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自然死亡》 第一章 赛神猪 一年前,娄星街道上河小区发生入室抢劫枪击案,一对夫妇当场遇害,其女当天外出逃过一劫,养子狄清明则在与劫匪照面时身中一枪,匪徒尚未落网。 一年后,在送外卖的途中,狄清明接到一个信托电话,说有栋私人非遗馆近期将转入他名下。 突如其来的巨额资产,让孤儿院出身的狄清明猝不及防。 接到电话后的一个星期,信托公司的人跟他一起造访那栋房子,也就一同目击到了以下场面: 一杆浸满血浆的拖把;一副用血水甩出来的壁画;一颗硕大无比的猪脑袋;一身极度膨胀的人皮。 拖把倚靠着壁画,猪脑袋套在人皮头的部位,被吹起的皮肤占据了大厅三分之二的面积,呈一个跪姿,背脊上插着三把刀。 这只巨型人皮气球,如同一台重型卡车,拦住了狄清明和信托经理的视线。 “我丢!什么玩意!” 刚才还在中英文切换的信托经理,在看清那张人皮后,一个踉跄从大门口的台阶,倒插葱摔下去。 相比之下,狄清明倒是淡定很多,他的目光在壁画和人皮气球上来回横跳。 画似乎是作为实物的影子存在的,那颗巨无霸气球连带手脚指都异常膨大。 皮子是崭新的也是完整的,毛孔都一清二楚,这么宽大的一张皮,它的主人少说也得五百斤往上。 狄清明没有贸然靠近,转而退出来报警,中间信托经理还想跑来着,后被他及时拦住。 彼时,另一边,青云市公安分局,刑侦队长办公室空无一人,女警半天联系不上队长宋猛。 痕检和技侦都先一步过去了,这位大神还在十公里开外的一个西餐厅喝咖啡。 倒不是故意玩消失,而是家里介绍的对象,不调休见见都不行。 “你的资料我都看过了,富三代干什么不好干刑警,别拿人命当游戏,青云市就是被你们这些人,搅和得鸡犬不宁。” 宋猛都还没开口,对方先面带敌意的训斥了他一通。 “不是,狄小姐,你凭什么觉得富三代就干不好刑警?” “请注意你的称呼!” “得,那狄大姐,咱也别往下唠了,饭我请,送回家就免了。” 宋猛是个急性子,本来也是被逼着过来的,上来落一身埋怨,干脆速战速决。 “用不着,单我已经买了,再也不见公子哥!” 女人当即起身,垮起包,踩着恨天高咯噔咯噔上了门口的越野车。 目送人走远,再折回来给手机充上电,一开机,群消息都刷爆了。 一看有新案子,宋猛跟豹子一样钻进车里,直奔案发现场。 雨是从途中开始下的,淅淅沥沥,让闷热的天和压抑的人通通喘了口气。 现场靠河,是一栋外观别致的独栋老洋楼。 洋楼有四层,形似一尊放大版的神龛,通往内部的台阶是红色的,门头和门脸两侧密密麻麻全是不规则刻痕。 拉开警戒线进去,两名报案人一个坐在台阶上,另一个杵在大厅里。 台阶上的西装男受了惊吓,警员问什么一概答非所问。 反倒是杵在屋里的小眼镜,站在一颗特大号人皮气球旁边,依然能面不改色。 宋猛块头大,往里一站格外显眼,狄清明扶了扶眼镜,径直朝他走过来道:“死者是一名女性,体重五百斤出头,不超过五百二,皮肤不是用刀具剥离的,而是先泡发泡涨,就跟你们见过的水漂尸一个道理,最后只要在头顶开一个口子,这张皮就能完完整整脱下来……” 这些词本该由法医说的,宋猛听罢,故作严肃:“我姓宋,案子的负责人,请你把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通报一下。” “狄清明,26岁,外卖员,暂住好享来宾馆!” “不是本地人?” “是!” “那住什么宾馆,你没有家吗?” “没有了!” “不好意思啊,我嘴快,先说说你们到这来干什么!” 刚才算是宋猛冒昧了,对方说自己是外卖员,可在宋猛看来,这个小眼镜满身的书卷气,一点不像干苦力活的人。 “猛哥,这俩是来看房的,外面台阶上那个是信托经理,这栋房子原先是个非遗馆,再过几天就要落户到他名下。” 插话的人叫大雷,主要负责侦查方面的工作。 “又是这里!有点意思!” 环顾四周,房子里的摆设连带墙面本来的装潢都撤掉了,完全看不出非遗馆的痕迹,只剩下天花板上的浮雕,还能勉强证明。 “猛哥,我查过了,倒回去二十年,这里也是……” “714惨案的现场!” 没让大雷继续往下说,这个案子是宋猛当初选择当刑警的初衷。 本该出国留学的他,愣是不管不顾去读了警校,只为了给他那惨死的母亲,同时也是青云市九龙辖区分局刑侦队长一个交代。 “宋队长,我还有话说!” 狄清明往壁画的方向扫了一眼,末了补充道:“尸体和这幅画,是沿海地区道教与民间信仰中用于祭典的特殊牲礼,又叫赛神猪,猪体造型需呈跪拜状,猪皮装饰金箔并插刀象征献祭,该形式源自《周礼》中的太牢祭祀规制。” “你说的是头猪,可这却是一个人!” 大雷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块,不解道。 “赛神猪活动源自日据时代 ,延续了将近两百年,在一些沿海古村落的客家人手里,还被当做义民文化祭的重头戏!” 把历史渊源说完,狄清明的话头再次回到人皮气球上:“这个人先是被喂养成了猪,后又被当成神猪献祭,地址为什么选在这我不清楚,我能告诉你们的是,这颗猪脑袋也还有话要说。” “猪脑袋会说话?你跟警察开玩笑呢!” 期间大雷还盯着猪脑袋看了几眼。 “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吗?” 狄清明照旧冷着脸,示意宋猛去把猪脑袋的嘴掰开。 后者照做后,下一秒,一个怪声让屋里所有人都竖起了汗毛。 “我叫王招娣,我有罪!” 猪脑袋说话了,声调类似喉癌患者在术后,借助电子喉发出的颤音。 宋猛把猪嘴掰到最大,沿着舌头和牙龈摸了一圈,并未发现异物存在。 “别找了,你把猪脑袋摘下来……” 这颗猪脑袋尚未处理过,鼻子还粘着一层谷糠。 猪脖子衔接着人皮的背脊,用大头针缝合过,再往下半寸插着三把斜口刀。 第二章 人皮案 剪开线头,猪脑袋失去支撑,仰面栽进大雷怀里。 藏在猪脖子里,本该完整的脸皮和头皮,而今好比一张被揉皱团成团的废纸,仅有一个拳头大小。 宋猛试着把这部分皮肤摊平,很快便在嘴巴的部位摸到一样硬物。 是枚哨子,竹子做的,一个指节长,粉笔粗细。 “这叫鲁班哨,里面有机关,类似现在的机械哨,只不过做工更复杂一点,这种哨子可以简单模仿出人声。” “不是,哥们,你搁这上公开课呢!” 说归说,实际宋猛点头的次数跟捣蒜一样。 “外面那家伙受人之托要把这家非遗馆过户到你名下,而展馆的原主人,在二十年前的714惨案中,被凶手按照皮肤、血肉、经络、骨骼,分成了四份,用钓线固定在这个厅里!” 话毕,宋猛还扫了一眼天花板,上面依稀还残留着打过孔的痕迹。 “当时的受害人叫狄安泰,六十岁,更早前还跟局里报过一起失踪案,说他的儿子不见了,事后,人就一直独自带着孙子生活,狄安泰出事的前一天,他的孙子被送去了兰花草孤儿院……” “别说了!” 资料是大雷陆续从警部内网搜集来的,宋猛还没说完,就被狄清明摆手打断。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台高度运行的电脑,进度条加载过快导致主板死机,头炸裂似的疼。 他六岁到的兰花草福利院,七岁那年被领养,这之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也不知道是不记事,还是大脑开启了保护模式。 养父也姓狄,和养母育有一个女儿,也就是他后来的姐姐。 狄清明打小就知道自己是领养的,尽管养父母对他不错,但姐姐却视他为眼中钉。 本该平静的生活,断送于一年前的那次入室抢劫案。 养父母死了,被子弹爆头,墙上、地上、家具上,粘满了飞溅的血浆和脑浆。 狄清明当时刚下班,赶上电梯坏了走的楼梯,听到枪声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正好和歹徒打了个照面。 对方戴着黑色摩托车头盔,当机立断朝他开了一枪。 好在子弹偏向了肩膀,没有伤及要害。 “你怎么了?” 看他脸色苍白,满头虚汗,宋猛赶紧把人推到门口透透气。 “没什么,我说完了。” 用力甩了甩钝痛的头,狄清明干脆顺着墙根蹲下。 “那行,大雷你先带他们回去走流程。” 宋猛本想抽根烟,又顾及到在工作,终究是没点上。 车渐行渐远,小雨也有了转大的趋势。 现场痕检都排查过了,凶手从正门进来,再就地将人皮吹起套上猪脑袋。 拖把是新的,壁画的水准中等偏上,绘画的人有专业功底在。 “宋猛,你快过来看,这张人皮肚子里有东西!” 开腔的是法医孙一瓶,队伍里属他年纪最大资历最深。 “瓶叔怎么了?” 在队上,平辈和小辈都称呼宋猛为猛哥,只有几个官位大的跟孙一瓶会直呼其名。 “皮子里边发现大量排泄物!” 此刻,孙一瓶已经把捆扎肛门的鱼线解开了,气放出来一些后,这只人皮气球明显瘪下去不少。 从这个小眼往里看,人皮里还额外糊了一层翔,像粉刷一样,沿着皮子的内里一路抹开。 孙一瓶用镊子夹取了一小块翔糊糊,是人拉出来的没错,里边有黑芝麻粒、金针菇、甜瓜子等,微微带一点红,应该是吃火龙果导致的。 如果说可以通过垃圾窥探见人们的生活,那么借助排泄物,还能将这种监视精细化。 “这些指甲盖大的白方块好像是剪碎的书本!” 宋猛用手捏起来一片,上面还有两个模糊的字眼。 他挤开瓶叔,透过肛门的小洞朝里看,类似这样的纸片还有若干。 书本出现在翔里,这说明拉翔的人事先吃下去过。 一个正常人不会无缘故往嘴里塞这么多纸,如果这些翔渣子全部出自同一人,那这些纸片肯定意义重大。 “瓶叔,我知道你的本事,给我个面子,加加班……” “想挑出来复原不难,就是工程量太大,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你看……” 这话宋猛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每次这么说都是瓶叔在暗示他办公室的茶叶罐空了。 “明个给你加满……” “虽说精神头不如以前了,但这份初心还能让我再燃烧三十年。” “那您就早点回办公室尽情燃烧。” 二人扯了几句题外话,很快瓶叔就把他检查到的简单汇报。 “这名女性受害者,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生前重度肥胖,全身性弹力纤维断裂,按照断裂程度来看,人应该是在短期内极速增重,死因……暂时还不确定。” 和狄清明说的差不多,皮子不是被剃下来的,而是通过特质药水泡至皮肉分离。 “至于这剥皮用的药水包含哪些,还得回去详细化验。” 空有一张皮,很多结论都没法当即确定,但瓶叔仍然根据多年经验,做了个惊人的推断。 “宋猛,我怀疑人皮的主人还活着!” “这!可能吗?” 乍一听,某人还有点难以置信。 最严重如烧烫伤,皮肤损失超过百分之七十就得进ICU抢救,这可是把全身的皮整件脱下,没了皮肤,人很快会感染病毒,随之而来的体液流失、电解质紊乱、低体温以及神经暴露的剧痛,每一项都危及生命。 “死亡是必然的,只是如果医疗条件能达到的话,还可以再多活几天。” 瓶叔没有证据,这些都只是猜测,也就口头传一传。 “那就假设受害者还活着,大雷,彻查猪脑袋说的王招娣,狄清明也顺带,技侦组把非遗馆附近三公里内的道路监控都摸排一遍,着重留意这段时间内,出现率高频的车辆,包括现场的这杆拖把、猪脑袋以及三把刀,我要知道它们是从哪买来的!” 迅速把活分配下去,一个半小时过去,等他折回分局时,狄清明和信托经理才做完笔录出来。 宋猛刚想把人叫住,身后的自动门不合时宜开了,一个扎高马尾穿牛仔套装的女人快步进来,先他一步来到狄清明跟前。 “好了没有?你耽误了我30分钟!” 女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宋猛上前一看,好死不死,这人就是中午才不欢而散的相亲对象。 他想起来女人叫狄莺,外形挺飒的,走路都带风,是他欣赏的类型,奈何那张嘴太能叭叭。 第三章 女权作家 “哟,真巧,你俩认识啊?” 宋猛刚想当和事佬,下一秒,女人仅仅斜了他一眼:“真是冤家路窄,你们问完了吗?我还有事,他必须跟我走了。” “你是他谁啊就跟你走!” “勉强算弟弟,不过我不接受这个弟弟。” 说完,女人还特意看了看表,末了,催促道:“狄清明还愣着干什么。” 一年前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白热化,转折点在养父母中枪身亡后,毫无血缘关系的姐弟俩彻底不来往了。 姐姐狄莺怪狄清明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一天找不到凶手,这种恨意便会与日俱增。 “知道了,走吧!” 或许是心里有愧,也可能是狄莺和养母长的太像了,狄清明每次都不太敢直视这张脸。 笔录已经做完,宋猛没有理由再留他,只好摆摆手放他们离开。 出了分局的大门,狄莺上车时,故意把门关得咣当一响。 “我让你查的事进展怎么样?” 薄荷味的香烟混着香薰,吸进肺里有股厚重的压迫感。 避开狄莺的目光,狄清明如实道:“线索断了,那个人就像人间蒸发。”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翻破天也得把他给我找出来,这是你欠我的,也是欠狄家的!” 心里窝着火,狄莺把烟头往手里一抓,烦躁的扔进灭烟罐。 “我会继续找下去!” 似乎是厌烦了狄清明的这套说辞,狄莺强压着怒火:“那你就不要在不相干的事上浪费时间!” “他或许可以帮我!” 这个他指的是宋猛,狄清明在网上看过他们家的报道。 宋猛是父亲和原配的孩子,母亲以前也是刑侦队队长,据说是被卷入一件案子遇害的,再后来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给宋猛生了个妹妹。 “一个纨绔子弟,能成什么气候,别浪费时间了。” “你们好像认识。” “别多管闲事,拿了钱下车。” 话毕,狄莺甩给他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的是现金。 “我会自己挣钱。” “呵,送外卖么?” 这句话里讥讽居多,狄清明不想跟她争辩什么,转头道:“我走了,有事打电话。” 车门一关,狄莺一脚油门下去,一瞬间连车牌都看不到了。 横过马路,到对面坐公交车,狄清明没有回宾馆,而是二次去了那栋案发的非遗馆。 这套房子会在下个星期正式过户,信托经理给的合同书上,白纸黑字写着狄安泰的名字。 在枪击案发生前,狄清明一直在市文化局工作,主要负责非物质文化遗产申遗以及民俗宣传。 中枪后,为了调查他辞掉了铁饭碗,后面又因为生活所迫送起了外卖。 抵达那栋房子时,警队的人撤了大半,只剩几个外勤还没走。 案发现场的东西都被拖回去了,狄清明有意识的围着房子转了个大圈。 这里很偏,只有三百米外的岔道上有两个监控,房子背靠小河,不排除凶手是走水路来的。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把人皮做成神猪,再献祭于此。 早在上个星期,信托经理给他打完电话以后,他就搜集了不少关于这栋房子的资料。 和大型非遗博物馆不同的是,存在这的非遗以及正在申遗中的项目,都多少带点灵异色彩。 赛神猪还没被正式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目前照旧以民俗的形式存在,狄清明在文化局工作时,做过该项目的功课,这种特殊牲礼,额外内涵两重意义。 人们只知其一,也就是可以搬上台面说的吉祥如意,不能道明的另一种,则是地狱道里的畜牲道。 现场周围已经被痕检摸排过了,没什么收获。 狄清明倒也不是想从地上找出点什么,而是想确定一件事。 这栋房子在风水上是个簸箕口,只进不出,且房子本身就形似祭坛。 凶手想必是要利用这个现成的祭坛,来完成仪式。 且撇开案子,房子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 骤雨停了又下,晚上九点多起风了,刑侦队还没下班。 孙一瓶打从下午回来后就没出过办公室,从排泄物里分离出来的纸片数量太大,他拼成了一部分,剩下的还得跟助手继续熬。 这部分纸页移交到宋猛手上,右下角还标明了页码,大雷根据内容确定是一本叫《女性生存法则》的书。 好死不死,这本书的作者还就叫王招娣。 顺藤摸瓜一查,这位新晋畅销书作家已经失踪四个月了。 王招娣性格孤僻,书大卖后买了套小公寓住,编辑最后一次跟她通电话还是一月二十号。 《女性生存法则》是她的第一本书,这之前她只是在制衣厂上班的一个缝纫女工。 在那家制衣厂,王招娣工作了整整十五年,从十四岁到二十九岁。 三十岁那一整年她都没工作,年末就有了《女性生存法则》这本书。 宋猛联系过她在制衣厂里的领导和几个相熟的女工大姐,从他们的嘴里,宋猛大致拼凑出了王招娣的前半生。 出生于偏远山区,父亲残疾,母亲精神病,七个姐妹,只有排行老三的她和大姐是正常人,其他都遗传了母亲的精神病。 不幸的是,大姐积劳成疾,最终死在王招娣二十九岁那年。 同年,花光积蓄的王招娣彻底和那个家断了联系。 这个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盒子,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人,这些人的生活有的流光溢彩,有的灰暗无光,还有的不忍直视。 宋猛属于前者,很不幸王招娣属于末者。 “天崩开局,这姑娘也太惨了。” 文字寥寥几笔,记录的却是一个女人艰难的半生。 大雷感慨了几句,很快又把电子书文本转发到大群里。 警队里大部分人都是小康家庭,还有几个从乡镇考上来的女警,在看完书后,表示非常有共鸣。 比起他们,宋猛则像是翻开了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 那里贫穷、极恶、封建、吃人,还是专吃女人。 一女三吃,父母吃,丈夫吃,儿子吃。 吃相也是五花八门,要钱、要生育、要劳动力…… 一座村庄好比一台巨型榨油机,要把女人们骨头里的髓都榨干。 “猛哥,你说会不会是这本书给王招娣惹来的杀生之祸?” 大雷把一些言辞激烈的段落标记出来,因为书里没有点名道姓,只有男人和女人这两个群体。 很多容易破防的人看了,肯定满肚子戾气。 第四章 骚扰者 “一个制衣厂女工,生活圈狭窄,性格又孤僻,很难去结识陌生人,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宋猛反复翻着王招娣的资料,瓶叔说人有可能还活着,必须抓紧时间找到她。 随着调查推进,半个小时后,他们又在制衣厂一个跟王招娣同宿舍的女人嘴里,听说她曾经被同厂一个男的追求过。 男的叫刘富贵,是个切料的,比王招娣大十岁,今年四十一,还是个老光棍。 刘富贵追王招娣,说是追倒不如说是逼。 有一回王招娣下夜班,刘富贵在厂子后门口蹲点,要不是被保安看见,王招娣就被他糟蹋了。 “大雷,走,去会会这家伙!” 宋猛在办公室窝了半天,也是时候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根据刘富贵的银行流水,他还有两张信用卡是逾期状态。 分别欠了一笔八千的,一笔一万二的。 他在制衣厂的工资是四千八,又没有家庭开支,到处欠债的原因八成绕不开赌。 根据掌握的一手信息,深夜十点四十分,宋猛和大雷先后来到一片群租房。 刘富贵单独住在一个半地下室的空屋里,他们进去的时候,人刚吹完两瓶啤酒,手里攥着自个的家伙事,呼哧呼哧大喘气。 “你们都特么谁啊!没看见老子在办事,滚出去!” “警察,请你配合调查!” 没去看大雷出示的证件,刘富贵打了个酒嗝站起来:“老子又没犯法,滚滚滚。” “没事,不着急,你办你的,我们问我们的。” 末了,宋猛一屁股坐到躺椅上,甚至还从盘子里抓了把瓜子嗑。 “王招娣你熟吧!” “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 “你不还追过人家么?” “我呸,一个赔钱货,以为自己是谁,老子能看上她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说你一个老光棍,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的,哪首歌给你的勇气。” “你!” “把裤子穿上,跟我们走一趟吧!” 宋猛一边嗑瓜子一边把椅背上的裤子扔过去。 “我哪也不去,我没犯法!” “猛哥别跟他废话,王招娣搞不好已经被他处理掉了。” 趁着宋猛跟人交谈的间隙,大雷已经把屋里的角角落落都翻了个遍。 只找到几张王招娣的照片,照片是偷着拍的,角度刁钻,要么在上厕所,要么在澡堂搓澡。 照片旁边扔着几套女士内衣裤,穿过的,很旧,内裤上还有洗不干净的黄色尿渍。 “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我就是想跟她耍耍朋友,不乐意就算了,她又不是什么仙女下凡。” 刘富贵听出事情似乎不简单,怕惹一身骚,赶忙穿好裤子正经起来。 “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制衣厂吗?” 据宋猛打探到的情况,王招娣好像不是自离的。 “还能因为什么,有相好呗。” 自己没吃到肉,刘富贵嘴里的酸水都快溢出来了。 “相好?是谁?” “不认识,一个矮冬瓜男的,一副鞋拔子脸,他去找过我们老板,后面没多久王招娣就没来上班了。” 入夏的夜晚带着一丝燥热,群租房外的路灯光,被树叶挡住,光能照见的地方都是安全的,反之则充满危险。 “谁来……救救我……” 一个声音在墙与墙之间回荡。 墙缝里卡着一坨肥肉,红白相间,像一头刚宰杀完的猪。 凑近看这坨肉还在颤动,似乎还有生命体征存在。 肉块的正上方悬挂着一个漏斗,漏斗里粘满了切碎的食物残渣。 末端是一根看不清颜色的橡胶软管,手臂长、大拇指粗。 这根软管是用来进食的,只要一到点,漏斗里的食物就会源源不断略过咽喉,直达胃袋。 正常人吃一日三餐,肉的主人在此基础上翻了三番。 每隔上两个小时,头顶的铁板就会被打开,一大桶糊状物悉数灌入漏斗中。 这个方法和法国人获取鹅肝的原理一样。 铁板之上,一双雨靴和一个铁皮桶并排走过来。 铁皮桶里放着一把瓢,当暗淡的光照在白肉上时,雨靴主人熟练的将橡皮管塞入“肉山”的口腔。 紧接着,一勺发了馊的泔水迎头灌入漏斗里。 “呜呜……” “吃吧,多吃点!” 也不知道是泔水的臭味还是腐肉的腥味,招来不少绿头苍蝇,它们停在白肉上,贪婪的吸吮着上面的油脂。 一桶泔水灌完,拔出橡胶管,食物已经堵到“肉山”的嗓子眼。 再把铁板搬回去,一瞬间又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雨靴来到门口,披上一张塑料布,雨打在铁皮桶上,叮叮咣咣彷如泪花。 群租房的灯还亮着,刘富贵在棋牌室炸了两天两宿金花,没有作案时间。 宋猛把情况跟制衣厂的领导一核对,他口中王招娣的相好,实际是个养猪的,叫袁宝。 个子矮小,还不到一米六,长得也是一言难尽。 他怎么认识的王招娣没人知道,这家伙没刘富贵精明但比刘富贵难缠。 估计是想老婆想疯了,王招娣油盐不进,就转头去骚扰厂领导,害得女方丢了工作。 从刘富贵那出来,群里又有人汇报了工作进展。 案发现场的拖把、猪脑袋以及三把斜口刀,出处已经确定。 都来自朝阳路上的农贸市场,距离非遗馆20公里左右的路程。 来买拖把和斜口刀的不稀奇,但整只购入猪脑袋的,肉摊老板还有些印象。 结合现场的猪脑袋,老板表示,买走它的人长着一张长脸,上嘴皮缺了一块。 “猛哥,这说的不就是养猪的袁宝!” “嗯,彻查他!你先去他的养猪场踩点,瓶叔让我回去一趟。” 宋猛把车让给大雷,自己去外面的马路拦了辆出租。 回到分局办公室,瓶叔正在埋头吃冷掉的盒饭,他的右手边分别放着两个小瓶子。 “回来了!这是皮子的化验结果和取样。” “水银跟棺液!” “嗯,知道藏区以前的人皮唐卡吗?就是通过水银的重量分离皮肤与肌肉,至于另外的棺液,主要成分包括朱砂、砷、钙盐等,是用于防腐的特殊液体。” 水银在孙一瓶看来并不奇怪,怪的是另外的棺液。 这种特殊液体,需要依靠古墓的特殊环境才能发酵成,人为制造的也没这正宗。 “棺液在这里,具体起什么作用?” 宋猛盯着报告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 第五章 把人当猪养 “它证明了我的猜测,受害者还活着,棺液有防腐消毒的作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炎抑菌,延缓死亡时间。” “行,我知道了,还有其他发现吗?” “人皮内部的排泄物都出自同一人,吃的非常杂,受害者的胃就像一个泔水桶。” 为此,瓶叔还特意把那些杂七杂八的食材都罗列出来。 数目得有一百来种,大大超过了正常饮食的数量。 宋猛把检验结果整到一个纸袋里,刚准备去养猪场和大雷汇合,出办公室却碰到了个熟面孔。 “狄清明!” 他短暂的错愕了几秒钟,末了定定神道:“这么晚了,来找我?” “嗯,我认识一个赛神猪的传承人。” 狄清明推了推眼镜框,鼻尖上还有一层细小的汗。 “要把皮完完整整脱下来再撑到最大,这个活一般人办不到。” 赛神猪算不上高超的技艺,但也有点小门道。 狄清明仔细打量过那张皮子,处理得非常工整,不像是生手干的。 “这门手艺市里会的人多吗?” “以前有办过一个赛神猪协会,后面散了,不过我记得大概的名单。” 就在宋猛想就这个协会继续往下聊时,电话忽然响了,是大雷打来的。 “猛哥,有发现,这个养猪场不单养猪还养人,养女人,当猪养!” “知道了,盯紧点,我马上带人过来。” 电话里,大雷的声音很小,还能听见猪磨牙的声响,该是猫在猪圈打的。 情况紧急,宋猛没时间耗下去只能转头拿出纸跟笔:“麻烦你把记得的名单跟电话写下来,后续我们会一一核实,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那我在这等你!” 狄清明没有去接纸笔,而是找了张椅子坐下。 “也行,你看着办。” 自动门连着开关几次,宋猛快速召集了行动小组,往袁宝的养猪场赶。 雨时大时小,没有任何规律,再大的风也吹不散猪场里的尿味。 大雷猫在一堆稻草后边,袁宝还没睡,刚清完猪粪的他,此刻正在一口空猪圈里进进出出。 那口猪圈没有养猪,掸开地上的干草,能看见一扇四方铁皮门,所谓的“猪”就养在地下。 大雷趁着袁宝去舀饲料时,摸进去看了一眼,铁皮门下是个地窖,几头长头发的“猪”正在抢食。 他正纳闷猪哪来的头发,随后其中一头突然仰起脸,那居然是一张肿胀的女人脸! 来不及数数,袁宝很快又回来了,大雷只好撤走给宋猛去电话。 二十分钟过去,袁宝已经喂完食准备换衣服走,脏雨靴刚脱掉一只,下一秒,猪场就被手电筒包围了。 袁宝眯着眼,想看清来的是谁,门槛都还没迈出去,就被打头进来的宋猛摁了个瓷实。 “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警察,你被捕了!” 手铐咬合的声音脆生生的,宋猛把人扔给同事,末了立马跟着大雷来到那口空猪圈。 打开铁皮门,当手电照下去时,五张肿大的女人脸齐齐往上看。 这些人已经被驯化过了,她们用“四条腿”走路,用鼻子拱东西吃。 当大雷和同事一起把她们救上来才发现,女人们的舌头都被剪掉了。 她们无法说话,眼睛被熏|瞎了,吃的肚大如箩,手脚被殴打至严重变形,有两个已经精神失常。 以至于重新回到地面,她们完全无法直立行走,依旧像猪一样,席地而睡。 除了袁宝,没人知道她们关在这里。 这个养猪场开了三年多,她们中应该也有人被关了三年多。 宋猛让人彻查了猪场,好在只有那一口地窖。 女人们被移送到市医院检查身体,尽管现如今医疗条件极好,但她们的人生却再也回不去了。 凌晨一点半,袁宝被押送回市局,审讯时,他那张鞋拔子脸上,还时不时流露出变态的微笑。 “地窖里的五名受害者,陈红、李娟、王笑笑、肖美林、罗婷,均是金旺家制衣厂里的女工,我们调查到,你最近的目标叫王招娣,她人呢?” 金旺家制衣厂离猪场不算远,厂子里女员工占了百分之八十,王招娣也在其中。 宋猛看着几位受害者以前的照片,都是很鲜活的姑娘,二十出头的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人生会毁在袁宝手上。 制衣厂里的人都没什么文化,来自乡镇,家里大都重男轻女,很少被关注。 尤其是袁宝挑选的目标,都是和家人鲜少联系的。 “说话,别装哑巴。” “不知道,她从制衣厂走了之后就没见过了。” “这么说是你失手了!” “算是吧,挺可惜的,我很喜欢她。” “那她们呢?” “都一样,我都喜欢。” 袁宝说这话时一本正经,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大哥,你把她们害成这样,还有脸说喜欢!” 大雷脸都气红温了,袁宝却不紧不慢道:“我喜欢她们才养她们的,小时候我在猪圈里长大,母|猪就是我妈,如果你们不来打扰我,我会把她们养肥养壮,一直养到她们死。” 跟变态是没道理可讲,他们有他们自己的一套逻辑。 袁宝喜欢猪,除了睡觉,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猪场里。 他的人生和猪打交道的时间比人都多,包括上嘴皮也是被猪咬掉的。 在五名女受害者里,王笑笑是被关时间最长的,长达三年整,最短的也有八个月。 王招娣本来是第六个,但袁宝没得逞。 他购买的那颗猪脑袋不是私用而是公用的,用来作为某活动的祭品之一。 押送他进来时路过大厅,他和狄清明打了个照面。 等宋猛审完出来,狄清明立马把他叫住:“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叫袁宝?我在赛神猪协会见过他。” “他在自己的养猪场里囚禁了五名女性,施暴后把她们当成猪养,已经被捕了。” 听完宋猛的解释,狄清明一点都不意外。 他参加过赛神猪协会的一个活动,协会里的成员好像都有点古怪,他们都对猪有近乎狂热的喜爱。 “名单和电话都在这张纸上,传承人是个老爷子,他不见外人,不过我可以单独带你去。” 在文化局工作期间,狄清明也算积攒了一些偏门人脉。 “行,那明天吧,时间你定。” 宋猛咕噜喝完半瓶水,案子进展不顺利,也没得下班一说。 “好,我走了。” “等等,会开车吗?” “会,怎么了?” “这么晚了不好打车,开我的车回去。” 话毕,宋猛直接把一辆迈巴赫的钥匙扔给他。 第六章 意外发现 从分局大院出来,街道两边的门脸已经关的差不多,夜晚出没的蛾子,正围着招牌灯跳舞,那是属于它们的狂欢。 狄清明终究是没开那辆迈巴赫,而是出门扫了辆共享单车。 回到好享来宾馆,摸黑洗了个热水澡,再躺进漆黑的床。 自打从养父母家搬出来后,他就喜欢上了这种环境。 夜晚是冰冷的、沉默的,和白天的炙热、活力形成鲜明对比。 但后者更愿意展现正面能量,唯有前者,不嫌弃任何一个失魂落魄的人,甚至慷慨的蒙住外人的眼睛,维护住若干可怜人的体面。 清楚宋猛结案的压力,狄清明早早便跟那位传承人通了电话。 双方约定好,上午十点在春园茶馆见面。 分局办公室里,多的是熬通宵的人。 宋猛体恤大家伙辛苦,每次连轴转都自掏腰包改善伙食。 一大早,红黄蓝三色外卖小哥轮番上阵,这其中就包括了狄清明。 当他拎着六大份小龙虾走进来时,正在吃炸鸡腿的宋猛都傻眼了。 “要不,过来一块吃点?” “不了,我还有单要送,你们伙食真好。” “这不伙食上去了,士气才能上去……” 到底是富三代,自打宋猛提干以后,分局所有人的一日三餐都有了质的飞跃,好一个月胖十斤不是梦。 “别忘了,十点整,春园茶馆,老爷子不喜欢等。” 扔下这句提醒,狄清明又跟所有外卖小哥一样,盯着手机屏幕,一路狂奔。 “猛哥,你说他为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 身后,大雷嘴里嚼着虾尾,带点八卦的嘀咕道。 “我上哪知道去,总觉得这小子接近我有别的目的!” “一般故意接近猛哥你不就图两样东西么,一是钱,二是人……” “一边去,你以为搁这相亲呢。” 吃过早饭,去看守所的车都安排好了。 袁宝上车的时候,还故意学了几声猪叫。 王招娣的案子不是他做的,关于赛神猪协会,因里边的成员流动性太高,袁宝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前脚把人送走,后脚宋猛就去了春园茶馆。 狄清明是踩着点来的,身上还穿着外卖服。 茶馆就是老爷子开的,他们进去时,人已经在里面的雅间就座。 “来了,坐,尝尝新到的龙井。” 老爷子姓姜,脸颊消瘦,身上的唐装是棉麻的料子,看着有些旧。 狄清明抿了一口茶,这趟的来意早在电话里知会过。 没等宋猛例行公事介绍,姜老爷子直接开门见山:“清明都跟我说了,我是地地道道的客家人,赛神猪是我们那文化祭的压轴表演,我们以猪供奉神明,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没想到居然有人亵渎这个仪式,利用赛神猪害人。” “听说您在市里组织了一个协会,袁宝您有印象吗?他也是你们协会的成员。” 说到袁宝,姜老爷子喝茶的动作顿了顿:“他啊,这个人心术不正,协会散了以后,就没再见过他。” “姜叔,这门手艺,您一共教过几个人?” 狄清明始终认为,只有学过赛神猪才能做到把人皮处理的工整有韧劲。 “想跟我学的不少,我知道他们只是图个新鲜劲,真正拜过师的,有三个,大徒弟意外走了,二徒弟要养家跑长途,剩下一个三徒弟,在油画厂上班。” “油画厂,他会画画!” 听到这,宋猛秒变严肃脸。 “嗯,他们那个厂专门做临摹画的,画梵高居多。” “您把您知道的,跟他有关的,都告诉我。” 见他脸色变了,姜老爷子马上拿起手机,翻出以前的合照。 “就是他,叫龙达飞,三十六岁,结过婚后来丧偶,有个女儿,住在油画厂附近的一个小平房,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把照片拷到自己这,发给大雷一查,这个龙达飞的前妻居然是王招娣病逝的大姐。 两人结婚十年,这期间,女方报过三次案,起因都是家|暴。 “龙达飞就跟我学了半年,本意是想当个手艺师傅赶文化祭的场,挣个外快,只可惜他脾气暴躁,跟主办方闹出过节,把名声坏了。” 在姜老爷子的印象里,三徒弟为人死板,不懂变通,是那种自作聪明的蠢人。 以前协会还没散,市里活动多,见得勤,协会一散,大家都各奔东西,自顾不暇了。 倒底是老江湖,知道什么事该打听,什么事该装糊涂,直到宋猛和狄清明离开茶馆,老爷子都没有多过问一句。 出了门,宋猛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 身后,狄清明默默骑上电瓶车,继续接单赚生活费。 将将送完一个买药单,很快系统又自动接了一份沙县鸭腿饭,好死不死地址就是油画厂附近。 二十分钟过去,电瓶车在一处小平房门口停下。 狄清明打单主电话,没人接。 本想把餐挂门把手上,一推却发现是虚掩的。 里边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架子床和一面简易衣柜。 房子还是毛坯,墙根掉了很多水泥砖渣子。 屋里没人,唯一的一扇窗户紧闭着。 也不知道是没通风还是别的原因,房间飘着一股烂橘子味。 狄清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那味道不但没散,反而越来越浓。 期间,一只拳头大的老鼠从架子床后面钻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在水泥地上留下一排浅红色脚印。 “有人在家吗?” 他提高分贝确认周遭没人后,悄悄来到床前,屈膝趴下一看,地板愕然多出来一块厚铁板。 铁板裂了胳膊长一道口子,像猛兽的嘴,要把发现秘密的人吞入腹中。 伸长手尝试敲打,底下居然是空的。 噪音吵醒了打盹的苍蝇,一时间,床褥子跟粘蝇板一样密密麻麻。 就在狄清明想移开铁板时,挂在门把手上的外卖忽然掉了。 “谁让你进去的!” 门口,一个提着泔水铁桶的人怒目圆睁。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喊过你了,你没应声。” 就在狄清明准备起身时,漆黑的裂口下方,突然贴过来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鲜红、肿胀,恐惧源源不断从瞳孔的闸门流出来。 房主人想是察觉到什么,反手把门上了锁。 “你不该进屋的,既然进来了,那就别走了!” 放下铁皮桶,对方连橡胶手套都没摘,顺手便从门口面摸了一把铁锹。 铁锹两侧被特意打磨过,在地上一拖,都能带出一道印子。 第七章 荒谬动机 “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狄清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自知走不掉,只好一边接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一边往衣柜那边靠。 对方没有跟他啰嗦,还没等他找到趁手的东西,铁锹就迎头劈了下来。 好在狄清明躲得快,这一下直接劈开了那面布衣柜,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在一堆脏衣服里,藏着一个布包,布包在滚落中散开。 一套杀猪用的刀具,明晃晃的出现在两人眼皮底下。 “床底下有人,还活着!” 躲开了第一下,在第二下到来之前,狄清明快速俯身,从散架的布衣柜里,抽出来两根不锈钢支架。 “马上你就跟他一样了。” 房主人狠话不多,见狄清明想抵抗,手里的铁锹连续朝人抡过去。 一阵叮叮咣咣过后,水泥砖做的墙上,愣是砍砸出来好几处漏洞。 铁架床移位了,只有那只藏在铁板下的眼睛纹丝未动。 不锈钢管是空心的,敌不过对方手里的铁锹,在几次相撞后,彻底对折。 对峙中,狄清明和房主人重新换了位置。 身后就是大门,开门前,他一把拎起铁桶,泔水直接给房主洗了个澡。 对方见他想跑,慌乱中居然一个箭步冲过来,给狄清明来了记抱摔。 背后狠狠砸在水泥地上,也不知道是骨头断了还是肌肉麻痹,当下,狄清明的右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 “好奇害死猫,怨就怨你自己。” 下一秒,对方鼓着腮帮子,死死掐住了狄清明的脖子。 窒息感先从咽喉处开始,抵达肺部后,人只剩下挣扎了。 就在这个要命的节骨眼上,大门突然遭人飞起一脚。 那一脚,直接把门框都撼动了。 没等房主看清来者是谁,下一秒,又一脚以同样的力度招呼在他脑袋上。 当下,他只觉着身体失重了数秒,几次旋转加翻滚,直到额头重重磕在墙面上才停下来。 挨了这么一脚,别说站起来,他连视线都模糊了。 “我去,我就说门口哪来的电动车,你怎么样?没事吧?” 一双运动鞋在狄清明身边站住,鞋的主人作势要把人拉起来,又在发现他一身的泔水后,收回手去。 末了,人扯着嗓门喊道:“大雷,快过来扶他一把。” “宋队长,床底下!有人!” 狄清明顾不上痛,立马示意宋猛去救人。 “都愣着干嘛,挪床啊!” 一直到那块厚重的铁板被挪开,底下的眼睛始终没闭上过。 当密闭空间被开启的瞬间,一伙绿头苍蝇像炸弹一样,在屋里爆开。 恶臭的浓度如同把脑袋强行摁进沼气池,一时间,所有人都有点喘不过气。 在苍蝇之下,一团巨肉严丝合缝,卡在地下的坑里。 这团肉已经没人样了,只不过还有口气,完全分不清哪里是胸口,哪里是肚皮。 “猛哥,这……” 大雷在分清那团烂肉是个人后,声音都在发抖。 “先打消防电话,再联系一辆起重机,让120随时准备抢救!” 地坑四四方方的,不知道有多深,但长跟宽也就一米出头。 人卡在里头,身上都烂进去了。 失去了全身的皮,这身烂肉呈暗红色,已经感染,肩头烂得深的地方,还能看到一窝一窝的虫且。 一时间、月星味、臭味、马蚤味汇聚一堂。 宋猛强压着胃里那股子恶心劲,在现场指挥他们先做保护处理。 等消防队一样,又想尽办法帮着一块把人从坑里弄上来。 由于体重过大,空间又小,长时间的挤压导致横纹肌溶解,造成挤压综合征。 一旦诱发急性肾功能衰竭,人就彻底回不来了。 人被起重机钓上来后,救护车根本塞不下,只能用货车运送去最近的医院。 后续,警务人员又在地坑里捞出来一个女士挎包。 包里有王招娣的身份证和几张银行卡。 伤害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姐夫龙达飞。 龙达飞挨了宋猛一脚,轻微脑震荡,右胳膊也折了,就医后才辗转押回来审。 坐在审讯椅上,他话照旧不多,始终沉浸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着。 “王招娣是你老婆的亲妹妹,你怎么下得去这个手!” 宋猛把王招娣和他老婆的照片放在一起,姐妹俩长得很像,而眼前的男人却压根没长心。 单看外貌,龙达飞人高马大,一双手黝黑粗糙,胳膊上是那种做苦力特有的肌肉线条。 在进油画厂之前,他做过很多工种,拧过钢筋、打过螺丝、当过水鬼…… 熬到三十大几,依旧穷得很稳定。 “我没想害她的,是她不识抬举。” 说这话时,龙达飞还拿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腔调。 “你继续说。” “我老婆得病死了,治的时候,三妹还拿了钱,我心里感激她,按照我们那的习俗,姐姐死了,如果妹妹没出嫁,就要跟姐夫成家,一起抚养孩子,我打算好好待她的,她却瞧不起我。” “就因为她不肯,你就把她害成这样?” 当刑警当久了,宋猛原以为自己已经炼出了一颗金刚不坏的心脏,但每次坐进审讯室,他的底线都一再被刷新。 “她读书读傻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么多书害人害己。” 在龙达飞看来,像王招娣这种出生的女人,一辈子都跳不出龙门,她们只能围着灶台转、伺候完公婆伺候丈夫,再伺候孩子、伺候孩子的孩子…… 底层女性的一生都应该在奉献中度过,她们不该为自己而活,一旦偏离这个轨道,就是没有母性,自私、心狠、歹毒,该死! “她写的那本《女性生存法则》你看了!” “看过了,我觉得她大错特错,什么吃女人,不结婚,都是歪风邪气,这个社会是变了没有错,女人也能出来打工赚钱,但男人还是家里的天,说什么就是什么,轮不到女人来做主。” “你什么文化程度?” “小学没毕业。” “那你特么认字么,就看书。” 说来说去,龙达飞不过是条件太差,找不到老婆,想赖上王招娣。 社会变了,以前很多底层男人会通过网络或者工厂,用一杯奶茶、廉价的裙子和口红,哄到手一个不被爱的小姑娘。 但现在,即便是不被偏爱的女孩,也懂得父母都靠不住,男人更靠不住,人这辈子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 或许是越来越多的女性力量,撼动了底层男性的蛋糕,他们恼羞成怒,恬不知耻的拿传统当遮羞布。 第八章 多出来的三张脸 王招娣也是这股觉醒力量中的一员,她的抗拒狠狠下了龙达飞的脸面。 所以,后者就以不守|妇道为由,严惩了她。 甚至把她写的书,强迫她吃下去变成翔。 龙达飞的害人动机荒谬至极,他之所以选择那栋非遗馆完成赛神猪仪式,一来房子本身就是现成的祭坛,二来空屋废弃已久无人居住,日后闲来无事,还能过去欣赏一下自己的作品。 至于瓶叔在皮子里提取到的棺液,龙达飞压根不知情。 他只不过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正正好那口地坑里的积水是从地下漫上来的,更深的地底应该有口棺材。 也得亏这些渗出的棺液,间接延长了王招娣的性命。 结案后的第三天,宋猛接到一个电话。 医院打来的,王招娣死了,因为重度感染,死在重症监护室。 没有遗言、没有人送别。 就像她来到这个世界上那样,不受欢迎的到来,最后也悄无声息的走了。 …… 入夏有一阵子,空气像盐罐子打翻,越到晚上越咸得发齁。 狄清明的生活照常,周五这天夜里,他跑到八点收工,回去的路上,接到狄莺电话。 自打闹翻以后,对方非要事不联系,每次看到这串电话号码,某人心里都得一咯噔。 “喂,找我有事?” 听筒那头静的出奇,漫长的沉默过后,才响起一个声音。 “给我打包一份葱油面送到殡仪馆。” 话音一落地,电话就挂断了。 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狄清明只好老老实实跑到养母常去的那家面馆。 狄莺对他有看法不是一天两天,本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独生女,突然多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来分享爱,换做谁都得有脾气。 不过脾气归脾气,狄莺也有独当一面的魄力,在接手父亲的殡仪馆后,不单经营项目增加,后面业务量大到房子都扩建了。 赶在面彻底冷掉之前上山,殡仪馆里上夜班的那批人刚好吃饭。 狄莺没在办公室,她的助手见狄清明来了,忙指向隔壁楼。 那是新建成的停尸间,一整栋都是。 员工食堂在这栋的一楼,对面楼层的灯都关了,只有三楼亮着一盏。 狄清明拎着面进去时,狄莺正对着整面墙的冰柜发呆。 “你的面!” 打开餐盒,面有些坨了,拌不开,狄莺没说什么,将就着吃。 “听说你协助那个纨绔子弟把案子破了。” “凑巧罢了,还有别的事吗?” “喊你过来是想让你帮忙看看这具尸体。” 说完,狄莺停下筷子,单手拉开第二层的第一扇柜门。 这些密密麻麻的大抽屉,像一张张单人床,正正好能躺下一名死者。 狄莺做的是这门买卖,见过的死尸不比法医少。 车祸、溺水、高温、疾病……每一种死法都会不同程度的造成尸体残缺。 狄莺学的就是遗容修复,加上家传的手艺,无论什么样的尸体,即便没有照片,她都能按照骨轮廓复原。 眼下,她打开的这口抽屉,边吃面边道:“傍晚送来的,她母亲只有一只右手,父亲坐轮椅,死者是他们的独女。” “她的脸!” 狄清明乍看过去,女尸年纪轻轻,脸皮从发际线开始,沿着两鬓到下巴根,整整齐齐缝着一圈钓线。 “家属说,这张脸不是他们女儿的!” 几口吃完面,狄莺戴上手套,把下巴处的脸皮掀起来。 线头被她剪断了,刚好能抬起一角。 “这张脸下面还有一张脸!” 狄清明惊讶之余,狄莺又掀起一小块皮:“不止一张,是三张。” 她是准备报警的,因为第三张之下,死者本人的脸皮不见了,而这多出来的三张脸,却诡异的缝合在这具尸体上。 “死者的家属没有报案吗?” “不知道,我没接到警方通知。” 两人盯着女尸看了半天,良久,狄清明才打破沉默:“死因是什么?” “家属说是溺亡!但是我检查了死者的身体,手脚腕都有皮肤软组织挫伤,说明被捆|绑过,还有,我在她的脸上发现了四根银针,银针穿透了这三张脸皮。” 银针已经被狄莺取出来了,保存在一个密封袋里。 “先报警吧,这件事太蹊跷。” 狄清明上回帮了宋猛的忙,很自然的加上了联系方式。 照片刚发过去吗,那边本来都准备下班了,又临时掉头往殡仪馆的方向赶。 路上还通知了瓶叔和同事先过去看情况。 约莫九点半的样子,孙一瓶和宋猛前后脚进停尸间。 重新拉开抽屉,两人看到尸体后的表情,和狄清明一样震惊。 “这圈钓线是用小号鱼钩缝的,眼比一般的绣花针要粗。” 瓶叔沿着狄莺剪开的口子,把三根鱼线依次抽出来。 三张脸皮失去固定,一一从死者的脸上被揭下来。 宋猛刚想问这其中有没有死者自己的脸,还没开腔就听瓶叔嘀咕道:“怎么少了一张脸?死者的脸不见了!” “这三张脸第一张皮肤很白、第二张高鼻梁、第三张开过眼角做过微笑唇,但按照死者的骨相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塌鼻子、国字脸、嘴唇比较厚的。” 瓶叔和狄莺一样,成天跟尸体打交道,有些问题过眼就知道。 掀开这三张脸皮,死者的面皮连同眼、耳、鼻、唇全部缺失。 “那这几口银针是怎么回事?” 明明已经用钓线固定过了,还多余插上几口针,宋猛觉得不符合逻辑。 “这个……” 关于这四口针,瓶叔和狄莺都说不上来。 “把针给我重新扎回去看看。” 狄清明心里有个猜测,但不实践一下还拿不准。 “试试呗。” 出于上个案子打了感情基础,宋猛并没有阻止他。 戴上手套,按照狄莺说的,重新摞好脸皮把针复位。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这三张脸居然被牢牢固定住,如果不是钓线破坏了边角,可以说脸皮和面孔能完美贴合住。 就像是原生的一张脸,完全看不住切口的痕迹。 “这三层钓线可能是后来缝上去的,脸皮原先只扎了这四根银针,这种手艺又叫变脸,更通俗一点说就是电视里说的易容术。” 狄清明刚要继续,很快就被狄莺打断:“可这是死人,死人还用易容术变脸?” 她倒也不是故意针对什么,只是出于本能想刨根问底,毕竟这个说法太过于稀奇,吊起了她的好奇心。 第九章 不报警的父母 “我国古代酷|刑众多,挖眼、割鼻、斩耳、削面是常事,以前没有整容一说,毁容的人为了生活,会把死人的脸割下来贴在脸上,时间长了,就延伸出了一门手艺,统称为变脸。” 在文化局待了好几年,从他这过手的非遗申请单,每个星期都有几沓A4纸厚。 知名的手艺和成功人士一样,都是少数,在庞大的民间体系里,像变脸这样,不为人知的技艺清单,还有若干。 “不过,变脸的手艺在民国时期就失传了,我查过很多文献,先人把它描述得神乎其神。” 等痕检人员拍完照,狄清明又一一取下银针。 这应该是最后一个步骤,这之前,脸皮还得做特别处理,想要变脸不露破绽,就必须将他人的面皮按照自己的骨骼轮廓延展撑拉。 就像一张量身定做的面具,除非自己主动揭下来,否则旁人肉眼无从发现。 “虽然变脸秘书失传于民国,但此前打从战国开始,就在民间存在,起码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演变。” 狄清明有专门做过一本较为偏门的非遗笔记,关于变脸的内容,里面还有更详细的记载。 交谈期间,瓶叔又把尸体翻了个面。 女尸的背部有大面积尸斑,这些紫红色的块状物,主要从背部一路延伸到屁股、大腿小腿下方以及脚后跟。 除此之外,尸体的腹胸,以及膝盖也有分布不均的尸斑色块。 “按照尸斑的发展来看,死者已经遇害超过24小时,斑痕基本不再转移了,有意思的是她遇害的姿势,一般溺亡的死者,由于毛细血管受冷水刺激发生收缩,加上水中会漂浮翻转,所以尸斑通常出现的比较慢且弱。” “但死者的尸斑反应却依然强烈,按照分布位置来看,应该是身体被捆绑后,再对折塞进某样容器里,可能是水桶或者水缸,空间不会太大。” 说完,瓶叔还弯腰粗略还原了一个折叠抱腿的姿势。 “凶手赶在尸僵发生前,将死者搬离容器,解开绳索,摆放成仰卧姿势,尸体口鼻中有少量头发和扫尘遗留的黑色粗颗粒,溺亡的水也不怎么干净,有点像清洁后的污水。” 瓶叔年纪大了,弯会儿腰再直起背,嘴里还得诶哟半天。 “你就直接说拖把水不就行了……” 上一辈的人讲究用词斟酌,到了宋猛这就喜欢干脆利落。 “这个咱们先不计较,说回女尸的脸皮,不是切割下来的,而是大力撕扯下来的。” 不等瓶叔说完,狄莺紧接着接话:“没错,我在她的发根处发现了少量的胶水。” “胶水涂脸上,黏在某个地方,然后再……” 宋猛做了个拉的动作,想想都疼,一旁的警员直接倒吸了口凉气。 “死者叫林翠翠,22岁,在校大学生,在哪上学我不知道,这是她父亲的电话,我能提供的内容就这么多,尸首你们可以先带走,家属那边我会去打招呼。” 见瓶叔抖开了裹尸袋,狄莺忙上去抬女尸的腿。 拉链刚拉好,人站起来又道:“另外,我觉得死者的父母有点奇怪,具体说不上来。” 狄莺只见过那对夫妇一面,她不是喜欢管闲事的性格,但为人父母,没有不追查真相的 道理。 “行,还得麻烦你们跟我走一趟做个详细的笔录。” 空旷的停尸间里,冷气吹得人背脊发凉,宋猛帮着瓶叔一块把裹尸袋抬出去。 下了楼,他们先走,狄清明被狄莺叫上车,下山的途中,两侧的山林里蝉跟催命的鬼一样,一直叫。 车里开着空调,狄莺让狄清明当司机,自己坐在副驾驶抽电子烟。 “你说,死者的父母为什么不报警?” 她思来想去,就是想不通其中原因。 “人做出有违常理的事,要么是恐惧所逼,要么是利益作祟。” “你的意思是,那两口子受人威胁了,又或者收了什么好处。” “嗯!” “那另外的三张脸,正主又在哪儿?是死是活?” “这个问题,你得问宋猛。” “算了,我才懒得多管闲事。” 烟抽了没几口,狄莺又靠着椅背慢慢眯起眼睛:“忙了一天,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车在山路上拐弯抹角,到市局时,林翠翠的父母也被紧急呼叫过来了。 狄清明只在大厅里跟他们打了个照面,那一男一女,男的穿着洗褪色的衣服,两条腿扭曲耷拉在轮椅脚踏上,女人脚上的塑料凉鞋,鞋带断了又用针线缝起来。 两口子和他们分别走进不同的接待室。 “警官,我们没报警啊,翠翠已经走了,就让她好生生入土为安吧。” 开腔的是男人,叫林大山,55岁,老婆王娟40岁。 夫妻俩相差15岁,王娟18岁就生下了林翠翠。 “林翠翠显然不是自然死亡,你们难道就不想找到凶手,给她一个交代吗?” 宋猛上下打量了夫妻俩好几遍,王娟一直躲在林大山身后,那只空荡荡的袖管从中间打了个结,眼神多数时候是躲避的状态。 “我!” 女人有话想说,下一秒却被男人用眼神制止。 末了,后者便道:“警官,你们把翠翠还给我吧,我们不去殡仪馆了,拉回老家土葬。” 夫妇俩不是本地人,看穿着日子过的格外拮据。 “关于你们的女儿林翠翠,我们已经了解到一部分,她在市里的科技大学念大二,学的会计,是学校的贫困生,从入学开始就在食堂里勤工俭学。” 根据老师反应的情况,林翠翠学习成绩一般,为人老实胆小,总是独来独往。 科技大学以前是三本院校,后来提了档,学校大部分学生是本地人,家庭条件都不错。 林翠翠身处其中,自卑是躲不过去的。 “孩子已经没了,都是命,老天爷让她死,留不住的,警官,我们不想惹是生非,就想入土为安。” 林大山态度比较强硬,什么都不肯多说,只想赶快要回女儿的尸体。 宋猛见撬不开他的嘴,转而把话头转向王娟:“你当妈的就没什么要说的?” “我……” “她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清楚的,算了。” 王娟有点怕林大山,每次被对方眼神一瞪,就立马把嘴闭上。 “今天太晚了,叫不到车,我们明天上午再来带孩子走,麻烦你们了。” 接话的依旧是林大山,他不想老婆开口讲话,像是在躲避什么,推着轮椅轱辘就要走。 第十章 背后阴谋 宋猛想上前挽留,轮椅刚到门口,王娟突然说肚子疼要上厕所。 林大山嫌她麻烦,骂她懒驴上磨屎尿多。 女人从厕所里出来,在过道里碰见了刚做完笔录的狄清明,不由分说给他塞了一张纸条。 过后,她什么话都没说,老老实实跟着林大山回去了。 人走远后,狄清明才把那张纸条摊开,里面只有五个字:凶手,找到他。 白纸黑字递到宋猛手里,他不放心,立马让大雷跟上夫妻俩。 狄莺还没出来,等待的空隙,狄清明突然没来由道:“那个女人身体有病!” “嗯,头上戴的也是假发。” 尽管没能跟王娟说上话,但就宋猛以往的办案经验来看,这对老夫少妻背后还有故事可挖。 总归大雷跟去了,有幺蛾子会第一时间汇报。 待狄莺从洽谈室里出来,狄清明也顺势起身往大门口走。 上了车,某人累了一天,犯困道:“送我回去吧!” “回殡仪馆?” “回家!” “哦!” 家对于现在的狄清明来说,如同心口的一道疮疤,轻轻触碰,都会带起一连串的生|理反应。 不同于他的回避,狄莺在父母出事后,依旧选择住在那套房子里。 屋里什么也没变,甚至连弹孔和血渍都还在。 她固执的保留着凶案现场,时刻提醒自己背上背着血海深仇。 车从分岔路口下坡,直接进地下停车场。 狄清明先下车,准备走时,突然被叫住。 “不上去坐坐?” “不了,我回宾馆。” “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办到,回去了。” 出了地下车库,外面的热气像文火一样,把人当骨头汤煲。 这个点路上连辆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狄清明只好在手机上叫滴滴。 夜风把树叶反复搓,搓得沙沙响。 这响声像某种信号,预示着有事发生。 在一处菜市场后面的筒子楼里,一辆轮椅进了一扇铁门。 铁门锈迹斑斑,和住在里面的人一样破烂。 破烂的林大山和王娟,就住在这间垃圾堆成山的单间里。 纸皮整整齐齐占满了半间屋,靠墙放着一张垫高过的木床。 一根细铁丝一头拴着防盗窗,另一头拴着墙上的钉子,用来晾衣服。 