叔叔的名字。
君邺笑着说“不是。”
“霄王是我的封号。”
他耐心与她解释,又提笔,在素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写上“君邺”二字。
告诉她,“这个才是小叔叔的名字,君邺。”
君邺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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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小姑娘连他的封号和名字都分不清,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大抵也是不知道的。
于是男子又提起笔,在“君邺”二字旁又写下“苏晗”两个字,告诉小姑娘这是她的名字。
苏晗眼睛亮亮,围着小叔叔的字,在宣纸的下面空白处认认真真的先临摹了个苏晗,又临摹了个君邺。
可是……好丑啊!
苏晗已经很认真的写字了,奈何她的手和脑袋不一条心。
脑袋把字想象成一朵花,手把它写成蟑螂爬。
她能容忍自己的名字丑兮兮,可她原谅不了自己把小叔叔的名字写得那么丑。
她的字一点都配不上小叔叔的名字。
她不想让小叔叔看见,好丢人……
奶乎乎的小胖手盖住自己丑八怪的字,可是她也不能一直遮着不动呀。
特别是小叔叔还很好奇,哄着她把手拿开。
“让小叔叔看看,我们晗晗写得怎么样。”
君邺这么一说,苏晗再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委屈的哭了。
她哭得悄无声息,只是滚烫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小肩膀一颤一颤得,还伴随着哽咽。
她不想让小叔叔失望,她想写漂亮又骄傲的字给小叔叔看。
可是她平时太贪玩了,拿笔不是乱涂就是乱画,根本没考虑过好好习字。
此刻她局促羞窘,只能哭唧唧。
苏晗哭着把小手拿开,笔墨未干,她的小手心上粘着墨,字也变得模糊。
如此仍不能混淆掉难看的字。
且这么一晕染就更难看了。
苏晗不敢直视小叔叔的反应,她怕从小叔叔的眼里看到嫌弃失望的目光。
君邺早就猜到这小丫头又菜又爱面子。
他反复打量欣赏,眉眼含笑。
“不错,比我第一次习字好太多。”
原本气馁怯懦的小姑娘听到称赞,暗淡的眸子被点亮,眼神中充满期待。
她用手语问小叔叔,“真的吗?”
君邺肯定回答,“当然,小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指着苏晗的字可圈可点道:“你看这乱中有序,笔锋流转,还有这自由洒脱,出其不意的手法,看得出来很有想法和天赋,相信咱们晗晗只要认真练习,一定能够非常厉害。”
苏晗被君邺夸得大脑缺氧,早就忘了哭。
小叔叔确实从没欺骗过她,她相信小叔叔的话,她就是有天赋!
她都这么有天赋了,一定能和小叔叔一样习得一手好字。
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好好习字,向小叔叔看齐。
君邺三言两语就哄得那哭鼻子的小丫头展露笑颜。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用十分不熟练的手语问,“小叔叔可以教我习字吗?”
小姑娘有兴致又肯学,君邺怎会败她兴致。
他手把手带着苏晗先从笔画练起,然后再组合成字。
二人一教得认真一学得用心,已然忘记了时间。
天亮绣夏进来时,发现霄王殿下还在,陪着小主子竟一夜未睡。
君邺还有公务要处理,与绣夏交代了苏晗的情况就去前院书房议事去了。
临走时君邺带走了苏晗最一开始自己写的,蟑螂爬的那张字。
苏晗小短腿从椅子上蹦下来,拉住小叔叔的袖口,仰头巴巴望着他。
眼睛里都是问号,小叔叔拿这个有什么?
君邺解释,“这是晗晗第一次写小叔叔的名字,很有意义,小叔叔要把它珍藏起来。”
君邺面对苏晗总是柔声细语,与他在外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拍拍苏晗的小脑袋,小姑娘眨巴着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晗窘迫的戳着手指,羞红了脸,她会写字了,其实她可以写一个更好的给小叔叔珍藏。
可君邺不要,他就要这张丑兮兮的。
丑得可爱。
9. 第九章
君邺走后没多久苏晗就又睡着了,小姑娘刚病一场,很是贪睡,醒来时已是中午。
太阳照得明媚,苏晗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觉得肚皮瘪瘪,她是被饿醒的。
被窝里的小人儿翻了个滚儿,有些不情愿的从暖呼呼的被窝里伸出一双粉白粉白儿的小脚丫来。
那小脚丫探到床沿便不再动了,而是身子窸窸窣窣的,整个人像是一只蠕动的虫子似的,慢吞吞挪动到床边。
金陵的气温不似上京寒冷,小姑娘的围帐也只坠了一层薄薄透明的轻纱。
屋里烘着热乎乎的地龙,无论屋外是何温度,屋里始终保持着最适宜人体的恒温。
正如此时那双粉白娇嫩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脚丫一般,扎扎实实的落在青石地面上,好似踩在温玉之上,丝毫不觉冰脚。
君邺察觉到床上的动静,执书卷的手顿了顿,目光也随之看向那处。
纱幔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混着银铃细碎的轻响。他望着锦被拱起的小包儿,一步步从床尾蛄蛹到床头,唇角不自觉勾笑起来,便是连深冷的眸子都带出了几分温度。
苏晗记得昨夜绣夏在床头放了一碟桂花酥。
她昨儿不饿就没吃,眼下她饿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摸到攒盒边沿,探到一块桂花酥,“嗖”得一下缩回被窝里,满足的咬上一大口。
蜜糖裹着酥皮在舌尖化开,甜得她小脚趾不自觉的扬起来。
这也太好吃了。
她餍足的靠躺在床边,晃着露在被子外面粉嘟嘟的小脚丫,仰着小脑袋,阖眼迷迷糊糊得吃着。
许是还困着,咀嚼不佳,又或是吃东西的姿势不对,一不小心,桂花酥掉下来的碎渣卡进了喉咙里。
那东西一旦粘在喉咙里就不愿意下来。
"呜——咳咳!"
那异物和窒息感来得太快,苏晗只觉自己瞬间就不能呼吸了。
她涨红了脸,难受的掐着脖子咳嗽不止。
“晗晗!”君邺见状扔了书简,立刻用茶水来喂她。
干腻的桂花酥遇水融化,很快呼吸就通畅过来。
小姑娘呛得涕泪纵横,不知所措的紧紧抓着君邺的衣袖,她真的是吓坏了,所以下意识的抓着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依赖,最信任,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小姑娘面色吓得苍白,君邺用湿帕子帮她把脏兮兮的脸擦干净。
一边擦一边安抚她,“有小叔叔在,晗晗不怕,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虽是这样安抚着苏晗,可方才那危险的一幕却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重现。
苏晗不会说话,遇到危险也不能及时呼救,就连咳嗽的声音都比寻常弱。
今日之事若是他不在,又或是身边人未能及时发现,是何结果君邺不敢想,只觉后怕。
“以后万不能再躺着吃东西,更不能边睡边吃,可记得?”
这事发生的突然,直到现在君邺仍心有余悸。
小姑娘仰起小脑瓜,望向声音的方向,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无辜。
小叔叔还是第一次这般认真严肃的与她说话。
她有点难过。
苏晗自己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虽然小叔叔板脸的样子让她有点难过,但她还是强忍着难过用力的点头应下。
心里更是默默发誓,她再也不要做让小叔叔担心的事了。
只是没出息的眼泪呀,你怎么不经过我允许就跑出来了呢,还怎么收都收不住。
她心里是委屈的,只是理智让她强装淡定,但她高估了自己的理智,滚烫泪珠子流下来的那一刻,她的心里防线也一瞬崩塌了。
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小叔叔怀里,把自己埋在小叔叔黑漆漆的胸膛中,无所顾忌的大哭一场。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有颤抖的小肩膀和湿热如决堤般的眼泪珠子。
泪珠噼里啪啦得往外冒,落在男子衣襟却是侵透了他的心。
有时候无声的委屈比有声更令人心痛懊悔。
如此有些人便开始了反思。
她还只是个孩子,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么做是危险的,她自己又怎么可能懂那么多。
她刚刚明明也吓坏了,慌得像是一只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小猫儿,仿徨无措的望着他,那模样根本不理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而他作为成年人,作为照顾她长辈,不自省自己的疏漏与照看不周,反而与她严厉起来了。
她不过是个七岁稚子而已,如何能预料到危险?
他就是这样与人做小叔叔的?
君邺很后悔不该那么严厉的说她,分明是他没有提前叮嘱到,她不知危险又怎能反来怪她。
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君邺懊悔中也只能尽量弥补。
“小叔叔知道晗晗心里难受,小叔叔从未告诉过晗晗这样做很危险,所以晗晗并不知道,对不对。”
苏晗止了哭,水汪汪暗淡的眸子倏然有了光,那种被理解的感觉让她心里感受很多。
她抬眼望着君邺,赞同的用力点点头。
她一点头,又甩出两滴眼眶里的金豆子,挂在肉乎乎的脸颊上。
君邺安抚着小姑娘的脑瓜儿,“是小叔叔不对,小叔叔可以叮嘱你,但不该那么严厉的跟你说话。”
“这件事晗晗并没有错,不该被批评。”
君邺又解释,“但是刚才晗晗有危险的时候小叔叔真的急坏了,生怕这样的事再发生,所以才没有控制好情绪,晗晗能理解小叔叔,原谅小叔叔吗?”
其实苏晗并没有怪小叔叔对她严厉,因为她知道小叔叔都是为了她好。
她只是单纯吓坏了,需要发泄情绪,需要被安抚,需要被抱抱。
她不需要小叔叔跟她道歉,她只需要小叔叔抱抱她就行了。
但苏晗不会说话,这些想法用手语解释起来对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来说太难了。
所以在君邺看来,苏晗的点头就是小丫头原谅他了。
之后苏晗又在小叔叔的怀里赖了好一会,就连吃饭也要君邺陪着。
苏晗把君邺的衣襟弄得脏兮兮,君邺换衣服的空挡嘱咐绣夏为苏晗梳妆。
苏晗这才知道小叔叔过来是要带她去军营参加军宴。
霄王每年春节都会在军营杀猪宰羊,烧肉摆酒,犒赏三军。
往年在正月初十左右就会举行,但今年与往年不同,今年霄王被诏德帝召唤回京过年,再回金陵已是二月初。
就正好借着二月初二节日,杀年猪,吃猪头肉,抬龙头。
他们到军营时已是暮色四合,军营地处郊外,周围一片漆黑静谧,只王军大营里燃起百盏牛皮灯笼,远处望去如星河般蜿蜒的火把长龙。
苏晗从马车中刚探出一个头,守门的小将士便眼前一亮,兴奋得向里面人高喊,“苏姑娘来了,殿下带苏姑娘来了!”
金陵去上京一遭往返数月,行程一路由霄王军护送,苏晗早就和军营里的这些叔叔们相熟,见到熟悉面孔,小姑娘也开心得向他们挥手,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小门牙。
苏晗的出现无疑是最璀璨的焦点,军营门口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一群糙汉子巴巴的望着霄王殿下怀里粉雕玉砌的小瓷娃娃,那眼神就好像从没见过小孩子似的,眼睛都快粘苏晗身上了。
他们是见过小孩子的,但是从没见过像苏晗这样惹人喜欢的小孩子,便不是第一次见依旧喜欢得紧。
苏晗生得实在太可爱了,黑葡萄大的眼睛,肉乎乎得圆脸蛋,奶乎乎微微隆起的小鼻子,沁了花汁似的小嘴巴,五官精美得和这群糙汉子格格不入。
她浑身上下香喷喷得,不似霄王殿下身上的冷檀香,也不是成年少女的粉黛花香,而是小孩子才独有的一股清甜奶香味。
一般像这样娇滴滴的小孩子见到军营里这帮打打杀杀的糙汉子都会害怕得不敢靠近,但苏晗不会。
也不是熟识后才不怕得,而是从一开始见到这些五大三粗的粗人时,小小年纪得她就有这样的胆识。
“小晗晗,来,让钟叔叔抱你进去好不好?”
糙汉子们难得见到这样软糯的奶娃娃,但碍于霄王军威,下面的人也只敢看着,隔着空气做个“可爱”鬼脸,或发出些怪声吸引吸引小孩注意力,逗逗孩子也就不敢造次了。
但钟绣立不是霄王部下,他是霄王的座上宾,如此不在霄王的军威范畴之内,便打起了苏晗的主意。
这人身材魁梧,说话粗矿,眼睛大得似铜铃,胡子密得似染了色的猕猴桃,露着与这张老脸格格不入的笑。
他伸出一双布满老茧,又粗又壮还龟裂的手,想去抱细皮嫩肉的苏晗。
君邺嫌弃得紧,眉头紧锁,腰肢不动声色的向后闪了闪。
本想悄无声息的躲开,结果怀里的小丫头小身子前倾,刚刚还挽在他脖颈上的小嫩手就这样伸了出去。
见状钟绣立爽朗笑声响彻夜空,整个人更是笑开了花,连连称赞是个有胆识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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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晗今日穿了一身碧绿色云锦牡丹纹夹袄,下身是粉色流苏镶嵌水晶碎蝴蝶褶裙。
整套的水晶流苏头面和一双云锦水晶蝴蝶绣花鞋,小姑娘浑身上下精致贵气,透着她不凡的出身。
也只有霄王这样雄厚财力的人才能娇养出这般脱俗出众的姑娘。
君邺眼睁睁的看着他精心培养,养得娇艳欲滴如花朵般的小丫头被那双黑钳子掐着胳肢窝,就这么把人给抱走了。
苏晗浑身上下白得发光,莹白圆嫩得小手搂着那黑鬼的脖子,君邺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好似珍珠掉进了草堆,璞玉落入了粪坑,真是没眼看。
钟绣立才不管霄王的冷脸,这么软糯可爱的小孩谁不喜欢,直接背身向军营里走,生怕晚一刻霄王反悔。
只是途中有将士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发声,“钟将军,您这双手提刀御马是一顶一的好手,可您确定您这么抱孩子对吗?
“您瞧苏姑娘在您怀里都滑成什么样了,您这哪是抱孩子呀,这分明是孩子挂您身上了!”
正常抱孩子是要用一侧的手臂托着孩子的屁股,让孩子整个身体坐在胳膊上,但钟绣立是个大老粗,见过别人抱孩子,但不知细节,就依葫芦画瓢照样子学,用手臂夹着苏晗的后背。
苏晗刚被抱过去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因为她的身体正在慢慢的向下坠。
她不会说话,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就只能紧紧抓着钟叔叔的脖子。
奶乎乎的小肉手用尽了全力,十根手指抠得泛白,才勉强固定住自己身体,使之不再滑落。
抱孩子这事钟绣立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也察觉这孩子在动,所以他夹着孩子后背的手更紧了。
可越紧,苏晗越喘不上气。
此刻他被一旁小将士一提醒,才恍然发觉自己惹了祸,因为怀里的小孩憋红了脸,再勒一会都翻白眼了。
他是霄王的座上宾,在霄王面前有些脸面,但这女娃可是霄王的眼珠子,心尖肉,抱抱逗逗没什么,若是一不小心给伤了,他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钟绣立心里暗忖“这下完了完了。”
趁霄王还不知道,他赶忙把挂着的孩子往上颠了颠,让她呼吸得以顺畅。
待这孩子呼吸顺畅了,他麻溜儿的把这烫手山芋赶紧还了回去。
软糯糯的奶团子一入怀,君邺阴沉的脸色就好了不少,苏晗也是长出了一口气,劫后余生的看着君邺,委屈的撇撇嘴,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果然人不能吃得太饱,她整日除了小叔叔抱她,她还没被别的叔叔抱过,所以苏晗就好奇别人抱好不好玩。
这一试差点搭上她的小命。
那种不能求救不能呐喊的无助与惶恐,让苏晗总结出一个结论,她身边只有小叔叔最靠谱。
少年虽年青,但做事沉稳老成,对待苏晗更是认真负责,亲力亲为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可比这突发奇想,力大如牛的武夫靠谱不止一星半点。
苏晗一哭,君邺心就慌了,方才因为小丫头跑去别人怀里的失意与落寞瞬间烟消云散。
此刻只柔声问她,“怎么哭了,想小叔叔了?”
苏晗哭着点头,她差一点就和小叔叔天人永隔了,怎会不想。
君邺见了暗喜,他就知道这小丫头还是最在意他,就去别人那里这么一会就想他想得都想哭了。
有些人压制不住的嘴角上扬。
这种感觉比无数次胜仗还要令他有成就感。
君邺抱着苏晗入了坐,期间不停的安抚,小姑娘也从惶恐中慢慢抽离出来,哽咽几次后渐渐止住了哭泣。
经此一遭苏晗意识到除小叔叔外,其他人对她都可能有生命威胁。
苏晗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小叔叔,小叔叔对她这样好,她竟没良心的还想让别人抱抱。
正与钟绣立讨论边关局势,圣上当会如何裁定,派何人应对出战的君邺突然感觉胸口上撞进了个小东西。
他低头一看竟是苏晗的小脑瓜。
小姑娘侧着脸,歪着身子,搂着小叔叔的腰,就这样把自己赖在小叔叔的怀里。
君邺也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只觉得小孩子的脑袋瓜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伤心事要抱抱,便一边抚摸着她的头,一边继续论政。
苏晗抱着小叔叔的手更紧了几分。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她再也不好奇别的叔叔的抱抱了,从今以后她只让小叔叔抱!
10. 第十章
“日前边关来报,胡族那颜部落在玉成外叫嚣挑衅,圣上壬命大皇子为督军统帅,率十万钟家军西上伐胡,那、那颜部落满打满算不足三千人,圣上却动十万大军为大皇子此行保驾。”
钟绣立一个武夫都看出了这其中偏袒与门道,“殿下,圣上偏袒之心明显,您不得不提前筹备,早做打算啊!”
当年霄王随钟老将军北伐檀石,北地正值闫冬腊月,千里冰封,寒风如钢刀般划在身上,人马行进极其艰难,便是这样诏德帝仅拨了三万大军先行,抵鲜卑十五万。
那场仗打得一个壮烈,当时北地突下大雪封山,援军断援,粮草告罄,伤亡惨重。
便是这样绝望之地,君邺与钟老将军仍能携众将士杀出一条血路,坚守到了三月春化,等到粮草援军。
那场仗在未出兵前诏德帝便知是一场硬仗,当时西南两处皆有异动,驻守在西南两处兵力不得调动,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诏德帝为安抚三军便派当时还未封霄王的二皇子君邺随军,以鼓舞士气。
此一去,君邺九死一生中拼得如今的霄王位,而君衡却是十万抵三千,还未出兵军功已然胜券在握。
君邺知道诏德帝这是在光明正大的给大皇子铺路,立君威声望。
在长子与嫡出之间,诏德帝选择了立长。
钟绣立不甘心的喝了口酒,把酒杯拍得直响,“当年圣上封殿下为霄王赐居金陵时,众大臣就上谏长幼有序,应先册封大皇子而后再册封殿下,圣上不肯,说您身有军功,大皇子师出无名,坚持先册封殿下。
“此后四年殿下为大盛南征北战,险象环生,打下多少场九死一生的战事,便是重伤未愈还被圣上派去剿匪,陛下只字不提让大皇子领兵。”
“如今胡族几个小喽啰起义,随便派个将领动动手指就能屏退的事,圣上倒是用起了大皇子,这摆明了是要借此机会立大皇子为储啊!”
如今朝中两脉势力,一脉皇后刘氏,一脉贵妃宏氏,皇后刘氏三朝辅臣根脉深厚,贵妃宏氏得圣上偏袒有天子相助。
如今两相势力相等,最终谁输谁赢扑朔迷离。
但若大皇子君衡被册封太子,刘氏一足必定失权掣肘,远在金陵的霄王也会陷入被动。
钟绣立越说越替霄王不甘,“那大皇子庸人一个哪能和您比,真是想不通圣上放着美玉不要,干什么偏偏要扶一块顽石,就因为他是宠妃生得不成?”
钟绣立自然不知诏德帝是因为忌惮刘氏一族才会放着天资过人,更有帝王像的霄王不立而偏爱并不出彩的大皇子。
刘家三朝根基,势力遍布整个大盛,早已功高盖主,诏德帝早有拔除之心,而刘氏一族仍不知收敛,仗着曾与先帝从戎救驾之恩,几次不把君威放在眼中。
如此诏德帝怎可能再立君邺为储,助长刘氏气焰。
而刘家也早已不甘臣下,这也是君邺与舅家疏离原因之一。
钟绣立直言不讳,但君邺并不好与之解释细节,只道,“钟将军,你醉了。”
钟绣立酒量还是有的,三两杯怎么会胡言乱语,他就是气不过霄王殿下明明有帝王之姿,他一个武将都能看出的事,圣上怎就看不出,让明珠蒙尘?
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
不管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钟绣立都被人带下去安顿睡觉了。
方才论证中君邺一直顾不上怀里的小姑娘,如今钟绣立走了,君邺低头瞧着那个树袋熊似的小丫头,会心一笑。
“晗晗再不松手,小叔叔就要喘不过气了。”
苏晗的两只手臂始终紧紧的抱着君邺的腰,君邺只觉得他的腰腹被小丫头勒得紧了紧,又紧了紧。
听到小叔叔喘不过气儿,苏晗这才松了手,仰头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
她其实埋在小叔叔的胸口哭了有一会儿了。
“怎么哭了?”
君邺柔声问她,大掌轻轻抚摸她的脑瓜,苏晗的情绪就平复了不少。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她刚刚是听到小叔叔在外面领兵打仗九死一生忍不住哭的,但是她现在不想让小叔叔担心,所以苏晗摇头否认。
但这回答看在白如海眼中就是,“苏姑娘大了,小姑娘也有不愿意说的心事儿了。”
苏晗不明白、白公公说的小姑娘的心事是什么,但是如果一定有的话,那她的心事就是希望小叔叔能永远平安。
她不会说话,所以她脑袋里想的所有事都成了不与人说的心事。
苏晗觉得白公公说的对,她就是有心事,藏在心里,默默为小叔叔祈祷的心事。
小姑娘没心没肺的点点头,君邺就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女孩子终将有长大的一天。
君邺虽是以小叔叔自居,可她们之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他也不是她亲小叔。
便是亲生父亲也要给孩子隐私和空间,君邺纵然很好奇这一眼能望到底的小脑袋瓜里能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但他还是按耐住了好奇心,给她尊重与空间。
之后酒过三巡,军营里的将士们热闹起来,借着酒劲便开始整活。
武枪弄棒耍大刀,更有给苏晗表演逗小姑娘开心的。
李参将:“末将从军前家里是捏糖人的,末将给姑娘表演一个捏糖人。”
李参将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麦芽糖,用灵活的粗手三下五除二捏出一个孙悟空来,把苏晗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好厉害!
君邺冷着脸,嫌弃的拿走捏得半透明的糖人,“他手脏,咱不吃。”
这时黑将军端来烧好的火盆子,铁砂掌就这么往火里一插,大声道:“末将祖上是做糖炒栗子的,末将给姑娘表演一个炭火烤栗。”
黑将军说着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砂糖往火盆上这么一撒,然后将布满老茧如铠甲的手在火盆中不停翻炒,直至砂糖融化,裹在栗子上,他再取出滚烫烫的栗子,剥开后小心吹凉,献媚似的呈给苏晗。
他一笑,黝黑的皮肤下露出一口大黄牙,君邺从未如此嫌弃过他下属这些将领,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讲卫生。
他拦下栗子,向苏晗解释,“他有口臭,吃了拉肚肚,咱们不要。”
苏晗认同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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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刚刚的事,苏晗认定这些叔叔都不靠谱,只有小叔叔最靠谱,所以信小叔叔的话准没错。
因为小叔叔正亲手给她捏糖人,剥栗子吃呢。
君邺捏完糖人剥好栗子放到苏晗小手心里,很是满意,“晗晗吃小叔叔做得,小叔叔做得干净。”
刚刚还献媚似的参将将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似伤了自尊。
他们成日风吹日晒,带兵操练,晒得皮肤黝黑,手指粗暴,无论洗得多干净都好似从没洗过,的确看着就没有面冠如玉,龙章凤姿的霄王殿下干净。
可他们想不通,明明霄王与他们一同操练,一同风吹日晒,怎得他们成了黑土豆,殿下还是润玉啊!
有些人生来便似月光凝就的雪,连衣袂扬起的尘埃都透着清冽。
这般天人之姿岂是凡人能想得通的。
其实同样想不通的还有苏晗,因为小舅舅无论在什么时候,无时无刻,哪怕是从军营回来,身上永远都清爽干净。
小叔叔香香的,糖人栗子也都香香的。
苏晗正吃得开心,眼前突然出现一位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向小叔叔见礼后便俯身在苏晗跟前,“小晗晗,跟我做个有趣的游戏好不好?”
漂亮姐姐生得样貌清秀,说话柔声细语,看起来和小叔叔一样靠谱,且小叔叔也示意苏晗可以和她做游戏。
于是苏晗点点头,漂亮姐姐就伸出手,让苏晗把她的小手放在她的掌心上。
她们要玩一个握手手,猜猜手里有什么的游戏。
掌心合实,苏晗觉得手心有点痒,还有一点点疼,好像有虫子在咬。
小孩子最是怕虫子,想到这她吓得收回手,她的小手心里就多了颗果汁糖。
小姑娘愣愣,一时有些分辩不清刚才的疼是虫咬还是糖咯的。
但因为手心里确实有糖,那就当作是糖咯的吧。
之后漂亮姐姐又变了好几个戏法,糖果可以从头顶上,桌子底,甚至任何地方出现,变着花样的逗苏晗开心。
苏晗第一次见戏法这凭空出物的本事,也是被虎得一愣一愣的,这哪是漂亮姐姐,这分明就是神仙姐姐啊!
神仙姐姐不止会变戏法,还能看懂她的手语,所以苏晗和她沟通起来没有任何障碍,两人玩到宴席结束,苏晗跟小叔叔上车回家,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回霄王府路上,君邺问起陪她玩的人。
“晗晗喜欢她吗?”
苏晗当然喜欢啦,于是用力的点头。
君邺将她膝头的暖炉换了新炭,状似随意道:“那可愿让她常来王府,与你玩?”
小姑娘倏地坐直,眼睛亮亮,迫不及待的目光,当然要呀,有神仙姐姐陪她,她可太开心了。
君邺又试探的问,“那若让她做我的未婚妻,你未来小婶婶呢?你觉如何?”
君邺并无心仪之人,也没有娶妻打算,但诏德帝赐婚,郑佩儿又许诺能帮苏晗复声,如此诱人条件着实让君邺心动,他这才征询苏晗意思。
但小姑娘有点懵了,未婚妻,小婶婶,小叔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11. 第十一章
苏晗摇头并不是不同意小叔叔的提议,而是她不太明白小叔叔说的未婚妻和小婶婶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好像是两个人,可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和漂亮姐姐联系在一起?
小叔叔问她的想法,那这件事与她又有怎样的关系,她需要同意什么呢?
小孩子懵懂,大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并不能够立刻理解,只有满脑门的问号。
小姑娘突然止住了脚步,被君邺牵着的小手从小叔叔的掌心抽离,然后与另一只手并不熟练的做着手势。
苏晗先用手语说:“小叔叔。”
因为她不会用手语说“未婚妻和小婶婶”两个词,所以用口型代替,再用手语问,“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奶糯,小小的个头刚到君邺的腰,一张单纯懵懂得小脸儿满是对疑问的求知与好学。
跟在后面的白如海见了,笑着解释,“晗姑娘,未婚妻就是霄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殿下是您的小叔,若郑家小姐与殿下成了亲,郑家小姐自然就是姑娘您的小婶婶了。
“所以殿下是想要征询您的意见,您可愿意让刚才的郑小姐与殿下成婚,做您的小婶婶啊?”
霄王娶妻这霄王府便是又多了位女主子,作为这王府里唯一的一个幼主,君邺十分在意苏晗的想法。
可苏晗也在乎小叔叔的想法啊。
若没苏晗便是圣上赐婚,霄王也有办法解除这场婚约,苏晗只要有略微不满,这婚事便继续不下去。
白如海最清楚,若不是那钟小姐会苗族秘术承诺能治苏晗失声,根本不会有这场婚事。
苏晗不懂大人之间的复杂关系,说多了她容易脑袋打结,但只要有人与她梳理讲解,她小脑瓜还是很精通的,一点就透。
她明白小叔叔是要成婚有妻子的,就像她父亲母亲那样,他们那样的关系叫,叫什么来着?
苏晗想了想,脑袋灵光一现。
啊对,叫夫妻。
结为夫妻便是一家人,两个人生活在一起,还会生小宝宝。
苏晗想得越明白也就越想不明白。
既然是和小叔叔生活在一起的人,苏晗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
最主要的应当是小叔叔自己的意愿啊。
所以她用手语反问小叔叔,“那小叔叔你呢,你可愿意?”
小姑娘单纯懵懂,她不懂这场婚姻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她只知道她的小叔叔要成婚,成婚的对象该是小叔叔自己喜欢,而不是她喜欢,任何人喜欢。
君邺心口一顿,毫无防备的,心底最深暗处闯进了一束明媚得光,那光穿透进尘封已久的玄冰中,折射出玄媚夺目的光线。
那光亮得刺眼,君邺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蹲下身,拍了拍小姑娘的头,苏晗一下下眨巴着眼睛。
君邺眼底染着柔光,“小叔叔愿意,那晗晗愿意吗?”
苏晗欢快的点头,她愿意,小叔叔愿意她就愿意。
君邺欣慰的捏了捏苏晗肉乎乎的脸颊。
小姑娘咧嘴笑,伸出小手指去按小叔叔脖颈处凸起的喉结。
苏晗对这处时常上下移动的喉结十分好奇,因为她和小叔叔刚相识时,小叔叔的喉结还只是小小一处凸起,并没有这么明显。
但是现在……
君邺抓住那只软糯的小肉手,因为这只小手已经把他的喉结推得咯咯做响。
霄王从来不会自己推自己的喉结玩,别人也不敢,只有苏晗。
在世人眼中稳重老成,杀伐果断战功赫赫的霄王殿下,实际也不过是位十七岁少年。
他是混迹疆场,尸骸遍野中踏出来的,君邺从未将自己当作少年看,但他的身体的确还在长。
譬如他的喉结,此刻已是长成了成年人的凸起模样,就连声音也较之前更低沉些。
苏晗好奇小叔叔的变化,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小叔叔已经是个大人了,大人不会长身体,但小叔叔的喉结会长。
君邺抓住了小手,点着她刚刚戳他喉结的那根小手指,很是无奈。
“这里可不是玩儿的地方。”
小孩子天真烂漫,总是下意识对各种突出的地方充满好似。
纵使再觉好玩,但小叔叔不许,苏晗就乖巧的缩回手指不摸了。
君邺指腹摩挲着小姑娘掌心处的一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问她:“疼吗?”
苏晗摇摇头,她都不知道她的手心什么时候突然有个黑点。
那小黑点比蚊子叮还小,小叔叔若是不说,她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君邺笑着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不疼就好。”
苏晗不懂,小叔叔为什么觉得这个黑点会疼,她搓搓小手心,搓不掉。
但是她发现这小黑点不碰是不疼,但一用力,手心还真的会隐隐作痛,难怪小叔叔会问她疼不疼。
原本苏晗毫不在意这个黑点,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这只手受伤了!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姑娘,油皮儿从不曾破一下,娇滴滴得很。
苏晗突然察觉她的小手受伤了,再加上小叔叔的关注,其实根本没那么疼,但这一丝丝的疼在这样的情景下,在小姑娘的心里无限放大。
她只觉心里委屈,鼻头一酸,金豆子就忍不住掉下来。
她把手举过头顶,委屈得举给小叔叔看,她要让小叔叔知道,她的手是疼得,手心痛痛。
方才郑佩儿把能治愈苏晗失语症的蛊虫从苏晗的小掌心植进了体内。
那黑点便是入口。
小姑娘毫不知情的按到了伤口,自然是要觉疼得。
小丫头哭得可怜,小肩膀颤抖,胸脯一抽一抽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其实这情绪中也不过一分疼,九分是情绪,想要小叔叔哄。
君邺如何不知小丫头哭唧唧是要什么。
“小叔叔吹吹,吹吹晗晗就不疼了。”
君邺抓着小肉手,对着手心黑点慢慢吹气。
小叔叔在关注苏晗的小手心,苏晗却在看那个暗处树影下,始终跟着他们的小男孩。
君邺其实早就发现了小男孩的存在,这男孩是附近村上的村民,因父亲亡故母亲重病,所以常来军营附近捡军中剩下的残食拿回去与母亲充饥。
军营重地本不该外人靠近,但念他年幼不知事,家中又是这样的遭遇,君邺不但没派人将他赶走,还吩咐火头军每日给这孩子留下一份食物,别叫他再捡剩饭剩菜来吃。
如此当君邺发现暗中跟随之人是那男孩时,心中警惕稍放下几分。
小男孩其实也一直不敢靠近那如天上皎月般存在的小女孩。
他一身粗布缝满补丁的单衣,那女孩却是一身绫罗,贵气得身上随便一个物件都是他这辈子触不可及的存在。
小男孩自知与女孩云泥之别。
可他仍旧鼓足勇气,从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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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走出来。
光洁的月光落在他消瘦的身形上,他双臂交叠于胸前,臂弯里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
夜里寒风凛冽,男孩不住得发抖,但怀里的奶猫却被他护得很好,憨态的在暖融融的怀里睡觉。
男孩把猫送给苏晗看,他怯懦的,小心翼翼得问:“小妹妹,你要猫吗?”
