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吟夏》
1. 第 1 章
六月正处在亚热带的雨季,天气卷不起一丝风,闷热潮湿感蛛网般笼罩着整座城。
南深医科大医院四周绿林环绕,环境清幽,比之医院来说更似是植被丰茂的自然森林公园,却也难抵挡空气里如泡死水的窒闷。
口腔科位于门诊部三楼,过道两旁排满了等待就诊的患者,广播站的喇叭里发出滋滋电流声:“请九号患者刘山到三诊室复诊。”
窗外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乌云一片连一片,如撒落的染料般蔓延而至。
倪夏神色懒散地背靠墙,瞥了眼手里的挂号单,轮到同父异母弟弟倪湛的号还要等上半小时。
工作后她很少和倪湛见面,交流也仅限于手机社交软件。如果不是继母胡明月忽然联系她帮忙照顾倪湛,恐怕今年他俩都不会见上一面。
本来倪夏不想接这活儿,生活里多个人多个麻烦,何况还是个心思敏感容易内耗的青春期男孩。但胡明月铁了心要奔赴新男友,直接先斩后奏,没等倪夏答应就在第二天把孩子开车捎出租屋门口,连带着大包小包扔在楼梯口。
薄云小雨的天气,刚上高一的倪湛正在猛猛窜个子,但营养没跟上,裤管里的两条腿细得像麻秆,又高又瘦孤零零地站在单元楼门口,像条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倪夏窝在两室一厅的出租屋里沉默良久,最终趿拉着一字拖,穿着条绿色吊带连衣裙不紧不慢下楼,裙摆在黯淡模糊的光影下晃动,就这么晃着晃着,晃到了倪湛跟前,将人领回了屋里。
末了,胡明月半夜发消息过来,一张医科大口腔科的挂号截图,配字:一定要带他去看看牙齿。
倪夏看着对话框里简洁有力,没什么感情的话语,她什么都没问,就回了个“行”。
她不想对倪湛投入太多的关心关注,严格来说她对任何人都不想投入太多感情。
倪夏短暂走神的空隙里,叫号轮到倪湛,她的脚步下意识朝诊室门口走,而伸出去的手已拧开门把。
直到目光与戴着蓝色口罩的年轻医生相接,倪夏离体的三魂六魄回归。
那是一双很清澈且疏离的琥珀色眼睛,双眼皮褶皱浅浅的,但眼窝很深,显得眼神深邃迷人,对上的瞬间会产生一种他看狗都深情的错觉。
“倪湛?”低沉泠冽的声线自不远处传来,医生不疾不徐地吐字,“先去诊疗椅躺下。”
不等她回话,男人的话语再次从空气里飘荡过来,飘进她的耳朵里:“前面预约了好几次怎么没来?”
倪夏没吭声,好整以暇地望向医生。他很高,肩膀挺拓,柔软的额发上沾着水汽,简单的白大褂穿出一身清爽利落。口罩挡住了他半张脸,显得他那双深邃又曜亮的眼睛格外出挑。
只是没了刚才初见的款款深情,如水的温凉占据上风,成了他双眸里的主色调。
“不清楚,”倪夏扭头看向某一处,“你得问他。”
由于过度紧张而跑去找厕所的倪湛姗姗来迟,高高瘦瘦个子往那儿一杵,像个犯了错的小朋友,说话声音低低的:“对不起。”
倪湛嘴唇翕动,还想说些什么,但很明显上嘴唇和下嘴唇打架,没谈拢,最后愣是没能憋住一个字儿。
倪夏接过他的话匣:“小孩儿怕疼,对拔牙有点怵得慌。”
她对倪湛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点还算清楚,胡明月每次打电话找找她要钱的时候总是不忘提一嘴她儿子在学校如何沉默、如何寡言,又是如何地随着年纪的成长愈发晋升为锯嘴葫芦。
倪湛对姐姐的出言解释投向感激的一眼,那眼神里的水光粼粼,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倪夏抹开脸,淡淡地说道:“躺下去吧,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别瞎脑补。”
倪湛点点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垂在两侧的细长双臂却是青筋绷起,双腿僵硬地走向冰冷的仪器。
独自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一秒拉长得像一部冗长而枯燥的影片。
医院落地窗前的梧桐长得茂盛,叶片在灯光下泛着冷白色调,原本翠绿的颜色显得暗淡不少,减了几许朝气。
倪夏打开工作邮箱,里面躺着一封沉寂已久的离职信,她葱白纤细的手指在确认发送按钮来来回回滑动,最终在墙壁上的电子钟跳至18:00时,点击了发送。
与此同时倪湛的拔牙小手术也结束,不算太痛苦地一边拿着冰袋捂住脸颊,一边漱口,眼神有些怨念地瞥了她一眼。
倪夏:“……………………”
看来拔牙还是比她想象中的疼很多。
倪湛声音囫囵:“姐,医生让你进来。”
他说完便跳下诊疗椅,马不停蹄地想溜出诊室,却在刚出门的那刹那被倪夏揪住后衣领往里带。
“没说让你出去。”
“没说让你出去。”
异口同声的两人眼神条件反射般地互相看向对方,沈桯眼里是习以为常的清冷,倪夏眸中的愣怔则是一闪而过。
“病人和家属都需要了解清楚情况,你们看这个,”沈桯将电脑扭转到姐弟俩方便观看的角度,指节分明的手握住水性笔笔帽端,点击着电脑屏幕上的黑白牙片,“左右第8号牙下各有两颗智齿,已拔掉两颗,剩下两颗也要拔掉。”
“左下第一、第二磨牙龋齿,右上侧切牙楔形损伤,右下……”
他语速刻意降得很慢,声线沉稳有力,尽可能言简意赅阐明倪湛目前整口牙的状况,随后又给出了一整套完整的治疗方案。
倪夏没什么意见,毕竟补牙要趁早,小洞不补,大洞吃苦。
倪湛听得心有戚戚,顶着宛如蜜蜂蜇过的两颊,头以极细微的幅度摇晃着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倪湛晚上还有晚自习,从医院出来后倪夏便直接叫车将他送去学校,自己则搭乘地铁慢悠悠回出租屋。
恰逢通勤高峰期,这天好像和她以往的每天没有什么不同。
照旧是拥挤得水泄不通的通勤高峰期,人们疲惫得东倒西歪,神情麻木地刷着短视频;照旧是狭窄的小巷子里摆着五花八门的小吃摊,扩音器械里的广告语一浪叠一浪地飘入耳里;照旧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中年房东夫妇带着未满月的小孙女在楼下街道晃悠,迎面看见她走过,出于礼貌打了一声招呼。
她租住的是二十年前建造的老破小区房,没电梯,但胜在临近地铁,上下班方便。
一口气爬到八楼,倪夏开门的瞬间,两只猫整整齐齐蹲坐在玄关,乖巧漂亮得像橱窗里的摆件。这是它们欢迎她回家的方式,与其说成了一项固定的流程,到更像是一种仪式,给无趣的生活增添一些色彩。
如果不是阵阵熏人的味道,今晚的欢迎仪式对它们来说堪称完美。
卸下肩上的帆布包,倪夏弯腰换鞋,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从抽屉拿出发夹固定住,动作是随意的、漫不经心的,任由两三缕发丝落在脸侧。
未经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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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的猫粮混着毛发被吐在客厅东一团西一团,但这不是那股难闻味道的来源处,倪夏这才想起冰箱里放置一周的蔬菜和周末煮了但没吃的排骨汤,她匆忙打包下楼倒掉所有。
工作这五年里,倪夏做饭的日子屈指可数算,那阵子她吃腻了外卖,特别热衷于研究特色美食,每周末投身于厨房事业,致力为厨师界作出贡献。就像她大学刚毕业的那年,姿态不羁大言不惭要在职业发展上做出一番成就,结果找了三个月工作后在熟人的介绍下进了培训机构上班,事业没闯出来,人却是差点闯死在路上。
全天二十四小时待机,接待五湖四海飞来的培训老师们,上到吃喝,下到拉撒都归属她一人统辖,累得她夜夜拎着高跟鞋,追赶最后一班地铁。回到出租屋凌晨两点才躺下,四点又被电话叫起来工作,狗都没她这么累。
那份工作只持续了三个月。不是倪夏倒了,是机构倒了。
年轻气盛的倪夏开始庆幸,老天爷是眷顾她的,直到她换了下一份工作,直到这份工作持续五年之久。
人人都一样,没有谁会被眷顾。
一样的独来独往,被定义为特立独行,不合群;
一样的容貌出众,被标签为美丽废物,徒有其表;
一样的技能优秀,被空降的皇亲国戚打压,别说出人头地,能稳住每天的工作和心情都是一个奇迹。
她深夜焦虑过、烦躁过,唯独没有哭。
累积到一定程度,就像垃圾桶里存放的垃圾,冰箱里储存的过期食物,她只想把它们打包全都扔掉。
与残破小区一条路之隔的是新建的别墅区,炫目的金边逶迤一线,既冷清又辉煌,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
别墅区的更后面一点是一座公园,以莲花为主题,平日都是一些大爷大妈搁里头散散步打打太极。立夏一过,池中莲花渐渐崭露头角,绚丽绽放,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
倪夏下班后会来这儿散步,倒不是冲着千姿百态的莲花,而是公园有一块流浪猫专属投喂区域,里头多是曾经被虐待,后被安保大爷救下的小猫。
她自己养了猫后,出于猫道主义,经常拿家里那两只的口粮去投喂公园的小猫,顺便送到了岁数的小流浪们绝育一条龙服务。
今夜的公园格外热闹,倪夏拎着猫粮走到半路就听见附近传来稀稀拉拉的男女声音,隐约间似乎有“不就是几只破猫”“喜欢猫不如喜欢我”“把它们全都抓回去,他还能不听我的?”“不听话的话就把这群小畜生……”
话越是到后面,声音愈发肆无忌惮,骨子里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的冷漠显露得淋漓尽致。
她眉间微皱,脸色已有不虞,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却在路过岔路口时被从另一条小路骤然横冲出来的男人撞飞到旁边草坪,手里的猫粮则是飞进了相连的河里。
“我……”
一股火气自脚底迅猛蹿上大脑神经末梢,头皮爬起的紧绷感蔓延至倪夏的下颌,她冲到嘴边的粗口险些爆出。好在旁边是个草坪,铁艺灯位于后方两米处,她撞上去保不准成医疗事故。
逆着光影,倪夏眯着眼望向那人,身高腿长,穿着简单的藏蓝色短袖,头戴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那双眼倪夏是见过的。
在倪夏还没来得及讨要个说法的短暂时间里,他飞速地说了声:“抱歉。”
下一秒头也不回地跑进朦胧夜色里,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2. 第 2 章
倪夏到流浪猫区域时那群貌似不怀好意的人群已不知所踪,安保大爷单手叉腰,胳肢窝里夹着手电筒,手里的蒲扇摇啊摇,嘴上骂咧着人心不古。
围着大爷的那群猫仿佛感知到大爷的情绪似的,一只只极力贴近大爷,卷翘起长尾亲昵地蹭着裤腿,仰头一声比一声叫得软糯。叫得人再大的脾气也自然而然收敛起来,剩下一副真心实意的微笑面容。
倏地,侧边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打破这一秒的温宁。
倪夏蹲久了的腿有点麻,她揉着小腿缓缓起身,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是夜里的十点。
她接起电话的刹那,娇俏女声伴随着滋滋电流声溢出来,“今晚还过来吗?店里要打烊了。”
倪夏说来,扭头就在微信上打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庄敏开的猫咖。
说是猫咖,实际上是庄敏名下的一套别墅被她拿出来收容无家可归的小动物,其中六七层居住的是猫猫狗狗们,一楼则被她改装成了日咖夜酒的店铺模式,但夜里十点一过,六、七层区域不再开放。
庄敏作为猫咖的老板,一周三分之一的时间泡里边儿。除此之外,她沉迷于环球吸猫,每个月固定地抽出一段时间去往某个国家吸猫。用庄敏的话来讲就是要在有生之年,能吸遍全世界每个角落的小猫咪。
她这一举动起初令许多人费解,人年轻的时候怎么折腾自己都无所谓,但妄想着把这辈子的时间都花在这种普罗大众眼里无意义的事情上,太荒谬了。谈恋爱不好吗,结婚不好吗,养孩子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和一个没什么智商的畜生搭上一个人的所有。
庄敏说他们都不懂,和人相处得越久,就会越来越来喜欢猫狗。至于恋爱,想谈没问题啊,就是要能接受她的猫狗,如果连这种小事都接受不了那又怎么配和她谈?她一不缺钱,二不缺颜,人品因人而异,所以这些个□□多出二两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至于结婚生娃?她更不需要,庄家又没有落魄,不必牺牲她的婚姻去维持一个家族的繁荣,她这辈子主打一个恣意挥霍。
一席话听得在场所有人脸色精彩纷呈,精心维持的假面隐隐裂开,只有倪夏波澜不惊地喝着小酒,吃着甜点,没受半点影响。庄敏就特别喜欢她这一点,在任何事情上面都是淡然处之,再惊为天人的发言到她这儿就成了不过如此。
实际上的情形确是倪夏其实没她想得那么美好,她单纯是没听,便是听了也是入耳不入心。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听听就好,每个人的是非曲直标准不同,没有唯一的答案,不必过多强调自己的想法,也别对他人的想法指指点点。
别人能不能拎得清那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拎得清最重要。
繁华城市的夜晚连马路都是奢侈的,高速路上的汽车如一叶叶扁舟,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缓慢游动,滴滴答答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掀不起一丝澜动。
堵车近半小时了,倪夏摇下车窗,一股猛烈的热浪霎时迎面扑来,叫人一呼一吸间滚烫得惊人。她立马合上,阖眸仰倒在座椅上给庄敏回了电话。
彼时庄敏抱着十几斤重的布偶猫在一楼左顾右盼,视线又时而从门口的白色保时捷滑过,白天她就想直接开车去接人,但猫咖里临时出了点毛病,等处理完的时候倪夏已经带着拖油瓶弟弟去了医院,估摸要耗费很长时间,她索性在猫咖里监工等人过来。
但周五的南深市哪哪儿都挤,哪哪儿都堵,整座城市像是一个巨大的轮盘,在如蚁的行人推动下缓慢转动。
清吧从一开始的零星几人逐渐变得密集,旋转门送走又迎来一批客人,倪夏就是这种时候进来的,踩着廉价的人字拖走得不慌不忙,笔直细长的腿因长年坐办公室在一众人里白得发光,因而小腿的几处擦伤显得尤其突兀。
庄敏蹙着眉匆匆迎上去,将人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把自己搞这么狼狈,总不能是你弟干的好事吧?”
倪夏在吧台找了个位置坐下,“哪能,他还没这么大能耐。”
庄敏让酒保拿过来医药箱,她从一旁拖来凳子坐下,掏出酒精和纱布给她擦洗消毒,“他没有,他妈挺有的。这么大个活人,说扔就扔。”
“你也是,说接就接。”
“正好多出来一间房,他待完这学期就回学校住宿舍,今年上半年的住宿名额申请过期了。”
“他挺有自知之明,你说他妈以后还会回来吗?”
倪夏摇摇头表示不知道,随即要了一杯长岛冰茶,凉酒划入喉管的瞬间激起无数回忆的水花。她其实不怎么爱喝酒,但酒量深得她爹倪盛平的真传,打小喝酒不上脸,一斤白酒下肚跟喝水一样毫无反应。倪盛平更能喝,也爱喝,工作应酬也少不了喝。她妈秦晓婷不爱,倪盛平年轻时就是个风流多情种,平日里就算不喝酒也招蜂引蝶,身边围绕着莺莺燕燕比七大姑八大婆都多,喝酒之后真情流露更是没个正经德行,招惹的女人层出不穷。
秦晓婷管不住,事态的发展也控制不住。倪湛他妈大着肚子上门求名分的那天她放学回家,残阳如血挂在西边,那样鲜艳的红,照得她妈脸上却是惨白惨白的,像是抽空放干血液,连带着整个世界失去颜色。
没多久秦晓婷就携带着一纸离婚书,静静地看倪盛平毫无感情波动地签署协议,又毫无波动地甩她脸上;也没多久,倪盛平就迎娶胡明月登堂入室,获得新一任妻子孩子。而她夹在中间地带,无人在意,无人怜爱,或许秦晓婷有在意过,她说她出远门一段时间,有机会的话,会回来的。
直到十四年过去,秦晓婷也没回来。后来倪盛平无意中提起,她才知晓秦晓婷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家庭,也有了新的小孩。
那一刻她说不上来什么滋味,针扎般细细密密的茫然夹杂着疼痛在胸腔一圈又一圈漾开,漾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再后来,倪盛平死了,成了孤儿寡母的胡明月日子过得艰难,重新操起以色侍人的老本行,遇到了个她感觉可以真心交付的中年男人,于是抛下一切,义无反顾再次扎入爱情海里。
胡明月还会回来吗?没人知道。她只是觉得很多时候,看到倪湛像是看到过去的自己。
和庄敏聊了好一会儿,清吧里的人越来越多,库存的几款酒缺货但客人要得急。倪夏提议自己去楼上看猫,让她先忙店里的事情。
庄敏人长着御姐脸,但身高用现在的话来讲是南方小土豆,身材比例虽然好但坐高脚凳上脚勾不着地。她单手撑椅背上,借力跳下来的同时轻轻敲打了一下倪夏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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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会儿给你送几瓶我收藏的顶级好酒上去。”
倪夏淡笑着应下。
倪夏的皮相三分继承她爹,七分来自她妈。不似倪盛平的多情眼,她杏眼眼尾偏长,不做表情时是疏远的淡漠的,自内而外萦绕着一股冷郁,却在笑起来时候因眼尾上扬,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而自生一股风情,深深将人拽进去。
庄敏见惯了她不常笑的样子,骤然见她倏地展颜带来的反差,一时反应不及,总有一种倪夏被妖精鬼怪夺舍的错觉,割裂但新奇。
以前旁人总说倪夏太傲,太目中无人,多半就是来自那张时常挂起事不关己的脸。
在这张脸上,她吃过不少亏。
七楼走廊的小夜灯开着,暖光点燃一小方空间,厚重玻璃内的场景得以窥见部分。一半以上懒洋洋蜷在猫窝里,个别爱晚上跑酷的猫见到有人过来警惕地蹲在原地隐藏,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玻璃眼珠朝发出声音的地方追寻。
倪夏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撸猫半小时后就去了别墅天台,凌晨的风总算有了一丝丝凉意,抚过发丝带来一抹舒意。
她就着天台边沿坐下,双手交叠握着手机置于膝盖上,两条细腿挂在墙外侧悠悠晃着。
夜空很亮,城市的穹顶看不到星星,灰蒙蒙得像一片化不开的雾气。
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光照亮她的脸,她手指触摸两下解锁,映入眼帘的是倪湛发来的微信消息,问她今晚回不回来。
倪夏顿住,指腹在虚拟键盘点击,不回两字在对话框里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搅弄得人心烦意乱。
她直接把手机甩一边儿,懒得回消息。
天台的入口门处挂着铃铛,人进人出时叮里哐当清脆响。
倪夏听到动静下意识以为是侍应生过来送酒,她用骨节敲了敲手边的瓷砖:“帮我放这里,谢谢。”
侍应生没说话,倪夏也没觉得奇怪,当他是顺从同意。
直至耳畔响起“啵儿”的一阵轻响,侍应生用启瓶器开了酒,风里霎时浮起威士忌的酒香。
侍应生递过去酒,低沉着嗓音问她:“你喜欢喝酒?”