王娟进门后,把轮椅推到床边,刚要给林大山拖鞋。 谁曾想,将将蹲下去,就被丈夫一把推翻在地。 “谁让你说话的!女儿没了,要弄回去埋掉,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听不懂吗?” 说到一半,林大山从裤腰抽出皮带,在地上抽得啪啪响。 “报仇……杀人犯法……” 王娟口齿不太清楚,仔细看她的嘴就会发现,她的舌头只剩半截了。 怪不得林大山不准她开口,这一开口,警察肯定起疑心。 “你皮又痒了是吧,跪下!” 此刻,55岁的林大山,满脸狰狞,像强盗一样甩了老婆一皮带。 这一下正正好抽在王娟脸上,又半边脸瞬间肿了,连带假发也掉到地上。 女人的脑袋光秃秃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只有几道歪歪斜斜的蜈蚣疤,像吸|血虫一样嵌在头皮里。 那些疤痕深浅不一,缝过针,手法粗糙,大概率是自己缝的。 水泥地上还有一层泥脚印,王娟跪在轮椅跟前,跟块木头一样,任林大山抽打。 就在后者准备换皮带铁扣那端时,铁门猛地被一股外力撞开。 大雷应声而入,一把夺过皮带,将王娟从地上拉起来。 “得亏猛哥让我摸过来,你果然不是好东西!” 林大山下肢残疾,在外人面前一贯伏低做小,只有回到家里,关上门,才会暴露本性。 他把在外面受的委屈跟白眼,无理由发泄在王娟身上。 见自己的恶行被撞破了,他还振振有词:“这是我的家务事,警察管不着!” “管得着管不着,摸清楚你的老底就见分晓。” 大雷把皮带往门外边一扔,转头跟王娟道:“他打你,你不知道跑啊,傻乎乎受着干什么!” “我……找不到……家……回不去……” 也是到这个份上,大雷才发觉,王娟除了左臂残疾,精神状态也不大正常。 再看她头上的那些蜈蚣疤,保不齐是被林大山打傻的。 把这个情况汇报给宋猛,半小时不到,夫妇俩又被重新请了回去。 二次面对宋猛,林大山还是原先那口话,这次王娟没跟他在一起,他不开口,宋猛便去找王娟。 女人在女警的安抚下,情绪平静了一些,她的确有精神问题,大雷在单间床下发现了好多药盒。 女人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到底多大也说不清楚,王娟是林大山给他起的。 她读过书,字写得娟秀,很早的时候遭了人贩子,被买到山区,也就是林大山家。 林大山买她花了两万块,她以前不是没跑过,第一次逃林大山剪了她半截舌头,第二次则砍下了她的左胳膊。 连绵群山,困住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若干受害女性回家的路。 尽管精神已经不正常,但在聊到林翠翠时,她却能对女儿的信息对答如流。 “翠翠是好孩子,有人欺负她,她爸爸收了他们的钱。” 短短几句话,一下子解释通了林大山的态度问题。 宋猛派人一查,果不其然,在两天前,林大山的卡里多出来了二十万。 二十万买他女儿一条命,他应下了。 汇款的账户是新开的,户主是个服刑人员,应该是被黑中介贩卖了身份信息。 好在王娟看见过对方的脸,她口中的他们,就是在学校里欺负林翠翠的同学。 顺藤摸瓜深入调查,这笔钱还真就是其中一个霸|凌林翠翠的学生家属汇的。 该名学生父母是开酒楼的,家境庸实。 由于时间太晚,宋猛只好暂时将王娟安顿到女警的宿舍。 当林大山的隐瞒被戳穿,他非但不觉得羞愧,反而大言不惭道:“一个丫头片子,死了就死了,那二十万就当是她报答我的。” “你有什么值得报答的?遭报应还差不多!” 宋猛脾气上头,接着就是一顿输出:“要钱没钱,要爱没爱,一出生就继承你的一屁股债,走了还得给你赚笔外快……” 发完火,喝了口水缓缓,人又继续:“给你汇款的人我们已经查到了,林翠翠的死,你当爹的不管,我管到底。” “你爱管闲事随便你,我什么时候能走?” 林大山不懂法,还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第十一章 凶案现场 “走?往哪走啊?你参与拐|卖妇女、恶意伤害将人至|残,青云监狱拉横幅欢迎你。” 宋猛小词一套一套的,一旁的大雷想笑又不敢笑,把这二十几年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 这一宿,林大山是在审讯室度过的。 第二天一早,宋猛跟大雷直奔科技大学,经过走访,最后还是同寝室,睡林翠翠对床的一个叫小惠的女生,悄悄告诉他们,这所学校,校园霸|凌盛行。 小惠和林翠翠一样,家境不太好,同是贫困生,曾经也同在食堂工作。 唯一有点区别的是,小惠个头高,长得白白净净。 为了摆脱被霸|凌的命运,小惠谈了个男朋友,男友又矮又胖,但是个拆迁户,能给她撑腰。 “翠翠人很老实的,她怕惹麻烦,从来不反抗,那三个家伙就是看她好欺负,没人管,后面越来越变本加厉。” 小惠叹了口气,远远的朝教学楼看了一眼:“这所学校很势利,翠翠不是第一个被霸|凌的,像我们这样出生底层的人,被欺负就是时间问题。” “你说欺负翠翠的有三个人,她们分别是谁?” “带头的叫王莹、她的两个跟班,分别是龙心怡和张玉婷。” 据小惠透露,王莹家里是开连锁酒楼的,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在惹事,只不过有个好爸爸,能一路给她擦屁股。 另外的龙心怡和张玉婷,一个父母经营大型生活超市,另一个单亲,但是母亲开水产厂。 后面两者在高中也是劣迹斑斑,以这三个人的高考分数,估计是交了择校费,走后门塞进来的。 “她们三个跟我们同班但不同寝,可总是三番五次跑过来找麻烦,大冬天往翠翠床上倒水,把她晾在外面的衣服剪烂……” 入学两年,林翠翠就没过过一天消停日子。 小惠算是林翠翠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每次被欺负,小惠都去药店给她买药。 也不是没相告告诉老师,可老师以大家都是成年人为由,让她们自己处理。 “我能力有限,只能自保,帮不上她,三天前的中午,下课后,翠翠被她们三叫走了,这之后就一直没回来,那三个前天还在,昨天也不见了,翠翠她是不是出事了?” 打从看过宋猛手里的警察证开始,小惠的心就悬着没放下去过。 “她遇害了,凶手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三个人!” “什么!” “感谢你的配合,留个电话,后续有别的问题,方便联系。” 直到宋猛和大雷走远,小惠还震惊的愣在原地。 良久,她终于慢慢抬起手,用力捂住脸,痛苦的蹲下身。 走出教学楼,折去辅导员办公室,当王莹、龙心怡、张玉婷的档案被摆出来时,缝在林翠翠面部的脸也有了对应的出处。 辅导员反映,她们三已经一天没来上课了,此前,类似的逃课行为还有很多次,所以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林翠翠呢,她已经消失快三天了!” 面对宋猛的质问,辅导员先是一愣,而后不太确定道:“我们班上有这个人吗?” “你自己班上的学生,你连名字都记不住?这记忆力还当老师?” “警官,这是大学不是初中,大家都是成年人,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行为举动负责!” 辅导员不满宋猛说话的态度,一板一眼的开脱道。 “所以,你们就坐视不理,放任自流!难怪这破学校建校那么多年还是个山|鸡大学!” “你!” “你什么你,把这三个浑球家长的电话给我。” 没等辅导员有动作,大雷已经先一步翻开了档案袋。 拿着三名嫌疑人的个人资料出来,回分局的路上,大雷便一一跟家长去了电话。 眼下,林翠翠的脸还没找见,三名嫌疑人也蒸发了。 不过,王莹、龙心怡、张玉婷的脸皮都还在局里,她们出事的概率比畏罪潜逃大得多。 上午十点整,日头已经很毒辣。 狄清明送了快两个小时餐,衣服都汗出盐渍了,手机又震动个没停。 刚接的这单点的是华来士,地点在科技大学附近。 当他骑车赶到地方时,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栋建到一半的烂尾楼。 楼栋周围是荒地,原来用作围挡的铁皮都晒褪色了。 这里在科技大学校区的西边,中间过一座小桥,步行不超过二十分钟。 地址上写的是三楼,狄清明抬头往上看,根本想不通谁会在这点外卖。 后面的订单还在催,他没时间多想,只得三步并作两步上去。 电话能打通,铃声在楼梯尽头。 当狄清明跨过最后一节台阶,终于听清了声音的来处。 一只手机掉在一个塑料桶旁边,屏幕还亮着,他挂断后,铃声也戛然而止。 塑料桶比一般的水桶要大一号,里面有半桶清洁污水。 在间隔几步远的墙根处,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麻绳随意团成团。 地上的水迹都干得差不多了,一些凌乱的脚印被灰尘保留下来。 狄清明捡起手机,屏保照片让他瞳孔一震。 照片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他昨天刚见过,就是那个断臂的女人。 在女人旁边,一个方脸小眼睛的女生,穿着一身运动服,脸上笑盈盈的。 手机没有密码,可以直接解锁到主屏界面。 里面的闲杂软件都删掉了,正中间是视频软件,打开一看,画面还没开始,就听见几声尖叫和恬躁的笑声。 “呜呜……啊……救命……” 刺耳的叫喊刺痛了狄清明的耳膜,随之而来的画面内容也刺|红了他的双眼。 视频只有一分半钟,出现了四个人。 尖叫的是屏保上的小眼睛女生,她满脸是血,被捆住手脚,对折塞进脚边这个大号水桶里。 屁|股先进去,期间,水不断往外溢。 当脏水没过女生的脑袋时,水桶还因其剧烈挣扎,在地上弹跳了几下。 “哈哈哈哈……你看她的样子,好像一条狗啊!” “快快快,录下来,好玩。” “看着点时间,别真把狗给淹死了。” 余下的三个人一人说了一句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均是对生命的玩弄。 一分半钟很短,在小眼女生被塞入污水桶后不久,视频便结束了。 狄清明关掉手机,楼里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就在他准备报警时,余光突然瞄到一个反光的东西。 那是一面镜子,在镜子的旁边还粘着一个饼状物。 他过去一看,饼状物是暗红色的,上面还有眼耳口鼻的这几样器|官。 第十二章 第四张脸 皮子的边缘并不规整,被剧烈拉扯后,软塌塌的垂挂着。 墙角还有几管挤空的强力胶水,脸皮跟长在毛坯墙上一样,根本揭不动。 没有再动现场的东西,狄清明马上给宋猛打电话。 十五分钟过去,三辆警车先后驶入烂尾楼下的空地。 上了楼,狄清明将手机递过去:“视频在里边,你看看。” “呜呜……啊……救命……” …… 看过视频,宋猛的呼吸都变沉了。 大雷苦着脸接过手机,不忍心道:“猛哥,你说人怎么会坏成这样!” “人心是比裤|裆还脏的东西,有的人你说她们是猪|狗,都是对猪跟狗的侮辱。” 强压下情绪,宋猛又将矛头指向狄清明。 “你送外卖怎么送到这来了?” “有人用那个手机下的订单,我碰巧抢到了,应该是想让人发现这里,随便谁都可以。” 订单就是用录视频的手机下的,写的林女士收。 “林翠翠遇害的现场就是这里,她先被那三个混蛋用浇水撕下脸皮,再对折塞入水桶中溺亡。” 宋猛招呼痕检把黏墙上的脸皮摘下来,这里的所有物件都是王莹、龙心怡、张玉婷的杀人罪证。 显然,这三人在离开烂尾楼前,已经害死的林翠翠。 她们或许是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长,才有了后来的,以二十万买通林大山不报警一说。 “行了,他们留下来取证,你先跟我回去一趟。” 说着,宋猛还冲狄清明摆了摆手。 “我真的是凑巧。” “不是这件事,瓶叔有事找你。” “什么事?我还有单子没送完。” “单子让大雷替你送一下。” 大雷突然被点到名,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这不合适吧。” 狄清明刚要拒绝,下一秒宋猛一个箭步过来,勾住他的肩膀:“合适的很,大雷最喜欢送外卖了。” “我不是,我没有……猛哥!” 三楼回荡着大雷的呐喊,可惜宋猛只当没听见。 等两人驱车回到分局大院,王莹、龙心怡、张玉婷的家长都到了。 宋猛把狄清明支开,将家长全叫到一间接待室。 “几位,我这里有段视频,请你们先过目。” 视频开头的尖叫在屋里回荡,三方家长起先还打圆场说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 直到看见满脸血的林翠翠被塞进污水桶,才彻底不说话。 “你们的孩子都已经二十出头了,她们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但还是去做了。退一万步来说,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 “这……” 语塞的是王莹的母亲,这个有些富态的女人,嘴上的口红和林翠翠脸上的血一样艳。 “你们给了林大山二十万,买通他不报警,就是你们这种纵容掩藏的家长,才会养出这些个祸害来危害社会。” 秘密被宋猛揭穿,三方家长明显紧张起来。 很快,紧张又因为三张照片,变成了心急。 “视频看完,再看看这三张照片。” “莹莹,我的莹莹,这怎么只有一张脸,她人呢!” 富态女人哆哆嗦嗦站起来,红嘴唇上多了个明显的牙印。 其他人和她的反应差不多,每个人都因为这张只有脸皮的图片,震惊无比。 “王莹、龙心怡、张玉婷,她们三个都被人割了脸,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我订了票的,她应该已经到大洋对岸了啊。” 王莹她妈不敢相信,疯狂打女儿电话,但通话提醒都是电话已关机。 意识到事情有变,人又一把抓住宋猛的胳膊:“宋队长,我求求你,帮我找找孩子,我就这一个女儿,她千万不能有事啊。” “是啊,都是独生子女,你们一定要救救她们。” 跟着附和的还有龙心怡的父亲和张玉婷的母亲。 “想找到你们的女儿,就一五一十把知道的都说出来,隐瞒耽误的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宋猛懒得啰嗦,三方家长有了忌惮,态度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王莹她妈是第一个知道林翠翠溺亡的,她表示,王莹在电话里很着急,说出大事了。 伤人和杀人只有一字之差,但要承担的后果却天差地别。 三人在慌乱中通知了家长,三方家长在通完气后,一致决定赔钱了事。 本来以为至少得赔个百来万,谁知道林大山没见过钱,二十万就同意私了。 赔了钱,家长们还是不放心,王莹她妈怕以后东窗事发,干脆买了张机票,送女儿出国。 剩下的龙心怡和张玉婷,也是准备先请个长假躲到外地避避风头。 她们是同一天离开学校的,这之后再没有跟家里通过电话。 没上警察局前,家长们都以为是没安顿好,看到脸皮后,全坐不住了。 王莹她妈还帮着女儿解释,说没想要林翠翠的命,不是蓄谋杀人。 就是闹着玩,把胶水挤在林翠翠脸上,谁知道她黏墙上去了,本来安的是想帮忙的心,谁知道拉扯中,脸皮撕下来了。 至于折叠进污水桶,她的宝贝闺女,没准是想测试一下林翠翠的肺活量。 不愧是做生意的,任何事故到他们嘴里,都能找到完美的开脱理由。 这边宋猛还在唾沫大战,另一边,瓶叔的工作间里,狄清明盯着一面A4纸大的玻片,眼看瓶叔把三张脸皮摞到一起。 和昨晚相比,今天的脸皮似乎薄了很多,变得有些半透明。 三张脸重叠后,又组成了一张新的脸。 这个过程如同用智能软件将夫妻俩的样貌组合,从而得到未来孩子的长相。 “我也是才发现的,你来看看,这算不算是第四张脸。” 瓶叔放下镊子,眼睛一直盯着脸皮没动过。 “这张脸又叫副脸,是变脸里最隐秘的一种工艺,可以将几张人脸重叠组合成一张自己想要的脸。” 狄清明的眼睛距离脸皮只有一掌之隔,他凝神看了很久,才继续道:“也可以理解为,借助不同人的脸皮和五官,重新做一张脸,这张脸可能是变脸人用来还原自己本来的样貌,也可能是更漂亮的一张新的脸。” “老祖宗的手上功夫真令人佩服!” 瓶叔想用相机把第四张脸拍下来,可无论怎么找角度,都没法拍到。 “没用的,相机比不上人眼,识别不了这样的画面,只能手工画下来。” 局里专门画像的人出差了,瓶叔画了几幅,老感觉不是他看到的那个样子。 第十三章 三具女尸 见他眉头皱出了川字,狄清明只好开口:“要不,让我试试?” 没有专业学过画画,或许是自带某种天赋,他基本看到什么,都能原封不动的临摹出来。 瓶叔见他画得像模像样,忍不住问:“想不到你还会侧写?” 侧写是专业人士吃饭的本领,狄清明不过懂点皮毛,随即摇摇头:“不会,随便画画。” 画像的后半程,宋猛突然开门进来,见两人在交头接耳,忙上前:“瓶叔,你们在这密谋什么?” “嘘,小点声,画画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思在这陶冶情操……” 宋猛刚要发作,瓶叔立马朝玻片使了个眼色:“在画脸,这三张脸里还藏着一张脸。” “我画完了!” 没等狄清明放下笔,瓶叔一把将画纸夺过来:“神了,跟我眼睛看见的一模一样。” “我瞧瞧……这张脸,我见过!” 在看到面容的瞬间,宋猛头皮都麻了。 “这个人是林翠翠的朋友小惠!” 虽然不知道小惠的脸为何会隐藏其中,但结果已经很清楚,她肯定是知情者。 “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狄清明把铅笔放回笔筒,快步从工作间出去。 大门口,大雷已经送完外卖回来了。 下午一点,宋猛和他再次前往科技大学。 到那才得知,小惠不见了,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两人辗转找到她的男朋友小夏,小夏也不清楚女友的去向。 待他们从教学楼出来,路过科技楼门口,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一名清洁工阿姨在收拾垃圾桶时,发现了一把头发。 不过顺手一掏,居然被她拽出来一颗脑袋。 这颗脑袋肿得像篮球,腮帮子高高鼓起。 几只死蟑螂从大脑袋的嘴里掉出来,黏在垃圾桶内壁上。 尖叫过后,脑袋跟前很快多出来几双眼睛。 宋猛弯下腰,凑近细看,头的脸不见了,外露的红|肉肌理明显。 让人不适的是,头的喉咙里还有不少死蟑螂。 这种特大号垃圾桶,塞下一个人很容易。 把纸壳捡走后,一具肚大如箩的女尸,呈U字型,折叠在桶中。 “猛哥,这……这难不成是被割脸的那几个!” 大雷清理垃圾桶时,挤压到了尸体的肚子,一口接着一口蟑螂,不断从死尸的嘴里吐出来。 “通知瓶叔,来活了!” 就在两人搬运垃圾桶的间隙,对面的教职工食堂,一个两手泔水的男人,着急忙慌冲出来,嘴里大喊着出人命了。 “大雷,你在这守着,我过去看看。” 横过一条内部马路,跟着收泔水的秃头男走到食堂后门,在一个蓝色包浆橡胶桶里,一张没有皮肤的肉脸,仰面朝上。 高度凸出的眼球和张开到最大的嘴,让人不敢再多看第二眼。 把新情况往群里一扔,已阅的人员纷纷往案发现场奔。 宋猛把垃圾桶和泔水桶都搁到一起,瓶叔来了以后,初步验尸,得出结论,垃圾桶那具死因是暴食蟑螂引发急性胃破裂,泔水桶这具则是溺亡。 一个大活人生吞蟑螂,光是想想都恶心的不行,也不知道凶手是怎么憋出来的损招。 “尸体我检查过了,吃蟑螂的是张玉婷、溺死的是龙心怡。” 果不其然,这两具被削面的尸体,就是杀害林翠翠的其中之二。 “她们俩是的死亡时间在同一个区间里,都超过了12小时,大概在昨天晚上的11点至12点之间,两名死者的尸僵反应正在缓解中,四肢均已经松弛,皮肤也有一定量的收缩迹象。” 瓶叔初步检查完毕后,用裹尸袋将尸体打包,抬出去时,突然看见对面的科技楼顶上,站着一个人。 “宋猛,快,对面,救人……” 吼声还在空气里回荡,宋猛一个箭步飞奔出来,没等到跑到对面,那个人就板板正正从顶楼掉落。 只有两三秒,落地的碰撞声把路过的同学都吓傻了。 大雷忙让学生们散开,后来的同事匆匆拉上警戒线。 坠楼的人是脸着的地,翻个面一看,人压根没有脸皮,血|肉早在落地时被砸得稀巴烂。 瓶叔扔下裹尸袋跑过去,一番检查后,顶着汗道:“人在坠楼前就死了,摔死的,头部有二次伤,这个凹陷应该是第一次从高处坠楼,颅骨骨折,耳朵里的脓水是脑溶液。” “既然人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摔第二次?” 大雷抓耳挠腮半天,就是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还能因为什么,和烂尾楼的杀人现场一样,故意给我们看的。” 说完,宋猛闷头冲进科教楼,两架电梯都停在一楼。 从楼梯间上去,一直爬到十楼楼顶,除了一根割断的绳子,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楼下,瓶叔在仔细勘验后得出结论,这第三具无脸女尸就是王莹。 消失的三名凶手,此刻又被人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杀害后抛尸在科技学院。 一天时间里,学校并发三起命案,校园论坛都刷屏到崩盘了。 网络将此次事件飞速发酵,半个小时过去,校门口已经被记者堵到水泄不通。 校领导正在出面交涉,学校还没发公告,校内学生胆大的已经组团跑路,胆小的都躲在寝室里不敢出来。 显然,学校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王莹、龙心怡、张玉婷三人,都是在死后,被转移至此地的。 瓶叔把尸体安置上车,他走后,宋猛的注意力依旧放在找到小惠上。 统查校园监控,小惠最后一次出现是上午十点半,地点在学校后门的快递驿站。 大雷把校内各个角度的监控录像都找了一遍,进出这两栋楼的人员都不少,排查需要时间也有一定难度。 就在宋猛去快递驿站的路上,小惠的男朋友小夏突然找到他。 “警官,我觉得小惠可能是去了青云山,本来约好去外面吃午饭的,她电话里说有样东西或许可以帮上你们的忙。” 小夏确实其貌不扬,个头也不高,但他是真心喜欢小惠,现在人失踪了,他比谁都着急。 “她把林翠翠的事都跟我说了,没认识我之前,她跟林翠翠经常去青云山上玩。” 出了校门,到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每逢周末,家境好的同学想去哪只是一张机票的事,但对于林翠翠和小惠来说,她们手里并没有娱乐的开支。 所以两个没钱的女孩,经常相伴去青云山,那里风景很好,半山腰有座寺庙,有免费的斋饭吃,还不用门票。 第十四章 无脸女 “怎么不早说,小惠有危险。” 宋猛预感情况不妙,以最快的速度甩开记者,驱车往青云山开。 同一时间的青云山上,小惠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大圈,终于在一棵被砍伐的梧桐树下,挖出来一个铁盒。 掸干净盒子上的泥土,掀开盖子,里面有两本日记,绿皮封面的那本写着林翠翠的名字。 没谈恋爱以前,小惠和林翠翠是无话不说的朋友。 两人都因为出身不好,时常被那些富裕子弟欺负。 只不过小惠长相出众,有暗恋她的男同学,怕得罪比自己势力大的人,就干脆造她的黄|谣。 把日记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准备下山时,林子里猛地多出来一个脚步声。 “你要去哪儿?” “谁,谁在哪儿?” 小惠背靠着一棵大树,胆怯的朝身后看了看。 “是我,我知道你想帮翠翠,我也想,把日记本给我,我跟你一块去找警察。” 出声的人从灌木后面走出来,她身上还穿着科技学院的保洁工作服。 “张姐,你怎么在这里?” 小惠是认识她的,看到熟人,她一下放松了警惕。 “翠翠肯定是被那三个女疯子害死的,她们……” 话还没说话,张姐已经和小惠面对面。 前者的手一直背在身后,当她高高举起藏在背后的扳手时,小惠已经跑不掉了。 迎面而来的这一下,结结实实砸在小惠的头侧,她踉跄几步,没支撑住,脱力朝后昏死过去。 “长得好看真的可以改命吗?是不是只要我割下这张脸皮,就能重新再活一次呢?” 张姐背起小惠,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语。 不知过了多久,当小惠从偏头痛中醒来时,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颗榕树上。 她人还在青云山,只不过从山腰移动到了山顶。 “救命……救命啊……” 小惠用力喊了两嗓子,很快,一个熟悉的声音便打断了她。 “别喊了,这里没人会来的。” 张姐手里空空如也,扳手不见了,但她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双肩背包。 她拉开拉链,从中拿出酒精、刀片、止血带…… “我不会要你的命,我只想要你的脸。” 眼看张姐拿着刀片走向自己,小惠腿都软了。 “你想干什么,来人呐!”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目的,小惠急得两条胳膊在树皮上磨出了血。 “我喜欢翠翠,不喜欢你,因为翠翠跟我是一样的人,你表面上跟我们一样,但老天爷给了你一张漂亮的脸蛋,让你有机会过上更好的生活。” 张姐的眼神像死水一样,一点光泽都没有,好比一汪深渊,看不见尽头。 “长相是父母给的,就算没有这张脸,我也会努力读书,拼命赚钱,去更远的地方。” “闭嘴,说的那么好听,你不久找了那个矮冬瓜走捷径了么!” “他确实个子不高,但心地善良,我从来不以貌取人。” “哼,如果他没有钱,你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会吗?小惠一时语塞,给不出肯定答案。 张姐见状,冷笑道:“你看,没有话说了吧。” “我是个手艺人,说了只要你的脸就会留着你的命,会有一点疼,我尽量动作快,只要你好好配合,不会太痛苦的。” 说完,张姐手里的刀片,就在小惠眉骨的地方,划出来了一条口子。 “不,不要!” 刺痛使得小惠距离挣扎,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只有脖子能动。 在张姐贴近她的脸时,她用额头使劲朝人磕过去。 剧烈的碰撞中,张姐的脸居然掉了。 掉在草堆里,一阵风吹过,脸皮被吹走老远。 “翠翠都告诉我了,你没有脸。” “你是第二个见过我真实样子的人。” “你的脸是天生的吗?” 以前只是听翠翠口头描述,今天亲眼看见,比起恐惧,更多的是震惊。 “嗯,天生的,这不是我的脸,是我画出来的, 我没有脸,从小被人欺负,只有画上五官,才能找到工作活下去。” 没了脸皮的辅助,女人脸上的五官非常突兀。 “所以,把你的脸给我用吧,我想再活一次,这一次我要更好的活着。” 说完,张姐像猎豹一样,朝小惠扑了过去。 绝望中,小惠死死闭上眼睛,可意料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耳朵里先是听见一声撞击,那是石头砸到硬物的声音。 张姐的右手耷拉了下去,在她身后,宋猛顺势捡起了第二块石头。 知道自己暴露了,张姐头也没回,直往灌木丛里钻。 宋猛自然不会给她逃跑的机会,又挥臂起势朝她扔了一石头。 这一次,石头砸中了膝弯,人匍匐在地,站不起来了。 在宋猛救下小惠之后,及时赶来的警员当场逮捕了张姐。 傍晚五点半,宋猛提审张姐。 张姐全名张珍珠,人跟名字截然相反。 她天生没有脸,眼睛也只有右眼。 五官是画出来的,再通过脸皮的配合,拼凑出一张丑脸。 她没上过学,从小被家人遗弃,后面戴着这张丑脸活到今天。 她在科技学院的宿舍楼当保洁,别人都喊她张姐或者张阿姨,可实际她的年纪和那些学生一样。 “我看到她们折磨翠翠,好像手里玩弄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玩具,翠翠跟我是一样的人,她看见过我真实的样子,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后来我们熟络了,她和小惠去青云山玩也会叫上我,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张姐在被捕后,坦白了她的一切,王莹、龙心怡、张玉婷都是她杀的。 “那三个东西把翠翠扔在脏水桶里,如果我不去,她会一直折在哪,所以我背走了她的尸体,又用她的手机把那三个东西约出来,一个一个杀掉,再用垃圾桶拖回学校,让她们死给所有人看。” 林翠翠死在烂尾楼,王莹、龙心怡、张玉婷她们都死在青云山上。 王莹是从山坡掉下去摔死的;龙心怡被溺死在她用油桶装的泔水里;张玉婷吃蟑螂暴毙。 用张珍珠的话来说,她们三个不死,还有有张翠翠、李翠翠死在她们手里。 之所以割下三人的脸却不用三人的脸,张珍珠只说她不会把畜生皮贴在自己脸上。 至于小惠,她确实没想要她的命。 对方去青云山找藏起来的日记本,翠翠把张珍珠记录在内,怕警察怀疑自己,她才会抢日记。 割脸不是一时起意,每次见到小惠,张珍珠都在想如果自己也拥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或许一出生就不会被抛弃,长大后也不会做着卑微的工作。 老天爷挺不公平的,已经给了她地狱剧本,还要让她在地狱里看见光明。 第十五章 戏台惨案 一连出了个把星期太阳,马路是签子、房子是肉串,人是孜然调料粉,一阵风飘过,地皮铁架上的一切都熟了。 狄清明住的那家宾馆要装修了,他得尽快好到房子落脚。 下午送完外卖,去看房的路上,接到李万岁的电话。 对方兴致勃勃道:“清明,明天城市广场有傩戏演出,你来不来?” 李万岁是他在福利院认识的朋友,两人先后被领养,只可惜前者没摊上好人家,在第一任养父母手里惨遭虐|待。 那对夫妇不让李万岁躺下睡觉,将他捆绑成粽子,塞进家中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里。 将进一年时间,5岁的李万岁,一直在忍受非人折磨。 好在后来养父母涉嫌传销被捕,他才从恶魔手里被解救出来。 “你们公司策划的啊?” 对方去年开始创业,开了家小型文化公司,承接广告营销跟策展。 “是啊,明天下午两点半,来玩玩呗。” “我这几天得找房子,宾馆装修,要停业了。” “找房子也不差这一下午,非遗文化呢,你不过来支持支持?” “行吧,去看一眼,给你捧捧场。” “好嘞,那什么,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你就干脆上我家住。” 李万岁的第二任养父母条件不错,夫妇俩在东南亚做生意,每年回来探一次亲。 “再说吧,我先找找看。” 挂掉电话,狄清明一个下午看了四处出租屋,不是价格太贵就是位置太偏。 住酒店又开销太大,送外卖这份工作负担不来。 夜里回到宾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索性不睡了,下楼骑上电瓶车,直奔河边的非遗馆。 这栋房子上周刚转到他名下,大厅里的血渍都清理过了,剩下墙上的血画还没洗。 房子一共四层,每一层都搬空了,年久失修,屋顶还漏雨,四楼跟三楼的天花板上,还有一大片水渍。 只可惜,他的脑子里,找不出一丁点有关于这栋房子的记忆。 进福利院之前,家里发生过什么,他都一概不知。 甚至于连爷爷狄安泰也忘记了,尽管能从网上找到照片,可看再多遍,对方也是如此陌生。 在一楼抽了根烟,坐到凌晨,他才骑电瓶车回去。 第二天照旧是大晴天,马路上烫得能看见热气。 下午两点二十,城市广场里闹哄哄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来看表演的人。 狄清明也在其中,当他被人堆挤到角落时,展板后面突然伸过来一只手,一把将他拽进后台。 “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上这看,最佳观赏地点。” 宋万岁将他跟摄影师安排在大型机械摇臂上,这个角度可以360°无死角看见表演全程。 两点半演出准时开始,因为是非遗表演,观众里还有很多学生。 等热场的民族舞跳完,演傩戏的班子就亮相了。 傩戏又叫鬼戏,被网友戏称百鬼夜行。 它是汉族最古老的祭祀舞蹈,起源于商周的方相氏驱傩活动。 傩戏以面具为引,内容多与鬼神相关。 傩戏表演时常由锣鼓、唢呐伴奏,自古表演傩的人,也被看成能和鬼神沟通的通灵子。 跳傩,精髓在傩面,选料特殊,能经得起上百年的传承。 当锣鼓的鼓点声响起,第一场傩戏演出的剧目是《捉黄鬼》 只见几个浑身涂满黄颜料的人,从前排跳上舞台,他们分别是大鬼、二鬼和跳鬼。 紧接着,二楼两名戴着阎王和判官傩面的表演者,通过滑索速降,在舞台上又是跟头又是招式的摆弄开。 本来抓鬼者是要骑高头大马的,无奈场地有限,只能稍加改良。 鬼抓了二十来分钟,最终以黄鬼从舞台仰面摔下去,被为首的武安生擒而结束。 第二场的表演者只有一个人,却一前一后带着两张傩面,分别是牛头马面。 人的正面和背后各有两套衣服,当花枪被刷起来时,就像有两个人在同时放大招。 演出进行到一半,一个连环转身加花手过后,花枪扫过的地方,突然飞出来一注血。 众人以为是红颜料,加上表演还在继续,所以拍手叫好的音浪节节高。 锣鼓的鼓点越来越快,表演者像陀螺一般,单脚立在地面,整个人快速旋转着。 当圈速起来后,表演者的衣摆突然开始渗血。 到这里,表演仍然在继续。 直到听见一声类似放响屁的声音,表演者当即站定不再动。 如同一盆血水从衣服里倒出来,刚才还好好的人,愕然只剩下一具骨架站在台上。 血水从舞台一路流到观众席,大家伙吓坏了,逃命似的从广场几个出口涌出去。 李万岁见状,立马终止了表演和录屏。 同一时间,狄清明也跳下摇臂,走到舞台中央。 表演者已经死了,一具骨架子穿着戏服,倒在自己皮肉融化而成的血水里。 “清明,别过去,我刚报了警,他们过来了。” 李万岁刚刚一直在后台观望表演进度,眼下他自己的手脚也是软的。 一个大活人一边跳舞一边流血,最后死在众人面前,他又是这次活动的策划人,也得负连带责任。 “别着急,录屏录下了全程。” 见他脸色煞白,狄清明赶紧把人扶到一边坐下。 后台其他等待的演员闹着要走,被工作人员强行扣在现场。 等宋猛过来时,城市广场一楼基本空了,只有二楼有几个店员跑出来看。 警戒线封锁了广场的出入口,舞台上,瓶叔揭开死者的面具,面具里也是血浆。 人脸血肉模糊,只剩下几块烂肉挂在骨架上。 “尸体已经面目全非了,是烧死的,死者的面具以及衣服,都含有大剂量氢氟酸。” 瓶叔没有用手套直接碰触衣物,而是借助镊子解开衣扣。 “死者身上穿戴的所有,都泡过氢氟酸,氢氟酸是一种弱酸,腐蚀性极强,可以溶解接触部位的组织蛋白,并与骨骼中的钙质结合行程氟化钙,导致骨骼被腐蚀,死者骨骼上的黑色痕迹就是这样留下来的。” “接触氢氟酸会造成严重烧伤,而死者从里到外都烧成了血水,说明不止衣物配饰,他肚子里边也有氢氟酸。” 尸体的溶解度达到了80%,只剩下屁股、胸口以及大腿还残余几块肉。 面部的骨头黑了三分之一,说明面具里氢氟酸的剂量非常之大。 第十六章 死者的身份 “肚子里也有,却在舞跳到一半才暴毙,那死者应该是事先含在嘴里,后面吞服的。” 宋猛把录屏看了一遍,画面里,死者流出第一注血时,表演还在继续。 这之后过去半分钟,就听到了肚皮爆炸的声音。 “含在嘴里的是血包,这出戏里有一个吐|血的环节。” 缓过来的李万水被狄清明搀扶着走过来,活动物料是他准备的没错,但戏服都是表演者自带的。 血包他批量采购了一大堆,扔在后台的塑料箱里,谁都能拿来用。 “你怎么也在这?” 又见狄清明,宋猛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行走的死神。 “清明,你们认识啊?” 李万水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依旧不敢往瓶叔那边瞟。 “何止认识,老熟人了。” 话宋猛替他说了,见后台的布掀着,人还猫腰进去查看了一番。 后台很简单,只有几面化妆镜和几张桌子。 这次表演的节目有四个,总时长在一个半小时。 所有参与这次表演的人员,已经被警员分别叫去问话。 “你是主办方对吗?” 从后台出来,宋猛示意李万水详细说说情况。 “主办方是其他单位,我们是外包的策划,死的人叫陈海,我有登记过他的信息……” 把资料从邮箱里找出来,借舞台主控电脑放大,简历寸照上的陈海黑黝黝的,留着一个平头,鼻尖少了块肉。 “40岁也还算年轻,死的这么惨,得多大仇多深的怨。” 宋猛把死者的资料拍下来,尽管活动及时喊停了,但现场这么多录像的人。 很快各路视频就会传播到网上,引发强烈舆论。 “他死前跳的这出舞叫什么?” 惊魂未定的李万水说话嘴皮子磕绊,狄清明便替他回答:“他们表演的是非遗里的傩戏,死者扮演的角色是北派傩戏中的牛头马面,这只傩舞又叫平安傩,用来驱散邪祟,消除百病。” “戴上傩面即为神、摘下傩面方为人。我国各地傩戏的演绎各有不同,杂耍中的捞油锅、过火坑、吞火吐火、踩刀梯都是从傩戏里取材的。” 简单做完解释,台中央,瓶叔猛地举起尸体的右手:“死者的右手缺失了无名指和小指,看骨骼末端的增生情况,应该断了很多年了。” 今天来看表演的人数估摸着有大几百个,有部分通过网络报名,还有一部分是赶上路过赶上。 警员针对其余傩戏演员分别问话,他们中有的互相认识,有的独自前来。 死者陈海跳的是独舞,跟其他演员也不相识。 眼下警方只搞清了死者是谁,至于调查从哪儿切入,还没个方向。 “你们先跟大雷回趟局里配合调查,有问题再联系。” 宋猛把闲杂人等支走,后续又调取了商场一楼的监控。 在360°无死角的镜头之下,陈海从入场到上台,一直独来独往,压根没跟任何可疑人物有接触。 大雷回到局里,就着陈海扎进去查,居然被他发现,此人居然在邻省参与拐卖过妇女儿童,有案底在。 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宋猛,案子一下从单独的命案上升到了拐卖犯罪团体。 下午四点半,李万水和狄清明从市局出来。 天色突然变暗了,像是有大雨要来。 “上车,我送你回去。” 李万水开车连着驶过两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他点燃一根烟道:“后面什么打算?听说你继承了一栋非遗馆!” 去年的枪击案他是知情的,住院期间,狄清明得亏有他照看。 “我想不起来一丁点有关那栋房子的事,警察说我爷爷死在里面,遇害前把我送到了福利院。” “会不会和去年那件事有联系?假设你爷爷得罪过某个人,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他又来报复你。” “不知道,我现在没工作、没钱,身上没有任何有利可图的地方。” “这大热天的,不好找房子,搬我那去过个渡吧。” “还有几天,我再找一找。” “你怎么还这么倔呢!” 把狄清明送回宾馆,李万水很快也掉了头。 雨说下就下,一来就跟机关枪似的,对着城区一通扫射。 天瞬间黑了,一道电闪像列车一样,从天边开过来,闷雷是这列车发动机的轰鸣。 马路对面,一把墨色大伞从出租车下来,打伞的人直奔市分局。 此刻,分局办公室里,宋猛正在翻看抽调的卷宗。 陈海曾经在邻省拐过一个男童,将其卖到了沿海的某个村子。 但没过半个月,男童就被人送回了原来的家。 具体缘由邻省的警察也不清楚,但他们已经在网络和官方都发布了对陈海的通缉。 宋猛尝试和男童家属取得联系,可对方的电话已经换了,委托他家附近的派出所警员去查看,那套房子都卖给别人了。 按照出行轨迹,陈海是两个月前到的青云市,这之后就租了一个单间住下来,以做临时工为生。 关于他为什么会跳傩舞,也还是个待解释的问号。 陈海的老家在青云市下面的村子,父母都是农民,晚来得子,死在他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死于一场车祸,肇事车辆是辆拉砖的三轮。 初中毕业以后,他就没有继续读书了。 这些年进过电子厂、当过保安、跑过滴滴,从事的都是最底层的工作。 他没有朋友、没结婚,40岁依旧孑然一身。 宋猛把他的信息全部记录在白板上,他的人际网几乎是无的状态。 就在他恼火从何下手时,大厅的自动门开了。 一把墨色大伞被人收起来放到一边,来人点名要找宋猛。 “谁找我?” “警官你好,我看了网上的新闻,警方通报陈海是人贩子,我必须过来证明他是清白的。” 来人留着披肩发,穿黑色裙子,脚上的高跟鞋都进水了。 “你是?” “我叫周雨,曾经被人拐到北方的一个农村,是陈海救了我。” “进来说吧。” 宋猛把人带到接待室,女人也就二十出头,她的到来让陈海身上的疑云又多了一重。 “陈海是人贩子没错,但他当人贩子是为了救人,救更多的人!” 犹疑片刻,周雨突然目光坚定道。 “你想说,他潜伏在人贩子里,想把那个犯罪团伙一窝端?” 雨还在下,毫无缓解的余地。 电闪一次次划过窗前,把玄青色的纹路映在人脸上。 第十七章 新的线索 “是的!我是前年的8月份,下晚班回家的路上,被拖进一辆面包车的,再醒来就到了北方,那里很偏,到处都是山,他们以2万元的价格把我卖给了一个跛腿的残疾人……” 那段回忆是周雨心里的一根刺,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想再回想。 “你口中的他们,有陈海吗?” “嗯,他也是拐我的其中一个。” “卖完你,后面又回来救你?” “对,当天晚上我就被他送到县城的客运站,他还给我买了去省会的车票。” “你问过他原因吗?” “问过了,他说他当人贩子一是想救人,二是要找人。” “找人?找谁?” “他没说。” “你们后面有联系吗?” “没有,我想谢谢他,上车的时候他却说,他拐我在先,救我就算扯平了,我们萍水相逢,没必要有牵扯。” 话虽如此,周雨心里也依旧感激,起码如果没碰到陈海,她这辈子就算完了。 “我看到新闻后,就急得不得了,他是好人,真的。” “具体情况我们会再详细核实,谢谢你愿意来。” 周雨知道的只有这些,把该说的说完,也就该走了。 夜雨是洪水猛兽,吞噬着马路上的每一个人、每一辆车。 结合周雨反应的,宋猛又把近年来,青云山拐卖团伙的卷宗都抽调了一遍。 的确有几起案子,被拐卖的儿童和妇女又从外地坐车回来了。 家属在和受害者团聚后,都撤了案,事情也就没有再彻底追查下去。 老街被大雨淋透,开在旮旯里的小卖部都关门了。 下水道呼哧呼哧,地下室淹了老鼠的家,逃窜的几只红眼睛,很快成了流浪猫的宵夜。 狄清明又去看了套房子,回来的路上,身后电闪雷鸣。 电动车在小巷里飞驰着,过完一个三岔路口,斜对面是一条更深的窄道。 入口的路灯因为接触不良,导致灯泡总是闪跳。 刚要绕出这条道上大路,走到一半,一个打花伞的姑娘小碎步路灯旁的足浴店出来,店门头的招牌灯也顺势关了。 她径直往那条没有灯的小路走,丝毫没察觉到,停在附近的一辆面包车,正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小路的宽度刚好能过一辆车,这大晚上的,狄清明不放心,又折回来看情况。 沿着一面围墙一直走,尽头便是花伞姑娘的住处。 然而路程刚过半,身后,面包车突然加速。 没有摁喇叭,直到快要撞上人,车头灯才亮起来。 “啊!” 姑娘躲避不及,砰的一声被撞到在地。 腿出了血,剧痛让她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花伞都撞散了。 面包车里的人见姑娘失去了行动能力,迅速拉开车门下来。 意识到来者不善,姑娘一边爬一边大声喊救命。 可惜,她的呼喊声,很快就被大雨淹没在黑暗中。 下来的男人瘦条条的,脸很长,他抓起姑娘的胳膊,就要往车里拖。 听到呼救声,狄清明知道不好,立马从另外一条巷子拐过去,绕到面包车的右侧。 长脸男就在口子上拖拽,当下,狄清明把电门拧到底,照着男人迎面撞过去。 只听见咔嚓一响,长脸男整个人几乎拍在面包车车门上。 见事情有变,开车的另一个人,当即倒车逃离,完全没管同伴的死活。 被撞的长脸男试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腰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像散架了一般软绵绵的。 “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电瓶车的后视镜坏了,车头也歪了,狄清明弃车将姑娘背起来,同时也拨打了就近派出所的电话。 姑娘吓懵了,两条胳膊一直发抖,把她送到就近的小医院,再赶回事发点,民警正正好把长脸男往车里架。 狄清明上去说明情况,跟着到派出所指认其作案过程。 由于案情涉及到拐人,通报市局后,长脸男又辗转被人送到宋猛手上。 凌晨一点过十分,女警打开审讯室的灯,坐到电脑前。 大雷把长脸男带进来,男子身上才包扎过,只能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斜着坐。 民警在男子身上搜出来一枚钱包,里边有他的身份证。 “钱大头,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宋猛看着那张身份证,表情很微妙。 “我哪知道,要不你下去问问我爹妈……” “不重要,你同伙扔下你跑了,你怎么看?” “这个王八犊子,等我出去了,弄死他!” “得了吧,你别在里面先被人弄死……” “你跟我在这说相声呢!” 钱大头说不过宋猛,心里又窝着火,气得手都在抖。 玩笑过后,也该聊正事。 把陈海的照片递过去,宋猛死死凝视着他的脸:“照片上的人,你见过没有?” “这不是海哥么,他也栽跟头了……” 看到照片,刚刚还大声叫嚣的钱大头突然泄了气。 “叫这么热乎,你们很熟吗?” 宋猛没走开,边说边围着他打转。 “熟肯定熟,海哥业绩好啊,我们老板特别器重他。” “你们老板叫什么?” 见线索开了口子,宋猛的语气也严肃起来。 “不知道,我也是跟着别人喊他K先生。” 钱大头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就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打打杂,所以知道的东西不多。 “陈海在K先生手底下干了多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有没有跟你打探过什么人?” 三个问题跑过去,钱大头想了半天,才一一答复。 “干的时间挺长的,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年八年,我跟他一块干了票大的,就这么认识了,至于打听人,他是问过我见没见过一个少了一只左耳朵的,这我还真没见过。” 他嘴里的那票大的,其实是同时拐了两对母子。 后续宋猛根据情况核实发现,四名受害人都在被拐后的一个月,先后从外地回来。 周雨说过,陈海当人贩子,一是救人,二是找人。 现在,钱大头又说,他找的是一个少了一只左耳朵的人。 找的这个,也是人贩子,至于为什么找他,理由只有陈海自己清楚。 钱大头还算老实,拐人判几年就出来了,配合得好还能减刑,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悔过之心。 雨估计得下一整夜,凌晨三点半,青云殡仪馆,狄莺刚补完一具被车祸撕得支离破碎的尸体。 楼栋里还有几个值班的,她实在困了,消完毒便准备开车回去。 第十八章 狄莺危险 从山腰下去,回转山路特别考验车|技。 树林里只有雨声,平日里吵闹的蝉都消停了。 出了山脚,上国道时,车驶过一排减速带,仪表盘突然亮灯,提示车轮有故障。 狄莺打着伞下去查看,后轮扎胎了,扎得有点严重,轮胎都瘪了,怕是开不走。 这个点,周围基本没有车经过,想打电话信号又不行。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不远处,一辆白色轿车朝这边驶过来。 车灯晃着她的脸,车里坐的是个中年男人. 见她在雨里站着,马上降下车窗道:“美女,要帮忙吗?” 现在是三点四十五分,天跟锅底一样黑。 狄莺心里有防备,很快摆摆手:“不用了。” 刚准备先上车,男人突然从车里探出头。 “你后面车胎扎玻璃了,得换,这么晚了,拖车来也得早上,你要去哪儿,我捎你一段。” 对方说的挺在理,狄莺又试了几遍,电话还是打不出去,只好同意让男人送她到市里。 上了车,后座挺干净的,还能闻到香薰味。 车一直在往市里开,狄莺渐渐放松警惕。 约莫开了十来分钟,后座上,狄莺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困意来势汹汹,似乎跟车里的香味有关系。 她心里知道不对劲,可能上了一辆贼车。 即将睡过去之前,她撑着最后一点意识,给狄清明发了定位以及白车的车牌号,再附上一句救我。 信息发送完,她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彼时,狄清明刚洗完澡躺下不久。 可能是雨打在防盗窗上太吵,他总是静不下心。 当手机传来提示音,解锁看到狄莺发来的求救信息。 他二话没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随便套了身衣服就跑了出去。 定位是在殡仪馆山脚下,他打车赶到地方,只看见了狄莺的空车。 前边的路口有监控摄像,结合对方提供的车牌信息,狄清明又让出租车司机把他送去街道派出所。 通过民警调取的监控来看,狄莺的车在凌晨三点四十,抵达山水路路口并抛锚。 五分钟后,一辆车牌为青A57857的白色轿车,在路口停下。 很快,狄莺便上了这辆车。 狄清明收到求救信息是三点五十五分,这之后,狄莺的手机就关机了。 上半夜才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一位姑娘,现在狄莺又失踪,狄清明总忍不住往这方面想。 唯恐措施最佳救援时间,在派出所报案后,又打车直奔市分局。 局里宋猛还在为陈海的事加班加点,当狄清明猛地从门口冒出来时,他还以为自己太困出现幻觉了。 “天都没亮,你跑这干嘛来了?” 大厅里,狄清明一身湿透,喘着粗气道:“宋队长,狄莺……她出事了!” “啊,魔鬼椒也有被人辣到的时候。” 出于相亲饭局上的第一印象,在宋猛看来,狄莺这样的性子,只有她玩别人的。 “进来说,先凑合穿我的衣服。” 见人浑身都在滴水,他二话没说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运动服。 把情况一一说明,宋猛和街道派出所取得联系后,监控录像随即回传到他手里。 “有一个小时了,先别急,我让交管那边查车。” 有了完整的车牌号,车主很快就能锁定。 十几分钟过去,对方的信息通过附件的形式发送到警队电脑。 车主叫刘新旺,是个烟酒店老板,他人现在还在外地进货,去之前,随手就把这辆车停在路边的车位上。 通完电话,宋猛又依据停车的位置调取监控。 这辆嫌疑车,是在今晚午夜的十二点,雨下大后,被一个身披雨衣的男子开走的。 车的行动轨迹只有一条线路,从停车位直达的山水路,中间还在一条岔道上停留了将进两个小时。 在凌晨三点过后,车出现在山水路路口。 也就是说,嫌疑人就是冲着狄莺来的。 由于雨势过大,监控画质模糊,凶手又穿了雨衣掩护,关于他的体貌特征,只能看出对方脚有点跛。 这边,警方正全城搜捕编号为青A57857的嫌疑车。 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北斗区的一个农家乐附近,找到了该车辆。 可惜还是慢一步,到那时已人去车空。 农家乐较为偏僻,周围都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车是走土路来的,最后拍到嫌疑车的监控,距离弃车地有五公里。 暴雨一直在持续,像是要揉进每个人的人生,留下挥之不去的重彩一笔。 半个小时前,狄莺才被人从车里抱出来,塞进一辆拉废品的三轮里。 三轮走的泥泞小路,基本绕开了所有科技电子眼。 直到远远看见一口桥洞,跛腿的人才骑车下陡坡。 桥洞里停着一辆商务车,车里坐着戴扳指的老男人。 跛腿把三轮骑到打开的车门边上,弓着腰道:“人给你送到了,K先生,你答应我的呢!” 商务车里除了老男人还有一个保镖,狄莺被保镖搂进去,关门前,老男人头也没回道:“你去谷雨路24号,找一个叫周志强的人。” 话毕,车便开动了,车轱辘溅起一滩泥水,全甩在跛腿的身上跟车上。 跛腿没有计较这些,好像对他而言,泥点子早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三轮不比汽车,得靠脚蹬,加上跛腿有一条腿不太灵便,等到到谷雨路,天都快亮了。 24号是一个小卖部,六点还没到,店门还是半开的。 又或者一晚上没关过,因为里边有个人喝大酒喝得睡在地上。 跛腿弯腰进去,柜台旁边有张折叠小桌,桌板上堆满了啤酒跟白酒瓶子。 席地而睡的人听到动静,揉着钝痛的脑袋坐起来,见有人进门,忙摆手:“昨天喝多了,今天不开张,走吧走吧。” “你……你不应该死了么……” 跛腿看清那张脸后,连着后退好几步,直到后背撞上卷闸门才站住。 “短命鬼,大清早,在这发羊癫风,滚滚滚。” 不满被人咒死,酒鬼扶着小桌站起来,指着跛腿骂。 “你叫周志强?” 没搞清情况的跛腿,愣生生盯着那张脸看了半天,依旧无法相信。 “你找老子?” “你把我哥卖哪儿去了?你们这帮天杀的人贩子,做那么多亏心事,都不怕遭天谴吗?” 跛腿得到答复后,突然朝周志强扑过来,一双皲裂的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后者被锁了喉,没法喘气,只能瞪大眼睛,一双脚在地上乱蹬。 第十九章 报仇雪恨 “哪个……是你哥……” 周志强憋得口齿不清,他被摁在小桌板上,挣扎中,人又从这上边摔下来。 “孙远方!他在哪儿?” “他就在青云市……五丈村……” “还有呢?” “卖他的人叫陈双喜,后面又给孙远方重新去了一个名字,叫陈海!” “陈海!哪个陈海!” “就是新闻里报道的那个……” “什么!” 跛腿松开掐住周志强喉咙的手,接着又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把脸贴在墙面的镜子上。 “为什么,你们长得这么像?” 镜子里的周志强,鼻子上也少了块肉,整个人黑黝黝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比陈海少了一只左耳朵。 “天底下长得像得人多了去,就因为那孩子太像我,我才记住了他。” 周志强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好多年,没有仔细看过这张脸了。 他以前当过人贩子,拐过卖过的小孩不少。 后来同伴被抓,他侥幸逃跑,被吓破了胆,就彻底金盆洗手不沾那行了。 可一双占满过鲜血的双手,又岂是金盆里一瓢水能洗干净的。 “那孩子还有个弟弟,都是我从别的地方拐来的,我先把弟弟过手给了同行,当时弟弟想跑来着,我抓他,他咬掉了我一只耳朵。” 跛腿的手劲非常大,周志强常年酗酒,身体都被酒精蛀空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眼下自己被仇家找上门,有没有活路尚且不知道。 在悬殊的武力下,周志强也没在掩藏什么。 “三十多年前,咬掉你耳朵的那个小孩回来了,我现在要的是你的命。” 两张脸前后出现在镜子里,跛腿手上愕然多出来一把刀。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早就没在道上混了!” “你没有知道的必要。” “是不是K先生,只有他知道我在这,你跟你哥是我们俩一块拐的,他现在还在做这个生意,只不过把黑的洗成白的了。” 周志强腿虚脱了,站不住,全靠跛腿用膀子的力气把他钉在墙上。 “你害了那么多人,死不足惜。” “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是周志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说完脖子就被抹了。 