他眼中充满期待,等待着苏晗的应答。
但他不知苏晗不会说话。
片刻的沉默,男孩的心不知翻转了几个曲折。
“天太冷了,猫妈妈冻死了,我也没有多余食物喂它,小妹妹你看它很乖的。”
男孩把小奶猫捧在手心让苏晗摸,“它跟着我它就活不成了,小妹妹若是要它,它就活得成了。”
小男孩不忍失孤的小猫夭折,一直细心的喂养,可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如何再养一个弱小的生命。
他想给它找个好归宿,可他身边哪里有好归宿呢。
直至今日他来军营取饭,一眼望见那如天上皎月般明媚的女孩,那一瞬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然后飞快得跑回家,带着小猫再飞快的跑来。
小奶猫真的很乖,睡梦中还嗦着粉嫩的爪爪。
苏晗见到小猫的那一瞬眼睛就已经明亮了,亮得发光,只是小男孩太胆怯,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看。
苏晗点点头,用力的点点头。
她见小哥哥没反应,才意识到小哥哥根本没看她,她仰头望向身旁的小叔叔,那眼神很坚定的在说,“她要,她要这只小猫!”
君邺替苏晗应了下来,小男孩如释重负,亲手将小猫递到苏晗手心。
小男孩的手有些脏,衣服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粗布补丁,而苏晗浑身上下明艳得发光,仿佛集结了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小男孩躲着小妹妹的手,尽量不让肮脏的自己去触碰那束洁白的光。
两相交递得那一刻,男孩收回手,头也不回的跑掉,消失在夜色中。
苏晗望着小哥哥单薄背影,在心里默默向小哥哥说了声“谢谢。”
其实她还想让小叔叔送他一身温暖的棉衣呢。
苏晗怀里是一只还没满月的三花小奶猫。
毛茸茸软糯糯,和苏晗一样可爱。
小家伙嗜睡,一路都在睡觉,苏晗原本还有些困意,可有了这小猫她睡意全无,整个心都要被萌化了。
苏晗一路抱着小猫爱不释手,就是回到王府也舍不得放,绣夏哄了好久才把小猫从苏晗的怀里哄来,抱去给它洗了一个彻底的澡。
夜里,苏晗搂着小奶猫一起睡觉,苏晗睡一边,小奶猫就睡另一边,她和她的小奶猫都有自己的小枕头小被子。
君邺为小丫头和小奶猫一起掖好被角。
他拿出小姑娘带着黑点的小手,掌心向上,将自己的血滴在小姑娘的掌心处,血就这么顺着黑点吸收消失了。
君邺从苏晗房中出来,将集有他血液的玉瓶交给白如海。
“本王不在的这些时日,养血蛊就交给你了,这蛊虫以我的血养在她的身体里,切忌不可断喂一日。”
血蛊以血为食,君邺不想血蛊虫吸食苏晗的血,便要以自己的血每日投喂。
白如海小心收好玉瓶,承诺道:“殿下放心,老奴必将此事办得妥帖,一日不差待您归来。”
君邺没再说什么,因为白如海做事稳重,他信得过。
12. 第十二章
苏晗醒来时君邺已经走了。
天蒙蒙将亮,苏晗还以为是自己起早了,睁开眼睛望向窗外,翻个身便打算继续睡,结果根本睡不着。
床帐里的姑娘窸窸窣窣似个小蠕虫在被窝里拱来拱去,绣夏便知是姑娘醒了,她轻轻拉开床幔轻声唤她。
苏晗闻声慢慢从被子里露出个头,才知今天阴天,天早就大亮了,难怪她睡不着。
因为头发和被子里不断摩擦,所以当她的头从被子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原本柔顺的长发就像是吵了架,谁也不愿意挨着谁,互相排斥得飞起,便成了一只炸了“毛儿的小虫子”。
虽然“炸毛”的小虫子也很可爱,但委实和平日里工工整整,温婉灵动的姑娘不太一样。
绣夏见了先是被惊了下,随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就又忍不住笑。
苏晗炸毛的头发可太严重了,要用篦子沾水梳头,头发才肯和好,逐渐柔顺下来。
小姑娘乖乖巧巧,安静的坐在梳妆台前让绣夏等人伺候她洗漱。
她以为洗漱过后就能去找小叔叔吃早膳,结果得知小叔叔出门要好些时日才会回来,明亮的眸子忍不住暗淡下来。
她真的真的很依赖小叔叔,不想和小叔叔分开,但大人总是要有大人的事要忙,苏晗再不舍也知道自己不能做一个自私的人,耽误小叔叔正事。
好再她还有小奶猫陪她,苏晗便不觉那么难过了。
小奶猫睡醒后就一直“喵喵”叫个不停,绣夏说它是饿了,就给它温了早就备好的牛奶。
没了妈妈,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小猫仔该是很久很久都没喝过奶了。
奶盆一递过去,那小猫就步履蹒跚的跌撞过去,一头扎进奶盆里埋头猛喝起来。
小奶猫狼吞虎咽,奶盆舔得直响还觉不饱,用粉嫩嫩的小鼻子四处寻找,企图能再找些奶来。
绣夏说小猫已经吃饱了,之所以还想要是因为饿太久了,身体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下,吃多少东西都不觉饱。
你看它现在肚皮已经撑得圆滚滚,薄薄的一层,再吃会撑坏它。
苏晗确实看到小奶猫得肚皮撑得超级大,比脑袋还大。
苏晗怕小奶猫的肚子会炸,就在地上逗它玩,让它在地上边走边消化。
小奶猫撑得哼唧唧,没走几步就开始耍赖,趴在地上睡着了。
苏晗小心翼翼的把它从地上抱起来,送回它柔软的小猫窝,盖好被子。
这时白如海堆着一脸的千层褶,笑盈盈的走过来,身后还带来一个人。
“苏姑娘,您看谁来了!”
苏晗顺着白如海的身后看过去,原来是未来小婶婶。
郑佩儿受人之托来帮苏晗唤醒体内的蛊虫。
蛊虫很小,需用笛声将它引到苏晗的声带处,苏晗就会觉得喉咙痒,因而刺激声带发声。
郑佩儿今日又带了一套全新的戏法来转移苏晗的注意力。
是一对金色毛发可爱的小腮鼠,笛子一响两只腮鼠就在盒子里跳舞。
郑佩儿一边吹笛子,一边让腮鼠转圈,一边引蛊虫移动。
苏晗的注意力全在腮鼠身上,脖子察觉痒痒也只是伸手挠挠并未在意。
郑佩儿见苏晗在脖子上抓痒便知事成了,止了笛声,小腮鼠就不转圈了。
苏晗眨巴眨巴眼睛,明显意犹未尽。
她还想看小腮鼠跳舞,她还想让小婶婶吹笛子。
郑佩儿却把笛子给苏晗,“郑姨把腮鼠和笛子都送给晗晗,这样晗晗想什么时候看腮鼠跳舞就什么时候看,好不好。”
苏晗觉得未来小婶婶的想法非常好,她也认同,可是小婶婶是不是忘了,她身边没有人会吹笛子呀,小腮鼠给她,她也不能指挥。
郑佩儿当然知道没人会吹笛子,所以她问苏晗,“那晗晗要跟郑姨学吹笛子吗?学会了笛子不仅可以指挥腮鼠,还可以训练好多其它的小动物呢。”
郑佩儿为了让苏晗有兴趣故意把这件事说得很有趣。
听说能训练好多小动物,苏晗一下就来了兴致,她心里想,如果她学会了笛子,小奶猫是不是就可以听懂她的笛音,她就可以和小奶猫沟通,和它做朋友了。
苏晗开心得点头,无限的憧憬让她对学笛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虽然不能发声,但她只要向笛子吹气,笛子就会代替她发出声音。
起先那声音很是一言难尽,但渐渐的掌握了技巧,声音有了频率,开始逐渐悦耳。
郑佩儿一开始教得都是初级音节,并不能带动腮鼠,更不能驱动苏晗体内的蛊虫。
但架不住苏晗很专研,她在乐曲方面又非常有天赋,不过十多天功夫便已能照着乐谱吹出节奏来。
只是她还不够熟练,吹出的曲子断断续续的,指挥得两只腮鼠转圈圈也是断断续续,歇歇停停,有时还撞在了一起。
再后来她就能完整的吹出整首曲子来,腮鼠就没那么遭罪了。
郑佩儿就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郑佩儿要收她为徒。
苏晗自是愿意的,她还想跟未来小婶婶学更多更复杂的曲子,训练更多的小动物呢。
小姑娘简单纯粹,以为能训练得小动物都会是像腮鼠一样憨态的宠物,譬如小猫小狗一类的。
她并不知其实能训练得动物里只有腮鼠最可爱,剩下的便是蛇虫鼠蚁和蛊虫这类不常见且还有些骇人的冷血动物。
郑佩儿自然不会告诉苏晗这些真相,以免吓到小姑娘。
但每次看她对着小猫吹笛子,小猫对她爱搭不理的样子,郑佩儿心里就说不出的愧疚之感。
但愧疚归愧疚,郑佩儿并没忘记教苏晗吹笛的初衷,自然是引导她学会发声。
气息够了,郑佩儿就教苏晗用笛音说话,只要语气声音找得准,笛子是完全能够代人对话的。
苏晗学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笛子跑去问白如海,“小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白如海震惊苏姑娘竟然会用笛子说话,心里不知如何欢喜,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不出意外,殿下明日就会回来。”
小姑娘听了欢快的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引得小奶猫也跌跌撞撞的跟着她跑。
苏晗蹦了几下便觉得喉咙处的异物感明显。
她这段时间嗓子都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苏晗觉得可能是她吹笛子的原因就没太在意,实在痒了就挠挠,可是现在她不但觉得痒,还有点窒息。
不止窒息,好似胸口有什么东西向外翻涌,她弯下腰大咳一声,竟从口中吐出一大块黑漆漆,还挂着血块的东西。
苏晗当即就吓哭了。
她擦了下嘴唇,帕子上都是血,她吐血了!
郑佩儿见蛊虫咳出,便知是声带通了。
但小姑娘吓坏了,她上前抱住苏晗颤抖的小身体,跟她解释,“晗晗不怕,晗晗这是吹笛子把喉咙里的瘀血吹出来了,瘀血吐出来晗晗有没有感觉喉咙舒服多了?”
其实苏晗在没种蛊虫之前她的喉咙是没有一点不适的,但最近一月蛊虫在她体内,她的喉咙一直觉得不舒服,如今蛊虫排除体外,她喉咙处不痒了,也没有异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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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了,果真舒服不少。
小孩子就是这么简单好糊弄,小脑瓜顺着郑佩儿的话一回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挂着水晶珠子的小脑瓜点点头,也就不哭了。
安抚好苏晗,郑佩儿跟白如海交代,“蛊虫已出,不必再喂血了。”
君邺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每隔五日便会差人快马加鞭送回新血,再由白如海趁苏晗睡着,夜里滴在掌心处。
如今蛊虫咳出,这血也就不用再喂了,苏晗手心处的黑点也会慢慢消失。
但白如海有些事不解,“蛊虫出来了,那姑娘的失语之症什么时候会有好转呢?”
他们殿下可是拿了自己的婚姻,一辈子幸福去换苏姑娘复声的,如今蛊虫是出来了,可他们苏姑娘还并不会说话呀。
白如海看不见成果当然不放心追问。
郑佩儿说:“她刚刚咳嗽有声音,你没发现?”
白如海恍然,苏姑娘以前不管是呛到还是咳嗽都是不会出声的,刚刚她咳出蛊虫时的确是有声音!
白如海如释重负。
郑佩儿身为苗医,完全能够理解患者家属的心情。
“毕竟有半年没说过话了,所以从有声音到完全恢复还需要一个过程,这需要她自己摸索,但不会很久,不用太过心急,顺其自然便可。”
郑佩儿可是认可这小丫头做了她徒弟的,她为人师长还能害自己的徒儿不成。
白如海听了替他们霄王殿下连连感谢。
郑佩儿并不需要感谢,“我帮霄王也是在帮我自己,我与霄王各取所需而已,白公公不必谢我。”
白如海自知殿下与郑家小姐达成怎样的共识。
但不管他们殿下与郑家小姐达成怎样的合作共识,她也是霄王殿下名义上的未婚妻,未来霄王妃,圣上亲点赐婚,怠慢不得。
苏晗得知小叔叔明日就回来开心得吃了两碗饭,可小婶婶却在这个时候说要走。
郑佩儿完成了她承诺霄王的事,自然要去做她自己的事去。
苏晗拿着小笛子问小婶婶,“怎么不等小舅舅回来之后再走?”
苏晗想不明白,他们不是未婚夫妻吗?
就像她的父亲母亲那样,两个人两情相悦,互相喜欢,父亲每次离家再归来,母亲都会期待好久,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所以小叔叔回来,小婶婶不是应该高兴的期待小叔叔回来和他见面吗,怎么会走。
因为小叔叔亲口和她说他愿意娶小婶婶,小孩子的脑袋里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单纯的认为两人真心相爱。
苏晗觉得她都这么想小叔叔了,那小婶婶喜欢小叔叔还不比她更想?
事实是郑佩儿并没有比她更想,甚至霄王的事郑佩儿毫不关心。
苏晗想不通也就不想了。
反正她期待小叔叔回家,期待的睡不着。
天才蒙蒙亮,苏晗就攥着笛子坐在门口石桌,只等小叔叔一进门,她就第一时间迎接小叔叔,用笛子跟小叔叔说话,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但计划总归是计划,她提前设想了无数种见小叔叔的情景,唯独没预料到她见到小叔叔太激动,笛子落在石桌上忘拿了。
就在这时她又觉得嗓子痒痒,就下意识咳嗽两声,结果她意外发现她咳嗽是有声音的。
她不想让自己的惊喜化为泡影,又来不及跑回去拿笛子,如此她脑海中便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君邺一只脚刚迈进王府,便看到迎面向他跑来的姑娘,操着不是很熟练的口音,欢快的向他大喊,“脚叔叔——脚叔叔。”
13. 第十三章
喊“脚叔叔”的姑娘开心得抱住脚叔叔,然后双手举高高让脚叔叔抱。
君邺托着她的胳肢窝,往起一拎就抱进了怀里。
小姑娘习惯性得勾住小叔叔的脖颈,笑得灿烂。
这些时日君邺虽不在王府,但王府中事白如海日日飞鸽禀报。
君邺在信中只得知蛊虫起效,小丫头咳出了声音,复声指日可待,却不知她已能开口说话了。
此刻亲耳听到小丫头唤他小叔叔,向来沉稳的霄王殿下难得这般不加掩饰的兴奋,心里别提多激动。
“我们晗晗会说话了,会叫小叔叔了,小叔叔就知道晗晗是最厉害,最真棒的!”
君邺点了点苏晗的鼻尖儿,苏晗被小叔叔夸得对自己充满自信。
时隔半年的失语,她也是第一次发出声音,其实她自己也很震惊意外。
本来她还有点胆怯,觉得自己的声音怪怪的,但被小叔叔这样一夸赞她就很骄傲。
小丫头挺起圆溜溜的肚皮,仰起傲娇的脑袋瓜,当着众人的面,再一次自信开口,“脚叔叔。”
她还不太熟练,说小的时候舌头不太会翘,说叔叔的时候小嘴撅得高高,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
但无论说得好坏,失语半年的姑娘,能说话,会说话,敢说话就已经非常厉害了。
之前苏晗一直很抵触发声,但此刻她话音刚落便引来周围所有人雷鸣般掌声,就连小奶猫都跟着喵喵欢呼。
苏晗红润着小脸,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太棒了!
小姑娘在众人的鼓励兼忽悠下,又试着发了几次不同的声音,但她除了发“啊,嗯,哦”这种简单语言比较清楚外,其它复杂语言也只有“脚叔叔”这三个字能说得清楚。
可能是因为小叔叔这个词在苏晗心里默念了无数遍了吧,所以说起来才这么顺口。
能开口说话还能用笛子发音,苏晗的沟通基本上已经不成问题了。
以前苏晗不管去哪都要七八个婢女婆子跟在身后,生怕一眼照顾不到,不会说话的她就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他们不需要那么紧张了,因为苏晗遇到危险可以自己呼救了。
她还想摘掉手腕上的铃铛手链,君邺还是不放心,许她彻底能说话后再摘,苏晗撅撅嘴不开心,但也知小叔叔是为她好。
所以君邺在家的这几天,身后总有一个“叮叮当当”的小尾巴欢快的跟着他。
苏晗做小叔叔的尾巴,小奶猫做苏晗的小尾巴。
这日苏晗和小叔叔一同用膳,苏晗爱吃鱼,厨房特地做了苏晗爱吃的松鼠桂鱼,小奶猫也守在旁边“喵喵”叫着要吃鱼。
苏晗给小奶猫夹了一大块,一人一猫吃得开心。
君邺温了壶酒,就这么静静得看小姑娘狼吞虎咽。
小姑娘胃口好,再加上有小叔叔在身边更是开心,吃起饭来胃口极佳。
没一会儿,苏晗就把自己吃成了小花猫,酱汁沾在唇边湿乎乎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她就伸舌头去舔。
一会儿舔舔嘴唇,一会儿舔舔下巴,舌头在唇边转了一圈,酱汁是没有了,口水却紧随其后沾了一圈,还是湿乎乎得难受。
君邺被她这憨态模样逗笑了,小姑娘自己看不见,君邺只好亲自帮她擦。
这已经不知是记不清多少次小叔叔帮她把嘴巴了。
苏晗很乖巧,安静的一动不动。
“好了。”
君邺擦完收回拿帕子,苏晗就拿起筷箸,继续认真填饱肚子,她还没吃饱呢。
结果没一会,小姑娘就又吃成个花猫儿脸。
君邺无奈又宠溺的笑了。
待苏晗吃得差不多了,君邺与她说,“明日是清明,小叔叔带你去个地方,路程有些远,晗晗明日要早起些,好不好?”
苏晗喝了口果子汁,认真的点点头,她记下了,明天和小叔叔出门早起。
她刚会说话其实自己也还没太适应这样的生活方式。
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默认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所以总是习惯性得默默点头。
她习惯了接受信息而很少去反问。
但这次她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问题,小叔叔说要带她去一个路程很远的地方,是去哪呀,去那里做什么?
这事若换作以前,简单的苏晗就用手语去问询,太复杂的苏晗就收起好奇心,想着去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但这次苏晗没有从中二选一,因为她会说话了呀,她会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于是她拿起笛子,问:“小叔叔要带我去哪?”
君邺回答:“带你去见几位长辈。”
吹笛子的小姑娘很可爱,君邺拍了拍小丫头的头,苏晗眨巴着眼睛,心里想是小叔叔的长辈吗?
她见过小叔叔的父母,他们都远在上京城。
可除父母外,她再未听说过小叔叔有其他长辈,特别是在金陵的长辈。
七岁得孩子对清明并没有什么概念。
她不太懂什么叫悼念祖先,祭奠长辈,但当她随小叔叔来到庙堂,看见小祠堂上供奉的三块排位,上面分别写着她三位亲人名字的那一刻,苏晗好像有些明白了。
君邺把燃好的香放到苏晗手中,“晗晗,学着小叔叔的样子给父母兄长上香。”
这是苏晗家亡后的第一个清明,还未成年的孩子哪里懂得如何祭奠亡灵,如何给亡故的亲人上香。
君邺燃了六根香,给苏晗三根,他手中留三根,然后让苏晗学着他的样子,一步步教她如何祭拜。
“晗晗,这是小叔叔在寺庙里为你父母兄长请的灵位,以后每逢清明你都可以来这里祭拜亲人,白如海会帮你安排车马。”
沉浸在极度悲伤中的苏晗并未听出这其中问题,只是泪眼婆娑的点点头。
她是小孩子,小孩子根本想不到这么周全。
也因为君邺知道苏晗是小孩子,所以事事替她考虑周全。
“他们在这里日夜受香火熏陶,经文超度,一定会很快早登极乐,转世往生的。”
苏致远是君邺的挚友,挚友一家惨遭灭门,君邺眼下能做的也只有让枉死的亡灵有托。
往生是对亡魂的祝福,但这话在小小的苏晗听来就是爹娘和兄长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把这一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再也记不得她了。
苏晗很难过,难过得止不住哽咽,她用手语一字一字笨拙的比划。
“他们记不得晗晗,不要晗晗了,呜呜呜。”
以前苏晗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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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哽咽着没有声音,楚楚可怜,现在哭出声的小姑娘更让人心碎。
君邺把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抱在怀里,轻声与她说:“晗晗可知每个人都有三魂七魄,其中三魂它们的作用分别是护阳、守阴、随转世。”
苏晗自然不懂这些,但她静静的听小叔叔说。
“每个人死后都有三魂,一魂随生命消散,一魂守在灵位旁留存于世间,一魂同牛头马面去阴间转世投胎,所以晗晗不必担心他们会忘了你,不论如何转世,他们尚有一魂在这世间,记挂着你,也默默守护着你。”
“所以你的父母兄长不会忘了你,也不会不认得你。”
小叔叔这么一解释她就明白了,也渐渐止住哭泣。
她抬头望着高高的小叔叔,一颗泪珠儿从眼角滑落下来,“真的吗?”
君邺郑重道,“小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了小叔叔的话,苏晗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她跑到爹娘和兄长的灵位前,伸手去摸上面描金的字,就像是在摸爹娘和兄长的面庞。
小叔叔刚才说有一魂会在灵位上,所以爹娘和兄长现在是能看到她,能听到她说话吗?
她现在口齿实在不清晰,说起话来太不方便了,于是她拿出笛子把想说的话用笛声表达出来。
笛声悠扬,将小姑娘对亲人诉说的思念带到天地间每一处角落。
三炷香同时燃尽,君邺带着小姑娘离祠堂,走出院子时,君邺让苏晗回头看一眼,记住这院子位置和模样,好方便下次寻找。
苏晗这才察觉小叔叔今日言行怪怪的。
在这之前他从未让苏晗自己识过路,因为小叔叔都会将一切替她安排好,何须用她记得。
她正想着,小叔叔竟又问她,“祭拜的流程晗晗可都记住了?”
苏晗“嗯”了声。
君邺很欣慰,“记住就好。”
苏晗奇怪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直到回去路上的马车里,小叔叔竟然交代苏晗要照顾好自己,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找白如海,白公公会帮她。
他还说周夫子的课她不必上了,他请了一位女夫子单独教苏晗,以后她也不必去学堂,只在家里学习便可。
君邺还交代了许多他以前从不会担忧,但现在很不放心,苏晗生活上细枝末节的事情。
小叔叔此刻的样子令苏晗想起了苏家那场大火,父亲在得知自己时间不多,临终前向她交代的画面,就同小叔叔此刻一模一样。
他们眼中充满了对她未来的担忧记挂却又无能为力的不舍。
仿佛他们多叮嘱几句,未来的小人生道路上,苏晗就能少受些苦。
马车里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苏晗感觉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她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鼓足勇气问,“小叔叔是又要走了吗?”
君邺“嗯”了声,“确实要出一趟远门。”
小叔叔才刚回来没几天又要走,上次离开了一个月,那这次呢?
“比上次还要久?”
君邺拍了拍小姑娘的头,想多看两眼记住小姑娘此刻的样子。
他笑道:“对,比上次要久很多,等小叔叔回来,我们晗晗就是大姑娘了。”
14. 第十四章
苏晗知道小叔叔说等他回来,她会长成大姑娘,那一定是要离开很久很久,但并不知道具体是多久,哪知这一走就是六年。
六年前大皇子君衡领兵去玉城剿灭胡族来犯的那颜部落。
那颜部落不到三千人,诏德帝派十万钟家军镇压,两军阵营悬殊之大,所有人都认定此场战役大皇子必胜。
大皇子君衡也是这样认为,临行前宏贵妃还向他透底,圣上派他出征不过是在为他立储铺路,钟家军训练有素,钟将军又有勇有谋,他只需听从诏德帝安排,走个过场,待凯旋归来,圣上便可名正言顺的立他为储。
太子之位,他唾手可得。
有了宏贵妃的话,君衡此行玉城一路松弛感拉满。
他本就是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皇子,从小到大吃过最大的苦怕只有邦臣进贡的朱古力。
君衡与君邺不同,刘皇后奉行打压式教育,无论君邺做得再好,刘皇后都觉不够,永远都认为他还可以更好。
但君衡是被宏贵妃和诏德帝保护在高堂之上,从小娇惯着长大的。
娇生惯养之人哪里受得了行军打仗,风餐露宿之苦。
再加之结果早已定下,此仗必胜,君衡便也没有任何紧迫危机之感,身为统帅如此立身不正。
骄兵——必败。
胡族士兵个个勇猛善战,个个士气高涨,第一次交锋就打得钟家军一万兵马节节败退。
钟绣立见对面山头引动恐有埋伏,下令撤兵。
大皇子“熟读兵法”以孙子论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次交锋便被打得节节败退,后面如何能胜?”
钟绣立解释,“胡兵人少却气焰高涨本就反常,山头又有异动,恐是有兵马埋伏,对我军不利。
“冒进恐有损兵折将的风险,以退为进,探清敌人虚实再进攻可保万无一失。”
为将者不光要打胜仗,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收获,保全将士的性命。
爱兵如爱子,十万将士的生死性命就在将领的一念之间。
钟绣立爱兵如子,不建议拿将士的性命冒险。但大皇子只把十万大军当工具,是他为储路上的垫脚石,死不足惜。
“我军十万,对面胡人仅三千兵马,钟将军说对面有埋伏,那又如何?十万大军围将上去,围成一堵人墙,将那几个胡兵一网打尽,岂不轻而易举。”
钟绣立听完都蒙了,用兵不讲兵法技巧,只一味蛮干,多少兵也不够他糟蹋。
还拿士兵的身体做人肉盾,这哪是一个统帅该说出来的话?
钟绣立恨得牙痒痒,他现在甚是怀念和霄王一起共事的日子。
以往边关每有战事,圣上都会派霄王前去镇压,霄王足智多谋,场场战役都打得敌人措手不及,屁滚尿流,那叫一个畅快!
如今霄王不能出谋划策也就算了,圣上还派来这么一个愣头青踩在他头上大放厥词。
钟绣立心里一肚子苦水,还不敢把这累赘皇子怎么样。
只能耐心解释,“殿下的办法并非上策,若非到绝望之地是断不可用的,将士都是……”
钟绣立想说将士都是有思想的人,人是不会明知送死还甘愿白白送命的,若军心涣散了,将士们都成了逃兵,莫说十万大军,便是百万大军对三千也没有胜算。
钟绣立这话很诚恳,但君衡并未让他说完就打断了。
“那以钟将军的意思何为绝境?本殿下告诉你,此刻对本殿下来说就是绝境!”
君衡受够了随军不能洗澡不能享乐的日子,他想念上京城里的黄汤美玉,想念家里的娇妻美妾,玉城这日子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只想速战速决,早日回京复命。
他手握十万大军足以踏平整个胡族。
如此不顾阻拦发号施令,一股脑把余下九万全派了出去。
结果九万大军不出意料的遭遇埋伏,被那颜打得溃不成军。
君邺收到钟绣立求救的消息时钟绣立身负重伤,玉城失守,兵马损失惨重。
大皇子君衡被皇家暗卫火速带回上京,远离危险之地。
天家之子生来矜贵,兵败之际第一时间保护起来,而普通人的命如草芥。
君邺得知消息后领兵夜入玉城救出了被胡人俘虏的钟绣立,而后不久,诏德帝下旨让君邺去玉城收复失地。
胡人气焰嚣张,加之钟家军刚刚战败,军心涣散,城池易失难收,君邺在玉成与胡族来来回回,大小战役不断,一打就是六年。
六年苏晗已经十三岁了。
小姑娘早已不再是当初还没桌子高的奶娃娃,而是褪去憨态稚子模样,摇身一变,成了身姿窈窕,容貌清丽,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六年苏晗被府里人照顾得极好,君邺在前线战功不断,朝堂赏赐的银子贡品就源源不断往金陵王府搬,再加上金陵地界富庶,税收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偌大的王府也只养苏晗一人,可想而知,苏晗过得有多滋润。
物质再富足,对苏晗来说她还是更渴望情感上的依托。
她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小叔叔了。
所以她每月最期待的就是小叔叔寄来的家书和捷报。
“好消息,殿下又收复了荣城,殿下又收复了荣城!”
白如海一路小跑着来到菡萏院,来给苏姑娘报喜。
正躺在樱花树下乘凉的少女听到消息倏得起身,那落在薄毯上的樱花瓣散落一地。
君邺守西关六年,六年期间接连收回三座城池。
苏晗接过捷报一字不落的仔细看,看到荣字,“可是高祖时期丢的那个荣城?”
白如海激动得颤抖着嘴唇,“没错,就是高祖时期丢的那个荣城,被咱们殿下夺回来了。”
君邺这一仗打得可谓是一雪前耻大快人心,把三十年前战败割让的城池也都夺了回来。
少女心里也欢喜,她就知道小叔叔是最厉害的。
白如海也骄傲啊,霄王势力一年比一年壮大,如今丰功伟绩,得百官敬仰,受百姓爱戴,殿下的才能是有目共睹的,圣上便是再有意打压放任,包庇袒护大皇子,也无法堵住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
他们殿下隐忍蛰伏这许多年,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晗不懂朝堂之事,也不知白公公心中感慨。
她把捷报小心收好,明媚的眸子去看白如海的手,“这次只有捷报,没有家书吗?”
君邺的家书每月月末寄出,月初不出十日苏晗就会收到,六年来从不间断。
但这次都二十日了,白如海摊手,“许是殿下事忙,寄得晚了些,正在路上呢。”
小叔叔的家书是唯一能让苏晗开心的事,这六年苏晗独自一人生活在金陵王府,身边虽婢女婆子如云,都竭尽全力的照顾她,逗她开心,但到底缺少了亲情。
少女明媚得眼眸忍不住暗淡下来,她内心失望,却也只能继续等。
可三日后她等来的不是小叔叔的家书,而是君邺战亡的死讯和钟绣立护送回来霄王的衣冠。
那是时隔六年后苏晗第二次见钟叔叔,身影颓唐愁容满面,要没了印象中的意气风发。
而她六年没见的小叔叔啊,只剩下一套冷冰冰满是伤痕的铠甲。
钟绣立颤着音向苏晗转达霄王遗言,“殿下临终嘱托,他说:晗晗乖——不哭。”
钟绣立说着不哭,自己却涕不成声。
七尺高的汉子,哭声响彻整个王府。
人在极度悲伤时是哭不出声的,只会呆愣愣的眼泪止不住的顺着眼眶往下掉。
苏晗觉得胸闷头晕,仿佛灵魂出窍没有了生命。
但这一切的窒息感和她的心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她头晕想睡觉,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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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睡觉,反正在这世上再没有她留恋和在意的人。
苏晗躺在“雪屋”里,回忆着小叔叔六年前用棉花给她搭这雪屋的场景。
回忆着那年初春,七岁的她是如何哭鼻子跟小叔叔闹着要玩雪的。
小叔叔又是如何无奈之下用棉花给她搭了这么个雪房子哄她。
还答应等他回来,便带她去北地看雪。
雪屋还在,可小叔叔却再也回不来了。
苏晗想着想着,听见隔壁传来白如海和钟绣立二人商量葬礼的商讨声,苏晗依稀清醒过来。
“因殿下属年少横死又未婚无后视为不详,所以圣上准殿下厚葬但不许殿下回京安葬,也不准入祠堂。”
钟绣立长叹一口气,只敢在心里骂娘。
当年他战败被俘,是霄王夜入玉城把他救出来,如今霄王遇险他不能报恩抵命不说,如今人战死了,他竟连身后事都不能为他争取,只能委屈的将他带回金陵。
这件事他越想越觉得窝囊。
“人死都讲究叶落归根,殿下是上京人,圣上竟不让殿下回京,你说说有这么做父亲的吗?”