这声音,有点耳熟。
倪夏双臂撑着台面,没接他的东西,她眼角余光轻瞥过去瞧他,迎上一瞳仁澄澈的双眸,双眸之下是挺立的鼻梁,轻抿的薄唇唇珠水润,泛着淡绯色。
这眼睛,也眼熟。
她默不作声,肆意打量着。
那是一张很优越的脸,五官相当立体,脸部轮廓因半明半昧光影的剪裁而十分出尘,整个人在昏夜里显得十分凌厉。即便穿着简单的半袖,那种刻意内敛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的锋芒,很难让人忽略。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和生活有关,和阅历有关,也和圈子有关。
沈桯被她盯得久了,波澜不惊的眼里掀起点点涟漪。
恍徜之间,他似乎听见风里送来一声轻笑,那笑像隔着一层薄纱,听不真切。
而后,他听见倪夏说:“不喜欢。”
纤纤细手却是接过酒,软腻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臂,撩起浅淡的痒意。
她轻抿一口,拍拍身旁的位置,招呼他坐下,“陪我喝两杯,就不计较你撞我的事情了,沈医生。”
3. 第 3 章
沈桯闻言敛眸,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不按她预想的位置坐下。
他不知去哪儿找了两把野餐椅,寻了个四面透风的角落安置好,也不知从哪儿又掏出几瓶醒好的红酒置于跟前,然后怡然自得地坐下,两腿往前一抻。
舒服又惬意,熟练得一气呵成,看样子没少上来。
城市的一束夜光钻过缝隙打在他身上,照亮他从容闲定的脸。沈桯淡声邀请:“夜里这儿最凉快,喝酒再合适不过。”
倪夏对他的说辞不可置否,她坐原位置未挪动半分,仅偏过半边身体,看向距离她一两米远的沈桯说:“你说什么?风有点大听不清,不然你还是坐我旁边来,这角度景色好。”
沈桯无动于衷,抄起地面搁置许久的红酒慢条斯理地品着。
他大脑里闪过下午出现在诊室里那两张相似的脸,心下有了猜测,“你是倪湛的姐姐?该怎么称呼?”
“倪夏。”说着她仰头一股脑喝下整杯威士忌,随即曲腿从天台边缘站起来,食指勾起两只酒杯,脚下微微晃动,甩开半掉不掉的拖鞋,光脚朝着他的方向缓缓走来。
倪夏上身穿着紧身小吊带,外面套着的开衫因为太热脱了放在七楼前台,背光将她的玲珑曲线分毫毕现,飘散着的发丝溢着微光,很像童话里走出的精灵。
沈桯点点头,为公园的意外冲撞道歉:“事出从急,担心去晚了发生无法挽回的后果。”
“你是为猫去的?”
“是。”
“你喜欢猫。”
倪夏语气笃定,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脚下的步伐都欢快几分,不知不觉便挪到沈桯附近,弯腰勾唇低垂着细细的脖颈凝望他。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不属于他的酒气香气顺着鼻腔吸入身体,惹起一阵细微的眩晕。
倪夏逮住他这数秒的发怔,蝴蝶轻盈般从天台跃然而下,凑到他跟前,“沈医生为什么会喜欢猫?”
沈桯刚灌下一口酒,她凑得太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胸前,与他背后冰冷的墙壁形成强烈反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官刺激。
不受控制的,呼吸遽然加速。沈桯抬手想将她拨开,但比之更快的是喉管里忽然一阵汹涌,剧烈的咳嗽接踵而至,咳得他眼尾耳根染上薄红。
方才喝下去的酒太急,尽数咳了出来。
倪夏反应迅速,跳到一边免于波及,甚至贴心地帮他拍背顺气。
沈桯用手背轻贴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人移开她稍许距离,眸光注意她脸上的笑意深深,是故意为之得逞后的狡黠。
“沈医生不用着急给我答案。”
她喉咙里压出的嗓音轻飘飘的,甚至溢出三分显而易见的好心情,但随后他便发现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减少,她无声无息地贴过来,贴得更近,声音就在他耳畔跌宕起伏。
沈桯直起身子,身高上的差距将两人的高度差拉开,那份刻意营造的氛围随之减淡、消散,他静静看她一眼,眸中闪着意味不明的光。
入口处的铃铛再次响起,沈桯从另一侧绕开她走远,那步伐极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迎接来人的同时,准备启程回家。
倪夏在原处立了一阵儿,似笑非笑地睨了沈桯一眼,然后就着留有余温的野餐椅坐下,给空空如也酒杯满上。
庄敏忙得差不多,上来瞧瞧什么情况,就见沈桯匆忙打了声招呼便离开。
她嘴上嘟囔着什么,倪夏没听清。
庄敏叉着腰大马金刀地坐她对面,眼角眉梢一挑,往沈桯离去的方向努努嘴:“长得帅吧。”
倪夏思索两秒,给出很诚实的意见:“长得像他才是老板,你是来打工的。”
庄敏呸呸两句:“虽然我也觉着像,但我确实百分百控股猫咖哈。”
“那他来干什么,你们一个圈子的?”
庄敏撩起眼皮,不掩诧异:“怎么会这么觉得?”
“圈子和圈子之间虽说是有壁垒的,但有些东西不会变,气质和直觉不会骗人。”
庄敏认同她说的这理儿,“不清楚是哪家高门大户的。猫咖先前不是一直招不到合适的人吗,有天他就忽然冒了出来,说自己有经验是熟手,问店里周末能不能接受兼职,他想过来做。”
“看他长得还不耐,店里正好缺个主播,就由他上了,不过他有个前提条件是不能露脸,但是你别说就算戴着口罩也难掩气质卓绝,周末观看直播的人数直线上升,网友咨询的动物相关的问题他在这方面回答得非常专业,说是业内人士都不足为奇,然后店里的人气也跟着升了不少,缓解了很大一部分零元购领养不出去的问题。”
倪夏想了想,“可能是富家少爷体验生活。不过今天不是周五吗,他怎么会在店里?”
说到这个,庄敏长吁短叹:“给我‘进货’来了,他说住的附近公园里长期被霸凌的几只猫今晚差点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了,不如在我这儿暂时养上一段时间,既安全又能找找领养人。”
倪夏没再问了。她眯了眯眼,眼睑低瞟着自己腿上那些擦伤,觉得像是一种功勋。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聊了两小时,喝得酒瓶差不多见底,庄敏脸颊酡红嘴里嚷嚷絮叨,倪夏摸摸她的小脑瓜说了句谢谢。
离职的事情庄敏是知道的,她在工作上受的委屈她也能猜出一二,但倪夏不爱和旁人诉苦,哪怕是再亲密的人她也总是习惯性咬碎牙齿往肚里吞,独自默默受着。
庄敏和她初中的时候便是同学,也是从初中作为分水岭,她的人生不能说一塌糊涂,一落千丈是有的。那时候爹妈刚离婚,胡明月迫不及待上位,学校里的风言风语渐传渐开,很多认识的人见过她的高傲,也就更喜落井下石企图将她踩进泥里。
年纪小心气高的时候还会尝试去反驳去自证,结果背后蛐蛐得更难听,后来听得多了失去一部分心气,又随着年龄渐长看开许多,也懒得回应。但那时候年纪再大也不过十几岁,面对风霜雪雨,阅历不足以匹敌,自以为是的不在意总是在深夜崩塌成吹毛断发的利刃,割得她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当那时有人穿过迷雾,坚定不移地走到她身边时,她其实深受感动,可习性使然,感激总是羞于出口。
又总觉言语浅薄,无法全心全意表达。
将庄敏在别墅的起居室安顿好后,倪夏打道回府,钥匙插入门锁拧动时发出很轻的咔嚓声,紧接着是氤氲暖光从门缝里倾斜而下,落了她满肩柔意。
倪夏愣住,还是没能习惯回到那个老破出租屋时会有人在玄关给她留一盏灯,她时常会产生一种固定秩序被打乱的无措感。
猫猫慵懒而安静地窝在客厅沙发上,半睁半闭着眼瞄过来一眼。次卧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倪湛一手叉腰,一手揉着惺忪睡眼快步走到客厅,沙哑且青春期特有的嗓音喊她:“姐,你回来了!”
许是刚醒的意识还不算清醒,他语调里的暗喜没有过多藏着掖着,甚至还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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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种可怜小狗的劲儿又上来了。
倪夏兀自敛眸,淡淡地嗯了声,摆手示意他继续睡觉去。她则简单洗漱一番,卸掉浑身酒气,人惫意懒地躺下,很快沉沉睡去。
次日睡到自然醒已是下午两点,烈日高悬,刺目的阳光从窗边潇潇洒洒落进来,整个卧室明亮清透得发光。
倪夏曲臂挡住双眼,居于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她摸出来眯眼瞧了瞧,胡明月发来数条消息,询问她昨天的诊疗情况。
屏幕界面上显示还有一两个未接电话,也是胡明月的。
应当是她睡得太沉,没回消息让对面人有些着急。
倪夏从床头柜摸索到长衫套上,又拉下遮光帘挡住一部分炫目烈阳,才慢吞吞回胡明月消息,说没什么大问题,按照医嘱流程治疗即可。
顶着一头胡乱翻飞的头发,倪夏起身按照惯例去阳台铲猫砂盆里的粑粑,发现阳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往常猫猫上厕所带出来的膨润土此时地面一粒也无,盆里该清理的清理了。
不止阳台。除去她的卧室,客厅、厨房都打扫得干净出尘,以往满天飞絮的屋子这会儿连根漂浮的猫毛都少得可怜。饭桌上还备着留给她的早餐,便利贴上歪七扭八的字说他擅作主张搞卫生,希望不要介意。一股子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
倪夏心里一下子堵住,复杂难言。之后,她随意收拾了下自己,将长发扎成高马尾,挑了奶蓝短款修身半袖和米色阔腿裤换上。出门前她时不时看向餐桌上的牛奶面包,她不爱吃这些,不过倪湛不知道而已。
南深市入夏的天变化莫测,半小时前阳光普照,之后骤雨突降,泼水般砸得街道上如织的行人措手不及,纷纷顶着雨点疾步狂奔。
倪夏坐在车里,窗外一片模糊雨景,天际黑沉沉得像是要塌下来。快到猫咖时雨势越来越大,天幕像是破了个洞,泄洪似的往外倒水。
她让司机在路边找个有遮挡的位置泊车,方便等雨小再过去。司机依言行事,将她放在别墅对面的公交站台。
倪夏推开车门,撑伞漫不经心地下车。就那么刚好的凑巧的,她抬起眼眸的片刻,视线范围内捕捉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躲雨躲到公交站台后的五金店。他蓬松的碎发塌下来贴在额际,湿哒哒滴着水;宽松的短袖淋湿后紧贴在身上,将他的宽肩窄腰修饰得很有力量感,也很性感;贴在腹部那块的布料拓印出腹肌,随着呼吸若隐若现。他抹了把脸,将湿发尽数撸到后面,蹙眉看向阴沉沉的天。
“沈桯。”
隔着偌大的雨幕,她轻声叫他的名字,目光在他身上大胆勾勒。
沈桯回望,翻滚升腾的雨雾里她袅袅娉婷的身姿愈来愈真切,松软阔腿裤随着她的步伐隐晦描摹着长腿,衬托着盈盈细腰。再往上,是那张瓷白清丽的脸,出现的瞬间模糊了街景,使她成为一张无人比拟的定格照片。
她总是能出其不意,成为一方世界的中心。
倪夏站定在他身前,高举着伞越过他头顶,仰面看他的眸光清亮专注:“走吧。”
倪夏一六六的身高不算矮,尤其在南方城市,简直算是一骑绝尘,但这身高在沈桯面前没法儿看,她仰头看他久了脖子竟发酸。
见他久久不动,倪夏伸手去够他淋了水湿润的手臂,指腹沿着温热的肌肤一点点往下滑,滑进他的掌心,牵起他的手。
倪夏把伞递到他手里,眼里漾着坏:“这下,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4. 第 4 章
沈桯握着伞柄不语,被她牵过的手似乎余温未消,灼热感从皮肤表面延绵至深层肌理,那种隔靴搔弄的微末痒意又来了。
他低垂眼睫,始作俑者一脸清白地看他,催他快回去换衣裳,“怎么不带伞,南深市的天气待一段时间是个人都知道它的特性。”
“临时出来买点东西。”
沈桯和她并排走着,雨伞不大,良好的教养与礼貌叫他伞面倾斜向她多一些,说话的语调依然是温和的、清淡的,不为世事扰动的自若。
倪夏乜了眼他手里的马夹袋,里面装的一些生理盐水和药膏以及一些眼药水,“给猫用的?”
他不回话,仅点头默认,显得不是很想理她,倪夏也不在意。
两人就这般默默无言行走在路上,雨水打湿他左边的肩背,靠右的倪夏整个被圈在伞下,滴落在伞布的雨珠淅淅沥沥往下滑,裹挟着地面溅起的水花叫她的裤腿渐湿。
到一楼门口时,倪夏快速收起雨伞,牵起湿漉漉的他往大厅服务台走去。
她的手很小,手臂更是细得像一折就断,沈桯很轻易就挣脱,显得她牵住他手的力量可有可无。
倪夏恍若未觉,白皙手臂自然而然垂在身侧,人依然快步往前。
沈桯慢条斯理走在她后面,漆黑清明的眼直直地看向她饱满圆润的后脑勺,长发随着走动有几缕拂过身前,像飞舞的羽翼,掀起似有若无的清香。
一楼白天是咖啡饮用区,来撸猫的人基本都是点餐后等侍应生送上七楼去,鲜少有人会在楼下待着,整个大厅里几乎只有吧台的工作人员。
在两人走进来的那一刻,在柜台的男男女女跟自动装了雷达似的,视线八卦地看过来,眸色震动。
长期在猫咖工作的人都知道倪夏这号人,虽然不熟,但和老板娘的关系亲密,想来大有来头。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三三两两个回合后识趣地收起打量,在倪夏抵达柜台前,从底部抽屉里摸出更衣室钥匙,告知其中备用衣物。
倪夏食指勾过钥匙,旋即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那钥匙像个小炮仗划破阒静空气,又在没入他掌心时失了声。
她说:“去冲个热水澡,把旧衣换掉。”
那阵雨来得急,下得大,裹挟着斜风,一路走来她的裤子膝盖以下全湿了。
倪夏弯腰曲背欲挽起来时,手腕上多出一股不属于自己体温的热度,密不透风地往毛孔里钻。
沈桯抓起她的腕子,不由分说带着她一起去往更衣室。
沿路无言,四下寂静得呼吸可闻,玻璃窗上的雨线汇聚成涓涓小流。
倪夏任由他握着,唇边有微微往上的弧度,杏眼一眨不眨凝望他挺拓的背脊,细细描绘他不过分喷张的肌肉,宛如在欣赏一件天然去雕饰的艺术品。
凝望得久了,那视线如有实质,一笔一划描绘摩挲,擦起一路火花,烫得沈桯目光略略晃动,身形顿住,很快又恢复如初。
随着门锁拧动的声响,更衣室的门打开,沈桯按照钥匙扣上对应的序列号找到柜子,从里面掏出一套完整的工作服。上衣花灰色polo衫,配套的下衣是条五分裤。
他二话不说扔给她裤子,指着衣柜对面右前方的盥洗室:“换了。”
倪夏好整以暇地抱住,一动未动立于门边,目光坦荡地往下瞟了眼。
他没什么太大反应,不在意她昭彰地打量,见她并无动作,抄起衣服扭身去了盥洗室。磨砂玻璃门被拉开又合上,水声窸窸窣窣,过会儿停了;吹风筒开始呼呼嗡嗡,成为更衣室里唯一的声音,反倒显得房间更加安静。
良久,沈桯换好衣服走出来,浴巾搭在脖颈,水汽氤氲过后的脸泛着水润光泽,将他过分立体的轮廓拢上柔和,整个人显得亲近温和不少。
倚在门边的倪夏视线从手机转移到他时,没什么感情的眼底顿时染上几分笑意,那张脸上立刻耀眼生花,平添一缕丝丝入扣的惑意。她亦换好了衣服,但裤子尺寸是男码,穿在他身上刚刚好的五分换到她这里就成了七分,裤腰异常宽大,手不掐着的话立马从腰垮到脚底板,一览无余。以至于她看似懒懒散散地靠着门,实则借力压着裤腰,另一手揪紧提住。
沈桯注意她裸露在的小腿肌肤有两三处红色结痂,面积不大,但她的皮肤过于白皙剔透,衬得伤痕尤为刺目。
昨晚情急的冲撞悉数涌进脑海,沈桯暗下眸,脖颈上的毛巾被扔到沙发,从马夹袋里翻找出棉签和碘伏,眼神向沙发示意:“过来坐下。”
倪夏跟着他的视线游走,低头去看腿上的擦伤,浸过水后痂和正常肌肤的连接处自边缘泛白浮肿,像是水里的豆子泡发了一般。
她没觉得不适,沈桯已经走过来将人带到沙发,略带强硬地按住她坐下,他随之半蹲于她跟前,满是耐心地清理伤口。
倪夏有点想笑:“这算职业病发作?还是说沈医生还在为昨晚的事过意不去?”