颈动脉断裂的血压,跟水泵一样把血浆滋到天花板上,也溅了跛腿一脸。 血花在空中跳舞的瞬间,卷闸门被一股外力高高抬起。 一个穿套装裙的姑娘悄然出现。 姑娘看见血后,整个人都呆滞了。 她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人,大喊了一声爸爸。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双高度充血的眼睛,以及一具在地上抽搐的身体。 跛腿默默回过头,姑娘看清了他的脸,后怕中,后者连伞都没捡,便尖叫着冲进大雨中。 连着一整晚的强降雨,把市区的下水道堵得一塌糊涂。 路面上的积水没过了脚脖子,随便一辆车驶过,都会带出一道壮观的水浪。 早上八点,暴雨转为阵雨,乌云挡住太阳,宣誓着主权。 在一间隐秘的密室中苏醒,她被绑在一架轮椅上,捆住四肢的不是绳子,而是铁环。 此外,眼睛也被蒙住了。 她试着发出声音,隔了很久,才听到皮鞋下楼梯的响动。 当那个生意近在眼前时,蒙住眼睛的黑布也被一根拐杖取下。 “康老板!是你!” 狄莺是认识对方的,她努力保持着震惊,想看看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狄姑娘还记得我,是我康某人的荣幸。” 说话的人鬓角已经长出了老年斑,声音也是沙哑的。 “上次的事没谈成,也用不着这样处理问题吧。” 早在半年前,狄莺就见过这个康老板。 对方想买下殡仪馆所在的那座山,想让狄莺把生意搬到别出去,推翻的房屋他以比市场价多一倍的数额赔偿。 但钱对于狄莺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房子是父母的遗产,如今父母遇害身故,父亲留下的殡仪馆是她心里的念想,自然不能搬也不能拆。 “我这个人喜欢改变注意,机会已经给过你了,是你没抓住,怨不得我。” 康老板转了转扳指,边说还边抬起手,轻抚狄莺的头发。 “你想怎么样?”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只要留在这里,当任我摆弄的玩偶,识相点听话,日子才不会太难过。” 狄莺的外貌条件的确上乘,康老板起了贼心思,那双手摸完头发,又移动到她脸上。 “年轻真好啊,明年给我生个儿子,看看你的基因能不能让我返老还童。” “拿开你的脏手,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你的确和那些往上贴的女人不一样,咳咳…….咳咳……” 话说到一半,康老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狄莺注意到,他用来捂住口鼻的手帕上,还有淡淡的血渍。 估计是得了什么大病,求医不成改相信外国基因那套了。 身体有些不适,康老板终止了谈话,拄着拐杖默默离开了这个房间。 黑暗的对面的天日,阵雨暂时歇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哭腔冲进市分局大厅。 “宋警官,我爸爸……他被人杀了……” 哭喊的人,是昨晚来帮陈海正名的周雨。 隔着一扇门,宋猛和狄清明都在办公室。 一听又出了人命,宋猛立马带人赶去现场。 到那时,小卖部的卷闸门已经关了。 重新打开,屋里关了一房间的腥味。 周雨的父亲周志强倒在墙根的位置,脖子上的刀口外翻得厉害。 人咽气了,颈动脉直接被割开,巨大的出血量让他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踏入这扇门,周雨差点哭的背过气去。 “你说你看清凶手了,长什么样子?” 痕迹进场取证,宋猛则拉着周雨在外面等候。 “穿着雨衣,右脚是跛的,走路的时候肩膀一高一低,还有,他的右眼看不见,上下眼皮黏在一起,左眼睛也是眯着的,打不开……” 周雨口中的凶手,和劫走狄莺的那个雨衣人,外形有相似之处。 同样都身穿雨衣,同样都是跛右脚,且走路高低肩。 “这之前你见过他吗?” 小卖部里有打斗痕迹,道路监控中,凶手的三轮是直奔这来的,应该跟周志强认识,就算不认识,那也是专门来找他的。 “没有,从来没有,我爸虽然好酒,但也就是在家里或者店里喝,从来没有出去闹事,为什么会这样!” 周雨哭得头昏脑涨,一直强撑着精神气才没昏倒。 第二十章 恶有恶报 在女儿这里,周志强虽然不算是一百分的好爸爸,但总归也有当爹的样。 周雨母亲早逝,是周志强手把手带大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养大她花的钱,全是拐人赚来的。 小卖部里没什么发现,反倒是周志强家,他的卧室床头那面墙,有个暗格。 宋猛取出一方木匣,木匣里只有一本泛黄的牛皮本。 本子里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小孩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还带着几位数字,数字是日期跟年龄,地址写在折角处。 这本笔记记录了周志强的人贩子生涯,从他手里被卖出的妇女孩子,统计起来超过了三位数。 在这些错乱的人名中,宋猛发现一个叫孙远方的人,被周志强用红笔着重标注过。 孙远方八岁被拐,随后被卖给了青云市五丈村的一对农户手里。 后续一核查,农户姓陈,孙远方也随之改名为陈海。 陈海作为农户的独子,在乡下长大。 然而在他还叫孙远方时,他是有一个同胞弟弟的。 弟弟叫孙远冰,比他小两岁。 周志强将兄弟俩一个留在南方,另一个卖去了北方平原。 到这里,故事从一开始就奠定了悲怆的基调。 消息传到周雨耳朵里,作为女儿,本应该悲痛欲绝,但作为曾经的被拐者,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憎恶的人贩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还是人贩子的女儿。 一年多前,她不幸被人贩子拐卖,又在命运的安排下,被父亲曾经拐卖的孩子救下。 “你没事吧!” 见周雨一屁股靠墙坐下,大雷赶紧过去扶。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屋里除了那口木匣,再无其他发现,宋猛没说什么,带着队伍默默退场。 那本拐卖笔记里,用红笔做标注的除了孙远方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叫康伟,本子里没有他的详细信息,但周志强称呼他为老K。 周志强退隐江湖快十年,这个老K却还在犯案,很可能就是钱大头嘴里的K老板。 把新线索全部整合到一块,在调查到康伟这里时,对方居然就是青云市人。 他还在市里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流水还不小。 分局办公室里,康伟的照片被放大到电脑屏幕上。 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狄清明立马从众人中起身。 “我见过他!他去殡仪馆找过狄莺!” “理由呢?” 宋猛停下白板笔,眉头明显拧紧。 “这个康老板想买下殡仪馆所在的那座山,用来开发温泉酒店,让狄莺搬走。” “不是……这样的酒店,别人敢住吗?” 发现自己搞错了重点,宋猛又找补道:“那狄莺怎么说?” “她不同意,让保安轰他们出去。” 这件事还是半年前发生的,后面对方也没再纠缠,狄莺还以为这事翻篇了。 “既然有了新嫌疑人,我一会儿就过去康伟的公司做个暗访,如果因果关系成立,弄不好咱们这次能挖出一挂毒瘤。” 宋猛这么安排着,可半小时后,当他以建材合作商的身份上门时,却发现公司实际运营的另有其人。 康伟是老板也是股东,但做房地产生意的是外聘的总经理。 他本人很少出现在公司,连总经理跟他联系都是线上居多。 这头老狐狸,藏在暗处,深居简出,行踪掩藏得很严实。 这边宋猛扑了空,另一边,一栋星级酒店门口,康伟刚跟人聊完合作,从大厅的旋转门出来。 本该停在门口等待的商务车,现在移到了斜对面的花坛处。 康伟腿脚不太利索,强压着怒气开门上车。 还没发作,就被一双手扣住肩膀,紧接着,一把刀不偏不倚,抵住了他的喉头。 拿刀的人他认识,前座,司机躺在放线盘上,裤腿全是血。 “孙远冰,有事咱们好商量,不要这么激动。” 康伟眼神里的恐惧很轻,好像见惯了这种场面,已经有了化险为夷的经验。 “老东西,你骗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哥哥!” 这个叫孙远冰的残疾人,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瞪着他。 面对质问,康伟又周旋道:“怎么会,是不是周志强跟你说了什么?” 他和周志强以前是最佳拍档,两人靠拐人赚了不少黑钱。 十年前,周志强拐的最后一单,是对姐妹。 在环山道上,他尿急下车放水,姐妹俩试图逃跑,追的时候,两个女孩先后掉下山崖。 只留下几声爸爸,回荡在空谷里。 再后来,人突然就良心发现,洗手说不干了。 自从康伟单干后,拐人的事业是越做越大,他把所有落在别人手里的把柄都清理一空,唯独落掉了周志强。 “你们俩都是坏事做尽的恶东西,都去给我个陪葬啊!” 抵在康伟喉头的刀尖割破了最外层的皮,就在即将扎透进去时,一直不反抗的康伟忽然从座椅底下拿出一把枪。 枪装过消音器,同一时间,刀和枪一起发力。 枪先打中孙远冰握刀的那条胳膊,刀子掉在脚垫上,康伟还高高在上道:“你自己眼神不好,随便我骗,怪得了谁。” “混蛋,一起死啊!” 当康伟将枪口对准自己的胸口时,孙远冰毅然决然捡起刀。 第二颗子弹直接穿透胸膛,在车门上留下了一个滚烫的洞。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毅力,支撑着孙远冰将刀尖刺向康伟。 康伟以为人被枪打死了,放松身体后,接着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刀抹过去的痛感,前两秒像被辣椒辣到,过后才会放大。 反应过来的康伟捂着脖子,艰难打开车门。 已经休克的孙远方面朝他倒下,直接将他的上半身砸出车门外。 康伟的头磕在地上,脖子的血管像消防栓一样往外喷血柱。 街面上过路的人见状,纷纷尖叫着跑开。 等救护车赶到,康伟、孙远方、司机都死了。 三具尸体被宋猛他们搬运回来,和孙远方一案相关的几位当事人,都变成尸体躺在停尸间。 这条人口贩卖链,也随着几方的死亡,轰然崩断。 孙远冰死了,他错信康伟的话,把改名的哥哥孙远方,当成了仇人杀害。 他找周志强的目的和孙远方一样,都是想通过他,寻找到自己的亲人。 而今哥哥已死,他在世上也无牵挂,也就不再惧怕康伟手中的枪。 结案的过程还算顺利,宋猛为了补充材料,联系上了孙远冰的买家。 第二十一章 死亡夜行 那对买他的夫妇后面自己又生了一个儿子,这之后,孙远冰就沦为了家里的长工。 他的眼睛是烫|瞎的,腿则是被买方打残的。 拖着残缺的身体,他成年后逃出平原,南下寻亲。 这期间一直以收废品为生,过着捉襟见肘的日子。 找到哥哥,成了他活下去唯一信念。 只可惜城市广场舞台上的傩舞,成了孙远方最后的告别。 不知内情的他,穿上被掉包的表演服,死在演出的高光时刻。 杀害他的氢氟酸,来自于一家化学工厂,是孙远冰去厂里收垃圾时,顺手偷的。 他并不知道氢氟酸的作用,只是听到厂里的人交谈说,这东西可以把人烧成白骨。 傩戏起,百灾消,还有千千万万的孙远方,走在寻亲路上。 周志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类人,他们铤而走险,知法犯法,走歪路挣脏钱。 那些被迫改变的命运,最终也会如回力标一样,反弹到自己身上。 康伟遇害后,宋猛带人搜查了他以别人之名购买的别墅。 后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被绑架的狄莺。 解开轮椅上的铁环,狄清明将其背起,送医后人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点惊吓。 在医院住了两天,都是狄清明鞍前马后照顾。 通过这件事,二人之间的气氛也算有所缓和。 直到周三的傍晚,狄清明在外面买饭回来,推开门猛地看到一个生面孔。 狄莺见他回来了,放下手机道:“这是我请来的心理咨询师,姓罗。” 以为她是找来开导自己的,狄清明放下饭菜便起身:“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等等,你走了,她跟谁谈。” 饭狄莺没动筷子,外人或许以为是狄莺把他赶出家门的,可现实是狄清明执意搬出来住。 他心里有阴影,让他无法面对那个家。 “我不需要心理咨询。” “精神病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病……” “我没有任何问题。”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去?” “我会一再想起那一天,那两声枪响。” “这就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你需要看心理医生。” “我没病,不用你替我操心。” 两人才缓和的关系,又因为这件事产生了分歧。 原本是过来上门问诊的,雇主却当面和病人发生争执,搞得心理医生怪尴尬。 狄清明不想多说什么,关门去走廊的窗口吹风。 没站一会儿,一双高跟鞋便来到他身后。 “你好,我叫罗薇,恕我多嘴,你姐姐好像挺担心你的。” “不好意思啊,让你白跑一趟,出诊费我手机付给你。”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心,狄清明心里别提多别扭。 “费用你姐姐已经付过了,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随时过来,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发完名片,罗薇便转身离开了。 刚刚话赶话态度不好,狄莺也是出于好意。 狄清明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在门口徘徊半天,最后还是狄莺先开口:“刚刚小鹿说殡仪馆天花板上漏水,我叫了师傅,待会儿你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漏水事小,最怕泡坏了电线,断电可是大事。 现在是夏天,尸体臭了可不得了。 “哦,行,那你好好休息,有事电话联系。” 赶紧借坡下台阶,从住院楼出来,天将将擦黑。 电瓶车修好了,到殡仪馆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补漏的师傅在房顶上走来走去,狄莺的助手小鹿在底下扶着梯子。 狄清明上去一交涉,原来是防水没做好,得找时间重新做过一遍。 近段阵雨时常光顾,得等天晴了再开工。 现在先补着,只要不下大暴雨就没事。 等师傅做完工,天早黑透了。 留人在殡仪馆吃了晚饭,狄清明下山时,差不多九点。 山风吹在脸上,痒痒地,不断有蛾子往车灯上扑,下一秒就被撞得身首异处。 针眼大的蚊子一路围着头盔打转,树林里偶尔传来几声猫叫,胆子不够大的人,这山道还不敢开。 车轱辘被减速带颠得直晃,过一个下坡处的急弯,忽然听见一阵锣鼓声。 鼓声在山下,俯瞰过去,底下似乎有一支队伍在游街。 下山追赶过去,凑近了看,只见几个穿红黄蓝绿四色戏袍的人,坐在一辆改装并加长过的木板车上。 每个人头上都带着一顶黑布帽,脸画得很红,眉毛呈倒八字,加粗加长往额头上翘。 明明四个人都是男性,却都涂着口红。 锣鼓声是第一个人怀里的录音机发出来的,是办丧事才用的鼓点。 板车通过一个电瓶带动,四个人的额头正中央,分别插着剪刀、斧子、菜刀、板凳。 道具和皮肤贴合的地方,有若干股不规则但又干透的血。 每个人脸上除了故意涂红,还额外再嘴巴和眼眶的部位,添加了黑色油彩。 他们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阿飘一样,游荡在空旷的大马路上。 要是别人遇见,肯定以为撞了鬼。 但狄清明却知道,这是源自西北的一项传统民间表演形式,也叫血社火。 社火又也是哑剧里的一种,特点是奇特、神秘、恐怖。 比较出名的社火是水浒武松杀西门庆为武大郎报仇,基本是每逢闰年就表演一次。 青云市鲜少听闻有血社火演出,突然撞上排练现场,狄清明也没上去打搅,只是默默跟着欣赏。 板车往前开了五十米左右,赶上前面修路,还有条沟没填。 车上的人闭着眼睛没看路,狄清明在旁边大声提醒,他们也装听不见。 直到板车翻进沟里,四人还保持着一个坐姿各摔各的,某人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停车先去推离他最近的红衣服,对方的身体竟跟石头一样硬。 刚才太黑没看清,现在凑近仔细看,这四人的肤色都呈灰白色,而且浑身散发这一股寒意,像是刚从冰柜里搬出来的。 确认四人已经死亡,且被冰冻过,狄清明报警后,就没再触碰尸体。 约莫十点过,警戒线沿着土沟拉开,几个警员把板车抬上来,四具尸体遇到热空气,外面化冻了,摸起来是软的,里边还瓷实得很。 “你就说你是不是死神派来的特使,撞见命案的概率,比张学友演唱会抓逃犯都高。” 宋猛的嘴跟淬过毒一样,说的狄清明都不知道话咋接。 “瓶叔,赶紧脉动回来,到你开工了!” 毕竟年纪上去了,瓶叔每次大晚上出现场,哈切一打就不带停的。 看着地上那四具造型各异的死尸,接过宋猛递来的饮料,等真正进入工作状态,人又精神了。 第二十二章 心理疾病 尸体身上的衣服被化冻后的水浸湿,皮肤也迅速泛起了褶皱。 瓶叔在地上垫了一张防尘布,把尸体一一搬上来。 “四名死者都遇害有一段时间了,最长的是这个穿黄衣服的,死亡时间在一个月之前,最短的是这个穿绿衣服的,只有一个星期。” 尸体们脸上的油墨是京剧化脸用的,不太好洗,得用卸妆油卸。 “死者都是男性,年长的红衣服六十上下,年轻的蓝衣服,才二十出头。” 说罢,瓶叔直起腰,挪到对面死尸的头部。 “死因均是利器刺穿或砍伤额前叶引发的急性脑出血,凶器都在他们的额头上扎着。” 这样的单个死法,瓶叔刚参加工作时见过不少。 大多是激|情犯罪,直接手持凶器,迎头砍砸下,导致受害人当场毙命。 可眼下这四具尸体,愣是凑成整在板车上排队排,搞得跟野|鬼游街似的。 “他们的手脚腕以及脖子,都有很明显的捆绑痕迹,加上膝弯处也有摩擦伤,这说明凶手是将其固定在一张凳子上杀害的。” 被冷冻得最久的尸体,在大面积化冻后,以及有了腐烂的迹象。 由于死亡时间离现在太远,很多藏在尸体上的线索,已经被时间一一抹平。 “这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这最近的房子就是半山腰的殡仪馆,这辆板车总不会是魔术变出来的。” 宋猛站在板车上,伸长脖子回头望。 前段时间,狄莺也是在这附近的路口遭遇的绑架。 “我下山的时候,板车刚好到前面那个拐弯,开始我没发现不对劲,等有所察觉,车已经翻了。” 狄清明把电瓶车挪到树底下,折回来又补充:“他们的装扮是西北地区一样叫血社火的非遗演绎,包括头上扎刀子剪子,也是这项表演的特色。” “血社火,没听说过!” 不在非遗圈子里混的人,对这种面临失传的技艺,可谓闻所未闻。 见宋猛头摇得堪比拨浪鼓,狄清明只要解释:“血社火的视觉呈现效果,与北魏时期的拜火教用来表演的幻术密切相关,后来大祭司们便通过自|残的演出来展现神迹降临,血社火中的暴|力元素也是这么来的。” “他们脸上的妆和身上穿的衣服,都算不上绝活,绝的是演员伤口的妆效,尸体额头的刀剪都是真扎进去的,但真正的血社火表演效果,其实和他们没两样,这门化妆技艺,一直以来都只传男不传女。” “这四名死者体格都不算瘦小的,加上是冻货,都有一百八九十斤,要搬动摆弄他们,是个力气活,男性凶手的概率更高。” 刚才搬尸体时,宋猛搭过手,确实有分量,女性弄不动。 等瓶叔的工作接近尾声时,大雷从远处呼哧呼哧跑过来:“猛哥,路口那个监控什么也没拍到。” 这条路是监控盲区,更远处还连接着两条国道,板车是从哪来的,还真不好确定。 “先把尸体运回去,明确死者身份,让家属过来认领签字。” 在收队回去前,痕检已经把土沟和板车来的路面都检查过,分毫有用的线索都没找见。 夜风来的断断续续,回到市局,核实进两个月内的人口失踪名单,这四名死者的身份很快浮出水面。 最年长的那位叫洪天龙,有62岁;其次是李琦35岁;刘阳28岁;蒋小明20岁。 四名死者既不是亲属关系,也互不相识。 但都被一个血社火的演绎,串联到了一起。 凌晨一点半,死者家属在分局齐聚一堂。 洪天龙的女儿颤抖着在报告上签字;李琦的老婆掩面而泣;刘阳的妹妹一言不发;蒋小明的姐姐欲言又止。 “怎么,你们认识?” 见家属们脸上的表情不大对劲,宋猛突然问。 “算不上认识吧,只能说见过。” 洪天龙的女儿年龄最长,她先开的腔,其他人也跟着点点头。 “见过?在哪里见过?” “罗薇工作室,一家做心理咨询的机构……” 说话的还是刚才那个,到场的四位家属,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心理问题。 且因为她们太能忍,掩藏得太好,家里人都不知道。 洪天龙女儿洪珍珠,40岁,是女儿是妈妈是妻子。 李琦的老婆秀秀,30岁,是一位新手妈妈。 刘阳的妹妹小优,18岁,在读高三。 蒋小明的姐姐蒋叶,25岁,在一家直播公司当主播。 她们四个分别患有焦虑症、产后抑郁症、狂躁症、双向情感障碍。 出于不想家里人替自己担心,她们都选择了隐瞒病情,偷偷找心理医生治疗。 罗薇是她们共同的医生,在治疗时,四人也算打过照面。 彼时,经过走廊的狄清明在听到罗薇这个名字时,突然闯入,翻出口袋里的名片。 “你们说的罗薇是不是她?” 众人看过名片纷纷点头:“没错,是她。” “你认识她?” 宋猛接过名片,上面有工作室的详细地址跟电话。 “不算认识,昨天下午,狄莺给我找的心理医生就是她。” “你病了?” “我没病!” “没病为什么看心理医生,精神病都不承认自己有病。” 说完,宋猛的眼神里,愕然多出来一抹看傻子的目光。 “你们只在罗薇的工作室见过对吧?私底下没有联系?” 见狄清明脸都拉下来了,宋猛赶紧岔开话题。 “没有,我们互相都不熟。” 李琦老婆秀秀迅速做出否认,其余三人也默认了。 “那我就得冒昧的问一句,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心理问题?” 洪珍珠:家庭压力大,老公不挣钱,孩子又不争气,我又要赚钱养家又要管教孩子,真的太累了。 秀秀:我刚生完孩子四个月,小孩是高需宝宝,天天哭,很烦,没人给我搭把手,又是剖腹产,月子没坐好,老公说风凉话,感觉要猝死了。 小优,高三学习负担重,每天晚上写不完的试卷,背不完的知识点,我严重失眠,头发大把掉。 蒋叶:我父母身体不好,弟弟上大学,都靠我一个人挣钱养家,每个月发了工资就还账,还不完的账,我快要被他们拖死了。 四个瘦弱的女人,承受着超额的重压,白天她们把自己伪装得很正常,到了晚上全都想死。 好像只要死了,就能逃离现在的生活,卸下全部负担,停下来喘口气。 第二十三章 说谎的人 生活是雕刻她们的刀子,四个人脸上,都有长期失眠留下的黑眼圈,以及操劳过度长出的黄褐斑。 家庭不是她们的避风港,反倒成为了一台榨汁机。 榨取她们的养分,只留下稀疏枯黄的头发,以及满脸苦相。 女人过得好不好能从脸上看出来,然而,宋猛在她们的眼睛里,只凝视到一片黑暗。 “麻烦几位简单说说逝者生前的为人怎么样。” 关于这个问题,四个女人的反应各有不同。 洪珍珠是维护洪天龙的,她言语委婉道:“我爸是高中语文老师,教学还不错,带出过很多文科状元,除了爱喝点酒,退休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养养鸟、打打牌。” 比起她好话说得多,宝妈秀秀就有些情绪化。 “我老公托他爸妈的福,家里拆迁,搞了五六套房,从此以后就在家过躺平人生,懒到连垃圾桶倒地都不会扶一下,家务叫不动,娃也一概不管,好像孩子是我一个人的……” 秀秀说着说着,情绪上头,一字一句都带着哽咽。 宋猛怕诱发她的病情,赶紧叫来一位已婚有娃的女警,请她帮忙做做工作。 前面两个都在家庭的泥潭里打转,只有小优还是个高中生。 面对哥哥的离世,她红着眼睛,自负道:“我哥很优秀,从小优秀到大,是爸妈的骄傲,不仅学习好,嘴巴也甜,没有人不喜欢他。“ “跟他一比,我又矮又黑,遗传了爸妈所有的缺点,我真的很努力了,可还是什么都比不上个他,爸妈不喜欢我,我好像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成为他们的负担。” 十来岁正是心理敏感的阶段,小优的父母给她的关注太少,使得一个花季女孩,整天与狂躁作伴。 落在最后回答的蒋叶,开口前还回复了一条公司的工作信息。 她像一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即便人在警察局,还得应付各种榜一大哥。 “我没上过大学,早早出来工作,跟我弟交流不多,他喜欢什么我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反正每次打电话都是要钱,好像我上辈子欠他的一样。” 蒋叶和九十年代初,南下进场的女工们很像。 都是背着沉重的家庭负担,不得不加班加点,每个月的工资只留下生活费,其余全部汇回家。 加上她父母身体不太好,常年吃药,养弟弟的担子,就自然而然落在她肩上。 看得出来,除了洪珍珠在有意挑好的说,其他三个人在面对三名死者时,心里都是有怨气的。 又或者,丈夫、哥哥、弟弟的死,在某种意义上,对她们来说是解脱。 后半夜,街头巷尾安静得像一座空城,四人先后被宋猛安排人送回家。 狄清明跟他约好,第二天九点一块过去罗薇的资讯室。 大清早,公交车都快被上班族挤爆了。 路上到处堵,宋猛迟到了十几分钟。 跟狄清明汇合时,人还在大口啃手里的包子。 “吃早餐没有?” 说完,对方把手里拎的另外两个包子递过来。 “谢谢,什么馅的?” 没等人回答,宋猛已经一口咬到肉沫了。 资讯室在十楼,出了电梯右转,靠走廊尽头的那个大房间就是。 这是一栋商住两用楼,这一层大大小小有五六家公司。 办公室的灯开着,进去时,罗薇正在茶水间泡咖啡。 她尽头穿得是职业装,妆容很淡,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知性的气质。 见狄清明过来了,人忙放下咖啡,请他进去:“你们先去里面稍等我一下。” 这间工作室,除了罗薇就只有一个小助理。 办公室有两个咨询间,余下还有一处带落地窗,铺着白地毯的空房间。 那间应该是用来冥想,或进行催眠治疗时使用的。 狄清明此前没有说明来意,罗薇以为是他想通了,端着一盘薄荷糖进去。 “我十点半约了病人,今天时间不太够,我们先互相了解一下,改天我腾一个上午出来,再做治疗,你看行吗?” “我们今天来,不是做咨询的。” “那是?” 不等狄清明张嘴,宋猛直接站起来,亮明证件:“你好,青云市公安分局刑侦队,免贵姓宋,手里有起案子,想找你打听点情况。” 看到证件的一霎,罗薇端盘子的手明显有抖动。 她努力维持着表情:“请问是什么案子?” “这四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她们一直在你这做心理治疗。” 伸手接过照片,罗薇有些难以置信道:“她们……都出事了?” “那倒没有,是她们的家人出事了!” 差点闹个大乌龙,宋猛赶紧解释。 “你们想知道什么?” 得知不是自己的病人,罗薇的表情稍稍有缓和。 “她们四个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关于她们的病情发展,请你如实告诉我。” 一般心理医生对患者的资料是要绝对保密的,这是职业守则,可涉及到命案,只能破一次例。 罗薇坐到电脑跟前,打开咨询存档,里面有她们每一次治疗后的总结。 “记录都在这里,洪珍珠是最早来找我的,差不多治疗了快一年半,小优是八个月,蒋叶半年,秀秀时间最短只有两个月。 心理治疗间隔是按病情来的,严重的一个星期要来两次,不严重半个月来一次。 记录的内容有好几个文件夹,等宋猛逐一看完,已经快十点。 “你的记录里,这四个人最近的状况好像更差了,治疗没有效果吗?” 本来这话该宋猛问的,但狄清明见他一直盯着屏幕不开腔,便替他说了。 “这一点,我也很奇怪,不是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对我的专业能力很有信心,除非是病人的生活,发生了大变故,刺激了病情恶化。” “哦,对了,上个星期,她们都接受了催眠治疗,在催眠的状态下,她们都跟我说,有时候想杀人。” “杀人?杀谁?” 宋猛松开鼠标,抬头问。 “洪珍珠称她父亲为恶魔;秀秀说后悔结婚想让丈夫去死;小优讨厌哥哥,希望哥哥彻底消失;蒋叶想摆脱吸血鬼弟弟。” 话音一落,狄清明和宋猛都露出了同样震惊的表情。 按照罗薇所说,昨天这四个到场的女人,都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 把四人的资料汇总到一起,就能发现,昨晚她们在局里说的,是被美化过后的话。 真实的她们自己,早已对四名死者恨之入骨。 第二十四章 案中案 爱不会突如其来,恨亦不回无故而起。 结合她们在治疗时候的一些录音,便能大致拼凑出病情产生的根本原因。 洪珍珠: 我这半生一直畏惧他、顺从他,内心却想逃离他、杀死他。 你的人生被人操控过吗? 那被遥控器控制的感觉,非常非常窒息。 从小到大,我都必须按照我爸的要求生活。 读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嫁什么人,生几个小孩,要赚多少钱……都是有规定的,像是在业绩考核。 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什么,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爸替我选的。 秀秀: 我嫁给我老公,以为找到了幸福,谁知道他居然在月子里打我。 一开始是抽耳光,后来是摸到什么砸什么,最后变成打孩子。 可我的女儿还没满月啊,那么小,他怎么下得去手。 我被打的去了好几回医院,我要离婚他又不肯,说赶离就弄死我爸妈和孩子。 婚前他装得太好了,婚后我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小优: 我哥从我出生起就讨厌我,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 没有我之前,他是集万千宠爱为一身的独生子,我的到来,分走了他童年的关注。 他要强也确实很强,所以,他越来越优秀,重新抢回了父母的爱。 我以前以为,家人的爱是没有条件的,现在才知道,爸妈也会偏爱更优秀的那一个,嫌弃资质平平的另一个。 我哥让我去死,我偏不死,我要看着他死。 蒋叶: 我们家不仅穷,还重男轻女,爸妈指望儿子养老,月月吃药打针,还想再生一个。 我弟从来没懂过事,初高中就惹是生非,后来考上一个三流大学,又迷上了游戏,那是一个赌博游戏,他输完了学费、生活费,又去网上贷款。 欠了得有五百万,五百万我想都不敢想,家里人还想让我来给他还这个无底洞。 我已经很努力了,以前小想着多吃点苦,让家里人过好,后来想通了,你能吃苦生活就会越过越苦。 爱都给了不缺爱的人,苦都流向了能吃苦的人。 录音不完整,断断续续的凑出了四种压抑负面的生活。 彼时,录音的主人们,都分布于这座城市的不同方向,不同楼栋。 相同的是,隔了一夜,她们脸上没有任何失去亲人的痛苦,取而代之的是解脱后的松弛感。 阳光小区,洪珍珠家,她今天特意请假没去上班,一个人窝进沙发,愉快的敷面膜。 嘴里还振振有词:“太好了,他终于死了,以后就彻底摆脱他了。” 锦绣花园,秀秀推着婴儿车买菜回来,车里的孩子是面对着她的,她笑眯眯自说自话:“以后妈妈会好好爱你,没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我的宝贝女儿。” 青云市三中,207班,刚打了下课铃,小优哪都没去去,趴在课桌上,脸埋在臂弯里笑:“以后爸妈就剩我一个女儿了,她们会重新看见我,再没人会抢走他们的爱。” 汇通国际,明日星直播公司,狄莺正在化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念:“吸血鬼死了,终于没人追着我要钱了,从今以后,我要为自己而活,没人爱我,我就好好爱自己。” 这些话,她们在罗薇那做催眠治疗时,也在睡梦幻想过类似的场景。 商住楼里,罗薇把录音内容拷在一个U盘上,连同四人的咨询治疗,也全部整理打包,交付给宋猛。 和狄清明一块坐电梯下来,临走,宋猛还从车里探出头:“要不要捎你一段。” “不用,我骑车。” 在前面的岔道口分别,狄清明径直去了医院。 狄莺是今天办出院手续,到那时,人正拖着行李箱在窗口排队。 “我来吧。” 接过对方手里的箱子,把住院费结清,坐电梯下车库,这次还是狄清明当司机。 “回家还是殡仪馆?” 车刚打着火,副驾驶上,狄莺就在手套箱里摸出了电子烟。 “殡仪馆吧,手头的事还没做完。” 雨过天晴,太阳把房子和车子分成明与暗,无数等份。 鹅黄色的光晃过树梢,落在狄莺脸上,她今天没化妆,少了红唇和眼影,倒显得邻家起来。 “我去找过罗薇了!” 转弯时,狄清明突然没来由道。 “终于想通了!” “跟宋猛一块去的,又发了新案子。” “你瞎掺和什么,上赶着给人跑断腿,就图别人嘴里的一声谢谢?” 狄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所以对狄清明的行为相当不理解。 “你跟罗薇很熟吗?” 没有正面答复她,岔开话题后,狄莺把电子烟放回去道:“只是认识,朋友介绍给我的。” “她什么来历?” “问这个干嘛?我只听说她是福利院出身,有个妹妹,后来心理有问题自杀了。” 狄清明也在福利院呆过,那里只能保证勉强吃饱穿暖,其他的一概别想。 把狄莺送到殡仪馆,他很快便把这个讯息告知给宋猛。 后者让大雷一挖,一根隐秘的暗线就这样牵动了。 罗薇的确有个妹妹,叫罗柔,比罗薇小三岁,自杀的时候才25。 生前,在一家直播公司当美妆主播。 于两年前的六月末,礼拜天加完班回到家,午夜时分在浴室的洗手盆里溺亡。 这是一个跟离谱的地点,溺亡带着人体的生理冲击是巨大的,会最大限度激发人的求生欲。 但罗柔却决绝的抵抗住了这股力量,明明只要一抬头就能重新呼吸,偏偏罗柔一心求死。 当时罗薇报案了,辖区里的警察调查后,确定是自杀没错。 有人推测是直播压力太大,也有人说罗柔本身就有心理问题。 罗薇作为姐姐,同时也是心理医生,却毫不知情。 本身这个案子是起悲剧,大雷在预先知道结局后,又倒回去找起因。 罗柔和罗薇都是通过社会爱心人士资助上的学,罗薇个性比较强势,罗柔则软弱温和。 要么说人生是一张光怪陆离网,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同谁纠缠不休。 调查发现,罗柔尽然和因血社火而死的四个人,有人际关联。 洪天龙是她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李琦则是她出社会后的房东;优秀的刘阳是她的大学同学;只有蒋小明这里是空白。 情况反应到宋猛这,将所有的任务一串联,本案的重点嫌疑人又多了一个罗薇。 第二十五章 死亡催眠 下午两点,宋猛带人冲进罗薇的心理工作室。 屋里只有助理在,问起罗薇,助理只说今天是老板妹妹的忌日。 辗转打听到安葬罗柔的墓园,宋猛到那时,罗薇还站在妹妹的墓碑前出神。 看到一帮警察,罗薇先是自嘲的笑了笑,紧接着,收拾好情绪道:“你们能找过来,说明已经知道小柔的事了。” 没等宋猛开口,人又接着道:“我的确想杀了他们四个给我妹妹报仇,但还没动手,他们就被天给收走了!” “你妹妹是被他们逼死的对吧。” “没错,小柔性格软弱,遇到事情都闷在心里,连被欺负都没告诉过我……” 罗薇紧攥着拳头,时隔两年,再回想起妹妹的遭遇,她都没法咽下这口气。 “洪天龙是小柔高中的语文老师,点她当课代表,背地里却几次三番猥|亵她,还拍下视频威胁她。” “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又被刘阳欺骗,这段地下恋爱从没被公开,小柔还为他打了胎。” “熬到走进社会,她租的房子,房东是李琦,李琦在房间里装针孔摄像头,偷拍她的视频传到不良网站上,让她被几十万人议论……” 说到这,罗薇已经泪流满面。 “那蒋小明呢?” 只有他和罗柔之间,没有直接或间接关联。 “别跟我提那个小流氓,小柔自|杀的前一天晚上,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电话号码,威胁小柔给五十万,不然就在直播间公开那些外站不雅视频。” 这些人渣,每个人都是将罗柔推向死亡的凶手。 可结局是,罗柔死了,他们则和没事的人一样。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点告知警方追责。” 宋猛是正义的,同时也是天真的,有些案子可以找到真相,还有些案子是没有真相的。 “没用的,我没有证据。” 倔强的擦掉眼泪,罗柔又蹲下来理了理墓碑前的鲜花。 她和妹妹自小被父母抛弃,她拥有正常的身体,但妹妹却只有一个胸。 这个缺陷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直到高中时期被洪天龙发现。 打那以后,罗柔就病了,这一病就再也没好过。 “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带不走我。” 说完,罗薇撞开宋猛,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墓园。 半个小时过去,重新回到工作室,罗薇把自己关在那个空房间里。 她光脚踩在地毯上,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街,阳光隔着玻璃照在身上,依旧有灼烧感。 她盘腿坐下,手里拿着一个八音盒,音乐播放到一半,正好赶上楼下塞车,汽车的喇叭声,如同生命最后的尖叫。 就这样一动不动在空房间里打坐了快两个钟头,当助理过去叫她时,人还保持着闭目养神的样子。 “薇姐,薇姐……” 助理试着推了推罗薇的肩膀,下一秒,人便因失重侧翻在地。 “来人呐,救命!” 发觉罗薇已经没了呼吸,助理慌乱过后,立马拨打急救电话。 当医护人员赶到时,罗薇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 救护车一走,尸体接着就被送到公安分局,由瓶叔接手。 罗薇身上没有任何外伤,脏器也完好无损,亦没有突发疾病。 瓶叔测了各种毒物反应,也无结果。 死因找不到,这在分局也算是个劲爆新闻。 如同在睡梦中安然离去,没有痛苦,直奔解脱。 “刚查出来案子和罗柔有关系,罗薇就离奇死亡了,她的死绝对不会是意外。” 宋猛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一定还有人躲在背后没被揪出来。 天黑之前,局里来了一张熟面孔。 人见到宋猛,上来就问:“听说罗薇死了,怎么回事?” “你消息还挺灵通,说来奇怪,死因居然找不到,就像高僧圆寂一样,她直接坐化了!” 毕竟案情狄清明也算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宋猛也就没瞒着。 “有没有可能跟催眠有关?” 在罗薇的工作室里,有一间专门用于催眠治疗的房间,而她也恰好死在那里。 “催眠杀人?可能吗?” 宋猛觉得这件事有些奇幻,现实办到很困难。 “但是你说罗薇是梦中死亡,找不到死因,只有这个能解释通。” “最开始的四名死者,被凶手用血社火的形式杀死再游街,血社火是用来公示恶人的,而死者们又确实劣迹斑斑,凶手如果不是罗薇,那也是一个知道他们恶行的人。” 狄清明把白板上的人物网梳理了一遍,整个案情的逻辑已经十分明了了。 “这样,你跟我一块再去趟心理咨询室,罗薇身上可能还有秘密没被发现。” 用逆向思维往前推导,罗薇身上的疑点比那四个女人要多得多。 天拉黑了城市的一角,车屁股一路被黑暗围追堵截,终于闯进光明世界。 上了楼,屋里警戒线还没撤。 “她就坐在那个圈里,旁边放了个八音盒,歌是一首叫小白船的儿歌。” 宋猛指着地上用白线圈起的地方,解释道。 “我能过去吗?” “现场都排查完了,可以。” 得到允许后,狄清明来到白圈前,面对着那面落地窗。 十楼的高度还没到鸟瞰的地步,对面是红绿灯,人行道上,人好比流水线上的货物,家乡源自不同产地,怀抱同样的目的来到这里,也将打包发往更远的远方。 狄清明在圈里盘腿坐下,试着闭上眼睛,四周很安静,但他的心神却飘着,定不下来。 隔壁是罗薇办公的地方,宋猛打开她的电脑,里面技侦已经筛查过一遍,没什么发现。 “看看他的咨询记录!” 上一秒某人还在隔壁,下一秒突然站在身后。 “看过了,都是很正常的谈话内容。” 嘴上这么说,宋猛还是耐着性子打开了记录软件。 “狄莺也用这个当记事本,但是她的界面好像不附带搜索功能。” 狄清明用鼠标点击搜索框,往上翻都是心理学专业词条。 “诶,等等,这有个安装包。” 在众多专业用语里,突然冒出来的AI安装包,瞬间引起了宋猛的注意。 安装包自带安装口令,只要一点击就会自动下载。 当进度条加载到底,界面一下进入AI聊天模式。 像这样的软件,市面上有很多,出发点是给无聊的人解闷用的。 用户输入任何问题,那边都会作陪聊下去。 宋猛敲出你好二字发过去,一秒钟没到,那头就回他:“欢迎使用面包猫,亲爱的,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第二十六章 催眠专家 “我觉得我很孤独!” 这句话是狄清明打的字。 “想必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复杂的事,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失望,你希望有人能走进你的世界,但又不想被人看穿。” 这些话都是网络上一抓一大把的心灵鸡汤,但对于一个没朋友的人来说,确确实实能听进去。 罗薇是个强大的女人,同时也是孤僻的。 每个人的时间都一样,优秀的人不过极致利用起了别人搞娱乐的那部分。 凭借自己走到今天不容易,罗柔一死,罗薇也就彻底把心门关上了。 狄清明试着跟智能聊了几分钟,耐心快耗尽时,那边突然给他推送过来一个链接,上面注明了催眠课程四个字。 “点开看看。” 宋猛先他一步敲下鼠标键,接着,界面就换成了一对一心理咨询的广告。 课程的主讲是个叫龙老师的人,是男是女还不清楚。 “你好,请问课程怎么收费?” 消息刚发出去,那边又回:“全疗程12999,半疗程6999,权威心理专家在线授课,帮助患者打开心窗,重启人生。” “授课老师是?” “龙辉,国际知名心理专家,黑暗森林心理学院校长。” 通过手机搜索龙辉的大名,和她相关联的词条还不少。 这个人确实在国内心理学界很有名望,那家叫黑暗森林的心理学校,更是培养出了一大批,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催眠是龙辉的拿手好戏,她可以通过梦,来解开患者的心结。 “你说,罗薇会不会也上过她的课?” 狄清明刚准备扫码缴费,下一秒,宋猛先他一步付款:“谁知道呢,我请你去上上课!” “我没病!” “装病嘛,学学大雷,以前还在精神病医院关过,差点出不来,因为没法子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催眠课程有两个模式,一是线上二是线下。 线下得去学院分校,在青云市的长宁区。 付完款,手机会弹出一个二维码,扫描加上龙辉助理的微信,约好上课时间。 第二天中午,宋猛和狄清明一块走进一楼的咨询室。 龙辉有些发福,头发很短,头顶白了一大片。 “龙医生,您好,我是昨天线上跟您约的。” 隔着杂乱的办公桌,龙辉从抽屉里掏出眼镜戴上。 “二位谁是患者?” “他,是他,就是他。” 狄清明被宋猛推了个踉跄,站定后尴尬的点点头。 “那你直接去里面等我吧。” “那个……不用问诊吗?” “不需要,治疗的过程中,我会从你的梦境里了解。” 半信半疑走进催眠室,找个垫子靠墙坐下,龙辉进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支檀香。 “放松身体,试试看能不能小睡一觉。” 狄清明尝试闭上眼睛,放平呼吸,但心静不下来,所以眼皮老是跳。 说来奇怪,漫长的五分钟过去,刚想挪动身体换个姿势,紧跟着,突然听见一首歌,是一首儿歌,歌名叫小白船。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这首歌似乎有种魔力,可以让听的人进入浅眠状态。 整个治疗过程中,这首歌一直在循环播放。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老是做同一个梦……” “我看见了,这个梦是红色的,有很大的声响,有人在大喊,喊快跑跟救命。” 伴随着龙辉言语中的暗示,狄清明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他最不想回忆的一天,那一天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要回头,转过身去,走进那个房间,看清那个人是谁。” 梦境里,这个声音好比一双有力的大手,给了狄清明面对的勇气。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地板上的血已经流到了脚边。 地上的两张面孔模糊不清,身后,一个硬物抵在后腰处。 “你把它藏在哪?” 对,他中枪之前,凶手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 只不过从医院再醒来,不记得了。 这个它是什么?狄清明回答不上了,但就是因为这个它,赔进去了养父母的性命。 “回来,别走!” 耳边又一次传来枪响,梦中,狄清明被冲击力带倒。 再睁眼,宋猛的脸便放大在自己面前。 “干嘛呢,搁屋里大喊大叫的,我还以为她把你怎么着了。” “这个人确实有点东西!” 顾不上擦头上的汗,当下,狄清明心里只有对新线索的窃喜。 “刚才我翻了她的电脑,在过往的患者治疗里,没有罗薇的名字。” 话毕,宋猛还往门外边看了一眼,确认龙辉背对着他们,又道:“但是,她曾经在龙辉的催眠训练班当过三期学员。” “另外,我还在龙辉的抽屉里发现了很多西药,奥氮平、喹硫平、利培酮……” “这些药好像是用来治疗精神分裂的!” 除非是家族遗传,否则一个正常人患上精神分裂的几率并不高,更何况龙辉还是专业心理学教授。 里屋,两人交头接耳半天,外头,龙辉开始还在往电脑里填充信息,很快,当她打开抽屉,看到一面相框时,突然跟着了魔一样,失声尖叫。 “啊!” “怎么了?” 不明所以的两人迅速冲出来,只见龙辉指着照片,怒吼道:“谁动了我的抽屉。” “都给我滚,滚啊。” 照片是张全家福,里面有龙辉的父母、公婆,丈夫、以及两个儿子。 “你冷静一点。” 盛怒之下的龙辉抓起笔筒里的钢笔,就要往胳膊上扎。 狄清明阻止不成,反倒打翻了一抽屉的药。 “为什么,都死了还要来折磨我,啊!” 突来的刺激让龙辉发了病,宋猛联系好医院,转头又让大雷调查她。 送医路上,大雷发过来一个文档,里面是整理的相关材料。 龙辉是名牌大学毕业,业务能力是公认的,但在五年前,他们全家出游的路上,遭遇了一起车祸。 商务车翻了,除了龙辉以及因补课没去的小儿子还活着,其他人都死了。 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出现了问题,长期依赖药物控制。 在医院里打完镇定剂,睡了一觉醒来,宋猛和狄清明都还没走。 她茫然的看着天花板,突然苦笑道:“我知道你们是警察,也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 “罗薇是我的学生,也是一名优秀的心理医生,医者不自医,我们帮助过很多人走出苦海,自己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第二十七章 凶手再现 “人是我杀的,她和那四个,我累了,不想装了,五年前,我们全家去旅游,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故,我老公打方向盘让副驾驶上的我先撞过去,可结果是除了我,他们都死了。” 在龙辉的回忆中,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天轻松过。 学生时期父母严格要求,没考第一名连家都不敢回,嫁了人丈夫又冷漠自私、公婆强势护短,因为拼事业对两个儿子缺少陪伴,儿子也不帮她。 甚至在出事以后,小儿子抱着爷爷奶奶的骨灰,指着她骂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 她心里有太多委屈,可给她委屈受的人都死了,她连个怪的人都没有。 所以在给罗薇做催眠治疗,得知她妹妹死亡的隐情后,她决定帮对方一把。 那四个男的是两个合谋杀死的,他们一死,大仇得报的罗薇也没了留恋。 她求龙辉了结她,这才有了后面的梦中死亡。 至于为什么会以血社火的形式来作案,手法是罗薇提出来的,说是以前出差听人说,经血社火审判过的恶人,永世不得投胎,只能在炼狱中无尽煎熬。 案子过去一个星期,狄清明还是没能找到房子,只好先搬去李万水那暂住。 李万水没住父母家,自己又另外买了套四室两厅。 白天,两人都各忙各的,只有到了晚上,才有时间坐下来聊聊近况。 夏天进入后半段,入伏以后,白天出门都需要勇气。 狄清明照旧顶着日头在街巷里穿梭,只不过包得更严实。 某个工作日的晚上,连着接了六七单,全清完后,他人已经到了城中村。 风吹过来一丝穷酸味,那是泔水和排泄物混合发酵后的味道。 巷子里没有专人清扫,被拾荒为生的人霸占,堆满纸皮和易拉罐。 狄清明在路过一条小胡同时,突然听见前面一阵机车引擎声。 声音从出口的方向传来,整条胡同只有一盏路灯,借着这束昏暗的光,他猛地看见一辆黑色机车停在出口处。 骑车的人穿着黑色皮衣,磨砂黑头盔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明明相隔有五六十米,但狄清明还是认出来,对方就是一年前杀害养父母,后枪袭他的头盔歹徒。 一时间,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的加速开过去。 对方似乎在等他,在狄清明即将撞过来时,提前扔下了一样东西,末了,车头一扭,如同一只低空飞行的燕子,嗖得一下窜出胡同。 送外卖快一年,后者已经练就出了一身好车技,不需要停车,只要在路过时,一个弯腰再伸手,地上的东西便拿到了。 来不及看是什么,他追着机车屁股的尾灯,一个劲往前冲。 城中村路况复杂,机车在蛛网般的小巷里来回穿梭,就像在故意溜狄清明,偶尔距离拉开了,人还会折回来挑衅。 耳边风声呼啸,也许是玩够了,机车在转弯一个大圈后,彻底消失在黑暗深处。 狄清明的电动车速度起不来,只能眼看着车尾灯变成一颗纽扣大的光点,直至消失。 直到周围任何声音都听不到了,他才停下来翻看对方扔在地上的东西。 是个信封,打开有张邀请函,地址在风雨楼,节目是醒狮最后一哄。 表演者是最后一位北狮非遗传人——文鹤翔。 文鹤翔狄清明认识,老爷子七十多岁了,一直想找个接班人,把绝技传下去,可惜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干这吃力又不赚钱的活。 满七十后,文鹤翔就不再对外表演,他的看家本领北狮通天塔,是难度系数最高,脚法最灵活的。 历届的狮王争霸赛,他年年都是头奖,他不退休,南狮就得永远被北狮压一头。 把邀请函收好,即使内心再不甘,也得先回去。 夜里十点半,李万水拎着一兜烧烤回来,浴室的水声停了,狄清明擦着头发出来道:“又加到这个点?” “这不新接了个风雨楼的业务,杂事太多。” “是北狮王文鹤翔的谢幕演出?” 一听在风雨楼,狄清明顿时紧张起来。 “你听说了啊!我是真佩服老爷子七十多岁高龄,还能上通天塔!”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北狮有通天塔,南狮有梅花桩。 两者各有所长,南狮灵动轻巧,活灵活现;北狮则威武霸气,气势如虹。 舞狮源起明清两朝的节日庆典,当时叫宫廷御狮。 以前全国的舞狮都是北狮,南狮只在东南沿海地区流行。 传统的北狮,狮头是纯铜锻造,重达八十斤,没有功力的人别说舞,连举起来都费劲。 “只可惜,北狮太过危险,一旦失误,轻则致残,重则丧命,已经没人愿意学了。” 狄清明还在文化局的时候,曾帮着文鹤翔找过传承人,练北狮得八字硬,有些人起先感兴趣,练一阵子又觉得太苦不干了。 “后天的演出,要不要我给你留一份邀请函?” 说完,李万水又起身去冰箱里翻出一打啤酒,一边撸串一边喝。 “不用,有人提前给了。” “谁啊?” “一年前,枪杀我养父母的人!” “啊!不是……你又碰上他了?没受伤吧?” 串撸得好好的,突然听见这么一则爆炸消息,嘴里那口肉,差点没把李万水噎死。 “在新塘村碰见的,就给我扔下这份邀请函。” “你说这人什么目的啊?阴魂不散的,又黏上来了。” 一年前,李万水亲眼看着血刺呼啦的狄清明被抬上救护车。 这之前,枪伤他只在电视上见过,以为只是一个手指粗细的血窟窿。 然而真正的伤口,不单是窟窿,连带肩膀头子那一片的肉,都撕掉了。 也算狄清明命大,挺过来感染期,否则即使没伤到要害,也未必能活着。 “我前段时间阴错阳差想起来一句话,是我中枪前,那个人对我说的唯一一句话。” “什么话?” “你把它藏在哪?” “你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这里的它,指的是什么!” “会不会是那栋非遗馆里的?” “以前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我有种预感,他或许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他的一番话,引得李万水老扭头往窗外边看。 怕自己会给好友带来危险,狄清明喝了口啤酒道:“我明天搬走,不能再连累你了。” “也不用这么急吧,先不论你手里有没有这个东西,只要他觉得这东西在你手里,你暂时就是安全的。” 第二十八章 通天塔演出 按照这个前提倒推,在李万水看来,一年前对方冲狄清明开枪,或许是某种警示。 舞狮表演定在后天上午十点,那人引狄清明过去的目的还不清楚。 时间一晃来到演出当天,风雨楼还请来了花鼓队又唱又跳。 文鹤翔在业内名气不小,表演开始前,戏台里里外外都是涌动的人头。 狄清明站在最前面那排,他的目光在人头里穿梭,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物。 舞台是昨天晚上搭好的,通天塔里的塔,其实是用以前摆酒的长板凳,一层层摞起来的。 其次通天之物,则是两个普普通通的麻绳。 麻绳低的一头拴在树桩上,高的那头拴在风雨楼的屋顶。 九层高的板凳架成的塔,在屋顶的平台上摇摇欲坠。 演出的锣鼓一响,最先登场是个拿绣球的青年人。 青年顺着架起的梯子一路爬到楼顶,再攀板凳塔,站到最高处,举起红绣球。 千呼万唤始出来,鼓面再响,一只金色的大狮子,像喝醉酒一样,东倒西歪上了台。 “文老威武!” 观众席里,几个舞南狮的年轻人,在看到那颗重达八十斤的铜狮头,被舞得神采奕奕后,纷纷起身鼓掌。 台上,狮子像在表演醉拳,时而几连翻滚,时而踉跄倒地。 