白如海也替霄王不值,“殿下一生为国为民,如今战死他乡,竟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可见帝王之心有多无情。”
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皇子早逝的先例,只要在皇室中过继子嗣依然可入皇陵进祠堂。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诏德帝忌惮刘氏一族,君邺死后怎可能给他留后,引刘氏一族死灰复燃。
“圣上不给小叔叔立后,我们自己立。”
“我就是小叔叔的后人!”
少女推开隔壁房门,坚定的要维护小叔叔最后的体面。
“小叔叔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他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他是大盛的功臣!”
少女早已不是儿时不善言语,不会说话,一提起上学就哭鼻子的小女孩了,如今的苏晗口齿清晰,思维缜密,学识更是不在君邺之下。
白如海内心感动,他就知道殿下没白疼苏姑娘。
可感动归感动,白如海叹气,“若姑娘能过继还好呢,可惜殿下未曾婚配,连妻子都没有,您与殿下也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又是女孩,名不正言不顺,做不得后人啊。”
苏晗咬紧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怎么办?”
钟绣立突然想到,“殿下不是还有位未婚妻,若与殿下成婚再过继一个皇室子弟,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
钟绣立觉得这办法甚好,但白如海说:“殿下和郑家小姐的婚事两年前就退了,再说殿下已经亡故,哪个姑娘愿意和已故之人结婚,搭上一辈子呢!”
郑佩儿与霄王之间并无真情实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
便是没有解除婚约,那郑家小姐也是不会答应的。
“咱们一心想要殿□□面,可这体面之下也不能搭上别人一辈子的幸福啊。”
钟绣立觉得白如海说的非常有道理,是他欠考虑了,但现在他也没有办法了,“那该怎么办?”
始终未言的少女攥白了指尖,她心里已经暗下了决定,冷静开口,“小叔叔不是没人要的孤魂野鬼,别人不会嫁,我来嫁!”
苏晗才十三岁,未长成的姑娘还没到婚配年纪。
白如海只当苏晗是孩子戏言,也只能是孩子戏言。
可苏晗心意已决,她必不让小叔叔一生留有遗憾。
霄王出殡那日,苏晗一身火红嫁衣,捧着君邺牌位出现在殡礼上。
她捧着小叔叔的灵牌犹如她儿时小叔叔怀抱着自己。
她一步步走向棺椁,在众人的见证下与棺中亡魂完成夫妻拜礼。
她是女子,做不了小叔叔的后人,那她就以妻子的身份亲自把小叔叔送回上京,送进君家的祖宗祠堂!
她的小叔叔是功臣,功臣就该有应有的尊重。
15. 第十五章
“姑娘,这不是小事,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您可要想仔细了啊!”
苏晗是白如海看着长大的,霄王不在的这些年,白如海陪在身边的时候更多。
他是个太监,没根的东西,这辈子注定不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苏晗的出现无形中填补了他这方面的缺失。
他和苏姑娘面上是主仆,但在白如海的内心早已将她看做自己的孩子,他是希望霄王殿下走的体面,但他也希望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女娃能幸福。
老公公涕泪纵横,内心复杂,只怪天不随人愿,坏人长生,好人命短。
“孩子,出了这王府可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啊,您可要考虑清楚,若您做了已故霄王的王妃,以后余生就都要在王府里守着,你才十三岁啊!”
白如海劝她慎重,这决定后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她才十三岁,哪里懂人生苦长。
“白公公,多谢您的好意,但我心意已决,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换小叔叔魂归。”
没有小叔叔就没有她苏晗的今日,小叔叔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前七年小叔叔带她同甘,如今该是她与小叔叔共苦了。
她没有能力为小叔叔做其它,那就以此来报答吧。
话至如此,白如海也不能再劝,唯有竭尽全力帮助苏晗达成目的。
在众人的见证下,苏晗签了婚书,婚书一式两份,一份苏晗留存,一份烧给了小叔叔。
礼成后,白如海高喊一声“起灵——”
十八个壮汉一同用力,巨大棺椁才被缓缓抬起,发出闷沉“吱嘎”声。
苏晗为首,端着灵位向外走,待与门口送灵大队汇合。
行至前院时,忽有一身着凌乱军服的军驿挡住去路。
那军驿日夜赶路已累得面色惨白,见到送灵队伍忙拦下来,用尽全力大喊:“别发丧,殿下没死,霄王殿下还活着!”
活着二字说完,军驿就昏厥了过去,整个人破破烂烂的倒在苏晗脚前。
白如海见状忙让人请大夫,把人扶下去好生安顿。
这一切来得太快,发生的太突然。
苏晗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那军驿的声音,“殿下没死……殿下没死……霄王还活着!”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恍惚了好久,片刻平静后才是抑制不住的欢呼和喜悦。
苏晗紧紧抱着小叔叔的排位,仿佛是失而复得的小叔叔,小小的姑娘哭得泣不成声。
白如海轻轻安抚苏晗的肩膀,“姑娘,把这个给老奴吧,咱们用不上了。”
苏晗这才反应过来松了手,挂着泪珠笑道:“对,用不上了,这些全都用不上了!”
她拔掉凤冠上的白花扔在地上,仰头望向空中明媚的太阳,“噗嗤”一声笑了。
送信的军驿很快就醒了,也交代了前线的真实情况。
君邺拿下荣城后胡人觉得是奇耻大辱,所以反击异常激烈,再加上荣城归胡已有三十年,城内百姓胡人居多,内外勾结,胡人便再一次杀入荣城。
霄王军肖勇将入城胡军尽数斩杀,但胡人退城时掳走了汉人幼子,君邺为解救幼子身负重任。
当时钟绣立和霄王并肩,但为保护幼子安危君邺让钟绣立先回城,孩子安置妥当后再来支援,可钟绣立送完孩子再去接时,哪里还有霄王身影,只剩下霄王的剑和血淋淋的铠甲。
如此钟绣立也未愿断定霄王战死,而是出城找了六七日无果后不得不接受事实。
然霄王是在钟绣立携衣冠回金陵后的第五日回到的军营。
霄王得知钟绣立以为他死了去金陵报丧后便派军驿马不停蹄送传他没死的消息。
时间赶得刚刚好,差一点霄王就发丧了。
苏晗听完军驿诉说的前因后果,心中还有一疑问,“钟叔叔,您既没亲眼看又怎么会知道小叔叔的临终遗言呢?”
当时钟绣立抱着霄王的衣冠回来,见到苏晗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临终嘱托,他说:晗晗乖——不哭。”
钟绣立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七尺汉子鲜少这般拘谨内绣。
“嗐,那是霄王之前就与我交代好的,若有一日他有不测,让我转告你别哭,我也托付霄王我若死了,也让我妻儿别难过。”
他们常年驻守边关的人,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也不知道明天和不测哪一个先到,提前嘱托朋友身后在军营中算不得新鲜事。
苏晗湿润了眼眶,她身处后方,被保护在这高高院墙之内,日子过得太安逸,根本无法想象前线的情景。
她从六岁起就听身边所有人与她说小叔叔是战神,从无败绩,仿佛小叔叔只会赢,永远都不会输。
那时她就天真的以为小叔叔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刀枪不入无敌的神仙。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她知道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小叔叔也会受伤,苏晗才意识到,小叔叔也是普通人,血肉铸成的普通人。
直至此刻,小叔叔死而复生却也是先死而后再生。
而他自己仿佛早已料到常在河边走总会湿鞋的道理。
他只是又侥幸了一次,这鞋没有湿的那么彻底,他又捡回了一条命。
霄王身负重伤,正常来说该离开前线静养,但诏德帝不宣旨,霄王就必须继续镇守。
钟绣立得知消息匆匆赶回荣城,苏晗心中记挂小叔叔,一连三日送了三封信。
君邺伤重几次高烧昏迷,军师就在霄王耳畔读苏晗送来的家书,那一声声“小叔叔”告诉君邺,他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个小女孩需要他照顾。
他不再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他要生。
之后的日子里,苏晗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还似之前那般,小叔叔每月初都会送来一封家书,她看后再回,二人你来我往就这么转过了几个春秋。
转眼苏晗马上就要年满十五岁了。
白如海在帮苏晗筹备及笄礼,姑娘满了十五岁,举行了及笄礼就不再是孩子而是大姑娘了。
卸下幼儿装扮成为大人,亦可婚配。
苏晗父母早亡,霄王君邺又留守边关不在身边,这偌大的王府无一正经长辈。
白如海不想苏姑娘被疏忽怠慢,便事事替她先想,精心操持,别家孩子有的待遇,苏晗都会有,且只会比之更好。
但苏晗对自己的及笄并不上心,甚至将本该是十五周岁生辰举行的及笄礼延了又延。
苏晗虽没说,但白如海知道苏姑娘在等什么,她在等霄王,她希望她人生重要时刻有小叔叔见证。
可霄王无圣上懿旨不能私自离职,如此此事直到腊月年末,再拖下去苏晗就十六岁了,白如海苦口婆心才劝得苏晗同意,赶在除夕的前一日举行了少女十五岁的成人礼。
那日金陵城罕见下了十年难得一见的鹅毛大雪,亭台楼阁皆被裹成了银色。
行走在积雪的小路上,脚下发出“吱呀”声响,就像那年除夕的上京王府。
雪花纷飞,落在少女葱白般的纤细的玉手上,融化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两年光景过去,小姑娘较两年前又脱了不少幼态,更多的是妙龄女子的青春与婀娜,便是再不能将她当小孩子看了。
这场大雪在苏晗看来似是远在边西的小叔叔送给她的及笄贺礼。
小叔叔一走就是八年,至今还欠她一场北地的雪没有兑现。
苏晗想念君邺,便在笄礼举行前学着当年在上京王府时的样子在院里堆了个雪人。
金陵难得下这么大的雪,堆出这么大的雪人,苏晗把簪花插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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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头上,自己则散落着墨发去了正厅。
因为苏晗父母早逝,今日为苏晗簪发的是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
老太君年近百岁,是整个金陵城最福泽深厚的女性。
苏晗向老太君深深拜礼,之后便有礼仪嬷嬷引路,带苏晗先去做准备工作。
因为流程都提前通晓,苏晗做起来也比较熟悉。
但福泽深厚的老太君为她梳起发来,手怎么好像有点重啊?
苏晗跪坐在席子上,并不能看到身后梳发之人的动作。
她刚刚拜礼时看到的老太君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位温柔的老妇人。
苏晗想不明白,看着这样柔和慈爱的人怎么会有这么重的手劲儿,梳得她发根儿疼。
许是老太君年纪大了,手上力度掌握不好吧。
苏晗这样想着,结果一个最日常简单的发髻,这位老太君笨拙的挽了三次才勉强固定,且用笄固定时,还不小心插到了苏晗的头皮。
苏晗发量很厚,乌黑顺滑的很好梳,只要不竖直着插是绝碰不到头的。
突然被戳疼了头皮,苏晗也是意外得很,但教养让她并没有做出声,只暗暗在心里呜呜吃痛。
哀怨着,白公公为她请得这位老太君也太不靠谱了。
直至此时,那单纯的姑娘对此位极不靠谱的笄发人仍没有任何怀疑。
白如海忍着哽咽,颤着音儿提醒儿,“姑娘,您快回头看看给您梳发的人是谁——”
苏晗闻声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方才慈爱的老太君,而是位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身材颀长,阳光洒在靛蓝的衣袍上晃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苏晗定了定心神,随之视线上移,四目交汇的那一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女灵动而精致的眉眼对上男子如深潭般漆黑凤眸,苏晗激动得起身,心口扑通通狂跳。
她仰头望着思念八年如今终于近在咫尺的人,千丝万缕的情绪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小……小……”
话没说完,只觉胸口憋闷,脚不扎地,一阵急促呼吸后,她脸儿憋得通红,两眼一黑,整个人昏了过去……
男子眼疾手快,安安全全的将少女接在怀中。
白如海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苏姑娘一定是见到殿下太激动了,所以气厥了,快——快去请大夫来!”
事出紧急,等大夫来人怕是早凉了。
君邺把苏晗放到席上让她平躺,然后用拇指掐住人中,用力再用力,未多时就有了反应。
苏晗顿觉一口气顺畅上来,整个胸腔都通常了。
少女恢复呼吸,胸口不断起伏。
白如海惊喜,“有了有了,有气儿了。”
那始终面色沉冷的男子眉目间也有了些许温度。
众人都松了口气。
至此时苏晗已经完全苏醒过来了,只是她实在没有勇气睁眼,因为她此刻就像个吉祥物似的,正在被所有人围观。
这是她的及笄礼啊,这是八年来她和小叔叔的第一次重逢啊。
八年她想过无数次重逢方式,这么特殊的时刻,她可以唱歌庆祝,可以跳舞欢呼,还可以愉快的转圈圈。
可她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么出糗的方式,没出息的晕了呢!
她是真没有勇气在众目睽睽之下苏醒,特别还是小叔叔在的情况下,她觉得很抱歉,小叔叔给她的惊喜被她给搞砸了。
与其尴尬的面对不如继续装死,至少把眼前这叫人局促的场面躲过去再说。
大夫很快就来了,苏晗被君邺抱着。
正在“昏迷”的小姑娘忍不住勾起唇角偷笑。
心里暗道,不错不错,小叔叔怀里还是这么好躺——
16. 第十六章
躺在小叔叔怀里的小姑娘唇角弯弯,睫毛颤颤,结果刚出屋子就被放到了步撵上,抬回了菡萏院。
苏晗……
等到了院子,付大夫早已在此等候。
少女呼吸均匀平顺,付大夫为其诊了脉,说:“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大喜过盛,情绪倏然波动过高缺氧气厥导致的昏迷,如今呼吸顺畅了,服以两副药调理调理再睡一觉便可无碍了。”
说着便去铺纸开方,白如海追过去问:“先生,可知什么时候能醒?”
付大夫笔锋停顿,侧头道:“我开的药直接水煎即可,无需醒。”
“不是药。”白如海重新解释,“我说的是人,我们姑娘还在昏厥中,不知多久能够苏醒啊?”
“人昏着?”付大夫未答反问。
白如海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人还昏着呢,得让她醒啊。”
付大夫瞥了眼一动不动的女子,捋着胡须沉思片刻,“不急,饿了自会苏醒。”
“啊?”这回答也太随意了,白如海很不放心,“那若饿了也没醒可怎么办?”
“若饿了没醒那就施以针灸。”付大夫点了点自己手腕一指宽处,“用银针刺入此穴便可苏醒。”
“先生既有办法还等什么自己醒,快快给姑娘来上一针早些醒了,殿下与老奴都安心。”
白如海心急如焚,得霄王默许后拉着付大夫就要给苏晗施针。
苏晗可不想无缘无故的被扎一针,如此床帐里的姑娘已隐隐有了“苏醒”迹象。
“白公公。”她捂着胸口嘤嘤坐起身,礼貌拒绝,“我可以自己醒,针灸就不必麻烦了,谢谢。”
白如海喜出望外,红着眼眶,“姑娘醒了就好,殿下担心极了。”
她装昏确实惹小叔叔担心了,苏晗很是愧疚,透过纱帐,苏晗心虚的看向外面那如朗月般的男子。
她声音细小如蚊鸣,弱弱问一句,“小叔叔?”
男人轻“嗯”一声,沉金冷玉般的声音含着温柔,“怎得这般拘谨,怎么不认得小叔叔了吗?”
八年未见,君邺在容貌上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身形较之前更加挺拔壮硕,五官轮廓更加深邃分明。
他从十七岁转变到二十五岁,清冷沉稳,犹如一块经历岁月沉淀的冷玉,没了多少、少年感,更多的是成熟男人的冷硬锋锐。
若是旁人见到这样的霄王定会被这强大气势迫得大气都不敢喘。
但霄王在苏晗眼里亲人,是她的小叔叔。
她起身下床,走到小叔叔跟前,没有距离感,还是记忆里那般亲切。
她眉眼弯弯,“怎么会不认得小叔叔呢,只是觉得小叔叔人在西关,突然出现不太敢相信,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苏晗努努嘴,八年时间里,她都数不清多少次梦见和小叔叔重逢的场景,可是每次醒来发现都不是真的。
所以当人真的出现在她眼前时,她只怕又是骗人的梦。
少女明眸皓齿,朱唇粉面,一张极美面容娇嗔中还带着灵动与可爱。
八年间君邺没有什么变化,但苏晗却是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换了一个姑娘。
君邺走时七岁的苏晗还不及他腰,与之说话时他总要蹲下身来才能平视沟通,而如今十五岁的苏晗身高与君邺肩头持平,已是成年女子身高,与她说话再不需君邺俯身兼容了。
“这不是梦。”君邺习惯性的抬手去拍小姑娘的头,刚伸手便意识到这举动不妥了。
于是停留在半空中的大掌又收了回去,只道,“小叔叔真的回来了。”
君邺还记得他离开时小姑娘才刚会说话,磕磕绊绊的还只会说“脚叔叔”。
如今她说话清晰流利,声音如银铃般好听,再是不能将她当做印象里的奶娃娃小丫头看了。
君邺恍然觉得他错过太多。
“若小叔叔再不回来,晗晗就只有去西关亲自去找小叔叔去了。”
苏晗眨巴眨巴眼睛,很是哀怨。
君邺笑了,“西关荒凉苦寒之地,风沙凛冽,你去了如何受得了。”
苏晗撅嘴不愿承认她吃不了西关的苦,拉着小叔叔的手不依不饶。
“可是我就是想见小叔叔啊,很想很想。”
在君邺面前苏晗永远都是个未及笄的小孩子。
小孩子撒撒娇便会惹得大人心软,得偿所愿。
苏晗就这么赖着君邺一刻也不肯离开,便是小叔叔去哪她去哪,就像小时候那般,是个十足的小跟屁虫。
少女有自己的小心思,西关战事未停,她怕小叔叔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所以珍惜每一时刻,不错眼珠的生怕下一秒离别,再见又是八年。
男子不知小丫头的心思,只觉八年未见小丫头模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性子还是这么粘人。
君邺此次回金陵只为苏晗,如此也愿意被这小姑娘黏着,带她品茶,带她看书,带她逛园子,弥补过往的缺失。
时间一转眼到了夜里,做了一天跟屁虫的苏晗眼皮子打架要睡觉,君邺也要回去休息。
被小叔叔目送着回了菡萏院的姑娘眸中明显暗淡落寞。
绣夏笑得不行,“姑娘别难过,殿下不是答应明儿一早就来咱们院子与姑娘您一起用早膳,再陪您出府去玩,咱们且回去睡一觉,明儿早一睁眼就又见到殿下了。”
道理苏晗都懂,但她就是不开心,“那不是还要等明早儿嘛!”
绣夏“噗嗤”笑出声,“姑娘净说傻话,殿下要下榻休息,姑娘不等明早,难道还能和殿下一起休息不成?”
苏晗撇撇嘴,她六岁时小叔叔便不许她和他睡一个房间了。
想到这苏晗更觉委屈,只能无力望月长叹,“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和小叔叔避男女之嫌了。”
她不过是想要多些亲情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绣夏无情补刀,“姑娘若是男子,依殿下的性子也是不能让姑娘同寝的,入夜姑娘还是得乖乖回自己的院子里。”
“要奴婢说姑娘不如早些休息,早些醒来也能早点见到殿下。”
绣夏的规劝十分中肯。
好吧,苏晗也知臆想虽好终是黄粱美梦,她还需面对现实。
如此乖乖洗漱,只盼明日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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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到来。
夜里她梦见小叔叔说战事告捷,不走了。她在梦里笑,笑着笑着就把自己给笑醒了。
苏晗醒后周围一片漆黑静谧,她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做了梦。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几更天暂还不知,但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睡了,守床的小丫鬟喜儿听到动静朦胧的抬起头。
“姑娘,您怎么醒了,想喝水还是要起夜?”
苏晗坐起身恍惚了半天摇摇头,她都不想。
“喜儿,我睡不着,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啊?”
喜儿打着哈欠,强撑着稀松睡眼陪聊,可苏晗又不出声了。
此时苏晗思绪正在回忆着今日她和小叔叔之间的对话,她赖皮了小叔叔一天,可小叔叔一天也未曾与她说什么时候回西关,苏晗也就没敢问。
可越是未知之事越引人无端遐想。
人总是会下意识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想得结果最坏,越在意越害怕失去,越害怕失去便越觉得自己会失去。
半晌苏晗开口,“喜儿,你说小叔叔该不会走了吧?”
喜儿从瞌睡中抽离回来,迷糊道:“殿下昨儿才回来,不能这么快就走吧。”
苏晗却很担忧,西关战事未了,就算小叔叔告了很长时间的假也保不齐有紧急军情要小叔叔即刻返回。
之前几次小叔叔都是这样离开的。
现在是夜里,四周静悄悄的,不知道为什么,越安静苏晗心里就越慌。
“你说明儿一早小叔叔会不会不在?”
喜儿似懂非懂,“殿下说在就应该能在吧,不过在不在的,姑娘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到底还得是旁观者清,喜儿一针见血指出苏晗心中疑虑和解决办法。
苏晗觉得喜儿说的对,与其担惊受怕的空想,不如亲眼看看打消疑虑。
她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反正菡萏院离霁月轩也不远,她就去看一眼不会有人知道的。
喜儿是个行动派,说着就拿来了斗篷和灯笼,主仆二人三两下就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两个姑娘一盏小灯,借着月色悄咪咪的摸进了霁月轩。
喜儿拿着灯笼在外面等,苏晗把门推开个缝,侧着身子钻进去。
霁月轩很静,月光透过窗柩洒在木制地板上,苏晗点着脚走进内室,隐约看见床帐是落下的,床边衣架上挂着小叔叔的长袍,床下踏脚上还整齐摆放着黑色鞋靴。
看来人是在的,苏晗长出了一口气,满意的悄悄退出去。
回到菡萏院,苏晗还是坐立难安。
“小叔叔每次都是凌晨走,现在才三更天,喜儿你说小叔叔会不会过一两个时辰才走?”
喜儿哈欠连天也绝不扫她们姑娘的兴,“那姑娘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如是苏晗提着灯又溜进了霁月轩,如此往返几次,体力就开始跟不上了,可距离天亮还有好久。
苏晗想了想,干脆抱着枕头被子去了霁月轩,她也不走了,就守在小叔叔床边。
君邺醒来时便见有一绿被面儿裹着的毛毛虫在地上横着,险些被绊倒——
17. 第十七章
在看清“毛毛虫”模样,男子紧蹙眉头有所缓和,但声音清冷,“良值,她怎么睡在这?”
君邺有伤未愈,疼痛难眠需服用安神散才能入睡,如此夜里有人闯入他才不知。
但亲随侍卫良值一直守在他身边。
侍卫良值从暗处出来,一五一十禀报,“苏姑娘昨夜从三更开始来您房中,来来回回一共来了八次,每次走到内室探头看了看便止步退出去,第九次许是走累了,自己带了被褥,睡在了您床边。”
良值奉命保护霄王夜里安全,但苏姑娘不但不是坏人,还是霄王殿下的心尖肉,良值也不敢擅作主张将人请出去。
瞧霄王脸色沉冷不知在想什么,良久男子开口,“这次便罢了,下次将姑娘拦在外面,不可再让她进来。”
良值说:“是。”
苏晗这迷惑行为君邺看不懂,但女孩子睡在男子房间这事不妥他是知道的。
他想把这“毛毛虫”送回去,可就这么从他房里堂而皇之的抬出去好像也不妥。
思来想去,君邺只能先把她安置在软塌上,待她醒了问明白怎么回事,再让她自己回去。
他把白如海叫进来,阴沉着脸问,“本王请的女夫子就是这般教导学生的?”
白如海多精明一个人,一进门看见出现在殿下房里的苏姑娘便什么都明白了。
霄王看重苏姑娘,越看重越在意,越在意便越是希望她人生平坦,规行蹈距。
特别她还是个女孩子,人生容错率极低,不可行差踏错半分。
白如海明白殿下这是在气苏姑娘夜里来男子房间,还睡在了房中。
若只是睡殿下房里也罢了,但霄王担心得是苏姑娘不懂男女大防的重要性,日后被有心人欺骗吃亏。
白如海解释道:“殿下,女夫子尽职尽责,苏姑娘平日里也是极守规矩的,突然溜进您房间,想来是您这么多年不在,极思念您才会如此的。”
苏晗平日里的确不会对别人这样,也只有面对小叔叔她才会这般不顾及。
苏晗的日常白如海看在眼中,但远在西关的君邺并不知,也是关心则乱。
白如海继续解释,“苏姑娘最在意殿下,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老奴能看出来,她真的很依赖您。
“苏姑娘没有亲人,她将您视作唯一的亲人,自然是愿意与您更亲近些,当然这样做法自然是欠考虑的,但老奴觉得殿下也不必过于担心。”
“只要殿下悉心引导,苏姑娘冰雪聪慧,老奴相信她是能明白殿下苦心的。”
君邺得知小姑娘只是对他这样,心里就没有那么紧张了,如此面色也缓和许多。
苏晗醒时,隐约听到屋里谈话。
白如海正在向霄王汇报。
“一切都已经筹备妥当,殿下可随时出发。”
随着男子轻“嗯”一声,塌上的姑娘听了如临大敌,猛然惊坐起。
此时君邺穿戴整齐正欲出门,从内室出来被苏晗撞个正着。
“小叔叔这是要走?”
少女心口狂跳,果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君邺轻“嗯”了声。
苏晗脑袋“轰隆”一声炸开。
暖阳洒在少女肩头,可苏晗只觉这是她人生至暗时刻,天都塌了。
领兵打仗保家卫国是小叔叔的职责,苏晗不能阻止小叔叔出公务,可于情小叔叔才回来一天啊,八年里见一次就一天。
少女努力压着眼里泪花,想要强装淡定,但有些时候情绪不是她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特别是听到小叔叔随时准备要走,苏晗再也忍不住,看着门口还差两就步跨出门的男子。
“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真是庆幸自己未卜先知,提前守在小叔叔身边,还能再看一眼,否则下一次再见又是八年。
想到还得再等八年,苏晗痛彻心扉,“哇”得更大声了。
君邺……?
她突然这么一哭,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少女心碎,君邺眸中明显带着迷茫,但他也不急着询问原由,只是将原本要出门的身体改变了方向。
他几步走到软塌边儿,本想把哭得颤抖,气儿都喘不上来的姑娘轻柔搂在怀里,可少女身材婀娜,已初有凹凸模样,想到这君邺就打消了念头。
只柔声问:“怎么了?可是做了什么吓人的噩梦?”
苏晗哽咽着摇摇头。
君邺沉默了片刻又问,“那是为什么?”
苏晗脸上挂着泪珠儿,仰头望着小叔叔,那泪珠便顺着眼角滑下去,消失在了墨发里。
她深吸一口气,“因为一想到小叔叔要去西关,我就想哭。”
她有些自责,“小叔叔我不是故意要哭的,但是我真的很难过,我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很没出息,小叔叔出征我应该欢快送别,等小叔叔凯旋。可战场凶险,我真的很担心……”
两年前霄王丧礼还历历在目,她失去过一次小叔叔,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还好……还好我守在小叔叔身边才能在你出发前再看你一眼。”
她打了个哭嗝,哽咽嘱咐,“西关民风彪悍,小叔叔回去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被坏人欺负了,我……我……会乖的,乖乖等小叔叔回来,我可以再等八年。”
她是这样想,但话一出,一想到自己还要再等八年,情绪就又崩溃了。
“我能等,可是,可是我不想再等了,呜呜呜……”
这次她没有大哭,而是把头埋在小叔叔的胸膛里低低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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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邺沉默了会,他并没有拉开怀里的姑娘,只任由她哭湿了他的衣襟。
苏晗被扔怕了,这次不想再一个人,“小叔叔你带我去西关吧,我能吃苦的。”
两个无依无靠之人在命运的安排下,成了彼此唯一牵挂。
君邺心口一滞,深色凤眸沁满柔光,“傻姑娘,谁说我要去西关的。”
他明白了小姑娘为何会夜入他房间数次,为何会睡在他旁边,原是她心中忐忑不安,担心他走。
苏晗愣住了,椭圆鹅蛋脸儿水汪汪望向那张俊美无俦的侧颜,“小叔叔不回西关,可刚刚我明明听白公公说一切筹备妥当,随时出发呢?”
白如海也听明白了,笑着解释,“殿下要老奴准备车马行囊不是去西关,殿下此次回来就是接姑娘一同去上京的。”
君邺被诏德帝招回上京,他从西关可直接入京,折返金陵便是特意来接苏晗的。
原来是这样。
“那小叔叔不离开我了?”
君邺唇角勾笑,“不离开了。”
少女欢喜,可欢喜过后又小声嘀咕,“小叔叔也真是,不走也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跑来这里守着了,睡了一夜地板好硬腰好疼,呜呜呜……”
君邺自然听到这嘀咕声,会心一笑,“所以不哭了?”
苏晗不但不哭,她还笑开了花,因为她的梦成真了,小叔叔真的不走啦!
“不哭就好,去洗漱之后来吃饭吧。”
君邺原本答应今晨在苏晗的菡萏院用早膳,因为小姑娘突然到来这早膳便改在了霁月轩,洗漱也在霁月轩。
苏晗在内室洗漱更衣,君邺就在外室等候。
君邺房里没有妆台,就连穿衣镜也没有。
绣夏带着丫鬟回菡萏院去取,这功夫苏晗想先挽发洗漱,就自己给自己梳发。
可因为她头发太长了,挽了好一会怎么都失败,还害得胳膊酸疼。
她忽然想起这发笄是昨日小叔叔给她笄发用的。
于是跑出去寻找救兵,“小叔叔,江湖救急,快帮我把头发梳起来。”
她把发笄交到男子手里,人背对着君邺蹲下身。
少女墨发如绸缎般顺滑,乌黑浓密,因为太长太顺,其实并不是很好挽。
男子放下书卷,决定吸取上一次教训,把长发轻柔扣在掌中,依照剑谱中技巧转腕,轻柔缓和,小心翼翼,挽好后再插上发笄固定。
整个过程没碰到一丝儿头皮,堪称完美。
但手一松,那发笄就固定不住的往下滑,乌黑浓密的长发一瞬间哗啦啦散落下来。
发笄也“咣当”一声掉在地板上。
苏晗……?
君邺……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君邺为难开口,“要不再试一次?”
18. 第十八章
想他堂堂霄王,大盛战神,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比这再难的事他都做得,君邺不信他挽不好一个小姑娘的头发。
姑娘的头发丝丝光滑,像一条条滑不溜秋的小泥鳅鱼,总是能在男子的指缝中划走。
若他手重了会拽疼苏晗,可若他手轻头发又挽不住,这张弛有度的手法还真是门儿深奥学问。
即便君邺在回上京之前,在军营里练了无数个士兵头,但真正挽上姑娘的头发时,之前经验就全都不对。
苏晗并没有否定小叔叔的手法,而是拾起地上的发笄再次交到小叔叔手里,说“好。”
然后告诉君邺,“发笄插,进发髻里一半时手腕要向上挑,这样就不会碰到头了。”
君邺按着小姑娘说的去做,果然成了。
之后苏晗换上了一身水蓝色鲛纱衣裙。
鲛纱衣裙轻薄,亲肤凉爽,最适合金陵这样的盛夏穿着。
绣夏取来四五套与水蓝搭配的头面供苏晗挑选,“姑娘,您看今日要用哪套?”
少女指腹轻轻略过呈在她面前的头面首饰,目光落向铜镜中的自己。
她决定,“绣夏,我今日不扮发,现在这个发髻就很好。”
绣夏有些迟疑,“可是今日要出门啊,姑娘这个发髻也太朴素了吧。”
鲛纱奢贵,水蓝色鲛纱因蓝料稀有更是贵中之贵,一层鲛纱一千金,这件衣裙一共叠了八层。
鲛纱轻薄,上面又缝了稀碎的水晶珠子,层层叠加之后行走起来,犹如满天星海在移动。
这么华丽的衣裙配这么简单的发饰,若是换作以前,她们姑娘肯定是不肯的。
苏晗凑到绣夏跟前,神秘兮兮悄悄说,“这是小叔叔给我梳的,我才不要卸呢,简单就简单呗,反正我喜欢。”
小姑娘笑得灿烂,她看着镜中发髻高挽,一根银笄点缀,简单清爽的自己,比再多繁复奢贵的饰品都令她满意。
用早膳时,一只猫儿跳上窗台,“喵喵”叫个不停。
那猫极胖,浑身上下圆滚滚似个肉球,但身手十分敏捷,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苏晗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招手叫“祈福过来。”
那猫能听懂人语,从窗子上一跃而下,慢悠悠的走到苏晗旁边。
苏晗夹了一条小炸鱼给它吃,“你定是闻到了味道才来的,对不对?”