沈桯说:“你想哪个理由,都行。”
他握住她的脚踝,用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道抬起,就着沙发上的浴巾擦拭干净残留水渍,又用沾了碘伏的棉签细致地涂抹伤口。
他的眸光很专注,眼里除开这细微的伤口外再容纳不下其它;他的动作很温柔,与其说是擦倒更像是轻不着地地抚过,如鸟掠水面的转瞬即逝,带起一小片涟漪。
倪夏鬼迷心窍地发了怔,如此场景今让她产生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那是过往她不曾拥有的,也不被允许的。
头顶沈桯说好了的温冷声线响起,她从走神中醒来,扯了扯唇角:“我想你更倾向和喜欢的。”
沈桯仰面睨她一眼,手里收拾的动作没停,将所有医用物品分门别类打包好,“可以告诉你,晚点。”
“晚点是什么时候?”她兴味十足地问。
沈桯说:“等我想到哪个时间点再通知你。”
倪夏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起下巴看他,被他的回复打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也不恼,噙着笑答应。
下午的直播沈桯来得迟,因临时出门采购耽误了些时间,人出现在七楼门口时很快被同事领到小房间,里面设备、灯光、口罩一应具备,早已准备妥当就等他直接上播。
小房间是透明玻璃房,其中有一面设置成磨砂,用来放置样品和杂物。倪夏在猫咖里找了个视野宽阔的窗边角落猫着,目之所及第一眼纳入就是他的身影,黑色口罩跟嵌在脸上似的,罩住大半张脸,唯独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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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水洗般清澈的琥珀眼。
她总想将这双眼染上些什么。
玻璃房隔音效果极好,无分毫声音从里泄出,倪夏登录抖音时,几十条消息瞬间蹦出来,挤得她的主页满满当当。她点进去看,才发现是几年前无意中记录下来熏鱼收养流浪猫视频火了,时至今日还有网友在点赞留评,不乏有一些网友发来私信求更新后续。
她没回,点击视频推荐那一栏,大数据算法很精准地给她推送到“catlive庄园”,也就是庄敏的猫咖。温淡男声有条不紊地解说,腔调快慢有致,听得甚是悦耳,评论区也是一水儿好评,网友们刷屏[这低音炮我好爱啊,跪求主播露脸]。
其中有条评论显得格格不入,虽然很快被顶上去,但鉴于倪夏过目不忘的本领,她避无可避地看见也记得,网友宁宁说的是“沈桯你出来,我在猫咖门口等你。”
倪夏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瞥了眼正门前的接待处,一个穿着黑金连衣裙,长发齐肩的空气刘海女孩儿手捧咖啡,另一手噼里啪啦打字,满是胶原蛋的脸又愤又不甘。
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朝沈桯投向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正在直播中的沈桯像觉察到什么,不经意昂首便撞进她眼里,又不着痕迹移开。
等沈桯下播已是晚上七点,天色将暗未暗,钴蓝色打底的天边儿几朵乌色云幽幽飘荡着,像是在流浪。
他刚从玻璃房略带疲意地走出,等待几近一天的周以宁倏地从门外冲进来,来得猝不及防又脚下生风,吓得小猫们神情慌乱地东奔西逃,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她揪住他半袖的下摆,自顾自地说:“你听我解释。”
“我们不是需要互相解释的关系。你出去,吓到猫了。”
沈桯不客气地抽出下摆,看着满屋乱窜又紧张兮兮的猫,面上罩起一层阴郁的暗光,视线在她脸上扫视一圈。那目光薄凉得很,如一把刺向她的冰刀,叫她遍体生凉。
周以宁:“我买票,可以进来吧。”
沈桯不回话,周身萦绕泛着的冷意昭示着他的答案,周以宁心知继续讨价还价只会闹得更僵,识趣地离开猫咖。
她和沈桯算得上青梅竹马,但举家搬迁至国外后两人断了联系,这次回国就是奔着他来的,她试过很多次方法,包括但不限于死缠烂打,甚至那天晚上故意找人去抓猫,想着既然那是他在意的,在她手里的话无异于多一个把握,谁知道那晚他极为光火,对她更为冷淡。
又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可心里放不下他,想试试追到手的那股劲儿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往外冒。碰壁一次更比一次强,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把周以宁送走后,沈桯端起服务台刚调做好的两杯特调冰咖,坐到倪夏对面。
“手机给我。”
倪夏闲来无事,整个下午把自己在招聘软件上的简历优化更新了一番,之后又翻出过往手机记录但并未发布的小猫视频,挑选出部分有意思的剪辑上传,也算是更新熏鱼记后续。
听到沈桯的话,似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她亮起手机屏幕给他看:“电量不足1%。”
“加微信,够用。”
5. 第 5 章
得益于倪盛平和秦晓婷的优秀基因,倪夏的相貌自小就迎来无数簇拥者和追求者,只是那时候互联网还不发达,追求多是以书信或口头代为传递的方式,成年拥有自己的第一台手机后,才懂得如何使用各种聊天软件,而想要她微信的人不计其数。
她也常常因在她看来正常的举动,而招致许多爱慕与追求,有时候可能是无心之举帮他人一把,有时候也可能是个简单地路过,不经意与人对上视线引人遐想,也可能是仅因她站在那里,自成一道风采地夺走他人目光。
但无论如何,过往的那些她所遇到的往往采取迂回曲折的方式,来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像沈桯这般直率干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令人猝不及防。
“是要在微信上和我说呀,”倪夏唇角微微地挽起,将调至微信界面的手机从桌面上递过去。
沈桯拿起手机在微信搜索框输入他的微信号,发送好友申请,“当面说也可以,不非得是微信。”
倪夏看着通过验证的空白聊天页面,发送过去一朵玫瑰花小表情,配着他的头像有种莫名的适合。他的头像是雨后的晚霞,橘色调的霞光在天际绵延,拉出一条长长的横幅,横幅之下是群山环抱的田园风光,金色的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她将头像点开放大了看,草长莺飞的田间小路上,有个小小的模糊人影扦插其中,和谐又宁静,那是一种很让人向往的生活。
倪夏指着姜黄色衬衫背影,说他:“你好小一只。”
但是整体画面很有意境,神奇地令人心神归于平静,勾起一些儿时珍藏的记忆。
沈桯:“你的好大。”
话落,引起倪夏脸上勾起极淡的笑意。她的头像确实大,是蝴蝶的羽翼侧影,羽翼上因光照而五彩斑斓,色彩极为丰富炫目,不似她的生活那般灰调得乏善可陈。
“这是工作号还是私人号?”倪夏点开他头像时看见了,朋友圈停留在21年年底,还是转发的某某医院靶向药研制成功。
“私人。”
沈桯径直将手机转向她,屏幕亮度很亮,联系人一目了然。倪夏含笑与他对视,用手盖住发亮的屏幕,“我可没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癖好。”
沈桯似有所感,抄起手机打开照相模式,对准桌面的咖啡随意拍了两张,发送到朋友圈。
“你刷新朋友圈看看。”
倪夏指腹点击他的头像,原本的医学报道前出现两张格格不入的图片,她垂首喝咖啡样子恰好被拍了进去,但没拍到脸,只露出半个下巴和铺在胸前的长发。画质还有些糊,是随手瞎拍才有的效果。但意外地很有氛围感。
冰块融化后沁出的水在杯壁凝结成细小水珠,湿湿冷冷地冰着倪夏的手,她搅动里面的冰块后擦了擦手,看向彻底转由钴蓝转纯黑的天色,过了会儿又看向他清湛的眼。
她换了个话题,聊起周以宁:“那女孩儿追得很紧哦,看来很喜欢你。”
“那是她的事。”他像是在倾听陌生人的诉说,即便这故事的主人公是他自己,而他已然将自己划入局外人,进而无动于衷的冷淡。
天暗下来后室内更为亮堂,头顶光影昏聩地罩在倪夏脸上,模糊了她的表情。她撩起眼皮用洞穿一切的眼神看他,他的冷淡只是保护色,那双藏了很多温和柔的眼才是他的全部,只是必要时刻他可以将一湖温水化作一江冰潭。温柔刀化作刺骨剑,来临时致人无招架之力。
“那她惨了。”倪夏没心没肺说着风凉话,将余下的咖啡一口气喝完,“你下班吗?”
沈桯说已经下了,这周末排班是中班,他七点下播后就算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倪夏:“那我们走?”
窗玻璃蓄着零星雨珠,淤着一层朦胧水雾,模糊了车流如织的外景,沈桯抬手抹开一道清晰可见的视野,“你家往哪个方向?”
倪夏朝某个方向抬抬下巴,那是一条宽阔绵延的高速路段,不凑巧地又碰上下班高峰期,车辆如舟般行驶在上面,霓虹的闪烁似风中烛火忽明忽灭。
沈桯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紧不慢道:“我也往那边。”
“上麟苑?”
“你住那边?”
“不,马路对面。”
“我们距离不远。”
确实不远,只是隔着的一条马路仿佛分界线,清晰明了地划出楚河汉界。
那条路段抵达掩藏在繁华中心里的破落小屋,也通向令人眼花缭乱的纸醉金迷。她的直觉向来精准,那天同庄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富家少爷体验生活来的。
倪夏捋开散在胸前的头发,眼角眉梢微挑:“那你顺路捎我一回。”
沈桯说:“好。”
沈桯去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倪夏在一楼门口等他。这天又下起了雨,漆黑的天空细若银线的雨丝乱七八糟地飘着,谁也不服气谁。
不久,从别墅后区绕过来的一辆黑色奔驰停驻在她身边,来人摇下车窗,昏黄光影倾斜到他身上,拢得他侧脸轮廓柔意很满,气质霎时与他的头像异曲同工,静谧又温和。
待滴滴两声车门解锁后,倪夏钻进副驾驶懒散地靠着椅背,身体是偏向他的,目光是望向他的,逼仄空间的氛围是缓缓变化的。
若不是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她应该会往他身上洒洒水撩撩闲,种下色与欲的火种,看它无声无息地生根发芽,爬上他易红的耳根,爬进他澄澈的琥珀眼。
屏幕横幅的推送显示是倪湛发来的消息,数条折叠在一起,她指腹轻点,映入眼帘的文字消息和一张黯淡灯光下拍摄的单元楼门口张贴的搞告示。倪湛说对不起。倪夏放大他拍的告示,白纸红字冷冰冰地提醒租客:因本栋楼房需进行改造升级,请各位租客于本月底搬离,很抱歉为您带来不便。
倪夏回复他一句知道了,视线瞥着手机右上方显示的日期,距离月底不到半个月,接下来的日子有得她忙。
“把我放花堤路的公交站吧。”她语声淡淡,没了撩闲的兴致,调整姿势坐好后思绪缥缈地看向窗玻璃外黑漆漆的天,脑海里自动浮现倪湛说道歉时的模样,沮丧自责得抬不起头。
沈桯握紧又松开又再度握紧的手稳稳掌住方向盘,依她所言驶向花堤路,沿路无言,唯有车厢内音乐静静流淌。
快要到地儿时,倪夏拎起湿掉的长裤和雨伞,“谢了,下次有空一起喝酒。”
“等等。”沈桯叫住她,倾身越过汽车扶手箱,伸手从后座拿出手提袋递到她面前,“赔你上次的猫粮。”
倪夏踏出去的半条腿愣在半空中,她双手撑着座垫,小幅度扭过腰身伸头去看手提袋里的物品,一袋崭新未开封的猫粮和一瓶红酒。
飞机盒上印着两样东西的品牌,倪夏挪挪位置往汽车扶手箱靠,散落在一侧的马尾扫到他的骨节分明的手,她如偷着说话那般低絮:“八十块一斤的猫粮和上千的酒拿在手里怪重的,容易良心不安。”
“pr寻求合作送的试吃装,”沈桯慢声细语地给出合理理由,“至于酒,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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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做活动打折不到六百,你完全可以心安理得收下。”
倪夏说:“做不到呢?”
“你可以在微信上转我,”沈桯开始他清奇的脑回路,“接受分期付款。”
倪夏弯了弯眼,借着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撑起大半个身体俯在他身侧,绯红的唇贴近耳畔,用气声轻如羽毛地说:“那要看我心情。”
她回身,长发搔着他的肩颈,激起惹眼的红沿着血液筋脉攀爬,带起腐草成灰的灼烧感,波及他的耳朵,遍布他的脖颈,途径五脏六腑令他无法动弹。
倪夏嫌这把火不够大似的,继续往里添,“沈医生,你好红。”
她没说的是,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夜里的天台虽然看不真切,可她的好视力真切瞧着了他染上薄红而显得很有光泽的耳朵。
楼道里的感应灯不灵敏,倪夏一路爬上来几乎摸着黑,屋门打开的瞬间玄关的灯也没开,客厅里乌漆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半天才适应。相邻的楼房探进来部分光,黯淡地斜照在沙发一角,倪湛双手撑着膝盖,头埋进掌心,颓唐而失落地抽噎。
啪嗒,倪夏摁开客厅吊灯按钮,水波不兴地说:“怎么不开灯。”
他脑子这会儿转得慢,听见玄关有动静,动作迟钝地抬头去看,目光虚虚的没有实际着落点,直到倪夏出声询问他才反应过来。
“姐,对不起。”甫一出声,嗓子哑得不像话,有种硬生生的撕裂感,倪湛忍着痛,“是我连累了你。”
“没必要,”倪夏去到厨房到来一杯温水递给他,“微信上没必要,现在更不用,跟你没关系。”
“可我是扫把星,走哪儿就害到哪儿。”温水入喉,痛感缓解许多,倪湛低着脑袋像颗焉了的草,回想起从小到大在他耳边的流言蜚语。
他知道胡明月是小三上位,自打他记事起,他的身边就各种谩骂和指责,说他和胡明月害得别人妻离子散,后来又说他是灾星扫把星害得倪家家破人亡,害得胡明月摔断了腿还要去皮肉生意,而如今又因为他的到来,不过短短几日,倪夏安稳的生活被打破,住了五年的房子忽然因一张简单的通知就让其卷铺盖,失了住所。
当胡明月不经协商将他扔给倪夏,他内心很是惶恐,一方面觉得胡明月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没什么错,没人想有个扫把星拖累自己,另一方面又认为把他扔给倪夏这一做法感到不耻,倪夏未必把他当弟弟,也未必会收留他,他也害怕因自己的到来给她带来不幸,可是真当倪夏出现在他面前时,或许是因一脉同宗的血缘,他天然地想亲近她,不齿地卖惨留下。
可事实证明,他的留下笑话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倪夏忍不住嗬笑一声,这就是青春期的孩子,脑子装的尽是一些无根无据徒添自己忧愁的敏感多疑。
倪夏问他:“现在是哪一年?”
倪湛:“2023年。”
“建国是哪一年?”
“1949年。”
倪夏从手提袋里拿出红酒倒入醒酒器,摇晃两下后漫不经心说:“建国后不许成精,这事跟你没关系,别老是瞎脑补。”
瞎脑补,这好像是她第二次说这个词儿了,上回是在医院拔智齿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温声闲定地说,就好像在说一件普通而不起眼的小事。不过是拔牙而已,不过是搬家而已,不过如此。
“可……”
倪夏打断他:“没有可是,一定概率上的事情谁都会碰到,不巧的是刚好落到你头上。”
6. 第 6 章
倪湛所在的学校是南深市远近闻名的卷校之校,高一学期起周末都要上课,也就晚自习比平常提前两小时下。他想明天请假陪倪夏去看房,说多人多气势,以免有些中介看女性下菜碟,欺负人。
对于他的提议,倪夏说很好,毙掉了。
她还没能习惯和倪湛处在同一空间,即便是在出租屋这狭小之地,他们很少同框,不是她忙完他再来,就是他早早收拾好,尽量避开。
昨晚避无可避,倪湛陷入自我为难的困境,如果是换作任何其他人,她也照常会说出那番话。彼时,他们之间没有区别,而她仅是做些己身之能,尽绵薄之力。
倪夏最终约了中介周一看房,上午她正好去一趟公司办理离职证明,交接手头上的工作。
领导是个比她小五岁的男人,隶属于大老板的直系堂弟,于她任职的第三年末空降主管职位,没有任何理由的她被顺势降为小助理,每天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杂事,边缘化得近乎成为透明人,被迫远离权力纷争中心。那时候心气高,忍耐度也高,自信地认为隐忍短暂时间应该可以退回到不说主管的位置,起码不会比现在更差,但真相总是带着腥味的恶心及残忍。
领导明里暗示她,各种送花送早餐,聊天软件上嘘寒问暖,问她喜欢什么,要不要一起吃个饭,甚至于每天等她下班,想开车送她回来。
便是再蠢笨的人也反应过来,这是在追求她,而身居高位的人不屑掩饰,将那明晃晃的轻视和倨傲展现得淋漓尽致,好像她是一个可任他逗弄的玩物,哄着宠着玩玩而已。不高兴了,那就挑点儿毛病给她找不痛快。
这导致公司多数人总向她投以异样眼光,同部门的同事还算理解,高一级的组长是个气势冷肃的女性,也是领导同乡,看他的眼神总不太清白,看她则是横眉冷对挑,挑三拣四诋毁她不知羞耻。
这天上午藏在云层里的太阳冒出头,天空蓝得似倒过来的海,浪花般的云朵浮浮沉沉飘荡,炽烈的光透过写字楼玻璃直直射进来,静声热着木地板。
在倪夏走进公司的刹那,纷杂目光霎时凝聚在她身上,他们看她的裙摆摇曳生姿,步步生莲地晃进组长办公室,八方不动地将一沓又一沓资料甩到桌上;又看她组长多姿多彩变化的长脸,看她组长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将所有东西一扫而空,噼里啪啦震天响;还看她事了拂衣去,高跟鞋在木地板踩得哒哒闷响,留下一抹婀娜引人遐想的背影。
她从公司出来后又去了趟青川大厦,周六她更新简历后很快就收到几家公司的面试邀请,多是直播驻场或平面模特兼职,也不乏前台招聘给她投递橄榄,唯有一家不是看脸,她才想着来试试。
公司规模可观,hr礼貌客气将她引进接待室后又送来茶水和小点心,确认了些基本的个人信息后,才抛出真正目的,“是这样的,你的简历无可挑剔,不过目前公司新媒体运营部门人员饱和,我看您以前做过讲师助理,公司这边刚好缺一个总裁秘书助理,工作性质类似,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Hr见多识广,不给她多嘴的机会,话不停歇道:“薪资条件可观,给出的40k-50k若不满意,可以说说你的意向薪资。”
回应她的是长时间的沉默,接近正午时分的阳光灼热燃烧,室内有种近乎窒息的憋闷。
倪夏唇角扯开一个讥讽的弧度:“总秘?”
hr从她话里听出深意,静待下文。
倪夏说:“不知您有无关注女性卫生间,铁门内侧通常贴着各类小广告,写有高薪商务伴游或出游助理等小字,后面跟着一串电话号码,您会拨打它吗?”
Hr脸色青红交加,翕动着嘴蹙眉试图解释。
倪夏:“相信您不会,我,也不会。天上不会掉馅儿饼,砸到头上的也可能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她挂起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起身离开,甩hr一脸猛烈的门风。
接待室里间的门被打开,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气场很足,长腿阔步到落地窗前停下,细长锋利的眼看向隔壁反着冷光的超甲级写字楼,蓝天白云倒映在他眼里,他的神色无波无澜,不知所想。
Hr察言观色道:“倪小姐拒绝得很干脆,要从新媒体部抽一人出来吗?”
男人似是回忆起什么,面色柔和几分,“不用,她一向如此。”
拒绝后从不给自己,也不给他人留机会,只是没想到他们仍能于茫茫人海重逢。
原来两室一厅的面积她一个人和两只猫住着刚好,考虑到倪湛的存在,倪夏让中介往大两室一厅找,三室一厅的格局也可以。
下午的天气开始有了变化,日头渐渐被攒集起来的阴云挡住,气候闷得人走两步汗如雨下,估计晚点又是一场骤雨。
倪夏跟着中介看了两三圈,最后找到花堤路尽头的七层小楼房,距离她现在住着的位置两公里,同样是位于顶楼但好在这栋楼装有电梯,不必淘神费力爬楼梯。
签好合同拿了钥匙后,她在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些网格片,把每间房的窗挨个装上。第二天一早又开始收拾打包行李物品,这一打包起来没完没了,往日里觉得并无太多东西的屋子,她和倪湛打包了三天才搞定,然后叫搬家公司往新地址搬,又开始新一轮的收拾。又折腾了三、四天才将新屋整理得井井有条,阳光的味道布满每个房间,她躺倒在沙发上,心情也跟着空前明亮放松。
空调的冷气徐徐吹来,她曲着双腿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醒来已是暮色时分,西边一抹橘色夕阳将落未落,猫蜷在客厅一角蘸着点夕阳色调,慵慵懒懒的。
倪夏小心翼翼从储物柜里抱出用木板封装的大件物品,趁猫睡得正香,悄悄将其关在外面。
她大学时期学的古瓷修复,极其冷门小众的专业,就业面窄薪资待遇也低,将其作为爱好陶冶情操可以,真要靠这门手艺吃饭,堪比熬鹰。庄敏担心她离职后没饭吃饿死,又变相给她打发时间用,经人介绍给她接了几单。
修复是个细致活儿,要求极高的精神专注力,稍有分神便是前功尽弃,重新再来耗费的不仅是时间,更是对精力的严峻考验。
她将所有电子产品静音扔去客厅,换上工作服鞋套手套,慎之又慎捧出碎得只剩下一小半的花瓶。
这是个道光时期的民窑瓷器,文人气息浓郁,画法上比较讲究,其经济价值可观,收藏价值亦是,可惜碎掉了。即使再怎么修补得原模原样,也是大打折扣。
倪夏在房间这一待就是二十四小时,中间倪湛也没来敲过门,他很清楚当她房门紧闭时是不想任何人打扰。她屏气凝神将修复好的花瓶装箱包好后长吁一口气,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使得她腰酸背痛,脖颈僵硬得几乎无法扭转,冲了热水澡后才缓解部分胀痛麻木。
卧室里的一片狼藉未来得及清理,横七竖八地占领空间,倪夏从浴室出来时瞥见阳台上放着的新猫粮,旋即又想起喝剩下一半的酒。
她从厨房里拿出高脚杯,窝在沙发里品尝美酒,以作犒劳。堆在沙发旮旯处的电子用品倏然亮起,是沈桯发过来的消息:[心情不好?]