舞狮尾是文鹤翔的儿子文天明,要不是看在这是父亲退休前最后一舞,他压根不会来。 父子俩关系不太好,文天明学北狮学到一半,就打死不肯再学。 铜锣连着敲到第三下,狮子终于发现了屋顶上的绣球。 当狮头以跳跃的形式,稳稳落到那两根绷紧的绳子上时,台下的人纷纷提起一口气。 这次的通天塔高达二十米多米,约莫六层楼高。 狮子的走位花样百出,一下蹦跳,一下蹲起,有时还故意脚滑一把,把看得人吓得汗毛抖擞。 文鹤翔古稀之年,腿上的功夫一点不虚,只有练这行的人才知道,台下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 走到最后一段,狮尾突然把狮头顶起来,僵持几秒后,接着便来了一出猴子捞月。 在众人的惊呼中,狮头以一个倒挂金钩的姿势,悬在半空。 就这样随风晃荡了一会儿,狮尾跟着发力,将狮头甩回绳索,同一时间,两人九十度转弯,各踩一根绳子,维持平衡的同时,还得横向跳跃式移动。 随着离地越来越高,危险系数和花活也一步步加大加多。 连心没在表演上的狄清明看了,也忍不住鼓掌助威。 文鹤翔好比一名轻功高手,在负重八十斤的情况下,还能身轻如燕。 最终,狮子毫无意外的叼到了绣球。 在满堂喝彩中,文鹤翔跟儿子,从通天塔上下来。 对方先看到的狄清明,还特意冲他招了招手。 舞狮结束后,接着便是歌舞演出,观众们都没着急走。 狄清明从看台下去,接过文鹤翔手里的铜狮子头,差点被重量拉伤胳膊。 “咳咳……” “文老,您身体没大碍吧?” 舞台右侧,李万水递来一瓶矿泉水,关切道。 到底是七十多岁了,不服老不行,刚才那招倒挂金钩悬得很,差一点就起不来了。 不过这点插曲,只有他跟儿子知道。 一口气喝完半瓶水,文鹤翔抓起衣摆擦了把汗:“舞不动了,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 除开年纪大,他的腰跟腿还有练舞狮留下的旧疾,一变天就这疼那酸。 “我老了不要紧,只是可惜,这一身本事,没人愿意学,北狮这一脉,注定要在我手里断香火了……” 一想到传承无人,文鹤翔就发愁。 再过几年他就八十了,即便还没死,也跳不动,有人想学也教不了了。 “要不我帮您跟舞狮学校那边再联系联系!” 在文化局工作的那几年,狄清明可谓是没白天没黑夜的上山下乡,就为了多发掘几门面临失传的手艺。 行万里路,自然也熟人无数。 “再试试吧,现在社会变了,我们那时候是靠这门手艺讨饭吃,当时跟我一块练北狮的人有三四十个,好多都在通天塔这一关摔残了,真正出师的只有大师兄跟我。” 他口中的大师兄,狄清明也是见过的。 那位老爷子早年在表演通天塔时,失误摔落,腰部以下瘫了,从此退出舞狮江湖。 “舞狮学校那边练南狮的人多,南狮跳梅花桩,危险可控制。换个角度想,没人练北狮也好,说明现在的后生已经不需要靠卖命讨生活了。” 这几年,文鹤翔做过很多努力,但要学到北狮的精髓,危险便是不可避免的。 最后一舞结束,他也得彻底跟那颗铜狮头说再见了。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离开风雨楼前,他还特意折回来找到狄清明:“我那还有一箱材料,明天你去搬一趟吧,都留给国家。” “文老,您还不知道吧,我没在文化局做了。” 不等他拒绝,文鹤翔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啊,就信你,你是真的喜欢这些老手艺,而不是应付一份工作。” “走了,咱以后都好好的!” 装行头的小货车渐行渐远,告别文老,再进内场,观众已经散了大半。 演出接近尾声,李万水从后台探出头:“怎么样?有发现没有?” “他没来!” 狄清明摇摇头,搞不懂对方给自己送这份邀请函的意义在哪。 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他如约来到文鹤翔家。 不是小区单元楼,而是郊外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 地皮是买的,房子是自己建的,三层高的小洋房,外墙的右侧依附着厚厚一层爬山虎。 院门没关,堂屋的门也大敞着,狄清明喊了几声没人应。 在小院打转时,头顶突然滴下来一滴水。 水珠子从额头飙下来,在鼻尖刹住车。 抬头一看,文鹤翔就架着铜狮头,站在树杈上。 “文老,还练着呢!” 树叶挡住了文鹤翔的胸腹,开始,狄清明还以为对方在练晨功。 直到第二滴水珠子滴下来,他抬头一摸,发现竟然是血。 当下,他袖子一撸,抱树爬上去一看,文鹤翔被树叶挡住的胸腹部,正一上一下扎着两股树枝。 树枝是从下往上斜着扎进肉里的,从后背后腰扎进去,再从右胸口跟肚脐下方扎出来。 文鹤翔的脑袋还藏在铜狮头里,由于树枝太密,没有伸展空间,狮头压根取不下来。 第二十九章 父子反目 人已经咽气,四处伤口的血干了大半,类似这样的贯穿伤,是有一定出血量的,可院子的石板地面却干干净净。 树杈上有两股绳子摩擦的痕迹,意外发生前,文鹤翔应该是在练习。 要造成这样的贯穿伤,人必须从树顶上垂直落下。 但那样一来,文鹤翔脚底踩的这跟树枝,肯定承受不住这股下坠的冲击力。 可结果是,这根细枝丫好好的,文鹤翔在上边站的笔直。 狄清明不确定是是意外还是人为,从树上下来后,还是打了报警电话。 警队是跟高空车一块来的,要先拍照取证,再剪断碍事的树枝,尸体才好从树上搬下来。 取狮头的是宋猛,他从小练格斗,力气大,单手拎个八十斤毫不费力。 然而当狮头抛到大雷这,情况就变了,人直接被砸翻在地,在同事的搀扶下才勉强爬起来。 高空车载着瓶叔面对着尸体站立,穿透文鹤翔胸腹的树枝明显是被人斜着砍断的。 狮头一摘,那股血腥味经久不散。 文鹤翔的头部没有外伤,致命伤就是那两处,凶器是树枝。 他死前像是看见了鬼一样,眼睛瞪得非常大,嘴巴大张,上颚和下巴处的肌肉紧绷着。 “死者是被人谋杀的,树枝的切口很新,选的位置也是粗细适中的这节,在不计算下坠力的情况下,死者的体重加上铜狮头都有两百来斤,单凭脚下的小树枝,撑不住。”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凌晨的四点到四点半,是鸡叫的点。” 树上,瓶叔扶了扶老花镜,额头已经被树叶闷出来一层细汗。 他顾不上擦,有从勘察箱换了样家伙事道:“死因是肺穿孔以及肾破裂,但由于受伤的当下,树枝扎在体内没有拔出,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出血速度,所以,死者从受伤到死亡,这中间还有一个意识清醒的时间段,不超过十分钟。” “可问题又来了,这十分钟里,他没有剧烈挣扎过,两处贯穿伤里都没有二次伤。” 按照瓶叔说的,文鹤翔在死前,忍着剧痛一动不动站了快十分钟。 “凶手当时肯定也在树上,他表情这么惊恐,对方指定不是生人。” 底下,宋猛围着大树转了一圈,又吐槽:“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凌晨上树舞狮,觉这么少的吗?” “昨天上午,在风雨楼,文老最后一次登台表演了通天塔,他练的是最惊险的北狮,危险系数高,为了不出意外,必须每天苦练,形成肌肉记忆。” 见他们老是盯着那颗铜狮头看,狄清明忍不住上前解释。 “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跟文老认识,他昨天说有北狮的资料想交给国家,我想着整理好了给以前的同事封档。” 要不是狄清明提这一嘴,宋猛都快忘了他以前是干啥的了。 “狮头确实有份量,我举都费劲,他老人家跟玩似的。” 许是想重现一下文鹤翔在树上舞狮的场景,宋猛试着将狮头高举过头。 重量全压在两条胳膊上,稍微坚持一会,肌肉就抽筋了。 “文老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他是北狮最后的狮王,由于技术难度太大,面临着传承无人的境地。” 树下,狄清明和宋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树上,瓶叔把脸贴近文鹤翔张大的嘴。 尸体的舌头后缩着,在后牙槽缝里,他发现了一些白色糊状物。 这些东西是没嚼碎的残渣,闻着有股淡淡的西药味。 “死者生前有什么大病吗?” 瓶叔将残渣收集进密封袋,末了,探头问。 “这个我不确定,昨天表演完,文老倒是一直咳嗽。” 舞北狮身体不好可别想,不过文鹤翔七十大几,又常年过度透支身体,患病也合情合理。 “死者单独住吗?家属呢?” 宋猛刚上楼转了一圈,屋里只有单人居住的痕迹,其他房间都沤霉了。 “文老只有一个儿子,叫文天明,以前学过北狮,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中断了,父子俩关系不大好,文天明现在在市里的阳泉酒家当厨师。” 早几年,文老在外面聚餐时,还当着大家伙的面,骂过文天明,骂他不争气,上学没成绩,工作没手艺,天天窝在伙房里当伙夫。 作为一代宗师,文鹤翔年轻那会儿还开过舞狮馆,可惜因他不善经营,没撑过一年。 他住的这栋小洋楼,建成的年限,得有个小三十年,外墙贴的瓷砖有好几处地方脱落,屋内的粉刷边边角角也吊着一层皮。 狄清明不是第一次上这来,以前小院被文鹤翔收拾得很整洁,现在却到处堆着纸皮跟瓶瓶罐罐。 这些瓶跟罐装酒的居多,看生产日期,都是进三年内出厂的。 大雷联系的文天明,人一听亲爹没了,只说炒完手上这桌菜再过来。 上午十点半,痕检已经取证完毕,文天明姗姗来迟。 他进小院时,文鹤翔的尸体才从树上抬下来,准备打包进裹尸袋。 瓶叔见死者家属到场了,也没着急拉拉链,过后扭过头问:“你要不要过来看一眼?” “死都死了,看一眼也活不过来,你们拉走吧。” 他这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不下去。 “怎么,他跟他爹有仇啊?说这么没良心的话!” 宋猛也不知道父子俩关系如此差,低声在狄清明耳朵边嘀咕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 两人互换了一个眼色,接着,文天明又道:“你们也别怪我心狠,狠也是遗传他的,他比我更狠。” “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狠法?” 听出文鹤翔身上有故事,宋猛随即上前搭腔。 “在青云市里,他确实名声在外,但也只是个虚名而已,什么一代宗师、最后的狮王,都是吹出来了,对我们家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 文鹤翔那辈人注重名望,觉得人活一口气,只有那口气在才叫活着。 到了文天明这里,什么都是虚的,只有赚到钱,让家里过的好才是真本事。 “我爸痴迷舞狮,每天站桩、跳通天绳,一天没间断过,小时候,他逼着我学,我每天都要从绳子上摔下来无数次,还不能哭,哭就会挨打,家里全靠我妈一个人打零工。” “为了养家糊口,支撑他所谓的梦想,我妈起早摸黑,最后累出了癌,她躺在医院里,当时我上高中,我跪下来求我爸别舞了,出去找个活干,至少让我妈能用上止疼药……” 说到伤心处,文天明也跟着红了眼眶。 第三十章 违禁品 “可他呢,他无动于衷,我替我妈不值,累死累活半辈子,最后还得活活疼死,临终前的的那几天,我妈就剩一副骨头架子,她疼得受不了,求我给她一剪子……换作是你们,你们能原谅得了么!” 母亲病逝后,文天明书也没读了,去饭店找了个活,后来又学了厨师。 在他看来,像文鹤翔这种一根筋,轴到底的人,就不该成家生孩子。 如果是一个人,哪怕一辈子为舞狮而活,他都敬对方是条汉子。 可他偏偏要拖两个无辜的人下水,让家人为他的心气买单。 “我妈走了以后,我就去外边住了,很少回来,昨天在风雨楼的表演,是他求我的,也是看他可怜,不然我都懒得搭理。” 在不了解真实情况前,宋猛只觉得当儿子的不像话,没成想了解后,当爹的更不像话。 昨天演出完,文天明下午又回到饭店继续工作,晚上睡在集体宿舍,没有外出过。 这个中年男人到现在都还没成家,问起只说是没本事,不拖好姑娘下水。 “文老生前身体怎么样?” 狄清明跟着宋猛进过文鹤翔的卧室,橱柜里堆了不老少的药盒,多是膏药和止疼药。 关于父亲的身体状况,文天明不关心更不清楚,只撂下一句:“只要你把铜狮子头拿出来,他就算是瘫了也能爬起来。” 受传统文化的落寞影响,两千年后,舞狮便不再流行,民众更愿意追捧歌星和舞团,街上的杂耍,看都没人乐意看。 除了文天明,和文鹤翔有人情往来的就剩俩。 一个是和他一起出师后摔残的大师兄,另一个则是得他真传的徒弟。 可惜的是,这个徒弟后来也在表演中意外跌断腿,再跳不起来了。 把尸体和铜狮头一块打包运会分局,下午三点,一个自称认识文鹤翔的人不请自来。 此人不是自己来的,随行的还有女儿,他腿脚不便,出行全仰仗轮椅。 宋猛将其请进接待室,对方介绍说自己叫钱云超,是文鹤翔的大师兄。 钱云超虽是大师兄,但年纪却比文鹤翔要小,今年刚满七十岁。 他是老狮王的亲传弟子,要不是因为早年的那次意外跌落,也轮不到文鹤翔出头。 中午饭点,文天明在电话里跟他报了丧。 得此消息,钱文超坐立不安,说什么也得让女儿送他来警察局一趟。 “听天明说,鹤翔是被人害死的,我这个师弟是个狮痴,他天赋一般,胜在勤奋,我们年轻的时候,他老爱跟我比,我练一个时辰,他背地里得加练十个时辰……” “年纪上来以后,他浑身伤病,早就举不动那颗狮头了,他能在舞狮圈里活跃到现在,全仰仗一种禁药!” 这种药,钱云超今天也带来了,是文鹤翔送的,说是吃一粒抵十粒止痛药。 药丸没有专门的包装袋,像三无产品一样,被包在一块巴掌大的油纸里。 外观是椭圆形,米黄色,宋猛拿过来一闻,气味到跟普通药片无异。 “您吃过吗?” 钱云超摇摇头:“闺女不让,后面给我买了进口药,我让鹤翔拿点回去试试,他没接,说万一依赖上了买不起。” 想来文鹤翔跟钱云超争了半辈子,最后只争赢了那个空有其表的狮王。 比起文鹤翔天天在家练基本功,两耳不闻家务事,钱云超年轻时则天天下乡舞狮走穴赚钱。 他并不觉得舞狮是门多么高大上的艺术,只是粗鄙人用来讨生活的法子而已。 为了生活,他不得不挑战高空,博人一乐。 就这样,他用血汗钱养活了妻子和女儿。 女儿学习极好,想出国进修,钱云超为此频繁登台。 最后一次演出,通天塔拉了十二层楼高,演完给两万。 他失误坠落时,以为必死无疑,好在六楼的支出来的一个雨棚给他缓冲了一下。 这一摔,主办方赔了五十万,他用这些钱送女儿出了国。 再后来女儿学成归来,现在是国内一流的精算师,年薪百万。 同门出生,两种人生,到了晚年,二人之间的对比越发荒诞。 本该一败涂地的钱云超却能高枕无忧、颐养天年;本该千古流芳的文鹤翔却妻离子散,穷困潦倒。 钱云超带来的禁药,经过化验,成分和文鹤翔牙缝里的糊状物一样。 主要是麻黄碱、睾酮、芬太尼的混合药剂。 其中麻黄碱是一种刺激剂,可使人中枢神经康复,延缓疲劳;睾酮是蛋白同化制剂,用来增强爆发力;芬太尼则是麻醉止痛剂,作用是缓解疼痛,延长耐受力。 这三种成分,还有一个更易懂的叫法——兴奋剂。 该品是运动场上的禁药,长期服用会有成瘾的后果。 按理说,文鹤翔七十多岁了,一代宗师也仅仅得到舞狮这个圈子的认可,邀请他出场的商演,一年到头没几个,这种强度根本无需服用兴奋剂。 “鹤翔骨子里争强好胜,跟我比了一辈子,以前太苦,身体早拖垮了,现在还能舞狮,八成就是这种药吊着精神气。” 不知从何时起,文鹤翔似乎变了,这种微妙的变化,旁人很难察觉到。 钱云超自诩了解师弟的为人,但现在他也不敢打包票。 “那您应该知道他以前收过一个徒弟,后来居说是在舞台上摔断了腿。” 宋猛目前调查到的,活跃在文鹤翔生活圈里的,就只有这俩人。 提起师弟的徒弟,钱云超的脸色突然一变:“外面是这么传的没错,不过他徒弟的腿不是摔断的,而是被人打断的!” “打断的!他得罪谁了?” “这我不清楚,一问起这件事,鹤翔就说别的……” “那文天明平时跟您交流的多吗?” “反正不少,他妈病的时候,他让我劝劝他爸,可他爸轴啊,撞了南墙不回头,唉,一个好好的家被他折腾成这样,真是作孽。” 轮椅上,钱云超连声叹气,要么说这人啊,就得摆正自个的位置,小老百姓别去惦记那些名望,人最怕能力撑不起野心,到头来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钱云超是四点过走的,谈话期间,他女儿还进来催促了几次。 傍晚五点,宋猛和大雷来到山水路的农贸市场,这个点好些摊贩都买完菜回家了。 竖在市场入口处的电线杆上,贴满了整形小广告。 从臭烘烘的露天鱼档进去,头顶错乱打结的电线,好比女人毛糙的头发,给人一种纠缠不休的既视感。 第三十一章 舞黑狮 这是青云市最大的农贸市场,凌晨四五点,各路菜贩和果贩们都会在这里集结。 成吨的蔬果以想不到的低价售出,再被市区的大小老板们以高十倍的价格叫卖。 文鹤翔的徒弟小毛就住在市场里,这几年靠经营一个小缝纫铺为生。 那双托举狮头的手,而今拿起了针线,那对驾驭通天塔的脚,现在被脚踏板限制了自由。 宋猛见到小毛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特老实。 对方残的是右腿,伤在膝盖,小腿是歪的,不太能吃劲,整个人站起来的重量都落在左腿上。 他出行需要拄拐,大雷撩开帘子进去时,小毛还在车一条牛仔裤裤脚。 听到门帘声,小毛头也没抬:“改衣服得等一下。” “我们是专门过来找你的,你是文鹤翔的徒弟对吧!” 大雷刚说完这两句话,警察证还没掏出来,缝纫机前的小毛突然起身,像看到瘟神一样,撒腿就跑。 还是宋猛眼疾手快给人拦下来:“跑什么?” “别打我……我已经不干了……现在就是个残废……靠补衣服讨口饭吃……您高抬贵手……” 小毛没搞清状况,以为两人是来找茬的,又是作揖又是求饶的。 “看看,有证件的,不是街溜子。” “你们……是警察!” “嗯,找你问点事,老实点。” 宋猛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小毛拎回缝纫机前坐下。 “你最近跟你师傅文鹤翔有联系没有?” 据钱云超透露,文鹤翔跟徒弟的关系,比跟儿子好太多。 “有阵子没见面了,昨天腿疼的厉害,店子都没开,师父在风雨楼的演出,也没去看成。” 说完,小毛还特意卷起裤腿,他的右膝盖处肿得厉害,里面化脓了,不断有积液从疤痕破口处渗出来。 “你这腿怎么弄的?” “演出时意外摔的……” “放屁,这明明是被不干净的利器扎进去造成的。” 宋猛外伤见多了,过眼就知道怎么伤的。 谎言被拆穿,理亏的小毛连头都不敢抬。 “我看你模样挺老实的,谁教你说的谎?” 或许是不想惹麻烦,小毛沉默老半天,最后还是用蚊子大的声音道:“我师父……” “我们查过你,你现在的这间铺子不是租的而是买的,但你是单亲家庭,条件也一般,舞狮又发不了财,买铺子的钱哪来的?” 宋猛强迫他抬起头,对方的眼神却依旧闪躲。 “钱是我自己挣的!” “在哪儿挣的?怎么挣的?” “舞狮挣的,舞……黑狮……” “黑狮?” 这词宋猛还是头回听说,应该不止字面上那层意思。 “就是在一个地下赌场里舞狮,进赌场的人不赌牌,赌狮!” 说起地下赌场,宋猛前两年还带人查封过一个,可这些个歪门生意就跟野草一样,火烧不尽,风吹又生。 “所以,你这条腿是舞黑狮舞败了瘸的!” 在宋猛的凝视中,小毛小幅度点了点头。 “你们干这行多久?赚了多少钱?” “是师父带我入行的,我干了五年,最后一次是三年前,那天我连着舞三场,体力透支从通天塔摔下来输了,腿也废了。” 别看小毛现在老实巴交,以前他也辉煌过。 在地下赌场舞黑狮的五年间,他一直是赌徒们眼里的摇钱树。 请他的老板叫宫叔,小毛也不知道文鹤翔此前在那舞了多久。 按照那里的赛制,狮王半个月换一届,十天用来海选加复赛,剩下五天是决赛。 参与者几乎隔天就要出场,一出场就意味着,至少舞四场,一场三十分钟,加起来有两个小时。 时间看着不长,但赌狮都是夜间进行,长此以往,再健硕的人都扛不住。 赢了好说,分钱走人,输了就会跟小毛一样,被打残。 每个舞黑狮的人,背后都有老板,合同五年一签,期满可以退出也可以续签,续签按照表现增加分红。 小毛是舞黑狮的队伍里,唯一一个不参与赌狮的,其他人贪心,或多或少会下注。 在赌狮台上,尽管文鹤翔技艺高超,也没有次次赢,总有黑马后来居上。 和其他赌徒换着狮子押注不同,文鹤翔次次只押自己。 小毛在的那几年,他算有赢有输,后来年纪上去了,赢得越来越少,连棺材板都快输没了 “我知道这钱不太干净,可也是我拼命赚来的,现在变成这样就当是报应了。” 说着,小毛还故意拍了拍被打残的腿。 舞黑狮跟打黑拳大差不差,都是玩命的活计,像他这样能留条小命已是万应,更多的舞狮人还没拿到钱就摔死了。 “我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小毛辍学早,认识的字有限,但刑警是干什么的还是晓得。 “文鹤翔死了!他杀!我们目前正在调查,你说的地下赌庄在什么地方?” 乍一听完,小毛还没反应到位,隔了一会儿再看,人先是一愣,而后像打尿摆子一样,浑身一颤。 “赌场……就在长青商业街地下……” 摆子打完,他又带着惧怕问:“我师父……他……怎么死的?” 组织地下赌场的老板们鱼龙混杂,都是刀口舔血的人,那些摔死摔残的参与者,只能自认倒霉。 小毛之所以问这一嘴,纯粹是想知道,是不是老板们所为。 “像这样,举着狮头人站在树上,被树枝扎透这俩处……” 大雷比划了一下动作,话还没完,小毛便开腔打断:“师父肯定是在练北狮最惊险的那一招。” “什么招?” “火焰雄狮,就是在一棵燃烧的大树上舞狮。” 这名起的大气,光听字眼就有画面感了。 宋猛想象了一把场景,半开玩笑道:“那看的人得老馋了吧!” “会穿护具的,人不会烧起来,不过对身手要求非常高,师父早就完成不了火焰雄狮这一舞了。” 话说回来,这一招并不在传统北狮的招式内。 而是文鹤翔进入地下舞黑狮后,为了博人眼球自创的。 小毛见他舞过两次,一次狮头眼睛着了,一次自己腿着了。 完成度只有百分之六七十,因为体力跟不上,所以屡次跟狮王擦肩而过。 如果小毛所说不假,那就得考虑是不是赌场里的人干的。 文鹤翔老了,快舞不动了,他或许是想最后一次证明自己,又或者是想借助火焰雄狮在人生的牌局上翻身。 等小毛把知道的都交代完,外边的天已经黑透。 从农贸市场回分局的路上,宋猛接到一个电话。 第三十二章 重要的东西 是他外婆打来的,说包了他最爱吃的小馄饨。 自打母亲因公殉职后,外婆就有点糊涂了,她不愿意去养老院,一直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 招呼大雷先回去,宋猛在路口调了个头,直奔外婆家。 从单元楼门口进去,小区的绿化翻新了,上一次来还是清明节,平时工作太忙,根本抽不出空探望。 知道他要来,外婆特意留了门。 一进屋,一股肉馅香味便扑面而来。 屋里还是老样子,留着很多母亲生前用的物品。 餐桌上堆了一大片酒瓶,有啤酒、白酒、洋酒、药酒等等。 外婆以前就好酒,独生女死后,酒瘾更大了。 “小猛,外婆好长时间没见你了,外婆想你!” 宋猛的眉眼跟母亲有八分像,没错来外婆这,外婆都要拉着他坐下,仔细端详他的脸。 似乎能从他这里,缓解一下对女儿的思念。 “婆,医生说了,你得少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 “医生知道个屁,我都这岁数了,该吃吃该喝喝。” “怎么回事,我爸上回带来的西洋参,怎么在小黑碗里!” 小黑是外婆养的狗,是母亲遇害后,宋猛买来陪伴老人的。 “我的小猛瘦了,要吃点好的补一补。” 外婆糊涂了,有时候会把家里的狗错认成宋猛,宋猛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婆,小黑再补下去,都快出栏了。” 听到水开的声音后,外婆吊着一根烟,起身去厨房捞馄饨。 这一捞就是一海碗,是宋猛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时候的饭量。 以至于外婆把碗端出来时,宋猛都惊呆了。 然而,这只碗终究没端到他面前,而是在小黑的狗碗前停住。 外婆小心蹲下,摸着狗头语重心长:“小猛啊,多吃点,不够外婆再给你下。” 馄饨倒完,外婆还用力抽了口烟。 这个小老太太慈祥中带着彪悍,宋猛给请过不少护工,每次都是他一走,外婆就给你打发了。 祖孙俩牛头不对马嘴聊了半天,八点一到,宋猛真得走了,局里还好多事。 走之前,外婆还叫住他:“小猛,这瓶酒你拿着,路上渴了喝。” “婆,开车不能喝酒!” “你停路边再喝嘛。” “行,婆!那我走了!” 外婆把他送到门口,一直招手到他进电梯。 宋猛搭的那台电梯刚下去,旁边那台电梯马上上来了。 外婆刚要把房门关上,一只胳膊突然伸过来抵住。 “你是?” 来人戴着一颗头盔,穿黑色冲锋衣。 对方绕开外婆,直接入内。 小黑似乎闻到了危险的气味,他不再埋头吃混沌,而是跑过来站在外婆身侧。 头盔男在屋里到处翻,连床都移开了,一无所获后,他来到外婆跟前。 “你女儿是不是托你保管过一样东西?” 外婆毫无惧色的看着他,一边喝酒一边吃茶几上的花生米。 “你饿不饿?” “告诉我,那样东西在哪!” 头盔男试着弯下腰,透过护目镜,跟坐着的外婆保持平视。 “厨房里有馄饨。” 话毕,外婆起身走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打包盒,里面装满了热乎乎的小馄饨。 “拿着路上吃。” “我!” “看你黑的,平时没少晒太阳吧。” “你!算了!” 掸开外婆摸自己头盔的手,人端着馄饨又原路下去。 二十分钟过后,他又出现在青云市的另一个区。 彼时,狄清明刚看完房,正在一个路面支的面店吃面。 面吃到一半,对面突然多了个人。 这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肉馅香,对比平时竟多了几分烟火气。 “又见面了!” 狄清明放下筷子,藏在桌面下的另一只手,立马伸进裤口袋,准备报警。 “不要做多余的事,我们合作一次,拿着这张票去长青商业街C区,从荣威批发城旁边的通道进去,一直下到底,问那里的老板宫叔要一样东西,我就告诉你一个关于你们狄家的秘密。” 票是一张表演票,背面是白板,正面只有赌狮两个字。 狄清明攥着票据,环顾四周,面店暂时只有他一个客人。 “什么东西?” “你找到他,自报家门,他就会把东西给你。”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跟你合作?” “你就不想知道,狄安泰是怎么死的!” 虽说小时候的记忆不见了,但狄清明心里很清楚,养父母的死和狄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什么时候去?” “今晚,午夜十二点整。” 路灯在对方的护目镜上,留下了一个深邃的光圈。 赶在面店老板出来问吃什么之前,人和来时一样,晃眼便和夜色融为一体。 狄清明默默吃完面结账,长青商业街是以前的老市中心,后来几条街外建了栋万豪商厦,人流的导向就变了。 票据在裤兜里捂得滚烫,回到李万水的住处,对方打电话说在外面聊业务,今晚不回了。 在电视上找个无聊的节目打发时间,约莫十一点半那会儿,狄清明才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出发。 长青商业街又叫九龙步行街,整条街都建在地下。 大大小小的门面,买衣服的居多,其次就是吃食,再者就是美甲美容。 从A区的入口下去,地下街一片死寂。 午夜,门脸都打烊了,再没有一盏多余的灯。 周遭黑得彻底,狄清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路摸索到荣威批发城。 这是C区最后一个门脸,旁边就是公共厕所。 公厕右边还有一条通道,白天,这条通道是关闭的,藏在一堵墙后面鲜为人知。 只有到了晚上,墙才会被挪开,露出一截通向更深处的楼梯。 楼梯是没有扶手的,一面悬空,手电筒光源有限,照不到底。 狄清明试着踢了一颗石子下去,翻滚声延续了良久才停。 人从悬空的这面探出头,底下不断传来脚步声以及人声。 一圈鹅黄色的光像焰火一样,在底部燃烧着。 按照一路数下来的台阶看,到底有九层楼的高度。 很难想象,这个藏在地底深处,如同电影院般的开阔空间,秘密存在了多久。 通道尽头,是一扇两人高的木门,门将里外彻底分割。 门口有人值守,他们统一穿着印有狮头印花的黑色套装,手握安检仪,每进去一个人,都要仔细排查一遍。 狄清明把票扔到纸盒内,安检结束,大门才打开一道仅供一人容身的缝隙。 第三十三章 地下世界 门内和门外,简直两个世界。 内里灯带闪烁,人声鼎沸,像是进入了欧洲斗兽场,一个倒梯形的立体空间,安置了一大批以赌为生的人。 正中央的舞台上竖着梅花桩,跟板凳擂成的宝塔,桩顶和塔顶上个挂着一颗狮头。 两面写着狮王争霸赛的旗子,被鼓风机吹得摇摇晃晃。 再抬头朝上看,看台还分二楼三楼,二楼人也不少,只有三楼摆了桌椅板凳。 坐在三楼的要么是VIP,要么是这的幕后老板。 随着铜锣一声响,两支狮队同时入场。 狄清明之前听说过地下黑拳,亲眼看见地下黑狮还是头一次。 这种比赛不合法,是博彩的一种延伸,主要有两个用途,一是圈钱,二是洗钱。 狮队在台上你争我斗,那些在正规比赛上见不到的把式,在这都能一睹为快。 黑狮比赛注重一个感官刺激,舞狮队员为了赢,常常会挑战危险系数满格的组合动作,每场比赛都有摔死摔残的人被抬出去。 狄清明无暇顾及比赛,他得先找到头盔男说的那个宫叔。 坐在三楼看台上的,是个银发老人,无论下边赌徒们吼得多大声,台上的狮队赢或是输,这人脸上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在狄清明穿过人海,往二楼楼梯入口处挤时,对面,也伪装成赌徒进来的宋猛跟大雷,很快发现了他。 “猛哥,你看,那不是狄清明么,他来这干嘛?” 一旁,宋猛眉头微皱,目光跟着他移动道:“肯定不是来赌狮的,看他的样子,像是在找人。” “他朝着三楼去了!” 大雷往三楼扫了一眼,那不是观众席。 “沉住气,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好好看比赛。” 三楼的人背景不明不白,宋猛不想节外生枝引起注意。 此时,场子对面,原本守在二至三楼楼梯间的保镖突然撤了。 银发老人面上波浪不惊,实际场子里的动静,毫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打从狄清明进来起,他就注意到了这张新面孔。 “还以为你没那么快来找我!” 就在狄清明迈过最后一节台阶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您认识我?” 对方冷不丁一句话,倒把狄清明说迷糊了。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这张脸,你是狄安泰的孙子吧。” 等某人入座后,老人又抬起拐杖,在他的颧骨处敲了敲。 “你跟你狄安泰年轻的时候很像,儿子不成器,孙子倒还勉强。” 一杯茶斟上,热气刚往外冒,人又道:“我姓宫,你可以叫我宫叔。” “宫叔您跟我爷爷是旧相识?” 略过了他的问题,宫叔直接开门见山:“谁让你来找我的?” “我爷爷是不是寄存过一样东西在您这?” 和宫叔一样,狄清明也没有回答上个问题。 “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样东西,是我抢来的!” 说到这,宫叔板正的脸上,隐隐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跟狄安泰有些渊源,不过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干那行了,东西留着也不起什么作用,还给你也不是不行。” “但是,给你之前,你得替我解决点麻烦。” 原本,狄清明还想问他是哪一行,可看这架势,问了对方也不会说。 关于狄家,他目前的了解等同于空白。 爷爷为什么会死?又为什么而死?杀他的人冲什么来……等等因果,都需要一个迟到的真相。 没等狄清明张嘴,接着,宫叔的的目光就来到了看台对面。 “一楼第三排,坐的那两个是混进来的警察,你替我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想跑!” “帮我,我就把东西给你。” “好,这是你说的。” 说完,狄清明猛地一起身,将桌上摆的红绣球,奋力朝舞台扔过去。 同一时间,观众席里的宋猛也跟着起身。 两人目光对上之后,狄清明用口型告诉他:“收网!” 出于某种默契,宋猛立马觉察情况有变,当下便通过无线耳麦,通知突击小组行动。 彼时,舞狮台上,两支狮队为了刚才的绣球抢破脑袋,对决越发精彩。 三楼,宫叔在墙里留了条后路,眼看对方要跑,狄清明二话没说闷头追上去。 这条暗道异常狭窄,人不能站直,稍微壮硕一些都过不去。 约莫走了五六分钟,小道到底了,一架电梯卡在两面水泥墙之间,正在上行。 宫叔跑得飞快,当电梯门二次打开,出去就是大马路,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树下等。 人上了车,把手杖一收,招呼司机:“愣着干嘛,走。” 轿车缓缓启动,只不过没有往宫叔要求的目的地开。 等察觉到路线不对时,车已经开进一处大型垃圾处理厂。 厂子的地皮被几座垃圾金字塔瓜分,只保留了一条供货车出入的土路。 这个点苍蝇都去喝露水了,周围静得出奇。 后座,宫叔预感不妙,见车停了,忙出声:“你是谁?什么目的?小李呢?” 然而三个问题里,他只得到了最后一个的答案。 “死了!” 小李的尸体在后备箱里,也跟随他们颠簸了一路。 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打开车顶灯,扭过头来,冷白的光线在磨砂头盔壁上,留下一个刺眼的光圈。 宫叔没看到脸,但似乎认识这个声音。 他微微有些慌乱,就像狐狸遇见了狼,心里没底了。 “我早已经金盆洗手!” 以为和过去划清界限,就能求得一线生机,可惜,下一秒,头盔男冷笑道:“你洗得干净吗?” 知道对方为什么而来,宫叔下意识的把手搭在车门把上。 “狄安泰啊狄安泰,死了你都不让我安生!” 他的确是狄安泰的旧相识,等他发现跟狄家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后,已经一脚踏进那局死棋了 “把你手里那样东西给我。” 头盔男没跟他废话,或许是料到狄清明抓不住这头老狐狸,所以他提前在外头等着。 “给了你,我还有活路么!” 这不是一个问句,宫叔很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二十年前他跟那波人打过交道。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宫叔悄悄拉开门把手,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另一边的车门也开了。 头盔男坐进来的档口,宫叔突然从手杖里抽出一把刀。 他想拼一把,这是最后的机会。 但对方就像有肌肉记忆一般,在刀子刺过去时,身体已经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 宫叔没有偷袭成功,反而让自己更早上了路。 第三十四章 狄安泰的遗物 “你说得对,给或不给都没活路……” 这句话说出口时,宫叔正在经历被抹脖子,用的还是他自己递过去的那把刀。 解决完麻烦,头盔男一起扛起两居尸体,来到垃圾场的压缩机前。 打开开关,再把人往里一放,传送带上,只留下手机大小的两块肉。 这两块肉流落进垃圾山,还会被二次压缩,填埋后神仙都找不到踪影。 大机器的轰鸣声停了,头盔男再次坐进车内。 他慢悠悠打开宫叔的手杖,里面除了那把刀子,还藏着一样东西。 东西是本书,羊皮做的,很旧,像滚筒一样圈在一起。 说是书,但上面却并没有字。 这边,轿车重新启动,长青商业街下,赌场刚被包完饺子。 狄清明追出去两条街,而宫叔却跟幽灵一样,原地消失了。 就在他准备返回去时,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 车在他身侧停下,车窗是开着的,一只头盔在路灯下黑的发亮。 “给你!” “什么东西?” “狄安泰的。” 东西捏在手上,软中带着韧劲,皮子用的是羊皮,裁剪整齐后,在左侧用麻线装订。 简单翻页,纸张呈暗黄色,灰蒙蒙的,没有字眼。 “这是本无字书!” “给你点时间,我会再回来,别试图逃跑,你跟狄安泰一样是跑不掉的!” 头盔男解不开无字书,放他手里也是摆设,倒不如把秘密分享出去。 “宫叔人呢?” 闻到了车里的血腥味,狄清明牙关都咬紧了。 “他死了!” 说完,头盔男从车窗扔出来一把匕首,上边的血还是半干的。 “你这个杀人犯!” 狄清明捡起刀,想对被改变的命运做出反抗。 然而,比起刀子,车里提前举起了一口黑枪。 枪口正对着狄清明的胸口,只要扳机一响,一切便都结束了。 “别乱动,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游戏才刚刚开始……” 维持着举枪的姿势,轿车慢慢开动,直到车尾灯最后消失在附近的三岔路口。 同一时间,地下赌场内,舞狮的跟赌狮的都被当场扣下了。 当宋猛在舞狮那堆人里提起文鹤翔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一个叫蛮牛的人身上。 蛮牛是个女的,个头有一米七多,胳膊上的肌肉线条相当明显。 在地上,蛮牛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但在地下,却是文鹤翔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后者屡次败在前者手上,导致欠下一大笔赌资。 文鹤翔不甘心自己输给一个女人,尽管对方二十出头,正是体力最好的时候。 案发的前一天,文鹤翔给蛮牛下了战术,邀对方来家里比试。 也不知道出于某种心理,他提前在树上做了手脚。 可结果蛮牛没死,倒是他自己成了替死鬼。 所以,当树枝扎进身体时,他的表情才那么的惊恐。 他的一生和他的死一样,都没有按照他计划的那样来。 意外发生后,蛮牛害怕摊上人命官司,便在清理好现场后,连夜离开。 她跟文鹤翔一样,练的是难度系数大的北狮,来舞黑狮不过是家里需要用钱。 宋猛拿起她舞的那口狮头,掂量几下道:“这么沉!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举动的?” 蛮牛话非常少,只回答了一个字:“练!” “你为什么练舞狮?” “赚钱,养家!” “你父母呢?” “死了,弟弟妹妹要上学。” “那你呢?” “我随便。” 女人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可怜,有的只是对抗命运的坚韧与勇气。 宋猛被她身上这股劲感染到,第二天审完移送看守所时,临上车,他特意拍了拍蛮牛的肩膀:“你弟妹的学费不用操心,好好改造,出来了找我,投资你开个舞狮学校。” 花三天时间跟赌场里扣下的人交涉完毕,第四天早上,狄清明一清早就被传唤到分局。 这一次他坐的不是接待室的沙发,而是审讯室的椅子。 “知道为什么来这吗?” 宋猛在这审过无数犯人,这句话也说过无数遍,却都没有这一遍好笑。 “嗯,你在赌场里看见我了。” 椅子上,狄清明还是那副淡漠脸。 “你认识那天晚上坐在三楼的人?” “不认识,有人让我去找他。” “谁?” “去年,娄星街道上河小区入室抢劫枪击案的凶手!” “他来找你了!” 震惊之余,宋猛蹭一下站了起来。 “嗯,他让我去赌场找一个叫宫叔的人,你们收网的时候,宫叔跑了,我追出去后,在七星街,碰到了那个人,他说宫叔死了,这把匕首应该是凶器。” 狄清明今天是背包来的,他翻出一个塑料袋,匕首上的血已经干透了。 “那个人什么来历我不清楚,但他手里有枪,而且身手非常好,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不是花架子。” 除了那本无字书没交代,其余的狄清明一五一十都说清了。 根据他提供的线索,宋猛带人锁定了那台嫌疑车,按照行车轨迹,最后找到了那个垃圾处理厂。 不过,尽管动用了大批人力物力,也还是没能找到已经被压缩填埋的宫叔的尸体。 由于狄清明在不该出现的时间段,出现在了地下赌场,还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人,宋猛按照流程,关押了他两天。 等嫌疑彻底解除后,才被放出来。 回去的那天早上,宋猛把他送到大门口,临走,还语重心长道:“以后再遇到事,先联系我,不要单干蛮干……” 在分局的两天里,狄清明被翻来覆去审了三次。 尤其是头盔男找他的几段,宋猛恨不得把所有细节都挖干净。 “你好像很在意那个戴头盔的人!” 狄清明本来打算走了,后面又折回来。 “他是在逃杀人犯我能不在意吗……” “不,这应该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明明隔着几步远,但宋猛此刻就像被人看穿了一样。 他脸色沉下来:“你还知道什么?” 狄清明背地里调查过宋猛,这个人表面乖张,但绝对不是一个摆着看的花瓶。 “你母亲……好像是在着手查我爷爷的案子时,遇害身亡的。” 二十年前,非遗馆里的那桩惨案,卷宗封档后,就一直压在箱底。 连同那些受案件牵扯而死的人,都在时间的洗涤被彻底遗忘。 今天是雾霾天,大清早头顶灰蒙蒙的。 两人彼此凝视着,在漫长的目光对峙中,宋猛先开口:“你想知道我们是被谁耍着玩吗?” 第三十五章 古装女人 “我想搞清楚所有真相!” 一个亲情错位、记忆缺失的人,需要一个迟到的真相。 狄清明有种预感,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极恶的团伙。 这些人和头盔男一样,神秘、凶狠,以杀戮为乐。 “这样,我去给你申请一个编外顾问的职位,我们合作,不用坐班,需要的时候到就行,不过可能没工资,事多钱也很少。” 近几个月来,青云市里,突然冒出来好几起和非遗相关的命案。 就好像尘封了很多年的一根引线,毫无征兆的被人牵动了。 宋猛有宋猛的想法,但狄清明也有自己的主张。 “职位就不用了,有事你找我,多晚我都来,今天就到这吧,我几天没睡好,回去补觉了。” 倒不是他故意吊人胃口,实在是顾问这个身份太扎眼,对他而言弊大于利。 横过马路,扫了辆单车,回到李万水家,房主人还没起。 狄清明进房间把门一关,继续琢磨起那本无字书。 书刚拿到手是硬的,抻过几次后,皮革慢慢变软。 被传唤之前的几天里,他想过无数种办法。 用火烤、荧光照、硫磺碱敷……结果都没起作用。 难怪头盔男愿意给他,无字书的谜一般人真解不开。 因为书的关系,以及头盔男这个麻烦,怕到时候牵连到李万水,狄清明还是准备搬出去单住。 房子是现成的,就是刚继承不就的那栋非遗馆。 几天后,李万水开车,连人带行李给他拉到非遗馆大门口。 进了门,地上是警队用来标注方位所画的白线,墙上是渗进粉刷里的血画…… 配合着一屋子的蜘蛛网和死蟑螂,活脱脱的一栋鬼屋。 也是佩服狄清明胆子大,毕竟这房子里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要不,咱再缓缓?住这饭都省了,尽吃灰。” 李万水帮着把行李拿进来,感觉都不知道要从哪收拾起。 “没事,地方挺宽敞的,还不用付房租,正好看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没去福利院前,自己应该是住这的,现在旧地重居,保不齐哪天就开窍了。 “哥们是真佩服你这心态……” 狄清明住意已决,李万水也拦不住。 后者是第一次来非遗馆,好奇得到处看。 但很快,他的好奇心在二楼楼梯间里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悚。 “清明,你过来,这有串脚印。” 寻声过去一看,台阶上确实有副脚丫子。 因为灰尘太厚,脚丫子的掌纹都印出来了。 脚印是新的,脚掌短而窄,主人是女性。 “这楼里不会有鬼吧!” 李万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往上看,鬼没见着,蜘蛛网倒是铺天盖地。 “我上去看看。” 这世上哪来的鬼,只怕是有人装鬼,狄清明避开脚印一路往上,终于在四楼的楼梯间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女性没错,对方身穿一身白,披散着及膝的头发。 衣服不是现代装,而是古装。 听到脚步声,女人缓缓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我见犹怜的眼睛,配上那张苍白的脸,几乎找不到现代人的气质,全是古人的神韵。 “我去,她该不会是穿越过来的吧。” 李万水躲在狄清明身后,小声嘀咕着。 没等狄清明有动作,角落里,女人朱唇微动,气若游丝:“救……奴!” 听到求救,两人纷纷上前,将女人抬到大厅,拨打了120。 送医路上,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当男医生要给她脱掉衣服上仪器时,女人却挣扎道:“休看奴身……” 当然,人没拉扯几下,就昏死过去了。 推进抢救室待了有三个小时,护士开始就说情况不好,随着时间推移更是无力回天。 期间,李万水和狄清明在走廊里等了半天,最后只等来了抢救无效的噩耗。 女人死了,死于失血过多,医生说血管里的血几乎流干了,此外,还被二次注射进很多不明液体,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医学奇迹。 除了内伤,外伤的面积也遍布全身,其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捆绑造成的软组织挫伤。 手脚部位最严重,脖子其次,腰腹也都捆烂了。 胸口和肩头还有深浅不一的烧烫伤,烫是用烟头烫的,不是普通的纸烟,而是更粗的雪茄。 女人模样姣好,任谁也想象不到,白衣之下,包裹的是一具破破烂烂的身体。 且女方的下半身,居然能轻松塞进去一只拳头,那是长时间带扩|张|器导致的。 这个时间,不短于一年。 院方出于规定,提前一步报了警。 等宋猛赶到时,人已经被送去太平间了。 瓶叔先过去验尸,死者的身份暂时还未确定。 急诊科一楼,狄清明正在跟宋猛交涉。 前因后果都说出清楚了,至于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栋非遗馆里,也随着她的死亡成了秘密。 “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只说了一句话:救奴!但正常人不会自称奴!” 这一点狄清明一直觉得古怪,加上那身蚕丝古装,让女人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 衣服是真蚕丝,样式也非制衣厂改良版古装,而是裁剪规矩的宋制襦裙套装。 就好像应了李万水的那句话,对方是从古代穿越来的。 “待会儿你跟我一块下去。” 宋猛跟医生还有话说,特意让狄清明别走开。 “那我呢?” 一旁的李万水见状,瞪着无辜的眼睛问。 “你一边呆着去。” 在宋猛这遭了白眼,李万水只好悻悻找张长椅坐下。 十分钟过去,电梯下负二层,狄清明跟着宋猛一块推开了停尸间的门。 医院的停尸间跟殡仪馆的大差不差,只不过面积偏窄,尤其是走廊,宽度在容下一张床后,人便只能侧身过。 电梯更小,仅供单人推床送下来。 这个地下空间有一半还是停车场,除了一些被家人遗弃的死尸,其他的都早早接回去安葬了。 在这冻得最久的一具尸体,是具女尸,都快十年了。 女尸是生孩子羊水栓塞死的,家属跟医院扯皮,调解不了。 这十年里,女人早冻瓷实了。 只有护士看她可怜,偶尔过来给换身衣服。 此刻,在她的冰柜旁边,瓶叔蹲在地上,背对着门,手边的勘察箱都翻乱了。 尸体已经初步验过一遍,脱掉那身白衣,女尸的惨状肉眼可见。 被长期捆绑的四肢,造成的压迫伤呈黑紫色。 关节也在重压和束缚中,中度变形。 第三十六章 初红房 死者皮肤惨白,不是速冻的痕迹,而是常年不见光,色素流失,形成的死白色。 见宋猛来了,瓶叔很快将尸体从侧卧摆弄回原样。 接着道:“死者身高一米六八,体重四十公斤,头发是真发,经历过长时间的饥饿,皮下脂肪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剩具皮包骨架子。” “她的脚真小!” 第一眼,吸引宋猛的不是那些伤,而是那双小脚。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三寸金莲,是双正常的脚没错,只不过不是成年女性该有的尺寸。 “脚才三十二码,大约十岁左右的小孩脚,但脚的功能都在,可能是生长发育的时段,一直穿小鞋的缘故。” 瓶叔最开始也觉得脚跟身高不匹配,至于原因,则有很多种可能。 “死因刚医生说是大量失血导致的脏器衰竭。” 抢救经过,以及所用药物,都在宋猛手里那张单子上写着。 瓶叔接过单据,扫了一眼后,拉起死者的右手,翻起刚才在手腕处割开的小口子。 “你来看,死者的血管里有大剂量的不明黑色流状物!” 随着瓶叔的摆弄,伤口处依稀渗出来几滴黑色的血。 宋猛用手指一沾,流状物比较稀,混合着血腥味。 “这是!墨水!” 黑色颜料粘到手上很难擦掉,狄清明凑近一闻,很快做出判断。 “写字用的墨水?” 宋猛觉得新奇,毕竟这玩意居然出现在女尸的血管里。 “不是文具店卖的那种墨水,而是实打实的墨。” 墨和墨水功能差不多,但质地天差地别。 前者是固体状,后者则是液体状,墨是写毛笔使用的多,而墨水则是供钢笔书写的。 冰柜前,瓶叔用镊子夹出一小节血管:“血管应激后有严重的收缩反应,说明墨是在放血放的差不多后,再通过吊针输进去的。” 就在他和宋猛的眼神都聚焦在血管上时,狄清明突然道:“溶进血里的是徽墨!” “什么是徽墨?写个毛笔字还那么多讲究?” 在宋猛看来,墨水跟女人的口红色号一样,都差不多。 “徽墨出现在唐代末期,历经宋、元、明、清至今,历史悠久,制作工艺复杂。以松烟、桐油烟、漆烟、胶为原料。” “据记载,制作徽墨,需松烟一斤,珍珠三两,玉屑龙脑各一两,和以生漆捣十万杵。因此,又有“得其墨者而藏者不下五六十年,胶败而墨调。其坚如玉,其纹如犀”的说法。” 可别小看这块小小的墨泥,现在市面上,它卖的比黄金还要贵,同时也是颇负盛名的一件非遗。 能把价值不菲的徽墨调成墨水,输入死者的身体,说明凶手有一定经济能力,或者是跟徽墨有直接接触的人。 “死者这双手纤细修长,指甲保养得红润光泽,像水葱一样白嫩,不像是干过活的人。” 瓶叔把手翻来覆去看,死者手部的皮肤不经过精心护理,是达不到现在的光滑度的。 “难不成是哪个有钱人家里走丢的宝贝疙瘩?不对啊,市里的有钱人我都认识,没见过她啊!” 盯着死者的脸看半天,宋猛确定以及肯定没见过这号人物。 女尸是光着躺的,腿间的皮肤是暗红色,里面放过扩张器,导致口子合不拢,女性特征也有中度撕裂伤。 狄清明没特意往那边看,他的目光落在女尸的肚脐上方。 这里有一朵用朱砂点成的花,原是五片红花瓣,都点进了肉里,搓洗不掉的。 现在的花瓣却掉色了,只剩下一个浅红色的轮廓。 “这是古代女子用来守身的标记,通常出现在胳膊或者手腕上,只有初红房里的人,才会在肚子上。” 狄清明话音刚落,宋猛就一脸疑惑:“初红房是个什么地方?俱乐部?” “可以这么理解,只不过是古代的俱乐部,比青楼高级点。” “古代?你说她是穿越过来的?” “当然不是,我是怀疑有人在模仿初红房,养花赚钱,这里的花就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打小被圈养在一个固定场所,一生开一次花,花开即花谢。” “你说那第一滴血啊!” 狄清明说的很隐晦,宋猛这会儿倒是听出来了。 “一般初红房里的人,都是十二三岁开花,最迟十六岁,开花的价格因人而异,没有上限,开价的人可以在初红房行事,也可以多出一些钱把花买回去。” “十二三那不是恋童么!” “以前的人寿命短,十几岁成婚,很快生子,所以孩子夭折的多,产妇也因骨盆发育不完全,难产死的更多。” 接话的是瓶叔,他正好在检查死者的骨盆。 女尸没有怀过孕,骨盆是完好的,至于狄清明所说的初红房,他活了半辈子,听都没听说过。 “你们说,她为什么称呼自己奴?” 宋猛摩挲着下巴,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有个大胆的猜想,有可能她是被人按照古代的教条跟规矩养大的。” 毕竟人的思想是后天产物,一张白纸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你俩别光顾着聊天,裹尸袋忘车上了,你们谁上去拿下来?” “我去吧,你们忙。” 李万水还在上面等,狄清明不好在停尸间呆太久。 搭电梯回到一楼,当他在车里翻出裹尸袋后,东西又被大雷拿走送下去了。 走廊里,李万水连抽了好几根烟,见狄清明过来了,忙起身:“怎么样?” “尸体的血管里被人注射进了稀释后的徽墨。” “把墨水打血管里?这是哪门子操作!” “我怀疑那个姑娘是初红房的人。” “初红房!那可是个只进不出,必死无疑的地方!” 说完,李万水的脸色更凝重了。 换句话说,这地界是古代达官显贵的VIP服务区,类似于现在的高级会所。 “国外有萝莉岛,咱市里又冒出一个初红房 这帮有钱人玩的可真花。” 李万水说这话的时候,几乎忘了自己也算有钱人。 “如果是富人圈,宋猛没准能打听到风声。” 话音一落,李万水又打断道:“就他那个尴尬的身份,还是算了吧,谁会跟警察聊荤段子。” 话毕,人眉头一挑,主动请缨:“我倒是可以友情帮忙探一探。” 两人闲聊的间隙,瓶叔跟大雷已经把尸体弄上来了。 狄清明和李万水是发现人,也得跟着回去走流程。 同一时间,非遗馆里,痕检也仔细验过了。 第三十七章 受害者 女人是昨天早上躲进去的,直到今天早上才被狄清明他们发现。 这一天一宿里,女人一直呆在楼梯间,没挪过地方。 除了楼道,其他房间地上的灰只多不少,但却并未找到赤脚印。 谁也不知道,在非遗馆的一天一宿,女人在想什么。 她是有机会活下来的,最后却拖到器官感染衰竭。 去分局的路上,李万水一路盯着手机,直到做完笔录,托付的人才给了回应。 说是有个姓单的老板,她女儿进过初红房。 不是以富家小姐的身份,而是初红房里的一朵花。 至于具体情况,得问本人才明了。 单老板是做家具生意的,盘子不小,资产小千万。 李万水的父母和他有一些私交,两人有过几面之缘。 在他的引荐下,下午两点多,一行人先后出现在单老板在河边的别墅里。 单老板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脸皮浮肿。 他脸上的沟壑不像是岁月留下的年轮,倒像一夜苍老雕刻出的外伤。 单老板离婚快三年,三年前,他失踪了快十年的独生女,终于被找到。 但这个好消息并没有为这个家带来喜悦,反而加速了家的分裂。 老婆负气离了婚,女儿单柔人是回来了,但灵魂却跟出了窍一样,无法正常生活。 一楼客厅里,单老板手里捻着佛珠,嘴里叹息道:“我就这一个闺女,从小就是掌上明珠,谁知道碰上个不负责任的保姆,把孩子弄丢了,等我再找到她,就变成这样了。” 十年时间,可以让一家公司起死回生,也可以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单柔回来的这三年里,从没出过别墅,再把范围缩小些,就是从没离开过二楼的房间。 一日三餐都由保姆送到门口,她有时候吃了,有时候没动。 单老板什么办法都想尽了,最好的心理医生、最好的法师跟和尚,折腾一圈下来,女儿还是老样子。 说到伤心处,单老板还流下了两行老泪。 “我打断一下,你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本来这话不归狄清明说,可大家都不做声,他就张口了。 这个问题让单老板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思考什么该说。 