小猫“喵喵”回应几声,埋头吃鱼。
祈福和苏晗一样都胃口好,没一会一盘炸鱼都被它吃光。
吃饱的祈福餍足的躺在苏晗脚边睡觉,君邺看了看,这猫竟和苏晗有些连相,都单纯得可爱。
“这是那年军营的那只猫?”
这猫虽是又大又胖,但颜色花纹和当年那只小奶猫丝毫不差。
苏晗惊喜,“小叔叔竟然记得!
她说“是啊,就是小哥哥送的那只,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君邺看了一眼,确实,无论是猫还是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它不单长大了,还生了好几窝小猫仔呢。”
君邺挑眉,“母的?”
苏晗说是呀,她把祈福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人家可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呢。”
她揉着祈福胖嘟嘟的圆脸,声音娇嗔又可爱。
君邺被她那模样逗笑了。
在他眼里,这猫哪有她可爱。
因为诏德帝招回的急,君邺又回金陵耽误了些日子,行成易快不易迟,便定在第二日出发。
吃过早膳后君邺带着苏晗去逛广陵街,这里吃喝游玩极其热闹,苏晗坐在马车里迫不及待的向外看,君邺则驭马跟在车旁。
街道两边越来越热闹,马车行至广陵街口停下,君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苏晗也欢快的蹦跳下马车,跑去小叔叔身边。
绣夏怕姑娘摔到,连让她“慢些。”
但是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小叔叔一起逛街,苏晗难掩兴奋。
广陵街很长,汇聚了金陵所有特色,它分东西两段,东街是特色小吃美食,西街则是特产物品。
广陵街街口也很特别,说是街口实则是东西两街的最中间,向左是物品街,向右则是小吃街。
因为苏晗和君邺刚吃过还不饿,如此一行人便先去了物品街。
物品街分两侧门市和街边摆摊两种贩卖模式。
有门市的大多是绸缎庄,成衣店,珠宝首饰,玉器这一类高档生意。
霄王府阔绰,苏晗自小用度都是最好,所以这类店铺并不入苏晗的眼。
反到是街道两边支起的小摊,贩卖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但新奇有趣,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喜欢得不得了。
君邺跟在苏晗身后,见她东瞅瞅西看看,嘴角就没落了笑。
小姑娘看得开心,可看来看去一个都没买。
君邺提醒她,“这次去上京和上次不同,此去会在上京定居下来,再回金陵可能是许多年以后,也可能不再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清冷,但特别好听。
“所以金陵有什么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趁现在多逛多买,免得日后去上京买不到,会后悔。”
君邺虽是第一次陪小姑娘出来逛街,但也听军营里陪妻子妹妹逛街的将士说过,女孩子就是喜欢买一大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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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什么买什么,别阻止,掏银子就对了。
所以君邺今日带足了银子。
可他家小姑娘怎么不太一样?
小叔叔真的一提醒,苏晗这才意识到,这竟是她在金陵的最后一日了。
她虽不是金陵人,但她六岁来金陵,转眼在金陵生活了九年,她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早已是割舍不下的感情。
突然要离开这里,恐以后很难再回,苏晗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了一连串儿的名字。
什么“桃源村、□□、千里酥,绿柳居、奇芳阁”,除酥点外她还非常喜欢“六华春酒家”那里的菜做得叫一个绝。
比如她最爱吃的盐水鸭、烤鸭、板鸭、八班葫芦鸭、姜瓜栗子扒鸭、老卤麻鸭、麦仁鸭松、鸭血粉丝汤、鸭包鱼翅等等……
这么多,苏晗想着想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饿了。
她在金陵九年,数不清吃过多少只鸭子。
要说她最放不下什么,那就只有金陵的糕点和秦淮河上游过的鸭子。
她突然叫住君邺,“小叔叔,我们去东街,去吃鸭子。”
提起鸭子,少女眼中泛着星光。
金陵的鸭子她今日再不吃,可真的就飞走了,以后再吃不到了。
苏晗从小到大胃口都好,是个十足小吃货。
君邺原是不饿,但陪着苏晗也跟着吃了不少。
从六华春出来,苏晗便去买各种点心,糕点少买一些,能放得住的酥点就多买点,留着路上吃。
君邺这才发现,他家的姑娘只是不买东西,买起吃的来那是是丝毫不手软。
她在前面买买买,君邺就跟在后面付钱付钱付钱,身后的下人就是大包小裹的拎拎拎。
回王府的路上,苏晗把小叔叔叫到马车里吃糕点。
她买了这么多糕点需要跟小叔叔分享。
君邺自然也不扫兴,不爱吃甜的他也试着尝起来。
糕点盒子摆在两人中间,君邺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还没尝出什么味儿,那边小姑娘却开始找起来,一边找还一边还嘀咕。
“桂花糕呢?”
“诶,明明刚刚还在这的呀,小叔叔,你看见桂花糕了吗?”
苏晗只闻到桂花味却不见桂花糕,找了半天她发现这味道是从小叔叔口中传来。
男子也察觉到了他口中桂花香味儿。
深邃凤眸一瞬明白了什么,他误把小姑娘的桂花糕吃了……
苏晗“呀”了一声,“小叔叔,你怎么把我的桂花糕吃了呀!”
她到不是舍不得这块桂花糕。
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块桂花糕是她刚刚吃过的呀!
19. 第十九章
桂花糕什锦盒子里只有一块,君邺吃了就没有了。
这还是苏晗第一次见小叔叔这般无措窘迫。
他喝了一大口茶,把桂花糕尽快吞入腹中。
然后开口解释,“抱歉,小叔叔再给你买。”
许是太急了,男子还呛到了水,俯身咳了一会。
苏晗连忙过去给小叔叔拍背顺气。
“小叔叔我不在意那块桂花糕的,我只是有点没想到小叔叔会误食,因为……”
“因为那块桂花糕是我咬过的……”
桂花糕是有棱有角长方形,但她咬过的桂花糕缺了一个角,松软糕点上还印着她整齐的牙印。
苏晗很紧张,她说完便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小叔叔的情绪。
她心口怦乱,脑子混酱酱的,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想从小叔叔的表情中读出什么。
但她就是想知道小叔叔的反应,没有任何掩饰的第一反应。
男子止咳后深邃凤眸对上小姑娘探究目光。
苏晗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君邺从她眼中看到了复杂交织的情绪。
有慌乱、有窘迫、但更多的是紧张和担忧。
四目相对,君邺问她,“是我误食了你的桂花糕,可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紧张。”
男子坐直身,认真与她沟通,“你可愿意与我说你为何会觉得紧张?”
苏晗抿着唇瓣,水润的杏仁眼有些慌乱。
她摇摇头,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君邺也不急,只耐心引导,“无妨,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也可以试着去问问自己的心。”
苏晗点点头,良久,少女缓缓开口,“我紧张好像是怕小叔叔会生气。”
苏晗说完以为小叔叔会问她为何会觉得他会生气?
所以她在说这话时,她内心还是担忧的,紧张得盯着小叔叔的反应。
君邺凤眸深凝,并未反问而是耐心与她解释,“我不会。”
他不会因为误食了小姑娘吃过的桂花糕儿而生气,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吃了就吃了。
“我永远都不会因你做什么而对你产生负面情绪,况且这件事并非你的问题,是我在没看清的情况下误食了你的桂花糕,你不该紧张我会生气,你当问我为什么没有看仔细,误食了你的东西,害你没了桂花糕。”
在他的印象中,这事若是换作七岁的苏晗,她一定会为失去的那半块桂花糕哭鼻子。
纵使她不会说话,甚至连哭都没有声音,但她不会忽略和克制自己的感受。
她会无所顾忌的重视自己的情感,而不是在意别人的情绪高于在意自己。
把委屈吞在腹里。
君邺说完,小姑娘一声不吭,低头闷闷扣着手指。
苏晗一直低头不语,君邺便更是认定是这样。
七岁到十五岁是最需要被关怀,给予安全感的重要阶段。
但这八年君邺都不在苏晗身边,纵使王府下人无数却缺少亲情和关爱。
小姑娘情绪低迷,君邺柔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问题。”
“怪我不在你身边,没有给你足够安全感,以后不会了。”
君邺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只希望日后更多的照顾能弥补曾经缺失的八年。
苏晗当然听进去了,每个字每个音儿都听进去了。
就因为听进去了才会觉得越听越乱。
小叔叔此番话的意思是要苏晗在乎别人之前首要在乎自己,苏晗听懂了,可她觉得小叔叔好像误会他了。
她没有不在意自己,她只是不在意那块桂花糕而已。
又或者说和小叔叔相比,那块桂花糕就显得没有一丝丝重要了。
八年过去了,她再不是那个被吃了喜欢的糕点会伤心哭鼻子的七岁小女娃了。
她如今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并非小叔叔担心那般内心摇摆不定之人。
虽然她仍然想不清楚自己刚刚为何会慌乱,为何会紧张,为何会怕小叔叔生气。
但她很肯定,一定不是小叔叔说的那样。
不对,她就要反驳。
“小叔叔,我们好像有误会。”
苏晗表情很凝重。
因为她再不反驳,那个人就要把所有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定七宗罪了。
“您刚还教我不该只在意别人而不在意自己,怎么现在自己又怪起自己来了?”
君邺离开金陵八年,这八年苏晗在王府虽期盼小叔叔归来,但也并不是只巴巴的等。
这八年她在王府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人文见识,衣食住行无不是小叔叔给予供养。
霄王府把她金尊玉贵的堆砌出来,便是生身父母也未必做得这般好。
小叔叔将她照顾的这样好,若还有亏欠,这世间怕是再无称职父母。
“当年若不是小叔叔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我便是活着也是无依无靠的狐女,命运飘零多舛,绝不会如此刻这般光鲜。”
“我如今的一切皆是小叔叔给予,便是我有任何不妥之处,您当问我王府八年,您给了我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环境,最好的一切,我为何还会没有安全感?”
“便是没有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非小叔叔照顾不周,而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我没有、没有安全感,相反您作为我的小叔叔,我极骄傲自豪,所以您不必担心,因为不管您在不在我身边,只要我一想到您就安全感满满。”
少女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口气说了好多。
她再不是君邺记忆里曾经那个只会点头摇头,举手要抱抱,安安静静不会说话的奶糯软团子了。
自己养大的姑娘似个小暖炉,铿锵有力,句句贴心。
男子无法反驳但也不是完全认同。
她才十五岁,怎可这般不肯依靠别人,过早的心智坚韧只能说明她默认自己没有依靠。
便还是他离开太久,让她没有安全感,才事事只想靠自己。
回到王府书房,白如海手持密保进来,“殿下,京中萧逸衡大人来信了。”
君邺接过信件看了眼,古井无波得凤眸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吩咐,“明日一早动身,出发上京。”
白如海领命说“是”,刚要退出去又被霄王叫住。
白如海转回身儿,正巧看见霄王神色踌躇,“刚才马车里本王与小丫头的对话,你可都听到了?”
白如海头皮一紧,机灵的脑袋飞速运转,把刚才马车里的事儿快速过了两遍。
一脸褶子嘿笑起来,“老奴该死,离得近,确实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君邺既问他自是知道他听得见,只问,“此事你当如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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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如海反问,“殿下是指哪件事?”
吃错糕点?霄王自责照顾不周,还是苏姑娘反驳殿下?
君邺说:“所有。”
白如海一一回忆,一件事一件事分析……
“依老奴看这事的确是殿下误会姑娘了,苏姑娘并不是个有苦吞进腹中,胆怯吃亏的性子。”
此事白如海很有发言权,因为他是真真儿看着苏姑娘长大的。
他也知霄王镇守西关八年,对苏姑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岁,有这样困惑也是正常。
他小心翼翼解释,“其实苏姑娘以前软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失语,她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便听话得紧。
“后来苏姑娘渐渐会说话了,性子也跟着鲜明起来,再后来苏姑娘有了学识与见解,也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更加独到自信,便是姑娘如今这样了。”
“但现在回想起苏姑娘小时候,虽然不会说话,安安静静的,其实也很有脾气呢,很多时候若是不依,姑娘也是要哭要闹的,其实姑娘从不是个听话软糯的性子,她本就是如此。”
提起苏晗儿时,二人都眸中带笑,特别是白如海,叠出一脸千层褶。
“既如此,你说她为何又说怕我生气?”
君邺就是想不通,明明吃错糕点的是他,他本该怕她生气才对,小姑娘怕什么?
白如海也不明白,但尽量解释,“许是怕殿下您怪她把吃过的糕点又放回盒子里吧。”
可这又推翻了白如海说苏晗不吃亏的性子,陷入矛盾。
苏晗自己也想不通她当时为何会紧张,又为何怕小叔叔生气。
夜里她睡不着就和喜儿分析。
“姑娘是说今日霄王殿下误食了你吃过的糕点,那殿下岂不是吃了你的口水?”
苏晗从床上惊坐起。
“喜儿,你怎么想到这么羞耻的角度?”
喜儿不以为意,“因为我看过类似的话本子啊,那话本子就是这么写的,而且里面的刘小姐遇到这种事的反应就和您一样,紧张,羞怯,心口怦跳,也怕对方生气。”
苏晗听了一下来了精神,忙问,“那话本里说是为何?”
“因为喜欢呗。”喜儿解释,“那刘小姐对自己的师父暗生情愫,师父误用了她的筷子,她一想到到二人间接亲密,她又惊又羞,一边按耐不住自己的春心,一边又怕被师父发现这禁忌之恋,惹师父反感生气。”
“姑娘您白日里的反应不就和话本子里那刘小姐一模一样。”
喜儿由此得出结论,“您肯定是喜欢霄王殿下。”
她又想到两年前的事,“诶,姑娘,您不是已经嫁……”
喜儿话没说完就被苏晗捂住嘴巴。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喜欢小叔叔但不是那种喜欢。”
被捂着嘴的喜儿闷闷发问,“那是哪种喜欢?”
苏晗也不知怎么解释,好像在喜儿眼里越解释越乱,越抹越黑。
“哎呀——与你解释不清!”
她对小叔叔是敬重,是亲人一般的喜欢。
她也不管喜儿如何想,反正她从没有。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拽了被子把自己闷在被窝里。
“不说了,睡觉,睡觉!”
但说睡觉的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是怎么回事?
20. 第二十章
这一晚苏晗几乎没怎么睡。
她很认真的分析了,她对小叔叔没有喜儿说的那种感情。
她把小叔叔当亲人,当最最重要的人,她喜欢小叔叔,依赖小叔叔,也仅此而已。
至于她为什么会紧张——
又怕小叔叔生气。
苏晗想可能是因为她怕小叔叔嫌弃她的口水吧。
但事实证明,小叔叔并没有。
想到这,心里的疙瘩解开,苏晗就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因为翌日要出发去上京,所以苏晗被叫起得非常早,再加上昨夜睡得又晚,小姑娘迷迷糊糊用了早膳,上马车就睡着了。
君邺昨夜练字练到很晚,之所以练字是因为睡不着。
他让白如海一一说了这八年来苏晗在王府的日常。
一个月一个月的详细具体,老太监从天亮说到天黑,直说到半夜三更,嘴都冒沫了才算完事。
君邺也由此得出结论,小姑娘太懂事,太要强,但其实是一只外强中干,故作坚强的小乌龟,厚重的龟壳是她经年累月的情感缺失堆积而成,需要他多陪伴才能融化。
坚强的小乌龟在梦里打了个喷嚏,苏晗从睡梦中睁开眼,马车还在晃悠悠的前进。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打开帘子只见天际间挂着晚霞和与晚霞并行的男子。
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靛蓝青袍,身姿高挺,腰背健阔。
落霞金光从他右侧洒下来,刚好将他阔挺深邃的五官和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完美勾勒出来。
龙章凤姿,贵不可言。
少女本就睡得口干,看了更觉喉咙冒火。
她也不知是为何,胡乱喝了两口茶润喉后,撩起窗帘继续把头探出去,甜甜去叫“小叔叔。”
君邺早就注意到了马车里的动静,侧眸看着她,轻“嗯”一声。
只见女子发髻有些蓬乱,睡眼稀松,便问她,“可是饿了?”
苏晗朦胧睡眼一下就亮了,惊奇道:“小叔叔,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君邺笑道,“你睡了一整天,醒来可不是要饿。”
苏晗是小吃货这事君邺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姑娘胃口好,少一顿都是要闹脾气哭鼻子的。
如今长大后的姑娘依然奉行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所以……苏晗亮闪闪问,“小叔叔,那我们去吃什么?”
君邺问她,“想吃什么?”
苏晗一时想不出,“那要看看才知道呢。”
君邺说:“那就去附近镇子,晗晗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正常行程为方便会在官道旁设的官驿入驻,但驿站环境食宿皆一般,旅途本就劳累辛苦,君邺想让小姑娘吃好睡好,自是耽误些行程也无妨。
小镇并不大,车马进出不方便,一行人就只能徒步走进去。
因为还是润州地界,一应小吃酒楼风味和金陵差不多,只是门面没有那么高档,略朴素小了些。
苏晗看了几家对比了下,决定还是去吃鸭子,倒不是金陵没有其它美食值得她留恋,是她知道出了这儿就再吃不到正宗金陵口味的鸭子了。
苏晗点了一桌全鸭宴外带几个特色小菜,糖藕和锅贴。
吃饱饱后她还拉着小叔叔在路口小摊打包了份糖芋苗。
白如海打着饱嗝从酒楼里跟出来,见苏姑娘还在买小吃不禁感叹:“还是年轻好,朝气蓬勃有胃口,吃多少都不嫌多,不像咱家年纪大了,吃什么都不觉香了。”
和白如海一起走的绣夏也是这么觉得:“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看咱们姑娘吃得多,用不了一会儿又饿了。”
这时苏晗正拉着君邺买糖人,小姑娘个子已经很高了,但君邺更高,所以苏晗的脑袋和君邺的肩膀持平。
少女一身水粉襦裙,看到糖人吹起,开心得蹦跳拍手。
袖口露出白净玉腕,白如海笑道:“是啊,两月前做的衣裳,咱家瞧着又要小了呢!”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身体变化最快的时候,不但个头要长,胸脯两处也早该微微隆起了。
苏晗不懂这些身体变化,每天玩玩乐乐开心不得了。
但绣夏有些担忧,忍不住和白公公商量,“您说苏姑娘都十五岁了,除了长长个头外,其它身体一点变化没有。”
这事已经憋在绣夏心里很久很久了,若霄王府有管事主母或者苏晗有母亲她早就说了,就因王府里都是男子,姑娘是女子不好启口,她才拖到现在。
“正常女孩子九、十岁胸口就该有变化,但姑娘十五了还没见发育,例假也没有,您说咱们要不要跟殿下说说,找妇人大夫给姑娘看看呀?”
小姑娘发育这种事可大可小,按时发育最好,有些会略晚些也是正常,但若有问题没有及时发现便可能是影响一生的大事,不可忽略。
霄王这样重视苏姑娘,自然也在乎苏姑娘的身体健康。
白如海猜想苏姑娘已经到了婚配年纪,此次回上京霄王很有可能替苏姑娘定亲,若苏姑娘未长成便不能嫁人,所以这事得说,但不是现在。
现在正在途中不好寻医,等到了上京安顿好,他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和殿下说也不迟。
买好了糖人的苏晗开开心心回了马车,因为要渡长江,所以马车没一会便行至岸口。
江岸口早安排好客船等候,待车马全部上船后扬帆启航。
客船行驶在江面时正入夜,月光如水般洒在粼粼江面上,映在长江里。
往来客船灯光如繁星,苏晗双手捧着脸颊在船头夹板上赏月吹凉风。
少女难得外出,更难得见这样风景,如此刘海被吹向两侧也不知,露出饱满看好的额头。
苏晗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肩膀有什么东西搭下来,回头看是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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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正在给她搭披风。
披风是君邺的,落在少女小小身枝上就垂了地。
温暖的毛狐领子和小姑娘的刘海一样随江风浮动,把那玉白脖颈柔软裹在里面。
苏晗甜美一笑,“谢谢小叔叔,不过你的披风太长了,该弄脏了,我让绣夏去取我的吧。”
“无妨。”君邺没动,苏晗就走不出去。
但她转过身,正好和小叔叔面对面。
男子身量颀长,苏晗这角度只能看到小叔叔的衣襟,要想看小叔叔的脸需仰起脑袋。
于是那个角度除了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颚,离她最近的就只有凸起的喉结……
此刻男子正望着远方船只,脑海里浮现出那年他在王府花园教小丫头识数的情景。
低沉声音随江风飘到苏晗耳廓里,但她只听了个大概,当下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
“记得晗晗上次穿小叔叔披风时,还没有披风一半大呢。”
苏晗敷衍说句“是啊。”
君邺好奇低头问她,“晗晗记得?”
苏晗慌忙收回视线,看江看景看月亮,就是不看眼前。
她又胡乱敷衍,“六岁的事,依稀还有些记忆。”
君邺很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那个湿了鞋,光着脚,紧紧裹在他披风里还能剩余好多的小丫头如今已经这般大了。
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他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也觉得百年后对得起去世的苏兄。
他将她照顾的很好,没有辜负他临终托付。
“是呀,我长大了,白公公变老了,绣夏说自己是老姑娘了,身边所有都变了。”
她视线落在眼前男子身上,“小叔叔,你的变化也很大呢!”
“哦?”
君邺来了兴致。
“小叔叔有什么变化?”
君邺十七岁驻守西关,二十五岁归来,他自认为八年间他的身形容貌没有变化,唯独变的都是他不曾流于表面的东西。
这小姑娘几年不见眼光竟如此独到?
君邺到是很期待苏晗的回答。
苏晗很认真的回想着小叔叔八年前的样子和现在的进行对比。
她是能明显分辨出小叔叔的变化的。
以前的小叔叔少年感十足,容貌眉眼都没有现在这么深邃凌厉。
而现在的小叔叔五官更加立体,身材也比以前更轩昂健硕。
更有力量,也更有距离感。
但最最最主要的变化还是小叔叔的胡须。
以前的小叔叔胡须软而稀,有点像加粗一点的头发,但是现在小叔叔的胡须看起来就明显更粗更硬,直挺挺的不会打弯儿的那种。
少女眼光独到,分析明确。
综上现象所述,苏晗得出结论,“小叔叔你变老了。”
君邺……
21. 第二十一章
“小叔叔你变老了。”
少女的话随江风反复回荡在男子耳廓。
江风很清凉,迎面而来,有人吹走了愁思,有人迎来了烦恼。
苏晗没有烦恼,她欢快的望着远方,数着星星。
君邺的披风温暖的裹着她的身体,她就更贪玩了,迟迟不肯回去睡觉,君邺就陪着她。
“小叔叔,你会做风车吗?”
君邺沉默片刻,“没有材料,明日下了船,买了材料就给你做。”
君邺以为苏晗是真的想玩风车,还很担心小姑娘会失望。
哪知君邺的回答正中苏晗下怀,“小叔叔没有没关系,我有材料呀,我给小叔叔做。”
做风车需要用薄片木牍,这船上并无合适的东西,苏晗“噔噔噔”跑回船舱里,没一会又“噔噔噔”跑出来,两只手里分别拿着一把扇子,与风车毫不相干。
她就这么跑过来,“小叔叔,我来给你表演一个风车。”
少女站在船头等风来。
江风拂过,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将两柄扇子当做叶片,随着风身子转动,就这么欢快的转圈圈。
她一会儿自己原地转,一会跑起来儿围着小叔叔转,一会儿又围着白如海转。
少女发带飞舞,披风下层层纱裙犹如一朵朵盛放的浪花,月光洒在银粼粼的江面中,落在少女明媚而灿烂的脸颊上。
夜空回荡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小叔叔,你看我像不像风车?”
风车君邺没看出,陀螺倒是有一个。
还是个顶可爱的小陀螺。
君邺不答,只是静静笑看着她疯闹。
白如海笑得合不拢嘴,“殿下回来了,苏姑娘的笑容就多了起来,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霄王府冷清,偌大的王府苏晗一个人生活八年。
看似所有人都宠着她,围着她转,但白如海知道苏姑娘是孤独的,而此刻苏姑娘才是快乐的。
小姑娘就该活的灿烂明媚,肆无忌惮,但肆无忌惮的前提需要底气。
别的姑娘有父母,苏晗没有父母,但君邺要让她知道,她有小叔叔,小叔叔和父母是一样的,他就是她肆无忌惮的底气。
寻常人原地转圈早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苏晗自小平衡就很好,转多少圈都不晕,但会累。
白如海年纪大了,单看着都要晕了,苏晗转累了气喘吁吁的跑到小叔叔跟前讨水喝。
君邺让白如海再去倒一杯茶来,苏晗一边说“来不及了”一边慌忙拿起小叔叔的茶杯,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她嗓子冒火,急需灭火,半杯茶不足以浇灭,喝完她还让白公公再来一杯。
奈何君邺在品茶,小小一杯倒满不过一口。
老公公端着茶壶一杯一杯的给小主子倒也供不上,君邺有些无奈让牛饮的姑娘慢些喝,别呛到。
解渴了的苏晗犹如雨后春笋般有了生机,心满意足的拿起旁边的糕点吃起来。
转了半天她都饿了。
结果一抬头,两双奇怪的眼睛一直盯看着她。
一双深沉而静默,一双仿佛翻滚着千言万语又踌躇的欲言又止。
苏晗愣了下,“小叔叔,白公公,你们两个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被奇怪注释的姑娘心里莫名有点慌,白公公还好,有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他明显是再担忧,但小叔叔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想起上次小叔叔误食她桂花糕时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表情。
苏晗又想到那天喜儿与她说的话本子。
她直接问,“小叔叔,你这样看着我,是在嫌弃我的口水吗?”
可是分明是她喝了小叔叔用过的茶,就是嫌弃也应该是她嫌弃小叔叔才对呀。
君邺不说话,苏晗就不死心追问,“小叔叔,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到底嫌不嫌弃啊?”
男子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白如海适时开口替殿下解围,“姑娘,您是女孩子,怎么能说如此虎狼之词呢。”
“殿下是您的小叔叔……”
苏晗点头认可,“我知道呀,所以小叔叔到底嫌不嫌弃我的口水嘛?”
她可从不随便用别人吃过的东西,也只有小叔叔她不嫌弃。
就因为她不嫌弃小叔叔,所以她也顺理成章的认为小叔叔也不嫌弃她,毕竟她打小就喝小叔叔的茶。
苏晗很关心这件事,事关她和小叔叔这么多年的感情,这关系到底到没到这一步?
她不懂什么是虎狼之词,只觉得小叔叔不该嫌弃她的口水,不然她会伤心难过。
君邺不知该怎么回答小姑娘的“口水”问题。
他自是不嫌弃的,但这事若解释出口莫名有些暧昧。
他们之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
小姑娘简单单纯无所顾忌,但君邺是成年人,不可能装糊涂,不懂避嫌。
他不能承认不能否认更不能解释。
他担心言语上稍有错失会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
缩壳小乌龟才壮着胆子探出一点点头来,怎能让她再退缩回去。
如是君邺给白如海使了个眼色,白如海就哄着苏晗,“姑娘困得都说胡话了,老奴送姑娘回去睡觉。”
苏晗哪里愿意走,她就想要小叔叔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但是小叔叔让良值出来扛人是什么意思!
苏晗被良值强行带走。
君邺总算松了一口气。
结果苏晗一仰头,便见月色下端坐的男子拿起手边茶杯,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
那茶杯是她刚刚用过的那个,苏晗见状乐开花,大声喊,“我就知道小叔叔不嫌弃我的口水,我也不嫌弃你哒!”
君邺……
茶都喝了,不承认已经来不及了。
送走了人,白如海回来替苏晗找补。
“姑娘天性烂漫,她依赖殿下,视殿下为亲人,便不觉得避讳,姑娘与别人并不会这样的。”
只有与喜欢亲近的人在一起才不分你我,否则都会有生理上的距离,过近就会抵触,做不得假。
男子轻“嗯”一声。
他自是知道小姑娘与别人不会这样没有距离。
但她长大了,君邺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她的前提下告诉她,与他也是不行的。
白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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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道,“这事也好办,等姑娘嫁了人,有了夫君,自然就要与夫君更亲近些。”
“说到底苏姑娘还是太小,您别看她都十五岁了,但好些事老奴瞧着都还没开窍呢,还是个孩童心性。”
“别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总会读一些粘牙的诗词,看一些有关情爱的话本子,憧憬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模样。”
“但咱们姑娘全然不开这个窍,她每日吃吃玩玩,要老奴看,姑娘脑子里未来夫君是何模样没有,今儿桌子上的菜色是不是她喜欢的才门清儿。
“您说这样心智还没开的孩子,您便是与她说也未必能理解,等开了窍您不说自然也就知道避讳了。”
豆蔻年华少女怀春本是自然规律,时机成熟自然瓜熟蒂落。
君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一句,“都十五了,窍开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白如海笑道,“百花尽美,各有各的花期,苏姑娘许是晚春花,虽然窍开的比别人晚,但花定然开得比别人灿烂。”
这话倒是说到了君邺的心坎。
他一手带大的姑娘定然是这世上最幸福灿烂的。
白如海见忙状追上一句,“待苏姑娘日后嫁了人,再给您生个小外孙,您也是当叔公的人了。”
白如海乐呵呵,他是把苏晗当孩子看的,也知道霄王把苏姑娘当孩子。
两个长辈一起畅享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日后红妆嫁衣,想想就幸福。
君邺挑眉,瞧笑得一脸堆笑褶子的白如海冷漠道,“本王有那么老吗?”
苏晗那句“小叔叔老了”在君邺心里本来就不是个滋味。
白如海这次是撞枪口上了。
白如海多精明一人,察觉不对,马上改口,“殿下您弱冠之年,年轻正盛,怎得会老呢!您只是辈大而已。”
“再说谁这么没有眼光,说您老?”
他把矛头立刻指向别处。
君邺道:“小丫头。”
白如海尴笑两声,“苏姑娘啊,那就合理了。”
“您看您是苏姑娘的叔叔,辈分摆在这,在苏姑娘眼里您是长辈,再说您可比苏姑娘大十岁呢,”
“您这年纪再添个几岁,都能生出一个苏姑娘来,所以在姑娘眼中觉得您老点也正常,毕竟苏姑娘实在太年轻了。”
是啊,苏晗太年轻了。
君邺九岁在大殿与朝臣论政,那时苏晗还未出生,十岁随钟老将军出征,那时苏晗才一岁,还在怀里吃奶,十六岁他成为功成名就的霄王,那时苏晗也就六岁,还哭唧唧的举起小肉手,粘人的跟他要抱抱。
有些事不是你不考虑,不去想就永远不需要面对的。
正常他这个年纪谁会焦虑年龄?
但君邺会,因为他家有个小孩衬托……
小孩太年幼,又唤他叔叔,这人叫着叫着就叫老了。
白如海也认为霄王挣扎无意。
“殿下您得认命,您在别人眼中是很年轻,但是您在苏姑娘眼里您永远都比她大十岁。”
“永远都是老叔叔!”
君邺……
“老叔就是最小叔叔的意思。”
“闭嘴!”
22. 第二十二章
君邺一想起苏晗的孩子以后管他叫叔公他就不想再想下去。
特别是白如海说,苏姑娘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待寻得个好夫家,用不了两年就有小外孙抱了。
君邺从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做人家外公的年纪。
但小姑娘确实已经成年了,苏致远将他的掌上明珠托付给他,自然不止抚养长大这么简单,还希望她能嫁一良人,生活圆满幸福。
纵是不愿去想也不得不做考虑了。
便问白如海意思。
白如海想着,“苏姑娘虽是年纪到了但贪玩得紧,再加上她在金陵长大,上京中人对她也不了解,若贸然定亲恐寻不到太妥当的人家。”
“依老奴看不如定亲之事先别急,待咱们在上京住上一些时日再寻也不迟。”
“一来苏姑娘换了环境需要适应,二来上京中各府夫人也有时间对苏姑娘有了解,依咱们姑娘这般讨人喜欢的性子,又有您做她的娘家靠山,待时机成熟想寻得什么样的婆家寻不到呢。”
君邺觉得白如海说的很对,小丫头年纪到了但心智尚不成熟,晚一晚做大人也好。
至于白如海说的,什么样得婆家寻不到,君邺脑海里还真一时想不到哪家门庭公子能配得上他君邺亲自教养大的姑娘。
他不该说小丫头寻到好人家,他该说要看那些人家配不配得上。
渡江的这一夜风有些大,绣夏喜儿晕船晕得紧,折腾了一夜没睡,但苏晗睡得很香,犹如卧在摇篮里。
翌日客船靠岸,车马陆续下船,一切准备就绪却不见霄王。
此刻霄王正在客舱里看着镜中一身白衣的自己,陷入沉思。
“殿下。”白如海劝说,“您穿这身好看,显年轻。”
“您看您正值少年,成日里的衣服不是黑漆漆就是阴沉沉,别说苏姑娘觉您老,就是老奴看多了都快忘了您真实年纪了。”
“您看您换上这身衣裳,眉目都变得柔和多了,当真俊朗非凡啊!"