倪夏回:[还行。]
沈桯:[上次赔偿没商议好,是我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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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主张。]
微信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霎时,又蹦出来第二条:[不如你我面议。]
倪夏咕咚两下灌完酒,瓶身酒水见底,她冷不丁问他:[酒蛮好喝的,分享一下链接。]
沈桯发过来一个地址,是上麟苑后面的莲花公园。
倪夏看着那地址笑了下,抄起件绿色雪纺长袖开衫套身上,趁猫在洗脸时顺走些冻干和罐头,随后趿拉着人字拖慢慢悠悠下楼。
新地址距离莲花公园稍远,她直接扫了一辆楼下的共享单车,迎着温热晚风朝前进。入夜后的莲花公园别有一番风味,含苞待放的朵朵莲花幽静雅丽,碰上工作日更显清幽,倪夏一路畅通无阻骑行到公园,到了禁行地段才撇下车辆,快要走至老地方时路遇安保大爷,喜滋滋地冲她打招呼。再往里面走时,入目是沈桯的身影,他坐在石墩上双腿分开,两手撑着大腿,腰身微弯地喂猫吃咕噜酱,黑的白的灰的橘的猫纷纷以他为世界的中心,围成一个小而紧密的圆。
周围黑瓮瓮的,他头顶有一盏铁艺灯,冷清的白光给他的碎发,他的脊背,他的侧影渡上一层模糊光晕。
他像是被框进了一副画里,散发出一缕神性和引人瞩目的柔美,让人驻足凝视。
如果她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她或许因此情此景而春心萌动,心里暗自由衷感叹两句,但并不会有故事发生。放到如今,更是一派平和,她单纯地觉得这画面很养眼,于是拿手机拍下了他的模样。
她从倪盛平身上看过太多感情,虚伪的,热烈的,狠戾的,漠然的,它们交织谱曲成超越道德人性底线的音符,她窥不见一丝爱情的影子。
而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也不是爱情故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事故。高中时倪盛平的死亡带来诸多影响,在她身上具象化的表现便是见天之娇女一夜成落魄孤女,数不清的恶意汹涌滚来,他们要看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脸沾上浊世的低贱卑微,看她在成为他们中的每一个,甚至不如他们,以此来成全内心的嫉妒与快感。
倪夏坐到他旁边的石墩,喂鸡般洒下一地冻干,随后扯开易拉环,将罐头放在掌心,等猫闻着味儿扒拉着她的手开吃。
她用鲨鱼夹拢住头发,三三两两不安分的碎发跳出来在她脸颊飞舞,半垂着的眼眸下方是光影洒下的长睫阴影,像把小扇子。
沈桯余光注意着她,看她散漫的喂养方式,看她随性的穿着打扮,又看她精雕细琢的脸。
这一刻时间过得很慢,静谧在流淌,猫与猫之间抢食的哈气声此消彼长。
沈桯将腿边装有红酒的牛皮色手提袋递过来,“倪湛这次一个人过来拔牙的。”
“嗯。”
“这回的两颗智齿靠近面颊神经,惨叫声在诊室里持续了很久,”沈桯回忆着那天的画面,“还哭了。”
倪夏没吱声,她有幸起夜上厕所时见过倪湛肿成发面馒头的脸,那场景不忍直视,光是看着就怪痛的。
她光顾着雨露均沾摸猫,没接他递过来的酒,沈桯又放回一边,语调清淡地说:“你最近好像很忙,待会儿也要接着忙?”
“忙,修古瓷器很费时费力。”明天有个小单,她得提前修复好给人送过去。
沈桯思忖片刻,问她:“你的档期满了吗?”
“你想约我?”
“正在约。”
倪夏笑笑:“你都不问我价格,也不怕我宰你?”
“因为是你。”
他于逆光中抬起那双眼,浸着清明曜亮看过来,满是认真,满是她的倒影。
7. 第 7 章
倪夏作为一名成熟且稳重的女青年,司空见惯这类把戏,也能从他眼底的澈然分辨彼时他说这句话的意图。他只是在认真交出问题的答案,并无考虑答案带来的额外影响。
短短数日,撩人功力见长啊。倪夏抱起在脚边叽歪很久的三花猫,问沈桯要来剩下的咕噜酱,边给猫开小灶边漫不经心地报价:“八千起步。”
“具体看修什么古瓷,修哪个朝代的古瓷,还有你想要什么类型的修复效果,都可以给我说说看。”
“两个青花瓷盖碗。”
倪夏嘴角抽了抽,这不是给自己接活,这是给自己接了个大麻烦,青花瓷的修复在业内是出了名的复杂且高难度。
沈桯难得从她脸上看到变化如此明显的表情,显得她有几许不同往常的生动,他不免问道:“是不是很难弄?”
“还行。”
话头刚落下不到半秒,她的微信里收到一条转账消息,沈桯直接了当地给她转账一万八。多出两千。
倪夏凝视着屏幕上橙色方框愣住,说那价格是口头一时兴起的玩笑话,他听没听懂她不清楚,但他知难而不退。也或许,这对他来并非难事。
今年的就业环境差,倪夏没必要和钱过不去,她抬眸望向他,发出询问的眼神,“什么时候要?”
沈桯:“看你什么时候修补好。”
倪夏勾出一抹淡笑,兜出实情:“这取决于碎裂损伤程度,如果碎成十几片,修复长达几年十几年也是会有的事。”
沥北市的博物馆里曾展出过一件元代青花瓷,其釉面精美细腻且巧夺天工,可惜的是碎成四十八块残片,不乏能人巧匠尝试过修复此瓷,奈何最终被修复的难度劝退。而今三十五年已过去,它的残损并未随时间的流逝给拾起修复出完整相貌。
脑子里像是播放影片般,自动展开过往的一幕幕。她当年专业第一进的央美,实力比同期强劲超出太多,有幸被选中参与过这项目一段时期,老师教授们夸她以后在这方面定有建树。不曾想她毕业后混得差强人意,以前落后她的同学们,现如今各自飞黄腾达。
沈桯没拍盖碗的图,他不好贸然断定,“在家里,我现在拿过来给你。”
倪夏秉承着收钱办事的道理,拖着手轻放下猫咪,随即起身拍去猫毛,“省得你再跑一趟,走吧。”
莲花公园正对上麟苑的北门,步行不过短短百米,跃入眼帘的是另一番风景,欧式风格的低矮别墅一幢接着一幢,门前空地单独隔离出来设置成植物阳光房,各类奇珍异品在里面供着,一片蓊绿。
倪夏在靠近他家最近的小凉亭里等待,她安安静静地低头坐在长木椅上,藏在绿藤后的小夜灯透过层层缝隙割出数道光影与她为伴。
微信里是他大步流星朝家走时,发来的消息:[十分钟。]
倪夏回他:[等你。]
沈桯先是发来图片和视频,倪夏瞧那俩裂成四瓣的瓷片放大细究,修补难度比她想象中的好很多。后面她拎着他给的实物妥善安置,在又一次熬夜至天明时分,太阳从东方冒出点儿头时将先前的商单搞定。她拖着躺椅到阳台疲倦躺下,椅子边是他在公园送的酒,不知不觉喝剩三分之二,一点醉意也无,脑子里游走的全是关于接下来修补青花瓷的细节。
随之而来是熬夜带来的后遗症,神经性头痛发作,疼得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半点不得安生。洒进屋的晨曦化为导火线,一点一点将火焰蔓延到她的躺椅,燃到她的心口。
倪湛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混沌,像某个时空里传来的不真切语言,在耳边回荡传递,带她回到过去某一节点。
“姐,我期末考的分数出来了。”
那疼痛实在难以忽视,她说话的声音不如往常和蔼:“噢,和你妈说过吗?”
“没有。”
“你和她说去。”
倪湛平时不是察他人言色,就是观他人心情,倪夏说话的声音不对劲他立即觉察,初始说话的那兴奋劲头蓦地偃旗息鼓,瞳仁里的光也黯淡下去。
距离胡明月离开大半个月,一条慰问的消息也不曾有,他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她会关心。
他更想过好现在的生活,和倪夏这个姐姐共同生活在一屋檐下令他很安心。她先前的一番言语叫他醍醐灌顶,即便心下仍有些许猜测自己是扫把星转世,但远不如过去强烈。也或许是胡明月从来不跟他提这些,她处处不说他,但和她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眼神举止都在说他,不管好的坏的,她投向他的都如一团湿掉的棉花,又沉又湿地裹住他,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耸头耷脑地闷应一声,沉默地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熟练地将面包切成片扔进锅里煎好,然后一一端上桌,瓮声瓮气地说:“姐,吃早餐了。”
“我牛奶过敏,你自己喝吧。”倪夏凉淡的声线响起,“面包你也带走。”
随后她极其缓慢地双臂撑着躺椅坐起来,似身体被抽空般慢吞吞穿上拖鞋,走进淋浴间。她得冲个澡缓缓。
之后便是一口气睡到下午六点才醒,头痛缓解不少,身体里那种被抽干殆尽的倦如风消逝,人还是有种过度的累感。
她去摸床头的手机,微信聊天列表最上方显示着庄敏发来的消息,她打开,是庄敏上午十点问她:[又到一年一度吃荔枝的季节,增城挂绿园摘荔枝,来不来?]
倪夏:[来不了,浑身痛。]
庄敏秒回:[不是干完了吗,我寻思着你这身体承受不住没敢给接太多,中间空出的时间正好出门透透气。]
[谢谢老板,老板真好,感激不尽。]倪夏也就在她面前会表现得活泼点,[可惜一不小心接到大单,要发财了,不能歇呀。]
倪夏切出和她聊天界面,紧接着下一个联系人,草长莺飞的头像:[预计工期多久?]
她揭开敷了一天一夜差不多捍在脸上的面膜,指腹点击语音按钮:“最快一个月,慢的话……天知道。”
发软的指尖没能成功滑到语音转文字一栏,刚睡醒特有的沙哑嗓音毫无征兆暴露在空气里,沈桯凑近耳朵仔细聆听,神色不如以往凉淡。
彼时,他正身处南深市近郊的一座轰趴馆里。
长期定居在南深市的周丛樾为庆祝周以宁回国,邀请了圈子里和周以宁相熟的人接风洗尘,来的人大多卖周丛樾面子,方便打点好关系。
沈桯除外,周以宁三番五次花时间请来的。
周丛樾是周以宁的堂哥,对这个妹妹相当宠爱,虽说周以宁久住国外不归,但得知人一回来特意推掉部分工作,抽空陪伴周家上下都视为宝贝的独生女。
轰趴馆为三层的小洋房,活动内容设置颇为丰富,一楼有斯诺克,乒乓球,台球以及电玩,多是男性聚在一起,抽着烟泡在云里雾里聊天,起兴致后会开两局球赛;二楼主场区,十几层的小蛋糕像小山丘般屹立在正对入门区,墙壁及天花板悬挂气球彩带,将不大的区域装点得如梦如幻,女性这一扎那一扎的自动抱团占据一块地方,时尚美妆美食谈论得津津有味。
沈桯喜静,避开纷杂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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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顶层寻了个凉风迎面吹的位置,烧烤师傅在不远处烤串,桌面几瓶酒,身边是熟悉老友。他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师傅们时不时递过来的烤肉,颇为闲情逸致,浑身很显著发散出心情不错的信号。
晏缙嘴边含着的烟,猩红火星明明灭灭,见状拿出玻璃杯给自己倒上,旋即掐了烟小啜一口,眉头蓦地拧成山峰。
“这酒不行。”
沈桯掀眸望过来一眼,对他的评价无动于衷:“你上次送来的那批酒还有没?”
晏缙:“高级货,不多。”
沈桯不客气地开口:“剩下的都送我。”
那劣质酒水润得晏缙喉咙不太舒服,他背对风重新燃起一根烟,眯着眼问:“我记得你不爱喝酒,除去商业应酬不见得你会去喝。”
沈桯语气波澜不惊:“现在不就会了?”
晏缙笑而不语,脑子里一闪而过掠过些重要信息,正欲开口询问时周以宁那娇气的声音直面他们的方向袭来,脆生生得他耳疼。
周以宁和她的小姐妹们拎着小蛋糕和水果自然而然坐到沈桯对面,仿佛没看见晏缙似的,将他挤到一边,“臭死了,抽烟楼下抽去啊。”
晏缙充耳不闻,斜乜她一眼,懒得跟她一般计较,“没你什么事,你在这儿不如去好好招待你哥。”
省得讨嫌,后面这句话他没说,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
他话音刚落下不过半秒,顶层入口处出现一道冷定稳沉声线扬在空气里,携带着皮鞋踩在木质楼梯发出的特有声响。
来人说:“抱歉,是我来晚了。”
顶层露天,四周栏杆用星星小夜灯缠绕其中,一到晚上氛围感很足,但缺点是光亮不足,整体环境稍显昏寐,却也能从其中依稀分辨出周围景与物。
周丛樾手臂搭着西装外套,身着白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系到脖颈,包裹长腿的西裤熨帖完美,无一不诠释着成功人士的精英感和区别普通人的矜贵,又自带低压气场,似雷暴过境般镇得众人一言不发,空气里剩下烤肉的滋滋冒气声和香气萦绕。
周丛樾拖出靠背椅坐在周以宁旁边,指节抠响桌面,吩咐师傅们多烤点菜色,随后面向周以宁和沈桯他们解释:“启程路上突发一些小状况。”
沈桯和周丛樾不熟,和周以宁的熟是她强行胡搅蛮缠,对于周丛樾主动投来的眼神他仅点头表示知晓,无只言片语。
晏缙在商业上和周丛樾有往来,说起话来自然又不缺乏客套:“周总近来满面春风,想来好事不少。我和朋友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俩叙旧了。”
晏缙和沈桯起身就走,周丛樾也没拦着,细长锐利的眸子静静凝望消失在楼梯拐角的影子,嘴边牵起似有若无的哂笑:“你看上他什么?”
周以宁双手撑在桌面,掌心托腮:“很多啊,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好不好我还能不知道?”
轰趴本身形式无聊,装模作样的过场走完后来去随意,晏缙问沈桯什么时候要那批剩下的,沈桯想不如今晚全拿了。
“哥们,吃几个花生米醉成这样子?”晏缙简直觉得沈桯在大放厥词,纯属放屁。那酒是烈性酒,对一个不爱喝酒也不怎么喝酒的人来说劲头又强又大,酒蒙子来了都不一定能搞定。
晏缙翻出他朋友圈里最新更新的动态,指着那两张图问他:“这女人是谁?”
一位智齿患者的姐姐。
一个不爱喝酒的酒鬼。
“一个养猫人,在公园结识的。”他打开微信对话框,话说得轻巧平淡。
8. 第 8 章
傍晚时分的天空染着胭脂红,玲珑丝绸似的铺着西边天际,又像光滑缎带般飘逸轻舞。高楼林立的城市轮廓表面罩起一层浪漫主义色,消融了冰冷的钢筋水泥,短暂抚慰着人类脆弱疲惫的心灵。
窗外一缕霞光在倪夏床尾肆虐,过会儿爬到她脚边,她白皙的皮肤蘸上光,宛如玉石抛光,肌理下的静脉纹路霎时清透不已。
倪夏回完消息后从床上坐起,曲臂望向窗外难得一见的巨型火烧云。人大抵对美丽的事物会下意识想记录,她凝神欣赏的同时随手拍下几张,又觉扔相册里过于浪费。
她从微信里找人骚扰,径直将图片发给沈桯,多余的一个字也没讲。
沈桯点开接收成功的大图,那片燎起绯色的云霞瑰丽绚烂,不近不远的视角,她放大的倍数不多,照出来的还有她桌边的瓶瓶罐罐,颜料、砂纸等工具乱糟糟没有收拾。
凭借她上一句似被火烧火燎过的嗓子,他脑海里立即投射出倪夏倦怠疲惫的模样,想来累得不轻。
沈桯点击保存原图,旋即抄起台球杆一杆清场,成功让晏缙的八卦咽回肚腹,要求重开一局。
不怪晏缙好奇,和沈桯穿开裆裤长大的,太了解沈桯这人是多么的清心寡欲。沈桯目前为止的人生际遇里,有熬夜伏案研究的学业,有潜心致力开发的医疗,有泄压降火的各种运动,唯独女人,沈桯从没纳入他的感兴趣范围。但不妨碍追他的异性韭菜般一茬接一茬,胡搅蛮缠如周以宁,阳光明媚如大学生,温婉端庄世家女等,沈桯概不理会。
在晏缙这种三天两头在朋友圈组局不是开游艇钓鱼就是剧本杀摇人的社会学交流恐怖分子看来,沈桯的生活乏善可陈,朋友圈更是医学,医学,他妈的还是医学。
可见,当沈桯的朋友圈里忽然出现两张画风极其不和谐的图,图里的身形是个女人时,其消息的爆炸性不亚于惊雷阵阵,轰鸣不停。
徐远之被董事高层绊住脚跟,在沈桯和晏缙重开六、七场台球赛后风尘仆仆抵达此地,而其赛局结果晏缙完败。
晏缙用巧克摩挲好台球杆递给徐远之,幽幽喽了沈桯一眼,咬牙道:“你和他来两局。”
徐远之没意见,不过见晏缙被气得不轻,他颇为风凉地在旁哼笑。
新的一场台球徐远之开局,只听砰的一声,白球撞上摆放成倒三角形的子球,瞬间如炸裂的火花般四散开来,滚动到不同方位后缓缓停下。
沈桯微微弯腰,裸露在半袖外的肩颈臂膀肌肉线条起伏匀称,搁在绿色绒布上的手臂青筋蜿蜒,充斥着专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他身如长弓,挥动臂膀,手中球杆化作利箭,精准有力地击中目标球。一声脆响过后是台球进洞撞到台球袋发出的极轻声响。
徐远之说:“有好事嗯?心情很不错。”
沈桯:“嗯。”
徐远之挑着离进洞口远的球打,借惯性球撞球,“你先前托我帮你找的青花瓷有着落了,对方有当初跟着你那对一起出土的姊妹盖碗,釉面青花稍有不同。”
“正好是一整套完整的茶具,可以送给你爷爷用作生日礼物。”
沈桯情绪平平,落杆的力道分毫不懈,“不需要了,用不上。”
徐远之诧异:“沈老爷子不爱古玩字画,改其他玩意儿啦?”
“也不是。”沈桯摸出左侧裤袋的手机,翻出那晚拍的盖碗,扔给他看,目光集中在台球桌上,“礼物已经搞定了。”
徐远之两指放大图片细看了看,确认自己不是眼花,记性也没有糊涂,“这是当初碎掉的盖碗吧?你原封不动送老爷子逗他玩?”
徐远之向右滑动图片看能不能挖掘出惊喜,总不能真的是沈桯拿个破东西糊弄老人家。他这一滑不期而然看见沈桯发在朋友圈的那两张图,本地图片自带live图效果,女人的光滑柔顺发丝在波动,细嫩白润的手指扣着冷凝水下坠的杯壁轻敲,隐约露出流畅线条的下颌朝着拍摄者的方向,唇角轮匝肌肉群是向上的,那应该是一个笑容。
扑在正事上的心绪瞬时转了弯,偏离既定方向。他如晏缙一般,好事八卦的口吻问他:“从拍摄的角度分析,这图不可能是自拍。”
“我找人修复。”沈桯回答他上个疑问,随后长臂一伸,轻而易举从徐远之掌心拿回手机。
徐远之约莫猜出,不再多问:“修复得看不出任何痕迹?”
“不清楚。”
徐远之放下台球杆,“花了多少?”
沈桯如实报上价格,听得靠墙正在喝水玩手机的晏缙呛到嗓子,剧烈咳嗽从喉咙不停挤出,像水管破了个洞似的。他咳两下停一下,震惊神色久久不消,看沈桯的眼神难以置信,又带着一丝同情。
古瓷修复这块他们不了解,但如果有心去弄,不愁找不到人脉资源。据他所知这对盖碗并非稀品,其经济价值亦是低迷,主要珍贵之处在于它们是老爷子的爱人生前所赠,老人家颇为看重珍惜,前年却遭曾外孙的无心玩弄而碎掉,情绪低下失落很长一阵子。
也正是这缘故,本住在上麟苑的老爷子伤怒交加下搬离出去,自寻了处清幽避世之地,如无重事谢绝打扰。
“什么一万八?”