最后,他深吸了口气,带着恨道:“说来不怕你们笑话,居然是在一个生意伙伴家,他花钱把我女儿从那个地方买回家,当奴隶养,后来我把他送进去了。” 那一天,单老板一直想忘记,却始终没能忘掉。 有时候晚上做梦,都会回到那个下午,他去生意伙伴家小聚,酒过三巡,兴头上,对方突然提出要给他看样好东西。 那个好东西是跪着爬过来的,像狗一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生意伙伴把皮鞋伸过去,女人便伸出舌头来舔。 她的舌头像块抹布,把那双皮鞋擦得干干净净。 开始,单老板只是生理不适,可当那个女人把头抬起来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跟他妈很像,那是他失踪的女儿,长得像奶奶的女儿。 盛怒之下,单老板把生意伙伴打进了医院,后来又打官司把他送进去。 可无论怎么报复他,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儿也再回不来了。 他中年得女,宝贝的不行,女儿失踪后,心里就像空了一块。 起先一直以为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他还录了不少寻亲视频挂到网上。 没成想结果是进了那种地方,那是封建的余孽,更是女人的魔窟。 “能让我们见见你女儿吗?” 宋猛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完,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说实话,我不想你们去刺激她,但如果能铲除那个地方,也算是替孩子报了仇,这样,你们上去吧,看她肯不肯见。” 单老板是个明事理的人,他起身扯了扯衣摆,把几人带上楼。 单柔住在别墅最背阴的那个房间,房门口的午餐一筷子没动。 “她三年没出过房门了,我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面对女儿,单老板愧疚居多,他多么希望孩子能够重新站起来,可现实却沉重如山。 “咚咚咚……” “柔柔,把门打开,爸爸来看你了。”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但屋里始终没有动静。 “柔柔,听话,爸爸不会伤害你的。” 任凭单老板好说歹说,单柔终于舍得把门打开一条缝。 这条缝很小,对应着她的心门。 “我介绍一下,这几位是……” “砰!” 不等单老板说完,这扇门啪一下关了。 “她不想见生人,我也没办法。” 吃瘪的老父亲,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就在几人不知如何是好时,狄清明突然开口:“她精神状态不大好,我们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她怕人,男女都怕,在那个地方,男人蹂躏她,女人责罚她,只有在房间里的时候是安全的,所以她不肯走出来。” 狄清明虽说没实地进过初红房,但相关的资料可没少查阅,也算对里边的制度了解个七七八八。 “那你说怎么办?” 宋猛这回算是难住了,文的不行武的更不行。 “家里有玩偶吗?” 单老板点点头,大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小跑进房间,搬出一个等人高的毛绒兔子。 兔子交到狄清明手里,他示意单老板再次敲门,当门二次打开一条缝后,把兔子推过去。 良久,门缝又开了一些,一只手从里边伸出来,摸了摸兔子的肚子。 “你好,我叫小白,我们可以聊聊天吗?” 示意闲杂人等退后,狄清明蹲在墙角,故意掐着嗓子发音。 “嗯……” 这声嗯轻飘飘的,给单老板激动的不行。 “能不能告诉我,你最好的朋友叫什么?” 还是那个故作搞怪的声音,门内,单柔也坐在地板上:“她叫晓静,每次我做错事挨饿,她都会偷偷给我东西吃。” “那她现在在哪呢?” “她被人买走了,她走了以后,我也走了,到了主人的家。” 她说的主人就是单老板的合作伙伴。 “那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以后见面你还认识她吗?” “当然可以。” “为什么这么肯定,说不定她样子已经变了哦。” “她背上有一块玫红色胎记,右边耳朵后面有一颗红痣。” 单柔说的这两个特征,竟是今早发现的古装女人身上的。 意识到死者很可能就是晓静,宋猛忙掏出手机,点开照片递过去:“问她!” 狄清明没有直接给单柔看,怕刺激到女孩,而是借兔子的手,挡住照片下半部分,只露出那张煞白到了脸。 第三十八章 极乐之夜俱乐部 “是她吗?” 门内,单柔伸出一只手,作势去摸屏幕上的脸:“是她,我最好的朋友,晓静!” “晓静她想见你,但是她没办法从那个地方出来,你能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么?” 狄清明本意是想试探单柔能不能说清楚地址,但对方却面露惊恐道:“那是个恐怖的地方,你别去,会死的!每天都有人开花,开花就是死期。”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你记得去那的路吗?” 单柔摇摇头:“我进去的时候太小,记不清了,出来的时候坐在车里,蒙住了眼睛……” 或许是多次提到了那个地方,单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狄清明不想过分刺激她,暂时点到为止。 把兔子挪走前,他扭头看着单老板花白的鬓角,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另外一张苍老的脸。 那是已经被他遗忘的爷爷! 一时间,狄清明有些恍惚,他努力维持着平静,继续模仿着玩偶的声音问单柔:“那你还记不记得爸爸?” 出乎意料,这一次,单柔的目光明显亮了。“记得,我很想他!在里面的每一天都很想!可爸爸一直没有来,我没等到爸爸就去了主人家,主人不让我站着,只允许我在地上爬,不让我用手吃饭,不让我睡觉……” 没等单柔把话说完,单老板就先崩溃了。 他哽咽着恳求宋猛:“别问了,求你们了,我听不下去,比杀了我还难受!” 眼看单老板捂着脸极力压制悲伤,狄清明特意将兔子朝单柔推过去。 毛绒玩偶的触感软乎乎的,能让人暂时放松下来。 “可以像这样抱抱爸爸吗?” 屋里,单柔抱着兔子,犹豫道:“我害怕门外。” “爸爸不会伤害你的,再相信他一次好吗?” 狄清明摁着玩偶的背,让兔子埋进单柔怀里。 对方迟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门稍稍打开了些。 单老板来到门口,隔着玩偶,一把抱住女儿。 这个拥抱隔了近乎十来年,一瞬间,压抑的记忆一拥而上,单老板再也忍不住,失态的大哭起来。 或许是想安慰爸爸,单柔松开了抱住玩偶的手,顺势拍了拍爸爸的后背。 父女俩就这样站在门口,拥抱了很久很久。 狄清明一行人见状,也很识趣的从别墅里离开。 面见单柔前,单老板跟宋猛说过买主的信息。 对方叫魏强,目前在青云市第一监狱服刑。 他买单柔回家花了一百万,在单老板找到女儿前,单柔在他家里待了快一年。 那一年里,他几乎是把单柔当一条狗,各种龌龊事都做尽了。 今年是他服刑的第二年,法院以非法拘禁及涉险人口拐卖的罪行,判他坐牢十年。 关于这个结果,单老板是不接受的,他上诉过,结果依旧维持原判。 从别墅出来,宋猛和大雷得去趟监狱,狄清明跟李万水不好再跟,双方就地分道扬镳。 走之前,狄清明表示,初红房里只有两类受害者,一类是从小被人卖进去,卖她们的可能是家人也可能是人贩子。 另一类则是半大姑娘,养几年就到了开花的时候,成本少,来钱快。 后者多是通过拐骗手段弄进去的,人口来源什么渠道的都有。 初红房里无论大花小花,唯一不变的就是得漂亮,大漂亮小漂亮终归得漂亮。 把内情说完,四人各上各车。 回去的路上,李万水收到一条信息,是帮他打听的那个朋友发来的。 “哥们,打探这些,是不是想玩点不一样的!” 李万水见状,顺着对方道:“你给推荐推荐呗。” “准备好猫宁,搜这个,包你满意!” 信息下方跟发了一张图片,没有背景,只有一行招牌字,叫极乐之夜俱乐部。 “这里边有啥不一样的?” 李万水还想多套点话,可对方却卖关子:“这是电话133***,先预约,去了你就知道了!” 对话内容,狄清明都看过了,他不确定这个极乐之夜俱乐部里边是不是有初红房,拿不准要不要告诉宋猛。 “清明,别琢磨了,是黑是白,咱自己去一趟不就好了。” 见狄清明一路苦着脸,李万水临时决定去实地一探究竟。 另一边,青云市第一监狱,宋猛和大雷刚刚见到魏强。 魏强其貌不扬,有缸粗没缸高,国字脸,眼睛还有点斜视。 尤其是笑起来,那口牙还是黑的,看着都恶心。 狱警把人带到后,就退出去守着了。 宋猛把单柔的照片拿给他看,魏强甚至还面露笑意问:“她怎么样了?” “你不知道她是单老板的女儿?” 不爱跟这种人浪费口水,宋猛只挑重点问。 “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人也进来了。” 说着,魏强还玩笑般抖了抖手铐。 “我刚看了你犯案的卷宗,你说那个地方叫极乐之夜俱乐部,但是青云市并没有这个商户!” “你们想知道在哪啊?那能不能想办法给我减刑?” 像是拿住了宋猛的把柄,魏强居然反客为主提起了要求。 好在宋猛可不惯着他,冷笑道:“减刑我管不了,加刑倒是可以商量商量。” “你!” “看你眼皮肿了,被打的吧,要不我跟打你的人聊聊?” 宋猛没坐过牢,但牢里的人怕什么,他门清。 每个狱室里都有厉害的,被打是常态,更严重的还有被走后门的。 魏强怕挨打,一改之前的态度,诚恳道:“警官,我交代,那地方叫山海公馆,是个全国连锁高档餐厅,极乐之夜俱乐部就在里边。” 按照魏强说的,山海公馆是用餐的地方,每天都营业,但极乐之夜俱乐部一个月只开一次门,错过了就得等下个月。 利用这种饥饿营销的方式,那里就算只开一次张,也能一晚上赚个盆满钵满。 想进去玩的人,俱乐部会先背调验资,资产最少得有个八位数,也就是小千万才有资格进门。 小富小贵,人家还瞧不上,不跟你浪费时间。 另外,在俱乐部提供的房间开花,不额外收取费用,但要是像魏强一样买回家,还得加付一笔赎花费。 这个数额跟花的成色品质相关联,花越好价格越贵。 单柔在俱乐部是名花之一,除了名花还有普通品种。 一般去俱乐部玩的人,多少有点变态,他们折磨人的方式五花八门。 所以有不少花当晚就被玩死的,不过由于开花价格昂贵,玩死了也概不负责,尸体后续会由俱乐部的内部人员处理,他们只需提裤子走人。 第三十九章 潜入虎穴 高墙之外,李万水将车停在某个门脸前,打通了那串陌生号码,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很甜的女人。 “贵宾您好,这里是山海公馆,请问您需要订餐吗?” 这是餐厅一贯的问候语,并没有任何异样。 “我是朋友介绍过来的,想预订你们俱乐部的名额。” 既然是圈里人玩过的,李万水也就没有绕弯子。 “贵宾您好,想参与我们俱乐部的活动,需要先填报名表,如果您有意向,我这边稍后将报名链接发送至您手机上。” 甜美的女声听得人遐想连篇,但李万水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过。 他转脸看了狄清明一眼,对方点头后,他才回复:“可以,发过来吧。” 半分钟不到,手机里传来了消息提示音。 一条乱码链接,通过山海公馆的餐位预订短信发送过来。 李万水点击进去一看,首页是很简单的信息填报表。 分别是姓名、年龄、资产、个人喜好、身家以及银行卡卡号。 “请贵宾按照步骤如实填写,您放心,这边后续不会透露任何您的个人信息!” 通话还没挂断,李万水被架着下不来台,只好按照要求填完表。 摁下确认键后,电话那头可能是在后台查收到了,客气道:“恭喜您加入极乐之夜俱乐部,已经给您预订了最近的时间,请于今晚九点整,来我店参与线下派对,预祝您今夜过得愉快。” 电话断线的下一秒,李万水面色凝重道:“有鬼,他们在验资。” 正常娱乐会所,不会索要客户的个人信息,因为越是有家底的人,越不喜欢被人盯着。 这个俱乐部敢这么干,就说明里边有富豪们钟爱的东西,否则这帮老狐狸绝不可能把自己绑在俱乐部这条船上。 山海公馆的客单价最少要四位数,地址选在市中心最高的那栋楼。 顶上五层都是公馆的地盘,其余均被各类大中型公司租下来当办公室场地。 楼内人流量非常大,都是商务人士,每个入内的人都打扮的光鲜亮丽,有钱人混迹其中,根本不会引起过多注意。 李万水开车到市中心踩了个点,随后绕道去非遗馆,强制要求狄清明将行李搬上车。 对方开始还犟,非说能凑合住,后来把李万水脾气磨上来了,人直接熄火下车,怒气冲冲把那些大包小包强塞进后备箱。 “跟我回家,大不了我再给你买套房子,这不能住,别住几天人住没了。” 和半路认识的朋友不同,两人打小在福利院相识,虽说后来被不同家庭收养,但都没断过联系。 尤其是李万水在第一个领养家庭受虐时,小小的狄清明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的地址,转几趟公交跑来探望,发现他被捆绑在家受虐后,立马报了警。 后来的那一个月,警察多次上门,养父母害怕担责,下手变得收敛,他才算从濒死的边缘缓过来。 或许是那会儿大冬天打赤膊罚站罚多了,直到现在,天气一变,他一身的骨头跟蘸了柠檬水一样,又软又酸。 在李万水心里,狄清明不仅是朋友,还是亲人般的存在。 坳不过他的态度,折腾一圈,狄清明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下午在家补了个觉,再睁眼,外头已经黑天。 风是夜里八点过起的,他们下楼那会儿,刮的正起劲。 二十分钟不到,两人从大厦一楼进去,坐电梯先到41层。 41层有一半被某借贷公司租用,另一半则是山海公馆的前台。 这个点,楼面的右边黑灯瞎火,只有左边亮着橙黄色的灯带,悠然的轻音乐在走廊里回荡着。 李万水跟前台说,自己预订了晚场的俱乐部,女人不是跟他讲电话的那个,应该是属于山海公馆的,她并不清楚俱乐部里有什么服务。 将两人指引到另一处私人电梯间后,她便回去忙了。 41层到45层,都是山海公馆的地盘,但真正吃饭的只有42跟43这两层。 他们搭乘的私人电梯,只有三个按钮,41、44、45,餐厅可以通过大厦的公用电梯上去。 到了44楼,沿着走廊直走,拐个弯就是另外一扇门。 大厅跟宾馆的头等舱候机室差不多,电话里的甜美女声,此刻正在前台做接待。 李万水把名片递过去,对方看他有带伴,还特意问了一嘴:“这位有预约吗?” “他是我朋友,我打赌输了,得赔他一朵女人花。” 看得出来,前台是犹豫的,毕竟有规定,没有预约不得入内。 “那请您这边登记一下真实信息。” 前台退了一步,但要求预留姓名电话以及身份证号码。 没办法,狄清明只得照做。 过了大厅,再往里走就是舞会厅,高脚杯在灯光下碰撞,高跟鞋在暧昧中进退旋转。 场子里明面上看是上流人士的舞会,但其实俱乐部从不接待女宾,在场的所有佳丽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 别看她们打扮得前卫时髦,身材也是凹凸有致,但实际她们的年纪都不大。 小的不过十六七八,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六。 这个年龄区间段,正是一个女人花一样的年纪。 舞厅里的人来来去去,时不时有人中场离开。 他们离开后,会往过道尽头的房间走。 类似这样的场合,李万水参与的多,他扫了那些女孩一眼,很快牵起其中一个旗袍女的手。 两人在舞池里跳了会儿交谊舞,见时间到了,李万水朝狄清明使了个眼色,先一步往过道那边去。 后者见状,跟过去看,通道尽头横着排列了好多块门牌,上面按照顺序写着号码,酒店式的客房还有风格可供选择。 通道里只有客人和风格不一的女人,每间房间的锁都自带刷卡功能,只有付了款才能带女伴进屋。 没有标明如何付费,毕竟有钱人根本不在乎花了多少钱,只在乎玩的高不高兴。 李万水前脚输完密码,后脚门锁就发出了额度受限的电子提示音。 直到他换了一张不限额度的卡,一次扣款八万后,门才自动打开。 进门前,旗袍女还笑眯眯的,进去以后,她脸上的表情就不见了。 无论是过道还是舞厅,到处有监控摄像,那些镜头针对的不是客人而是她们。 如果被抓到没有笑,表情不合规矩,活动结束后,等待她们的便是残酷的惩罚。 只有进了房间,一举一动才不会被盯着看。 第四十章 那些花儿 不过,肯来这花钱买快活的,也不是什么善茬。 有好多姑娘,没熬几个小时就死了,尸体被当众抬出来,所有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 门合上的声音,好比野兽咬合牙关。 屋里,旗袍女对着他们,默默向后抬高手,拉开旗袍裙的拉链,露出一张光洁白皙的背。 从进来起,她便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机械式的脱衣服。 当整件旗袍裙从她身上滑下来时,身后的俩人瞬间将脸扭向别处。 “要……一起吗?” 良久,见两人迟迟没动作,旗袍女这才咬紧牙关开口。 话音刚落,一张被子突然盖下来,接着,就听见狄清明红着耳朵道:“穿上吧,我们不是来玩的。” “他说的没错,我们是来救你的!” 说完,李万水也跟着背过身。 旗袍女不知道两人卖的什么药,慌慌张张把衣服穿上。 “你们是警察对吗?” 她的眼睛里有困惑、有惊讶、更多的则是希望。 “这个,算是吧!” 李万水解释不清楚,只能顺着对方说。 眼前的女人因为浓妆艳抹,已经看不出本来的岁数。 没等两人张嘴询问,女人便含泪道:“这个房间里没有监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坐下说吧。” 看她脚背肿得厉害,狄清明这么提议着。 房间是酒店式套件,卫浴齐全,床是圆床,上面还支着粉色纱幔。 狄清明打开床头柜,里面有各种材质的软鞭、五颜六色的小药丸、粗细不一的绳子以及某些在特殊场景下使用的道具。 “我叫月月,今年十九岁,在这里待了俩年了,是被骗进来的,我读书早,十七岁上的高三,没考上准备攒钱复读,一个女人说这里有事做,没想到做的是这种事。” 或许是成长期生活条件不好,这个叫月月的女孩格外消瘦,可能正是因为她够瘦,满足了某些变态的喜好,才会被骗进这来。 “骗我的女人叫红姨,快五十岁了,也是这个的老板,她们管我们叫花,花又分为普通花跟名贵花。” 月月用力吸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我是前面那种,值钱的是后面名花。” 成为名花,需要满足几个条件,首先得足够漂亮,最好能堪比一线女明星;其次是要绝对服从,不听话的在中途没准就被打死了;再者就是从小养到大的,半路来的也有,但概率很低。 人是环境的产物,什么土壤结什么果。 红姨会按照各朵花的长相气质,因材施教,并把这种教育做到极致。 就比如将一个女婴,从小按照古时的大家闺秀培养,学习琴棋书画,女孩这样生活十几年后,到开花的年纪,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代。 “这里最恐怖的不是死,而是像泥巴一样,被人揉捏,捏成什么样,你就得活成什么样!” 月月想过逃跑,但出了这扇门,外头的监控像天罗地网,轻举妄动的代价就是被当众玩死。 “红姨手底下有十二朵名花,这两年陆续卖出去三朵,分别是帝王花、宝莲灯、圣诞玫瑰!” 这十二朵花,是红姨精心培育的作品,是用来赚大钱的。 想见她,必须拍下其中一朵,才能打上交道。 屋里,月月滔滔不绝的讲解着俱乐部的明规暗调。 隔着几堵墙,更深处的大房间里,房门将将打开。 宋猛把一个弹古筝的推进房间,大雷带上门,三人面面相觑。 他俩选的这个比李万水花的多,得有六位数。 房间是随便选的,进来才发现这是一间刑房。 几乎一比一复原了古代的牢狱,进这个房间的女人,就没有活着出去过的。 宋猛扫视一圈后,目光停在古筝女的平坦的胸口:“哥们,你塞的苹果掉了!” 此刻,对方掉的苹果,一只在床底下,另一只刚被大雷咬了一大口。 意识到吃了不该吃的,大雷感觉把嘴里的吐出来,跟手上的一块给人塞回去。 “两位老板,我确实是男的,你们不满意可以要求换人的!” “不换,凑合凑合算了。” “别凑合啊,钱都花了,哪能白花,得尽兴啊!” 男人估计是不想被好男色的有钱人相中,故意扮成女人,哪成想被宋猛他们拎到这间屋来,腿都快吓软了。 “大雷,你年轻火气旺,你来吧!” 宋猛说这话时,满脸严肃,一点不像开玩笑。 搞的大雷连连摆手后退:“猛哥,我不行,我真不行!” “大老爷们别张口闭口说自己不行,上。”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把你拿下了!” 大雷一撸袖子,箭步冲人过去。 男人见势不好,跟猴似的满屋乱窜,边窜边喊救命。 宋猛倒是淡定得很,往床上一坐,静静的看着两人你追我赶。 “啊,你不要过来啊!” “老实点,把嘴闭上。” 大雷一个过肩摔,给人撂倒在地,再将胳膊反剪。 男人开始还喊,反应过来这招数好像在哪见过,一概窝囊样:“你们是警察派来的卧底对不,我的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来了!” 见男人没抵抗力了,大雷撒开手,宋猛把人拉起来,正色道:“好了,想离开这吗?” “做梦都想啊,谁乐意光屁股给人走后门啊。” “那就好好配合我们。” “配合配合,全力配合,别看我长得女里女气,但我内心是个纯爷们。” 不想跟他废话太多,宋猛直接问:“叫什么?” 男人搓搓手,把滑落的裙子肩带提上来道:“以前叫贺俊,在这叫小水仙。” “你倒是融入得挺快……” “融入啥啊,来这前我搁街上瞎溜达,一女的老瞅我,我就指着她鼻子问你瞅啥,然后就搁这伺候那些个鳖孙了。” 贺俊肠子都快悔青了,但凡那天他不上去,也没后边这档子事。 “这的老板你见过没?” 关于极乐之夜内部的规则及细节,宋猛已经在魏强那了解清楚了。 也知道经营初红房的人叫红姨,所有的恶都因她而起。 “见过的,红姨嘛,我还伺候过她呢,这个老母鸡,她以前是男的后来变性成女的了。” 这一点魏强倒没说,算是个新大陆。 “变性人!怎么才能见着她?” “见她简单,两个办法,一是你们花一百万买一朵她手里的名花,二是你们弄死我,她会带人来处理尸体。” 宋猛听完,扭头看向大雷:“那弄死吧,选个简单点的。” 第四十一章 露陷了 “好嘞猛哥!” “你们想干嘛?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大雷听宋猛的,一把给贺俊摁地上,过后才凑人耳边提醒:“叫大声点,然后装死。” 一听是装死,贺俊马上推开他起身:“作戏做全套,我捣衬捣衬。” 话毕,他冲进浴室,打开花洒,把头埋在洗脸盆里。 浑身湿透后,就地倒下:“这样行吗?” 宋猛斜了他一眼,点头道:“可以,把眼睛闭上,我要开门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摔门出去,工作人员听到动静,过来问怎么了。 他往屋里一指,示意他们自己进去看。 该是被玩死过的人多,尤其是在这间刑房,工作人员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都没仔细检查,便电话通知了红姨。 主要人物出场时,身后还跟着两个黑衣保镖。 没见到人之前,宋猛以为她是那种特显眼的厉害人物。 见着后,对方又矮又胖,单从外貌上看,属于扔人堆里找不见的那种。 红姨在门口站定,原地点了根烟。 进门后,她走到贺俊旁边,拿高跟鞋跟拨弄着对方的脸,嘴里冷漠道:“怎么死的!” 宋猛怕大雷露馅,折进去跟她交涉。 “玩死的呗,也太弱不经风了,没意思。” 双方对峙时,宋猛还把人来回打量了几遍。 红姨没脖子,大脸盘上的五官,无论是凑在一块,还是单独拎出来,没一个跟精致挂钩的,她也没化妆,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 再配上略胖的身材,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妇女。 “要不,我陪你玩点有意思的?” 这话就像一个老实人说自己爱去洗脚城一样,感觉特出戏。 宋猛听罢,把胳膊交叉,倚着门框,眼神不善道:“我又不喜欢女的。” “你跟我来了就知道了!” 不懂对方是不是看出来点什么,故意这样说的,还是另有缘由。 宋猛继续试探着道:“你年纪大,遭不住。” “姐可以给你免单,算今天请你来玩的。” 对方一再邀请,宋猛不好再推,加上单独搁一块好下手,人干脆应下来:“那感情好,玩玩呗。” 看得出,红姨对这个答案挺满意。 “猛哥,真玩啊!” 趁她出去的间隙,大雷连着扒拉了他好几下。 “玩呗,去开开眼界。” 示意大雷在舞池里等,宋猛跟着红姨穿过回廊,进入一个更隐蔽的房间。 两个黑衣保镖在门口守着,屋里,红姨收起笑容:“弟弟很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被识破了,宋猛反倒不慌不忙:“喜欢啊,天天这么玩呢。” “多麻烦!还自己带道具。” 话毕,红姨突然从背后扔出来一副手铐,该是从大雷那摸过来的。 不知道外边什么情况,宋猛又走近些:“可不,怕你这的捆不结实!” “呵,姐还能跑了不成!” “你当然跑不成,我盯上你的时候,你就死定了!” 最后这句话,宋猛是笑着说的。 红姨被他激怒,拉开抽屉,迅速摸出手枪,想杀人灭口。 枪响被消音器盖下去大半,子弹是照着宋猛的头打的,结果爆炸的却是角落里的盆景。 “那你就睁开眼好好看清楚,到底谁先死。” 红姨没有任何犹豫,又连发了好几枪。 宋猛躲在一扇屏风后面,一直没动。 屏风上有三个枪眼,红姨却始终没从地上看见血。 待她慢慢靠近,一把将碍事的屏风推倒才发现,后面只单剩一双皮鞋,宋猛不见了。 “我在这呢!” 红姨还没回过神,左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她想扭头看,下一秒,左肩膀处猛地传来咔嚓一声响。 刺痛过后,左手已然抬不起来。 肩关节被宋猛卸了不说,眨眼之间,枪也落到了他手里。 “把手举高蹲下,你的店被查封了!” 开始,红姨还怪外边的保镖拿钱不办事,听到枪声还不进来帮忙。 很快,当门打开,几名突击队员持枪瞄准她后,她才知道,外面局势变了。 宋猛可不是单单来探虚实的,凭借魏强提供的线索,他有充分的理由跟局里要人,直接采取行动。 当俱乐部里的房门一扇一扇打开,那些个名流人士纷纷光着屁股在走廊里蹲成一排。 这其中,就有狄清明跟李万水,他俩还没摸明白情况,警方就先收网了。 在一众光屁股的人墙里,两个穿衣服的格外显眼。 以至于宋猛丛房间出来时,看到他俩都惊呆了。 “不是,你俩也搁这玩呢!” 李万水生怕后边说不清楚,急着解释:“我们是来打探消息的,真的!” “闭嘴,抱头蹲下!” “这事赖我,是我硬拖他来的,我负主要责任。” 狄清明才因为去地下赌场的事迹被拘留调查过,再来一次也没啥,但李万水不一样,可不能把人名声坏了。 “待会儿再找你们俩算账,都带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猛不好说什么,只得让同事先打包送回局里。 根据后续调查可知,极乐之夜俱乐部的收支走的是山海公馆的账,高档餐厅的流水大,一个月洗几百万黑钱不要太容易。 山海公馆是连锁餐饮业,这是家正规公司,红姨只不过是其中一个加盟商。 她用山海公馆当幌子,实际做的是初红房的生意。 俱乐部被查封后,人都是连夜审的,这些有钱人,自己都在里边了,还能操控外边的人把新闻热搜撤掉。 审红姨放在第二天早上,她的胳膊卸了,现在用固定绷带吊着。 人昨晚估计是没睡着,两只肿眼泡肿得发亮。 红姨全名叫肖红兰,是个泰国华裔,初红房算是他们的家族生意,从爷爷那辈开始的。 不过主要经营场所在泰国及部分东南亚小国,到她手里才开拓了内地市场。 她手里握着各种各样的渠道资源,每天都有新的花儿被收入俱乐部。 至于她精心培育的那十来朵花,除去卖掉的,剩下的都在山海公馆45层的一间密室里找到。 余下的九朵,在获救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她们眼神麻木,行为机械,像是被上过发条,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 她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一切行动都听指挥。 让坐着就坐着,让趴着就趴着。 她们中,跟肖红兰最长的有二十年,有三个是在泰国孤儿院领养的,剩下的六个,来自五湖四海,通过各种手段被收入这家俱乐部。 第四十二章 墨有问题 肖红兰找花不是随机的,她会事先设定一个模板。 按照有钱人的喜好,一一挑选最符合的对象。 譬如有些人喜欢病秧子、有些人慕|残、有些人钟爱年纪小的…… 初红房之所以受有钱人关照,不单单是提供了某样生|理服务,而是它满足了人性深处的恶骨。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魔鬼,而极乐之夜俱乐部就是释放魔鬼的地方。 在那里,钱是电影票,肖红兰是导演,就算你的需求是当皇帝,肖红兰也可以人造出一个三千佳丽阵容。 “我们调查过你在境内境外的医疗记录,你并没有做过性别置换手术!” 说完,宋猛又顺势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这个女孩,是不是俱乐部的人!” 审讯椅上,肖红兰只浅浅扫了一眼,末了点点头:“是!” “她被你卖去哪儿了?卖给谁了?” 极乐之夜俱乐部里的大客户,统一由肖红兰自己打理,其他人都打听不到。 该是被问来问去,问得不耐烦,她打着哈欠道:“买主叫皮特,至于在哪我也不清楚……” “皮特?外国人?” 肖红兰依旧摇头,眉头微皱:“不知道,我从没见过他,他也从来没到俱乐部来过!” 富豪圈里,有些人看中名声,为了避免搞出新闻,自己不露面,要求暗地里做财|色交易。 “你们怎么联系?” “发邮件,他提要求,我选对象,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邮箱号多少?” “139……” “交易地点?” “天河路,护城河大桥底下。” “这个皮特,都跟你提过什么要求?” “他的要求一直很固定,特殊血型的雏,最好是以前的女人。” “怎么个特殊法?” “黄金血你们听说过吗?比熊猫血还要稀有!” 说完,肖红兰还猎奇般的勾起了嘴角。 “奇怪,猛哥,咱们在晓静身上提取到的血液,明明是常见的A型血啊!” 大雷听得一头雾水,敲键盘的手也停了。 “只有一种可能,她经历过大换血!” 大换血字如其意,在医疗界,一般只突发在凶险的临床。 但原则是输血和换血都需要血型匹配,否则会引发不同程度的排异反应,轻则加重病情,重则危及生命。 至于凶手拿晓静的血干嘛?又为什么要再把混有徽墨的A型血输入她体内?都还不好下定论。 肖红兰即不关心花儿们的去向,也不在乎她们的结局,她只要钱到位即可。 如果不是晓静侥幸逃了出来,极乐之夜俱乐部这跟毒刺,还不知道要在青云市扎根多久。 由于昨天查封时,狄清明和李万水也在现场。 加上那笔价值八万元的消费记录,按照规定,两人得在局里待满24小时。 等宋猛审完人出来移交资料,走廊里,狄清明正正好开门接过女警送来的早餐。 “宋猛,能单独聊聊么?” 后者先开的口,被点名的某人嗯了一声,对接完手头的事,才端着一碗面边吃边过去。 门一开,李万水刚从沙发上爬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一旁的狄清明见他来了,起身道:“刚知道的消息,今天下午,徽墨的传人要来市里参加讲座,如果你们有需要,我可以牵牵线。” 两人在这凑合了一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下午应该能走。 出现在晓静体内的墨,一直是个非常大的疑点,狄清明虽说对此有了解,但总归没有制作徽墨的传承人懂得多。 “可以,大概几点?我安排一下时间!” 宋猛瞟了眼墙上的挂钟,肖红兰交代,她答应这两天会给皮特送新人过去,必须想办法把鱼钓出来。 “中午饭点吧,我组个饭局!” “行,回头找我私人报销。” 面快见底时,宋猛喝了口汤抬起头:“一不过二,二不过三,这次就放过你俩,再没下次了啊!以后有事先给我打电话,不要瞎掺和,再被逮着多难看!” 口头教育了几句,人又该干嘛干嘛去了。 到午饭的点,相思椒饭庄的包间,徽墨传人陈老师刚落坐,菜还没上,就示意宋猛先把东西拿出来给他掌掌眼。 大概情况狄清明已经说明,他也就顺便帮个忙。 混合着血的墨水装在一根密封试管里,陈老师打开后,第一步先闻气味,而后才用指头蘸一点,在手背上抹开。 墨水比刚开始那会儿稀了,该是里面的东西跟血液发生了化学反应。 瓶叔做过化验,墨的成分除开徽墨常用的,还有两种额外添加的。 陈老师看过墨的成色、气味以及浓淡后,脸色一沉:“这不是传统徽墨!” 一时间,饭桌上,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这个东西应该叫墨丹,是一种药墨,算是徽墨的升级版,在徽墨所用原料的基础上额外添加了几味中药,再配比一定的朱砂跟水银!” 不等陈老师继续延伸,李万水突然一拍大腿:“墨丹不是仙丹的前身么!” 封建时期,皇帝们权势滔天,世俗的欲望完全满足后,又想成仙长生不老。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们秘密召集了不少道士,采仙草炼仙丹。 墨丹是仙丹的试验品之一,是用人血和墨混合制成。 墨丹很小,形似六味地黄丸,但由于其朱砂含量太重,长期服用,还断送过不少皇帝的小命。 “费尽心思,炼一味淘汰的仙丹,这什么鬼操作!” 李万水头都快挠烂了,就是想不出一个完美的理由。 “成仙是假的,我们家老爷子还在世时,跟我提过一嘴,说这墨虽然是以文房四宝成的名,但最开始,墨也做药用。打个比方,腮腺炎高发的那几年,乡下就会将墨汁敷在脸上用来消肿。” 菜陆续上来了,陈先生边吃边聊。 “哦对了,我记得老爷子还说,这个墨丹好像能治一个跟血有关的怪病,他顺口一说,我顺耳一听,具体什么病,我也没问。” 饭局接近尾声,陈先生放筷子前,突然补充道。 新线索出现的第一时间,宋猛就托关系联系上了血液病方面的权威专家。 结果很失望,专家也没见过通过单纯换血以及所谓药墨能医治的临床病例。 回去的路上,狄清明接到电话,有关于他和李万水在极乐之夜俱乐部的行踪,调查人员已经排查完毕,只要他们回局里签个字就能走了。 下了车,大雷突然跑过来告诉宋猛,说皮特那边有动静了。 第四十三章 将死之人 上午,他用肖红兰的邮箱和皮特取得联系,双方约好,老规矩交易。 这里的老规矩是指,凌晨一点,护城河桥墩下,肖红兰先把人送到。 钱皮特会用背包装着,挂在桥洞另一头的树杈上。 肖红兰答应配合这次行动,现在还需要刑侦这边再派一个合适的人,假扮俱乐部里的花,让她移送至皮特之手。 现在对于皮特,警方掌握的线索非常少,很难说清楚接近他会遭遇什么。 即想入虎穴破局,又要保证诱饵的安全,宋猛一时间也找不到完美人选。 本来他想自己做好伪装去,可块头摆在这里,怎么打扮都不像女人。 倒也有女警愿意出本次任务,但卡在宋猛这迟迟没拍板。 “猛哥,你干嘛不让玉儿姐去?” 从会议室出来,大雷忙追上去问。 “这次任务不能让姑娘们去,太危险,一旦局面失控,她们这辈子就毁了!” 晓静的遭遇,大家看在眼里,对于一个女人而言,那样的身心创伤,可能这一生都走不出来。 宋猛在明知道危险程度的前提下,如果再把受害对象投入狼窝,那这身衣服岂不就白穿了。 就在他纠结派谁合适时,走廊对面,狄清明迎面走来。 “我听说你们要和凶手做场交易,如果实在找不着人,我可以假扮成女人去。” “你不怕死?” 宋猛没说那些假大空的场面话,他仔细打量了狄清明几眼,对方瘦条条的,脸也小,戴上假发还真像那么回事。 “怕,但有些事,不能因为怕就不做了。” 台词挺燃的,单从狄清明嘴里说出来,就跟你吃了么一样平常。 “那好,你跟我来。” 说完,宋猛把人往会议室一塞,里边的椅子上,还搭着几套在俱乐部里搜刮到的衣裳。 狄清明按照宋猛的要求,换上了一身素净的古装。 造型是女警帮忙弄的,配上假发跟妆面,在不张嘴说话的前提下,活脱脱一个标志的可人儿。 “妙,妙啊!” 宋猛连连竖起大拇指,直夸他高端大气上档次。 “那就这么着了!” “嗯,你等我一下。” 这一等就是十来分钟,宋猛再进来时,还回头落上了暗锁。 “这个,你拿着防身!” 他递来的是把枪,狄清明有些意外,迟迟没去接。 “拿着啊!” “我不是警务|系统的人,你给我枪违|规了!” “你不弄丢就行!” “我没摸过枪,你收起来吧,我有我的办法周旋。” “你有什么办法?” “随机应变!不管凶手是以药入墨还是以墨入药,我都能说上几句。” “哦,我知道了,你想靠嘴炮啊!你又不是主角……” 两人关起门来唠了半天,狄清明说什么也不肯接过那把抢。 对于他主动请缨,扮羊入虎口这事,作为朋友的李万水,那是千千万万个不理解。 可他又阻止不了,走了也不安心,只好先留着局里等消息。 午夜十一点五十分,警队的车提前抵达护城河。 他们在桥上等着,只有宋猛和肖红兰下去桥墩底。 狄清明被塞在一个超大号行李箱里,由宋猛拖着。 按照肖红兰的吩咐,行李箱被放在桥洞中间段的一个排水渠上面。 搁下东西,两人便从另一侧走出去,整个过程相当快,别说皮特,连只蛾子都没见着。 出了桥洞,宋猛很快在一棵杨柳树上看见一双肩包。 拿下来时,包沉甸甸的。 走远些再打开,里面装的不是钱,而是手腕那么粗的大金条。 肖红兰说,皮特从来不用现金付账,基本都是给金条。 此刻,桥洞里,除了排水渠里偶尔有水流过,再听不见别的响动。 狄清明缩在行李箱里,腿都快蹲麻了,隔了好久,隐藏在排水渠里的下水井盖,才被人从里面用力顶开。 这面井盖常年被水流遮盖,宋猛刚刚挨着它走过去,都没有发现异样。 一双惨白的手,先从下水道里伸出来。 没有露脸,单凭这双手,就把行李箱一点点挪进了下水井内。 井盖打开时,水流被截断,下水道跟水帘洞一样,再盖上,水流又恢复如常。 箱子从铁楼梯上摔下来,狄清明脑瓜嗡嗡响。 梯子的嘎吱声停了,那双手又把躺倒的箱子扶正,推着往更深处走。 期间,拉链被狄清明扣开一个小眼,开头黑不溜秋,等眼睛彻底适应黑暗后,他已经被带到了另外的空间。 这个地方是圆形存在的,有点像山洞,周围依次是祭坛、炼丹炉、道场。 洞的一侧是整齐罗列的人骨架,一共十具,说明至少有十个人死在这里。 行李箱的滚轮停了,一只惨白的手拉开拉链,狄清明赶紧闭上眼睛装晕。 他的手脚是被捆住的,只不过绳结很容易解开。 从皮箱里被倒出来,脸贴到地上时,居然感觉到一种刺挠挠颗粒感。 地上铺过东西,鞋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踩踏声。 “多么美好的年纪,多么美妙的肉|体!” 那双手端起了狄清明的脸,此刻,两人脸贴着脸,再近一点,嘴都快挨上了。 皮箱上装了针孔摄像头,此外,狄清明耳朵里,还有一个具备收音和通话双重功能的胶囊耳麦。 “我的时间不多了,给你洗个澡,我们就开始。” 这个皮特比狄清明设想的动作快,上来就要扒衣服。 衣服一扒就露馅了,他只能提前睁开眼睛,假装害怕道:“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他睁眼的瞬间,眼前出现的是一张高度放大的脸。 这张脸毫无血色,黑青色的,像闪电一样的纹路,从额头顶一路往胸口延伸。 尤其是那双手,路子更多更密集。 且对方并不是一个青壮年男性,而是一个迟暮的老头子。 他头发花白,身上穿着布扣白褂子,脚上也是双千层底布鞋。 他的装扮和名字完全是两个风格,再被环境一衬托,越发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我的炼丹房,如果成功了,我就会厚葬你跟她们,然后离开这,如果失败了,我也会跟你们一样,死在这,这是你们的墓地,也极大可能是我的!” 老头皮特先指着那堆白骨,又指了指狄清明。 他指在狄清明的胸口处,刚刚从铁梯子上摔下来,硅胶移位了,胸口是空的。 该是发现了不妥,皮特沉着脸,一把撕开那身单薄的纱衣。 发现来者是男的假扮的,瞬间暴怒:“敢骗我,她死定了!” 第四十四章 神秘身份 身份被拆穿,狄清明也不装了,他脱掉碍事的衣服,里面是一套背心和马裤。 再把假发一扔,连上的浓妆,让他看起来像个戏子。 “你在这里,用人|血炼丹!” 望着那尊包浆的丹炉,这个大家伙是被铁索架起来的,炉屁股底下还有一大堆碳化物。 这不是柴火留下的灰烬,而是化学试剂充分燃烧后的残渣。 眼前的老头,可谓是中西结合,即懂化工又精通道学。 丹炉外壁用人|血画满了符文,周遭的地上,更是按照东西南北,摆放了四颗头骨。 被丹炉遮挡的洞壁上,还有一扇门,有什么还是未知数。 狄清明解开手上的活结,抖掉碍事的绳子,正色道:“你身上的血都黑了,就算炼出仙丹,也改变不了什么。” 眼前人身上凸起的筋络,像极了静脉曲张,血管严重鼓包,颜色也在由青转黑。 皮特现在的样子,已经是活死人状态,就等什么时候,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看来,你知道我的目的!” 他用惨白的手,轻抚着丹炉上的纹理,眼神中全是对续命的渴望。 “你害了那么多人,早就死有余辜。” 这口洞穴里白骨森森,对于皮特而言是续命之所,可对于受害者们确实亡命之地。 或许是不愿意背上恶人的名声,皮特连声反驳道:“不,人是我花重金买来的,她们在我这只是一味药,我要用她们的血,炼出自己的救命药。” “现代医学都无力回天的事,靠玄学也是白费功夫。” 怕死是人的本能,在所有科学手段用尽后,玄学便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也许是身体不允许,眼看不速之客挣脱了束缚,皮特亦没有做出任何应激反应。 他只是不满自己的计划被一个傻子指教,所有恼怒道:“你懂什么!如果他还在这里,一定有办法治我们身上的病。” “你们?” 皮特用的是我们,说明不是单个人,而是一个群体。 “没错,我们。” 收回那股凶狠的目光,他又一次强调了一遍我们。 末了,人突然抬高手,一颗颗解开身上的布扣子。 “这是!万佛皈依图!” 洞穴里光线很暗,狄清明必须极致专注才能看清对方身上的刺青。 刺青是金色的,和那些暴露的黑色经络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些金色的线条像血一样,竟然是流动的,而非静止。 无数的佛头大大小小像套娃一样,一圈圈放大,人盯着佛头看久了,会产生一种眩晕感。 “你倒是懂得不少。” 皮特脱衣服的本意不在这,没成想对面站的居然是个识货的。 “你说的他,又是谁?” 对方朝狄清明慢慢走过来,身体本能的危机感,迫使他步步后退。 “他死了,再没有人能帮我们……哦不,还有一个人!” 洞穴里冷飕飕的,两人的对话声被无限放大。 “是谁?” 狄清明一边接话,一边往丹炉那边走。 “那个人的后人。” 不知道是磁场还是别的原因,当狄清明移动到丹炉旁边时,耳朵里突然想起一阵剧烈的电流声。 就像有一只烧红的挖耳勺,在耳道里掏。 整个右半边脑袋,都是麻的。 强烈的不适感让他瞬间侧过脖子,藏在耳内的耳麦也随即掉在地上。 在地下待久了,皮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黑暗。 他用脚把那颗胶囊拨弄过来踩碎,嘴里冷笑着:“我这里有信号干扰器,电子产品来了都不顶用。” 记不清在地下待了有多久,打从身上的病恶化后,他就在这扎根了。 皮特用力咳嗽了几下,把喉咙里的痰咽下去,过后又道:“已经很久没人陪我说话了,留你几天,给老头子我解解闷。” 整个对峙过程中,对方都是光着膀子的。 狄清明总忍不住往他身上的图案瞟,久而久之,那股眩晕感越发强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他起先还扶着丹炉,不让自己倒下,可头晕的感觉非但没缓解,反倒后劲更大。 意识抽离前,皮特的胸膛近在眼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佛头。 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幻觉,数以万计的佛头,每一个都在张着嘴笑。 人在昏睡后,对时间是没有感觉的。 待他再睁眼,一切又全变了。 天花板上的顶灯有些刺眼,整洁的房间里,有书桌,有衣柜,有席梦思床,而他就躺在这张床上。 脸似乎被洗过了,没有那种粘腻感,一股绳子把他跟床牢牢捆在一块,除此之外,该是额外打过半麻,腰部以下是没有知觉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张脸了!” 屋里唯一的一扇门被打开,外面黑得彻底,灌进来都风里,还有下水道特有的馊味。 这应该就是那扇门后面的样子,皮特在屋里生活在屋外炼丹。 “你是不是姓狄?” 一条椅子无故出现在床边,皮特颤巍巍坐下,抬起手,有意无意抚摸着那张故人脸。 床上,狄清明躲避不了,只能睁大眼睛问:“你想说什么!” “狄安泰,狄家人!我们的命运都是被这家人改变的!” 皮特仔细的整理狄清明的头发,像极了一个慈祥的老人。 “我爷爷的死,跟你们有关!” 狄安泰遇害时,他还太小,加上提前被送走,情感几乎都切断了。 尽管对以前的事一无所知,但狄清明隐隐能感觉到,这局棋下得不小。 而他已经是其中的一个子,在棋下完之前,是下不了棋盘的。 “你跟他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像,我们恨他,恨不得他死,但又不敢让他死,他一死,我们也必死无疑。” 皮特的眼神慢慢从柔和变得尖锐,尤其是在说到死字时。 “你们狄家人是个祸害,害了那么多人,居然还没绝后。” 他自顾自说着,有一种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的压抑感。 “能不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狄安泰死了,狄清明在这个世上再血缘上的亲人。 故事断了片,没有关键人物接上,就像在看一本只剩几页的书,不知所云。 “你,你们……咳咳……呕……” 也许是盯着狄清明看久了,皮特的眼神渐渐从怨恨转为恐惧。 他推翻椅子起身,颤抖着手,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但到嘴边,万千言语都凝聚成了一口瘀血。 血喷在床上,不是鲜红的,而是黑色的,质感如同油膏,浓稠发亮。 第四十五章 万佛皈依 跟前,皮特捂着胸口,痛苦蹲下身,嘴里喃喃道:“我……我诅咒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说完这几句话,他的眼耳口鼻都开始渗血,依旧是黑色的血。 他就这样跪在床边,耷拉着脑袋,以一个忏悔的姿势咽气了。 狄清明想救他,可身上的绳子太紧,根本动不了。 十分钟过去,那扇门再次打开,宋猛最先冲进来。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打了麻药,腿动不了。” 信号断联后,宋猛又等了一段时间,眼看迟迟没动静,怕狄清明有危险,他只好提早行动。 皮特死了,他的老巢终于被人发现。 警队陆续从这里抬出去十二具尸骸,除了完整的,还有零散的一些骨架。 狄清明也是被抬上去的,在医院休息了半晚,第二天,宋猛来病房问他经过。 他保留了谈话内容,只说自己一进去就被识破,而后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佛头,意识昏迷。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护士前脚把血压计撤走,宋猛后脚便把小桌板打开。 “吃荤的还是素的?” 他买了小笼包,还是热乎的。 “素的吧,你还有事吗?” 狄清明正吃着,见人还不打算走,诧异道。 “你看着我,老觉着你有事瞒着!” 对方把脸凑过来,强迫狄清明直视自己。 “没有!”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人还不死心:“真的?我不信。”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明明嘴里吃着热乎乎的包子,可说出来的却是令人寒心的话。 宋猛没问出什么来,只得无奈咂咂嘴:“看看,渣男语录都出来了。” 离开前,护士进来抽血,狄清明突然叫住他:“皮特的身份确定了吗?”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护士走了,宋猛才道:“还没有,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皮特不是真名,人肯定也不是外国人,而且年纪比看上去小很多,才五十多岁。” 一听年龄与本人不符,狄清明咀嚼的动作都停了。 “可他看起来像七老八十了!” 门口,宋猛耸耸肩:“可不,瓶叔验完尸也是你这个表情。” “他身上的刺青什么情况?” 关于皮特,狄清明比宋猛更想搞清楚他到底是谁。 “这个更有意思,就不是刺青,类似胎记,自己从肉里边长出来的。” “什么!” 这一下,狄清明连吃包子的心情都没了。 他把手肘搁在小桌板上,满脸严肃:“那是幅万佛皈依图,几乎绝迹了,万佛皈依是天命,天命难违,让你死你就得死。” “没听懂……” “所谓万佛皈依,并不单指一幅图,长在人身上就是一种命数,天命!” 狄清明说得有鼻子有眼,宋猛听完,却憋着笑道:“封建迷信不能信,你麻药麻脑子上了。” “不,这不是迷信,是佛家|禁忌,粘者必死。” 他还想解释,可宋猛是迷信绝缘体,手一甩,这回是真走了。 房间里,狄清明陷入沉思。 皮特是病死的,起先看到那副万佛皈依像,他就觉着怪异。 想不到不是刺上去的而是自身长出来的,皮特说的我们,意思是不止一个。 这背后,可能还有他的家族,亦或者其他群体。 有关于万佛皈依的内情,狄清明仅仅知道天命这项皮毛,更多的隐情,还得去内行人那打探。 宋猛走后不久,病房的门又开了,这次来的是李万水。 人手里拎着个果篮,进来就一通数落。 “公家的事,就该公家出人出力,不然我们的税交来干嘛!你一个小老百姓,跟着瞎掺和什么,万一出点意外,小命都保不住……” 此时的李万水跟个老嫂子一样,唠叨得有半个钟,把狄清明头都快念炸了。 “万水,问你个事,你知道万佛皈依吗?” 走神的某人试图岔开话题,听到万佛皈依,念经的那个这才住了嘴。 “听说过,讲是种命数,天选之人,佛家的忌讳,又做现世报。” 李万水把小桌板上没吃完的包子塞嘴里,又含糊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我在那个皮特身上,看到了这副佛像!” “啊!要惹怒万佛,那犯的可是滔天大罪!” “宋猛在那口下水道里,还发现了一个房间,里面全是金条,金条上有字,乾隆年间的,估计是哪个王爷或者权臣的陪葬品。” “这案子看着是了了,实际怕是冰山一角哦。” 李万水吃完包子,又起身去接水,狄清明指着他用来垫屁股书本问:“你买这么多试卷,想考研啊?” “我都当老板了,还考什么研……给我小表弟买的生日礼物,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够意思吧!” 病床上,狄清明忍着笑,摇头道:“你是真挺狗的。” “话又说回来,你说的那个万佛皈依,我还知道一样!” 李万水故意卡在这买了会儿关子,后又伸出四个手指,一根一根弯下去道:“瞒天过海……” “泄露天机者将死,忤逆天命者该死,瞒天偷生者必死!” 他说的这三种情况,均属于万佛皈依惩罚的对象。 前两种虽是禁忌,但做过的也不是没有,唯有最后一种,古往今来还没出过一个。 “世间大道,天抬举你,你就王;天认可你,你就是将相;天帮扶你,你就是商;天保佑你,你就身强体壮;天教训你,你就家破人亡。” 李万水跟个说唱歌手似的,还单押上了。 不过,他的话,倒是给了狄清明另外的参考。 盘踞在皮特身上的谜团,虽暂时无解,但总有解开的那天。 下午太阳阴了,像罩下来一层黑纱,被盖住的地界都闷得慌。 天不是突然黑的,那层黑色幕布从树林、河流、山坡、暗巷生出,按照不同节奏,一步步朝着市中心拉过来。 几张幕布的交汇点是一所中学——青云第四中学,本地人喊四中。 这是所尖子生打架的学校,全市的学霸云集于此,每年的重本升学率达到了百分之六十。 只要进了四中的教室,就等于一脚跨进了985、211。 在家长们眼中,这是个神圣的地方,仿佛是一座有形的天桥,可以带着孩子们腾云驾雾。 而在学生们眼里,四中又分本校评价与外校评价。 没考上四中的都羡慕,考上了的却想坐火车连夜跑。 为了保证升学率,学校的管理比人|血|工厂还要狠,偏偏家长们还拥护这种制度。 第四十六章 被封禁的教室 从高一开始,周末就别想了,四中只有星期天能放半天假,晚上还得来上晚自习。 平时的作息都是早上六点起床,二十分钟洗漱,二十分钟早操,接着便是早读、上课、持续上课。 一日三餐是挤时间吃的,晚修到九点打止,但宿舍楼没有熄灯规定,不少卷王还会挑灯夜|战。 上个学,比世界五百强还卷,不单卷分数,还卷努力卷天赋。 上班干不下去还能辞职,上学上不下去要是退学,以前的努力就白瞎了。 现在是暑假时间,再过一个星期,高三的就得提前收假回来补课。 教学楼被黑夜团团围住,远看像一座恐怖古堡。 学校留给外人听的传说不少,同时,在本校学子中的传言也五花八门。 其中议论最多的,当属四中是鬼校。 在老教学楼的四楼,175班的门上挂着两把大锁,这扇门已经几年没打开过了。 教室坐落在走廊的尽头,因为闹鬼,一直被封禁到今天。 午夜十二点,风把门卫室的窗户啪一声关上。 老门卫从梦中惊醒,一机灵,腿上的手机顺坡滑到地上。 人捡起来吹了吹灰,确定没坏才收回口袋。 又到了巡逻的点了,校领导规定,暑期夜里得巡查一回,原因没说。 从空调房里出来,外面的热风吹得人直冒汗。 老门卫打着手电,往老教学楼那边走。 没有了学生的教学楼,就像捞空了鱼的池塘,平静、死寂、没有生命力。 老教学楼的建成快五十年,后来上面拨款翻新,其他楼面均推翻重建了,唯独留下一栋老式楼房继续做教室使用。 四中在青云市的家长群里,可谓是大名远扬,每个家长都想把自己的孩子往这塞。 这也间接导致了四中的生资的超载,就像早高峰地铁,每个班级的课桌挤的满满的。 有的教室还能留出一条过身的道,有的连道都挤不出来,学生们只能在课桌之间翻山越岭。 老门卫眼神不大好使,尤其是到了这个点,困意来袭,就更看不清。 老教学楼的四楼,有一间上了大锁的教室,里面课桌和讲台都有,只不过还是老款式。 在门卫室干了两年,他也听过一些传言,同学们说那间教室闹鬼,但他巡查了几个暑假,都没见过鬼长啥样。 一到三楼全是高三教室,现在看着空空如也,到开学就会被书山人海填满。 四楼的使用面子只剩下三分之二,仅有一个班级,也在离那间教室最远的角落里。 余下被改修成任课老师办公室,使用区间到楼梯间打止。 再往后是体育器材室、仓库,最后才是那间教室。 老门卫背着一只手从楼梯间上来,照往常,他会先往办公室那边走,另一边就略过一下。 可今天跟以往不同,他一上来,就瞥见了一抹暗光。 这抹光是橙黄色的,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走道尽头。 那是闹鬼教室的方向,饶是年过半百,什么都见过的老门卫,这会儿也有点胆颤。 明明师生都在放暑假,整个校园都是空城,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老门卫没人壮胆,本想下楼装作没看见,可转身时,那间教室的方向,又突然传来开门声。 教学楼外面,风时强时弱,那扇门不知是风推开的还是鬼推开的。 要么说人性本贱,在恐惧还未上升到某个临界点时,和它同步出现的,还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 越是未知的东西,越是吸引人凑近去看。 