男子穿白的确是清风霁月,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与一身深衣,成熟内敛的气质完全不同。
霄王生来天资卓越,俊朗非凡,但那张俊美的外表之外又是生于帝王家的冷漠与疏离,叫人生来敬畏,不敢直视,故而忽略了他的容貌与年龄。
男子对着铜镜中自己左右看了看,腰间玉扣却在这时突然“咔嗒”一声崩开。
“这尺寸......”
白如海深吸一口气,“八年前的,好像有点小了……”
那是有点吗?
分明就是太小了!
“殿下,是老奴疏忽,老奴该死。”
这身月白衣袍是君邺八年前去西关之前备的,因为君邺年龄焦虑,白如海就想帮帮霄王,又因为在船上一时也来不及做衣裳,就拿了压箱底的……
“罢了。”
君邺不会和白如海计较这些。
只脱了白袍换上先前深色衣袍与他说,“叔叔就是叔叔,做长辈就该有做长辈的样子。”
说完便大步出门去了。
霄王到后车马缓缓前进。
但这次君邺并没有似之前那般守在苏晗马车旁。
苏晗没太在意这事,因为她正看《鬼怪异志》看得入迷。
《鬼怪异志》是一本集齐各种民间传文,狐妖精怪,人鬼怪之间的爱恨纠葛,侧面展现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人性丑恶的一个个小故事。
故事不长但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苏晗第一次看这种奇闻异志很是入神,特别是每一个故事都刷新她的三观,抨击着她单纯心灵。
如是到了日暮入城休息,她也窝在被子里,津津有味的看个不停。
因为前日绣夏、喜儿和好几个丫鬟都晕船没休息好,苏晗就没让守夜,只让她们好好休息。
她本打算看着看着,困了就熄灯睡下,哪知外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没一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晗原本并不怎么怕雨夜,也不太畏惧雷声,但该死的是她正在看鬼故事,而且正是雷雨夜闹鬼的桥段。
虽然苏晗知道那女鬼辛娘来锁刘相公的魂是有原因的,但这段桥书中刻画实在太详细了,辛娘的模样也实在瘆人,宛如浮现在眼前……
一声巨雷从棚顶滚洛下来,伴随着下一道闪电,昏暗的屋子一瞬亮起又一瞬暗下。
苏晗恍惚间好像看见窗户上有一人影,再望过去又消失不见。
雨夜交杂,吞没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狂风骤雨的哀嚎,那声音好似辛娘的哭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苏晗拍了拍头,克制着自己不要想这些吓人的东西。
可是她克制不住,因为她又看到了窗户上那个若隐若现得人影。
总这么被吓也不是个事儿,苏晗沉思片刻,决定看看外面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
她借着雷雨声悄悄下床,拉开门栓,冷风迎面吹进来,豆大的雨水拍在脸上她也顾不得。
只屏住呼吸,身体向外慢慢探去,看向窗子方向……
啧!
原来是窗旁立着个木头衣架子。
闪电的位置加上衣架子的角度,从屋里看就像是一个侧身往屋里看的人影。
小姑娘房门声响也引来隔壁男子留意。
君邺打伞出屋查看,迎面便见一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
落汤鸡披散着头发,一身轻纱睡裙层数虽厚却并不保暖,雨水顺着南风吹进屋檐,落汤鸡就在屋檐下浇着,一张椭圆鹅蛋脸粘满了湿发,看见他扑腾着湿漉漉的翅膀,欢快叫他,“小叔叔,这么晚还没睡吗?”
君邺上前几步,把落汤鸡遮在伞下,然后上下打量一圈,没答反问,“怎么湿成这样?”
雨珠儿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掉在鼻尖。
苏晗觉得有点痒,揉了揉湿漉漉的鼻子,解释道:“外面打雷,我从屋里看窗外总是有个人影,有些害怕的睡不着,就想着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苏晗说这些时并未注意到君邺眼中厉色,只顾着和小叔叔说,“结果小叔叔您猜怎么着,竟是个衣架子,还好我出来看看,不然要被这衣架子吓一晚上了。”
苏晗觉得自己好勇敢,好厉害。
他等小叔叔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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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男子面色不喜反而更深,“屋里怎么就你一个,身边伺候的人呢?”
小姑娘一个人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独睡,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若有人何至于担惊受怕,又何至于一个人跑出来,浑身湿透?
苏晗这才注意到小叔叔的情绪,心口倏然一紧。
连忙解释,“她们原本是要守夜的,我想一个人自己睡才让绣夏她们回去的,这事真不怪她们,而且我也没料到好好的天会下雨呀。”
“小叔叔。”她拉着男子衣袖撒娇,“求求你别怪罪她们好不好,要怪就怪我贪玩好啦。”
小姑娘指尖冰凉,抓着男子衣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一双赤足踩在湿凉的地上,不停地来回挪动。
她一味替别人着想却不注意自己身体,君邺无奈叹了口气,“我怎会怪你。”
他把落汤鸡送回房里,取了帕子让她擦干头发,又拿了干净衣物让她换上。
君邺不便在苏晗房中久留,便在她换衣服空挡,隔着屏风与她叮嘱。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便是再害怕也不能一个人出去,我会一直睡在你隔壁,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少女擦着湿发,面上“哦”了声,背地里却是不愿意的。
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都已经这么大了,小叔叔还把我当七岁小孩看,哼,不开心!”
八年里苏晗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只有她自己解决不了的的事才会向白如海寻求帮助。
这种方式已经成为了习惯,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君邺也知习惯是要长时间养成的,不会轻易改变。
小姑娘用了八年时间学会不依赖他,他想她再依赖回去只能慢慢引导。
“以前小叔叔不在家,有任何事你总想着自己面对,如今小叔叔回来了,你只记得你需要我时,我永远都在。”
他也耐心与她解释,“就比如今日之事若是有心人故意引你出来,你自己出去岂不是中了坏人圈套,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
君邺话未说完,屏风里的姑娘急忙跑过来打断他的话。
“小叔叔你说的非常对,但是你能不能先帮我把头发从衣服上解开呀!”
她背过身去,齐腰秀发此刻像打了转儿似的,整个卷着她后背上的衣衫,任她如何拽扯都打不开。
她只能求助小叔叔。
君邺那有这样准备,只见小姑娘一转身,露出腰间凝润雪白一片。
少女的身材并不是当下大盛最流行的极瘦美的身段,而是似唐宫美人一般的柔润身形。
玉圆但又不失婀娜匀称。
雪玉窈窕间一对好看的蝴蝶骨在墨发与衣衫凌乱中若隐若现。
而那腰肢最细处正系着固定小衣的红绳,红绳在优美的脊窝处打了个极几好看的蝴蝶结。
薄裙勒着她腹前略微凸起的小肚腩,柔润的腰肢若盛放的百合,在烛光的微微照应中,仿佛集结了这世上所有美好。
少女背过身等了好久,却迟迟不见举动。
哀怨着,“小叔叔快点,扯得人家头发疼呢……”
23. 第二十三章
要不是苏晗自己实在弄不开她也不会跑来麻烦小叔叔。
小姑娘头脑没开窍儿,急急催促着迟迟没有动作的男子,只单纯以为他嫌麻烦,或者实在缠得太乱,无从下手。
那青丝遇了水,打了结儿,又与轻薄纱衣盘卷在一起确实难分,但也只费些时间,并不是完全分不开。
男子迟疑这期间并不是嫌烦,也不是无从下手,而是在考虑这本不该他做的事,此刻他该不该做。
少女脊背光洁明亮,线条婀娜柔媚,犹如一块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无暇美玉。
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苏晗六岁时君邺给她换过衣裳,那还是从幽州回金陵的路上,身边没有伺候的丫鬟,只有君邺和良值两个男人。
小苏晗弄脏了衣裙哭唧唧,君邺只能帮她换衣服。
小奶娃白胖圆滚,好似个吹了气儿得糯米团子,浑身上下都肉嘟嘟的。
那时的苏晗还是幼儿,君邺只觉她软萌可爱。
可如今气儿吹的糯米团子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身姿窈窕,曲线分明,再不是曾经圆滚滚没有棱角的小女娃娃了。
君邺也再无法将她当孩童来看。
那一刹美背入目,他不能否认心底有一倏的悸动。
便是这悸动敲响了他心中警钟。
雷雨交加的夜晚,冷风总是能从各个角落钻进屋内,特别是屏风外的门缝。
苏晗头发湿透,身上潮乎乎的,被邪风这么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少女没觉得什么,只是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身前衣服,但后背还是冰凉一片。
君邺把她带去内室离风远的地方,又找了件衣裳从前面给她罩住,后面除了头发纠缠的位置都系上扣子。
这样一来既保暖也可非礼勿视。
做好这一切男子开始仔细的帮她解开身后缠绕的发丝。
少女墨发柔顺,若不是身体和发丝都是潮湿的,衣服断不会打卷,头发也是不会缠上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的头发更是极其的珍贵。
君邺小心翼翼把青丝从打卷的衣衫上一根根摘出来,尽量不伤到一根头发,也不会扯疼小姑娘的头皮。
只是这样慢工出细活时间上就有些久。
久到雷雨渐停,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苏晗打了个哈欠,她等得有些困,迷糊间有些想昏睡,忽然背脊被什么触碰了下,她倏然睁开眼,思绪也被那抹温暖柔软拉拽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小叔叔的指腹在她左侧肩胛骨轻轻滑过……
指腹力度很轻柔,明显是不小心的触碰,好似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还又有些痒。
少女条件反射得颤了下。
身后的动作就停滞住了。
“疼了?”
苏晗摇头说“没有。”
那人便又继续。
苏晗这才意识到,绣夏每次帮她解开缠绕的头发衣服时都会碰到她好多次,有时干脆把手沿着她的后背伸进衣服里。
可小叔叔,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触碰,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这么慢。
既如此苏晗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她要数小叔叔会不小心碰到她几次。
现在是第一次。
于是她心里开始默数……
君邺说:“好了。”
苏晗只能悻悻的就数了一次。
最后一丝缠绕解开,那轻盈的衣料也滑落下来,遮住眼前旖旎。
男子解开罩在少女前身的衣服,收回手,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
苏晗整理了下衣服,转头和小叔叔说:“小叔叔,你解的好慢,你的头发缠衣服也是这样解嘛?”
苏晗承认自己这样有些明知故问了。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吐槽,“我都站累了,再有下次我一定要提前搬个凳子,坐着等小叔叔解!”
君邺自是告诉她“没有下次。”
并且也告诉她,“我的头发不缠衣服,不用解。”
以此来解释下他动作慢的原由。
“怎么会!”小姑娘仿佛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稀奇事,“我洗完澡后每次穿衣服都会缠头发的,绣夏会,喜儿也会,所有人都会,为何小叔叔不会?”
在苏晗认知里,洗完澡卷衣服缠头发是日常,是所有人都会发生的事儿,不可能有人没遇到过。
但显然她的小叔叔就是特例。
少女求知心切,真诚探索真相,追问问为什么?
见君邺不答,苏晗就只能自己分析,“难道小叔叔洗完澡不穿衣服?还是小叔叔不洗澡?”
君邺……
苏晗又小声嘀咕,“也不能呀,小叔叔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身上还有好闻的檀香,不洗澡肯定都臭了,哪还有檀香,那就只剩下不穿衣服了。”
“可不穿衣服好像也不合理,白公公跟她说过,不穿衣服的人都是耍流氓,遇见要赶紧跑,她的小叔叔才不是流氓。”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就似个跟屁虫似的追着问个不停。
“苏晗。”君邺不想回答小姑娘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只能略有严厉的告诉她,“不可过问长辈私事。”
“哦……”
苏晗低下头暗暗戳手指,她闭口不问了就是。
但是她嘴上不问不代表她心里不想。
小叔叔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是终止了话题,并没有解释他不缠头发的真正原因。
第二日趁着车马整顿时的空挡,苏晗闲着无聊就逛了逛这里的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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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随身带的书已经看得七七八八,喜儿给她的《鬼怪异志》昨儿也看完了最后一篇故事。
少女书荒得紧,于是脚步轻缓,眼神探寻,她在书架中不断穿梭,仔细寻找着对她口味的精神食粮。
但半天也没上手一本。
余微县是个小地方,书局也小。
见苏晗迟迟没选到合适的,书局掌热情上前询问,“姑娘可是要找限量版话本?”
苏晗第一次来书局自己买书,她以前看书都是白公公帮她买好了送进王府里,也不知书局买书有什么特别流程。
但听掌柜眉飞色舞的说“限量版”三个字,苏晗随不懂,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狠货,于是点点头。
掌柜会心一笑,说了句“姑娘随我来”,转身就从柜台里拿出了一沓各色封面的话本子,足有二十来本。
“这可是当下最新最时兴的话本子,跟您差不多大的姑娘小姐们都爱看,包您也喜欢。”
苏晗一打眼就知道是那种酸腐的情爱话本子,她不太能理解,但想着是喜儿喜欢的,她看了喜儿的书,理应回赠才是。
于是叫掌柜,“都包起来吧,这些我都要了。”
交完银钱,出门余光瞥见角落书架《鬼怪异志》四个字,苏晗留意看了眼,这一看可好,竟是她想要的二、三、四、五册,全套。
于是欢喜把全套都买了。
这趟书局才不算白来。
少女花容月貌,生得那叫一个清丽出尘,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姐买情爱话本时神色淡淡,毫无兴致,倒是看到鬼故事欢喜得两眼放光。
掌柜不禁啧啧称奇,这样的丫头属实少见。
苏晗从书局出来拎着一沓话本子,那话本子用纸包着,又用绳子捆着,包得那叫一个严实。
苏晗也没在外面买过书,不知寻常书是不会包裹这么严实的,就以为所有书买回去都会这么包,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书局出来拎着直接进了马车。
君邺远远便看小姑娘进了书局,又从里面拎出来一沓不明书籍快速上了马车。
小姑娘脚步飞快,那书又包裹严实,明显有做贼心虚的意思。
男子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吩咐近卫良值,“去问问她都买了什么。”
片刻,良值拿回了一沓一模一样的,“属下嘴笨怕形容不好,就把这些都买回来了,殿下您还是……自己看吧。”
良值递书时眼神闪躲,心口慌乱,他哪里是嘴笨不会形容,他分明是不敢形容啊!
苏姑娘买的这些书都是不流于世面的禁书,情节晦涩,故事暧昧旖旎,更有许多难以启齿的桥段,引人浮想联翩。
他一个男人看了都心慌的不行,更别说苏姑娘看了。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24. 第二十四章
霄王接过话本不过翻看了几眼就面色铁青,迟迟没有说话。
良值心想这下完了。
他一不小心发现了苏姑娘偷看禁书的秘密,这种涉及姑娘隐私之事能是他一个外男该知道的吗?
霄王殿下不会杀他灭口吧?
良久,霄王冷冷开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是知道的。”
良值如获大赦,“属下知道,属下死都不会说!”
马车启动时,苏晗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不过她也没多想,把买来的话本子给喜儿,自己则津津有味的看《鬼怪异志》。
她打算一口气把余下四册都看完,但不知为什么,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小叔叔突然出现在她车旁。
隔着窗子,与她说。
“晗晗,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荀子这段话,你怎么看?”
苏晗:……?!
突然考我?
这段内容是荀子的《劝学》。
苏晗手里正攥着《鬼怪异志》,满脑袋还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精怪鬼故事,小叔叔在这个时候突然提问她《劝学》。
小叔叔这是在点她呢?
“啊……这个,这个君子嘛。”
苏晗快速转变思维模式,开始认真起来。
“嗯……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苏晗把小叔叔提问的内容重复一遍,表面淡定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着,从鬼故事里跳脱出,钻进学问里。
她读着读着发觉有问题。
“小叔叔,您问的这段中间少了一部分您没说啊。”
苏晗把缺少的那部分补上,“中间该加上,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这样整体寓意才完整。”
“小叔叔您问我对这段怎么看,在我看来这段话侧重在第一句,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上。”
她开始解释,“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便是再聪慧的头脑也要借助外力,善于学习才能有所成,不骄不躁,积少成多,河流才可汇聚山川,江河才能并进大海,人生才能得以于正确方向。”
“天资聪颖不可骄傲,资质平庸亦可勤能补拙,总归坚持不懈,孜孜不倦,总会学有所成。”
“就怕聪颖就自视甚高,平庸就自暴自弃,最后结果都将分崩离析,人生蹉跎。”
她说完,仰起好看的鹅蛋,水亮亮的眼眸沁着期待,“小叔叔,您觉得我回答得怎么样?”
小姑娘并非只痴迷于精怪故事,她对学问理解,人生道理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与看法。
见小叔叔没说话,她就把两个手肘支在窗沿上,双手托腮,静静等着小叔叔的回答。
风和日丽的早上,气温还有些凉,苏晗仰着脸,温柔的清风从她面颊轻柔拂过,卷起她稀碎的发丝也吹乱了她整齐的头刘海,露出一方饱满又好看的额头。
柔媚的阳光落在她长而卷翘的眼睫上,好似一把浓密的小扇。
这八年来苏晗逐渐长大,也渐渐了解小叔叔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学识渊博,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文能安邦治国,武能平定天下。
按白公公的话来说,这世上就没有他们霄王殿不擅长的东西,
如此德才兼备的一个人在她身边,苏晗耳濡目染又怎会允许自己不向小叔叔看齐。
这也是君邺回来后第一次正面感受到小姑娘的学识深度。
少女自信大方,侃侃而谈,说到兴致之处,眸子里闪着璀璨的星光,好看得似漫天星河,明媚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有关苏晗的学习,君邺脑海里停留的还是当初数不清数就会哭鼻子的小丫头。
君邺从未在学业上给她任何压力,他只图她人生顺遂愉悦,学识方面顺其自然就好。
哪知当初的小学渣而今竟是这般出息,令他倍感欣慰。
他的眸中带着几分欣赏与成就,“嗯,不错。”
得到小叔叔的肯定,苏晗起先长舒一口气,而后又心生欢喜,再后来被那画卷般的人物景致吸引,一不小心看出了神。
小叔叔含笑的样子可真好看……
此刻正午阳光正媚。
男子逆光而行,深邃凤眸侧目看着她,金光打在他一半的侧脸上,轮廓分明的五官深邃立体,那一明一暗的极致对比,竟怎么看怎么像精怪故事里的玄狐妖王,妖孽一般的好看。
摄人心魄。
苏晗只觉心口一阵悸动,待她反应过来时,吓得一惊,赶忙收回目光。
一时慌忙得忘了回小叔叔的话。
君邺也并没有打算离开,只策马缓步在她身侧,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她说一些与学业有关的事。
他问苏晗都读过什么书,又捡了几本与她细细讨论了一番。
就这样时间转眼到日暮,苏晗攥着《鬼怪异志》陪小叔叔聊了一路的天,愣是一个字儿都没看。
之后的日子里,行程从润州穿至青州,又从青州进入幽州地界,此刻他们已行进三分之二,但苏晗的《鬼怪异志》第二册第一个故事还没看完。
苏晗有点郁闷她没时间看书,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和小叔叔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那怕是谈论枯燥的学问她都觉得很开心。
而对君邺而言,他多占用小姑娘时间,小姑娘就会少些,甚至不被话本荼毒。
他们一路从翠绿到逐渐萧条,过了长江,越往北走气候越冷。
进了幽州地界就算是正八经的进了北方了。
此刻的金陵是春暖花开,三月阳春,青州是初春,花草树木刚刚发出嫩芽,上京则要与“春”毫无关系了。
苏晗这一路身上的衣服越换越厚,夹袄外又披了一件裘皮披风,怀里捧着暖融融的汤婆子,此刻正坐在夹板上看与他们同路,“叽叽喳喳”北迁的小燕子。
马车里绣夏和喜儿交相打着喷嚏,比小燕子的叫声还响。
苏晗把捂在怀里和腿上的汤婆子拿出来给绣夏和喜儿她们俩,两人推拒,“姑娘把车让出来给我们休息已是十分体恤,怎能再用姑娘的汤婆子。”
绣夏和喜儿病了,二人病得严重,他们又行驶在路上一时不好再寻一辆马车供二人休息,苏晗就把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她坐在外面。
绣夏担心苏姑娘在着凉,说什么都不肯接汤婆子,喜儿已经烧迷糊了,半昏半睡的嘴里也含糊说着“不要,姑娘不能病了。”
苏晗真的不冷。
她解释,“我是北方人,我能很快适应这的气候,但是你们俩不行,咱们还没到地方你们俩就病成这样,越往北上越冷,不听话难道你们两个要把命搭在这吗?”
苏晗强硬的把汤婆子塞到绣夏和喜儿怀里,见苏晗如此坚持,二人就没再推拒。
苏晗很担心两个人的病,因为她记得儿时她随小叔叔来上京过除夕那次,绣夏也病得很严重,好多跟来的金陵人都病了。
这次因为要长居上京,所以除了绣夏和喜儿两个南方人外,跟回来的都是当初跟随霄王去金陵的上京人。
生病的人不亦再奔波,所以落驿馆吃饭时,苏晗踌躇了很久,还是决定和君邺开口,“小叔叔。”
少女心里有些没谱,不知她的提议小叔叔会不会答应,所以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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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没有底气。
“我想等明日动身您先走,我陪着绣夏和喜儿在这休养几天,等她们病好些了再走,不知道可不可以?”
苏晗从不留意小叔叔的公事,但与他呆在一起久了,总是会多少听到一些。
她知道上京急召霄王,小叔叔带她回京已是很慢了,若再停留耽搁几日定会误事,所以她才提议让小叔叔先走,她陪着绣夏和喜儿修养好后再跟上去,这样不耽误小叔叔归京行程。
只是她有点忐忑,不知道小叔叔放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
君邺自然是不放心的。
所以直接了当告诉她,“不可。”
他不会与她独断专行,便是不可,也要耐心与她解释为何不可。
“此处距离上京还有千里路程,路上崎岖偏僻,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行太不安全,便是留下足够人手护你周全我也是不能放心的。”
“这一路必要把你时刻带在身,确保万无一失的到上京,我才能安心。”
他声音低沉又柔和,语气中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有的只是耐心与她说清楚原由。
就像是要夜里跑出去玩贪玩的孩子,长辈语重心长的与他说,外面危险,有吃人的大老虎,乖,咱不去。
南征北战的霄王殿下,自己曾无数次赴险,命悬一线也未皱半分眉头。
但这人一旦换成苏晗,他就不敢冒半分险,一点闪失都不行。
他将自己的紧张尽理解成为受人嘱托的责任。
苏晗理解小叔叔的决定,可她也舍不得日夜照顾她的绣夏和陪她一起长大的喜儿啊。
她父母亲人具无,幸而得小叔叔照看长大,可小叔叔那么忙,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更是中途一走就走了八年。
她独自在王府的日子里,就像是一只被困在华丽宫殿里的小兽,富丽堂皇,养尊处优的一切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生活,可小兽是鲜活的,有血有肉有情感。
她会哭会笑会思念小叔叔,是照顾她的这些人填补了她情感上的空缺,给了她无微不至的陪伴。
她一想两个人还要奔波遭罪就心痛,忍不住哽咽。
“可是绣夏和喜儿……她们怎么办?再拖下去她们会死的……”
“我不要她们死,我要她俩都活着,呜呜呜……”
少女六岁回上京那年亲眼目睹过有人在路上病死了,那年绣夏病得也很严重,但好再那时她年轻,挺了过去,可是现在的绣夏不年轻了。
小姑娘哭得伤心,肩膀头一颤一颤得,整个人埋头趴在桌子上。
君邺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听到她“呜呜”哭泣和抖动的肩膀。
他起身走上前,轻抚她的肩头,柔声与她说,“别哭,我的确不许你单独留下,但我也没说一定要走,这件事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其实从他看见小姑娘把马车让出来给两个生病的丫鬟坐,自己在外面吹风开始,君邺就在思索解决的办法,这病势必是要治好的。
少女抬起头,一滴泪珠从眼角涌出,顺脸颊滑过,可怜得叫人心疼。
苏晗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什么办法?小叔叔快说。”
君邺便与她说了他的安排。
他有公事要去北京一趟,原是打算从直沽去北京近一些,如今既不能行进,那明日就动身去北京,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日时间,她的婢女也可趁此修养。
苏晗听了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儿,赞同道:“那小叔叔尽管去,我在这等小叔叔回来。”
君邺轻敲了下她精明的脑瓜,脸上的泪珠儿早已消失不见。
他道:“等什么?你同我一起去。”
苏晗:啊?
25. 第二十五章
苏晗不理解小叔叔去北京办公事带她去做什么。
她还想留下来照顾绣夏和喜儿。
但这话苏晗没问出口,因为她想起刚才小叔叔说的哪句,“这一路必要把你时刻带在身,确保万无一失的到上京,我才能安心。”
苏晗也就不挣扎了,可能是小叔叔不放心把她留在这,去哪都要带着她,他才能安心吧。
绣夏和喜儿能安心养病,她已经很开心了,不能再提别的要求为难小叔叔了。
如是二人吃好晚饭早早就歇下,约定明日一早他们就出发。
因为带了苏晗,君邺备了一辆轻便的小马车,从鄚县到北京,路程大概一日,晨时走天黑前就能到。
因为一来一回也要三日路程,君邺提议把丫鬟月儿带着服侍苏晗起居。
月儿是苏晗除绣夏和喜儿外第三个贴身丫鬟,她身边也就带了这三个最亲近的,这次绣夏喜儿病了需要人照顾,若是她把月儿带走,她们两个谁来照顾?
苏晗不肯,但君邺明显有些迟疑,因为苏晗身边从未离开过人。
见小叔叔不放心,苏晗举双手承诺,“小叔叔,我已经成年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向你保证!”
她举手保证的样子就像陶瓷店里憨态可掬的瓷娃娃。
浑身上下透着俏皮可爱,令君邺无法拒绝。
就这样苏晗一个人坐进马车里跟小叔叔出发了。
从鄚县去北京的路程不远,策马两个时辰便到,但因为带着苏晗,驾马车就要日落前。
苏晗听着从车旁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好似催眠,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
北风卷起遮挡在车窗上的帘布,露出少女如花般沉睡侧颜,那始终策马跟在车旁男子见了不由勾唇浅笑,凤眸里尽是道不尽的温柔与宠溺。
马车驶进北京城时,睡着的姑娘就好像有预感似的,提前醒了来,她远远看着高大的城门楼越来越近,直到仰视着城门口上“北京城”三个大字,马车从底下缓缓驶过,少女落了车帘,小声啜泣一句,“爹爹,娘亲,兄长,晗晗回来了……”
她说完悄悄擦掉脸上泪珠,继续去看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城。
时隔九年,苏晗再次回来,城中的景象与她离开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她从细枝末节中还是能和脑海中记忆重合,几家老铺子酒楼依旧没变,还是和当初一样的牌匾和门脸,只是外观上看着有了岁月痕迹。
苏晗看得出神,马车停了也未曾察觉。
君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店小二便几步走到小姑娘车窗前,他顺着苏晗视线方向看去,便问她,“饿了?想吃炸酱面?”
此刻苏晗正望着一炸酱面小店出神。
苏晗回过神,正好对上小叔叔含笑的眼眸。
苏晗想说不是的,但她的肚子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君邺的笑意就更深了,他只觉她可爱,可这笑在苏晗看来就是小叔叔在笑她肚子叫。
她有些羞恼,就跑下车追着君邺反问,“小叔叔饿了不会肚子叫吗?”
君邺说:“我也会,所有人都会。”
苏晗就说,“就是呀,所以现在我们要赶快去吃炸酱面,堵住肚子的嘴,不然再等一会小叔叔的肚子也要叫啦!”
二人吃完炸酱面出来天色还早,君邺就问苏晗要不要上街上逛逛?
苏晗正有此意,二人就并肩在街上散步,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而在这热闹的声音中,苏晗依稀听到好似有人在哀嚎。
没走一会儿便看不远处围着一群人,那哀嚎声也越来越清晰明显。
穿过层层人群走上前,便见是两个官吏在拖拽一个老伯。
老伯身量单薄,骨瘦如柴,此时正值冬末,冰层未开,所有人都穿棉衣,而他只穿了件缝满补丁的单衣。
他浑身上下不知被什么熏得黝黑,看不清本来的皮肤颜色也分辨不出本来容貌,只见他瘦骨嶙峋的跪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拼命向两个官吏磕头作揖。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求着,他的老伴还等他拿钱治病,求大人行行好把炭钱给他。
两个官吏不理,转头就走,老伯急了就拖住了其中一人袍角,还想再说些好话,那怕给一点点钱也行。
可老伯的黑手摸脏了那官吏的官服,红袍上倏然多了个黑漆漆的印子,老伯又纠缠着不肯撒手,官吏就怒了,一句“去你.妈的!”
把老伯踢出老远,然后掸掸袍子,厌恶的狠狠啐了口唾沫,赶着老伯的驴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百般不舍又无可奈何的老伯一个人跌坐在街中央绝望的不知所措。
那驴车拉着满满一车木炭,连车带驴的生生被抢走。
有人可怜老伯,替他可惜,“这几天正冷,这满满一车木炭若是卖了,定能卖个好价钱,真是可怜哪。”
也有人给老伯出招,“杜家咱们惹不起,那木炭咱不要了,你去跟杜家门房好好说说,木炭卸了把驴车还给你,也好没损失太多。”
老伯坐在地上缓了半天,听那人建议,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向驴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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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方向蹒跚追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苏晗平日里被保护的太好,第一次亲眼见到人间疾苦,愣了好久才缓缓反应过来。
她怔怔嘟囔一句,“卖炭翁……”
她前几日还和小叔叔谈论过白居易的这篇,她还问小叔叔,“这天下当真有这么苦寒的百姓,这么无情的酷吏吗?”
她记得当时小叔叔与她说,“作者所书皆所见所闻所感,自然是真的。”
那时她还觉得距自己甚远,甚至遥远的不可想象,今日却是亲眼见到了。
书中老翁可怜,现实中的老伯亦可怜,苏晗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小叔叔。”她轻轻拽着男子袖口,抬头望向比她高许多的人,眼里隐隐泛着泪花,“我想帮他。”
苏晗抬头这个角度刚好逆着晚霞,落日余晖如炙热的烈火,明艳得映在君邺身上,将他的五官刻画得立体又好看,他似一座巍峨的大山,守护在她身后。
君邺问她,“晗晗想怎么帮?”
苏晗说:“当然是将这些坏人绳之于法。”
他敲了下她的脑门,邪魅一笑,柔声说:“好。”
苏晗还是第一次见小叔叔这般妖孽模样,有些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二人便追着老伯与那驴车消失的方向而去。
待跟随到杜府门口,老伯正被门房围打,显然要回马车这事并未说通。
挨了两次打得老人佝偻着身体,虾米似的倒在地上,他根本不反抗,又或说不敢反抗,只下意识用手护着头,认命的挨着,嘴角已渗出丝丝血迹。
这种视觉刺激对自小在王府长大,岁月静好的苏晗来说冲击太大。
她胸口随着老伯的哀嚎声一阵阵揪痛,她不能理解这些恶霸已经抢了木炭为何还要再殴打老伯?
难道他们都没有生身父母,没有悲悯之心的吗?
君邺看出苏晗想要冲上去阻止,便先一步把她护到身后,几脚就踹翻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门房。
北京杜府就是阎罗殿,说让谁死,谁就得死。
无人敢多言,无人敢多语,多管闲事那更是嫌自己命长。
两个门房见有人上前闹事,叫嚣得就像两只汪汪乱叫的狗。
狗仗人势的东西看不出眉眼高低,打不过就搬出背后主人。
其中一个门房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君邺大叫。
“知道这是哪吗?北京杜府,知道杜府住着的是谁吗?大皇子的岳丈,知道大皇子是谁吗?那是未来的皇帝,整个大盛以后一半都得姓杜,你谁啊也敢来惹事?”
26. 第二十六章
“孙子!”另一个门房也上前,趾高气昂的指着君邺,“跪下给老子叫声爷爷,爷就不追究这事,今儿爷就放过你!”