周以宁像闻着肉包子味儿在哪儿,就一路跟到哪儿,她踩着高跟鞋从旋转楼梯轻声慢步而下,双眼在他们身上来回穿梭,语调再好奇不过。
周丛樾在她身后缓步而至,敛眸垂眼时视线扫过台球桌旁的沈桯,他不受其扰地继续挥杆打球,对周以宁的话恍若未闻,也是懒于回应。
徐远之避重就轻道:“聊点好物分享。”
他朝靠墙的置物架上给到一眼,上面摆着他大老远淘到手的全新茶具,外包装是个白底青花祥纹的方盒,整体小巧精致,类似女性喜爱的手提方包。
晏缙冷不丁插嘴:“正在欣赏他朋友圈发的女生,原来好这口?”
周以宁脸上风云突变。本身就不是能藏住情绪的人,在他人蓄意拱火下不用半秒就能惹她不快,马着脸是最直观明显的表现。
周以宁脚程飞快地蹬蹬下楼,在他身前路过时佯装不小心踩到他的脚背,听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时,心里舒坦不少。
晏缙舌尖抵着腮帮,对周以宁的评价多上两条:心眼小,爱记仇。
徐远之无语,胸腔震动发出嗤笑:“没事找抽。”
周以宁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除开追沈桯,她的日常都是泡在吃喝打卡出片,朋友圈每天实时分享最新美照,多的时候一天能更新八条十条,全是九宫格,张张不一样,两页翻上去滑下来全是她,像极了微商打广告硬生生霸占你的眼球。
区别在于微商卖货搞钱,她贩卖容貌获得夸赞,满足享受自己被人捧着的快感。
她这样重度微信朋友圈用户几乎在第一时间刷到沈桯发表的图,她总觉得图里的人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之后便被不快湮没。
沈桯见惯不怪,收拾剩下的残局后摊开掌心瞥了一眼手机,推送横幅出现一条消息,他单手解锁点进对话框,又是一张图片。
景中人是他,原来这是他在她眼中的样子。
他不疾不徐打字回复,周以宁远远望过来的视线顺着他的窥到一眼,模糊看得见是人影,看不清具体是谁,她想当然带入是那个女生,试图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眼神递给她哥。
周丛樾无奈抹额,且不说关系一般,他们的到来似乎也并不受欢迎,他其实无心多逗留,本意是想与她谈谈天,可是她一双眼恨不得长沈桯身上三百六十度绕着他转。
周以宁退到他身后小声道:“哥你帮我一把,以后你有喜欢的人我也出主意帮你追。”
周丛樾愣了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人的脸,褪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稚嫩,骨相越发突出,更显不好与之接近的疏冷,仿佛一张织好的网,上面全是微不可见的针刺。
往事总以不可阻挡之姿侵入,扩散到脑子里横冲直撞。周丛樾想得入神,周以宁扯他的衣袖都没反应,她兀自叹气。
“比如说?”
周丛樾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周以宁莫名其妙,半晌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脸上罕见的一片空白,是被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惊讶:“哥,你把嫂子藏得真好啊。”
周丛樾:“……”
周丛樾岔开话题,抬起下颌示意她看:“你的心上人走咯。”
周以宁原地跺跺脚,气鼓鼓瞪了周丛樾一眼,扭身小碎步朝沈桯离去的方向追赶,不一会儿融入夜色。
骚扰完沈桯后,天已彻底入夜,浓墨的黑卷袭整个房间,幽幽四溢在每处角落,唯有手机屏幕光亮着,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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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莹白巴掌脸,目光聚焦在微信上。
她发消息给庄敏:[今晚还回来吗?]
消息发出去不到五秒,庄敏的语音电话弹过来,在漆黑无声的房间里突兀响亮,饶是心脏再好的人也被震得心跳坠了坠,一种无形的火药味随着铃声的不停响动漫出屏幕,倪夏直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那边应该不太顺利。
倪夏摁下绿色接听键,电话那头情绪剧烈翻涌,火冒三丈的语气里透着虚:“出了个小车祸,现在医院躺着。我爸他发神经,说他给自己招了个赘婿,给我招了个老公,那会儿我正开车载着一箱桂味,一箱挂绿在回来的路上,听这话没绷住。”
那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也不是商量。
庄敏心绪不稳,恰巧迎面行驶过来一辆大型货车,她专注和她爸辩论讲理,等发现时全身吓出冷汗,踩着离合猛打方向盘,堪堪擦过货车车体,但她的车撞上高速路两侧的嶙峋山丘,车辆侧翻挤压到她的手臂和腿脚,造成左臂和右腿小腿骨折,脑部轻微脑震荡。
受伤不算严重,但已足够惊险。
倪夏听得嘴唇紧抿,肃着声音说:“医院地址发我。”
庄敏说好,让倪夏带几套换洗的生活用品过来。电话没挂,那头时不时传来她哀叫好痛的声音,医护人员模糊不清地说给打镇痛剂缓解。
倪夏从衣柜里翻出一堆衣服一股脑往行李箱塞进去,然后在楼下打车直奔医院,路上收到沈桯发来的微信:[在catlive吗?]
倪夏:[不在,有事?]
沈桯:[顺了不少好东西。]
倪夏:[要送我?]
沈桯:[是这么打算的,作为你给我两张图的回礼。]
车窗半开,热风疾疾铺在脸颊,距离医院还有两公里,她面无表情地在虚拟键盘上逐个打字,半分钟拼错几个音,她的手在抖,在离医院越来越近时抖得更狠。
高中的时候庄敏在学校是跋扈飞扬的性格,她有着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在,多的是同龄人对她趋之若鹜,对应的也有很多看不惯她的嚣张劲儿,躲在背后制造卑劣的恶作剧。
她们虽然初中就是同学,但委实称不上熟悉,那些在庄敏看来不足为道却无形中帮过倪夏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一样,她不记得了,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互相连个眼神都不给。
她们之所以能熟识的契机源于某天课间休息时间上洗手间,她从隔着一扇门的旁边隔间听到两女生在窃窃私语密谋,放学后假借某人名义将庄敏约出来,实则找来街上的小混混欺辱她。她们旁若无人地商讨方法的可能性,甚至多加了几个备用方案,用以提高成功率。
这天放学,倪夏收拾东西走出教室的时候迎面撞上庄敏,明明是小个子,气势上很足,昂首抬眸看她的眼神劲劲儿的,意思像是在说:还不让开?
倪夏看向那俩在走廊阳台趴着看玉兰花开的女生,平声说道:“她们要弄你。”
庄敏没说话,自己错身把道路让开了。
自那以后,庄敏开始有意无意地对她好,明明她们之间也没有说过很多的话,但庄敏说她很好,也值得她对她好。
很后来庄敏提起这档事,说那天是她圈子里的死对头刻意从外面找来不务正业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畏权势,给几个钱就上刀山下火海,她们就是故意想搞臭她,让她在圈子里脏掉、臭掉,成为她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她直接语音转文字回复:[今天没空,我得去医院一趟。]
平稳驾车行驶在路上的沈桯闻言脚下一顿,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刺耳声,他问:[你怎么了?]
倪夏让司机师傅把在住院部北门那头停车,她节省时间不用绕弯子穿过门诊大楼和中医院,她在关上车门汽车甩她一脸尾气后回沈桯:[庄敏出车祸了。]
车载电台在一首深情粤语后开始播报实时新闻:据本地记者报道,今日19点13分北山高速公路发生一起车祸,一辆白色保时捷撞上山体导致车辆侧翻,车主伤势不明,目前已送往北山医院进行救治。
沈桯用手机搜索当时事故的图片,查看车辆的车牌号,正是庄敏常开的那辆。
他在地图导航页面输入北山医院,电子声立即播报:已重新为您规划导航,预计在行驶四十三分钟后到达目的地。
9. 第 9 章
热气浸透的衣衫在空调冷气的徐徐吹拂下黏腻又不舒服,倪夏出门匆匆,穿的棉质吊带裙服帖修身,后背已被汗水濡湿洇出一大滩痕迹,披散的头发被她拨到身侧乖乖垂顺着。
倪夏行至病房门正要旋开门锁时,里面传来庄敏与旁人对峙的声音,语气不耐,满是吃了枪子的弹药味儿,“见我没死你好像很失望?”
男人刻板得没有一丝声调起伏的声线极致平定漠然说道:“你是死是活都不影响,我依然是你法律上的丈夫。”
庄敏嗬笑,不无讽刺:“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有你这种人的存在可见物种的包容性真的很强。”
“那还请裴太太以后多适应让你生厌的我。”
庄敏低声呵道:“滚。”
接下来是很长一段时间的缄默,倪夏抬手敲门说我来了,不等里面人回答,自觉拎着行李箱推门而入,立于床边的男人回眸瞥来一眼,随即叮嘱庄敏好生修养,他明天再过来看望。
峻峭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离开病房,倪夏全程一抹眼神都不给他,进来后目光锁定在庄敏身上,眉眼间隆起的川字很深,抿成线的嘴唇有往下压的趋势。
头上包着白色纱布,手臂打着石膏悬挂在细脖上,小腿裹上固定板后也被强制吊在半空中,再加上庄敏穿的衣服换成了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特别惨。明明数天前还是阳光明媚的活泼老板娘,今晚就成了车祸脱胳膊瘸腿的悲伤病号,变化可谓天差地别。
倪夏冷脸说:“小车祸?”
庄敏哼哼唧唧:“这不是还活着嘛,就是得休息休息好一阵子,都怪我家那老头,想想就来气。”
倪夏刮她一记眼刀,垂首敛下眼底的波动,很多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没事就好。”
庄敏知道她担心,将床摇起抬上来一点,用好的那条胳膊拉过她的手,嗓音柔柔软软,跟浸过蜜泡过水似的,轻声安抚:“医生说一个月就好,只是可惜那两箱荔枝,全没了。”
倪夏:“……………………”
两人聊了会儿,但刚受过伤的人精神头很差,都是强撑着让自己看起来精气十足,她没有血色的唇,数次恍惚失去活力的眼神和时而皱眉去揉太阳穴的动作,倪夏看在眼里。
“头痛?还有哪里不舒服?”倪夏摁住护士铃,又帮她调平床板,掖好被子给她盖好,“先睡吧,有事叫我。”
庄敏诶诶两声,因忍着痛意声音很小,低低哝哝地说:“你晚上找我是什么事,还没说呢。”
“等你好点再聊。”
倪夏本来是想找她吃饭,确认一件让悬在她心头有段时间的事儿,离职交接后去面试的那家公司她查过资料,背靠当地龙头企业,涉足的产业很广,娱乐传媒、电子科技、房地产和黄金珠宝等均囊括其中,2019年后营业额增幅巨猛。
这引起倪夏的注意,滑动到资料下方时毫不意外地看见2019年开始公司股权变更,原来的持股人里多加进来一人。也是从他加进来后,此公司乘风起飞,一路朝歌。
倪夏盯着那人的名字,总觉得不会如此巧合,叫周丛樾的人全国总不能就他一个吧?
往事如烟似雾飘渺,她看见这名字仍会想起当年的事,那时年幼觉得天塌地陷,人生无望。如今回头重温,心思已是隔着千山万水,内心深处已然波澜不惊,只是觉得膈应和晦气。
夜深人静,走廊亮着绿灯的住院部显得萧索阴森,空调洒下的冷风激起皮肤阵阵鸡皮疙瘩。倪夏趿拉着拖鞋,抱着双臂往外走,路过之处几乎见不到人,一切静悄悄得只有她的脚步声回响。
倪夏左顾右盼寻找来时路,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承认医院是个生产灵异故事的好地方,怪不得多如牛毛的灵异恐怖故事必含医院,太应景了。
她胡思乱想着,神识游离在身体之外,步伐下意识挑着地标所指的方向走,东拐西拐多次后,借微弱亮光的摁扭误打误撞抵达直梯门口。
梯门打开零星几人往外走,她目光无焦点望向某处,独自入梯。
直到察觉到身旁有道影子罩着她,倪夏蹙眉抬头看了眼,灯光如昼的轿厢里他的目光清湛耀眼,死亡筒灯打下的光对他的脸造不成任何损伤,反而显得他眉眼更加深邃,有种漩涡般的引力。
倪夏弯了弯眸,明知故问:“你来干什么?”
沈桯揣着明白装糊涂,眸光定定地凝望她,透出一种真诚:“老板出车祸,员工过来探望一下。”
倪夏很兴味地笑,指腹摁住十一楼,煞有介事地讲:“有你这么贴心的员工,是老板的福气,1108,慢走。”
沈桯眼里闪过不着痕迹地乱,他立即反手长按她按过的按钮取消上行,如实说道:“探望是真的,来找你也是真的。”
倪夏瞄了眼下行的电梯,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他,她明晃晃地凑近,再凑近,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拂过他的胸膛。
沈桯垂首,目光与她胶着在一起,他看她瓷白细嫩的脸,看她精致小巧的鼻,看她距离他喉结咫尺的唇,呵出的气息潮润,馨香悄无声息钻入他的鼻腔。
呼吸变得小心翼翼,温度不断上升,他滚了滚喉咙,任温度肆意游走,任她纵情地靠近,他定在原处不闪不躲。
倪夏说:“你怎么不推开,也不躲了。”
沈桯闷不吭声。
“既不像天台那样推开,也不像在车里侧躲,”倪夏看他果冻一样的唇,水润饱含光泽,“你这样会让我得寸进尺。”
沈桯眸色不知何时染上墨色,压出的清冽嗓音里带着喑哑:“就像现在?”
她很会撩人,很不一样,无法忽视。
蓦地,沈桯揽住她的腰,方寸之间两人位置调换,他存在感极强的高大身形压过来,将她完完全全笼罩。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无形之中几欲融化掉这空气。
隆隆心跳从他的胸腔跃出,如乱了步调的节拍器,在她贴近的耳边反复回响。她轻轻抬头,看见他漆黑的眼里燃着一小簇火苗,那光比她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清亮。
她低低地笑,抬起欲攀住他脖颈的手,半道改为触碰他的唇角,指腹柔软地在他薄唇上描绘摩挲,确实和想象中的一样软。
她又用小拇指勾了勾他的凸出分明的喉骨,曼声说道:“你说了算。”
叮的一声,梯门朝两侧打开,倪夏弯腰从他的手臂下方钻出来,与他拉开距离,前一刻的贴近仿佛这座城市进入夏季后特有的气候,飘过一阵雨,掀起一场风,须臾恢复如常。
她慢悠悠婀娜往前走着,淡然的声音随风送进他耳里,“庄敏在休息,明早再探望也不迟,吃过饭了吗?”
倪夏从睡醒到现在滴水未进,确认庄敏无大碍才后知后觉肚子饿,肠胃轻微痉挛,绞得她有些难受。
北山医院临近一所高级中学,中间隔着条美食步行街,浅黄灯光晕染着夜色,逶迤一线的小吃摊支着帐篷,食物的香气像膨胀过度的水蒸气,无孔不入;三两学生勾肩搭背觅食,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路上偶尔驶过自行车,卷起微风过境。
周围大多是低矮楼房,不见耸入云端的大厦,街道两边不知名的小花绽放着,香樟树的影子在风里摇晃,蝉鸣起伏,时间的流速在这里变慢。
倪夏久违地感受到一种宁馨的烟火气,没有城市过分的喧嚣嘈杂。
她找了个烧烤大排档,四人小方桌一排排规整摆放在门口的石板路边,配套木质长板凳,旁边附带黑色落地风扇,嗡嗡轰鸣转动。
沈桯坐在她对面,风扇调头吹过来的风时不时落在他那边,手里的菜单霎时被吹翻一角,他的宽松半袖热烈相拥他的紧实胸膛,头发被吹得有种凌乱美。
倪夏以筷子做簪,长发在手指轻巧灵活地挽动下,形成一个简洁优雅的发髻至于脑后,露出细长脖颈。她手拿铅笔在菜单上打着对勾,问他:“喝不喝酒?不喝我就点自己的。”
她刚看到店里有半个水桶高的大扎啤,漏斗一样,想喝自己拧开水龙头接多少是多少。
沈桯闻言一顿,想起车后备箱里的东西,“有酒,我去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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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倪夏表示也行,红的白的啤的雨露均沾。
沈桯说:“混着喝容易醉。”
倪夏拿杏眼懒淡地瞧他,翘起三分弧度的嘴角透出玩味:“你醉过?”
“喝过,不至于到醉的程度。”
“那今晚要破纪录了。”
但事情发展几乎弯道超车似的出人预料,在她的假想里她会和沈桯喝下一杯又一杯,喝得桌面满是玻璃酒瓶,瓶壁碰撞哐当脆响,醉意熏染他无比沁亮幽邃如星空一样的眼,然后她看他在失控的边缘游走,褪去平日里的温凉清淡,越过名曰边界的坎恣意妄为,看他皮囊之下究竟是真君子还是伪纯情。
现实与她的想象背道而驰,酒菜上桌各自吃了半晌后,她给沈桯满上一瓶加兑过啤酒的白酒,他从车里取回来的红酒还醒着,她想说留着下半场慢慢喝,对面颀长挺拔的人咚的一下倒头趴桌上,不省人事。
倪夏脸上出现有种被陡然冲击到不知所措的茫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看向一瓶倒的沈桯,也终于明白他口中所言之意。
“沈桯,醒醒。”倪夏将他的手臂绕过后背揽在肩上,费劲吧啦地将人扶起,他毛绒绒的脑袋耷拉在她的颈窝,均匀的呼吸洒下一片潮润,直挺的鼻梁时不时刮到她的肌肤。从烧烤店到酒店短短几十米距离,她浑身衣衫汗湿,滑溜溜的手臂上全是汗水,她的他的交织在一起。
酒店地毯踩在脚下软绵无声,寂静像病毒一样在房间传染开来,倪夏把沈桯放倒在沙发的瞬间,他的歪斜过来的身体顺势将她扑倒,两人双双陷入布艺绒毯,他彻底依偎在她怀里,黑色发茬扎得她的下巴有些痒。
倪夏将他摆正,借着屋里的灯光端详他,俊朗的脸颊两侧染上同他薄唇一般的绯色,耳根乃至整个耳朵红得滴血,根根分明的长睫在光影下铺陈出一条条细长的线影,眼皮下的眼球偶尔转动,似是睡得不安稳。
倪夏伸手轻抚他的双眼,挡住部分直射而下的光线,低声道:“你就这么睡着了,也不担心我干坏事。”
回应她的是过分安静氛围里的平稳心跳,一下又一下,渐入耳蜗。
她在他隔壁开了间房。半夜里这天儿又神经质地浇下一场雨,烟雨苍茫的城市化为高低不一的丹青古画,客房阳台的翠青绿植挂着水珠滴滴答答,房间一盏暖黄照明灯悬着,倪夏洗漱好后换上酒店的浴袍,姿态松弛地窝进懒人沙发,百无聊赖刷着手机,一口气剪辑了好几条短视频,扔后台定时发送。
最新发布的视频播放量数据反馈不错,貌似是碰上平台给流量大力推荐,后台显示涨粉快小两万,用户的完播率特别高,评论区全是求更新求后续。有个憨厚的卡通农民头像点赞被顶上第一,说想看面哥和茶姐这对卧龙凤雏来一场踢冻干比赛,现场一定会很热闹吧。
面哥茶姐就是她养的两只绝育的公猫,猫如其名,一只像俄罗斯大列巴面包,一只是话痨的西湖碧螺春,成天掐着嗓子阴阳怪气。
倪夏回复有空的话会拍,随即切回主页继续刷视频,刷到左下角提示可能认识的人,地址定位在近郊的高档小区,图片是两张表情不同的七、八人大合照,中心位主角是那天在catlive被毫无情面驱逐出门的女孩,图里画着元气妆容,一身粉色小香风直筒裙,青春洋溢。
沈桯位于照片角落的位置,他正在低头看手机,晦涩光线在他侧脸轮廓镀上一层朦胧,削弱了本身的凌厉,显然不那么疏冷。
倪夏根据周以宁发布的时间推算,这个时间点她正在兴致盎然地骚扰他,他大约是在看她发来的图,神情专注。旁人看来,这专注就变了味儿,混了三分情意,总之是黏稠的。
这让倪夏想到茶姐,绿宝石般澄亮眼睛直勾勾看过来时,感情丰沛如雨季来临时的倾盆大雨,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她和它。
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也有很多不同之处,茶姐终究只是一只小动物,趋附于本能,沈桯呢?