老门卫做了有五分钟心理斗争,最后受好奇心驱使,愣头青似的朝光源走去。 教室门口钉的班级牌还没摘,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铁皮,上面用红字写着175班。 这个班级还是十几年前的,从这里走出去的学生,现在都为人父母了。 等老门卫走到门口,才发现那抹暗光不是灯,而是一支点在课桌桌角的蜡烛。 蜡烛旁边,有个人弓着背,做出一个伏案的姿势。 课桌上摆着一张试卷,那人手里抓着笔,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没凑近看前,老门卫把各路牛鬼蛇神都想了一遍,见识到鬼庐山真面目后,好奇瞬间转为气恼。 他也没去管教室门上的锁怎么回事,为什么有学生大半夜跑到这间闹鬼教室做题。 身后,风在走廊上嬉闹,把没关的窗户摔得砰砰响。 气头上,老门卫大步走进教室,用手电照着那名学生道:“大晚上的,你跑这干嘛!还不赶紧回家!” 他大吼了一嗓子,像是在发泄先前的恐惧。 现在是七月下旬,正是最热的时候,这名学生却穿着一件卫衣,还戴上了帽子。 手电照在衣服上,看不清脸,老门卫见他迟迟没动静,压着火走到桌边。 好死不死,他走路带起来的风,把蜡烛扇灭了。 没了蜡烛,教室又回到最初的阴森。 “喂,跟你说话呢!” 老门卫不满小孩拿自己当空气,虽说来这上学的都是优等生,可在他这,品性不行即便考出去也走不远。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 他试着拍了拍这名学生的后背,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人,突然像触发了机关一样,蹭一下站起来。 对方起身的瞬间,老门卫终于看清了藏在帽子里的那张脸。 那不是人的脸,而是张纸做的脸! “纸……纸人……” 风跟预设好的一样,啪一下把门甩上,他整个人被吓得一激灵,膝盖当即软了。 手电掉在地上,又滚到课桌下,离老门卫有几步远,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原地打哆嗦。 那张纸做的脸上,有鼻子有眼的,两侧还打了腮红,嘴是红色的。 那双眼睛跟寻常人的眼睛几乎一样,连神态都画出来了。 有神必先有睛,而纸人最忌讳的就是点睛! 就在老门卫寻思拔腿跑的档口,纸人说话了! “老……师……好!” 尽管只有三个字,但也足够把人吓死了。 老门卫这会儿牙关都在打颤,生怕下一秒,纸人朝自己扑过来。 “诶哟,我滴个娘嘞!” 人在遭遇强烈恐惧时,会不由自主的憋气,大脑将这股窒息感无限放大,那一瞬间,老门卫都以为自己要完了。 就在刚刚,风把门甩上的同时,也顺道打开了一扇窗户。 这栋教学楼的窗户,还是要上插销的老款木窗,一到刮风下雨,玻璃就要拍碎不少。 风对着纸人的脸吹了口气,这口气吹得有点大,居然把纸人的左脸吹飞了。 第四十七章 惊悚死尸 在手电筒的余光里,老门卫还跟纸人那半张飘起来的脸,来了个目光对接。 人还没来得及喊,下一秒,一滴水滴到试卷上,纸做的脸也被风二次撕开三分之一。 这会儿,老门卫人都看麻了,纸人脸下面居然还有一张脸! 这是张人的脸没错,但此人的脸竟然跟一排排竹篾融为一体。 老门卫是乡下人市里务工,乡下用竹篾的地方多了去,扫地的簸箕、晒谷子的晒垫、背菜的竹筐、抓鱼的竹篓……这些都是竹篾编制的。 竹篾能编万物,但编进人的脸皮里,从来没听说过。 “孩……孩子……” 无暇顾及那副惊悚的纸人脸,老门卫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竹篾缝隙的人脸上。 教室里静得出奇,只有风声在答复他。 竹篾之下的人早死透了,只不过眼睛还没闭上。 这是老门卫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端详死人,农村流行土葬,棺材里的逝者眼睛闭得死死的。 现在,一具尸体站在眼前,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灰蒙蒙的,从黑亮转为碳灰色。 如同死水里冒出的泉眼,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又一阵大风过境,铺在桌上的试卷吹飞了。 跟个幽灵一样,在课桌与课桌之间到处窜。 老门卫扶着桌子,颤巍巍跑出去。 在走廊里,他还回头看了一眼站立的死尸。 没成想,尸体居然也歪着脑袋在看他! “来人呐!闹鬼了!” 他一边跑一边从楼梯间下去,空荡的教学楼里,回荡着他的吼声。 人连滚带爬返回门卫室,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拨通了报警电话。 电话里,吓破胆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直到警察赶到,敲响门卫室的门时,他才从桌子底下钻出来。 “刚才是你报的警?” 宋猛把烟掐了,负责接线的女警没听清老门卫说的,只确定四中的教室里有人死了。 “啊……是!那间教室……真的见鬼了!” 说完,人还恐惧的朝老教学楼的地界望了眼,好像那里有东西在盯着他一样。 警车的车灯,把笼罩在四中头顶的黑夜变成了白天。 老门卫站在若干股射线的交汇处,像戏台上某个压轴出场的老戏骨。 宋猛不信鬼神一说,拉过大雷,半开玩笑道:“鬼?什么鬼?你这个胆小鬼还是他这个小气鬼?” 搁平时,门卫还会跟着打两句哈哈,但今晚不一样,他胆子都被吓破了。 “警官,我没胡说,真的!不信你们自己去看!” “你不一块去?” 按照他手指的方向,宋猛走出去几步后,发现人没跟上来,随即扭头问。 老门卫连连摆手:“不了,我害怕,就在那栋楼的四楼,左手边,最后一间教室。” 说完,人往光源里一蹲,说啥也不不肯起身。 能把一个活了半辈子的人,吓成这样,可见教室里的玩意有点道行。 宋猛没再勉强,带着队伍直奔老教学楼。 到了四楼,由于没有植被遮挡,风比下边厉害多了。 窗户被吹得开开关关,跟大耳刮子似的,一下下抽在窗框上。 尽头的教室门也吹开了,宋猛第一个进去,按墙上的开关,灯没反应,该是电线烧坏了。 身后的门把手上,吊着两股铁链,上面应该挂过不止一把锁,有两处明显的摩擦痕。 现在锁不见了,教室里还站着一个人。 宋猛胆子大过天,居然摸黑直接走到对方跟前。 人比他矮一个头,他要弯点腰才能看见脸。 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教室里,突然传来纸张煽动的响声。 后脚进门的大雷,用手电一扫,正正好看清那张飘荡的纸人脸。 他冷不丁看见这么件脏东西,吓得直往后退:“猛哥,他脸起飞了!” “吵什么,这是副画,他脸在这呢!” 宋猛就差跟尸体鼻尖对鼻尖,因为乍一看,他根本分不清篾里那张脸的长相。 大雷在同事们的笑声中二次进来,定神一看,尸体就跟从篾里长出来似的。 “老……师……好!” 明明刚才跟宋猛面对面时还好好的,到了大雷这,尸体居然开口说话了。 “猛哥!见鬼了!” 当下,大雷的反应不比老门卫小。 宋猛眉头紧皱,上去掰开了尸体的嘴,由于脸皮里有竹篾穿过,嘴掰不了太开,但能确定的是,里边含着东西。 “怕是跟上回一样,嘴里有学舌的哨子。” “让一让,弄完我还得回家给老婆过生日,不然她得弄我!” 瓶叔也是个胆大的,把自带的夜灯往课桌上一放,人就直接上手了。 穿透死者身体的竹篾,不止脸这一处,而是覆盖全身。 就像把一个人,重新编织了一次。 篾条顶部削尖了,穿过皮下脂肪层,最长的一排是竖着的,从脚趾到达头顶,短的则是横着的,粗细不一。 编织的过程繁琐又耗时耗力,最后站在眼前的这具尸体,如同某种工艺品。 瓶叔用镊子伸进死者嘴里,把刚才发声的东西夹出来。 又是一只鲁班少,只不过比赛神猪一案中的更小。 “死者浑身被篾扎得太紧实,在这不好弄,得搬回去。” 重重叠叠的竹篾,累积到一起,硬中带着韧劲,又扎在皮肉里,生拉硬拽分不开,瓶叔尝试用工具剪,但篾条跟肉贴合得又太紧,无从下手。 “不怕我婶弄你了!” 宋猛看他一张脸皱成了囧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着。 “去去去,一边去……” “没事儿瓶叔,明天我让我阿姨给你挑个包带回去,包你满意、包治百病!” “这可是你说的!” “包的!” 两人一边聊着题外话,一边上手搬运尸体。 临出门时,瓶叔突然正色道:“宋猛,你喊外卖小哥来一趟吧,这个人身上编满了篾条,脸上又贴了张纸做的脸,看看有什么说法。” “人家叫狄清明,不叫外卖小哥!” 望着瓶叔扛着尸体远去的背影,宋猛还搁门口吼了一句。 一个小时过去,凌晨两点半,痕检把教室都排查过了,除了飘落在课桌底下的试卷上,有几滴血,其他地方均无血迹反应。 与此同时,教室离的其他课桌,上边的灰还一点没动。 这里显然不是案发现场,但凶手既然把尸体送到这,肯定有他的用意。 篾条刚刚宋猛也见到了,缜密有序,要完成这个大工程,需要不老少的时间。 后半夜气温降了,加上大风肆虐,还有一丝晾意。 第四十八章 175班 凌晨两点四十分,睡梦中的狄清明接到一通电话。 宋猛打来的,请他临时过去分局一趟。 换好衣服从次卧出来,客厅里,李万水失眠睡不了,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清明,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儿去?” 已经走到门口的某人,边穿鞋边道:“宋猛让我去帮个忙,没说什么事。” “三点都没到,这么急,那肯定不是小事,走,我开车送你。” 正好睡不着,李万水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去凑凑热闹。 从李万水家去分局得路过四中,从门口过身时,李万水特意减速:“这么多警车,四中到底是出事了!” 听出他话里有话,狄清明马上接话:“这可是咱们市里最好的高中。” “升学率确实高,但得病率也不低……我以前的母校,现在我表弟也在这念高三,说是每天一睁眼就开启地狱模式!” “怎么说?” “累呗,学的时间太长,没得休息,体力脑力双重透支,轻度的得个肠胃炎、肌腱炎,中度的抑郁症、焦虑症,重度就是猝死跟自杀了。” 现在的教育模式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鸡字,娃儿们比社畜还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就为了试卷上的那几分。 “来这的都是尖子生,上重点大学的苗子,矮子堆里拔矬子容易,凤凰窝里一鸣惊人可难,大家都是往死里学,你说这么学能不出事么!” 李万水高中在这待了三年,现在再回忆起那段时光,脑仁都是疼的。 “先过去看看具体怎么回事吧!” 后半夜的街道,只有零星的几辆出租经过,路灯的影子好比哨兵,统一朝一个方向行注目礼。 到地方以后,宋猛的仅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把话头瞄准李万水。 “你跟过来做什么?” “来帮忙啊!” 李万水笑嘻嘻的,眼神里流露着清澈的愚蠢。 “帮倒忙啊?” “来的路上看见你们的人在四中,四中是我母校来着!” “哦,那你确实来对了,进来说吧。” 宋猛这脸变得比翻书还快,他刚跟保安的老门卫聊完,正好对这所学校有一肚子的疑问。 给他俩一人倒了杯冷开水,坐下后,一张照片就被甩了过来。 不是死者,而是一间教室,一间班级号为175的教室。 看到175的字眼后,原本还在左顾右盼的李万水,目光一下定住了。 “你听没听说过这个班?” 宋猛敲了敲桌面,李万水回过神后,眉头紧皱:“这是一个优生班,175那届升高三时,我刚好上高一,高考前一个星期,175班有两个男同学死了,有的人说是自|杀,有的人说是他杀,众说纷纭……” “那两个男孩是年级的一二名,是要冲刺首级学府的,可惜临门一脚出了意外!” 说完,李万水还叹了口气。 接着这声叹息,宋猛转笔的动作也停了。 “那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报案了吗?” 对坐,李万水仰头喝完半杯水,一抹嘴道:“是自|杀,学校赔了好多钱,才把这件事压下来。” “学生家长能干啊?” 在宋猛不解的目光中,李万水突然冷笑了一下:“听说,那两个同学家里,弟弟妹妹一大堆,而且都是尖子生,家长拿了钱,这事也就过去了。” 或许对于独生子女家庭来说,失去唯一的孩子,可以让这个家分崩离析。 但在多子女家庭里,父母的悲伤似乎是有限的。 宋猛以前也处理过类似的纠纷,家属前一天认领遗体时哭着进来,第二天拿到钱后笑着出去。 人性就是这个破烂样子,无条件的爱少有,有条件的喜欢占大多数。 “那俩是怎么死的?” 时隔多年,现在又有人死在175班的教室,没准这两起案子有某种关联也不一定。 灯下,李万水偏过头打了个哈切,末了,继续道:“吊死的,就死在那间教室的前后门。” 一听是吊死在前门后门口,大雷撑着脸接话:“难怪门卫说教室封了,这确实没学生敢进去上课。” 天聊到这打止,都还属于正常案情,可接下来,李万水的一句话,一下让在座的人变了脸色。 人换了一边翘二郎腿,眼神定住道:“更奇怪的是,据说他们俩的嘴里,都含着一口饭,一口夹生饭!” 话音刚落,一直没开过口的狄清明终于吱声。 “夹生饭,在民间传言里是给鬼吃的!” 眼看话题要往鬼身上引,宋猛连忙叫停:“哪来的牛鬼蛇神,人可比鬼毒多了。” 似乎是不满自己说一半被打断,李万水突然提高分贝:“先不争是人是鬼,是真是假,那时我们同学群里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两个学霸想请东西上身,替他们高考。” “啊?学霸还信这个?书读傻了吧!” “四中是什么地方,尖子生扎堆,没人能稳坐第一的,在那里,有天赋的人比谁都努力。” 一提起四中,李万水能吐出一肚子苦水。 那哪是在上学啊,分明是在历劫。 把175班的陈年旧案了解完毕,瓶叔那边也快进入尾声了。 这一次,宋猛破例让李万水也跟着去了趟停尸间。 打开门,瓶叔正在整理要送检的样本。 停尸床上,死者身上未着寸缕,犹豫篾被剪开了一排,倒置乍一看,跟个人形刺猬似的。 狄清明提前做过心理准备,见到尸体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反倒是李万水,进门前好奇心拉到最高,进来后看到那具血肉模糊,和篾拼接在一块,都快分不出人样的死尸,吐得比孕反动静还大。 “死者是一名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六十五公斤的男性,死亡时间是上半夜九点至十点,到现在也才过了五个多钟。” “人是噎死的,嘴里只有那个学舌哨子,但喉管跟胃里全是一兜子夹生饭,有快两斤的量。” 瓶叔把标签贴在各种试管跟培养皿上,他说到夹生饭时,众人的脸色明显阴沉了。 “夹生饭拿来我看看!” “在冷藏里,我刚洗完手,你自己拿。” 宋猛大步走到一扇柜门前,提溜出来一个透明大号密封袋,里面是满满一包没消化完的饭粒子。 拿过来一打开,一股发酵后的酸味差点没把狄清明也熏吐。 饭粒子比较短,偏饱满状,确实是夹生的没错,熟的消化了一半,生的还原封没动。 “这是北方大米!” 第四十九章 复读生 狄清明看到这坨夹生饭,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米的品种。 “这你都知道!” “我买的多,超市里就它最便宜。” 说来挺有意思,狄清明一个送外卖的,自己平时却很少点外卖。 “那什么,我这上边发的福利米都还在呢,一会儿你都搬回去,还有几桶油也带上!” 宋猛的关注点没在米上,一看狄清明瘦条条的,立马化身爱心人士。 “这些篾条去芯留皮,削得很薄,高温半脱过水,抻拉起来有韧劲!” 没接宋猛的话,狄清明戴上手套,开始近看插在尸体肉里的竹篾。 “这是纸人的扎发没错,现在流传下来的扎纸人,用芦苇的多,用篾的少,看这身篾的扎实程度,绝对是扎纸匠才做得出的,不过,扎活人体内还是头回见。” 纸扎早在1500多年前的南北朝就兴起了,到宋代以后,扎纸人、纸马已经是十分普遍的祭祀活动。 流传至今,祭祀几乎退出历史舞台,扎纸又转为祭奠先人延续。 “呕……这又是夹生饭又是纸人的……肯定是招鬼错不了……呕……” 门口,李万水抱着垃圾桶凑过来,边说边吐。 “这些篾条是生前穿进去的,还是死后?” 贴完最后几个标签,瓶叔站到狄清明对面,重新戴上手套:“是死后穿的,不过我有个疑问,按照篾条的数量跟编织质量,编完全身得花多长时间?” 死亡时间算他十点,老门卫发现死者是十二点十五分,中间凶手还得把尸体挪去四中四楼的教室。 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个人很难办到。 “凶手有可能不止一个!” 狄清明知道瓶叔想说什么,他不是扎纸匠,具体时间也无法估算。 “死者身份,大雷刚确定了,是四中的学生,叫龚毅,23岁,复读生,309班的。” 宋猛瞥了一眼工作群,说到复读生时,还加重了咬字。 “309!高三班!我表弟也在这个班上!” 当下,李万水脸上的惊讶一点不比宋猛少。 “那感情好,明天喊他上这一趟。” “没问题,我跟他打个招呼,他热心肠,肯定愿意。” 对于失眠的闲人来说,夜晚格外漫长,但对于活多到起飞的忙人来说,天亮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狄清明跟李万水一直没走,瓶叔把篾一节节从死者体内全部取出,再重新复原出凶手搭建的骨架。 这是个缜密的活计,狄清明也能帮上些忙。 第二天一早,李万水的表弟小董早早赶到。 人一进门,就被宋猛请到会议室聊去了。 小董和死者龚毅是同班同学,班上除了龚毅还有几个复读生,但他们都是去年高考没考好的。 像龚毅这样,复读了五年还在念高三的,有且仅有一个。 “这个龚毅连考了五年都没考上好大学?” 在宋猛看来,复读的目的就是弥补上一次发挥失常的遗憾。 如果成绩本来就不好,那就不存在复不复读的。 “怎么说呢,龚毅当初高考加上复读的这五年,一共考了六次,六次都考上了重点,但是他一个都没去上。” 小董朝李万水看了一眼,两人作为四中这个学习工厂的受害者,对龚毅可谓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个是个人都想卷铺盖跑的地方,一种堪比苦行僧的生活,龚毅居然整整过了八年。 宋猛摸着下巴,故作深刻道:“六个重点大学都瞧不上,咋地,他想上天啊。” 他这副正儿八经开玩笑的样子,把李万水逗得直乐。 小董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拳头捏得邦硬:“他想考菁华,但分数一直差点。” “那这个目标确实挺大,考个回把两回能理解,一直揪着不放就太轴了。” 最高学府每年招录的名额和分数线摆在那,第一批先录各省市的状元,录完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龚毅轴得不止一点半点,颇有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态度。 “老师劝过他很多次,上个月高考放榜,他的分数能上人民大学了,可他就是不肯去。” 对于绝大多数在四中苦读的学子而言,能上重点,就算对得起三年炼狱,唯独龚毅不这么想。 “合着他不光是高考钉子户,还是行走的凡尔赛呢。” 宋猛小词一套一套的,左手边,大雷突然插话:“会不会是龚毅家里条件不好,我听说复读不用学费还有钱拿。” 这个理由不充分,很快被宋猛驳回:“好大学有奖学金,能勤工俭学,有家教介绍,食堂还便宜,花不了多少钱。” 对此,李万水跟小董也点头同意。 小董甚至还说:“真差钱第一年就应该去上大学,现在都能出来挣钱了。” 说完又觉得太武断,思索片刻,人又找补道:“他家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这人平时独来独往惯了,不怎么跟同学打交道,不是在做题就是在背单词。” “瞧瞧,孩子都快走火入魔了,想当年我要是有这劲头……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少壮不努力,老大警队做兄弟!” “哈哈哈……” 这回,李万水愣是没憋住,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屋里的氛围,因为宋猛时不时的玩笑轻松了不少,起码小董很愿意继续聊下去。 “哦,对了!龚俊还有个怪癖,每次大考试前三天就开始绝食,只喝水,不吃饭,要考完最后一科才吃东西。” 因为这个怪癖,同学们还在背后给龚毅起了个外号,叫他饿死鬼。 聊到正经的细节上,李万水很快收住笑:“高考得考三天呢,六天不吃饭,笔都拿不稳吧。” 他的疑意,宋猛马上做了对应的解释。 “你不懂,人越是饥饿的状态下,头脑越清醒,这可能就是他六次高考都稳定发挥的原因,是个狠人,要是还在,日后定能成大事。” 话音刚落,他又把话头转向小董:“你高考考多少分?” 后者也是没想到,在警察局都逃不过被问分数。 只好无奈摇头:“我考得一般,不准备在国内读了。” “留学啊,小样家里条件不错嘛。” 宋猛老觉得在哪见过小董,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场合。 还是小董自己透露:“还行吧,我在宋叔的生日宴上见过你。” “难怪,你认识我妹妹?” “我们是初中同学,后来念高中,我爸硬让我去四中冲刺。” …… 根据小董所描述的,把龚毅在四中的片段式校园生活拼凑在一起,活脱脱一个学习狂魔的形象。 然而在家属赶到后,这个形象又丰富起来了。 第五十章 陈年旧案 龚毅是单亲家庭,跟着妈妈和哥哥生活。 他妈妈因为复读一事,跟他吵过闹过,后来伤透心了,两人没事很少联系。 大雷打电话告知死讯时,他妈妈拒绝露面,打发大儿子来领遗体。 上午十一点还差,一个矮胖的男人出现在分局大厅。 他是龚毅的哥哥龚伟,大龚毅五岁,今年28,是个货车司机。 或许是舟车劳顿显人老,龚伟看起来像是快四十的人。 在见到弟弟尸体的那一刻,这个粗糙的汉子,眼睛里含满了眼泪花。 由于案子还没尘埃落定,尸体暂时带不走,龚伟跟着宋猛来到接待家属的房间,落座后,直叹气。 “你弟弟在四中复读了五年,考了六次,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这个问题,龚伟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不止宋猛,周围的邻居,他的卡友,断断续续问了他五年。 “我对外一直说他想考菁华,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起于一个女人!” “女人?” “嗯,我弟的同学,他俩谈过,约好一起上菁华,可惜我弟没考上。” “这都过去五年了,那姑娘都大学毕业了!” “听说又读研了,我找过她,想让她劝劝我弟,她也帮忙了,没用,我弟就跟魔怔了一样,复读上瘾了!” 一提起这事,龚伟就来气。 因为复读,母亲被气病了几次,而龚毅却毅然决然烧掉录取通知书,五次回到四中。 母亲的婚姻不好,父亲好酒,年纪轻轻就把自己喝死了。 一个女人,独自拉扯两个男孩,吃了很多苦。 作为大儿子的龚伟成绩不好,早早出社会谋生。 从小到大,龚毅一直是母亲的骄傲,逢人就夸这个小儿子有出息。 只可惜,这个盼头自己把自己困在了高三那年,不肯走出来。 家里条件一般,母亲身体不好只能打零工,似乎是认命了,一向最宠小儿子的她,也在小儿子复读的第三年彻底爆发。 两人大吵一架,打那以后,龚毅就没回去过。 只偶尔打电话跟龚伟要生活费,龚伟会给,但也无法阻止,一家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 尤其是这两年,龚毅的个人情况,作为哥哥还没有他的同学跟老师了解的多。 按照龚伟提供的联系方式,大雷很快联系上了龚毅的初恋。 女孩叫张娅,研究生在读,已经有了稳定的恋情。 得知龚毅的死讯,张娅在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快五分钟。 听得出,对方在努力压抑情绪。 以至于后面的对话中,大雷时不时能听见抽泣和擤鼻涕的动静。 张娅说,她跟龚毅高三上学期在一起,上大学之前分开,满打满算谈了一年。 两人都是尖子生,恋爱也不影响成绩跟排名,不过怕被人议论,见面都是偷偷摸摸的。 在现在的张娅看来,龚毅是个很偏执的人,只要他认定一条路,就不撞南墙不回头。 分手后,两人很少再联系,在一起和分开都很平静,没有电影里上演的初恋情节,更想是找个学习搭子,一块加油打气。 不过,后面张娅又提了一嘴175班的教室。 说是龚毅老爱往那间鬼教室的方向看,别人都避之不及,他却隔三差五去教室门口转悠,问他去那干啥,他又不说。 由于该教室曾经死过两名学生,宋猛必须把前因后果了解清楚。 几番辗转,经过跟校方沟通,对方委派了教导主任出面交涉。 这位教导主任同时也是当年175班班主任的丈夫,妻子因为拿两起自杀案被学校开除了。 午饭点,两人一块从自动门外进来,宋猛饭刚吃一半,又放下忙活正事去了。 教导主任姓周,他老婆姓肖,没出那档子事之前,夫妻俩双双在四中教书。 肖老师教学能力强,几次被评为优秀教师,被四中辞退后,她转去私立学校,丢了铁饭碗,工资反倒涨了。 夫妻俩配合度挺高的,刚坐下就示意宋猛随便问。 宋猛也不客气,直接挑开那件最敏感的事。 “我们调查到,十年前,你带的175班,有两名学生在教室里自缢身亡。” 这件事对肖老师来说,像是一根刺,每每提起,她都会肌肉反射性的一哆嗦。 “嗯,是有这回事,当时,那两个学生都是十八岁,一个叫汪凯,另一个叫张书,都是好孩子,可能是期末之前的统考没考好,压力太大,没想开。” 十年过去,两学生的名字依然像刺青一样,焊在她的脑子里,时间的褪色剂都没办法消除。 老师之于学生,除了个别老鼠屎,大部分还是真切希望孩子们能有个好前途的。 越是负责任的老师,越不讨学生喜欢。 尤其是高三这个阶段,学业繁忙,压力过大,抓紧了学生振振有词,抓松了,家长骂骂咧咧,很难掌控好这个平衡。 “这事发生后,家长怎么个说法?” “先是闹,后来学校赔钱我也赔钱,数额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就没闹了。” 放下二郎腿,肖老师挺得笔直的背突然塌下去,人也变得颓丧起来。 “赔了多少钱?” “学校的跟我个人的加起来,每家赔了快两百万。” 聊到这时,一直没做声的周主任也跟着附和:“这个数目放在十年前可不少了,逼得我们把房子都卖了。” 如果是他杀,家属的发泄口起码都在凶手身上,可惜警方经过调查,确认是自杀,这下子,流言蜚语一股脑往班主任脑袋上扣。 学生群里,教师堆里,每个人都对肖老师戴上了有色眼镜。 有些人还直言不讳说是她逼狠了,为了自己的升学率,拿学生的命不当回事。 那段时间,她是百口莫辩,有苦难言。 好在那会儿网络还不发达,否则不光得承受唾沫星子,没准一家子都得被人开盒。 一个人的心里承受度是有上限的,肖老师在出租屋里躲了一年,这一年她都不敢出门,不敢见人。 好在时间是一味遗忘的解药,外面那些自诩正义感爆棚的人,一年后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又或者他们根本不在意她是谁,不在意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不如意的生活中,碰巧遇到一个发泄口,就顺着台阶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把事故当戏看,戏演完了,观众也散了。 “汪凯是留守儿童,靠爷爷奶奶种菜卖,给交期的交学费,父母说是外出打工其实很少寄钱回来,什么也不管,孩子出事就冒出来争赔偿了。” 第五十一章 纸扎匠 说到这,肖老师情绪没绷住,低下头小声啜泣。 她心疼孩子,可当年的175班,留守儿童占了三分之二。 宋猛怕自己安慰没成反把人刺激到,选择了不说话,只单单把桌上的纸巾推过去。 肖老师擤了把鼻涕,克制道:“张书他们家还有个弟弟,爸爸是开货车的,妈妈有点残疾,条件刚过得去,他家拿赔偿买了房,可惜小儿子不学无术,滥赌又把房子赔进去了。” 说来好笑,两名学生的家长都快把他们遗忘了,偏偏她这个受人唾弃的老师还记得深刻。 “他们自杀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宋猛见她不往外冒眼泪了,才继续延展话题。 肖老师年纪上来了,想问题的时候,额头会冒出三条杠。 三条杠挤一块半天,人摇摇头:“时间过去太久,有我也想不起来了。” 刚说完想不起来,接着她又侧面补充:“不过有一件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学生堆里流行玩一个笔仙游戏。” “笔仙不是招鬼么!” 一说到灵异话题,大雷就来劲了。 反倒显得宋猛不太上道,他沉默半响,憋出五个字:“笔仙是个啥?” 大雷见状,立马掏出手机,捣腾一通递过去:“来猛哥,这是百科。” 末了,嘴上还解释:“笔仙游戏属于通灵游戏,通常需要两个人悬腕握笔,用咒语召唤笔仙在纸上回答问题。” “你懂的歪门邪道还挺多……” 见他说得挺起劲,宋猛也是服气。 “猛哥,你没看过笔仙大电影啊!” “就是那个从枯井里爬出来,披头散发那玩意儿?” “那是贞子,不是本土鬼。” 两人闲扯了两句,直到肖老师接话才打止。 “我也搞不清楚他们是鬼上身还是自己寻死,作为班主任,我扪心自问没有区别对待,为了这事,我饭碗都丢了,家里欠一屁股债……” 这事明面上已经过去了,但肖老师心理这关还没过去。 她是有怨言的也是委屈的,一个冲刺班那么多人,她不可能是每个人肚子里的蛔虫。 再者十八岁也不算小了,有些压力到那个点也必须承受,玻璃心的人真的走不远。 等她把压抑了十年的话全部说完,大雷键盘都差点敲烂。 送夫妇俩出去时,狄清明正正好从瓶叔办公室出来。 两人折腾一上午,总算把那副扎进龚毅肉里的篾架子抽出来复原好了。 没有糊纸皮的架子看着光秃秃的,像服装店里的形体模特。 骨架的关节灵巧的利用了篾的韧性,可以完成大幅度的摆动跟弯曲。 凶手是个手艺人,对每个细节把控得当,丝毫没有因为这是扎进肉里的,就粗制滥造。 李万水前脚把表弟送回家,后脚又折回来接狄清明。 临走时,宋猛把某人领到一个小房间,指着角落里的油跟米,非的让人一块拖回去。 狄清明拒绝不成,两天僵持半天,搞的外面等的李万水都没耐性了。 后者冲进来一看,当即拽过狄清明:“宋队长,真用不着,我给他管吃管住。” “啊对,我住万水家,这么多东西没地方放。” 狄清明想着对方也是一片好意,拒绝得委婉点,谁知道宋猛一听他在李万水那借住,立马热情道:“别借住啊,我这空房子多了,你想要什么地段的,我把密码告诉你。” “真不用,过段时间我给他买套公寓。” “我这大平层住着不更宽敞!”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起先大雷还过来凑热闹,在听了聊天内容后,骂骂咧咧走开了。 离开分局大院,狄清明到底没要那些物资,车开半道上,他突然想起来件事:“万水,前面路口左转,去趟红果山公园。” “去那干嘛?” “找个人!” 从市区掉头往郊区开,红果山公园是开发商手里的半成品,只弄了一半,老板就卷钱跑路了。 那边跟临县脸挨脸,有点城乡结合部的既视感。 公园附近景色萧条,大片大片的荒地被杂草霸占。 李万水路过一片烂尾楼时,开窗掸了掸烟灰道:“这大老远跑过来找谁啊?” 副驾驶上,狄清明盯着沿街的招牌看半天,找到某个香烛店后,示意他朝旁边的旮旯过去。 “往前有个批发市场,里边住着一个扎纸匠!” 这里狄清明只来过一次,好在胡同全是老样子,要是赶上整改,一时半会他也找不着地方。 批发市场门头很小,里边倒是宽敞,沿着湿答答的水泥地走到底,一个不起眼的竹艺工坊,夹在一家饲料店跟肉铺之间。 小作坊只有半拉门面,台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竹编制品。 一个黝黑驼背的中年人背对着门口,几根长竹篾在他腿上上蹿下跳。 上次登门还是两年前,作坊里的布置依旧一成不变,唯一的一点变化就是钉在门框上的木招牌,磨出了一层黑浆。 这位手艺人姓许,因为天生龟背,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许驼子。 许坨子无亲无故,早年靠纸扎混饭吃,后来纸扎不时兴了,又改卖各种竹编工艺品。 狄清明跟他打过几次交道,这人性格有些古怪,受外形影响,此人深居简出,几乎没有任何社会活动。 “许老板,忙着呢!” “真是稀客,来买东西的我欢迎,不是的话,就请回吧。”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然而许坨子连头都没扭,听声音就把狄清明认出来了。 “我即是来买东西的,也是专程来找你的。” 狄清明上前接洽时,李万水还蹲在台阶上打量一只用竹篾和芦苇编织的齐天大圣。 不得不说这许坨子手巧得很,地上这些个工艺品,谁来看了都得竖个大拇指。 “我不干那行很久了,只能说你找错人了。” 竹椅上,许坨子弓着背,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 “就劳你看两张照片,我问几个问题!” 狄清明一再恳求,就在气氛有些尴尬时,李万水抱着一兜子竹编,示意许坨子算个总价。 也不知道是看在生意份上还是人份上,僵持一番后,他还是同意了。 第一张照片是经瓶叔和狄清明复原后的竹篾骨架。 架子有一部分是红色的,血渗进了篾里。 “编一个这样的框架难不难?” 许坨子仅仅抬起眼皮瞟了一下,手指加快动作道:“难,这种一个人不好编,得两个一起,一个从头往下编,一个从脚往上编。” 第五十二章 红果山上 “你编过这种大型骨架吗?” 扎纸人讲究两门技术,一是编,二是画,编的架子可大可小,小的多是烧给先人的,大的说法较多,可以当陪葬,也可以代替找不着尸体的死者下葬。 狄清明本想接着问需要耗费多长时间,可下一秒,许坨子就摇着头:“我编的少,这种沾晦气,干多了死了也不得安生,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专门编这种的!” 随着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聊天的间隙,一个类似动漫手办的人物造型就编完了。 许坨子完全没有歇的意思,又拿起新薄篾继续。 “你说的这个人,他在哪儿?” 依旧是低着头,只动嘴皮子:“她死了,死了得有十年了。” 话题结束的很突然,狄清明没问出来有用的,只好还第二张照片。 “这是一张纸人脸,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你给看看。” 这一次,许坨子看见照片后,凝神了几秒钟,手头的动作也停了。 “这张纸脸点睛了,还是重瞳,一个眼珠子里有两个瞳孔!” 见到重瞳,他的目光变得闪躲,好像是刻意不跟照片对视。 狄清明想着可能是有什么禁忌,忙收回手机问:“有什么说法吗?” 竹椅上,许坨子突然把编好底的篾条都扔了。 脸色变得阴森森道:“第一双眼珠子拿来看人,第二双嘛,拿来见鬼。” “这世上哪来的鬼!” 就在狄清明准备反驳他时,许坨子突然诡异的一笑,随后拍着自己凹陷都胸口到:“鬼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他说这句话时,还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就好像外头有什么东西似的。 狄清明知道他性子古怪,只好换个话题:“方便告诉我那个扎纸匠的信息吗?” 这回,许坨子倒是没打马虎眼,而是明确道:“她叫杨元,是个女扎纸匠,我们这行是不传女的,单单她是个例外。” 重新捡起地上散落的篾条,人又坐回去,一遍遍重复着编织的动作:“她有个女儿叫杨媛媛,就住在红果山上,你们可以去找她。” 从许坨子的小作坊出来,李万水怀里抱了一堆小摆件,车换成狄清明开。 红果山是坐小山包,不算高,就是路不大好走。 车沿着一条土路蜿蜒而上,扬起的灰尘把两侧的树林子都吹脏了。 山里以前有几户人家,后来在儿孙手里搬下来住了。 当车开上一片石子路面,左手边有一口山泉,山泉拐弯处有个坳子,坳里有处平房,那就是杨媛媛的家。 来人来的巧,车熄火时,平房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 见到生面孔,女人把盆里的水往外一泼,提高分贝:“你们找谁?” “这山上好像就你这一户吧!那还能找谁!” 接话的是李万水,他先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跑到地坪里,用山泉水洗了个脸。 漱完口后,抬起头:“你就是杨媛媛!” “找我的?来纹身还是来洗的?” 杨媛媛是个纹身师,这间小平房是她的工作室。 别看外表破旧,屋里可是装修过的。 狄清明不想打草惊蛇,干脆借坡下驴:“啊对,你这地方可真难找,路也不好开。” “我喜欢清静,这里住习惯了,就没往下搬,进来吧。” 果然,一听是找上门的顾客,杨媛媛的脸色一下子缓和了。 进了屋,三个房间除了厨房,其他两个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纹身图画,客厅里有两张躺椅,杨媛媛示意他们坐下,又递过来两本册子,让他们挑选图样。 “想纹个小一点的,挡住这个疤。” 狄清明脱掉上衣,指着左边肩膀上的弹孔痕。 看出这个伤疤有些不一样,杨媛媛还问了一嘴:“怎么弄的?这块疤增生有点严重,上色再一刺激怕更严重!” “那就不上色!” “不上色你不白挨针了,纹了个寂寞!” 旁边,李万水也忍着笑,调侃道:“可不是,费那么大劲,弄个会隐身的纹身,别人又看不见,瞎折腾。” 他的这番话,突然让狄清明联想到了那本无字书。 这阵子,他一直在想尽办法让上边的字显形,可结果都以失败告终。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上边的字跟这没上色的纹身一样,一直是存在的,只是得换一种方式去看。 以为他没说话是不知道如何引话题,李万水很快打开短视频软件,刷到四中的最新报道,调大音量,装作吃惊道:“我去,我的母校居然变成了新闻里的某校!” “你是四中的?” “是啊,都毕业十多年了!” “我高中也在四中念的,咱俩校友!” 杨媛媛开纹身工作室,自己也是纹身的重度爱好者。 她纹了一条大花臂,配上柳钉背心,看着跟不良社会人似的。 “你哪一班的啊?” “175!” “卧槽,学姐啊,我304的。” 对方提到了175,李万水突然想起来,当时175班的班长好像就叫杨媛媛。 “学姐,你后来咋当纹身师了?” 进了四中的门,那就算稳上名校,名校毕业大都是往外企,大厂,五百强走。 “我高考没考好,只上了二本,干哪行不是干,都是混口饭吃。” 杨媛媛示意狄清明好好选一选,自己拉来一条凳子,跟李万水扯开了。 “你是不知道,你们班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么,在学校里都成传说了,说是那间教室闹鬼……” 李万水是故意往这上边引的,末了还添油加醋:“诶,你说那俩学长到底有啥想不开的!” “其实,他们不是自杀,而是请笔仙上身没成,被笔仙害死的。” 不愧是亲身经历过的人,给出了比班主任更详细的答案。 “请笔仙!为了作弊啊?这么邪门!” 李万水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诱导杨媛媛继续往下说。 “嗯,他们在年纪的排名并不拔尖,算是中游水平,能后来居上,靠的就是笔仙助力。” 杨媛媛说的有鼻子有眼,李万水听得连连点头。 “我记得那会儿流行这个游戏,不过你咋知道他们有没有把笔仙请出来?” “他们吃了夹生饭,往脸上贴了点过睛的纸人脸,就是为了看见鬼。” 在杨媛媛的印象里,汪凯和张书,靠着笔仙这个外挂,一路过关斩将,愣是挺近了年级前十。 如果高考前没出意外,他们肯定能进最好的985学院。 只可惜,这条捷径不是正道,就像夜路走多了,总有撞见鬼的那一天。 第五十三章 看见鬼的人 “纸人脸是个什么玩意?” 要么说李万水懂装不懂有一套,他说谎的时候,眼神特真诚,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扎纸人你们听说过么?不光有纸人,还有纸房子、纸电视、纸衣、纸鞋……都是烧给死人的。” 说到这,杨媛媛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妈以前就是干这行的,用扎纸人换来的钱把我养大。” “那你会扎吗?” “不会,我想学来着,我妈没让,说女孩子干这行沾晦气。” 很多跟阴间打交道,吃死人饭的行当,都是传男不传女,重男轻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女属阴,比男人更招邪祟,基本上吃死人饭的女人过得均不顺遂,福报都耗尽了。 “话说,你这工作室开山上,生意能好么?” 李万水东扯西扯,啥都聊点,显得不那么刻意。 “还凑合,我手艺不错,都是回头客转介绍。” 说完,狄清明已经选好图样,示意杨媛媛准备。 “不上色,你直接纹就好。” “不是,这不瞎耽误功夫么!” “来吧!” “我还是第一次碰见你这种顾客!” 杨媛媛劝说不成,只好照做。 不上色的纹身简单,基本只需要扎两道针,连底色都免去了。 平时看不出轮廓,保质期不确定,怕是得皮肤过敏才能显出来。 李万水想破脑袋也没想通,狄清明多此一举的理由。 就在他凑过去看图案细节时,忽然瞥见杨媛媛的腰身。 对方穿的是一件短款背心,抬手会露出一截腰,腰上的皮有些橘皮状褶皱,肉也松松垮垮。 尤其是胯骨上方,还有几道皮肤撕裂留下的白色纹路。 看纹路的宽度,该不是生长纹,倒有点像生孩子造成的。 可放眼这个家,并没有第二个人居住的痕迹。 且房子里里外外,也没找到一张跟孩子有关的照片。 想着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李万水干脆直接问:“学姐结婚没有?” 杨媛媛专注工作的时候,不怎么走神,语气应付式道:“没呢,还是一个人过自在,你呢?” “我啊,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三人相视一笑,这个话题就这么打止了。 天的脸色阴沉沉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翻脸。 红果山上的乌云像贼一样,悄无声息的来到市区,准备出其不意下一场雨。 此刻,市分局大院,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男生飞奔进来。 他的脚不慎踢到门框,一跤摔进大厅,结结实实给路过的宋猛行了个大礼。 人顾不上喊疼,爬起来,神色慌张的重复着两句话:“救命!救救我!” 宋猛看他满头大汗,瞳孔都快吓涣散了,忙把人拉住:“瞎喊什么,怎么了?” “有人……要杀我!” “哪儿呢?” “就在外面!” 还以为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市局门口行凶,等他出去一看,外边别说人,连条狗都没有。 “没人啊,你看见鬼了!” 放眼望去,无论是大马路,还是对面的门面,一个可疑人物都没发现。 就在宋猛纳闷时,男生又出声了。 只见他惊恐的指着门口,语速飞快:“他在你后面……他不是人……是鬼……鬼要来索我的命!” 一看他这神叨叨的模样,宋猛也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随即沉着脸道:“你怕是从精神病医院瞎跑出来的吧,我这就打电话把你送回去。” 见他要走,男生急了,一把给人拽住:“我没病,你信我,他就在外面,他是笔仙,笔仙显灵了!” 如果他不提笔仙,宋猛肯定会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但是偏偏他提到了,事情突然有了微妙的变化。 “看你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吧!是四中的吗?” 男生点点头,接着补充:“是,815班的,高三。” “你们班是不是有个复读生叫龚毅!” “对对对,他是我朋友。” 当他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宋猛就不再能平常心看待对方了。 “你叫什么?看新闻了!” “我叫王刚,看了……龚毅死了,死得很惨……” 这个叫王刚的男生个子不高,矮胖矮胖的,龚毅这个名字在他嘴里反复出现。 “他死了,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像是在自言自语,说完,人又回过头往门口看,只看了一眼,就像见鬼了一样,嗖一下躲到宋猛身后:“他来了,就在外面,救救我,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老实交代到底,你跟龚毅玩的笔仙游戏到底怎么回事。” 宋猛在已知前因的情况下,一把给人拽进接待室,招呼大雷进来后,再啪关上门。 大雷给王刚倒了一杯温水,人端水的手都是抖的,一下洒了一桌子。 “说吧,你们玩笔仙游戏的目的!” 沙发上,王刚人是坐下了,可眼神老往窗户那边瞟,好像玻璃外边有人在看他似的。 “就是……为了作弊……”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稀奇的作弊招数!” “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无论怎么努力都是中等生,就是上不去,我想考个好学校,就临时抱了龚毅的佛脚。” 王刚的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像是受了巨大惊吓,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紧绷着一丝理智,不然人都瘫软了。 “详细说说这个佛脚。” “龚毅是复读生,复读五年了,他是优等生,我不起眼,同班三年,招呼都没打过一次,今年高考前一个月,他忽然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超常发挥,我当然想的,他就跟我说了笔仙游戏。” 用力咽了口唾沫,人接着道:“龚毅今年状态不好,他自己说的,记忆力下降,单词记不住,数学这课也垮了,那个游戏的目的就是让笔仙去偷别人脑子里的知识,输入到我们的脑子里。” 他的说法听起来有些天方夜谭,宋猛很快提出质疑:“我倒是想听听,怎么个魔幻的输入法。” “我也解释不清楚,反正我这次高考真的超常发挥,考上了我最想去的学校,龚毅也够上了最高学府,但是……代价是……年纪第一疯了!” “突然疯的?” “嗯,就在我们做完仪式,游戏结束的第二天,大学霸突然在课堂上得了失心疯!” 这件事在学校里发酵后,王刚还问过龚毅,对方毫不在意,只说是笔仙选的人,跟他没关系。 “年级第一叫什么?” “叫刘娜娜,她是个天才,跳级念的高三,比我们都小!” 第五十四章 鬼现身 王刚不断用手指甲扣手背,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直到手背的皮都挠破了,他又补充:“对了,龚毅还说,十年前,那个鬼教室里,也发生过同样的事,在那两个学长吊死前,当时178班的年级第一也疯了!” 或许是遇见了自己未来的下场,明明室内空调温度并不低,但王刚却冷得唇齿打颤。 看到龚毅死在鬼教室的新闻后,他肠子都悔青了,考大学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但命有且只有一次。 他红着眼,做出一个作揖的手势,嘴里哽咽着:“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宋猛看他即将崩溃,打算结束本次谈话。 然而,在大雷准备合上电脑时,王刚又想起来一件事。 “有……有,龚毅出事的那天,白天中午,我们见过一面,他来找的我,说他好像看见鬼了,我当时以为他在开玩笑,直到我也看见了鬼!” 他几次三番提到鬼,大雷的好奇心被他吊起来,忙问:“说了半天,鬼长啥样?” 王刚咬着下嘴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形容所看见的。 “他,只有一个轮廓,飘着的,轻飘飘的,像纸一样!” “你看到的,该不会是个纸人吧!” 大雷说完这句话,屋里的三个人瞳孔同时放大了。 这时,窗外突然划过一道蓝紫色的电闪,阵雨说来就来。 闪电是引线,烧了一会儿后,雷才从云里引爆。 天被炸开一处口子,伤了大动脉,导致雨跟血一样,源源不断往外涌。 伤口周围的云微微带点红,那是皮肤感染的征兆。 雨被替代碘伏的风,冲刷到红果山山顶,本就不好走的土路 这下彻底沤成了一团黄浆糊。 山腰处的平房关上了门跟窗户,狄清明他们已经走了。 暴雨中,一个佝偻的背影逆着风势上山。 最后用两脚黄泥的代价,撬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杨媛媛先凑到窗户前看了一眼,看清来人是谁后,才拉开门栓。 “你来干什么?” 她的语气并不友好,似乎并不想见到眼前人。 来人揭掉雨衣帽子,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那张黝黑的脸沾到雨,跟额外刷过一层棕油一样黑的发亮。 没有进屋躲雨的打算,许坨子很快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杨媛媛手里。 “我来看看你,这张卡里有十万块钱,你拿着。” “你无缘无故给我钱做什么?” 杨媛媛不肯要,又给他塞回来。 “拿着吧,我赚来的干净钱。” 搞不清对方是何用意,杨媛媛还是没接,并郑重道:“我妈死了十年了,你放下吧。” 许坨子先是愣了一下,过后回过神来,善意的拍了拍杨媛媛的头:“嗯,是该放下了,媛媛我走了。”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难走,许坨子走到地坪里,又转头朝小平房看了一眼。 杨媛媛已经进屋了,门上了锁,他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像是要去做一件大事。 一声惊雷过去,天光炸灭了,连带市区的电缆线也受了波及。 包括市局所在的那条街道,突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接待室里,宋猛和大雷都撤了,只有王刚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他时不时往窗外看,生怕外面多出一双眼睛在看他。 人越是疑神疑鬼越会将恐惧放大,就在他第N次抬头的瞬间,窗外竟然真的多了一个人! 准确点说,是一副轮廓。 是黑色的,单薄的,会动的。 王刚吓坏了,他的精神已然崩溃,明明人在公安局,但却疯狂想找地方藏起来。 就这样,在停电的那半个小时里,他一个人慌慌张张从后门跑了出去。 黑暗的街道连路灯都罢了工,只有偶尔路过的车能带来一丝光源。 王刚本能的往有光亮的地方奔,就在他准备横过马路,转去附近有电的街道时,一只手突然拦在跟前。 那不是一只人的手,更像是一个影子,他被一个影子拦住了去路。 “放过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迟来的道歉和迟来的正义一样,已经失去了意义。 影子没打算放过他,黑色的阴影慢慢挪上他的肩膀。 在精神极度崩溃的情况下,王刚嗷了一嗓子,突然脱力倒下,后脑勺磕在水泥地上,咣当一响。 雨像零零碎碎的土,洒在他身上,筑成了一座无形的坟。 一双带着黄泥的胶靴,出现在他跟前,电闪晃过胶靴上面的裤脚,王刚像死狗般,被拖进了更暗的夜深处。 两人消失前,一辆轿车躲藏在一块熄灯的立式招牌后边,两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的方向。 “走,跟上!” 车慢慢启动,绕了一圈,在巷子的后面,等候着猎物出来。 胶靴的主人把王刚拖上了一辆三轮车,在用防雨布把人盖住。 三轮一路在停电的街道穿梭,像是额外长了眼睛,能清清楚楚看见路。 雨帮着对方打掩护,连三轮车胎留下的痕迹也都一并抹去了。 等王刚丛昏聩中醒来时,他正躺在一张宰猪的案板上,旁边站着两个纸人,分别摁住了他的手跟脚。 这两个纸人身体是篾编出来的,手臂和腿上糊的纸因为时间太久都干裂了。 王刚刚睁开眼,乍看见两张纸人脸,且篾居然自己在动,显现又吓得背过气去。 一双胶靴留在门口,鞋主人是赤着脚走过来的。 他的腋下架着一捆篾,新剖好的,头部削得格外尖。 王刚想喊,可一张嘴,突然被人塞了一嘴夹生饭,这饭量太多,没法在嘴里打滚,只能囫囵往下咽。 饭团卡在喉咙里,他被噎得直翻白眼,上一团还没送下去,下一口就塞进来了。 挣扎中,卷闸门外,一辆轿车二次来到这里。 副驾驶上,李万岁把烟掐灭,深呼吸道:“到了!” “许坨子果真有问题!” 狄清明顾不上大雨浇头,下车几步跨过台阶,捡起一旁用来吊防雨布的转头,把锁砸开。 变了形的卷闸门只能抬上去三分之一,人要弯腰才能进去。 堂屋里,王刚躺在案板上,两个会动的纸人扭过头来看向他。 后脚进来的李万水见状,都怀疑自己没睡醒眼花了。 他们从红果山下山的半道上赶上一场雨,车陷在泥里,推了半天。 驶出山口时,正好撞见许坨子冒雨进山。 第五十五章 复仇焰火 两人觉得奇怪,就干脆多等了一会儿,从傍晚跟到现在,误打误撞竟撞破了许驼子的秘密。 砸门前,李万水拿狄清明的手机给宋猛去了通电话,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许驼子,你把人放开!” 狄清明手里还拿着半截转头,案板上,王刚的右腿,已经穿进去四五个根篾条了。 “放开?你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 和白天一样,许驼子背对着门口,手里的动作越来越快。 “呜呜!” 由于喉咙里卡着夹生饭,王刚根本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继续拖下去王刚必死无疑,必须想办法先给人救出来。 “他做的恶事,有警察管,你让警察管。” 许驼子是背对门口的,狄清明试着拔高分贝吸引注意力,脚慢慢朝墙边移动。 “警察只管得了人,管不了鬼!” 竹篾穿透皮肉的声音像鼓面破裂,王刚疼得浑身发抖,一张嘴,喉咙里的异物感愈发强烈。 “世上哪来的鬼,人才是最恶毒的。” 案板跟前,许驼子弓着背,伸长胳膊,一根根将篾条扎实拉紧。 他边使劲儿边道:“你讲的对,杀了他,我的因果也了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就在对方试图用一阵略粗的主篾,从王刚的尾巴骨处穿进去时,狄清明当机立断,将手里的半截砖头朝许驼子扔过去。 “住手,别再执迷不悟了。” 话音一落,砖头跟着砸出一声闷响。 可惜没砸在许驼子身上,而是被挪过来的纸人挡住了。 “卧槽,纸人!活了!” 门口,李万水见状,出了一身冷汗。 “万水,小心……” 也是凑近看才发现,纸人手里有刀。 这副篾架子居然绕开了狄清明,径直冲李万水来了。 后者没反应过来,腿跟灌了铅一样,愣在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狄清明一个箭步奔过去,赶在纸人的刀,扎中李万水前,一把将其推开。 同一时间,那把刀照着他的肚子捅过来。 他用胳膊挡了一下,刀刃瞬间从大臂滑至小臂。 