两门房吊儿郎当,一唱一和,丝毫不知自己早已大祸将两门房吊儿郎当,一唱一和,丝毫不知自己早已大祸将至。
他们看见君邺身后的苏晗,更是色胆包天的起了歹心。
“呦,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呢!把她给爷……”
玩玩二字还未出口,那门房的大牙就合着血从嘴里飞出来。
小叔叔的动作太快,苏晗一恍神那对她无礼的门房就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另一个门房吓坏了,扭头就要往回跑,结果被找牙的门房绊倒,二人摔做一团,君邺就顺势又是一脚,直接蹬踹在头上,二人撞钟似的头骨磕碎出个大坑,血浆流淌,当即昏死过去。
后面的门房见状谁都不敢上前,有的更是屁滚尿流的往回跑,生怕波及自己。
管家见状只留下了句,“你给我等着。”就回府搬救兵去了。
之后杜府大门紧闭,老伯从地上缓慢撑起身,苏晗见他不稳,扶住了老伯的胳膊。
老伯慌忙挪开身,连连摆手,“我身上脏,碰不得,碰不得。”
老伯浑身上下被炭灰熏得漆黑,碰哪儿哪儿黑,苏晗今日又穿了件白狐裘皮披风,那狐狸皮白得如雪,通体没有一根杂毛,她只略微扶了老伯一下,白狐裘皮上就蹭了一大片黑。
苏晗满不在意,略微用手掸了掸,黑色的碳灰就尽掉了。
她笑道:“老伯你看,我这衣服不怕脏的。”
少女笑容明媚,透着真诚,老伯却自知自己是污泥,说什么都不肯再沾染小姐半分。
“小姐的衣服不怕脏,可我身上的灰又弄脏了小姐您的手。”
苏晗这时才注意到她拍衣服的那只手黑了。
“无妨,能擦掉的。”
苏晗用帕子擦手心,那帕子是金陵特制的绢丝面料,阳光下泛着柔滑的光,上面用苏绣绣着一只捉球玩的白猫儿。
帕子擦完苏晗的手,白猫儿也成了灰猫儿。
老伯说,“您看,我又弄脏了小姐的帕子。”
“小姐您身份显贵,生来就该是享福的,您不该管我这等粗鄙之人的事儿,给自己和夫君惹来麻烦。”
苏晗拿帕子的手顿住了,她忙摆手解释,“老伯,他是我小叔叔,不是夫君。”
“再说我们不怕惹麻烦,您跟我们去官府,我们帮您。”
老伯上下打量了二人穿着,知道他们非富即贵,但还是摇摇头,“你们是外地人,不知这北京城的情况……”
他缓缓与他们说了北京城目前官官相护的情况。
原来老伯九年前是官府里的一名衙役,因苏府被烧,朝廷定苏致远畏罪自杀之罪,老伯与其他几个衙役为苏致远申冤而被现今府尹革职。
此后官府对他处处打压,他被逼得只能靠上山砍柴,卖炭为生。
提起往事老伯感叹,“苏大人是个好官啊,苏大人在任时百姓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惜好人不长命,自苏大人走后这北京城就……”
提起昔日含冤而死的上司,和苏致远在任时他富足安逸生活,老伯留下了复杂的泪水。
“老伯,你说的苏致远苏大人他是我父亲。”
苏晗忍着哽咽,她万万没想到时隔九年她还能遇见父亲的下属。
“什么!”老伯面颊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印子,眼里闪着星光,“可当年那场大火……”
苏晗解释,“当年我被小叔叔从火里救出来,我没死。”
老伯回忆着当年的事,苏大人确有一女儿,且火灾后并未找到尸骨,当时只当是年幼骨头化了灰,没想到竟是活了下来。
“老伯,如此你可信我?”
她怕老伯不敢冒险,又略微透露了君邺的身份,我小叔叔是京官儿。”
她自然不会说君邺的真实身份,但要给老伯吃一颗定心丸。
就这样他们三人去了官府,君邺只递了个文牒,那府尹就呵腰小跑着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君邺面前。
“下官不知霄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赎罪。”
霄王殿下四个字一出来,老伯比府尹抖得还厉害,腿软儿得也跟府尹一起跪下去,二人一前一左。
苏晗把老伯扶起身,告诉他,“老伯别怕,你是苦主,一会有什么冤屈尽说来,小叔叔都会替你撑腰做主的。”
平日里嚣张的府尹在霄王面前乖顺的似一只鬓毛鼠,老伯一一控诉杜家恶行,府尹在霄王的威慑下狠狠处理了杜家,下令赔偿炭钱,处罚酷吏和门房,并向老伯道歉。
从官府出来,老伯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连连向苏晗君邺二人道谢。
他有了银子就能去药铺给老伴抓药,病不等人,苏晗与老伯道别后让老伯快去求医,别耽搁了病情。
君邺却叫老伯买药回家后收拾好行囊,通知好儿女,随时准备离开。
他们最好举家搬走,可去金陵也可去上京,两处他亦能照拂,只让老伯选一个去处,他会全程护送过去,北京城他们不亦再留下了。
老伯明白霄王的意思,在北京霄王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他无权无势又得罪了杜家,待霄王一走这些恶霸不会放过他,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他应下说回去就收拾行囊,具体去金陵还是上京,他和老伴商议一下再定,他们曾有一女儿被恶霸害死,如今无儿无女,去哪都了无牵挂了。
安排好了老伯,君邺就带着苏晗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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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客栈。
苏晗回到屋里脱了白狐裘皮,这才发现她的袄子和裙边沾染了好些碳灰。
衣服不似裘皮,掸掸就干净了。
如是和小二要了水,弄了水盆,把脏了的袄子和裙子泡进水盆里,抹上皂角开始揉搓。
苏晗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自己洗衣服,纵使她看别人洗过,可真到自己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不知道袄子不能直接放水里洗,也不知棉袄需拆棉花,就这么整个浪儿得都按进水盆里,水盆里的水儿没一会就都被棉花吸干净了。
苏晗无法就只能再添些水,水是够了,可夹着棉花的袄子沉得不行,洗不动揉不动的,苏晗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只把袄子翻了个面,根本算不得洗。
她只能暂时放弃,先去洗裙子。
她的裙子上都坠着珠子,穿时候好看,洗时候碍事又硌手,好再勉强洗完,苏晗就想袄子虽然洗不动,但怎么也要把它从水盆里拿出来拧干晾起来。
如是正在洗漱的男子听见隔壁苏晗房间“轰”得一声巨响,随后是小姑娘惊恐又刺耳的惊呼声。
男子放下面巾,快步冲到隔壁,入目便见地上淌着一大滩皂水和一个翻扣的木盆。
皂水中间站着个惊慌失措的姑娘,那姑娘从胸脯往下尽湿,白色的里衣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就像打湿变透明的宣纸……
那藕荷色的肚兜隐隐绰绰能看出绣着鸳鸯蝴蝶,一双笔直匀称的美腿……
君邺垂下眼眸不再看。
这时小二闻声过来,老远就伸脖子问,“客官怎么了……”
君邺冷冷回他一个“滚”字,把人呵吓到十米开外不敢靠近。
君邺关上门,也不急问她怎么回事,只让她先去把衣服换好。
少女乖巧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开始脱衣服,一会儿屏风上面搭出一件上衣,一会儿搭出件裤子,一会儿又搭出那件藕荷色小衣。
君邺……
湿衣服搭出来,干衣服就被拿走了,只是她并没穿,而是停滞了好一会,委屈吧啦的探出头。
“小叔叔,我有件衣服忘拿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男子闻声问她,“在哪里?”
苏晗说:“在粉色包袱里第二层蓝色绣着菊花的那个。”
君邺就缓步到桌前,在粉色包袱里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件蓝色的,抽出来果然也绣着菊花。
只是这衣服甚小,也就两个巴掌宽。
男子拎着它就好似拎着他刚刚擦脸的面巾,全部拿出来后还从里面耷拉出来几根细绳儿。
那细绳长短不一,两根长的是系脖子的,四根短的是分别系腰和后背的。
君邺就是再不懂,也知这是什么……
27. 第十七章
“小叔叔,就是这个,快给我。”
屏风后探出个脑袋,见男子迟疑不动,等不及的姑娘伸出手忍不住催促。
君邺拿递给她,已是抓得很少部分却总觉还可以更少些。
指腹一轻,那轻薄的面料就被女子拽了去。
少女缩回头前甜美一笑,说了声,“谢谢。”
君邺却是喉结滚了又滚,纠结良久,“不客气”三个字终是说不出口。
苏晗忙着穿衣,君邺就静静的等。
待她穿好出来后,君邺才问她发生了什么?
一地的皂角水,翻扣的木盆和湿漉漉摔在地上的衣裳。
其实苏晗不说,君邺大抵也猜出了原因。
提起这个,少女脸上的笑变了又变,越变越尴尬……
因为早上出门时她可是信誓旦旦和小叔叔保证过了,她是大人能照顾好自己,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带婢女。
到现在才过去几个时辰她就怕怕打脸。
“我……”少女手足无措得为难开口,“我想洗衣裳,没想到衣裳太重了我拧不动,没拿稳就给弄翻了……”
她声音小得如蚊子,到最后几乎没了尾音儿。
小姑娘自知理亏,低垂着眼睛不敢抬头。
她刚刚换了身碧绿色的里衣,外面又搭了件桃粉色开衫,比刚刚那一身素色明艳娇俏不少。
她有些羞窘,白皙的鹅蛋脸儿上填了两抹红晕,连带着粉唇都深染了几分,更加娇艳欲滴。
君邺眸子扫了眼堆在地上的湿衣服,见是她今日穿的袄子和坠着翠玉和珍珠的裙子,心下有了几分了然。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将地上的衣裙捡起。
对苏晗来说沉得坠手的湿衣服君邺捡起来就像是拿起一件稀松平常,轻飘飘的小东西。
只是那棉袄吸饱了水,拎起来底下淌出来的水就成了溜儿,噼里啪啦,源源不断的砸在地板上,活像是孙悟空的水帘洞。
君邺捡起地上沉得坠手的衣裙时他没笑,但衣服吸满水而不断出水他实在没忍住笑了。
小姑娘脸皮薄,再加上这事本就是她理亏,君邺一笑,苏晗就更加羞窘了。
“哎呀小叔叔!”苏晗娇嗔着,“不许笑!”
不让笑,君邺就不笑了。
他把木盆翻过来,把湿答答的衣服全部放进盆里,然后一本正经与她解释生活常识。
“棉袄不能这样洗,这个要把里面的棉花拆掉了再洗。”
苏晗听了眼睛一亮。
对呀!
本也是外面脏了,里面没脏,棉花拆掉就只剩下薄薄的布料,洗起来就方便多了。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苏晗忍不住惊叹,“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小姑娘在生活常识这方面没什么见识,君邺早有心理准备。
他只道:“如今已经湿了,再拆已经来不及了。”
苏晗傻眼,“小叔叔那该怎么办?我是不是惹祸了?”
男子淡定回她,“还不算。”
他把棉袄和裙子放进木盆里后叫小二上来把地上的水收拾干净。
小二动作麻利,没一会就把水收拾干净,许是被刚才男子的那声“滚”吓住了,店小二始终眼看地,不敢看苏晗一眼,擦完就走。
待一切都处理好,君邺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精壮结实的手臂。
他往盆子里舀了几瓢水,就熟练的开始洗起来。
君邺的手很大,一只手能抓起苏晗两只手抓不住的东西。
君邺的臂弯也很有力,能拎起苏晗吃奶力气都拎不动的衣服。
他还能仅凭一个人两只手,就像拧毛巾似的,轻松的就把苏晗拧到扣翻盆子的棉衣拧成麻花状,层层加力榨出水分,直到脱水挂起,一气呵成。
苏晗都看呆了。
不由惊叹一句,“小叔叔,你可真有劲儿啊!”
小姑娘发自内心真诚称赞。
可她的真诚却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此时君邺正背对着挂衣服,苏晗能明显看到男子手上动作僵了下。
如是不死心的追问,“小叔叔,我说你有劲你高兴吗?”
“高兴你就点点头,不高兴你就摇摇头,总之给我个回应我才确定你听见了呀!”
小姑娘背着手,满是期待与崇拜的等着小叔叔回应。
她的小叔叔可真是无所不能,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君邺在摇头和点头之间选择了回头。
他回头指着屏风上挂着苏晗刚刚换下的湿衣服,让她把衣服拿过来。
苏晗拿来时,君邺已经在盆里舀了新水,他没接苏晗手里的衣服,而是让苏晗自己把衣服放进盆里,“我教你洗衣服。”
刚刚换下来的都是苏晗贴身穿得衣物,君邺不方便帮她洗就教她洗。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揉搓起衣服来倒也像是那么回事,并没有君邺想象中那么难教。
苏晗也给自己找回点面子,至少她可以证明刚才那个是意外,她并不是不能自理,她没有说大话。
第一次洗衣服的姑娘学得认真洗得仔细,几件单薄得衣服很快就洗净拧干挂好。
君邺叫来小二,他把木盆里的水倒进空桶里,再让小二把桶拎出去,然后把空的木盆放在滴水的袄子底下接水。
做好这一切他扫了眼屋子四周,对生活并不太能完全自理的姑娘不太放心,如是问她,“还有什么没做?”
他一顺道帮她做了。
苏晗想了想,想说没什么,脑子突然想到还有个事,嘴就先说了出来,“还有澡没洗。”
君邺……
“这个我不能帮你。”他直白的说,“需你自己。”
苏晗也很赞同的点头,她觉得小叔叔说得很对,她也没想让小叔叔帮她什么,她只是正常回答小叔叔的问题而已,她就是还有洗澡这一个事没做嘛。
所以她让小叔叔安心睡觉,她没问题。
然后乖巧目送小叔叔离开,顺带让小二给她送热水上来。
男子的脚步顿住了,也不急着离开了,只等着店小二把一桶一桶的把浴桶填满,利利索索的退出去,君邺才起身准备回去。
临走前君邺嘱咐苏晗,“把门插好,有事随时喊我。”
苏晗说好,君邺走了几步却又停下来,还是不放心,“你自己当真可以?”
一盆水翻了还可收拾拯救,一桶水若是翻了那楼下就成了水帘洞。
这小姑娘什么事做不出来?
苏晗只觉小叔叔唠叨,他越不信任她,她越是要证明给他看。
“可以的,真的可以。”
她哄孩子似的把小叔叔哄出房间,人一出门坎她就利落的关门插门,一气呵成。
必是再不给他半点唠叨机会。
这还是小跟屁虫苏晗第一次把君邺拒之门外。
男子不由得会心一笑,“真是长大了。”
这一夜君邺几乎没怎么睡,头半夜是因为担心隔壁姑娘遇见什么困难,如是他一直听着隔壁的动静。
涓涓流水声伴随着少女愉悦哼唱得婉转小调,可见她洗得开心,也没遇到什么困难。
苏晗洗完澡没多久就睡了,但君邺之后一整夜都在辗转反侧。
他一闭眼脑海里出现的都是苏晗和她的声音,“小叔叔帮我把小衣拿来。”
“小叔叔你可真有劲!”
“小叔叔,你到底嫌不嫌弃我的口水呀?”
“小叔叔……”
“小叔叔……”
君邺脑海里都是自他回来后小姑娘不拘一格的言行。
他又想起白如海的话,“苏姑娘是晚熟不开窍,待再大些想来就好了。”
君邺之前还很赞同,但经历方才事后,他心中总有一个急迫得声音催促他,不能等了,再等就来不及了。
君邺也想不明白那个来不及是指什么,但他认同女儿家太晚熟生活中会很容易吃亏。
若真吃亏了,可不就都来不及了。
一想到小姑娘简单单纯很容易吃亏,向来沉稳淡定的霄王一个人坐在窗边不知不觉饮了好几杯茶,他躺不住也坐不住,又在屋里走了不知几个来回。
他开始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八年的疏忽陪伴让她身边无长辈教导规劝,是他的失职与疏忽。
如今木已成舟,后悔已无济于事,他如今能做的就是想办法怎么弥补引导。
君邺就这么辗转一夜,第二日一早按计划带苏晗去五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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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山头,入进一座小庙,小庙后面的山坡上埋了好多个坟头。
君邺带着苏晗绕了又绕,最终止步于一处竹林围绕的僻静处,那里面安然伫立着两座坟茔,坟前分别立着两块碑。
君邺把苏晗带到跟前,与她说:“晗晗,这是你父亲母亲和兄长安葬处。”
两座坟一大一小并排而立,大的那个石碑上写着苏晗父母二人的名字,小一些的是哥哥自己的。
苏晗看了碑文雕刻的时间,是九年前,右侧最底小字上分别写着爱女(幺妹)苏氏之女苏晗敬立。
六年前苏晗才六岁,哪里处理得了一家人的身后事,是小叔叔替她善了后,不仅帮她将父母兄长安葬,还在金陵帮她立了惦念的排位,让她在金陵这许多年有思念之处。
坟茔很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不仅没有一丝杂草,还有新鲜的水果贡品,明显是有人长期打理的。
苏晗提起裙摆,跪在两座坟茔间,“父亲,母亲,兄长,九年了,晗晗才来看你们,莫怪。”
她说完,郑重的在父亲母亲和兄长坟前分别深深磕了三个头。
这祭拜她迟到了九年,她也是自离开北京城后时隔九年第一次回来,想来父亲母亲和兄长不会怪她。
她孩提时离开,再归来她已成大人模样,她想“你们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会觉得很欣慰吧,因为小叔叔真的把我照顾得极好,极好。”
她回头仰视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君邺亦柔和的看着她。
“小叔叔,谢谢你。”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滴滴滚烫的泪珠儿,她也终于明白小叔叔来北京为何不嫌麻烦的,一定要带着她。
小叔叔面面俱到,什么都帮她想好,也替她做好。
君邺与她说:“那年去上京我便打算带你来这里祭拜,但当时遇见大雪封山,你又着实年幼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再后来我去西关一去就是八年,如今才有机会带你来,你要记得这条路,未来婚配嫁人独立门庭,你也可方便自己过来祭拜。”
古人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三岁计划十岁的事,十岁就要计划十六岁的事儿,总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君邺对苏晗亦是这样。
可这事对苏晗来说很遥远。
她才刚刚和小叔叔重逢,她从未考虑过嫁人问题,更没想过有一日会离开王府,离开小叔叔。
她的脑袋里从来就没想过!
苏晗没想不代表君邺不替她想。
君邺已经在为她的成婚出嫁提前做了许多筹备与打算。
苏晗瘪瘪嘴,想哭,但是她忍住了。
下山回去的路上二人始终沉默,上了马车,苏晗神色厌厌的依窗吹风。
君邺知道她触景生情,心情必然不好,就与她找话聊。
“你看了这处地方若觉得哪里不妥,可以再动一动,按着你的想法修缮。”
当年苏晗还小,墓地位置修建都是君邺帮她做的决定,如今她大了,该由她自己做主。
苏晗说,“别的没什么,哥哥那边的竹子可以放倒一片,大概留出一座坟的位置就行。”
君邺原以为她要再建个小祠堂类似的什么,可听到她说坟,察觉有点不对,就问她,“做什么?”
苏晗说,“我想给自己留一个位置,就在哥哥旁边,等我死了一家四口在一起多好。”
君邺没接话,倒是车夫听后善意给苏晗科普。
“姑娘您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百年后是要和丈夫葬在一起的,不能回娘家!”
车夫这话说的本没什么有问题,哪个姑娘大了不嫁人?就是苏晗的母亲也是和父亲合葬,也没有回娘家。
道理苏晗都懂,可她现在就是听不得她要嫁人!
她有父母兄长一家子好好的人可选,凭什么非要和一个还不认识,不相干,连是个什么德行都不知道的陌生人绑定在一起?
还是得埋在别人家里!
苏晗一想就是一肚子气。
一肚子气就忍不住冲车外大喊:“我不嫁人,我就埋自己家坟头!”
说完,落了车帘自己一个人气鼓鼓不想说话。
没一会马车里就传来“呜呜咽咽”,少女委屈吧啦的哭泣声音……
18、第十八章
想他堂堂霄王,大盛战神,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比这再难的事他都做得,君邺不信他挽不好一个小姑娘的头发。
姑娘的头发丝丝光滑,像一条条滑不溜秋的小泥鳅鱼,总是能在男子的指缝中划走。
若他手重了会拽疼苏晗,可若他手轻头发又挽不住,这张弛有度的手法还真是门儿深奥学问。
即便君邺在回上京之前,在军营里练了无数个士兵头,但真正挽上姑娘的头发时,之前经验就全都不对。
苏晗并没有否定小叔叔的手法,而是拾起地上的发笄再次交到小叔叔手里,说“好。”
然后告诉君邺,“发笄插,进发髻里一半时手腕要向上挑,这样就不会碰到头了。”
君邺按着小姑娘说的去做,果然成了。
之后苏晗换上了一身水蓝色鲛纱衣裙。
鲛纱衣裙轻薄,亲肤凉爽,最适合金陵这样的盛夏穿着。
绣夏取来四五套与水蓝搭配的头面供苏晗挑选,“姑娘,您看今日要用哪套?”
少女指腹轻轻略过呈在她面前的头面首饰,目光落向铜镜中的自己。
她决定,“绣夏,我今日不扮发,现在这个发髻就很好。”
绣夏有些迟疑,“可是今日要出门啊,姑娘这个发髻也太朴素了吧。”
鲛纱奢贵,水蓝色鲛纱因蓝料稀有更是贵中之贵,一层鲛纱一千金,这件衣裙一共叠了八层。
鲛纱轻薄,上面又缝了稀碎的水晶珠子,层层叠加之后行走起来,犹如满天星海在移动。
这么华丽的衣裙配这么简单的发饰,若是换作以前,她们姑娘肯定是不肯的。
苏晗凑到绣夏跟前,神秘兮兮悄悄说,“这是小叔叔给我梳的,我才不要卸呢,简单就简单呗,反正我喜欢。”
小姑娘笑得灿烂,她看着镜中发髻高挽,一根银笄点缀,简单清爽的自己,比再多繁复奢贵的饰品都令她满意。
用早膳时,一只猫儿跳上窗台,“喵喵”叫个不停。
那猫极胖,浑身上下圆滚滚似个肉球,但身手十分敏捷,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苏晗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招手叫“祈福过来。”
那猫能听懂人语,从窗子上一跃而下,慢悠悠的走到苏晗旁边。
苏晗夹了一条小炸鱼给它吃,“你定是闻到了味道才来的,对不对?”
小猫“喵喵”回应几声,埋头吃鱼。
祈福和苏晗一样都胃口好,没一会一盘炸鱼都被它吃光。
吃饱的祈福餍足的躺在苏晗脚边睡觉,君邺看了看,这猫竟和苏晗有些连相,都单纯得可爱。
“这是那年军营的那只猫?”
这猫虽是又大又胖,但颜色花纹和当年那只小奶猫丝毫不差。
苏晗惊喜,“小叔叔竟然记得!
她说“是啊,就是小哥哥送的那只,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君邺看了一眼,确实,无论是猫还是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它不单长大了,还生了好几窝小猫仔呢。”
君邺挑眉,“母的?”
苏晗说是呀,她把祈福抱在怀里,喜欢的不得了,“人家可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呢。”
她揉着祈福胖嘟嘟的圆脸,声音娇嗔又可爱。
君邺被她那模样逗笑了。
在他眼里,这猫哪有她可爱。
因为诏德帝招回的急,君邺又回金陵耽误了些日子,行成易快不易迟,便定在第二日出发。
吃过早膳后君邺带着苏晗去逛广陵街,这里吃喝游玩极其热闹,苏晗坐在马车里迫不及待的向外看,君邺则驭马跟在车旁。
街道两边越来越热闹,马车行至广陵街口停下,君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苏晗也欢快的蹦跳下马车,跑去小叔叔身边。
绣夏怕姑娘摔到,连让她“慢些。”
但是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小叔叔一起逛街,苏晗难掩兴奋。
广陵街很长,汇聚了金陵所有特色,它分东西两段,东街是特色小吃美食,西街则是特产物品。
广陵街街口也很特别,说是街口实则是东西两街的最中间,向左是物品街,向右则是小吃街。
因为苏晗和君邺刚吃过还不饿,如此一行人便先去了物品街。
物品街分两侧门市和街边摆摊两种贩卖模式。
有门市的大多是绸缎庄,成衣店,珠宝首饰,玉器这一类高档生意。
霄王府阔绰,苏晗自小用度都是最好,所以这类店铺并不入苏晗的眼。
反到是街道两边支起的小摊,贩卖的都是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不值什么钱,但新奇有趣,都是她从没见过的,喜欢得不得了。
君邺跟在苏晗身后,见她东瞅瞅西看看,嘴角就没落了笑。
小姑娘看得开心,可看来看去一个都没买。
君邺提醒她,“这次去上京和上次不同,此去会在上京定居下来,再回金陵可能是许多年以后,也可能不再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清冷,但特别好听。
“所以金陵有什么喜欢的,好吃的,好玩的,趁现在多逛多买,免得日后去上京买不到,会后悔。”
君邺虽是第一次陪小姑娘出来逛街,但也听军营里陪妻子妹妹逛街的将士说过,女孩子就是喜欢买一大堆东西,看见什么买什么,别阻止,掏银子就对了。
所以君邺今日带足了银子。
可他家小姑娘怎么不太一样?
小叔叔真的一提醒,苏晗这才意识到,这竟是她在金陵的最后一日了。
她虽不是金陵人,但她六岁来金陵,转眼在金陵生活了九年,她在这片土地上长大,早已是割舍不下的感情。
突然要离开这里,恐以后很难再回,苏晗脑海里即刻浮现出了一连串儿的名字。
什么“桃源村、□□、千里酥,绿柳居、奇芳阁”,除酥点外她还非常喜欢“六华春酒家”那里的菜做得叫一个绝。
比如她最爱吃的盐水鸭、烤鸭、板鸭、八班葫芦鸭、姜瓜栗子扒鸭、老卤麻鸭、麦仁鸭松、鸭血粉丝汤、鸭包鱼翅等等……
这么多,苏晗想着想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饿了。
她在金陵九年,数不清吃过多少只鸭子。
要说她最放不下什么,那就只有金陵的糕点和秦淮河上游过的鸭子。
她突然叫住君邺,“小叔叔,我们去东街,去吃鸭子。”
提起鸭子,少女眼中泛着星光。
金陵的鸭子她今日再不吃,可真的就飞走了,以后再吃不到了。
苏晗从小到大胃口都好,是个十足小吃货。
君邺原是不饿,但陪着苏晗也跟着吃了不少。
从六华春出来,苏晗便去买各种点心,糕点少买一些,能放得住的酥点就多买点,留着路上吃。
君邺这才发现,他家的姑娘只是不买东西,买起吃的来那是是丝毫不手软。
她在前面买买买,君邺就跟在后面付钱付钱付钱,身后的下人就是大包小裹的拎拎拎。
回王府的路上,苏晗把小叔叔叫到马车里吃糕点。
她买了这么多糕点需要跟小叔叔分享。
君邺自然也不扫兴,不爱吃甜的他也试着尝起来。
糕点盒子摆在两人中间,君邺拿起一块放入口中,还没尝出什么味儿,那边小姑娘却开始找起来,一边找还一边还嘀咕。
“桂花糕呢?”
“诶,明明刚刚还在这的呀,小叔叔,你看见桂花糕了吗?”
苏晗只闻到桂花味却不见桂花糕,找了半天她发现这味道是从小叔叔口中传来。
男子也察觉到了他口中桂花香味儿。
深邃凤眸一瞬明白了什么,他误把小姑娘的桂花糕吃了……
苏晗“呀”了一声,“小叔叔,你怎么把我的桂花糕吃了呀!”
她到不是舍不得这块桂花糕。
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这块桂花糕是她刚刚吃过的呀!
19、第十九章
桂花糕什锦盒子里只有一块,君邺吃了就没有了。
这还是苏晗第一次见小叔叔这般无措窘迫。
他喝了一大口茶,把桂花糕尽快吞入腹中。
然后开口解释,“抱歉,小叔叔再给你买。”
许是太急了,男子还呛到了水,俯身咳了一会。
苏晗连忙过去给小叔叔拍背顺气。
“小叔叔我不在意那块桂花糕的,我只是有点没想到小叔叔会误食,因为……”
“因为那块桂花糕是我咬过的……”
桂花糕是有棱有角长方形,但她咬过的桂花糕缺了一个角,松软糕点上还印着她整齐的牙印。
苏晗很紧张,她说完便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小叔叔的情绪。
她心口怦乱,脑子混酱酱的,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想从小叔叔的表情中读出什么。
但她就是想知道小叔叔的反应,没有任何掩饰的第一反应。
男子止咳后深邃凤眸对上小姑娘探究目光。
苏晗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君邺从她眼中看到了复杂交织的情绪。
有慌乱、有窘迫、但更多的是紧张和担忧。
四目相对,君邺问她,“是我误食了你的桂花糕,可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紧张。”
男子坐直身,认真与她沟通,“你可愿意与我说你为何会觉得紧张?”
苏晗抿着唇瓣,水润的杏仁眼有些慌乱。
她摇摇头,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紧张。
君邺也不急,只耐心引导,“无妨,你可以自己想一想,也可以试着去问问自己的心。”
苏晗点点头,良久,少女缓缓开口,“我紧张好像是怕小叔叔会生气。”
苏晗说完以为小叔叔会问她为何会觉得他会生气?
所以她在说这话时,她内心还是担忧的,紧张得盯着小叔叔的反应。
君邺凤眸深凝,并未反问而是耐心与她解释,“我不会。”
他不会因为误食了小姑娘吃过的桂花糕儿而生气,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吃了就吃了。
“我永远都不会因你做什么而对你产生负面情绪,况且这件事并非你的问题,是我在没看清的情况下误食了你的桂花糕,你不该紧张我会生气,你当问我为什么没有看仔细,误食了你的东西,害你没了桂花糕。”
在他的印象中,这事若是换作七岁的苏晗,她一定会为失去的那半块桂花糕哭鼻子。
纵使她不会说话,甚至连哭都没有声音,但她不会忽略和克制自己的感受。
她会无所顾忌的重视自己的情感,而不是在意别人的情绪高于在意自己。
把委屈吞在腹里。
君邺说完,小姑娘一声不吭,低头闷闷扣着手指。
苏晗一直低头不语,君邺便更是认定是这样。
七岁到十五岁是最需要被关怀,给予安全感的重要阶段。
但这八年君邺都不在苏晗身边,纵使王府下人无数却缺少亲情和关爱。
小姑娘情绪低迷,君邺柔声安慰,“这不是你的问题。”
“怪我不在你身边,没有给你足够安全感,以后不会了。”
君邺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只希望日后更多的照顾能弥补曾经缺失的八年。
苏晗当然听进去了,每个字每个音儿都听进去了。
就因为听进去了才会觉得越听越乱。
小叔叔此番话的意思是要苏晗在乎别人之前首要在乎自己,苏晗听懂了,可她觉得小叔叔好像误会他了。
她没有不在意自己,她只是不在意那块桂花糕而已。
又或者说和小叔叔相比,那块桂花糕就显得没有一丝丝重要了。
八年过去了,她再不是那个被吃了喜欢的糕点会伤心哭鼻子的七岁小女娃了。
她如今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都一清二楚,并非小叔叔担心那般内心摇摆不定之人。
虽然她仍然想不清楚自己刚刚为何会慌乱,为何会紧张,为何会怕小叔叔生气。
但她很肯定,一定不是小叔叔说的那样。
不对,她就要反驳。
“小叔叔,我们好像有误会。”
苏晗表情很凝重。
因为她再不反驳,那个人就要把所有责任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给自己定七宗罪了。
“您刚还教我不该只在意别人而不在意自己,怎么现在自己又怪起自己来了?”
君邺离开金陵八年,这八年苏晗在王府虽期盼小叔叔归来,但也并不是只巴巴的等。
这八年她在王府读书识字,琴棋书画,人文见识,衣食住行无不是小叔叔给予供养。
霄王府把她金尊玉贵的堆砌出来,便是生身父母也未必做得这般好。
小叔叔将她照顾的这样好,若还有亏欠,这世间怕是再无称职父母。
“当年若不是小叔叔将我从大火中救出,我便是活着也是无依无靠的狐女,命运飘零多舛,绝不会如此刻这般光鲜。”
“我如今的一切皆是小叔叔给予,便是我有任何不妥之处,您当问我王府八年,您给了我最好的夫子,最好的环境,最好的一切,我为何还会没有安全感?”