倪夏忽然看不懂了,冥冥中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如蛰伏在漆黑夜里的狼缓缓苏醒,有朝一日向她反扑。
10. 第 10 章
翌日清晨,沈桯从一阵头疼欲裂中醒来,喉咙里有种枯草成灰的灼烧感,甫一出声便感觉些许疼痛,紧随而至的是长久维持一个坐姿导致筋脉血液循环不畅,身体四肢僵硬浮肿,不适感遍布全身。
他双手撑着沙发调整了个舒服姿势,昨晚的回忆如潮水般尽数灌进脑子里,那瓶混兑酒让他断片了,断得很彻底,令他想凭借倒带的记忆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可能都没有。
仅余的丁点儿碎片剩下她身上的味道,有头发的清香,还有她身上干净好闻的木质调香,和她的气质很像,淡雅但整体是冷沉的。
他抬头打量四周陌生的环境,再联想到自己衣衫完整地被扔沙发上睡一宿,回忆里的香气变成一道朦胧看不真切的影子,跌跌撞撞将他带回酒店房间,扔沙发了事。倒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沈桯手肘撑住膝盖,双手抵住额头好一会儿,发昏的感觉终于散去。
他摸出手机在代购软件上找附近的人帮忙买一套衣物,又下单了一束鲜花。界面切到微信聊天,蝴蝶头像在第一位,对话停留在昨天还未更新。
他点进去输入一串文字,很快退出来,手机往沙发上随意一扔,两手交叉捏住上衣下摆,脱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倪夏拎着早餐抵达病房门口时,门缝虚掩着,露出一丝可供人窥视的空间。从她的角度依稀能看见床边坐着个男人,宽阔肩背对着她,乍一看像那天和庄敏冷漠交锋对峙的人。
她迟疑了下,男人开了嗓,熟悉的声音徐徐说道:“昨晚正好看到新闻,车牌号很眼熟。”
庄敏摸摸鼻子讪笑,那车牌号确实好记,她的名字缩写加三个九。
倪夏敲响房门,推门而入,注意到他穿的不是昨晚那套衣服,也不属于他常见的风格,短衫和休闲五分裤显得他很有少年感,阳光在他脸上雀跃,是夏天的味道。
她看看他,又看看庄敏,自觉走到床铺另一边,将清粥小菜放在小桌板上,床铺摇到合适的高度,叮嘱庄敏小心烫嘴。
眼尾余光注意到窗边小茶几上多出一束鲜花和两箱补品,她心想这人礼数可真是周到至极,如此妥帖稳重。
对她却熟视无睹,自她进来到现在,也就在推门时扫来一眼,其他时候他都在和庄敏聊天,大多是作为倾听者,耐心十足地听庄敏吐槽catlive里性格迥异闹事的猫,亦或是直播后台的反馈投诉。
人前不熟,人后互撩的把戏?她真是小看他了。
庄敏精气神不错,喝着粥水囫囵吞枣就把人互相介绍一番,“沈桯,catlive的直播一哥,你之前见过的,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
“有吗?最近睡眠不足,记性不太好。”倪夏四平八稳地说道,目光中流露出的疑惑是完全没有的,像是这种打过照面的事对她无足轻重。
“ting是哪个ting?”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拉回聚焦在他脸上,展颜一笑,“听话的听?”
话一经脱口,倪夏的心里如窗外的青天白日,明晃晃的舒坦。有人忽视她,自然有人拿话堵他。
沈桯面无波动,俊颜一派温润,他认真解释:“木呈桯,不常见的字,认错倒也正常。”
“噢。”
倪夏有些意外,她那短暂的舒坦烟消云散,只剩对他的考究。他真的越来越会了,而且应对自如。
庄敏吃饱喝足后拿出手机在桌面上预约,幸好伤的不是右手,她玩起手机来没什么障碍,划拉着公众号页面,她问:“逐月居怎么样?”
逐月居是南深市本地的高档饭店,会员制形式,不对外开放,一般要熟人或熟人的熟人引进才予以接待,隐私保密这块做得特别好,经常会有些明星网红在里面吃饭,也不乏政客商人。
庄敏的圈子和她的不一样,日常去这些地方跟逛菜市场没什么区别,她能主动提出来的店味道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服务这些人员的一般个个都是人精,服务态度这块拿捏得如鱼游水,所以才有不少回头客愿意买单。
“等我好得差不多一起吃个饭。”庄敏选了个下月月末的时间,说庆祝康复也是感恩关心。
她血气不足的小圆脸满是对美食的渴望,毕竟接下来她的一日三餐和苦行僧又有什么区别呢,全都是些清淡养胃的玩意儿。
倪夏没什么意见,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她应该正好完成手头上对面人交付的差事,然后准备投入新一轮的面试大军。
沈桯也表示可以。
你一言我一语聊了会儿,沈桯接到医院的电话先行离开。倪夏绕过床尾坐到他坐过的位置,这叫角度能很好地看到窗外景色,翁绿成片的树林在微风下摇曳,他的衬衫衣摆吹起又落下,颀长背影慢慢缩成一个小小的点。
庄敏正在一脸晦气地回复他人消息,鼻子皴在一起,声音极低地用家乡话骂了两句不太好听的话。
倪夏回过神来,猜想估摸是昨天的那个男人,能让庄敏甩脸色的不多,他是其中一个,“真结婚了啊?”
提到这茬就来气,庄敏还是从朋友收到她的结婚邀请函才知道自己要结婚的,后来就是她爸庄平煦电话通知,她大发雷霆差点酿成大祸,险些把自己的命丢了。
庄敏单手搓搓自己的脸,想让心里窝着的那团火下去,“我不理解。”
倪夏问她:“什么?”
“我爸曾经亲口跟我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这儿还没爱情呢,就先一步踏进婚姻的门槛,不懂他到底怎么想的。”
庄平煦很疼爱这个女儿,鲜少干涉她的私生活,更别提婚姻大事,她爱谈就谈,不结婚就不结,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他压根不管。
倪夏作为局外人看点问题的角度皆是以庄敏为落脚地出发的,这次她尝试换个方向,平静地讲:“难言之隐?事情发生得很突然,你还没和你爸好好聊过。”
庄敏默了默,得知的那一刻情绪上头控制不住,说话也分外难听,给庄平煦气得不轻。
庄敏翻了个身,背对着倪夏,瓮声瓮气地讲:“再说吧,和死对头在一起是真的难受。”
倪夏说:“实在不行,还能离。”
庄敏想想也是,不过其实那人的脸挺符合她的审美,像是照着她的喜好捏出来似的,没有一处不是符合的。
过了会儿,她猛地从床上起身绷直脊背,屁股往床沿挪动,一副正经得不行的口吻:“昨晚找我干什么?”
倪夏看向她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腿,想到这一晚她经历的重大变故,很多事情都还没得到解决,这个时间节点上并不适合再给她添上一笔麻烦。
“没什么,就想找你喝喝酒,吃个饭。”
由于性格上的问题,工作这五年她在南深市没什么朋友,庄敏是为数不多的一个,剩下的联系人里面是胡明月和倪湛,还有个新加的沈桯。其余是一些商家用来引流的工作号,一天到晚打广告。
庄敏不勉强她,她想说时自然会说,“那你看着办。”
顿了半秒,她一把握住倪夏的手,目色流转:“有需要随时找我,别硬撑。”
倪夏心领神会,不由自主地垂首浅笑,这么多年过去庄敏还是一如既往,一成不变的老样子,不会说特别好听的官话,但凡能说出口的都直率了当。
房门传来旋转门锁的声音,来人的模样从敞开得越来越大的门缝里变得明晰起来,倪夏抹开脸去看,意料之中的访客。
“我先走了,改天过来看你。”倪夏起身去上洗手间,自觉将空间让给庄敏和她莫名多出来的老公。
正值晌午,赤阳高照,柏油马路腾起阵阵热浪,空气扭曲得近乎变了形状,人一出医院大门,细密的汗珠跟蚂蚁似的爬上肌理表层,裸露在外的皮肤竟产生微麻的刺痛。
这个时间点不好打车,最快的也要排队等上二十分钟,倪夏在医院大门口的廊檐下望天,期待这会儿下一场雨,短暂冲刷烈阳灼烧的高温。
不远处一辆黑色汽车鸣笛,同时她的微信震动,进来一条新消息:[回家?还是去哪儿?我送你过去。]
太阳光底下屏幕反光,她用手挡住部分,眯眼盯着消息界面,上一条还是他发来问她早上想吃什么,她没回。
那会儿她正在病房帮忙,南方的夏天庄敏无法接受每天不洗澡,但受伤的手脚不方便,也不允许沾水。她便成了临时搓澡工,尽心尽力给庄敏洗漱,又给她换衣洗头,又下楼去医院食堂打早餐,之后便是碰上聊得正欢的两人。
倪夏边发过去新租房处的地址,边往他车的位置小跑过去:[不是医院有事?]
沈桯:[也可以没事,地球不会因为少了谁就不转。]
他打开副驾驶座车门,身子倾斜过去,以手作挡板抵住车门上方的硬质边缘,倪夏像鱼一样滑溜进来,搓着暴露在外的胳膊,没注意到他这个姿势很像揽她在怀,她一直在搓揉手臂,试图缓解刺痛。
沈桯神色自若地收回手,从汽车扶手箱拿出补水喷雾递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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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这个会舒服很多。”
倪夏也不矫情,昨晚她穿的吊带裙出门,没带外套。刚刚手臂、脖颈、后背大部分皮肤裸露在外,经正午的太阳一晒,已经开始泛红发痒,好几处被她抓到渗出血丝的印子。
她接过来一顿不要钱地喷在没有衣服遮挡皮肤上,后背她够不到,虽然车里的空调已经让她缓过来不少,但那点儿痒意如影随形,不断侵蚀。
“帮我喷一下,”倪夏把喷雾塞他手里,随后扭过身躯,大片雪白肌肤撞进他眼里,晃得他轻微怔松。
她如雪的肌肤下是瘦削的肩背,薄薄一片,让他觉得她有些瘦过头了,他知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有种病态的审美,但这显然是不正确也不健康的。
他摇晃均匀喷雾,动作轻缓地给她后背做镇静,然后沉声静气地讲:“你太瘦了。太瘦的人免疫功能会下降,皮肤也会变得很敏感。”
凉丝丝的水雾熨帖着后背,不适感慢慢降下去,倪夏用大拇指和中指圈住自己的手腕,俩指甲盖正正好盖住,“一六六,一百斤还好。”
沈桯不认同她的观点,将手里的喷雾放在她跟前的置物架里,又汽车扶手箱里摸出矿泉水递给她,他说:“很瘦。”
倪夏看又是喷雾又是矿泉水的,深觉他的扶手箱是个百宝箱,她肩背偏过一定幅度去看,唇瓣蜻蜓点水似的擦过他的下巴尖。
脚踩油门正要开车的沈桯顿住半秒,接着他若无其事地打开车载音乐,柔美空灵的歌声流泻而出,在狭小的空间徜徉。
车辆缓缓启动,行驶在林荫小道间,地面斑驳光影窸窸窣窣微晃,人行道上稀稀拉拉一两个打着太阳伞的人掠过,街景很是空旷。
她仔细在看扶手箱里的物品,牛奶、果汁以及一些功能性饮料,另一格里放着三明治和饭团,余光纳入他后座用纸袋装好的换下来的衣物,旁边她再熟悉的酒水包装盒,他曾经给她的赔礼,如今投其所好。
上一批的古瓷修复让倪夏近段作息黑白颠倒,她晚上差不多一宿没睡,尝试调整得不那么阴间,但早六点忍不住困意打盹,再睁眼是庄敏的电话打来喊她过去忙前忙后,这会儿彻底松懈下来,人的睡意如浪花一样卷过来。
车厢里播放的音乐都是舒缓情歌,跟催眠曲没什么两样,倪夏切了好几首,没有想要的,索性关了音乐和沈桯聊天。
“你想什么时候要?”
沈桯开着车,视线一直聚焦在路况上,侧脸轮廓的线条如山峦般起伏有致,他一点即通,薄唇微微翕动:“我可以指定时间?”
“现在,可以。”
“待会儿不可以?”
她低促一笑,轻声细气地讲:“只说现在。”
导航提示前方右转弯进入辅道,炙阳霎时劈下来落在他脸上,照亮那张相当优越的脸,一同落下的还有他的话:“你什么时候给,我什么时候要。”
进入辅道后一片蓊绿中的红灯格外显眼,倒计时七十五秒的数字让他们暂时停驻,他目光幽静地望过来,瞳仁里干净得纤尘不染。
很诚挚的回答,倪夏忽然升起那么点职业道德,问他:“送人还是自留?”
沈桯说送人,她就没再继续往下追问了,答应他一个月后准时交货。
绿灯亮起的瞬间,被时间定格后又恢复正常的车辆像一艘艘小船,在路面慢悠悠前行。倪夏手肘撑着膝盖,单手支颐,脑神经开始活跃起来,思索修复所需的购置清单,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凝神聚力的状态,侧边碎发在她眼前飘来荡去,她下意识用嘴吹开。
车厢内过分更安静,沈桯时不时转过头去看她,她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换了个人,是他不曾见过的。
直到下车前她都维持着同一姿势,手拨着乱飞的碎发,沈桯提醒她到了,她才如梦初醒般回神,揉着已经酸胀的脖子,甩甩脑袋。
车停她那栋单元楼的树荫下,日光晒不到她,她开门关门一气呵成,趿拉着拖鞋漫步在满眼青绿的石板路上,身姿轻盈灵动。司机全然被她抛在脑后不闻不问。
微信来电的铃声乍然击破蝉鸣起伏的周围。
倪夏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步子转了个弯,鞋尖儿朝向他,她不明所以地凝望他。
“回礼别忘拿。”他单手提着东西,斜倚靠车门,四下的绿树、阳光、蒸腾的暑气,还有他的衬衫。
那是那年夏天她很难忘记的画面,很养眼,很迷人。
有着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风华正茂。
11. 第 11 章
今年雨季降水整体逊色以往,预报的三、四个台风临近登陆时猝不及防的转弯前往菲律宾群岛,抑或擦着海南直奔老挝、越南。对南深市的影响很小,偶尔一阵轻飘飘的小雨洒下,很快被高温融成水汽,徒增炎热。
傍晚温度居高不下,三十四度的体感,随便走两步就汗如雨下。
如无必要,倪夏闭门不出,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四、五十个平方的屋子里,全然沉浸式埋头修修补补。
起初她很难进入状态,各种瓶瓶罐罐和那对盖碗让她毫无干活的冲动,脑子里想的尽是一些不相干的东西。蝉鸣起伏夏日里他的眉眼,他的身姿,他穿衬衫的少年感,周围环境拖着他的那股慵懒调调,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不由自主又想到公园里他喂猫的那场景,和头顶上顶着光圈的天使没什么两样,他的不经意造就神场景。虽然当事人可能毫无所觉。
但她是个学艺术的,对这类东西天然有种敏感度,一旦注意到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各种想法和灵感。
这种灵感就变成了一种想要记录的心情。
加上她上一份工作又是做新媒体运营的,运营往高大上的方向讲是产品工程师,说难听那就是打杂,什么都得沾点儿,包括但不限于会深度使用photoshop,视频剪辑、文案策划、数据分析、简易代码云云。
总是一通下来就是什么都会,但部分不至于精通,比如写代码她曾经想深入尝试,最后不了了之。她深感不是谁都能做程序员的。
画画对她来说就轻而易举了。她打开绘画软件,以那两张图为基础模型设计了两套图案,用做两个陶瓷杯的杯面图,又从积灰的箱底掏出尘封已久的陶土和瓷土,以及其他工具材料,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制作水杯模型和手绘图案,最后将成型的陶瓷杯送往附近的陶瓷DIY店帮忙烧制定型,她才堪堪将躁动的心沉淀下来。
接下来整月投入在那对青花盖碗上,当身体状况不佳,不足支撑她继续,或碰上暂时难以搞定的毛病时她才会强迫自己停下,做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倪夏会剪剪视频扔抖音上,下楼出门散步透口气,来纾解长时间闷在一个问题上反复纠结,想不出最优解的郁恼中。
期间会遇上每周中固定的一天,沈桯会把去他那儿拔牙补牙的倪湛送回到单元楼门口,美名其曰下班“顺路”捎一程。
有时候会在猫咖兼职过后开车从花堤路路过,分享一些市面上新出的他测评过觉得品质上乘的猫粮猫零食,通常用打包的纸箱装得满满当当,让她给家里的猫吃,投喂流浪的小动物也很好。
有时是他在附近的莲花公园散步喂猫,沿着长长的马路闲定步行路过她楼下,问她想喝不想喝酒,说薅羊毛得来的别浪费。
他的靠近很有边界感。不过分打扰,不令人觉得不适。
倪夏忙着的时候会忘记回他,而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只有一次刚好下楼拿快递,碰上他在她楼下散步,用逗猫棒撩着路边小黑猫,唇角牵起淡淡的笑。
见到她他似乎并不意外,他温柔托举着小猫,将它放进灌木丛深处,让它少往马路中间跑,然后朝灌木丛更里面塞两大把猫粮,深藏功与名。
“有空?”他问得一点儿也不含糊,眸底漾着黄昏的橘色,说她说过的有空一起喝酒。
倪夏找了个街边小摊,还是烧烤店,两人很默契的想到医院的那家,但不同的是这次没有混兑的酒,没有喝醉不省人事的他。她问他不好奇那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吗,他说真发生什么她就不会坐在这儿了。
她哑然失笑,他比她想象中的通透很多。
倪夏网购的修复材料商家拆分成好几个快递寄过来,她今晚去快递点拿最后一个,好在之前出租屋还备有些原料,否则她大半个月的修补前功尽弃。
她乘坐电梯下楼,手里拎着垃圾袋,头发全部拢起扎了个丸子头,一推开单元楼大门就听到有人远远地喊了声姐。
倪湛从沈桯的车上下来,屁颠屁颠朝她奔来,自觉地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又将她胳肢窝里的纸皮揽自个身上,场面一度很像狗腿小弟替大哥大鞍前马后。
倪夏其实觉得他的心理素质挺强的,被她冷言冷语怼过后当做无事发生,他依然尽心尽力给她备早餐,面包牛奶改成了中式早点,考试成绩的话题他没再提过。
他一直在将小心翼翼进行到底,但某些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比如总在见到她时眼前一亮,周身暗沉气息都变得明朗起来。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共同生活,倪夏也发现他本身的底色就是暖的,只是他过去的生活的环境影响着他,察言观色、低声下气深入骨髓,成为一种本能。
垃圾站点要绕一段远路,青春期发育的孩子又高又瘦,跑起来像风中竹竿偏偏倒倒,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墙壁转角处。
倪夏与车厢里的沈桯遥遥相望,那张脸在斜斜光影下棱角分明,她忽然想起diy店里的陶瓷杯已经烧制好了,她还没去自取。
隔着不到百米的距离,倪夏见他的视线落回到手机,指腹在屏幕上灵活点着,她的微信里进来一条新消息:[有事先走了,回见。]
熟悉的黑色车辆调头,快速驶远,混入茫茫车海。
倪夏去了趟店里把杯子取了,顺便带了两份炒饭回家。天气炎热,人做饭的兴致就淡下去不少,这段日子基本靠点外卖过活。倪湛虽然会做饭,也就在放假期间做点家常菜,弥补外卖的腻味。
她开门时听见客厅里有争吵的声音,变声期的嗓音本就不好听,情绪控制不好的话,容易显得尖锐刺耳。
倪湛对着电话那头说:“就你好意思!你不给我交补课费就不交,这学我不上了!”
啪嗒一下撂了电话,他以手掩面,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很是难堪。
倪夏默不作声地换鞋进屋,下一秒电话打到她这里,屏幕上显示来电人胡明月,她把炒饭放桌上,眼神寡淡地看倪湛一眼,示意他吃饭,她无波无澜地接通电话。
胡明月说:“你弟弟的补课费班主任催一个多月了,你怎么还没给他交?”