血溅在纸人脸上,纸人伤人后,竟然后退了几步,仿佛有生命力一般。 “这两个纸人是我半辈子的心血,要么你们马上走,要么把命留下。” 许驼子没打算要不相干的人性命,因此给出了两条路。 随着背撞击卷闸门发出的巨响,狄清明甩了甩手掌上的血,眼神坚定道:“纸糊的玩意,难不成还能上天。” 跟文质彬彬的李万水不一样,狄清明还是打过几架的。 他朝某人斜了一眼,呵斥道:“去外面等我,我来收拾这俩玩意!” 话毕,狄清明愣是把李万水推搡出去,重新捡起砖头,跟拿刀的纸人对峙起来。 他出其不意,一砖头下去,先把纸人的作为脊梁的主篾砸断了。 爆裂声响了好几下,纸人和许驼子一样弓着腰,与此同时,拉动左边肩膀的的篾结也松了,胳膊瞬间耷拉下来。 或许是看一个纸人应付不过来,另一个站在王刚身边的,也过来帮忙了。 眼看着狄清明手持半块砖头,和两个不知道是不是鬼还是机关的怪物扭打在一起。 门外,李万水从车里翻出来一盒打火机,二次进来道:“住手,让它们停下!不然我一把火给它俩点了!” 他这话是冲许驼子吼的,狄清明胳膊上的伤口,到现在还在淌血。 然而正在穿篾的许某人就跟聋了一样,头也没回。 “去你妈的,来啊,我烧不死你们!” 一向不擅长拳脚的李万水救人心切,直接把那盒打火机点了。 爆炸升腾的火焰在纸人身上蔓延开,那层纸很快烧没了,只留下一双彻底燃烧的篾架子。 火焰成了这两副架子新的皮肤,在篾里的隐藏机关被烧毁前,它们还能行动自如。 或许是许坨子下达了某种命令,两个“火人”一边一个朝着狄清明和李万水扑过来。 后面两个摔到门外,又从台阶滚到大雨中。 火点燃了他们的衣服,纸人在翻滚中散了,散成了无数根零零碎碎的篾。 火焰熄灭之前,两辆警车及时赶到,宋猛吩咐同事帮忙灭火,自己最先冲进作坊。 然而,他到底还是来慢了一点,堂屋里,许坨子竟把自己点燃了,他趴在那块案板上 死死抱着王刚。 皮肉出油的声音噼啪响,屋里浓烟滚滚。 等宋猛和同事拿来灭火器把大火扑灭,许驼子外面的皮跟肉已经烧完了,骨头黑黢黢的,像一大块人形黑炭。 王刚受了重伤,全身的皮肤跟衣服一样能整件脱下来。 救护车来的很快,狄清明跟李万水和他一道上的车。 后续,宋猛这搜查这间小作坊时,在许驼子睡觉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本日记。 日记里藏的,才是他真正的秘密。 原来,王刚嘴里那个得了失心疯的年级第一,天才刘娜娜,竟是许驼子的女儿! 刘娜娜的妈妈叫杨媛媛,调查发现,她人目前在附近的红果山上开了一家纹身店。 杨媛媛和许驼子明面上没有关系,在日记里,许驼子也清楚的记录了,刘娜娜是他酒后强迫杨媛媛所生。 孩子出生以后,就被杨媛媛的母亲送走了。 相比杨媛媛彻底跟这段过去说了再见,许驼子却费尽心机打听到了女儿的下落。 得知人在四中上学,还时不时偷偷过去看望。 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淡中带点希望的过下去,可偏偏龚毅跟王刚为了作弊,玩了笔仙游戏。 刘娜娜得失心疯一事,具体是不是跟这个游戏有关已经无从考证。 总之许驼子就认定是他们害的,要为女儿复仇。 就跟十年前,175班那起惨案,也是杨媛媛的母亲,为自己第一个孩子报仇做的。 十年前,汪凯和张书也是想通过笔仙游戏考上名校,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有窃取智商这回事,当时178班的天才少年,也在高考前夕得了失心疯。 如今十年过去,杨媛媛的妈妈入土为安,那位天才少年至今仍然关在精神病院。 这本日记,像是许坨子留下来的遗言,把事情的一切原委,交待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红果山上的杨媛媛就被传唤到警察局。 宋猛把日记递给她,她没有接,也没有想打开看的意思。 只摆摆手道:“其实我猜到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发现的时候月份已经很大了,我只好把孩子生了下来,送给别人抚养,从此断了联系……” 第五十六章 蝴蝶女尸 这段过往对听的人而言,不过是个糟糕点的故事,但对实际经历它的人来说,却是一道不能被人轻易看见的疮疤。 宋猛今天喊她来,不过是想把日记交给她,既然对方不想要,他也就不再强求。 “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希望你能重新开始。” 杨媛媛临走前,宋猛把她送到大门口,嘱咐道。 “谢谢,我把我妈妈的命运又重复了一次,不过这一次,我想改变最后的结局。” “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杨媛媛背过身冲他挥挥手,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雨雾尽头。 这个案子的结局挺沉重的,杨媛媛这小半生一次又一次经历着失去,失去少女之心、失去孩子、失去母亲…… 最后的最后,尽管不愿意面对,她离开这座城市前,还是去精神病院见了刘娜娜一面。 女孩跟自己很像,看到杨媛媛的那一刻,刘娜娜愣神了很久很久,最后咧开嘴哈哈大笑。 去院长办公室办理了出院手续,走前,杨媛媛带走了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女儿。 自己这些年攒的钱,加上许坨子塞在门缝里的那张卡,足够她去一个小城市重新开始。 雨整整下了两天一宿,青云市仿佛泡在水里。 下水道堵塞了,路面的积水拍不下去,底下的脏水还反复往上涌,搞的市容一塌糊涂。 雨下了多久,狄清明就在医院住了多久,缝完针的手臂不太能吃力,动动手指都火辣辣的。 比其他,李万水只受了点皮外伤,住了一晚上就回去了。 多亏这场雨,两人都没被烧伤,仅仅只是身上烫出来几个水泡。 打完消炎针,开点药回去涂涂即可。 出院的那天下午,雨进入尾声,从珍珠大的颗粒变成了细密的牛毛。 回到李万水家的第一个晚上,狄清明整宿没睡觉,他只开了一盏台灯,始终端坐在写字台前。 时间如同静止了般,他的目光一直停在手头那本无字书上,没有翻来覆去,只翻开了第一页,就这样跟被点了穴似的,定住了! 这是他从红果山杨媛媛那里得到的灵感,把无字书比做皮肤,字一开始就有,只不过看的方式不对。 使用的工具越多,越会破坏书里的内容。 就这样,他像草人一样,盯着第一页看了一宿。 到天快亮时,还真被他看出来点东西。 在书页正中间的位置,隐隐约约冒出来一个地名,旁边照旧是空白的,也不知道是只有这条内容,还是之前错误的处理方法把字抹掉了。 地名合在一起,不超过只有七个字——三水河镇土地庙! 镇在青云市管辖范围内,狄清明一搜地图,开车过去约莫半小时。 他睡意全无,当即出门想去现场一探究竟。 凌晨五点半,天刚刚亮,由于大雨刚过,天像极了被稀释过的墨水,是暗黑色的。 路面的积水排了一部分,严重的地方依旧漫过脚背。 不想牵连李万水,他也就没跟人借车。 在十字路口徘徊半天,好不容易打到一辆出租车,快到地方时,一条低洼处的路段被水淹没了,车过不去,只能下来淌水。 狄清明挽起裤腿,提着鞋,粘着两腿黄泥走到三水河镇街上。 镇子不大,一条河将这个小地方一分为二。 两座桥横亘在小河上方,一座老桥一座新桥。 六点多镇上大部分人都还没醒,狄清明买了两个包子,顺带从包子铺老板嘴里,打听到了土地庙的位置。 往镇东头一条道走到黑,土地庙就在一大片农田后边藏着。 庙已经废弃很久了,像得了某种皮肤病,房顶烂开了一个洞,墙体的红砖被蚂蚁啃出无数个小洞,跟麻子一样长了满脸。 狄清明进去的时候,天刚开始亮,庙里潮湿,各个角落遍布蜘蛛网,织网的小东西也不知道吃了什么,大的有巴掌大。 正中央的土地公像满是裂口,感觉只要用力推一下,神像就会四分五裂。 围着老庙转了一圈,除了两手灰,其余什么也没摸到。 然而就在狄清明回头的瞬间,神像脚底下有样东西突然闪了一下。 凑近一看,竟然是个钱包,闪的是上面的银白色标志。 这款钱包以前流行过,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个硬币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人还是少年模样,眼神澄澈,一尘不染。 狄清明盯着照片看了得有五分钟,上面的人他再熟悉不过,就是少年时期的宋猛! 钱包是个女士钱包,他的母亲曾经也是刑侦队长,这就说明对方曾经来过这里。 至于为何而来,已经无迹可寻。 仔细拍掉包上的灰尘,期间,一只老鼠突然从香案桌底下窜出来,往角落里的纤维袋堆里钻。 袋子被它扯散,一个人形物体倚靠在墙根处,正对着狄清明这边看。 一缕天光从房顶的烂洞照下来,把物体身上的花蝴蝶映得一清二楚。 刚要凑近看,老鼠又从墙洞里窜回来,动静惊醒了蝴蝶群,一时间,老庙里全是振翅声。 蝴蝶四散后,被它们围住的物体终于露出真容。 那是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 此刻,她就这样不声不响,赤条条站着依在墙角。 蝴蝶像是一件水袖长裙,离去后露出一身密密麻麻的血字。 这些字很奇怪,不是汉子也不是外语,跟符咒一样,交替在她的皮肤上出现。 狄清明认识一小部分,认不全,这种文字统称为女书,是迄今为止唯一的女性专用文字。 把破碎的内容拼凑到一起,盲猜这是一封情书。 狄清明怕破坏现场,只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上手触碰尸体。 给派出所去完电话,过了十来分钟,他们的车就到了,狄清明先跟民警回所里做笔录,等弄完出来,天也大亮了。 联系宋猛时,他人还在去上班的路上。 估计是堵车,电话里喇叭声此起彼伏。 “喂,在医院里住的还习惯吗?这两天结案忙,晚上我去看看你。” 没等狄清明张口,那边先一阵输出。 “我不在市里……” 刚要往下解释,那头又高声大气打断:“你一个伤兵瞎跑什么!” “我在三水河镇的派出所,你要是方便的话,尽快来一趟,有命案,怪得很!” 一听出了人命,宋猛眼神稍稍变了些,但嘴上还是没把门道:“你跑那去干嘛?青云市这么多庙不够保佑你的!” 第五十七章 禁忌爱情 听到这,狄清明都快整无语了,只好改口:“我在发现尸体的土地庙里,还发现了一个钱包,女款的,里面有一张你的照片。” “钱包!什么样式的?” “照片发过去了……” “这是我妈的钱包!在那等着,我马上过去。” 雨明明已经停了,但盘踞在宋猛心里的那场雨却一直下着,一下就下了十几年。 从市区到三水河镇,一路上,高楼慢慢变矮,视眼渐渐变宽,汽车尾气变成了炊烟,灰尘落到地上,变成泥土,养活了靠土地生存的人。 宋猛和大雷直奔到镇上的派出所,尸体还在庙里没搬回来,家属倒是提前通知到场了。 小镇上人口稳定,死者的身份很快就确定了。 是小团圆蛋糕店的老板,叫肖美娟,才25岁,下个星期是她的婚期。 肖美娟的父亲早年在水库里救溺水儿童去世,由母亲拉扯大,得知女儿遇害后,老人家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昏倒,民警已经把人送去镇医院。 现在守在派出所的是她的未婚夫何俊,两人同岁,相亲认识的,接触了一个月,由双方父母做主快速订了婚。 肖美娟长相姣好,单看外形,肯定是何俊占便宜了。 得知未婚妻的死讯,何俊在所里哭成了泪人。 狄清明观察了他半天,这人看着挺老实的,国字脸,有点小胖,很普通的一个男人。 虽说看人不能光凭长相,但肖美娟跟他站在一起,感觉不是一个图层的人。 就像大美女嫁给一个猪头三一样,不般配。 人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抽噎了一早上,期间民警们进进出出,他都当做看不见。 宋猛到场是上午九点过,人气势汹汹进来,逮着狄清明问:“什么情况?” “尸体还在土地庙里,你先看看这个。” 派出所人手不太够,尸体搁置在最后处理。当狄清明郑重掏出那只钱包,下一秒,就被某人一把夺过去。 “是我妈的钱包没错!” “我在土地庙的土地公像脚底下找到的!” “我妈出事之前,刚过完生日,钱包是我送她的,她到过这里!” 说完,宋猛猛地抬起头来,错愕道:“你为什么会去那座土地庙?” 狄清明不想暴露无字书的事,只好善意的扯了个谎:“我爷爷让我去的。” “让你上这来干嘛?” 显然,这个理由,没法完全让宋猛信服。 “没说,只留下一个地名!”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见狄清明不肯继续往下说,宋猛只好退一步:“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趟所长。” 走廊转角的办公室门一直开着,镇上已经很多年没出过事了。 今个儿突发奇案,新调过来的所长也慌了神。 宋猛算来的巧,所里本来就准备把案子移交给上边。 从办公室里聊完出来,所长已经跟市局领导通过电话。 四十分钟后,宋猛的队伍齐刷刷在这座小镇上集合。 瓶叔先行去了案发的土地庙,等众人后脚赶到时,他已经干了会儿活了。 肖美娟身上的字,是用美工刀一笔一笔划上去的,除了这些错乱的刀伤,她身上并无捆绑及侵犯痕迹。 尸体嘴唇呈乌青色,口鼻有白沫残留,是中毒没的。 瓶叔还在肖美娟的舌头底下,发现了一片玫瑰花瓣,花是新鲜的,死后才塞进去。 此外,尸体通体被涂抹过一层花粉,花粉外又刷了一层胶水,用来黏住狄清明见到的那些蝴蝶。 由于屋顶破了洞,雨从上面飘下来,洗掉了胶水的粘性,蝴蝶才得以脱身。 “你们来了!死者中的毒物是夹竹桃,其枝叶含强心苷类毒素,越新鲜毒性越强,成人误食超过3克就是致死量。” 瓶叔掰开了肖美娟的嘴,凑近闻,有一股特殊的酸味,说明消化系统里有内出血。 这也符合,夹竹桃中毒后的一系列反应。 “误食夹竹桃,两小时内会出现剧烈呕吐、眩晕等症状,六个小时左右毒性延伸到心脏,引发室颤致人死亡,但死者的死亡时间在今天的凌晨四到五点之间,证明她服用的剂量比较大!” 按照瓶叔判断的死亡时间来看,凶手前脚走,狄清明后脚便到了。 这段时间,雨势汹汹,三水河镇到处涨水,农田淹了,好些路走不成。 在天气的掩护下,土地庙外泥泞的地面,满地稀泥里找不出一双完整的脚印来。 “外卖小哥,你也在啊,来的正好,尸体身上的这些笔画很有规律,应该是某种文字,你见多识广,来掌掌眼。” 瓶叔在人堆里一眼找出狄清明,还特邀他上前去。 “这些笔画是一种女性专用文字,又叫女书,我只能看懂一部分。” 话毕,狄清明顺势蹲下,指着尸体锁骨处的血痕道:“我的竹桃,你是自由的鸟,我是山林的风,你偶然停歇,我刚好路过,风与鸟撞了个满怀,听懂了彼此的心跳……总体来说这是一封情书!” “这个竹桃应该是人名吧,镇上有叫竹桃的没?” 宋猛他们初来乍到,对镇上不大熟悉,所长特意安排了民警小程过来协助。 小程也是三水河镇的人,找人找地方都方便。 面对宋猛发问,人小程想了老半天,最后有些难为情道:“有是有这么个人,但她是女的啊!” 话音一落,刚刚狄清明念出的情话瞬间变了味。 “她叫袁竹桃,在镇上开发廊!” 小程先是尴尬一笑,末了道:“你们要是想接触,我这就叫她过来。” “不用了,我们过去,你带路吧。” 从土地庙出来,三水河镇早就被大雨祸祸得不成样子。 路是硬走的,每个人的屁股后边都甩了一堆泥。 袁竹桃的发廊开在小广场旁边,这边修了水泥路,地上干干净净。 隔着玻璃门,袁竹桃正在店里搞卫生。 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中性打扮,模样放在男人堆里,挺俊的,个头也不低,得有一米七几。 跟肖美娟站一起,光看外表,那是比何俊登对多了。 宋猛进去时,人以为是客人,忙放下扫帚,招呼道:“辛苦等一下,今天搞晚了,我收拾收拾台面。” “你歇歇,这是证件,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警察!市里的!你们找我有事吗?” 袁竹桃看过证件,眉头皱得比宋猛还高。 “肖美娟你认不认识?” 第五十八章 三角关系 进了门,在剪发椅上坐下,宋猛对着镜子观察她的反应。 人倒也没欲盖弥彰什么,如实道:“认识啊,我们以前交往过!” “在一起多久?” “八年!” 镜子里,袁竹桃的目光有些闪躲。 “怎么后来分开了!” “她订婚了,准备回归正常生活,我们在一起是不会被祝福的,没有结果。” 袁竹桃的反应有些冷漠,像是彻底放下了,又像心里在赌气。 “你们找错人了,她的未婚夫叫何俊,不是我……” “她死了,今天早上的事!” “你说什么!” “节哀!” “她怎么死的?现在在哪?” 袁竹桃不像何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号啕大哭,她更隐忍,忍到两只白眼球里的毛细血管都爆了,都不见眼泪落下来。 “她吃了夹竹桃,尸体在土地庙,现在已经送去派出所了。” “我知道了,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说完,人随意的拉过一条塑料凳坐下,颤抖着手点燃一根烟。 “你们因为什么分的手?” “我们的事,让家里知道了,她妈妈以死相逼,我不想她难做,只好放手。” 烟烧了一会儿,烟灰落在腿上,把裤子烫出一个洞。 “你还爱她吗?” 宋猛不歧视任何一种爱情的组合,只要彼此是真心的,没有伤害别人,就有被祝福的权利。 “除了她妈妈,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说到这,袁竹桃停顿了一下,又纠正道:“不,我比她妈妈更爱她,我希望她幸福,哪怕在她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 宋猛对上她的视线,对方的目光坚毅笃定,他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 那是比誓言更加真挚的承诺,男人给不起的,袁竹桃办到了。 “我这有一张照片,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公事公办的宋猛,突然有些不忍心,不忍心袁竹桃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心爱之人的遗容。 “拿出来吧,我有准备,让我再看阿娟最后一眼。” 自打两人分开后,肖美娟就一直关在家里,鲜少出门,蛋糕店也是她妈妈帮着经营的。 两人有段日子没碰面了,看到照片,袁竹桃的眼睛比先前更红了。 她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不自主的抽搐着,像是一头要变异的野兽。 “谁干的!” “案子我们正在调查中,她身上的这些血字……” 知道宋猛想问什么,袁竹桃咽下痛苦,深呼吸道:“我们用过的女书,上面的内容是她曾经写给我的一封情书。” “为什么要特意用女书交流?” 以两人的情况看来,应该不单单是调情那么简单。 袁竹桃把烟头摁灭,捂着脸,颓丧的垂下头:“怕她妈妈发现,我们本来想离开三水河镇的,但她妈妈不同意,说阿娟一走她就投河自尽。” 不了解肖美娟的人,都以为她拥有全世界最好的母亲,长这么大从来没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含在嘴里怕化了。 开蛋糕店之前,肖美娟都没怎么做过家务,一双手嫩得跟水葱一样。 但真正跟母女俩走得近一点,就会发现,两人的关系更像一个人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当妈的把全部精力和情感,完完全全投射到女儿身上,经年累月,成了撕不掉的牛皮糖。 “你们这么小心翼翼,那后面又怎么会被发现?” 宋猛以前接触过类似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家属,对孩子而言,他们给予的不是爱,而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镜子里,袁竹桃无奈的抬起眼皮:“她妈妈跟踪她!” “你要跟我去趟派出所吗?肖美娟的遗体放在那。” 起身时,宋猛特意避开了袁竹桃的眼睛,他不忍与之对视,那会让他看见一个鲜活的人,一点点在他面前破碎。 “嗯,走吧!” 从发廊出来,袁竹桃的嗓子突然哑了,这是痛心疾首后的生理反应。 回到派出所,厅里,何俊还没走,袁竹桃进去时,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均带有敌意。 后者先跟大雷去了停尸间,宋猛叫住要走的何俊,正经道:“你是死者的未婚夫,那你知不知道肖美娟她不是异性恋!” “知道,我不介意,我喜欢她,以前就喜欢。” 对方的答案出乎意料,但相比袁竹桃,宋猛并没有在何俊眼里看到爱坚如磐石的倒影。他不确定这话的真假,只好委婉点问:“你们以前认识?” “镇上就这么大,我们是高中同学。” 何俊苦笑了一下,他难过是真的,至于有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刻就未必了。 “那她跟袁竹桃的事你……” “高中那会儿她们玩的很好,也瞒得很好,大家都不知道。” 八年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原则问题分的手,那就是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 宋猛看他手上带着一块名表,又问:“你在镇上工作还是?” “我在市里开了一家小酒馆!小本生意,混口饭吃!” 要是宋猛不识货也就算了,要知道劳力士星期日历系列,可是三十万起卖的,没点实力根本消费不起。 “什么酒馆啊?” “绿森林清吧!” “你跟肖美娟在一块多久?” “不到半年,五个月零三天。” “记得这么有零有整。” “我知道我跟她不登对,但老天爷给了我靠近她的机会,我就绝对不会主动放手。” 听何俊表了半天决心,医院里,肖美娟她妈终于醒了。 一睁眼就大闹病房,哭着喊着说是袁竹桃害了她女儿。 袁竹桃放心不下,着急忙慌奔医院探望,一进门,就挨了肖美娟她妈一苹果。 人甚至拔掉吊针,嗷了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 “贱人,你还有脸来,娟娟没了,你一点眼泪屑子都没有,死的人怎么不是你,死了血的东西……” 女人像疯狗一样在病房里咆哮,护士都拉不住,抓到什么朝门口扔什么。 袁竹桃没有躲也没有跟她对骂,她站在门口,指着自己的心口处,用那副几乎发不了声的嗓子,痛苦道:“阿姨,我不是不难过,我这疼得快要死了……”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娟娟,是你让她走一条不归路,破坏我们母女的感情,你不得好死。” 那一刻,肖美娟她妈把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 第五十九章 合作婚姻 闻声赶来的狄清明见状,只好先把袁竹桃拽出去,任肖美娟她妈在病房里发泄一通。 叫骂声隔着一扇门,依旧一清二楚。 袁竹桃疲惫的靠住墙,点燃一根烟:“他们说,阿娟的尸体,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烟吸进肺里,迟迟不见出来,狄清明想不出安慰的说辞,只好保持沉默。 “你看见她的时候,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她身上粘满了蝴蝶,那个样子……很美!” 虽然这种美有一股惊悚感,但狄清明还是单挑了好的说。 “她最喜欢蝴蝶了,以前我们聊到死亡,她就说要死在一个蝴蝶飞舞的地方,我以为那个地方会是万花谷,没想到是家门口的土地庙。” 说完,她苦笑了一下,正要继续,一抬眼又看见赶来的宋猛跟何俊。 两人先后进病房,安抚肖美娟她妈,并尝试着去沟通。 门关上后,袁竹桃突然转换话题:“我跟阿娟分开以后,她跟我打过一次电话,说何俊藏着一个秘密!” 或许狄清明看起来是更好的倾听者,所以这番话袁竹桃没有选择对宋猛说。 “什么样的秘密?” “他不喜欢女人!” “那他为什么……” 这一刻,狄清明心里有无数个为什么。 为什么要答应和肖美娟结婚,为什么在派出所哭得不可收拾,为什么对肖美娟她妈这么上心。 对此,袁竹桃无法给出任何答案,只表示:“何俊在市里有个相好的,男的,有钱人,好像还有家庭。” 照这么说,何俊还是个男三号。 外边插足别人的婚姻,家里还想维护身为男性的面子。 “肖美娟跟你说这些,是不是想告诉你,她跟何俊在一起是各取所需,委婉的表达想复合?” “有她妈在,我们不可能复合的。” 袁竹桃说这话时,还往病房那看了一眼。 里边的骂声停了,至于在聊什么,听不太清。 “阿娟是很好的人,不是我单方面的滤镜,如果可以,我真想替她去死,现在她死了,我也跟着死了。” 人是情绪性动物,巨大的悲伤憋在袁竹桃心里,等扛不住时,身体最先出现强烈反应。 那一刻,她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摔在地上也不觉得疼。 耳边充斥着各种脚步声,恍惚中,她好像又看到了阿娟,穿着碎花裙的阿娟,笑眯眯的朝她走过来。 袁竹桃晕倒得很突然,弄的狄清明搞不赢手脚。 喊来护士把人安置到病房,他才折回来敲门示意宋猛出来说话。 把刚才在走廊外边谈话的内容做完转告,再进去时,肖美娟她妈刚躺下,护士正在给她重新打留置针。 女人肚子里的气还没理顺,胸口起伏得厉害。 宋猛不想点燃这个定时炸弹,转而叫出何俊,三人各自带着小心思来到楼梯间。 “你再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面对宋猛的质问,何俊眉头一皱,满脸无辜:“解释什么?” “比如你手上这只表,大几十万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说到这只手表,何俊触电似的把手背了过去。 “我……” 看他反应有点大,宋猛干脆开门见山:“别想着编谎了,你不喜欢女人,而且还有段不良关系!” 一听自己的老底被翻,何俊的嗓门立马变大:“搞什么,你们调查我!” “你是死者的未婚夫,本来就在调查范围内。” 宋猛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何俊没办法,只好老实道:“其实……我跟美娟是协议结婚,约好婚后互不干涉各自的生活。” “那这个婚结来干嘛!” “我要给家里交代,她要应付她妈。” 末了,何俊突然苦笑一下,又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带上面具活着,真实的我们不被大众接受。” 他和肖美娟的结合,类似国外的开放式婚姻,彼此没有情感,只是互相用来打掩护的道具。 “装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面对宋猛的嘲讽,何俊没有立马反驳,转而长叹一口气:“美娟的死我也很痛心,我们聊过很多,聊彼此的生活、经历、感情,她是个不错的朋友!” 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作为同样的群体,也只有在肖美娟面前,他才能敞开心扉做真实的自己。 “你们协议结婚这事,袁竹桃知道吗?” 相比这段带合约的婚姻,狄清明更关心肖美娟和袁竹桃后来的走向。 “这我不清楚,都说了我们互相不干涉。” 何俊对袁竹桃的了解不多,只偶尔从肖美娟口中听到。 见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宋猛只得提议:“你跟着我们一块去趟肖美娟家。” 两人结婚用的婚房是何俊的,是他的婚前财产,肖美娟还没去过,一直住在镇上的家中。 她妈现在精神不稳定,回去怕她触景伤情。 肖美娟家挨着三水河河边,是一栋三层高的自建房,和左右邻居家几乎只有一墙之隔。 房子是他爸在世时建的,人也是因为建这套房子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而死。 一楼依次是堂屋、客厅、楼梯间、厨房。 二楼有三个卧室,肖美娟住的主卧,靠河。 她妈住在旁边的房间,挨着主卧的那面墙上,有七八个洞,刚好能容得下一根手指或者一只眼睛。 无数个晚上,肖美娟她妈就透过这些小窟窿,观察着女儿的一举一动。 她妈对她的爱已经不能称之为爱,而是另一种变态的占有。 宋猛在她妈床头的抽屉里,发现大量的药盒及药片。 都是跟治疗精神病有关的,她妈应该有精神病史,一直靠着吃药维持正常。 隔壁肖美娟的房间,一切物品都整齐有序,并没有异常的东西存在。 相反,大雷在搜查她妈床铺时,居然在枕头套里,摸到了一节夹竹桃枝! 他把枝条拿在手上,惊愕的看向宋猛:“该不会……是她妈发病的时候干的吧!” “太恐怖了,当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何俊和肖美娟她妈接触过几次,对方看着和蔼可亲,今天突然大闹病房,搞得他也猝不及防。 “先别下定论,再去趟医院。” 案情的发展有些超乎想象,宋猛沉着脸色,赶回医院时,肖美娟她妈将将冷静下来。 情绪的大起大落,让这个年过五旬的女人,看起来像是被掏空了。 第六十章 惊悚的人 再见宋猛,女人收回目光后,呆滞的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道:“娟娟走了!我再也看不见她了。真想回到她小时候,心里眼里只有我,到哪都离不开我!” 这话光听着就让人窒息,但肖美娟却在这个窒息的环境里长大。 “她先是她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其次才是你的女儿。” 一个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宋猛的反驳只会让女人露出更大的敌意。 “闭嘴,我的女儿只能属于我,我以为把她跟那个竹桃分开,就能回到过去,我以为让她跟何俊结婚,我们的关系就能变回从前……结果都回不去了,原来我根本就不想娟娟成家立业,和男人也不行,我的世界里只有她,她的世界里也必须只有我!” 这些话,从女人嘴里说出来,比子弹的威力还要大。 她像机关枪一样疯狂输出着,那副狰狞的样子哪里还是一个母亲,已经变成了一头嗜血的魔鬼。 “所以,肖美娟是你毒杀的!” 这个结果令人痛心,宋猛只觉得喉咙里特别苦,苦得让他喘不过气。 “是啊,我很快就会下去陪她,我爱她。” “这是爱吗?你问问你自己!” 肖美娟她妈一直在反反复复强调爱,但她所做的事没有一件跟这个挂钩的。 “你们不会明白的,我生了她,她永远属于我,只属于我。” 这是肖美娟她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毫无征兆的开始吐血。 经过几轮抢救,人还是走了。 死因是夹竹桃中毒,消化道大面积出血溃烂。 傍晚,派出所那边准备做结案报告,临发布的档口,又被宋猛拦下。 他看了那节夹竹桃枝,几乎干透了,想必已经摘下来很久,肖美娟她妈应该也斗争了很久。 加上她妈有精神病史,现在又没了,在证据链不完整,且有疑点的情况下,这么快结案太草率。 她妈会不会女书不知道,但一个那么恨袁竹桃的人,绝对不可能把女儿写给对方的情书,再回刻到女儿身上。 不排除有人在利用她妈当替罪羊! 疑点是肖美娟身上的那篇女书,三水河镇庙小,且肖美娟与袁竹桃一直生活在这没出去过,女书如果不是在网上学的,那就是当地有能人教的。 瓶叔说过,肖美娟皮肤上的文字,笔画连贯,一气呵成,绝对不是照着样子临摹的,一定是个会写女书的人刻的。 当夜色的罩子朦朦胧胧把稻田盖住时,狄清明刚吃完晚饭。 饭后,他没回派出所,偷偷摸摸溜进了土地庙。 庙外拉的警戒线还没撤,但取证人员都撤场了。 泥泞的地面被无数双脚,搅和成了一洼黄泥浓汤,土腥味直往鼻孔里钻。 狄清明入内后,又仔仔细细摸索了一遍。 最后,还是在土地公像的脚底板上,摸到了一些奇怪的凹痕。 这只脚就是踩住钱包的右脚,把凹痕的笔画一比一写在地上,会得到五个字。 子夜织女星,前面是时间,后面跟的是星宿,也可以看做方位。 狄清明用鞋底把字痕抹掉,回去的路上一路走一路琢磨。 宋猛的母亲是老刑侦,应该早就发现了那几个字。 至于她的死与之相不相干,还得找到织女星才见分晓。 三水河镇的夜晚比城里凉爽,头顶还有星斗明明灭灭。 回到招待所,狄清明强迫自己睡一觉,给后半夜增加几分精力。 子夜是个阶段,对应的时间是现在的午夜十一点到凌晨一点。 十点四十的样子,狄清明被闹钟叫醒。 从招待所走到土地庙,脚程十来分钟。 天从始至终灰蒙蒙的,半颗星斗都找不到。 直到挨过十一点,头顶的天突然从至暗渐变为浅灰色。 在土地庙的斜上方,也就是那个破洞的位置,一缕暗光倾泻而下。 光源来自一颗星星,今晚的夜空,除了月亮,就属它最亮。 黑云逐渐变薄,最后成为半透明状,天琴座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跟着织女星往南走,狄清明一路沿着田埂,穿过成片的稻田,最终被一座山坡拦住去路。 星斗绕到山坡后面,只停留了一会儿,便躲进云里不见了。 狄清明淌过一段溪水,来到背面的水塘。 水塘是死水,不流动,已经臭了。 在这口荒塘的旁边,有一口废井,井盖周围长满了过腰的杂草。 人站在草丛里,浑身痒嗖嗖的。 井盖是水泥打的,约莫手臂厚,搬起来很费劲。 狄清明挪开来一半,井底突然窜起一股风,吹出来的沙尘迷了他的眼睛。 在半眯半睁中,他摸到井壁内部的铁梯子,梯子锈得厉害,稍微使点劲还能掰动。 从井口到井底,怎么着也得四五米,他只好放弃铁梯,大字型撑住身体往下移。 井里的地下水和外头水塘的水源该是同一股,干涸后,地面上的两样东西也报废了。 底部的泥沙经过层层沉淀,已经硬化,没有了水源做掩护,一个L字型结构清清楚楚摊在眼前。 横着的入口很窄,人必须趴着才能通过。 狄清明嘴里咬着手电,一路匍匐前进,他受伤的那条胳膊不太能吃劲,重量只能压在另一只手上。 等手肘的衣服都快磨破时,视眼才算开阔起来。 然而说开阔也略显夸张,只不过是能够容得下人半起身,背还是打不直。 他是这个隐秘空间的闯入者,当手电的光在洞壁上晃动时,洞穴的主人,早早做了准备。 因此,当狄清明将将想起身时,一把菜刀突然迎面砍了下来。 好在他蹲得够快,不然那一下,他脑袋跟脖子非分家不可。 对方许是没想到他能躲开,刚要补第二下,刀刚举起来,就被手电筒照得眼前发黑。 光源里,拿刀的人只有一只右手,左边的袖管是空的,他个子很矮,因为他没有腿,裤腿分别在屁股根处打了个结。 空地上有简单的锅碗瓢盆,几件旧衣服,苍蝇堆围着一堆风干的排泄物。 “你是谁?怎么找到这的?”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一把年纪,只不过由于常年没洗澡,身上脏包了浆,把岁数都盘忘了。 他手里的菜刀从攻击转变为防御,在井里躲藏的这些年,除了老鼠跟蛇,从没见人进来过。 “你别激动,我是看了庙里的字谜来的,我叫狄清明是狄安泰的孙子。” 第六十一章 狄清明的身世 对方费尽心机躲藏于此,倘若不自报家门,想必没法交涉下去。 那人在听到狄安泰后,非但没有放下菜刀,反而更加警惕的往后挪:“胡说,狄公一辈子没结婚,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子!” 他这话让狄清明大为震惊:“不可能,我爸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我爷爷在世时还在找他。” 对方用一句话否定了他的一切,假若他的身份有假,那他又该是谁? “狄公只有一个养子,他知道狄家只有无后才能安宁,你是谁派来的?” 眼前这个比流浪汉还要肮脏的人,说出来的话句句扎心。 他似乎是知道很多以前的事,他叫狄安泰狄公,显然打心眼里是尊敬的。 对方固执的认为狄清明在说谎,因此眼神里满是敌意。 “为什么狄家必须无后?狄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我爷爷年轻的时候,难道这也是巧合吗?” 手电筒从洞壁回照到狄清明脸上,那人仔细打量着他的脸,点头肯定道:“像,真像,确实像!” 也许是这张脸让对方放松了警惕,人居然靠着一只右手,一点点朝狄清明挪过来。 “你是谁派来的?” 可能他躲的人不止一波,所以这个问题又着重问了一遍。 “没人指派我,我是看了那本无字书找过来的!” 对方跟狄安泰该是同辈,想知道的更多,必须绝对坦诚。 提起无字书,那人的目光很快变了,带着一丝不敢相信:“你说的无字书,是狄家的传家宝,只有狄家人才能看得见,你到底是谁!” “我说了,我是狄安泰的孙子!” 同样的问题,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的答案。 也同样,再度被否定:“我也说了,狄安泰连儿子都没有!” “那你又是谁?” 既然对方不信自己,狄清明只好反过来问。 “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人对此相当意外,好像来找他的人,就该对他的底细一清二楚。 “不知道!” 就在狄清明再次将手电筒瞄向对方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直接告诉了他答案! “他是个守陵人,给狄家列祖列宗看坟的!” 话音一落,一颗磨砂黑头盔,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这个隐秘空间里。 “是你!” 头盔男不请自来,又或者他一直在暗中盯着,狄清明活在他的眼皮底下。 在面对那个只有一只手的人时,头盔男罕见的摘下了皮手套,露出一双满是纹身的手。 这双手从手背到手指再到手掌心,均都被整齐划一的黑色条纹盖住。 看到这双手,那人突然从警惕转为恐惧。 他爬到远处,背紧贴着洞壁,牙关控制不住的发抖:“你是刺青的人!” “不错,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躲在这里,可让我们好找啊!” 头盔男把手套重新戴上,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心情还不错。 意识到自己把狼引进来了,狄清明赶紧挡在两人之间:“你想干什么!” 尽管他张开双臂,挡住了头盔男的视线,可这个动作在对方眼里,好比螳臂挡车,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人甚至还用一种轻佻的语气戏谑道:“这次真得好好谢谢你,不然我还没有那么快找到他!” 显然,狄清明到三水河镇后的一举一动,都被头盔男看在眼里。 “你跟踪我!”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耍小聪明,对着干没好果子吃。” 话毕,他几个箭步近身,猝不及防给了狄清明一手刀。 这股劲砍在脖子上,那一刻,有一种头跟身体分家的错觉。 “等我先拿到那样东西,过后再跟你算账。” 迷糊中,头盔男略过他,径直朝角落里的影子走去。 那个蜷缩成团的人,见他过来了,畏缩道:“我这没有你们要的东西!” “东西没了就没了,做东西的人在也一样。” 头盔男指的东西就是对方本人,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一劫,那人突然鼓起勇气:“别过来,信不信我死给你们看!” “呵,死?你舍得吗?要是真想死,还会在这种地方苟延残喘到今天?” 每个人心中对于死亡的定义各不相同,有的人怕死,无论落魄到什么地步都能活下去;有的人不怕死,这样的人大都讲究气节,活要活的有滋有味,死也要死的意义非凡。 很显然,对方是前者,是那种就算活成一条狗,也要保留一条狗命的人。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想活……” 黑暗中,那人匍匐在地,苦苦哀求着头盔男放自己一条生路。 “住手,往后退!” 就在头盔男准备把人带走时,缓过来的狄清明突然冲上来,又一次拦在二人之间。 只不过相比第一次,这回他手里多了一把枪。 “你顺走了我的枪!” 隔着漆黑的护目镜,头盔男认出枪后,语气也跟着严肃了。 “那一手刀没白挨!” 近身跟对方接触过几次,狄清明也学精了,总不能次次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呵,有本事就开枪啊,你有这个杀人的胆子吗?” 话毕,头盔男还用力朝着胸口戳了几下,示意对方往这打。 狄清明也不跟他客气,照着右边的胳膊跟腿上下各来了一枪。 手枪装过消音装置,洞窟里只有微弱的回声。 头盔男刚才是故意引导他往胸口放枪的,因为他的皮衣里叠穿了防弹衣。 两声枪响过后,人只有胳膊见了血,大腿上那颗子弹被护具弹开了。 “这颗子弹,就当我还你的,让开,否则对你不客气!” 然而,即便被狄清明拿枪指着,头盔男也毫不畏惧的在一步步靠近。 肩上那颗弹头烧穿了皮衣,露出了胸口处的防弹背心,狄清明心里很清楚,论武力值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只好出声吸引注意。 “你说他是狄家的守陵人,他又说狄安泰连儿子都没有,那我又是谁?” “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身上留着狄家的血,狄家的账都得算在你头上。” “不,你肯定知道,不说的结果就是我开枪打爆你的脑袋!” 这一次,狄清明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怕头盔里有保护,所以将枪口挪向了露在外面的脖子。 “你不怕死吗?” “给爸妈报完仇,这辈子也就没遗憾了。” “那狄安泰呢?狄家的秘密,财产,你都放得下?” 第六十二章 老神婆 “既然我不是狄安泰的孙子,那狄家的事也与我无关。” “你确实不是他的孙子,他也确实没有儿子,但他有个相好的,给他生了个女儿,而你是他唯一的外孙!” 甩了甩受伤的那条胳膊,头盔男跟没事的人一样,继续使用着中枪的上臂。 一般人挨一枪子,别说动弹,半边身体都木了,他却如同一台没有痛觉,只执行指令的机器,不肯善罢甘休。 狄清明的记忆有缺失,分不清真话假话,只好反问:“既然我是外孙,那我妈呢?” “我只能告诉你,你妈还活着,但能不能见到她,就看你的运气了……” 话还没说完,头盔男突然甩过来一把飞刀,这把刀是弯月形,两头打磨得非常薄,扎进肉里陷得特别深。 捂着受伤的肚子,低头的空隙,头盔男一记猛冲撞开狄清明,那把抢掉在地上,也被他先一步捡到了。 后者见势不好,冲上去反扣住头盔男的两条胳膊,冲着角落里的人大吼:“快跑!” 那一瞬间,一只黑色的影子,像耗子一样,嗖一下窜了出去。 别看那人只剩下一只右手,但常年的井底生活,已经让他学会了如毒蛇那般爬行。 眼看影子跑远,头盔男为了甩开牵制,直接抓住狄清明的肩膀来了个侧摔。 后者腿先着地,手改为死死抱住他的腿弯。 “松开,不然废你两条胳膊!” 头盔男试着拉动那双手臂,一使劲那股对抗的力量也会加码。 “死心眼,为了一个不想干的人,值得么!” 前面那三个字一出口,狄清明的右眼框那一片突然剧痛。 痛觉是蔓延式的,从太阳穴直达头顶。 一些凌乱的记忆片段,突然入侵进脑子里,耳边一个声音不断重复。 “死心眼……死心眼……” 这么称呼他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狄安泰,另一个是他爸! “滚开!” 剧痛迫使狄清明用力抱住脑袋,头盔男干脆补了一脚,把他踹开。 顺着影子逃跑的方向追过去,这个隐秘空间的出入口,除开外面那口枯井,居然还有一条内部通道。 被落下的狄清明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抽痛感不仅没消失反而更频繁了。 午夜十二点半,外边蛙声成片,宋猛跟大雷打着手电,摸去镇东头的最后一户。 平房的户主是个老婆婆,八十多岁了,以前干神婆的,性情奇怪,青天白日睡觉,黑灯瞎火起来活动。 等两人站在竹篱笆外,屋里亮着灯,门也没关,一个白发苍苍的太婆,坐在门槛边纳鞋底。 她年轻的时候,是镇上的神人,以前缺医少药的年代,都是靠她手里的草药、符水,救命治病。 因结了不少善缘,至今村里上了年纪的那辈都尊称她为老神仙。 像是知道宋猛他们会来,太婆看到手电光后,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进来吧,夜深露重,外头凉!” 太婆把竹簸箕放到椅子上,起身进屋,热水是提前烧好的,就为了这会儿泡茶用。 从篱笆门进来,院子两侧都种满了应季的青菜。 平房看起来很旧,进了门,屋里的摆设每一样都是老古董。 这个家唯一的电气化就是电灯,连块排插都找不到。 家里做饭用的还是老式土灶,冬天烤火有火塘,水接的山泉水,一年四季不断流。 俩人各自搬把木椅子坐下,太婆泡了两碗芝麻茶端过来。 “喝口热的,镇上的事我听说了,美娟是个好孩子,就是命不好!” 没让宋猛多说话,太婆上来就提到了案子。 人腿脚不大利索,扶墙坐下后又道:“你们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问女书的事吧!” 这太婆或许真有神通,居然还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不等宋猛张口,人又自顾自继续:“女书是我教的不错,这个镇上找我学的也只有美娟和竹桃。” 说到这,太婆刻意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感慨:“他们俩有一个人生错了男女,是对苦命鸳鸯,命里有三生三世没法相守。” “您还知道这些呢!” 大雷端着茶碗,听得津津有味。 太婆见状,咯咯笑了两声,她一口牙都掉光了,所以嘴巴是瘪进去的。 “我以前当过神婆,看人很准的,譬如你们俩,前世你欠他的,这一世要还。” 她先指的大雷,意思欠债的是他。 “想不到我跟猛哥上辈子还有渊源呢!” 大雷没听出不妥,照旧咧着个大牙乐呵呵。 “太婆,不说我俩,咱说肖美娟跟袁竹桃,她们什么时候在您这学的女书?” 要是宋猛再不开口,他俩能这么唠一宿不歇气。 提到这对鸳鸯鸟,太婆的脸色又沉重起来。 她回忆道:“那可有些年头了,那个时候她们都还在县城里的高中念书。” “除了她俩,还有谁在您这学过?” “没有了,不过上回美娟过来看我,说是她做义工的那里,有个人想找她学,问我能不能教。” 这倒是个新鲜事,宋猛忙追问:“有没有说是谁?” 太婆摇摇头:“没有,美娟成在心善,败也在心善,物极必反祸福相依,生亦是死,死亦是生……” 就在三人交谈的空隙,靠近土灶的那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雷开始以为是老鼠,知道动静越来越大,他才起身过去看。 比起他俩警惕的心理,太婆就淡定多了。 人扶墙站起来,叹气道:“不是老鼠,是个可怜人,我去给他拿点吃点。” 土灶旁边的地上有一块厚木板,大雷一掀开,发现地下是口地窖。 地窖里有土豆有红薯,还有一个系着绳子的竹篮。 太婆从里屋拿出点心跟饭菜,放到竹篮里放下去。 但是这一次,出现在地窖里的人没人接饭,而是拼命拽住拿根绳子想往上爬。 大雷没做准备,差点被人拽下去,得亏宋猛即使拉住绳子。 地窖里的人只有一只右手,没有双腿,那张包浆的脸上,皱纹多的跟太婆差不多。 宋猛拉扯绳子时,对方一只手吃不上劲,没扑腾几下就摔进了红薯堆里。 身后的窸窣的动静越来越近了,他记得直往竹篮上扑。 “救我……救救我……” 刚才那阵动静宋猛也听见了,他从地窖口跳下去,准备把残疾人托举上来。 这个节骨眼上,一声枪响突然丛地窖内部的通道传来。 第六十三章 头盔男的身份 子弹打在红薯堆里,把暑块炸得四分五裂。 宋猛见状,猛托了残疾人屁股一把,上边大雷刚刚好接住。 “猛哥,小心点!” “照看好他们,我在下边守着。” 地窖里的通道太窄,不好活动,宋猛干脆以红薯堆做掩护,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暗道里,头盔男许是料到有人在外边,尽然直接抱成一团,以一个圆润的方式滚了出来。 红薯堆撞垮了,把他跟宋猛埋在一块。 两人在一片淀粉浆里扭打,一时间,站在上边的大雷瞄准谁都不是。 打斗中,宋猛直接上锁技固定住对方的胳膊,然而没压制两分钟,就被人折过来用脚解开了。 两人的拳脚功夫不相上下,加上头盔男穿了护甲,宋猛的好些拳头都砸在钢板上。 几次抱摔翻滚过后,窖里的红薯都快碎成渣了,浆水大面积在头盔男的护目镜上抹开。 等半干后淀粉成型,视线被一片白遮挡,宋猛这才有了压着打的机会。 抱起对方一个猛子撞向地窖壁,头盔在剧烈的碰撞中断了绳扣。 宋猛反身一个肘击,打落了那颗磨砂黑头盔。 尽管地窖里光线很暗,他也还是看清了脸。 那是一张不完整的脸,只有左半边,右半边连带脑袋都被削掉了。 削掉的切面长出来一层新的皮肉,没有骨骼,皮肉没地方挂,垂下来一个鼓包。 相比隐藏面容,头盔的作用更偏向不引起注意。 毕竟顶着这样一张脸出没,见过的人第一印象绝对深。 看见真容的那一刻,暗道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出现了。 宋猛以为对方有后手,注意力转向声源处。 趁他扭头的瞬间,头盔男突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形似手雷的小玩意。 这东西没有响,扔地上立刻挥发出一片浓烟。 被烟包裹住的人,会生理性狂飙泪。 烟雾散出前的两秒钟,地道里,狄清明捂着肚子跑出来,最后一眼,刚好撞见那张脸。 他当下愣住了,直到被烟雾彻底裹挟,他依然保持着一个动作。 头盔下的脸只有半张,但他还是能认得出来,就在刚刚,剧痛几番刺激脑神经,让他想起了一些不连贯的回忆片段。 在那些琐碎的片段里,就有这么一张脸,而他,管脸的主人叫爸。 “闭上眼,小口呼吸,催泪弹后劲猛,来,踩我背先上去。” 在浓烟的掩护下,头盔男已经率先翻墙上去了,宋猛帮狄清明脱困后,扭头追了出去。 后者腰上的暗器伤还在流血,也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眩晕,狄清明上去刚站定,意识就断片了。 再有知觉,人已经身在镇医院。 病床边,宋猛狼狈得跟刚从烂泥摊爬出来一样。 头盔男没摁住,对方该是提前来踩过点,对镇上的地形非常熟悉。 明明看着他往田埂跑的,追过去人就不见了。 水田周围没监控,那个时间点镇上的人都还在睡梦中,连个目击者都找不到。 见狄清明醒了,宋猛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医生说差一点肠子就漏了,伤口很深,你啥也别想,老老实实养一段……” 宋猛没有上来就问他为什么会从暗道出现,是不是和头盔男碰过头,他脱掉全是黄泥的上衣,露出精装的腱子肉,拿起床头的矿泉水洗了个头。 甩头的当口,狄清明面无表情的望向天花板:“我看到那张脸了!我认识他,他是我爸,我爷出事前一直在找他!” “你说什么!” 被他说的话震惊到,宋猛短暂愣了一下,头发上的水一路顺着脖子流进了裤腰。 “我去那口地窖前,先到了山后边的古井,古井里有个残疾人,戴头盔的家伙也一直在找他。” 麻药劲过了,肚子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狄清明只能小口呼吸来缓解。 “你来三水河镇到底干嘛来了?” 这个问题,宋猛之前问过,得到的答案模棱两可。 “我手里有本我爷爷留下来的书,上边有个地址就是这,我就找过来了!” 两人正聊着,外边突然有人敲门。 宋猛开门一看,来者竟是那个被头盔男追杀的残疾人。 对方的病房在楼下,他是自己爬楼梯上来的,手上还有灰。 “能让我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吗?” 尽管此刻有很多问题想问,但宋猛还是退让了。 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站在走廊的窗户边默默抽着烟。 病房里,残疾人拖过来一张凳子爬上去,冲狄清明鞠了一躬。 “谢谢你出手相救,我叫狄福,虽然也姓狄但不是狄家人,我只是个给狄家列祖列宗守墓的,从会说话开始就修了闭口禅,只要我说出墓的位置,就会死!” 这个叫狄福的人垂着脑袋,眼睛却睁得无比大,恨不得贴在狄清明脸上。 “他说你是狄公的外孙,或许是真的!狄公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人,那个人后来去了国外。” 病床上的年轻人,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跟年轻时候的狄安泰有七八分像。 “你还知道多少关于我爷爷的事?” 称呼已经不重要了,头盔男说他是外孙,且母亲还活着,如果这是真的,那对方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无论对方是谁,狄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此人不是刺青跟佛跳墙派来的奸细。 他收回冒犯的目光,靠着椅背道:“狄公,是一门禁忌非遗的传承人,狄家世代守着这门手艺,这是一门能通天改命,逆天而行的手艺!”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两拨势力打狄家的主意,狄家传到狄公手里,人丁大不如前,狄公也知道只要狄家不绝后,就会永远活在炼狱中,所以一辈子没结婚,想断在他这一辈,可没想到,又冒出了一个你!”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狄清明看久了,狄福竟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狄公的影子。 “这两波人一波叫刺青,他们手上有黑色横条纹身;另一波叫佛跳墙,他们胸口有幅万佛皈依图。” “刺青想得到狄家祖传的手艺,变成这个世界的掌权者,而佛跳墙则是想通过这门手艺,改变族人的命运,他们一族因为瞒天修永生被天发现,降下大罪,全族人活不过三十岁,他们的一年,相当于普通人的三年……” 受狄家庇佑的前半生,狄福也算衣食无忧,过着受人尊敬的日子。 第六十四章 杀人自白 狄家开始衰败后,狄安泰如履薄冰,他也在刺青手里废了手脚,虽捡回一条命,但从此一蹶不振,以东躲西藏为生。 他在三水河镇的古井里躲了三年,这三年里,全靠老神婆时常接济,他才不至于饿死冻死。 也不是没想过去死,可真到了那时候,又下不去手。 哪怕活的不如狗,也比死在地下无人问津强。 他口中的万佛皈依图,狄清明已经在徽墨一案中见识过,藏在下水道里的皮特,就是佛跳墙的人。 刚才狄福说,佛跳墙成员活不过三十岁,但皮特却挨到了四十,为了多延续十年寿命,他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见狄清明木着一张脸不接话,狄福又接着道:“那个戴头盔的家伙,是刺青的人,我见过他,他就是狄公的养子,现在狄公死了,他们又盯上了你!” “他问你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狄福亡命天涯的原因,其余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一副昆仑石做的罗盘,用它能找到狄家的祖坟,但罗盘已经碎了,现在只有我知道在哪!” 或许是狄清明的眼神和他敬佩的狄公跨时空重合了,狄福犹豫片刻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说完,人又把头垂下去,带着一丝羞愧道:“把地方告诉你,我就会死,我没有狄公大义,我只想苟且偷生活着。” 虽说他也姓狄,沾过狄家的光,但为了狄家去死,终究不能立马做到。 