“便是没有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非小叔叔照顾不周,而我现在要告诉您的是,我没有、没有安全感,相反您作为我的小叔叔,我极骄傲自豪,所以您不必担心,因为不管您在不在我身边,只要我一想到您就安全感满满。”
少女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口气说了好多。
她再不是君邺记忆里曾经那个只会点头摇头,举手要抱抱,安安静静不会说话的奶糯软团子了。
自己养大的姑娘似个小暖炉,铿锵有力,句句贴心。
男子无法反驳但也不是完全认同。
她才十五岁,怎可这般不肯依靠别人,过早的心智坚韧只能说明她默认自己没有依靠。
便还是他离开太久,让她没有安全感,才事事只想靠自己。
回到王府书房,白如海手持密保进来,“殿下,京中萧逸衡大人来信了。”
君邺接过信件看了眼,古井无波得凤眸瞧不出什么情绪,只吩咐,“明日一早动身,出发上京。”
白如海领命说“是”,刚要退出去又被霄王叫住。
白如海转回身儿,正巧看见霄王神色踌躇,“刚才马车里本王与小丫头的对话,你可都听到了?”
白如海头皮一紧,机灵的脑袋飞速运转,把刚才马车里的事儿快速过了两遍。
一脸褶子嘿笑起来,“老奴该死,离得近,确实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君邺既问他自是知道他听得见,只问,“此事你当如何看?”
白如海反问,“殿下是指哪件事?”
吃错糕点?霄王自责照顾不周,还是苏姑娘反驳殿下?
君邺说:“所有。”
白如海一一回忆,一件事一件事分析……
“依老奴看这事的确是殿下误会姑娘了,苏姑娘并不是个有苦吞进腹中,胆怯吃亏的性子。”
此事白如海很有发言权,因为他是真真儿看着苏姑娘长大的。
他也知霄王镇守西关八年,对苏姑娘的印象还停留在七岁,有这样困惑也是正常。
他小心翼翼解释,“其实苏姑娘以前软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失语,她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想法,便听话得紧。
“后来苏姑娘渐渐会说话了,性子也跟着鲜明起来,再后来苏姑娘有了学识与见解,也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更加独到自信,便是姑娘如今这样了。”
“但现在回想起苏姑娘小时候,虽然不会说话,安安静静的,其实也很有脾气呢,很多时候若是不依,姑娘也是要哭要闹的,其实姑娘从不是个听话软糯的性子,她本就是如此。”
提起苏晗儿时,二人都眸中带笑,特别是白如海,叠出一脸千层褶。
“既如此,你说她为何又说怕我生气?”
君邺就是想不通,明明吃错糕点的是他,他本该怕她生气才对,小姑娘怕什么?
白如海也不明白,但尽量解释,“许是怕殿下您怪她把吃过的糕点又放回盒子里吧。”
可这又推翻了白如海说苏晗不吃亏的性子,陷入矛盾。
苏晗自己也想不通她当时为何会紧张,又为何怕小叔叔生气。
夜里她睡不着就和喜儿分析。
“姑娘是说今日霄王殿下误食了你吃过的糕点,那殿下岂不是吃了你的口水?”
苏晗从床上惊坐起。
“喜儿,你怎么想到这么羞耻的角度?”
喜儿不以为意,“因为我看过类似的话本子啊,那话本子就是这么写的,而且里面的刘小姐遇到这种事的反应就和您一样,紧张,羞怯,心口怦跳,也怕对方生气。”
苏晗听了一下来了精神,忙问,“那话本里说是为何?”
“因为喜欢呗。”喜儿解释,“那刘小姐对自己的师父暗生情愫,师父误用了她的筷子,她一想到到二人间接亲密,她又惊又羞,一边按耐不住自己的春心,一边又怕被师父发现这禁忌之恋,惹师父反感生气。”
“姑娘您白日里的反应不就和话本子里那刘小姐一模一样。”
喜儿由此得出结论,“您肯定是喜欢霄王殿下。”
她又想到两年前的事,“诶,姑娘,您不是已经嫁……”
喜儿话没说完就被苏晗捂住嘴巴。
“你瞎说什么呢!我是喜欢小叔叔但不是那种喜欢。”
被捂着嘴的喜儿闷闷发问,“那是哪种喜欢?”
苏晗也不知怎么解释,好像在喜儿眼里越解释越乱,越抹越黑。
“哎呀——与你解释不清!”
她对小叔叔是敬重,是亲人一般的喜欢。
她也不管喜儿如何想,反正她从没有。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拽了被子把自己闷在被窝里。
“不说了,睡觉,睡觉!”
但说睡觉的姑娘翻来覆去,睡不着是怎么回事?
20、第二十章
这一晚苏晗几乎没怎么睡。
她很认真的分析了,她对小叔叔没有喜儿说的那种感情。
她把小叔叔当亲人,当最最重要的人,她喜欢小叔叔,依赖小叔叔,也仅此而已。
至于她为什么会紧张——
又怕小叔叔生气。
苏晗想可能是因为她怕小叔叔嫌弃她的口水吧。
但事实证明,小叔叔并没有。
想到这,心里的疙瘩解开,苏晗就心安理得的睡着了。
因为翌日要出发去上京,所以苏晗被叫起得非常早,再加上昨夜睡得又晚,小姑娘迷迷糊糊用了早膳,上马车就睡着了。
君邺昨夜练字练到很晚,之所以练字是因为睡不着。
他让白如海一一说了这八年来苏晗在王府的日常。
一个月一个月的详细具体,老太监从天亮说到天黑,直说到半夜三更,嘴都冒沫了才算完事。
君邺也由此得出结论,小姑娘太懂事,太要强,但其实是一只外强中干,故作坚强的小乌龟,厚重的龟壳是她经年累月的情感缺失堆积而成,需要他多陪伴才能融化。
坚强的小乌龟在梦里打了个喷嚏,苏晗从睡梦中睁开眼,马车还在晃悠悠的前进。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打开帘子只见天际间挂着晚霞和与晚霞并行的男子。
男子骑着高头大马,一身靛蓝青袍,身姿高挺,腰背健阔。
落霞金光从他右侧洒下来,刚好将他阔挺深邃的五官和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完美勾勒出来。
龙章凤姿,贵不可言。
少女本就睡得口干,看了更觉喉咙冒火。
她也不知是为何,胡乱喝了两口茶润喉后,撩起窗帘继续把头探出去,甜甜去叫“小叔叔。”
君邺早就注意到了马车里的动静,侧眸看着她,轻“嗯”一声。
只见女子发髻有些蓬乱,睡眼稀松,便问她,“可是饿了?”
苏晗朦胧睡眼一下就亮了,惊奇道:“小叔叔,你怎么知道我饿了!”
君邺笑道,“你睡了一整天,醒来可不是要饿。”
苏晗是小吃货这事君邺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小姑娘胃口好,少一顿都是要闹脾气哭鼻子的。
如今长大后的姑娘依然奉行民以食为天,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所以……苏晗亮闪闪问,“小叔叔,那我们去吃什么?”
君邺问她,“想吃什么?”
苏晗一时想不出,“那要看看才知道呢。”
君邺说:“那就去附近镇子,晗晗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正常行程为方便会在官道旁设的官驿入驻,但驿站环境食宿皆一般,旅途本就劳累辛苦,君邺想让小姑娘吃好睡好,自是耽误些行程也无妨。
小镇并不大,车马进出不方便,一行人就只能徒步走进去。
因为还是润州地界,一应小吃酒楼风味和金陵差不多,只是门面没有那么高档,略朴素小了些。
苏晗看了几家对比了下,决定还是去吃鸭子,倒不是金陵没有其它美食值得她留恋,是她知道出了这儿就再吃不到正宗金陵口味的鸭子了。
苏晗点了一桌全鸭宴外带几个特色小菜,糖藕和锅贴。
吃饱饱后她还拉着小叔叔在路口小摊打包了份糖芋苗。
白如海打着饱嗝从酒楼里跟出来,见苏姑娘还在买小吃不禁感叹:“还是年轻好,朝气蓬勃有胃口,吃多少都不嫌多,不像咱家年纪大了,吃什么都不觉香了。”
和白如海一起走的绣夏也是这么觉得:“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看咱们姑娘吃得多,用不了一会儿又饿了。”
这时苏晗正拉着君邺买糖人,小姑娘个子已经很高了,但君邺更高,所以苏晗的脑袋和君邺的肩膀持平。
少女一身水粉襦裙,看到糖人吹起,开心得蹦跳拍手。
袖口露出白净玉腕,白如海笑道:“是啊,两月前做的衣裳,咱家瞧着又要小了呢!”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身体变化最快的时候,不但个头要长,胸脯两处也早该微微隆起了。
苏晗不懂这些身体变化,每天玩玩乐乐开心不得了。
但绣夏有些担忧,忍不住和白公公商量,“您说苏姑娘都十五岁了,除了长长个头外,其它身体一点变化没有。”
这事已经憋在绣夏心里很久很久了,若霄王府有管事主母或者苏晗有母亲她早就说了,就因王府里都是男子,姑娘是女子不好启口,她才拖到现在。
“正常女孩子九、十岁胸口就该有变化,但姑娘十五了还没见发育,例假也没有,您说咱们要不要跟殿下说说,找妇人大夫给姑娘看看呀?”
小姑娘发育这种事可大可小,按时发育最好,有些会略晚些也是正常,但若有问题没有及时发现便可能是影响一生的大事,不可忽略。
霄王这样重视苏姑娘,自然也在乎苏姑娘的身体健康。
白如海猜想苏姑娘已经到了婚配年纪,此次回上京霄王很有可能替苏姑娘定亲,若苏姑娘未长成便不能嫁人,所以这事得说,但不是现在。
现在正在途中不好寻医,等到了上京安顿好,他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和殿下说也不迟。
买好了糖人的苏晗开开心心回了马车,因为要渡长江,所以马车没一会便行至岸口。
江岸口早安排好客船等候,待车马全部上船后扬帆启航。
客船行驶在江面时正入夜,月光如水般洒在粼粼江面上,映在长江里。
往来客船灯光如繁星,苏晗双手捧着脸颊在船头夹板上赏月吹凉风。
少女难得外出,更难得见这样风景,如此刘海被吹向两侧也不知,露出饱满看好的额头。
苏晗正看得出神,忽然觉得肩膀有什么东西搭下来,回头看是小叔叔正在给她搭披风。
披风是君邺的,落在少女小小身枝上就垂了地。
温暖的毛狐领子和小姑娘的刘海一样随江风浮动,把那玉白脖颈柔软裹在里面。
苏晗甜美一笑,“谢谢小叔叔,不过你的披风太长了,该弄脏了,我让绣夏去取我的吧。”
“无妨。”君邺没动,苏晗就走不出去。
但她转过身,正好和小叔叔面对面。
男子身量颀长,苏晗这角度只能看到小叔叔的衣襟,要想看小叔叔的脸需仰起脑袋。
于是那个角度除了看到棱角分明的下颚,离她最近的就只有凸起的喉结……
此刻男子正望着远方船只,脑海里浮现出那年他在王府花园教小丫头识数的情景。
低沉声音随江风飘到苏晗耳廓里,但她只听了个大概,当下所有注意力都被那上下滚动的喉结吸引。
“记得晗晗上次穿小叔叔披风时,还没有披风一半大呢。”
苏晗敷衍说句“是啊。”
君邺好奇低头问她,“晗晗记得?”
苏晗慌忙收回视线,看江看景看月亮,就是不看眼前。
她又胡乱敷衍,“六岁的事,依稀还有些记忆。”
君邺很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那个湿了鞋,光着脚,紧紧裹在他披风里还能剩余好多的小丫头如今已经这般大了。
出落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他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也觉得百年后对得起去世的苏兄。
他将她照顾的很好,没有辜负他临终托付。
“是呀,我长大了,白公公变老了,绣夏说自己是老姑娘了,身边所有都变了。”
她视线落在眼前男子身上,“小叔叔,你的变化也很大呢!”
“哦?”
君邺来了兴致。
“小叔叔有什么变化?”
君邺十七岁驻守西关,二十五岁归来,他自认为八年间他的身形容貌没有变化,唯独变的都是他不曾流于表面的东西。
这小姑娘几年不见眼光竟如此独到?
君邺到是很期待苏晗的回答。
苏晗很认真的回想着小叔叔八年前的样子和现在的进行对比。
她是能明显分辨出小叔叔的变化的。
以前的小叔叔少年感十足,容貌眉眼都没有现在这么深邃凌厉。
而现在的小叔叔五官更加立体,身材也比以前更轩昂健硕。
更有力量,也更有距离感。
但最最最主要的变化还是小叔叔的胡须。
以前的小叔叔胡须软而稀,有点像加粗一点的头发,但是现在小叔叔的胡须看起来就明显更粗更硬,直挺挺的不会打弯儿的那种。
少女眼光独到,分析明确。
综上现象所述,苏晗得出结论,“小叔叔你变老了。”
君邺……
21、第二十一章
“小叔叔你变老了。”
少女的话随江风反复回荡在男子耳廓。
江风很清凉,迎面而来,有人吹走了愁思,有人迎来了烦恼。
苏晗没有烦恼,她欢快的望着远方,数着星星。
君邺的披风温暖的裹着她的身体,她就更贪玩了,迟迟不肯回去睡觉,君邺就陪着她。
“小叔叔,你会做风车吗?”
君邺沉默片刻,“没有材料,明日下了船,买了材料就给你做。”
君邺以为苏晗是真的想玩风车,还很担心小姑娘会失望。
哪知君邺的回答正中苏晗下怀,“小叔叔没有没关系,我有材料呀,我给小叔叔做。”
做风车需要用薄片木牍,这船上并无合适的东西,苏晗“噔噔噔”跑回船舱里,没一会又“噔噔噔”跑出来,两只手里分别拿着一把扇子,与风车毫不相干。
她就这么跑过来,“小叔叔,我来给你表演一个风车。”
少女站在船头等风来。
江风拂过,她踮起脚尖,张开双臂,将两柄扇子当做叶片,随着风身子转动,就这么欢快的转圈圈。
她一会儿自己原地转,一会跑起来儿围着小叔叔转,一会儿又围着白如海转。
少女发带飞舞,披风下层层纱裙犹如一朵朵盛放的浪花,月光洒在银粼粼的江面中,落在少女明媚而灿烂的脸颊上。
夜空回荡着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小叔叔,你看我像不像风车?”
风车君邺没看出,陀螺倒是有一个。
还是个顶可爱的小陀螺。
君邺不答,只是静静笑看着她疯闹。
白如海笑得合不拢嘴,“殿下回来了,苏姑娘的笑容就多了起来,也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了。”
霄王府冷清,偌大的王府苏晗一个人生活八年。
看似所有人都宠着她,围着她转,但白如海知道苏姑娘是孤独的,而此刻苏姑娘才是快乐的。
小姑娘就该活的灿烂明媚,肆无忌惮,但肆无忌惮的前提需要底气。
别的姑娘有父母,苏晗没有父母,但君邺要让她知道,她有小叔叔,小叔叔和父母是一样的,他就是她肆无忌惮的底气。
寻常人原地转圈早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苏晗自小平衡就很好,转多少圈都不晕,但会累。
白如海年纪大了,单看着都要晕了,苏晗转累了气喘吁吁的跑到小叔叔跟前讨水喝。
君邺让白如海再去倒一杯茶来,苏晗一边说“来不及了”一边慌忙拿起小叔叔的茶杯,将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她嗓子冒火,急需灭火,半杯茶不足以浇灭,喝完她还让白公公再来一杯。
奈何君邺在品茶,小小一杯倒满不过一口。
老公公端着茶壶一杯一杯的给小主子倒也供不上,君邺有些无奈让牛饮的姑娘慢些喝,别呛到。
解渴了的苏晗犹如雨后春笋般有了生机,心满意足的拿起旁边的糕点吃起来。
转了半天她都饿了。
结果一抬头,两双奇怪的眼睛一直盯看着她。
一双深沉而静默,一双仿佛翻滚着千言万语又踌躇的欲言又止。
苏晗愣了下,“小叔叔,白公公,你们两个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被奇怪注释的姑娘心里莫名有点慌,白公公还好,有什么事都挂在脸上,他明显是再担忧,但小叔叔的眼神永远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想起上次小叔叔误食她桂花糕时也是这样一模一样的表情。
苏晗又想到那天喜儿与她说的话本子。
她直接问,“小叔叔,你这样看着我,是在嫌弃我的口水吗?”
可是分明是她喝了小叔叔用过的茶,就是嫌弃也应该是她嫌弃小叔叔才对呀。
君邺不说话,苏晗就不死心追问,“小叔叔,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到底嫌不嫌弃啊?”
男子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白如海适时开口替殿下解围,“姑娘,您是女孩子,怎么能说如此虎狼之词呢。”
“殿下是您的小叔叔……”
苏晗点头认可,“我知道呀,所以小叔叔到底嫌不嫌弃我的口水嘛?”
她可从不随便用别人吃过的东西,也只有小叔叔她不嫌弃。
就因为她不嫌弃小叔叔,所以她也顺理成章的认为小叔叔也不嫌弃她,毕竟她打小就喝小叔叔的茶。
苏晗很关心这件事,事关她和小叔叔这么多年的感情,这关系到底到没到这一步?
她不懂什么是虎狼之词,只觉得小叔叔不该嫌弃她的口水,不然她会伤心难过。
君邺不知该怎么回答小姑娘的“口水”问题。
他自是不嫌弃的,但这事若解释出口莫名有些暧昧。
他们之间到底没有血缘关系。
小姑娘简单单纯无所顾忌,但君邺是成年人,不可能装糊涂,不懂避嫌。
他不能承认不能否认更不能解释。
他担心言语上稍有错失会伤了小姑娘的自尊心。
缩壳小乌龟才壮着胆子探出一点点头来,怎能让她再退缩回去。
如是君邺给白如海使了个眼色,白如海就哄着苏晗,“姑娘困得都说胡话了,老奴送姑娘回去睡觉。”
苏晗哪里愿意走,她就想要小叔叔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但是小叔叔让良值出来扛人是什么意思!
苏晗被良值强行带走。
君邺总算松了一口气。
结果苏晗一仰头,便见月色下端坐的男子拿起手边茶杯,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
那茶杯是她刚刚用过的那个,苏晗见状乐开花,大声喊,“我就知道小叔叔不嫌弃我的口水,我也不嫌弃你哒!”
君邺……
茶都喝了,不承认已经来不及了。
送走了人,白如海回来替苏晗找补。
“姑娘天性烂漫,她依赖殿下,视殿下为亲人,便不觉得避讳,姑娘与别人并不会这样的。”
只有与喜欢亲近的人在一起才不分你我,否则都会有生理上的距离,过近就会抵触,做不得假。
男子轻“嗯”一声。
他自是知道小姑娘与别人不会这样没有距离。
但她长大了,君邺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她的前提下告诉她,与他也是不行的。
白如海笑道,“这事也好办,等姑娘嫁了人,有了夫君,自然就要与夫君更亲近些。”
“说到底苏姑娘还是太小,您别看她都十五岁了,但好些事老奴瞧着都还没开窍呢,还是个孩童心性。”
“别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总会读一些粘牙的诗词,看一些有关情爱的话本子,憧憬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模样。”
“但咱们姑娘全然不开这个窍,她每日吃吃玩玩,要老奴看,姑娘脑子里未来夫君是何模样没有,今儿桌子上的菜色是不是她喜欢的才门清儿。
“您说这样心智还没开的孩子,您便是与她说也未必能理解,等开了窍您不说自然也就知道避讳了。”
豆蔻年华少女怀春本是自然规律,时机成熟自然瓜熟蒂落。
君邺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但还是忍不住反问一句,“都十五了,窍开得是不是也太晚了些?”
白如海笑道,“百花尽美,各有各的花期,苏姑娘许是晚春花,虽然窍开的比别人晚,但花定然开得比别人灿烂。”
这话倒是说到了君邺的心坎。
他一手带大的姑娘定然是这世上最幸福灿烂的。
白如海见忙状追上一句,“待苏姑娘日后嫁了人,再给您生个小外孙,您也是当叔公的人了。”
白如海乐呵呵,他是把苏晗当孩子看的,也知道霄王把苏姑娘当孩子。
两个长辈一起畅享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日后红妆嫁衣,想想就幸福。
君邺挑眉,瞧笑得一脸堆笑褶子的白如海冷漠道,“本王有那么老吗?”
苏晗那句“小叔叔老了”在君邺心里本来就不是个滋味。
白如海这次是撞枪口上了。
白如海多精明一人,察觉不对,马上改口,“殿下您弱冠之年,年轻正盛,怎得会老呢!您只是辈大而已。”
“再说谁这么没有眼光,说您老?”
他把矛头立刻指向别处。
君邺道:“小丫头。”
白如海尴笑两声,“苏姑娘啊,那就合理了。”
“您看您是苏姑娘的叔叔,辈分摆在这,在苏姑娘眼里您是长辈,再说您可比苏姑娘大十岁呢,”
“您这年纪再添个几岁,都能生出一个苏姑娘来,所以在姑娘眼中觉得您老点也正常,毕竟苏姑娘实在太年轻了。”
是啊,苏晗太年轻了。
君邺九岁在大殿与朝臣论政,那时苏晗还未出生,十岁随钟老将军出征,那时苏晗才一岁,还在怀里吃奶,十六岁他成为功成名就的霄王,那时苏晗也就六岁,还哭唧唧的举起小肉手,粘人的跟他要抱抱。
有些事不是你不考虑,不去想就永远不需要面对的。
正常他这个年纪谁会焦虑年龄?
但君邺会,因为他家有个小孩衬托……
小孩太年幼,又唤他叔叔,这人叫着叫着就叫老了。
白如海也认为霄王挣扎无意。
“殿下您得认命,您在别人眼中是很年轻,但是您在苏姑娘眼里您永远都比她大十岁。”
“永远都是老叔叔!”
君邺……
“老叔就是最小叔叔的意思。”
“闭嘴!”
22、第二十二章
君邺一想起苏晗的孩子以后管他叫叔公,他心里便莫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儿,不想再想下去。
特别是白如海说,苏姑娘已经到了议婚的年纪,这孩子一旦长大就好似是离弦的箭儿,快得嗖嗖的,待日后寻得个好夫家定了亲,成了婚,便用不上二年得功夫,殿下就有小外孙抱了。
这般畅享,白如海说起来笑得那是合不拢嘴。
但君邺从不认为自己已经到了做人家外公或叔公的年纪,在他心里他一直觉得自己还很年轻。
但小姑娘确实已经成年了,成年后的姑娘,一旦议婚。婚嫁生子的确不过几年光景的事儿,很快。
君邺想起苏致远当年将他的掌上明珠托付给他的情景,那份信任,自然不止是希望将她抚养长大这么简单,当然还希望她成年后能嫁得一良人,一生过得圆满幸福,君邺自然也这样希望。
白如海若不说,君邺还从未考虑过苏晗的终身大事,纵是打心里并不情愿做叔公,也不得不为小姑娘的一生提前做考虑和打算。
婚配之事君邺没有任何人生经验可做参考,也从未给人相亲说媒过,特别还是女孩子,如此便问白如海意思。
白如海想着,“苏姑娘虽是年纪到了但贪玩得紧,再加上她在金陵长大,上京中人对她也不了解,若贸然定亲恐寻不到太妥当的人家。”
“依老奴看不如定亲之事先别急,待咱们在上京住上一些时日再寻也不迟。”
“一来苏姑娘换了环境需要适应,二来上京中各府夫人也有时间对苏姑娘有了解,依咱们姑娘这般讨人喜欢的性子,又有您做她的娘家靠山,待时机成熟想寻得什么样的婆家寻不到呢。”
这话算是说到了君邺的心坎里,心里那股无名之火渐消,胸口渐渐敞亮了起来。
他说白如海说的很对,“小丫头年纪到了但心智尚不成熟,晚一晚做大人也好。”
至于白如海说的,什么样得婆家寻不到,君邺脑海里还真一时想不到哪家门庭公子能配得上他君邺亲自教养大的姑娘。
他不该说小丫头寻到好人家,他该说要看那些人家配不配得上。
渡江的这一夜风有些大,绣夏喜儿晕船晕得紧,折腾了一夜没睡,但苏晗睡得很香,犹如卧在摇篮里。
翌日客船靠岸,车马陆续下船,一切准备就绪却迟迟不见霄王。
这对于向来守时,严于律己的霄王来说属实罕见。
此刻的霄王君邺人正在客舱,他正犹豫得看着穿衣镜中一身月白衣袍的自己,和置衣架上搭着的,他刚刚换下的深色衣袍,陷入沉思……
“殿下。”白如海劝说,“您穿这身好看,显年轻。”
“您看您正值少年,成日里的衣服不是黑漆漆就是阴沉沉,别说苏姑娘觉您老,就是老奴看多了都快忘了您真实年纪了。”
“您看您换上这身衣裳,眉目都变得柔和多了,当真俊朗非凡啊!"
男子穿白的确是清风霁月,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与一身深衣,成熟内敛的气质完全不同。
霄王生来天资卓越,俊朗非凡,但那张俊美的外表之外又是生于帝王家的冷漠与疏离,叫人生来敬畏,不敢直视,故而忽略了他的容貌与年龄。
男子对着铜镜中自己左右看了看,腰间玉扣却在这时突然“咔嗒”一声崩开了。
“这尺寸......”
白如海深吸一口气,“八年前的,好像有点小了……”
那是有点吗?
分明就是太小了!
“殿下,是老奴疏忽,老奴该死。”
这身月白衣袍是君邺八年前去西关之前备的,因为君邺年龄焦虑,白如海就想帮帮霄王,又因为在船上一时也来不及做衣裳,就拿了压箱底的……
“罢了。”
君邺不会和白如海计较这些。
只脱了白袍换上先前深色衣袍与他说,“叔叔就是叔叔,做长辈就该有做长辈的样子。”
说完便大步出门去了。
霄王到后车马缓缓前进。
但这次君邺并没有似之前那般守在苏晗马车旁。
苏晗没太在意这事,因为她正看《鬼怪异志》看得入迷。
《鬼怪异志》是一本集齐各种民间传文,狐妖精怪,人鬼怪之间的爱恨纠葛,侧面展现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人性丑恶的一个个小故事。
故事不长但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苏晗第一次看这种奇闻异志很是入神,特别是每一个故事都刷新她的三观,抨击着她单纯心灵。
如是到了日暮入城休息,她也窝在被子里,津津有味的看个不停。
因为前日绣夏、喜儿和好几个丫鬟都晕船没休息好,苏晗就没让守夜,只让她们好好休息。
她本打算看着看着,困了就熄灯睡下,哪知外面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没一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晗原本并不怎么怕雨夜,也不太畏惧雷声,但该死的是她正在看鬼故事,而且正是雷雨夜闹鬼的桥段。
虽然苏晗知道那女鬼辛娘来锁刘相公的魂是有原因的,但这段桥书中刻画实在太详细了,辛娘的模样也实在瘆人,宛如浮现在眼前……
一声巨雷从棚顶滚洛下来,伴随着下一道闪电,昏暗的屋子一瞬亮起又一瞬暗下。
苏晗恍惚间好像看见窗户上有一人影,再望过去又消失不见。
雨夜交杂,吞没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狂风骤雨的哀嚎,那声音好似辛娘的哭诉。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苏晗拍了拍头,克制着自己不要想这些吓人的东西。
可是她克制不住,因为她又看到了窗户上那个若隐若现得人影。
总这么被吓也不是个事儿,苏晗沉思片刻,决定看看外面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
她借着雷雨声悄悄下床,拉开门栓,冷风迎面吹进来,豆大的雨水拍在脸上她也顾不得。
只屏住呼吸,身体向外慢慢探去,看向窗子方向……
啧!
原来是窗旁立着个木头衣架子。
闪电的位置加上衣架子的角度,从屋里看就像是一个侧身往屋里看的人影。
小姑娘房门声响也引来隔壁男子留意。
君邺打伞出屋查看,迎面便见一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
落汤鸡披散着头发,一身轻纱睡裙层数虽厚却并不保暖,雨水顺着南风吹进屋檐,落汤鸡就在屋檐下浇着,一张椭圆鹅蛋脸粘满了湿发,看见他扑腾着湿漉漉的翅膀,欢快叫他,“小叔叔,这么晚还没睡吗?”
君邺上前几步,把落汤鸡遮在伞下,然后上下打量一圈,没答反问,“怎么湿成这样?”
雨珠儿顺着她的发丝滑落,掉在鼻尖。
苏晗觉得有点痒,揉了揉湿漉漉的鼻子,解释道:“外面打雷,我从屋里看窗外总是有个人影,有些害怕的睡不着,就想着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苏晗说这些时并未注意到君邺眼中厉色,只顾着和小叔叔说,“结果小叔叔您猜怎么着,竟是个衣架子,还好我出来看看,不然要被这衣架子吓一晚上了。”
苏晗觉得自己好勇敢,好厉害。
他等小叔叔夸赞。
结果男子面色不喜反而更深,“屋里怎么就你一个,身边伺候的人呢?”
小姑娘一个人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独睡,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若有人何至于担惊受怕,又何至于一个人跑出来,浑身湿透?
苏晗这才注意到小叔叔的情绪,心口倏然一紧。
连忙解释,“她们原本是要守夜的,我想一个人自己睡才让绣夏她们回去的,这事真不怪她们,而且我也没料到好好的天会下雨呀。”
“小叔叔。”她拉着男子衣袖撒娇,“求求你别怪罪她们好不好,要怪就怪我贪玩好啦。”
小姑娘指尖冰凉,抓着男子衣袖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一双赤足踩在湿凉的地上,不停地来回挪动。
她一味替别人着想却不注意自己身体,君邺无奈叹了口气,“我怎会怪你。”
他把落汤鸡送回房里,取了帕子让她擦干头发,又拿了干净衣物让她换上。
君邺不便在苏晗房中久留,便在她换衣服空挡,隔着屏风与她叮嘱。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便是再害怕也不能一个人出去,我会一直睡在你隔壁,有任何事随时叫我。”
少女擦着湿发,面上“哦”了声,背地里却是不愿意的。
忍不住小声嘀咕,“我都已经这么大了,小叔叔还把我当七岁小孩看,哼,不开心!”
八年里苏晗已经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只有她自己解决不了的的事才会向白如海寻求帮助。
这种方式已经成为了习惯,不是轻易能够改变的。
君邺也知习惯是要长时间养成的,不会轻易改变。
小姑娘用了八年时间学会不依赖他,他想她再依赖回去只能慢慢引导。
“以前小叔叔不在家,有任何事你总想着自己面对,如今小叔叔回来了,你只记得你需要我时,我永远都在。”
他也耐心与她解释,“就比如今日之事若是有心人故意引你出来,你自己出去岂不是中了坏人圈套,你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
君邺话未说完,屏风里的姑娘急忙跑过来打断他的话。
“小叔叔你说的非常对,但是你能不能先帮我把头发从衣服上解开呀!”
她背过身去,齐腰秀发此刻像打了转儿似的,整个卷着她后背上的衣衫,任她如何拽扯都打不开。
她只能求助小叔叔。
君邺那有这样准备,只见小姑娘一转身,露出腰间凝润雪白一片。
少女的身材并不是当下大盛最流行的极瘦美的身段,而是似唐宫美人一般的柔润身形。
玉圆但又不失婀娜匀称。
雪玉窈窕间一对好看的蝴蝶骨在墨发与衣衫凌乱中若隐若现。
而那腰肢最细处正系着固定小衣的红绳,红绳在优美的脊窝处打了个极几好看的蝴蝶结。
薄裙勒着她腹前略微凸起的小肚腩,柔润的腰肢若盛放的百合,在烛光的微微照应中,仿佛集结了这世上所有美好。
少女背过身等了好久,却迟迟不见举动。
哀怨着,“小叔叔快点,扯得人家头发疼呢……”
23、第二十三章
要不是苏晗自己实在弄不开她也不会跑来麻烦小叔叔。
小姑娘头脑没开窍儿,急急催促着迟迟没有动作的男子,只单纯以为他嫌麻烦,或者实在缠得太乱,无从下手。
那青丝遇了水,打了结儿,又与轻薄纱衣盘卷在一起确实难分,但也只费些时间,并不是完全分不开。
男子迟疑这期间并不是嫌烦,也不是无从下手,而是在考虑这本不该他做的事,此刻他该不该做。
少女脊背光洁明亮,线条婀娜柔媚,犹如一块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无暇美玉。
美得叫人不敢直视。
苏晗六岁时君邺给她换过衣裳,那还是从幽州回金陵的路上,身边没有伺候的丫鬟,只有君邺和良值两个男人。
小苏晗弄脏了衣裙哭唧唧,君邺只能帮她换衣服。
小奶娃白胖圆滚,好似个吹了气儿得糯米团子,浑身上下都肉嘟嘟的。
那时的苏晗还是幼儿,君邺只觉她软萌可爱。
可如今气儿吹的糯米团子已经出落成少女模样,身姿窈窕,曲线分明,再不是曾经圆滚滚没有棱角的小女娃娃了。
君邺也再无法将她当孩童来看。
那一刹美背入目,他不能否认心底有一倏的悸动。
便是这悸动敲响了他心中警钟。
雷雨交加的夜晚,冷风总是能从各个角落钻进屋内,特别是屏风外的门缝。
苏晗头发湿透,身上潮乎乎的,被邪风这么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少女没觉得什么,只是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身前衣服,但后背还是冰凉一片。
君邺把她带去内室离风远的地方,又找了件衣裳从前面给她罩住,后面除了头发纠缠的位置都系上扣子。
这样一来既保暖也可非礼勿视。
做好这一切男子开始仔细的帮她解开身后缠绕的发丝。
少女墨发柔顺,若不是身体和发丝都是潮湿的,衣服断不会打卷,头发也是不会缠上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女子的头发更是极其的珍贵。
君邺小心翼翼把青丝从打卷的衣衫上一根根摘出来,尽量不伤到一根头发,也不会扯疼小姑娘的头皮。
只是这样慢工出细活时间上就有些久。
久到雷雨渐停,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
苏晗打了个哈欠,她等得有些困,迷糊间有些想昏睡,忽然背脊被什么触碰了下,她倏然睁开眼,思绪也被那抹温暖柔软拉拽回来。
她这才意识到,那是小叔叔的指腹在她左侧肩胛骨轻轻滑过……
指腹力度很轻柔,明显是不小心的触碰,好似蜻蜓点水,转瞬即逝,还又有些痒。
少女条件反射得颤了下。
身后的动作就停滞住了。
“疼了?”