倪湛就没在她面前提起这档子事,如果不是今晚恰巧撞上,他可能会继续瞒着不让她知晓。
她平静地说:“知道了,你把他班主任电话给我。”
胡明月依言行事,又叮嘱她说好好照顾倪湛之类的碎碎念,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挂电话,倪夏霎时明白她还有所求。
她截断胡明月的话匣:“你直说吧。”
“借我五千块钱。”
“就五千?”倪夏没问她要这么一笔钱干什么,毫不犹豫地给她转了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还也行。”
电话那头愣住两秒,咕哝着说了句谢谢。
印象中胡明月爱漂亮,爱打扮,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出门在外,总是从头发丝儿精致脚指头,花枝招展得像孔雀。她有一张排山倒海的嘴,说起话来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倪夏就从没见过她和谁吵架输过,即便是她不占理,她也是先给人一顿突突了再说,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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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取得胜利。日常交流的话,她习惯性先阴阳对方几句,见对方不痛快了才收敛,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受些。
像今晚这般她好声好气地道谢,实乃罕见。
“还吃不吃了?不吃我放冰箱。”倪夏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掀开炒饭盒子的瞬间,食物浓郁的香气充斥在客厅,勾起口腹之欲。
她蓦地想起什么,啊了一声,看向正在肚子咕咕叫的倪湛:“你刚补完牙,不能吃太硬的。”
倪湛脸上红白交加,一半被胡明月气的,一半被不争气肚子羞的。他低着头,看像被白炽灯照得反光的瓷砖,里面倒映着她的影子。
他说:“我妈借的钱我会还你的,补课费我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不上学,去打工?边上学边打工?”倪夏不留一丝情面地戳穿他,“两头兼顾,两头都讨不着好;你才十六,人生还很长,读书是普通人成本最低的一条出路。”
“你不用因我给你交补课费而觉得尴尬,你高中这三年的学费我会全包,就当是我还你母亲当年资助我上学的恩情,等你毕业后,就彻底两清了。”
倪湛一脸愕然,全然不知中间还卡着道他不知晓的暗门,他一直想当然地以为在倪盛去世后的那三年里,倪夏的生活支出来源于她的生母。哪有亲妈舍得子女受苦的,哪怕是离婚了。而且倪盛平没了后,胡明月迅速收拾东西,毫无感情地抛下倪夏,带上他回了她的娘家。
倪夏后来的生活如何,他根本无从谈起,儿时的记忆里只记得有个姐姐,没什么太大感情波动,她淡淡地接受生活给予她的一切,像冰冷又机械的数字人。
倪夏不知他所想,见他呆呆愣怔,还以为他把话听进去了,大脑正在消化她的发言。她吃得差不多,收起碗筷扔垃圾桶,又从白色储物柜里掏出俩猫罐头拆开,盘腿坐地上拍视频,顺手拿来陶瓷杯当背景,让画面看上去不那么单调。
倪湛突兀的声音插进来,语含茫然:“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她只是基于恩情道义,不愿有人情债,并非他与她一脉同宗的血缘关系。
他苍白着一张脸,那是一个很受伤的神情,像孤单小狗湿淋淋地坐在狂风暴雨天里摇摆,脆弱不堪。他嗫嚅着嘴唇问道:“我……不是你弟弟吗。”
“从血缘上来说,是的。”
她的话直白冷血,进一步验证倪湛心中的猜想,她其实并不想和他有任何关系,他身上流着胡明月的血,敌对之外,对彼此来讲最合适的距离是陌生人。
他愁容盖面,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漫开流入漆黑无风的夜里,如沉深海,听不见一丝回响。
倪夏不在意他怎么想,别人的想法和她没关系,即使这人是她的亲弟弟。不过倪湛的相貌和胡明月很像,清秀偏女气那一挂,她看久了倪湛这张脸偶尔回想起胡明月。
抚养权被判给倪盛平后,她搬去了他们的新房住,胡明月不待见她,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总是各种刁难和暗戳戳地打压。
同在一屋檐下她常被克扣吃穿用度,这种克扣的狠戾在倪盛平去外地出差时达到顶峰,她会被锁在房间里一整天,一顿包子馒头一瓶水。
不到三岁的倪湛贪玩,半夜会跑去偷偷给她开锁,常常得到她淡漠地回应,她让他滚离得远远的,不然她会忍不住想揍人,虽然他并没有什么错。
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她也不骂他了,只当他不存在,或者静静地看他像个傻子一样自娱自乐,觉得他的天真有时也是一种残忍。
12. 第 12 章
自这之后,倪湛单方面同她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
他极力降低在这几十平屋子的存在感,避开与她仅有的接触交流,头不抬眼不见,好似她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将他灼伤。
事实上确实如此,是倪夏本人不觉得她简单随意的行为多有杀伤力,也意识不到她能给人心里掀起的风浪程度几何,造成多大影响。
日子不紧不慢跑着,夏日的炎热气息更甚,城市仿佛被架在火炉上翻来覆去煎烤,从内到外烘得焦红滚烫,空调外机嗡鸣声不见停歇,大敞着热嘴吐气。
七月末,倪夏终于搞定青花盖碗,她发消息给沈桯:[交货了老板。]
对方长时间没动静,最新聊天文字框停留在右边,倪夏百无聊赖地切到抖音账号,最新发布的视频热度不温不火,但也逐渐累积起一小波忠实粉,每天在视频评论区打卡签到,截图角度清奇的猫咪图片做表情包玩梗,增加活跃度。
评论区整体十分温馨,长期关注的粉丝称呼自己为研究生,专门研究面哥茶姐日常生活小细节,专注挖掘猫咪精神世界。
有一条视频播放量平平,但转发和评论几乎持平,评论区里一半都是艾特她要背景里的陶瓷水杯链接,不约而同地夸赞:[水杯很特别,看视频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尤其是头顶光圈的小天使超级无敌可爱,好看想要。]
[其实我更喜欢衬衫那个,设计得蛮有感觉的,有种明明是在劝我喝水,但偏偏一脸无可奈何的宠溺。]
[成年人不做选择,all in 才是真理,所以水杯在哪里,链接又在哪里,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私信里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先是一番甜言蜜语表达对视频的肯定,大大方方指出视频的不足,建议她可以如何优化,再猝不及防漂移似地转回要链接。
倪夏在视频评论区回复:[自制的哈,没链接。]
然后置顶这条评论后不到半分钟,沈桯的微信回复推送到通知横幅第一位:[今天恐怕很难取货。]
倪夏:[叫个闪送?]
沈桯:[人不在家。]
倪夏:[那你在哪儿?]
沈桯:[在我爷爷家。]
倪夏:[噢。那你什么时候来我家。]
沈桯:[?]
倪夏:[楼下。]
倪夏:[你刚是不是想歪了?]
沈桯:[怕你想歪了。]
倪夏敛眸淡笑,给他打过去电话,对方很快接通,清润如水的嗓音经电流后润色后多出一抹醇厚,背景音里有旁人在讲话,很快被推门的声音盖住,逐渐消失。
“怎么了?”
倪夏说:“有兴趣拍点照片吗?或者你有一些记录日常的出镜照片也可以。”
沈桯:“有些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但是放在她身上又莫名合理,不按常理出牌。
“上次我发给你的那张图,做了个同款小周边。”倪夏切回聊天页面,给他发过去陶瓷杯实物图,“挺受欢迎。”
沈桯点开照片,陶瓷杯在电脑桌右手边的多层置物架上,层层架子上摆着眼花缭的小物件,香薰、颜料、刷子、猫咪挂件以及拼凑不齐的玩具,全是明亮的浅色系,整体感很小清新。
他放大细节看陶瓷杯,杯口靠近杯柄的位置蹲坐着个卡通小男孩,头上顶着天使光环,往两边是陆陆续续朝他走来的迷你小猫,有两三个立体的,其余被她化成平面图绕着杯壁均匀排布,格局画面分布不会特别密集,也不会太零散。
但对他来说,它看起来也不像正儿八经用来喝水的杯子,有些花哨,适合收藏。
他长按图片,点击保存,问她:“然后。”
倪夏说:“然后想要一些你的照片。”
沈桯笑了下:“别人的也可以,做成卡通的都长一样。”
“不会,你比较好看,想拍你。”
“肢体动作不协调,给练吗。”
“要这么专业的?”
“不专业一点,拍出来的图可能有损你的技术,然后就退货了。”
倪夏将手机放在颈窝,侧歪着脑袋夹住,她弯腰去拿柜子里的鸡胸肉冻干,手撕成细碎的一条条复水,心情明媚地两只猫加餐。
两只猫闻着味儿,嗲嗲叫唤,扭着身体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仰面叽歪,墨绿色的眼睛里装着窗玻璃折射而下的参差光影,澈目流盼,很是惑人。
倪夏问:“你现在在练习,还是在干什么?”
无风的夜晚,高悬的明月蒙着层薄纱,洒下的清辉淡淡一层铺在脚边。
透过廊檐晦暗不明的光线,拐角一处房间的灯亮着,照出交谈的零星人影,偶尔侧过身往他的方向打量。
沈桯朝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马上回来,他对电话那头说道:“赏月。”
倪夏仰头看向天边那一轮圆月,满溢着清冷皎洁,她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沈桯的面容身姿。
八月初,庄敏已恢复如常,走路基本察觉不出异样,除非遇到阴雨天气,伤到筋骨留下的后遗症会抽风发作,导致腿脚酸胀不适。
庄敏自告奋勇说下午来接她,其结果临近傍晚时分,天边挂上一抹黑蓝也不见庄敏的到来。
倪夏估计她被人缠住了,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
快到八点时,庄敏给她打电话,气呼呼得像炸毛的猫:“耽搁了会儿,我晚点过去,我叫沈桯过来接你,要委屈我的姐妹再等等了。”
倪夏:“我打车。”
沈桯早上给她发过消息,在忙他爷爷的事儿,不方便接她。
沈桯的爷爷沈中越前段时间起夜下楼梯时摔了一跤,虽说身子骨硬朗,到底经不起磕磕碰碰。这么一摔又是骨裂,又是磕到脑袋,趴地上半天起不来,人倒是还有意识,可恰好碰上护工请假回了老家,硬生生在偌大的半山别墅里躺了半小时,后被前来打扫卫生的家政阿姨发现,吓得立马联系医生和沈家主事人。
兹事体大,惊动沈家上下老小。接到通知的那天沈桯刚送倪湛到家,分秒不敢耽误,驱车前往半山别墅看望照顾,沈父沈母是两天后才从沥北市赶到南深市,那时老爷子病情已经稳定,只需细心照料。
沈父沈母借工作是由,很快离申回北,来去如一阵风,打个照面的时间人就消失无影踪。
余下事宜皆交由沈桯代为处理,照顾探望沈中越的病情,恰逢老人家不久就要过生日,不喜大肆操办。思忖着病中尚未康复,他便将其延后至八月初,邀请了些与沈家交好的亲朋好友,地点定在逐月居。
沈桯当天先她们一步抵达,替爷爷招待来访亲友。
庄敏以为两人不太熟的缘故,同在一空间尴尬,她也就没再提这茬,叮嘱倪夏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的话给她发消息。
末了,她发过来一个抱抱的颜文字表情。
倪夏搜索锅气沸腾的表情包回她,“到了我就不客气地先吃为敬。”
庄敏:“大小姐所言甚是!”
逐月居地址在近郊背山靠水的园林区,环境清幽典雅,设计颇具中式园林风格,小山流水潺潺,湖边柳叶荫荫,如置身春日之中,分毫感受不到夏季的炎热。入内便由专人接待,乘小船送抵用餐包厢,餐后若是想透透气,可乘坐船只游湖欣赏夜景,可谓在格调这方面做得无可挑剔。
倪夏根据服务员的指引,穿过一道又一道拱形门洞,来到一间临窗靠水的包厢,视野极好,漏窗框出一汪深湖,湖面霓虹粼粼,偶有泛舟湖上的船只路过,三五人群谈笑风生。
夜里起了微风,携着湖水的清凉,若有似无拂过。其余人还没来,倪夏寻了只小船,搬来靠背椅坐在船头乘凉,百无聊赖地打开社交软件,抖音里大量消息涌进来看得人目不暇接,是她那条回复自制没链接的评论底下一群人问还会不会有新的。她统一回复:[有,应该不少。]
随后切到视频剪辑软件,慢慢悠悠渲染剪辑。
迎面一辆船只缓缓行来,船上不少人注意到倪夏,她今天出门穿得是件蓝色菠萝花钩织挂脖吊带,下面搭着米白山本裤,双腿交叠搭在船边沿,透着股慵懒随性。
她低垂着头,屏幕暗光打在脸上,神色清淡又散漫,船上的橘黄灯色从里透出,半明半昧落在她脸侧,勾勒得她像一副仕女图。有的人,天生就像行走的画卷,到哪里都是惊艳。
周围聊天逗趣的声音慢慢变对她的讨论,问这是哪家的小网红呀,还是哪个名不经传的小明星,又或者是哪家的大小姐出门散心了,要不要上前搭讪认识一下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沈桯风雨不动地听着,目光在看到船上那人后就没移开过,她似乎觉察到什么,不疾不徐从屏幕前抬头,轻飘飘地投来一眼,转瞬错开。
晏缙一手搭腰,一手拍上他的肩膀,看好戏的姿态十成十:“怎么,你喜欢这款?”
他不以为然地点评:“漂亮是漂亮,就是看起来傲得很,不太好相处。你要是感兴趣,回头我帮你问问是哪家的大小姐。”
沈桯目光微凉地给他一记眼刀,晏缙识趣地打住话题,不过确实升起些许好奇,有心想认识一番,毕竟美女的朋友肯定还是美女。
徐远之在船尾接完电话,点着烟徐徐走近,烟雾弥漫下仍能瞧见沈桯视线停留在对面船上,他循之而至,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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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眼微微眯起,双夹因吸烟的动作轻微凹陷,整张脸在黑夜里相当冷厉。
徐远之意味深长地说:“是照片里的那位?”
沈桯目光微不可查地闪烁,“怎么看出来的?”
徐远之吐着烟雾,波澜不惊:“我眼又不瞎,下半张脸不长一样吗。”
至于剩下的,他话不多说,彼此心里都懂。
眼看船只就要擦肩而过,晏缙一点儿不含糊地冲对面挥手,“美女,有兴趣认识下?”
倪夏掀起眼皮,换了舒服的姿势,嘴角牵起没什么感情的弧度:“我对小屁孩儿不感兴趣。”
晏缙:“……”他确实比沈桯、徐远之小上两三岁,但这不影响他们玩在一起,他也是头回被人这般无情嘲笑。
“收收你的大神通,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套,看上你这张脸。”徐远之摇头,连嗤笑都懒得发作。
晏缙激不得,越激越来劲儿,“所以你感兴趣什么样的?”
他眼神在徐远之和沈桯脸上滑过,像是在说那你瞧瞧这俩,你看得上吗?
倪夏平和的眉梢终于有了些起伏,轻轻挑起,口吻戏谑道:“不好说。”
“好说好说!”船上有人往这场热闹里添柴加火,“尽管挑,挑中了就是你的。”
“他们又不是菜市场里的萝卜白菜。”倪夏不大真心的笑笑,清丽面容蓦地生出疏冷感,“即便我挑中了,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
话音刚落,两只船彻底错开,相背而行。晏缙这只船上人多,不少捂嘴憋着笑,闻言后讶然目光纷纷投向她,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船只渐行渐远,沈桯的目光胶在那道身影上,灯影昏黄,她垂首拨弄发丝,举手投足自带风情。他温温道:“她说漂亮话的样子很美。”
徐远之不置可否,倪夏不论是气质还是脸蛋,很有说服力,“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沈桯:“能言善道,很动听。”
徐远之莞尔,撇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悠着点。”
走了很远,仍有嬉笑声断断续续传来,衬得倪夏这边更为寂静冷清,她游船的新鲜劲儿过去,索性让人直接给她送回包厢,要来酒水品尝。
她这一厢的门敞着,位置恰好在拱门进来后的拐角处,逢人路过高低会扫来一眼,刚好看见坐在窗边的袅袅剪影,执杯浅饮,让人觉得像是融入了周围景里,不突兀却足够吸睛。
周以宁晕船,没跟他们一道儿出去游湖赏景,坐在包厢里和小姐妹打麻将又觉得无聊,便想着出门到湖边逛逛,顺便接沈桯一程。
跟周以宁结伴而行的女孩叫麦朵,路过拱门时不经意间回首,就撞见风情气质绝佳的倪夏,仿佛跟看电影大片似的,视线自动聚焦凝视。
比起麦朵的不假颜色,周以宁粗粗望过去,皱了下眉打断她:“有什么好看的,走啦。”
麦朵说:“她挺美的。”
“再美也和我们没关系,”周以宁拽住她大步往前迈,心里只有对见到沈桯的渴望,“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快走走走。”
麦朵脚下生根,分毫不动,她用肩膀去撞周以宁,周以宁没反应过,不明所以地瞪她,人还有点晃着没站稳,麦朵猝不及防地从背后推她。
周以宁说了句有病,且声音不小。倪夏注意力被分散些许,余光下意识毫无兴趣地瞥来,手里的酒杯在半空中停下半秒,须臾一脸兴味地远远注视。
沈桯一把接住踉跄扑来的周以宁,他们距离很近,周以宁个头娇小,脸几乎快埋进他胸膛那块地。他一脸冷凌地将人扶稳,退后两三步,两人之间立刻拉开一道冰冷无形的距离线,把莫须有的可疑暧昧分割得清清白白,不留遐想的余地。
周以宁什么胡思乱想的心情都没了,在麦朵面前的不耐,后来暗自的窃喜,再到现在的萎靡不振,她觉得沈桯这人是真的难追。
但这会儿还真不是她的错,萎靡过后的委屈如泉水涌上来,她回头愤愤地给了麦朵一记白眼,要她管闲事!
沈桯长腿信步走着,走两步后身形倏然顿住,明明澈澈的双眸攫住那一抹看戏的目光。
晏缙比沈桯更早见到倪夏的身影,在周以宁扑过来前他便径直朝她的包厢走去,打的具体目的不清楚。稍微了解晏缙的人都知道,倪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即便是船上被人拂了面子,他不会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可他就是去了。
倪夏也很给面子地招待了他,两人喝着酒水,貌似“高谈阔论”,落在旁人俨然诗情画意,郎才女貌。
沈桯一脸风平浪静地路过,敛眸玩着手机,骨节分明的长指敲着屏幕。
13. 第 13 章
晏缙是过来扩列的。面子这种活受罪的附庸品他向来无所谓,脸皮才是决胜的关键。
倪夏虽然不是他的菜,但不妨碍他想与她交个朋友,她讲话的节奏很舒服,有点傲,但不会过,过刚易折。他觉得她挺有个性,身边涌出一股清流之感,然后这句话在庄敏出现后他觉得像是浮云。
庄敏精心打扮过,其程度像是去参加了场大型宴会,身上的晚礼裙未来得及换下,流苏裙摆及至脚踝,整条裙子用珍珠白的亮片点缀而成,腰掐得极细,肩头的卷发柔顺飘逸闪着金粉灯光下看她哪哪儿都在发光,仿佛是清晨曦光下,刚跃出海面的人鱼公主,典雅华贵。
她捋着一侧头发款款走来,走到他对面坐下,眼眸流转过他身上,话是对倪夏说的,“这谁,怎么还有个没来,我觉得自己够晚了。”
她给沈桯打电话,电话接通一声后挂了,随后他发微信说马上就到。
倪夏给庄敏酒杯里满上,又给她递过去开胃小菜,才慢慢悠悠介绍晏缙。晏缙驾轻就熟地补充上两句,唯恐不能留下好印象,过会儿又趁她们在聊天的时候发消息给沈桯和徐远之:[靠!果然美女的朋友还是美女,女神降临我身边。]
徐远之:[有病。]
沈桯:[?]