自觉理亏的狄福,冲着狄清明鞠了三躬,末了,举起唯一的那只手对天发誓:“我对不起狄公,不过我答应你,到我死的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反倒是狄家亏欠了你,我们谁都没有必要为了莫须有的秘密而活着,好奇归好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毁灭也是一个终结的方式。” 在狄清明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家族,无论这个秘密是能通天还是能遁地,都比不上多一个人好好活着重要。 “狄家世世代代,都是被那门手艺定的生死,狄公终归没逃出这个圈,但愿你能有好运。” 狄福把该说的说完,又笨拙的椅子上爬下来。 刚好外面护士找过来了,说是要给他身上清创,人很快被叫回病房做准备。 他前脚走,宋猛后脚进,进来便开口:“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按照他说的推测,我爸就是头盔男,他是刺青安插在我爷身边的眼线。” 没去计较外人不外人,狄清明刚从狄福那搞清狄家的利害关系,总算不再是瞎子摸象。 “得想办法找到你妈妈!” 虽说她不完全是狄家人,但肯定知道的比狄福要多。 “或许那本书能给我答案。” 眼下,狄清明也有他自己的顾虑,毕竟头盔男说他妈妈还活着,但具体在哪,是不是被刺青软禁了,都还不得而知。 天是六点半左右蒙蒙亮的,大雷送来早餐,案子还没结,宋猛得赶早去趟县城。 “你安心养伤,那家伙受了伤,暂时不会回来,狄福我会安排人看护,你按时吃饭,我走了。” 出了镇医院,大雷已经把车开到门口了,两人还得跑县城的残疾人运动协会一趟,肖美娟在那里做了快三年的志愿者。 协会里的规矩是一对一帮扶,肖美娟匹配的帮助对象叫夏旭,跟她同岁,是个游泳选手。 夏旭只有一条左腿,右腿因触电截肢,是被家里的亲戚介绍来协会的。 宋猛找过去时,他人就在协会游泳馆,教练说这几天,夏旭都是一大早来训练,练到关门才走。 见到人之前,大雷查过他的履历,对方跟肖美娟曾经是高中同班同学。 大清早的游泳馆空旷又寂静,只有打扫的阿姨偶尔路过。 泳池里,夏旭一遍遍来回往返,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不知疲惫。 他每口气都憋得很长,一直到生理极限才从水面冒头。 宋猛就这样看着他游了两个来回,教练刚才只说他没有右腿,却没说他连右边屁股都没了。 这种伤很麻烦,连假肢都没法装。 当夏旭第三次折返时,宋猛终于上前蹲下来,在他露头转身的刹那,亮出了警察证。 夏旭看见了也看清了,但没有停下来,而是单腿用力在泳池壁上一蹬,沉入水中前,人闷声道:“等我游完这个来回,就把一切告诉你们。” 水面的涟漪层层晕开,只不过这一次,夏旭游得比之前慢了。 再次靠岸后,他摘掉泳镜,悬浮在水里道:“肖美娟是我杀的,我杀她是因为我太爱她了,我的爱比袁竹桃多得多,只是我运气不好,截了肢,成了二等残废。” 夏旭说这些话时,格外平静,平静到像在谈论这样东西好吃不好吃。 “我杀了她,也敢下去陪她,但她袁竹桃不会为了美娟甘愿去死!” 像是要跟人争输赢,夏旭提到死的字眼,脸上还浮现出一抹胜利的微表情。 “你疯了吧,不是杀了她再自杀才叫爱,这根本不是爱,是变态!” 他所谓的爱,在宋猛看来,不过是得不到就毁掉的占有心理。 “你懂什么!我这条腿,当年就是为了给美娟摘树上的枇杷没的,如果没发生那次意外,她早就是我的了!” 按照时间线,夏旭认识肖美娟比袁竹桃要早。 因为袁竹桃是高二那年从外地转校来的,刚好和肖美娟坐了同桌。 在夏旭看来,如果不是突然杀出来的袁竹桃,他跟肖美娟在一起只是时间问题。 那根藏在枇杷树上的高压电线,成了他人生的分水岭。 这之前他是人人看好的尖子生,那之后他一蹶不振,像老鼠一样躲在家里不肯见人。 肖美娟一直很愧疚,听说他去了残协,立马报名去做志愿者。 经过快三年的相处,夏旭开始备战运动会,肖美娟一边承受亲情和爱情的压力,一边给他加油鼓劲。 直到前几天,夏旭表白被拒后,一切都失控了。 肖美娟的手机相册里,有很多用女书写的信件,为了看懂内容,夏旭整晚整晚不睡觉,逐字逐句翻译。 看不懂还好,看懂了,信件上的情话是如此的刺眼。 尤其是肖美娟还说,看他振作起来了,等结完婚过来的就少了。 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一个人突然闯入自己的世界,又挥挥手干脆的说再见。 第六十五章 凶宅新房客 所以,只有死亡可以终结所有的爱而不得和痛苦。 他把一封情书刻在肖美娟身上,内容看似是在表白袁竹桃,但里面其实暗藏的是他的名字。 至于那些蝴蝶,则是他的私心,在他心里,肖美娟和蝴蝶一样艳丽,就算死也要死的唯美。 “我说我会下去陪她,我说到做到!” 就在宋猛慌神的间隙,夏旭突然往嘴里塞了样东西。 “不好,快,掰他嘴。” 一时间,他跟大雷一脚跨进池子里,把扑腾的夏旭捞上岸。 在水里,宋猛从他嘴里掏出了一小节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树枝。 但上岸后,人的嘴唇已经呈乌紫色,说明毒物在起效。 幸好残协对面就是市中心医院,经过抢救,夏旭保住了小命。 死过一次后,他终于老实了,不再满口以爱之名。 肖美娟她妈枕头底下的夹竹桃,也是他刻意放的,他知道她妈精神有问题,所以做了这手准备。 说到底,夏旭是一个极度情绪化的人,当情绪的浪潮退却,他便会陷入后悔与后怕。 最终结果很快在三水河镇传开,得知此消息的袁竹桃什么也没说,默默打包好行李,关掉了理发店。 行李箱里一件属于她自己的东西都没有,全是肖美娟的衣服和遗物。 她拖着那口皮箱,就像牵着对方的手。 齿轮摩擦公路的声响,好比肖美娟轻快的脚步。 两人一直想离开这个小镇,现在终于能实现了,只可惜,其中一个只能以被另一个抱在怀里的方式。 这天下午,宋猛找人把狄清明和狄福转到市里。 由于狄福的身份有些扎眼,医院不好长待,只能将他安排到宋家名下的疗养院。 狄清明的肚皮被扎穿了,虽说是皮肉伤,但伤口较深,医生让他至少住院一周。 住院期间,头疼时不时发作,严重的时候压根睡不着觉。 越是这种时候,脑神经越活跃,偶尔冒出的记忆片段,成了狄清明专属止痛药。 头盔男在狄安泰面前叫狄子明,在狄清明依稀记起的画面里,他和这个所谓的父亲,交流极少。 内心似乎还带着一种深深的恐惧,导致小小的狄清明不愿意开口叫爸爸。 但这种恐惧源自什么?他幼时又是否听过见过什么?还想不起来。 在医院待了将近半个月,直到头疼渐渐消失后,他才办理出院手续。 晚上回到李万水家,对方乍看见他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清明!你总算回来了,打你电话不接,招呼也没打,我差点报警抓你!” 当时去三水河镇,也不知道是吉是凶,狄清明不想拉任何人淌这趟浑水。 加上头盔男的真实身份已经知晓,为了不泄密,他只得搪塞道:“临时去外地办了点事!” 见李万水还想问东问西,他干脆转移话题:“我又不是卷你钱跑了,抓我干嘛?” 到底是多年来的朋友,李万水很清楚他在避重就轻,但既然对方不想说,他也就不再勉强。 出去这么久,回来狄清明就拎着一套换洗衣服,还是住院期间临时买的。 刚准备洗个澡,客厅天花板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打砸声,是重物接连摔在地上的响动。 狄清明猛地抬起头,看着震颤的天花板,声响没完没了的,丝毫没有打止的意思。 “楼上搬家呢?” 沙发上,李万水烦躁的拿抱枕堵住耳朵:“别提了,新搬来的邻居,老是大半夜弄出动静,吵得我睡不着觉,都准备去物业投诉他了。” 时间还不算太晚,才将将八点过,房子本身是有一定隔音效果的,在这个基础上,还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故意的概率更高。 “楼上的房子不是凶宅么,这都能卖出去?” 这个小区的房价不便宜,能在这安家的最低也得是中产。 去年夏天,有个女人从楼上跳下去,十层楼的高度,直接让她当场死亡。 新闻在本地热搜挂了一个星期,当时警方走访现场,还来过李万水这。 天花板那头的响动还在持续,李万水被吵得脑仁疼,坐起来道:“好歹是大平层贱卖,还是有不信这些人愿意接手的!” 末了,人打开外卖软件,心不在焉的看着屏幕:“吃点啥?我叫宵夜。” 然而,还没等狄清明接话,防盗门突然被拳头砸出好大动静。 门铃开始狂响,密码锁在误触后,传来报警声。 李万水正窝着火,大步走到玄关,把门一拉。 门口,一个脸上有胎记的男人,跟看见鬼一样,顶着一脑袋汗。 他还没来得及发作,对方猛地一弯腰,跟贼一样从李万水的胳肢窝底下钻过去。 进了门,他绕到沙发后边一蹲,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哥们,行个方便,让我上你家躲躲。” 男人脸上的胎记是淡红色的,在右边脸,沿着耳垂一路到下巴,几乎把右下半张脸都覆盖了。 他大半个人都藏在沙发后边,只露出眼睛往上小半截脑袋。 “你在躲什么?” 狄清明先扫了一眼门外,再看看他,门口除了风,什么响动都没有。 等李万水关上门,男人觉得警报解除了,才扶着发软的腿起身。 “我在躲我妈……不对!她不是我妈!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反正不是好人!” 话毕,男人拿起桌上没喝完的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 他这张脸辨识度高,李万水打开冰箱,又拿出一瓶冰的,递过去:“我见过你,你是楼上新搬来的,这几天你成宿不睡觉,在屋里蹦迪呢!” 男人接过水拧开,边喝边解释:“不是我,是我妈,她晚上抽风,把家里的家具搬来搬去!” 许是想起来什么,男人又自顾自继续:“怎么说呢,她人是我妈,但魂不是……我妈昏迷了很多年,一直住在疗养院里,上个星期突然醒了,我一开始那叫一个高兴,可相处了几天发现,无论是说话、性格、还是喜好,都不是印象中的我妈了!” 至于变成这样的原因,男人到现在也没想通。 “我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假装是我妈,楼上这层死过人我知道,家里擅自买下来,把我们安排到这住,也没跟我解释清楚……” 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住的这十来天,男人每天都生活在惊恐中。 说到后面,他的思维都混乱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六十六章 把手剁了 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男人忽然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李万水:“对了,我妈醒了以后,身上多了一副纹身,金色的,全是佛像脑袋,老吓人了!” 可能是已经很久没跟外人聊过天了,压抑了太久的倾诉欲突然爆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一股脑往外吐。 按照他的形容,一幅万佛皈依图,瞬间在狄清明脑海里浮现。 为了印证这一想法,他马上跑进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一张A4纸,上面是他速写出来的万佛皈依图像。 “是不是这样的?” 男人惊愕过后,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清明!这……” 此刻,李万水也察觉到这事不简单。 男人说这幅图是在她妈苏醒后突然出现的,而她妈已经换了里子,弄不好还跟这被调换的里子有关。 借尸还魂说不通,因为她妈只是长期昏迷还没生理性被宣判死亡。 但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在排除明显精神疾病的情况下,也可能是觉醒了一种或多种人格。 “你母亲是什么原因导致昏迷不醒的?” 狄清明摩挲着下巴,这是他习惯性的思考动作。 “我不知道,当时我还在上大学,从学校一回来,家里人就把我妈弄去了疗养院,我检查过她的身体,没有外伤,医院也排除了脑溢血、心梗各种病因,她就这样没有原因的昏迷了整整五年。” 这五年里,男人想过很多办法,一度以为母亲将永远沉睡下去。 注意到他一直在生硬的称呼亲人为家里人,且没说具体是谁,狄清明又挑明问:“这件事你父亲怎么看呢?” 不提这个人还好,一提起,男人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 他不太情愿的解释道:“我爸他……失踪很多年了!家里是我爷爷做主,他不喜欢我爸,更偏爱几个叔叔伯伯。” 该是家里头关系复杂,男人在说到叔叔伯伯时,眼神还流露出了鄙夷的成分。 楼上,动静又大起来了,是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大得出奇。 狄清明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转身走向门口:“你在这呆着,我上去看看!” 下一秒,男人着急忙慌起身,阻止他开门:“她手里拿着刀呢,你别去,小心被剁成肉酱……” 男人已经无法跟那个假妈交流,住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后半夜三点,他迷糊睁开眼睛,那个人就这样坐在他床边,用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当时魂都快吓飞了,对方就那样坐着,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眼睛也是不眨的,所以白眼球比血月还红。 门口,狄清明没听他的,固执的走远了。 无论楼上发生了什么,他都必须去一探究竟。 那个被换了芯的女人,搞不好是佛跳墙的成员。 从楼梯间几个跨步上去,楼上的门大开着,玄关口的地垫都卷到一起了。 客厅没开灯,但靠着厨房里的光亮也能看清全貌。 凡是能挪动的家具都换了遍位置,譬如该放沙发的地方,现在是一口冰箱;该放餐椅的位置,现在是一张床;该挂电视的墙上,现在换成了母子二人的大合照……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推拉门后面,弓着背,一体灶台上放着扩音喇叭,把她剁肉的分贝成倍提高。 菜刀不是简单的砍在案板上,用到的力仿佛剁的不是一摊肉泥,而是坚硬的骨头。 每砍一刀,女人都把手臂高举过头顶,再重重挥下。 一边重复一边默念着:“剁死短命鬼,邪祟不进门。” 狄清明悄无声息的来到推拉门前,而女人就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当即转过身。 她手里拿着刀,对着狄清明道:“有事吗?” “我是楼下的,能不能小点声,扰民了。” 当下,狄清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拿这个搪塞。 “我剁我的肉,碍着你什么事了!” 女人叉着腰,下一秒就要破口大骂。 虽然她的肢体活动得很灵便,但那双眼睛却异常呆板。 怎么说呢,不像是活人会有的眼睛,更像是死后放空的宁静。 吼完狄清明,女人又把身体转过去,继续剁那团肉泥。 剁着剁着,狄清明猛地听到一阵骨裂声。 紧接着,骨裂声一共响了三次。 当他走到灶台前看时,女人的围裙已经被血染成大红色。 案板的边角在滴血,女人居然把自己的手给分三次剁掉了! 第一刀落在四根手指的指根处、第二刀斩断了手背,第三刀把左手整齐砍下来。 血不是流出来的而是飙出来的,手动脉断裂的那一刻,女人脸上都沾到血了。 狄清明吓坏了,赶紧找来衣服,扎住上臂,并立马电话李万水让其上来。 男人一听假妈把手剁了,也顾不上害怕,冲进来捡起那几节残肢。 芯是假的但皮囊可是真的,活生生的一只手被剁掉,她妈该有多疼啊! 夜里十点,市第三医院,手术室的门刚关上。 外头的走廊里,男人一个人蹲在转角抽烟,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心事。 狄清明接过李万水手里的宵夜,走到男人身边,递过去:“吃点吧,医生说可以接上,不是最坏的结果。” 说是这么说,但接上去肯定没有以前灵活了。 “都是因为老宅!他们害怕老宅的诅咒,所以让我妈住进去,那她当替死鬼!” 没有接那份夜宵,男人把头埋进臂弯里,蓬乱的头发对应着他此刻不安的心。 对方刚才的话里,提到了三处重要信息,分别是老宅、诅咒、替死鬼! 狄清明心里还惦记着佛跳墙一事,装糊涂道:“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墙角,男人抽完烟,终于抬起头来:“我叫孟岩,就是那个经营陵园的孟氏……” 孟氏不单单在青云市,在全国都有分公司,专做陵园地产,是个传承了快两百年的大家族。 早在民国时期,孟氏就通过这个行当捞到了第一桶金。 “家里世代吃死人饭,把气运都吃没了,到了我这辈,只剩下我和叔家的一个堂弟,其他小辈,都没活过十八岁,不是养大后死于意外就是小时候夭折了。” 孟岩是幸运的,能含着金汤匙出生,又能够在优渥的环境下长大。 他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横死在十八岁之前。 这行当挺邪乎的,入偏门的人,大都有些先天不足。 第六十七章 同一个妻子 譬如算命的眼瞎、摸骨的腿瘸、看相的斜眼、修坟的龟背…… 好像要吃上这碗饭,在娘胎里就要付出一些身体上的代价。 孟岩说他家里人都是健全的,拥有健全的身体,却要背上短命的怨咒。 “无论是意外死亡还是小时候夭折,他们死之前全部一点征兆都没有,就像运气不好,喝口水呛死了、吃完饭噎死了、打开门吓死了……” 面对这些没有由头的死因,孟家人都将其归结于老宅的诅咒。 “我也不知道诅咒具体是什么,爷爷不准我们对外提这件事,他年纪大了,除了不放股权,公司其他大小事务都是我大伯在打理。” 大伯是最像爷爷的人,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作风。 再挨个几年,等爷爷百年,孟家肯定会交到大伯手里。 但是大伯不喜欢他,也是没来由的讨厌,所以从初中开始他就被安排住在学校少回去。 虽然私立学校里的老师很友好,但孟岩还是更希望待在母亲身边。 “我多余问一句,既然这样,为什么要让你妈妈去住老宅?” 照孟岩的形容,老宅似乎是个已知了危险的地方,而孟家人却清醒又绝情的把他母亲推向那个火坑。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狄清明在问之前就做过设想,但孟岩的回答,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因为!孟家除了我已经过世的奶奶!就只剩下我妈一个女眷!” “你的伯母婶婶呢?也跟其他小辈一样?” 乍一听,还以为她们也是被诅咒缠身,不明丧命。 可孟岩很快否定道:“我没有伯母婶婶,只有我妈,我爸娶了我妈,其他叔叔伯伯只能接受我妈成为自己的妻子。” “共|妻!为什么要这样?” 这种畸形的结合,曾沿用于古代的宗门,为了确保血统纯正,所以只娶一个老婆,共同抚养孩子。 其原由孟岩也不清楚,只能囫囵解释:“因为这是孟家的规矩,一代人只能有一个女主人,违背这个规矩会大难临头!” 两人越聊越深,一直坐在对面长椅上吃面的李万水放下筷子,凑过来问:“那有人违背过吗?” “有,我爷爷!我的奶奶是我爷爷哥哥的爱人,爷爷当年也有爱人,但是奶奶先进门,爷爷当时顶着压力结了婚,但新婚之夜,他爱人就死了!” 至于怎么死的,孟岩不知道,孟家其他人也都不知道。 这件事从那个女人死后就翻篇了,爷爷再也不曾提起,后来就没人敢坏规矩。 “那你爸那辈有兄弟姊妹没有?” 狄清明把禁忌的脉络理清后,眉头皱成了川字。 墙角,孟岩蹲久了,扶着门框起身:“我奶奶一辈子生了十个孩子,最后只剩我大伯,四叔,六叔,我爸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六叔本来要死的,请高人改命,以在轮椅上待一辈子作为代价。” 那是个孩子中有男有女,但最后活下来的却只有男丁。 这就应了那条规矩,孟家的每一代人里,都只能出现一个女眷,那就是媳妇,有了媳妇就不能同时有女儿。 因为就算生了女儿,也会陆陆续续夭折。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万水听故事听上瘾了,一双眼睛满是求知欲。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走廊里只有护士进进出出。 孟岩叹了口气,收回看向隔离门的目光:“我要回趟老宅,我妈突然醒来肯定跟地下室里的东西有关。” “你介不介意我们跟你一起去?” 提议去凑热闹的人是狄清明,相比李万水爱听故事,他更爱管闲事。 “那太好了,我胆小,一个人还真不大敢去那间地下室。” 一听有人同行,孟岩脸上肉眼可见多了几分雀跃。 “地下室里有什么?” 看他害怕不是装出来的,李万水又好奇道。 “我奶奶的尸体存放在那里!”孟岩用力咽了口唾沫,又道:“整五十年了!” “为什么不下葬?” 这次提出疑意的是狄清明。 “爷爷说不能葬,不然全家都得死……” 话只说了一半,窗外突然起风了。 孟岩往外头看了一眼,明明外边一片漆黑,可他却像看见什么警示般,当即捂住嘴。 狄清明再问,就疯狂摇头,什么都不说了。 三人在走廊里站了半天,一直到手术室的灯熄灭,确认孟岩他妈没大碍,李万水和狄清明才从医院回去。 和他俩不同,孟岩则在医院守了一宿。 手是接上去了,能保留百分之八十的灵活度。 人被推去了加护病房,孟岩不放心,又花高价请了个专业户工照看。 挨到第二天清早,孟岩预缴完住院费。 大院外,李万水和狄清明已经在车里等了。 天气预报说今明有雨,天灰蒙蒙的,乌云跟牙膏沫一样,越来越厚。 孟岩报了个地址,车刚上高架桥,雨就来了。 孟家老宅在青云市最西边的一个山坳里,从市里出发过去,得一个小时左右。 山坳外是个温泉度假村,夏天是度假村的淡季。 进山前要先穿过度假村,孟岩特意在那订了房间,今晚准备住一晚。 环山公路上拐弯抹角的地方多,山雨一来,视线不好,李万水只能减速。 当度假村彻底从后视镜里消失后,他们已经到达山腰。 孟家的老宅就藏在这座山的腰眼里,周围茂密的针叶林像骑士一般,将房子保护在自己剑锋下。 上山以后,导航就不太管用了,更新一直延时,孟岩只能口述指路。 到孟家老宅,必须经过一条山路,上面铺满了茂密的松树枝,把底下的水泥路面都盖住了。 像是电影里通向鬼城的直行道,两侧的树像魅影一样,张牙舞瓜的划过车身。 直到看见一颗大字型生长的树,孟岩才说马上到了。 在大树背后,孟家老宅顶着一脸爬山虎,阴森森的出现在三人面前。 房子的屋顶是尖的,铺着红皮瓦,最尖的那头还插着一根避雷针。 三层楼面均是包裹式的,没有阳台,正面也没有装窗户,可见屋里的采光非常差。 大门没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孟岩上次来这还是个半大孩子。 很难想象,他妈妈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生活下去的。 一楼依次是堂屋、客厅、厨房,厕所在楼梯间里。 和狄清明料想的一样,屋里采光很差,白天也要开灯。 第六十八章 地下室 窗户开在屋后面,四四方方的,紧挨着山坡,只有风能钻进来。 房子很久没人住,到处结满了蜘蛛网,通向地下室的台阶在厕所旁边。 外面的电表箱还在转动,能开灯,也有自来水。 三人从台阶下去,尽头是一扇全封闭的铁门。 上面挂着一把锁,孟岩在一块砖头底下,摸出一片生锈的钥匙。 铁门推开后,又是一段台阶,这里的地下室比其他地方的要深,相当于负二负三的深度。 起先是孟岩走前面,要不是身后有人壮胆,他还真不敢贸然下来。 地下室里没有装电灯,照明只能靠手电筒。 快到底时,孟岩突然听见一个声音,是人的声音。 “谁让你来的?” “是谁!谁在里面?” 他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寂静的地下室,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从黑暗尽头吹过来的风,像从人嘴里哈出来的热气,直往后脖子钻。 “好大一股臭味,小心有诈。” 走在最后的李万水,将手电筒朝着黑暗深处扫了扫,光源有限,视线像被吞噬了,嗅觉反倒格外灵敏。 这股臭味很怪异,不是腐烂的味道,类似于人在放屁,接连不停的臭屁,让地下室里的臭味浓度不断提升。 狄清明把孟岩拉到身后,换自己走前面。 手电筒扫过脚下的台阶,在没有栏杆遮挡的暗处,一只老鼠竖着尾巴,眼神直勾勾看着几位不速之客。 “不用怕,只是一只老鼠!” 然而,话音刚落,那只老鼠突然开口了! “我不是老鼠。” “我靠,成精了!还会说人话!” 发出惊呼的是孟岩,他把手电筒正对着老鼠的脸,除了会说话,这小玩意跟普通老鼠没区别。 “鹦鹉能学舌,老鼠怎么不能,你看它的大门牙都没了,没准是学说话练断的。” 李万水尽可能把事情合理化,但下一秒,狄清明便打断道:“牙是剪断的!” 此刻,老鼠像极了站在聚光灯下的主角,三束光照在它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观众的法眼。 老鼠略过两张生面孔,直勾勾盯着孟岩,一个沙哑的女声再次响起。 “怎么不叫奶奶,这孩子一点礼貌都没有。” 此言一出,孟岩两口瞳孔都快震碎了。 他拉开狄清明,几步走到老鼠跟前蹲下,手里那束光闪得老鼠半眯着眼睛。 “我奶奶都去世快五十年了,难不成你!” 老鼠没有闪躲,依旧站得笔直,那双爪子跟人一样背在身后。 “那是他们骗你的,其实我一直活着,只不过活在这只小老鼠的身体里。” 望着老鼠猩红色的豆豆眼,孟岩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可能吗?那你现在到底是人是鬼?” 关于是人是鬼的问题,老鼠也给不了准确答案。 只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被关在这间地下室整整五十年,但是我的身体却不属于我,他们把我的身体藏在这间地下室里,用来镇压他们害怕的东西。”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包括孟岩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孟家老宅藏着一个很恐怖的东西,但又都不知道具体为何物。 老鼠转过身,往黑暗深处扫了一眼,低声道:“是一具尸体!” 尸体是孟岩奶奶生前所知道的全部信息,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都不清楚。 “你知道尸体藏在哪儿吗?” 这个问题是狄清明替孟岩问的,老鼠盯了他半天,确定对方没有威胁后,才指着身后道:“我只知道我被他们封在里面的棺材里。” 这间地下室比想象中大得多,三人跟着老鼠往里走,知道眼前闪过一抹红才站住。 这抹红的真身是一口红漆大棺材,比常见的土葬木棺要大上好几倍。 棺材半镶嵌在地板中央,围绕着棺身周围的是一个长方形凹槽,凹槽比棺材大一圈,里面有一层黏糊糊的黑色浆状物。 棺材是老沉船木所造,光是站在旁边,都能感觉到有股阴气往身上扑。 狄清明围着凹槽转了一圈,趁孟岩不注意,伸手往槽里摸了一把,指尖黏糊糊的,仔细一闻是股油腥味。 “这是!尸油!” 得出这个判断后,他又将手电挪向棺材盖。 棺盖和棺身之间有一道很浅的缝隙,尤其是两头,还有明显的摩擦痕,说明这口棺材经常被打开! “现在该怎么办?” 孟岩不是很有主见的人,家里人对他的教育,更多的是服从。 “可能得开棺看看,你奶奶的尸体到底在不在里边。” 老鼠不见了,狄清明对它的话半信半疑,无论如何,老鼠能说人话都太过诡异。 “我听你的!” 得到主人的允许后,狄清明和李万水一人顾及一头,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棺盖推开一道两指宽的缝。 透过这条缝往里看,里边装的压根不是孟岩他奶奶,而是整整一棺材的白骨。 这些骨头都是一具一具完整的,一层层叠在棺材里,一直到再也放不下。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骨!” 李万水看着那一棺材的森森白骨,背脊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这间老宅在风水位上是块养尸地,地下室类似祭坛,这些人骨大概率是某种祭品!” 人骨少说有二三十具,这么多人,从哪来?又是怎么死的? “是谁……把他们杀死后……扔在这的?” 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孟岩有些语无伦次。 狄清明用手电照着他的脸晃了晃:“别忘了这里是你们孟家的老宅。” “真是家里人做的吗?为什么啊?地下室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在孟岩精神逐步走向崩溃时,李万水突然踩到一块塌陷的石板。 那是地下室的机关,轴轮声响起后,眼前的棺材居然自动翻了个面。 棺材的背面还有一口棺材! 只不过这是一口半透明的水晶棺! 水晶棺里存放着一具尸体,女的,头发和指甲还在生长,已经有了尸变的迹象。 “这是!我奶奶!” 隔着水晶棺身,孟岩一眼就认出里边的人是谁。 水晶棺顶上有一道凹槽,凹槽是暗红色的,在尸体半张开的嘴唇上方,有个小洞,船木棺材里那些白骨腐烂的皮肉、尸水……都通过这道槽,流进了女尸嘴里。 “有人在养尸!” 这是狄清明得到的答案,听起来毛骨悚然。 第六十九章 度假村 “你们听到没有,有小孩在哭。” 孟岩自打进来地下室开始,精神就高度紧张,人在紧绷时,五感会比平常更加灵敏。 “这种地方哪来的小孩?” 李万水侧过头仔细听,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有,在下面!” 这个声音似乎只有孟岩能听见,狄清明刚要辨认声源,身后突然传来嘣的一响,铁门合上了! “不好。” 三人冲上台阶,不过还是慢了一步,门已经锁死。 “老宅里还有别人!“ 李万水在台阶上坐下,太阳穴一突一突跳。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 出路被堵,孟岩彻底乱了阵脚。 他焦躁的扯着头发,开始后悔为什么上这来。 孟家人就该遵守孟家的规矩,打破规矩的代价很严重。 原路堵死了,三人要是不想被困死,就必须找出一条生路。 狄清明刚要回水晶棺那边,下台阶时,突然听到一阵振翅声。 “有什么东西在响?” “蛾子,好多蛾子!” 李万水蹭一下站起来,他的手电正正好照见一个蛾子聚拢而成的大球。 球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闭上眼睛,不要让它们翅膀上的灰落进眼睛里!” 蛾子带有毒性,翅膀上的白灰,会引起眼球病变,进而导致失明。 然而,就在他做好被蛾子包围的准备后,这颗大球居然绕过了他跟李万水,直奔孟岩。 球在接触到孟岩脑袋的一霎那,突然爆开。 一时间,成千上万的飞蛾,活生生把孟岩裹成了一个人茧。 孟岩在惊慌中上蹿下跳,但蛾子却粘得死死的,根本赶不走。 “怎么回事,蛾子只攻击他,不攻击我们!” 李万水试图用光源吸引蛾子的主意,但那些东西像粘过强力胶水一样,纹丝不动。 群蛾之下,孟岩还在挣扎,但很明显,他手臂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小了。 “不好,蛾子在吸他的血,快,把打火机给我。” 狄清明开始还没看出不妥,等手电开到强光,定在孟岩脸上时,附在他脸皮上的飞蛾居然从白色渐变成了淡红色。 这些蛾子自带攻击性,可能还有一定程度的毒性。 危机时刻,狄清明点燃了自己的衬衣,把飞扬的火焰,一下下扇在孟岩身上。 蛾子怕火,外面那层的翅膀被燎着了,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地下室回荡。 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好比孜然面放多了,闻久了还有点上头。 “不好,这香有毒!” 李万水只觉得天旋地转,需要扶着墙才能走直线。 “孟岩,还能动么?快跑!” 狄清明拽了对方一把,人身上的蛾群散开了,但皮肤却红开一大片,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类似蚊子包那样的不规则风团。 该是特别痒,所以孟岩一边跑,一把把胳膊伸进衣领里抓。 明火越来越小,躲在黑暗中埋伏的蛾子在等待时机。 等火光彻底熄灭,还会有更大规模的蛾子反扑,因为狄清明听到的振翅声,比之前打了好几倍。 就在三人满地下室找出口时,那只突然消失的老鼠又在棺材边出现了。 “跟我来!” 它只说了三个字,便转身往一堵墙跑去。 等三人赶到时,墙体已经九十度旋转。 狄清明第一个穿墙而过,后面是个平台,衔接着几节台阶,下去就是一处狭窄的地下水。 水是温热的,不知道有多深,水面还算平静。 “跳下去,你们就自由了!” 老鼠依旧站在地下室的一侧,它没有过来的意思。 身后,振翅声近了,墙正在闭合。 彻底复位之前,老鼠最后道:“不要相信度假村里的任何人!记住!” 地下水是唯一的出路,尽管三人都不放心,也只得以身试险。 明明单看水面,河道异常平静,可等人真正下去,才发现水流湍急。 三人根本没法游起来,只能被暗流推着走。 中间李万水和孟岩都呛了水,只剩狄清明还勉强有些意识。 地下水的水脉形似蚯蚓,窄而深,到了地面也还是热的,且直通山下的度假村。 他们三被冲到了度假村某民宿的喷泉池里,李万水一头磕在池壁的条砖上,差点原地去世。 外头还在下雨,孟岩中了蛾子的毒,被民宿的工作人员捞上来后,一直发高烧。 车还在山上,想借车回市里,却被工作人员通知说,出去的那条路山体滑坡,车过不去了。 度假村里有一间小诊所,那的医生过来给孟岩开了药,三人只能在民宿将就一晚上。 老鼠救了他们,它最后说的那句话,也被狄清明牢牢放在心上。 安全起见,三人拒绝了豪华房,选择了一间双床房。 狄清明跟孟岩分别睡头跟尾,孟岩吃了药,烧退了,但身上还是没劲,晚饭都没怎么吃。 前半夜一切无恙,到了后半宿,孟岩的鼾声突然停了。 狄清明迷迷糊糊起来喝水时,突然瞥见窗户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他习惯起夜不开灯,外边的人以为他们都睡熟了。 对床的被子是掀开的,李万水没在,手机也留在里床头充电。 跟他睡一个床的孟岩也不见人了,床尾处只剩下一双室内拖鞋。 狄清明沉住气将将躺回去,脸对着窗户这边,很快,窗帘突然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特别的香味从帘子后面挥发出来。 电灯开关在床头,他抬个手就能够到。 灯一开,窗帘又不动了。 装模作样伸了个懒腰,再不动声色把窗帘一拉,外头的走廊空空如也。 担心李万水和孟岩遭遇不测,他直接开门出去。 下了楼,大厅亮着灯,负责登记的前台还在值夜班。 服务台的另一边是汤屋,一双手从后面撩开了布帘子。 李万水身上穿着一件浴袍,舒舒服服走出来。 旁边的前台俯下身在柜子里找东西,趁她没看见,狄清明一个箭步溜进汤屋,顺带拽回了李万水。 “我泡完了,困死了,回去……” 睡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狄清明便打断道:“回不去了,老鼠说的没错,度假村里有诈,有人在往我们的房间灌迷烟,孟岩呢?他没跟你一起?” 汤屋里热气蒸腾,除了他俩,并没有第三个人存在。 刚泡完澡的李万水脑子还是懵的,立马摇头:“没有啊,我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打呼噜呢!” “坏了,孟岩很可能已经中招了。” 第七十章 蛊 下午那会儿,狄清明就在手机上搜过度假村的团购,上一秒购票链接还在,下一秒系统突然提醒说度假村在整改,暂时不对外开放。 “该不会,这个度假村是山里边都孟家人开的吧!” 李万水吃惊的咽了口唾沫,眼睛时不时往布帘那边看,生怕突然冒出来什么。 汤屋的热气蒸得两人狂冒汗,时间一长很容易脱水。 此地不宜久留,狄清明沉着脸,眼睛扫过身后的隔间,那里是更衣室,好像有人在里边。 “孟家老宅地下室里,那口棺材装的人骨,很可能就是来度假村旅游的游客,孟家用他们的骨血养着孟岩奶奶的尸体!” 他压低分贝,凑到李万水耳边道。 “这么做的原因呢?” “或许和那幅万佛皈依图脱不开干系……” 两人本想退到汤屋外,可把门帘一掀,前台的脸正好朝着这边。 双方短暂对视了一秒钟,外头就传来一声惊呼:“他们躲在汤屋里!” “不好!” 狄清明刚要往民宿大门外跑,节骨眼上,更衣室那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是个年轻女人,她将食指竖在嘴中间,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李万水紧了紧浴袍腰带,门帘外,有好几个男的从二楼下来。 “快跟我走,他们来了!” 眼下进退两难,两人只能选择相信她。 更衣室的夹层里有一扇门,可以直通外面,男人们冲进汤屋搜查时,三人已经绕过走道,找了个空屋躲起来。 空屋是套间格局,外面那间堆着很多杂物,里面有床铺,是有人住的。 “这是我的房间,你们暂时是安全的。” 女人从床底下拖出来几条小塑料凳,示意他们坐下来歇会儿。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李万水还穿着浴袍,这让他行动很不方便。 看他扭扭捏捏的坐着,女人很快起身,从后面的大立柜里翻出一身衣裳。 “换上吧!” “我是这间民宿老板的女儿,但是我爸爸……已经不是我爸爸了!” 这话似曾相识,孟岩也说过一模一样的。 “这里的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他们的眼睛都不聚焦!” 说完,狄清明对上女人的目光,对方的瞳孔放得特别大,像是惊愕到了某个极点,且一直保持在那一秒中。 而民宿里的其他人,眼球则和孟岩她妈一样,都是呆呆的,死气沉沉的,黑眼球仿佛褪了色,空洞无华。 “他们都是死人,尸体被控制了,被一种叫蛊的东西……“ 女人察觉到了狄清明的异样,干脆长话短说。 “蛊!不是说已经失传了么!” 李万水的声音从立柜后面传来,他三下五除二套好衣服,跑出来道。 床尾,女人点点头:“嗯,整整十年,每一个来这过夜的客人都被送去山里,填进那栋房子……” 房子就是孟家老宅,听女人的口气,她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问题是,为什么你没有中蛊?” 李万水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他也对上了女人的视线。 那两口扩散的瞳孔,绝对不是活人会有的。 “其实……我也已经死了!” 女人没有避讳什么,甚至还用手指了指梳妆台下的柜子。 狄清明附身打开,里面点着香,是块生犀角。 古书上说,生犀角燃烧挥发出的异香,粘在人的衣服上,可以让人看见鬼。 “这块犀角香,本来是祭奠我母亲的,十年前,我就死在这张床上,被我爸爸亲手掐死的,但是我没有被控制神志,到今天为止,我依然保留了自己的意识。” 女人说自己已经死了,可除了瞳孔不对劲,她和活人一样,会说话、有体温、能呼吸! “那这么说来,孟岩她妈在昏迷的时候就走了,现在苏醒的是一具被控制的走肉!” 李万水接受新事物那叫一个快,他完全忘记了害怕,眼睛里只有对非自然事件的好奇。 反之,一旁的狄清明则愁眉不展:“这么多游客在度假村失踪,可市面上一点新闻都看不见听不见,甚至十年里都不曾惊动警察,简直不可思议!” 末了,他又继续推论:“我有个大胆的猜想,或许,有人篡改了家属的记忆,在他们脑子里把受害者格式化删除了,当死者不曾存在,自然也就没人记起,更不会有人追究。” 在这个猜想的基础上,李万水接着补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受害者的家属也中了蛊,只不过作用不一样,仅仅把关于逝者的记忆抹去了,作为容器的的家属仍然可以正常生活。” 蛊从古至今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在巫术体系中,与降头术并称为中国古代神秘文化。 最早见于殷商甲骨文,将若干毒虫置于密闭容器令其互噬,最终存活者称为蛊! 蛊的种类包括金蚕蛊、篾片蛊等,大部分蛊毒性极强,沾者毙命,而还有少部分蛊虫没有致命作用,它们通过寄生存活,以人或者动物为容器,有操控肢体及意识的奇用。 “孟岩说老宅里有让整个孟家都忌惮的东西,大概率就是蛊,如果此蛊不是孟家所造,那又是从哪来的呢?” 造蛊者必有抑蛊之术,若不懂蛊术,蛊从何而来?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是滇南有座大墓,墓主人是古滇国的一位王后,她是个蛊人,与蛊共生,和滇王生下了三个孩子,都是蛊童!据说人可以借蛊瞒天过海,得到永生……” 李万水平时就爱看点杂七杂八的书,之前是当故事看,现在一回想,好像有些故事你以为它是故事,但其实都是真的。 “咚咚咚!” 一阵沉重的敲门声把他们拉回现实。 门外的人粗着嗓子问:“小惠,看没看见两个人过去?” “没有,没听见动静。” 屋里,狄清明和李万水大气不敢出。 叫小惠的女人把对方应付走后,转头又道:“半个小时前,那个和你们一起的人,刚被送上山!” 孟岩又被送回老宅了,他是孟家人,但撞破了一些不能说的秘密,也是凶多吉少。 “还记得孟岩说他在那口棺材下听到了小孩哭。” 李万水当时还诧异,那种地方哪里来的小孩。 “地下室底下还有空间!” 狄清明目光笃定,嘴里喃喃道:“或许那才是孟家真正想隐藏的秘密。” 第七十一章 小怪物 门外脚步声远去,小惠先出去探了探风,随后折回来:“我没办法离开这座山,他们也一样,像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诅咒,把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我只有一个请求,找到蛊,帮我跟他们解脱吧,不要再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了。” 这座山的秘密都在半山腰的宅子里,度假村的人,这十年间不知道往宅子里送了多少人,那些人通通有去无回,像是被什么吃了个干净。 “如果真的是蛊在作怪,那控制蛊的人应该就藏在老宅地下室里。” 狄清明正说着,小惠扭头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分装药盒。 “这是一种中药,把它塞进鼻子里,可以抑制迷烟。” 度假村的夜晚颇不宁静,几乎半数人马都出动了。 可狄清明和李万水还是在小惠的帮助下,成功脱了身。 山里,孟岩身上的毒还没解,手脚跟面条一样,软趴趴的。 “这是哪啊?” 身上黏糊糊的,阵阵虚汗往外冒,迷糊的视线在窗前那张轮椅上聚焦。 孟岩吃力的站起来,此刻他正在老宅的二楼。 没有功夫纠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轮椅上的那张脸如此熟悉。 “六叔!你怎么在这?” 他喊了一声六叔,提着的一颗心短暂放回肚子里。 “谁让你回来的!” 听口气,六叔对他的出现相当不满。 “我妈她很奇怪,像变了一个人,我完全不认识!” 孟岩还想解释什么,六叔却没有耐心再听。 “她已经死了,有几年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壳。” 说到壳时,人还作势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六叔,地下室里……” “你去了不该去都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不守家规的人,都会受到惩罚。” 六叔的嘴角微微上抬,那是一抹戏谑的嘲笑。 末了,他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恶狠狠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去地下室,那就干脆下去陪你奶奶好了。” 话毕,一阵轴轮声传进孟岩的耳朵。 等他回过神时,身后地板愕然打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口子。 六叔不由分说,推了他一把,失去重心的孟岩,一头栽进口子深处。 他这一跤摔的不清,正好撞到头顶,落地的瞬间,耳膜嗡嗡响了半天。 还不容易缓过来,再睁眼已经身在一个潮湿的密室。 地方不大,就一个卧室那么宽。 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床靠着墙,角落里,一个孩子在小声啜泣。 孟岩摔懵了,确定自己没看错后,还自顾自嘟囔:“奇怪,哪来的小孩!” 六叔刚才推了他一把,这里该是老宅的地下,白天他在地下室听见过同样的哭声,想不到棺材下边还有一层。 家里人不待见孟岩不是一天两天,要不是因为母亲身上发生的怪事,他也不会自讨没趣回来。 角落里的小孩不断揉着眼睛,似乎是困了。 孩子看着特别小,估计只有三岁左右。 稚嫩的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背带裤都包浆了。 不知道他被关在这多久,周围的水泥墙由于常年潮湿,长满了大面积青灰色的霉斑。 孟家想掩藏的秘密,似乎就是眼前这个孩子。 “呜呜呜,爷爷,孟岩要抱抱。” 小孩抱着胳膊还在哭,孟岩看不下去,脱掉上衣把孩子裹住。 “别哭了,哥哥抱,你……叫孟岩?” 小孩作势环抱着他的脖子,睁大眼睛无辜道:“你是谁啊?” “我也叫孟岩。” 一听对方跟自己共用一个名字,小孩突然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你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也是这会儿,孟岩才发现,这个小孩和普通小孩的不同之处。 乍一看没什么,只要他一发怒,全身的皮肤就会从正常的肉色变成狰狞的青紫色。 与此同时,表皮的血管跟老年人静脉曲张一样,在皮下涨开。 里面甚至还能清晰的看见,有异物在疯狂蠕动。 “你身体里有东西在动!” 孟岩不敢再抱他,赶紧把孩子放回床上。 “你是说它们吗?它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说着,小孩猛地张大嘴,大到能够容得下一只手完全塞进去。 孩子的嘴特别黑,几乎分辨不出舌头和牙齿的存在。 他将手吞了一半下去,那种程度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小孩能做得到的。 半分钟过去,他居然从自己喉咙里拽出来一根发丝。 孟岩定睛一看,那又不是一根头发,因为“发丝”居然会动,而且越拉越长,感觉没有尽头。 发丝落到地上,竟然朝着孟岩爬了过来。 孟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高喊了一声:“怪物啊!” 随即便一口气没上来,吓晕过去。 楼上,六叔站在窗前,虽然听不到地下二层的动静,但他已经预判到了孟岩的结局。 他掸了掸雪茄的热灰,冷笑道:“就让这个蠢货永远消失吧。” “嗡嗡嗡……”手机在桌上振动。 六叔接起来后,听筒里传来一个男声:“小六,事情办得怎么样?” “放心吧爸,都处理干净了。” “小岩该饿了,这几天送点肉过去。” “好,我尽快安排。” 应下要办的事,六叔又接着说:“另外,妈好像变成了一只老鼠……” “别管她,她差点害得我们孟家万劫不复,别忘了你的命是谁保住的,腿是谁治好的!” 像是在给他提醒,六叔自己知道利害,便不会再多过问。 下了楼,外头还在下雨,林子里有风钻过,带起一阵沙沙声。 六叔是坐着轮椅出来的,停在地坪里的大奔改良过,不用腿也能开。 他用手撑着身体挪进车里,好像刚才站起来只是孟岩的幻觉。 林子里,狄清明和李万水披着塑料布,眼看着车灯越晃越远。 “这个人应该就是孟岩口中的六叔,白天锁门的也是他!” 李万水小跑进屋,用力甩了甩脖子,头发上的雨水在地上散开。 他第一时间往地下室的方向奔去,可到那一看,傻眼了!入口不见了! 楼梯间凭空消失,只剩一堵光秃秃的墙。 “是机关,刚才那个人是从二楼下来的,上去看看。” 狄清明用力敲打着墙面,墙是实心的,周围并未发现控制机关的暗扣。 上了楼,刚才亮灯的房间在走廊右手边。 这是一间书房,书桌的烟灰缸里还有一节没抽完的雪茄。 第七十二章 蛊童 其他房间,李万水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孟岩的踪迹。 书房的格局让人看着很不舒服,狄清明站在窗户边,视线正好落在书柜的摆件上。 这是一个蛇首陶器,在一众花瓶与字画中格外扎眼。 他试着搬动瓶身,发现底座焊死了,也转不动,只能往后推。 轴轮咬合的声音脆生生的,李万水正正好朝他走过来,差点一脚踩空,掉进跟前的方洞里去。 “好深,里边啥也看不见。” 李万水将一支毛笔扔下去,几乎听不见回音。 “洞壁上有抓痕,很新,孟岩大概率掉下去了!” 狄清明趴在洞边,半个身体探进去,他在四周看见了好多竖着抓出来的指甲印,印子上还带着血。 “下去吗?咱也不知道底下什么情况,万一碰上蛊,可就有去无回了。” 感觉到危险近在眼前,李万水理智的拽了狄清明一把。 后者没说话,眉头紧锁着。 “要不咱们还是报警吧!” 之前是不知道孟家老宅里有什么,抱着好奇的心思跟过来。 现在知道那东西是蛊,早就超出了两人能控制的范围。 就在李万水准备打电话时,洞底下,突然传上来几声尖锐的哀嚎。 夹杂濒死的哭喊,把待在二楼的两人吓了一跳。 “是孟岩,他在下面。” 那一刻,救人的意识冲破了恐惧,狄清明二话没说,在屋里找了件趁手的东西,直接从洞口滑下去。 他身后,李万水怯生生往洞里瞄了一眼,着急的原地打转。 最后他心一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也跟着跳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通风管道,来到的地下二层。 房间不大,一股发霉的酸臭味在空气里蔓延。 孟岩受伤了,地上全是血。 房中央,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蹲在他身边,附身咀嚼着什么。 咔嚓咔嚓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 听到有人掉下来,小孩转过头,嘴里还嚼着一块肉。 那是孟岩的肉,受伤的他横在地上,右小腿已经被那个小孩吃的能看见骨架了。 “救救我……他……吃人!” 孟岩是疼醒的,睁眼时,脚掌的肉全没了,他推着伤腿跑不远也跑不快,一直被面前的小孩,玩弄于股掌之中。 “清明,先别过去,孟岩的腿巴子被这小孩吃了!” 李万水及时拉住了要上前的狄清明,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非常危险。 再次听到孟岩的名字,小孩擦了擦嘴角,委屈的看着李万水:“他不是孟岩,我才是。” 或许是被激怒,小孩的脸上突然鼓起来一大片青筋。 经络里有异物在动,蜡烛的光晃在他脸上,狄清明看的一清二楚。 “你是蛊童!” 小孩摇摇头,天真的问:“蛊童是什么?可以吃吗?” 末了,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叫孟岩,你们是爷爷给我送来的好吃的吗?” 说完,小孩还一口一口嗦着手指头上的肉沫跟血。 那副样子,跟普通小孩吃完辣条舔手指没区别。 “谁把你关在这的?” 狄清明扫了一眼周围,这些墙壁是泰山石打的,不是普通的砖头,小孩等同于被囚禁在此。 “爷爷说这里是我的新家,家里真冷清,只有我一个人,没人陪我说话,我想兄长跟母后了。” 说完,小孩还难过的撇撇嘴,他的这个动作,反而让整张脸上的血管更加惊悚的扭曲开。 相比狄清明不动声色的消化这些信息,李万水的反应大得多。 “我靠啊,原来那本书不是瞎姬霸写,是纪实文学!” 过后,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小孩道:“他十有八九是孟家人从墓里挖出来养在这的!” 面对自己的来历,小孩点头如捣蒜:“嗯嗯,我是从土里出来的,你能送我回自己家吗?” 回家这两个字他跟爷爷说过很多次,但得到的答案总是,快了、过完年、下次……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到底呆了多久。 小孩的动作很快,一个不留神就站到了李万水跟前。 他心里慌得一批,强装镇定的从兜里掏出几颗糖。 “这是什么?” “糖果,甜的,你尝尝!” “都给我啊?” “嗯嗯嗯!” 小孩接过糖,连带着糖纸一块塞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拉扯着他干裂的嘴皮,连带糖纸咽下去后,他还咂咂嘴回味道:“很特别的味道,还是没有肉好吃!” 下一秒,一根头发丝那么细的黑色丝状物,被小孩从牙缝里掏出来。 那东西会动,且动作很快。 李万水见势不好,扭头想跑,迈步时,却发现腿被发丝扯住了,抬不起来。 “清明!” 当下,狄清明刚刚把孟岩拖到墙根处,对方的右腿血流不止,拖久了就是死路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小孩的手伸向李万水的刹那,狄清明直接把手里的家伙事朝着小孩后脑勺一砸。 重物砸中骨头的声音很响亮,小孩的头明显往里凹进去一块。 暴怒的他收回了缠住李万水的发丝,转而鼓着腮帮子,气呼呼朝狄清明跑过来。 后者都做好打一架的准备了,小孩上来却是手脚并用,边哭边挥舞着自己的小拳头。 “坏蛋,欺负我,打死你。” 越哭越气,小孩突然扯着嗓子,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尖叫。 一团团黑色的絮状物,从他的喉咙里反呕出来,落到地上迅速四散开。 眨眼之间,这个密室的地面就被形似发丝的蛊占满。 三人被围困其中,无路可逃。 “我要把你们都吃光!” 小孩捏着拳头,眼球瞬间变为黑色,配上他青紫色的皮肤,像极了电视里的古曼童。 就在那些头发丝试图从他们的裤管爬进去时,通风口的位置,忽然冒出来一团火。 接着,一个火球便从上面滚下来,在密室里乱窜。 地上的发丝怕火,一个劲往小孩身上钻。 火球熄灭之前,一颗头盔二次砸中了小孩脑袋。 这一次,狄清明终于清清楚楚看见了头盔男藏起来的脸。 对方手里提着一口笼子,笼子上缠满着一道一道的黄符。 他的半颗左脑袋侧向小孩,只剩一半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幽默的笑意。 趁小孩没反应过来,人突然朝身后的蜡烛开了一枪。 断蜡烛掉在地上,火光在墙上翻滚。 几人身后的那面墙缓缓升起,借着微弱的烛光,能看见一段隐藏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