苏晗摇头说“没有。”
那人便又继续。
苏晗这才意识到,绣夏每次帮她解开缠绕的头发衣服时都会碰到她好多次,有时干脆把手沿着她的后背伸进衣服里。
可小叔叔,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触碰,所以才这般小心翼翼,这么慢。
既如此苏晗萌生了一个有趣的想法,她要数小叔叔会不小心碰到她几次。
现在是第一次。
于是她心里开始默数……
君邺说:“好了。”
苏晗只能悻悻的就数了一次。
最后一丝缠绕解开,那轻盈的衣料也滑落下来,遮住眼前旖旎。
男子解开罩在少女前身的衣服,收回手,不动声色的别开目光。
苏晗整理了下衣服,转头和小叔叔说:“小叔叔,你解的好慢,你的头发缠衣服也是这样解嘛?”
苏晗承认自己这样有些明知故问了。
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想要吐槽,“我都站累了,再有下次我一定要提前搬个凳子,坐着等小叔叔解!”
君邺自是告诉她“没有下次。”
并且也告诉她,“我的头发不缠衣服,不用解。”
以此来解释下他动作慢的原由。
“怎么会!”小姑娘仿佛听到了什么闻所未闻的稀奇事,“我洗完澡后每次穿衣服都会缠头发的,绣夏会,喜儿也会,所有人都会,为何小叔叔不会?”
在苏晗认知里,洗完澡卷衣服缠头发是日常,是所有人都会发生的事儿,不可能有人没遇到过。
但显然她的小叔叔就是特例。
少女求知心切,真诚探索真相,追问问为什么?
见君邺不答,苏晗就只能自己分析,“难道小叔叔洗完澡不穿衣服?还是小叔叔不洗澡?”
君邺……
苏晗又小声嘀咕,“也不能呀,小叔叔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身上还有好闻的檀香,不洗澡肯定都臭了,哪还有檀香,那就只剩下不穿衣服了。”
“可不穿衣服好像也不合理,白公公跟她说过,不穿衣服的人都是耍流氓,遇见要赶紧跑,她的小叔叔才不是流氓。”
少女百思不得其解,就似个跟屁虫似的追着问个不停。
“苏晗。”君邺不想回答小姑娘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只能略有严厉的告诉她,“不可过问长辈私事。”
“哦……”
苏晗低下头暗暗戳手指,她闭口不问了就是。
但是她嘴上不问不代表她心里不想。
小叔叔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只是终止了话题,并没有解释他不缠头发的真正原因。
第二日趁着车马整顿时的空挡,苏晗闲着无聊就逛了逛这里的书局。
她随身带的书已经看得七七八八,喜儿给她的《鬼怪异志》昨儿也看完了最后一篇故事。
少女书荒得紧,于是脚步轻缓,眼神探寻,她在书架中不断穿梭,仔细寻找着对她口味的精神食粮。
但半天也没上手一本。
余微县是个小地方,书局也小。
见苏晗迟迟没选到合适的,书局掌热情上前询问,“姑娘可是要找限量版话本?”
苏晗第一次来书局自己买书,她以前看书都是白公公帮她买好了送进王府里,也不知书局买书有什么特别流程。
但听掌柜眉飞色舞的说“限量版”三个字,苏晗随不懂,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是狠货,于是点点头。
掌柜会心一笑,说了句“姑娘随我来”,转身就从柜台里拿出了一沓各色封面的话本子,足有二十来本。
“这可是当下最新最时兴的话本子,跟您差不多大的姑娘小姐们都爱看,包您也喜欢。”
苏晗一打眼就知道是那种酸腐的情爱话本子,她不太能理解,但想着是喜儿喜欢的,她看了喜儿的书,理应回赠才是。
于是叫掌柜,“都包起来吧,这些我都要了。”
交完银钱,出门余光瞥见角落书架《鬼怪异志》四个字,苏晗留意看了眼,这一看可好,竟是她想要的二、三、四、五册,全套。
于是欢喜把全套都买了。
这趟书局才不算白来。
少女花容月貌,生得那叫一个清丽出尘,这么娇滴滴一个小姐买情爱话本时神色淡淡,毫无兴致,倒是看到鬼故事欢喜得两眼放光。
掌柜不禁啧啧称奇,这样的丫头属实少见。
苏晗从书局出来拎着一沓话本子,那话本子用纸包着,又用绳子捆着,包得那叫一个严实。
苏晗也没在外面买过书,不知寻常书是不会包裹这么严实的,就以为所有书买回去都会这么包,所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书局出来拎着直接进了马车。
君邺远远便看小姑娘进了书局,又从里面拎出来一沓不明书籍快速上了马车。
小姑娘脚步飞快,那书又包裹严实,明显有做贼心虚的意思。
男子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还是吩咐近卫良值,“去问问她都买了什么。”
片刻,良值拿回了一沓一模一样的,“属下嘴笨怕形容不好,就把这些都买回来了,殿下您还是……自己看吧。”
良值递书时眼神闪躲,心口慌乱,他哪里是嘴笨不会形容,他分明是不敢形容啊!
苏姑娘买的这些书都是不流于世面的禁书,情节晦涩,故事暧昧旖旎,更有许多难以启齿的桥段,引人浮想联翩。
他一个男人看了都心慌的不行,更别说苏姑娘看了。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24、第二十四章
霄王接过话本不过翻看了几眼就面色铁青,迟迟没有说话。
良值心想这下完了。
他一不小心发现了苏姑娘偷看禁书的秘密,这种涉及姑娘隐私之事能是他一个外男该知道的吗?
霄王殿下不会杀他灭口吧?
良久,霄王冷冷开口,“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是知道的。”
良值如获大赦,“属下知道,属下死都不会说!”
马车启动时,苏晗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不过她也没多想,把买来的话本子给喜儿,自己则津津有味的看《鬼怪异志》。
她打算一口气把余下四册都看完,但不知为什么,本应该走在前面的小叔叔突然出现在她车旁。
隔着窗子,与她说。
“晗晗,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荀子这段话,你怎么看?”
苏晗:……?!
突然考我?
这段内容是荀子的《劝学》。
苏晗手里正攥着《鬼怪异志》,满脑袋还是各种奇形怪状的精怪鬼故事,小叔叔在这个时候突然提问她《劝学》。
小叔叔这是在点她呢?
“啊……这个,这个君子嘛。”
苏晗快速转变思维模式,开始认真起来。
“嗯……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苏晗把小叔叔提问的内容重复一遍,表面淡定的同时大脑飞速运转着,从鬼故事里跳脱出,钻进学问里。
她读着读着发觉有问题。
“小叔叔,您问的这段中间少了一部分您没说啊。”
苏晗把缺少的那部分补上,“中间该加上,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这样整体寓意才完整。”
“小叔叔您问我对这段怎么看,在我看来这段话侧重在第一句,君子生非异,善假于物上。”
她开始解释,“没有人生来就是天才,便是再聪慧的头脑也要借助外力,善于学习才能有所成,不骄不躁,积少成多,河流才可汇聚山川,江河才能并进大海,人生才能得以于正确方向。”
“天资聪颖不可骄傲,资质平庸亦可勤能补拙,总归坚持不懈,孜孜不倦,总会学有所成。”
“就怕聪颖就自视甚高,平庸就自暴自弃,最后结果都将分崩离析,人生蹉跎。”
她说完,仰起好看的鹅蛋,水亮亮的眼眸沁着期待,“小叔叔,您觉得我回答得怎么样?”
小姑娘并非只痴迷于精怪故事,她对学问理解,人生道理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与看法。
见小叔叔没说话,她就把两个手肘支在窗沿上,双手托腮,静静等着小叔叔的回答。
风和日丽的早上,气温还有些凉,苏晗仰着脸,温柔的清风从她面颊轻柔拂过,卷起她稀碎的发丝也吹乱了她整齐的头刘海,露出一方饱满又好看的额头。
柔媚的阳光落在她长而卷翘的眼睫上,好似一把浓密的小扇。
这八年来苏晗逐渐长大,也渐渐了解小叔叔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学识渊博,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文能安邦治国,武能平定天下。
按白公公的话来说,这世上就没有他们霄王殿不擅长的东西,
如此德才兼备的一个人在她身边,苏晗耳濡目染又怎会允许自己不向小叔叔看齐。
这也是君邺回来后第一次正面感受到小姑娘的学识深度。
少女自信大方,侃侃而谈,说到兴致之处,眸子里闪着璀璨的星光,好看得似漫天星河,明媚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有关苏晗的学习,君邺脑海里停留的还是当初数不清数就会哭鼻子的小丫头。
君邺从未在学业上给她任何压力,他只图她人生顺遂愉悦,学识方面顺其自然就好。
哪知当初的小学渣而今竟是这般出息,令他倍感欣慰。
他的眸中带着几分欣赏与成就,“嗯,不错。”
得到小叔叔的肯定,苏晗起先长舒一口气,而后又心生欢喜,再后来被那画卷般的人物景致吸引,一不小心看出了神。
小叔叔含笑的样子可真好看……
此刻正午阳光正媚。
男子逆光而行,深邃凤眸侧目看着她,金光打在他一半的侧脸上,轮廓分明的五官深邃立体,那一明一暗的极致对比,竟怎么看怎么像精怪故事里的玄狐妖王,妖孽一般的好看。
摄人心魄。
苏晗只觉心口一阵悸动,待她反应过来时,吓得一惊,赶忙收回目光。
一时慌忙得忘了回小叔叔的话。
君邺也并没有打算离开,只策马缓步在她身侧,有一搭无一搭的与她说一些与学业有关的事。
他问苏晗都读过什么书,又捡了几本与她细细讨论了一番。
就这样时间转眼到日暮,苏晗攥着《鬼怪异志》陪小叔叔聊了一路的天,愣是一个字儿都没看。
之后的日子里,行程从润州穿至青州,又从青州进入幽州地界,此刻他们已行进三分之二,但苏晗的《鬼怪异志》第二册第一个故事还没看完。
苏晗有点郁闷她没时间看书,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和小叔叔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那怕是谈论枯燥的学问她都觉得很开心。
而对君邺而言,他多占用小姑娘时间,小姑娘就会少些,甚至不被话本荼毒。
他们一路从翠绿到逐渐萧条,过了长江,越往北走气候越冷。
进了幽州地界就算是正八经的进了北方了。
此刻的金陵是春暖花开,三月阳春,青州是初春,花草树木刚刚发出嫩芽,上京则要与“春”毫无关系了。
苏晗这一路身上的衣服越换越厚,夹袄外又披了一件裘皮披风,怀里捧着暖融融的汤婆子,此刻正坐在夹板上看与他们同路,“叽叽喳喳”北迁的小燕子。
马车里绣夏和喜儿交相打着喷嚏,比小燕子的叫声还响。
苏晗把捂在怀里和腿上的汤婆子拿出来给绣夏和喜儿她们俩,两人推拒,“姑娘把车让出来给我们休息已是十分体恤,怎能再用姑娘的汤婆子。”
绣夏和喜儿病了,二人病得严重,他们又行驶在路上一时不好再寻一辆马车供二人休息,苏晗就把自己的马车让出来,她坐在外面。
绣夏担心苏姑娘在着凉,说什么都不肯接汤婆子,喜儿已经烧迷糊了,半昏半睡的嘴里也含糊说着“不要,姑娘不能病了。”
苏晗真的不冷。
她解释,“我是北方人,我能很快适应这的气候,但是你们俩不行,咱们还没到地方你们俩就病成这样,越往北上越冷,不听话难道你们两个要把命搭在这吗?”
苏晗强硬的把汤婆子塞到绣夏和喜儿怀里,见苏晗如此坚持,二人就没再推拒。
苏晗很担心两个人的病,因为她记得儿时她随小叔叔来上京过除夕那次,绣夏也病得很严重,好多跟来的金陵人都病了。
这次因为要长居上京,所以除了绣夏和喜儿两个南方人外,跟回来的都是当初跟随霄王去金陵的上京人。
生病的人不亦再奔波,所以落驿馆吃饭时,苏晗踌躇了很久,还是决定和君邺开口,“小叔叔。”
少女心里有些没谱,不知她的提议小叔叔会不会答应,所以声音很是没有底气。
“我想等明日动身您先走,我陪着绣夏和喜儿在这休养几天,等她们病好些了再走,不知道可不可以?”
苏晗从不留意小叔叔的公事,但与他呆在一起久了,总是会多少听到一些。
她知道上京急召霄王,小叔叔带她回京已是很慢了,若再停留耽搁几日定会误事,所以她才提议让小叔叔先走,她陪着绣夏和喜儿修养好后再跟上去,这样不耽误小叔叔归京行程。
只是她有点忐忑,不知道小叔叔放不放心把她单独留下……
君邺自然是不放心的。
所以直接了当告诉她,“不可。”
他不会与她独断专行,便是不可,也要耐心与她解释为何不可。
“此处距离上京还有千里路程,路上崎岖偏僻,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行太不安全,便是留下足够人手护你周全我也是不能放心的。”
“这一路必要把你时刻带在身,确保万无一失的到上京,我才能安心。”
他声音低沉又柔和,语气中没有一丝责备的意思,有的只是耐心与她说清楚原由。
就像是要夜里跑出去玩贪玩的孩子,长辈语重心长的与他说,外面危险,有吃人的大老虎,乖,咱不去。
南征北战的霄王殿下,自己曾无数次赴险,命悬一线也未皱半分眉头。
但这人一旦换成苏晗,他就不敢冒半分险,一点闪失都不行。
他将自己的紧张尽理解成为受人嘱托的责任。
苏晗理解小叔叔的决定,可她也舍不得日夜照顾她的绣夏和陪她一起长大的喜儿啊。
她父母亲人具无,幸而得小叔叔照看长大,可小叔叔那么忙,陪她的时间屈指可数,更是中途一走就走了八年。
她独自在王府的日子里,就像是一只被困在华丽宫殿里的小兽,富丽堂皇,养尊处优的一切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生活,可小兽是鲜活的,有血有肉有情感。
她会哭会笑会思念小叔叔,是照顾她的这些人填补了她情感上的空缺,给了她无微不至的陪伴。
她一想两个人还要奔波遭罪就心痛,忍不住哽咽。
“可是绣夏和喜儿……她们怎么办?再拖下去她们会死的……”
“我不要她们死,我要她俩都活着,呜呜呜……”
少女六岁回上京那年亲眼目睹过有人在路上病死了,那年绣夏病得也很严重,但好再那时她年轻,挺了过去,可是现在的绣夏不年轻了。
小姑娘哭得伤心,肩膀头一颤一颤得,整个人埋头趴在桌子上。
君邺看不到她的样子,只能听到她“呜呜”哭泣和抖动的肩膀。
他起身走上前,轻抚她的肩头,柔声与她说,“别哭,我的确不许你单独留下,但我也没说一定要走,这件事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其实从他看见小姑娘把马车让出来给两个生病的丫鬟坐,自己在外面吹风开始,君邺就在思索解决的办法,这病势必是要治好的。
少女抬起头,一滴泪珠从眼角涌出,顺脸颊滑过,可怜得叫人心疼。
苏晗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什么办法?小叔叔快说。”
君邺便与她说了他的安排。
他有公事要去北京一趟,原是打算从直沽去北京近一些,如今既不能行进,那明日就动身去北京,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三日时间,她的婢女也可趁此修养。
苏晗听了觉得这个办法甚好,她说话还带着鼻音儿,赞同道:“那小叔叔尽管去,我在这等小叔叔回来。”
君邺轻敲了下她精明的脑瓜,脸上的泪珠儿早已消失不见。
他道:“等什么?你同我一起去。”
苏晗:啊?
25、第二十五章
苏晗不理解小叔叔去北京办公事带她去做什么。
她还想留下来照顾绣夏和喜儿。
但这话苏晗没问出口,因为她想起刚才小叔叔说的哪句,“这一路必要把你时刻带在身,确保万无一失的到上京,我才能安心。”
苏晗也就不挣扎了,可能是小叔叔不放心把她留在这,去哪都要带着她,他才能安心吧。
绣夏和喜儿能安心养病,她已经很开心了,不能再提别的要求为难小叔叔了。
如是二人吃好晚饭早早就歇下,约定明日一早他们就出发。
因为带了苏晗,君邺备了一辆轻便的小马车,从鄚县到北京,路程大概一日,晨时走天黑前就能到。
因为一来一回也要三日路程,君邺提议把丫鬟月儿带着服侍苏晗起居。
月儿是苏晗除绣夏和喜儿外第三个贴身丫鬟,她身边也就带了这三个最亲近的,这次绣夏喜儿病了需要人照顾,若是她把月儿带走,她们两个谁来照顾?
苏晗不肯,但君邺明显有些迟疑,因为苏晗身边从未离开过人。
见小叔叔不放心,苏晗举双手承诺,“小叔叔,我已经成年了,已经是个大人了,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向你保证!”
她举手保证的样子就像陶瓷店里憨态可掬的瓷娃娃。
浑身上下透着俏皮可爱,令君邺无法拒绝。
就这样苏晗一个人坐进马车里跟小叔叔出发了。
从鄚县去北京的路程不远,策马两个时辰便到,但因为带着苏晗,驾马车就要日落前。
苏晗听着从车旁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好似催眠,不由得昏昏欲睡起来。
北风卷起遮挡在车窗上的帘布,露出少女如花般沉睡侧颜,那始终策马跟在车旁男子见了不由勾唇浅笑,凤眸里尽是道不尽的温柔与宠溺。
马车驶进北京城时,睡着的姑娘就好像有预感似的,提前醒了来,她远远看着高大的城门楼越来越近,直到仰视着城门口上“北京城”三个大字,马车从底下缓缓驶过,少女落了车帘,小声啜泣一句,“爹爹,娘亲,兄长,晗晗回来了……”
她说完悄悄擦掉脸上泪珠,继续去看这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北京城。
时隔九年,苏晗再次回来,城中的景象与她离开时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她从细枝末节中还是能和脑海中记忆重合,几家老铺子酒楼依旧没变,还是和当初一样的牌匾和门脸,只是外观上看着有了岁月痕迹。
苏晗看得出神,马车停了也未曾察觉。
君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店小二便几步走到小姑娘车窗前,他顺着苏晗视线方向看去,便问她,“饿了?想吃炸酱面?”
此刻苏晗正望着一炸酱面小店出神。
苏晗回过神,正好对上小叔叔含笑的眼眸。
苏晗想说不是的,但她的肚子先一步替她回答了。
君邺的笑意就更深了,他只觉她可爱,可这笑在苏晗看来就是小叔叔在笑她肚子叫。
她有些羞恼,就跑下车追着君邺反问,“小叔叔饿了不会肚子叫吗?”
君邺说:“我也会,所有人都会。”
苏晗就说,“就是呀,所以现在我们要赶快去吃炸酱面,堵住肚子的嘴,不然再等一会小叔叔的肚子也要叫啦!”
二人吃完炸酱面出来天色还早,君邺就问苏晗要不要上街上逛逛?
苏晗正有此意,二人就并肩在街上散步,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而在这热闹的声音中,苏晗依稀听到好似有人在哀嚎。
没走一会儿便看不远处围着一群人,那哀嚎声也越来越清晰明显。
穿过层层人群走上前,便见是两个官吏在拖拽一个老伯。
老伯身量单薄,骨瘦如柴,此时正值冬末,冰层未开,所有人都穿棉衣,而他只穿了件缝满补丁的单衣。
他浑身上下不知被什么熏得黝黑,看不清本来的皮肤颜色也分辨不出本来容貌,只见他瘦骨嶙峋的跪在冰冷的石头地面上,拼命向两个官吏磕头作揖。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求着,他的老伴还等他拿钱治病,求大人行行好把炭钱给他。
两个官吏不理,转头就走,老伯急了就拖住了其中一人袍角,还想再说些好话,那怕给一点点钱也行。
可老伯的黑手摸脏了那官吏的官服,红袍上倏然多了个黑漆漆的印子,老伯又纠缠着不肯撒手,官吏就怒了,一句“去你.妈的!”
把老伯踢出老远,然后掸掸袍子,厌恶的狠狠啐了口唾沫,赶着老伯的驴车扬长而去。
只留下百般不舍又无可奈何的老伯一个人跌坐在街中央绝望的不知所措。
那驴车拉着满满一车木炭,连车带驴的生生被抢走。
有人可怜老伯,替他可惜,“这几天正冷,这满满一车木炭若是卖了,定能卖个好价钱,真是可怜哪。”
也有人给老伯出招,“杜家咱们惹不起,那木炭咱不要了,你去跟杜家门房好好说说,木炭卸了把驴车还给你,也好没损失太多。”
老伯坐在地上缓了半天,听那人建议,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向驴车消失的方向蹒跚追去。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苏晗平日里被保护的太好,第一次亲眼见到人间疾苦,愣了好久才缓缓反应过来。
她怔怔嘟囔一句,“卖炭翁……”
她前几日还和小叔叔谈论过白居易的这篇,她还问小叔叔,“这天下当真有这么苦寒的百姓,这么无情的酷吏吗?”
她记得当时小叔叔与她说,“作者所书皆所见所闻所感,自然是真的。”
那时她还觉得距自己甚远,甚至遥远的不可想象,今日却是亲眼见到了。
书中老翁可怜,现实中的老伯亦可怜,苏晗很难不动恻隐之心。
“小叔叔。”她轻轻拽着男子袖口,抬头望向比她高许多的人,眼里隐隐泛着泪花,“我想帮他。”
苏晗抬头这个角度刚好逆着晚霞,落日余晖如炙热的烈火,明艳得映在君邺身上,将他的五官刻画得立体又好看,他似一座巍峨的大山,守护在她身后。
君邺问她,“晗晗想怎么帮?”
苏晗说:“当然是将这些坏人绳之于法。”
他敲了下她的脑门,邪魅一笑,柔声说:“好。”
苏晗还是第一次见小叔叔这般妖孽模样,有些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二人便追着老伯与那驴车消失的方向而去。
待跟随到杜府门口,老伯正被门房围打,显然要回马车这事并未说通。
挨了两次打得老人佝偻着身体,虾米似的倒在地上,他根本不反抗,又或说不敢反抗,只下意识用手护着头,认命的挨着,嘴角已渗出丝丝血迹。
这种视觉刺激对自小在王府长大,岁月静好的苏晗来说冲击太大。
她胸口随着老伯的哀嚎声一阵阵揪痛,她不能理解这些恶霸已经抢了木炭为何还要再殴打老伯?
难道他们都没有生身父母,没有悲悯之心的吗?
君邺看出苏晗想要冲上去阻止,便先一步把她护到身后,几脚就踹翻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门房。
北京杜府就是阎罗殿,说让谁死,谁就得死。
无人敢多言,无人敢多语,多管闲事那更是嫌自己命长。
两个门房见有人上前闹事,叫嚣得就像两只汪汪乱叫的狗。
狗仗人势的东西看不出眉眼高低,打不过就搬出背后主人。
其中一个门房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君邺大叫。
“知道这是哪吗?北京杜府,知道杜府住着的是谁吗?大皇子的岳丈,知道大皇子是谁吗?那是未来的皇帝,整个大盛以后一半都得姓杜,你谁啊也敢来惹事?”
26、第二十六章
“孙子!”另一个门房也上前,趾高气昂的指着君邺,“跪下给老子叫声爷爷,爷就不追究这事,今儿爷就放过你!”
两门房吊儿郎当,一唱一和,丝毫不知自己早已大祸将两门房吊儿郎当,一唱一和,丝毫不知自己早已大祸将至。
他们看见君邺身后的苏晗,更是色胆包天的起了歹心。
“呦,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呢!把她给爷……”
玩玩二字还未出口,那门房的大牙就合着血从嘴里飞出来。
小叔叔的动作太快,苏晗一恍神那对她无礼的门房就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另一个门房吓坏了,扭头就要往回跑,结果被找牙的门房绊倒,二人摔做一团,君邺就顺势又是一脚,直接蹬踹在头上,二人撞钟似的头骨磕碎出个大坑,血浆流淌,当即昏死过去。
后面的门房见状谁都不敢上前,有的更是屁滚尿流的往回跑,生怕波及自己。
管家见状只留下了句,“你给我等着。”就回府搬救兵去了。
之后杜府大门紧闭,老伯从地上缓慢撑起身,苏晗见他不稳,扶住了老伯的胳膊。
老伯慌忙挪开身,连连摆手,“我身上脏,碰不得,碰不得。”
老伯浑身上下被炭灰熏得漆黑,碰哪儿哪儿黑,苏晗今日又穿了件白狐裘皮披风,那狐狸皮白得如雪,通体没有一根杂毛,她只略微扶了老伯一下,白狐裘皮上就蹭了一大片黑。
苏晗满不在意,略微用手掸了掸,黑色的碳灰就尽掉了。
她笑道:“老伯你看,我这衣服不怕脏的。”
少女笑容明媚,透着真诚,老伯却自知自己是污泥,说什么都不肯再沾染小姐半分。
“小姐的衣服不怕脏,可我身上的灰又弄脏了小姐您的手。”
苏晗这时才注意到她拍衣服的那只手黑了。
“无妨,能擦掉的。”
苏晗用帕子擦手心,那帕子是金陵特制的绢丝面料,阳光下泛着柔滑的光,上面用苏绣绣着一只捉球玩的白猫儿。
帕子擦完苏晗的手,白猫儿也成了灰猫儿。
老伯说,“您看,我又弄脏了小姐的帕子。”
“小姐您身份显贵,生来就该是享福的,您不该管我这等粗鄙之人的事儿,给自己和夫君惹来麻烦。”
苏晗拿帕子的手顿住了,她忙摆手解释,“老伯,他是我小叔叔,不是夫君。”
“再说我们不怕惹麻烦,您跟我们去官府,我们帮您。”
老伯上下打量了二人穿着,知道他们非富即贵,但还是摇摇头,“你们是外地人,不知这北京城的情况……”
他缓缓与他们说了北京城目前官官相护的情况。
原来老伯九年前是官府里的一名衙役,因苏府被烧,朝廷定苏致远畏罪自杀之罪,老伯与其他几个衙役为苏致远申冤而被现今府尹革职。
此后官府对他处处打压,他被逼得只能靠上山砍柴,卖炭为生。
提起往事老伯感叹,“苏大人是个好官啊,苏大人在任时百姓富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惜好人不长命,自苏大人走后这北京城就……”
提起昔日含冤而死的上司,和苏致远在任时他富足安逸生活,老伯留下了复杂的泪水。
“老伯,你说的苏致远苏大人他是我父亲。”
苏晗忍着哽咽,她万万没想到时隔九年她还能遇见父亲的下属。
“什么!”老伯面颊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印子,眼里闪着星光,“可当年那场大火……”
苏晗解释,“当年我被小叔叔从火里救出来,我没死。”
老伯回忆着当年的事,苏大人确有一女儿,且火灾后并未找到尸骨,当时只当是年幼骨头化了灰,没想到竟是活了下来。
“老伯,如此你可信我?”
她怕老伯不敢冒险,又略微透露了君邺的身份,我小叔叔是京官儿。”
她自然不会说君邺的真实身份,但要给老伯吃一颗定心丸。
就这样他们三人去了官府,君邺只递了个文牒,那府尹就呵腰小跑着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君邺面前。
“下官不知霄王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赎罪。”
霄王殿下四个字一出来,老伯比府尹抖得还厉害,腿软儿得也跟府尹一起跪下去,二人一前一左。
苏晗把老伯扶起身,告诉他,“老伯别怕,你是苦主,一会有什么冤屈尽说来,小叔叔都会替你撑腰做主的。”
平日里嚣张的府尹在霄王面前乖顺的似一只鬓毛鼠,老伯一一控诉杜家恶行,府尹在霄王的威慑下狠狠处理了杜家,下令赔偿炭钱,处罚酷吏和门房,并向老伯道歉。
从官府出来,老伯捧着沉甸甸的银子连连向苏晗君邺二人道谢。
他有了银子就能去药铺给老伴抓药,病不等人,苏晗与老伯道别后让老伯快去求医,别耽搁了病情。
君邺却叫老伯买药回家后收拾好行囊,通知好儿女,随时准备离开。
他们最好举家搬走,可去金陵也可去上京,两处他亦能照拂,只让老伯选一个去处,他会全程护送过去,北京城他们不亦再留下了。
老伯明白霄王的意思,在北京霄王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他无权无势又得罪了杜家,待霄王一走这些恶霸不会放过他,不走只有死路一条。
他应下说回去就收拾行囊,具体去金陵还是上京,他和老伴商议一下再定,他们曾有一女儿被恶霸害死,如今无儿无女,去哪都了无牵挂了。
安排好了老伯,君邺就带着苏晗回了客栈。
苏晗回到屋里脱了白狐裘皮,这才发现她的袄子和裙边沾染了好些碳灰。
衣服不似裘皮,掸掸就干净了。
如是和小二要了水,弄了水盆,把脏了的袄子和裙子泡进水盆里,抹上皂角开始揉搓。
苏晗长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自己洗衣服,纵使她看别人洗过,可真到自己身上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她不知道袄子不能直接放水里洗,也不知棉袄需拆棉花,就这么整个浪儿得都按进水盆里,水盆里的水儿没一会就都被棉花吸干净了。
苏晗无法就只能再添些水,水是够了,可夹着棉花的袄子沉得不行,洗不动揉不动的,苏晗费了好半天的力气也只把袄子翻了个面,根本算不得洗。
她只能暂时放弃,先去洗裙子。
她的裙子上都坠着珠子,穿时候好看,洗时候碍事又硌手,好再勉强洗完,苏晗就想袄子虽然洗不动,但怎么也要把它从水盆里拿出来拧干晾起来。
如是正在洗漱的男子听见隔壁苏晗房间“轰”得一声巨响,随后是小姑娘惊恐又刺耳的惊呼声。
男子放下面巾,快步冲到隔壁,入目便见地上淌着一大滩皂水和一个翻扣的木盆。
皂水中间站着个惊慌失措的姑娘,那姑娘从胸脯往下尽湿,白色的里衣湿答答的贴在身上。
就像打湿变透明的宣纸……
那藕荷色的肚兜隐隐绰绰能看出绣着鸳鸯蝴蝶,一双笔直匀称的美腿……
君邺垂下眼眸不再看。
这时小二闻声过来,老远就伸脖子问,“客官怎么了……”
君邺冷冷回他一个“滚”字,把人呵吓到十米开外不敢靠近。
君邺关上门,也不急问她怎么回事,只让她先去把衣服换好。
少女乖巧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开始脱衣服,一会儿屏风上面搭出一件上衣,一会儿搭出件裤子,一会儿又搭出那件藕荷色小衣。
君邺……
湿衣服搭出来,干衣服就被拿走了,只是她并没穿,而是停滞了好一会,委屈吧啦的探出头。
“小叔叔,我有件衣服忘拿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男子闻声问她,“在哪里?”
苏晗说:“在粉色包袱里第二层蓝色绣着菊花的那个。”
君邺就缓步到桌前,在粉色包袱里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件蓝色的,抽出来果然也绣着菊花。
只是这衣服甚小,也就两个巴掌宽。
男子拎着它就好似拎着他刚刚擦脸的面巾,全部拿出来后还从里面耷拉出来几根细绳儿。
那细绳长短不一,两根长的是系脖子的,四根短的是分别系腰和后背的。
君邺就是再不懂,也知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