晏缙:[算了,跟你们这些寡王说不清,我要去跟女神聊天。]
晏缙叫来侍应生上几瓶好酒,从美食的话题点切入:“南深市还有几家不错的餐厅,有一家专做火锅,口碑很好。”
庄敏知道,但还没去过,决定选在逐月居之前想的就是吃火锅,可惜那家火锅她预约不上,她耿耿于怀好一阵子。
成年人之间的心思总是心照不宣,她懂晏缙的意思,可她从会场出来后累得慌,也被衣服勒得慌,已无暇继续社交。
她不咸不淡地说:“我想吃自己会去,我和朋友现在要吃饭,请问你?”
态度敷衍得很明显,摆明了不太想搭理他,希望他能识趣走人。
“回去吧朋友,别为难我老板。”
一只手扶住他的椅背,身量高大的身影站定在他背后,薄唇噙着微不可查的笑容,似乎很满意晏缙目前的聊天人选,看他的眼神相当和善。
晏缙:“……?”
庄敏此时倏地开腔,醉意熏染过后的眼睛尤其明亮,此时她笑着,眼底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讥诮,“我结婚了。”
晏缙:“……………………………………???”出师未捷身先死,泪满襟,他灰溜溜离席,跑得比兔子都快。
庄敏实在无法忍受这身衣服的不便,动作幅度稍微大点给她勒得差点断气,她起身去洗手间换衣服,让倪夏先点餐。
沈桯就着晏缙坐过的位置坐下,右手边是倪夏,他自然而然地递过去菜单,示意她点餐。
倪夏摇晃着酒杯,眼神在他脸上逡巡,每每看到这张脸就会被引到他的琥珀眼,氤氲着灯光的昏黄,温和又澄澈。她故意不接,殷红的唇抿上一小口酒,挺和气地说:“我是被差遣来送东西的,吃饭其次。”
沈桯意会,收回菜单一眼不看地合起,又叫来服务员,报上店里的招牌和南深市本地的特色菜。
这份轻车熟路的态度带着他的自信,不会出错。
他说:“巧了,我在等人。”
倪夏往醒酒器里倒入一瓶红酒,纤细的身姿往沈桯身边挪去,她凑近的动作像是按住了慢放按键,酒气和她身上的香水气息杂糅成不具名的气味,沿着无形的织网绵延,染上他的衣衫。
她的手臂离他很近,温度清清凉凉的,缠着他不自觉紧绷的肌理。
沈桯低敛着眉眼不知所想,纵容着距离上的亲近,放在桌面上的手蜷缩成拳,手背筋络凸起,淡青色的血管蜿蜒盘扎,是专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倪夏说:“那你让人等挺久。”
沈桯俯身,漏窗将他们框出一个暧昧交颈的画面,他贴在她耳畔,声音又低又温润:“是我疏忽,抱歉让你等很久。”
他的动作明明是旖旎带有暧昧因子的,他的话却是与之相反的认真恳切,像是两种极致的反差碰撞,激起水花无数。她觉得他是故意的,又觉得是他本身的特质,不经意发散魅力,但往往用着纯真质朴的言语。
倪夏稍侧过脸,呼出的气息触碰到他的脸颊,又划过他挺直的鼻梁骨,她握住他遒劲结实的臂膀,软腻的指腹一路火花攀上他的肩脖,摩挲感受着他后脖颈滚烫的热度。
咫尺之距,他们的气息、味道混为一体,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近似擂鼓,他咽喉吞咽的动作、声音,如放大镜般扩大数倍。
倪夏轻声细语:“你是不是偷偷在网上学东西?越来越会撩人,一套又一套。”
说着,她在他喉结处似有若无地用她的鼻尖触碰,如愿地又听见他滚了滚喉咙,如玉的声音发紧,但依然是好听的,敲打在她耳际。
他反问道:“是我吗?”
倪夏她笑起来的眼角上扬,昏昧光影里的魅盈盈绕绕,她理不直气也壮地强调自己的那一套歪理邪说:“你勾着我,吊我胃口,让我不想做人。”
沈桯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与她对视的目光深沉,漆黑如墨,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有什么不好?”
倪夏拉开与他距离,双臂搭着他的宽厚肩膀,她扬起白皙脸庞,温和地与他平视,说话的调调很平很缓:“很不好,有些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比如说?”
“你想听假意的好话,还是真心的实话?”
沈桯不吭声,沉默地看着她。
倪夏:“好话是怕你竹篮打水一场空,身心皆受到伤害,打着爱情的幌子玩弄你伤害你;真话是我就没想过和谁会有爱情。”
她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从包包里拿出包装精美的礼盒递到他手里,是那对修复好的盖碗,他让她今晚顺便带过来。
沈桯神色无异,目光仍黏在她身上,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或许是她的那段话,也或许是还未抽身那段旖旎氛围。
倪夏给他端过来倒好的酒水,面色无虞地同他举杯,“你看看满意程度,觉得哪里要改就跟我说。”
沈桯答非所问:“我今晚开车。”
倪夏表示遗憾,酒是好酒,可惜少了人品尝。她独自喝着酒,心想庄敏怎么还没回来,换个衣服的时间竟如此漫长。
“我去看看庄敏。”她总觉得不对劲,和他剖析心里话后的氛围不对劲,庄敏还没回来不对劲。
庄敏的礼服弄脏了。
她匆忙去洗手间,与冒冒失失拎着化妆品的周以宁和麦朵撞了个正着,口红、眼影、粉底液糊在腰间一片狼藉,不忍直视。这也就算了,偏生对方倒反天罡说她走路不长眼。在会场上受气就算了,来吃个饭还要被倒打一耙,庄敏的火气彻底兜不住了,提着一口气逮住冒失鬼女孩,要求道歉。
周以宁被众星捧月惯了,围着她转的那些人连重话都不曾说,更不曾说被人当面拽着不撒手,强硬地要求她下面子道歉。
周以宁不耐地翻白眼,想甩开钳住她的手,对方力气大得惊人,看不出身躯瘦小,力气倒不小,还是在穿着高跟鞋的前提下。
庄敏蹙着眉头,再三强调:“道歉。”
周以宁将高高在上贯彻到底,她没拿手机,眼神指挥麦朵去摇人,她无所谓道:“不就是一条裙子,大不了赔你。”
“裙子的问题待会儿再说,你先给我好好道歉。”
来这儿的人非富即贵,赔偿裙子再简单不过,但庄敏要的是个态度,这问题不解决周以宁跑不了,她有的是时间耗着。
周以宁以一种看神经病的方式看她,只觉得不可理喻,无法沟通。两人容貌都不俗,其中一个又穿着高贵,很快引来一小片人驻足吃瓜,指指点点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扫来荡去。
周以宁有种自己被当做动物园猴子观赏的感觉,耻辱感堆上心头,她抵着脑袋用手挡住部分脸,低声对周以宁说:“你不要脸,我要脸,快撒手。”
庄敏无所顾忌,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但不同于周以宁这种被溺爱长大的人,她的行为举止前提是对方有没有基本的礼貌和尊重,她不会像周以宁一样趾高气昂,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中心,自大又无知。
庄敏一针见血戳破她话里的破绽:“真知道脸面的话,你早干什么去了,道个歉不就啥事没有?”
周以宁吹胡子瞪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道歉,你以为你是我哥,还是我爹我妈。”
“我不是,不代表我不可以替你爹妈,教你做人的道理。”
场面就这样僵持不下,互相都无法说服。
片刻后,人群被拨开一条小道,倪夏漫不经心地走进围观中心,后面跟着紧随而至的沈桯。她睨了眼案发现场和受害裙,又将目光移给沈桯,淡淡道:“你的小迷妹惹的事。”
她和他一前一后,一个风情摇曳,一个清冷如水,走在一起意外地相得益彰,两人之间有种莫可名状的张力,好像她和他是一对,而微妙的氛围又仿佛证实着并非所思所想。
周以宁紧紧盯着倪夏,从她出现的第一秒开始她就不喜欢,尤其还是站在沈桯身边的女人,尤其他们很是熟稔的样子。
“你谁。”她问得一点也不客气,语气里满是敌意。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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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没关系,”沈桯在她面前又是那样,永远保持着距离感,生人勿近的清冽,“你确定要继续在这里闹?”
周以宁不服,矛头转向庄敏:“是我想闹吗?!你问她!”
“换个地方吧,我带庄敏去收拾下就过来,你待会儿告诉我位置。”倪夏上前查看了下庄敏的礼服,特殊材质黏上化妆品多半报废了,她劝慰道:“不是穿着难受?先把衣服换了,人跑不了。”
“你谁啊你,算老几。”周以宁绷不住了,对她随意散漫的使唤不满,以为别人就该听她的一样。
“行。”沈桯没意见。
周以宁难以置信,紧接着是愤怒像火山喷发,眼神凶得像要给她剥皮抽筋,她口不择言道:“狐狸精。”
倪夏不予理会,泰然自若地拎起裙摆,又接过庄敏手里的东西,留下曼妙的背影供人欣赏。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无力感梗在心头,不上不下没有出口,周以宁只得对她的背影射去自以为是的锋利眼刀,咬牙切齿咕哝果然是狐狸精。
“走不走?”沈桯也不再逗留,围观的人群做鸟兽散开,他慢悠悠地走着,“不走也成,待会儿让你堂哥来接。”
正合周以宁的心意,周丛樾没来是他不想来,不代表他不能来,她一个电话的事情。周以宁气呼呼地跟在沈桯后面,他人高马大腿长,走路脚下生风,她时不时小跑起来才勉跟上他的脚程。
“你可以走慢点吗?”周以宁说话有些喘气,刚好电话那头接通,“有事直说。”
男人的声音冷沉如雪,似是处于工作状态,未及调整,冻得如临冬日。
“是我!我周以宁,你怎么凶巴巴的。”周以宁被吓得心里咯噔坠了坠,抚着胸口顺气,“有人欺负你妹妹,你快来逐月居给我做主。”
周丛樾:“你怎么打公司的内线,还以为是助理找我。”他笑了笑,温和不少,“你可不像会被别人欺负,你欺负别人还差不多。”
周以宁喉头一哽,声音忽然嘎叽一个降调,有些心虚:“也没有…就是、就是。”
她的就是卡在嗓子眼,仿佛卡住了鱼刺,横亘得她无法出声。
周丛樾缄默许久,从她的沉默里读取到她提供的信息,他叹气一声,更多是无奈:“有时候错了就是错了,不要觉得任时候都有人会护住你,总有护不住的时候,到那时候你又要怎么办?人被捧得过高,摔下来越疼,你在窝里横没人说你,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你在外面横,陌生人不惯着你,有仇有怨当场就报。”
周以宁认为他夸大其词,“可我不过是撞了下别人,没必要说得这么严重吧,搞得我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你已经不小了,以宁。”
周以宁闷不作声,周丛樾虽然宠她,但很少这般推心置腹地同她言语,他大多数时候都是那种长辈的关怀,人机味很浓,感受不到太大的真情实感。
上次的轰趴馆也不过是为了给周家某些人做做样子,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维系好周家内部风起云涌,如履薄冰的关系。她现在不身在其中,不代表没有见过豺狼虎猫,你争我夺的戏码。
她深吸一口气,让他不用来了,心情怏怏地撂了电话。
在服务区前台听到周以宁说要道歉时,庄敏哼气说她这种人就是死鸭子嘴硬,碰上硬茬就老实了。
倪夏不以为然,惊讶程度有,但不多,周以宁在她眼里看来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在温室里待得太久,被呵护成骄纵小玫瑰。
周以宁绞着双手,说起话来不情不愿:“那个,那个,不好意思咯,裙子赔你新的,留个联系方式呗。”
庄敏耸肩,摊手表示限量款,还有一件被某某明星租用至今未还,让她自己看着办。既然道歉了,那这事就此揭过,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三人回到原本的包厢吃了顿饭,氛围寂静如漏窗外无波无澜的湖面,桌面摆盘精致的餐食没动几筷子,酒杯碰撞的动静反倒不绝于耳。
倪夏和庄敏一杯接一杯,后者很快醉倒趴在桌上迷迷瞪瞪絮叨着些什么,前者纹丝不动,脸色如常地继续喝酒,笑看庄敏破口大骂去他妈的裴太太、狗男人不值得同情,没过多久彻底醉倒,陷入沉睡。
沈桯要开车没喝,手下的筷子没瞧见动过,他垂敛的动作遮住筒灯的光照,看不真切表情。
中途他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便是看到倪夏扶起庄敏,手机屏幕上亮着,界面是某某打车软件,司机已抵达接送点。
他食指圈着车钥匙,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耐人寻味。他主动揽过庄敏,把重量分担给自己,薄唇微微翕动:“我以为,至少会让我送。”
14. 第 14 章
倪夏给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庄敏换了套干净清爽的睡衣,随后去楼下厨房煮了锅醒酒汤。冰箱里食材见底,一排排矿泉水和酒醒目摆着,她从中抄起一瓶,正要关冰箱门时看见倒映在落地窗昏黄朦胧的影子,叠着窗外的黑色车辆,形成她好像就在车旁的错觉。
她仰面喝了口水,冰凉感冲击滋润着喉管,意识变得清明不少,脑子里闪回零零散散的碎片。
最后还是坐沈桯的车回来了。他当时怎么说的?
她将水瓶贴在脑门上,试图让回忆更清晰,让他坚毅的侧脸更分明,他沉稳有力的话语不断回响。
他说:“女性半夜乘坐网约车存在安全隐患,目前爆出来的许多网约车事件受害者均遭遇不同程度的骚扰,严重的生命受到危害。”
他说:“醉酒的女性某种程度上受到骚扰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如果我放任你打车回去,那我将失去做个热心古道好市民的机会,那很坏了。”
他还说:“如果你觉得以上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你想得对。”
所以答案显而易见。
他的字字在理,句句用心,直截了当地掐断她有可能拒绝的退路,却又不会令人生厌,归为虚伪做作之流。
冰珠贴着额间缓慢地往下落,滑过她晦暗不明的侧脸,没入衣领深处,掀起皮肤短暂的颤栗,远不及他带来的刺激。
庄敏的住址距离她的出租屋有些远,倪夏今晚打算在这里过夜,那瓶没喝完的冰水被放到一边。她起身去浴室洗澡,淅淅沥沥的温水从头浇下,脑袋里沈桯的话冲洗不掉,翻来覆去地在左右脑互滚,心生烦躁。
洗到一半她听见卧室传来呕吐声,匆忙套上浴袍,拉开门便看见庄敏抱着垃圾桶狂吐,一张脸色苍白难受,缓了许久才恢复红润。
倪夏端过来醒酒汤,她已经潦草地洗漱了下,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脚步轻浮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庄敏呷了口汤,嗓音被酒精灼得有些哑,她说:“裴狗其实有点惨。”
倪夏对她这位老公的事情知之甚少,她也不怎么提及,言语上的多半是对这名裴姓男子的唾骂,比如像现在骂他是狗。
倪夏嗯了声,表示在听。
黑暗是情绪的放大镜,辅以酒精后更加活跃,庄敏的话开始密起来,说那男的是在外接回来的养子,初次对话便知不是善茬,很有手腕。庄敏说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婚姻,她估摸这辈子和他也不会有太多接触。
庄敏似是陷入回忆,屈膝抱着双腿坐进沙发里,逐渐清明的眼里装着丁点儿恍惚,“你猜初次见面是啥时候?”
倪夏登录上抖音,一面看评论区,一面回她:“十七、八岁?”
“这你都能猜到?”
“也不难。”
“噢,好像给你提过一嘴。”
倪夏笑笑:“你的死对头猜来猜去,还能让你惦记这么久不给好脸色,我能想到的也就那么几个。”
庄敏谈过几段恋爱,基本以不了了之结束,不是对她的猫接受无能,就是嫌弃她的狗肮脏邋遢,无法理解她养一屋猫狗的目的。再者她对猫狗宠爱甚至多过于人类,时常让男人感到挫败。当自我期许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时,会优先选择放弃。
所以庄敏在对待恋爱,对待爱情这方面本质上和倪夏差不多,不抱期待,也没什么可在乎的。但当有人出现影响心绪的波动时,庄敏觉得大事不妙,这并不是好的预兆。
庄敏说:“我好像,有点好感,但同时也讨厌他,你懂那种感觉吗?”
倪夏说:“不懂。”
庄敏默了默,想想也是,问倪夏这种话题等于白问,能从她嘴里蹦出来词儿都是些无关感情的漠然。
“不过。”倪夏声调扬了扬,庄敏睁大眼睛看她。
她说:“我看过一句话,喜恶同因,瑕瑜互见。”
“是有些道理。”
“刚从网上刷到的。”
“网上说的不一定全对,再看看。”
“……”
自相矛盾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庄敏选择埋头睡觉,她速战速决,吹干头发后往大床上扑过去,把自己埋入软绵的被褥中,露出安静的睡颜。
倪夏还徜徉在抖音的评论区里刷了会儿,过了会儿又瞧见新发布的视频底下问她怎么还没出新的陶瓷杯。
倪夏回复:[看情况,之前的两个陶瓷杯下期视频抽奖送给大家。]
说着,她将这条评论挂在置顶区,很快不少网友在下面留评点赞,有一条比较醒目:[很感谢博主把它们作为抽奖礼品,不过为什么要送呀,博主不喜欢吗?]
倪夏盯着那条评论许久,回复框里的字删删减减,末了变成空白一片,选择划走这条评论。
私信区进来新消息,她点进去看发现是一家做吸尘器的老品牌找她合作,先是一番寒暄表明对她的高质量视频很是欣赏,然后很爽快地给了具体报酬。
倪夏拍的猫咪视频热度整体不高,但胜在对猫的情绪这块感知能力强,视频里总是恰如其分地解读出猫行为所表达的需求,配上合适的音效和心理描写,有趣又充满生命力。在现代人逐渐被工作麻木僵化的时间里,不失为治愈良药。
她思索两秒,给对方阐明一些事项:[视频一部分是随手拍,一部分是监控录像拍摄,很多时候猫的日常是睡觉吃饭上厕所,有趣的并不多,我也不会强制猫拍摄一些场景,这样一来有可能会赶不上交稿截止日期。]
商家:[按照您的安排来即可,视频制作完成后我们会检验,请您放心。]
苍蝇腿再小也是肉,在没找到工作前能有一口饭就吃一口。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对方是个女孩子,上来就给她发送蜜桃猫的表情包,说了些出镜产品的要求,随后转来一笔定金。
浓郁难消的暑气耗完一整个月后,被海上行径诡谲的七号台风突击,闷作一城的雷雨,洋洋洒洒浇灌而下,天阴得像傍晚时分,光线晦涩又阴暗。
这场雨持续了几近一个周,凉意慢慢渗进城市各个缝隙,楼下的芭蕉树长得清新翠绿,叶片昂起得很有活力。
沈桯照旧在倪湛去补牙后顺路送他回来,不过次数渐少,倪湛那口龋齿该补的基本补得差不多了。
猫咖的兼职也去得少了,他们医院新下来一个项目:健康口腔科普讲座,他被教授抓去充当壮丁,周六或周日在南深市本地的学校轮流讲解,经常从南到北,由东到西,偶尔会碰上利用学生晚自习的时间,一通搞完已是夜里十点,他走花堤路经过倪夏单元楼楼下,看落在窗玻璃的剪影走来走去,偶尔端着水杯,偶尔抱着猫。
从她卧室的那扇窗刚好可以看见他那辆黑色汽车停泊在树下,车窗半开,小臂搭在上面,他流畅的下颌隐约露出。
他就静静地待上一小会儿,随即开车隐入夜色,直至消失。偶尔会邀请她下楼喝酒吃宵夜,当个饭搭子,一顿吃完喝完后各自回家。
这天倪夏换了身偏正式的衣服,黑灰细格过膝半裙,上身是件淡紫雪纺衬衫,扎进了半裙里,领口的飘带斜系在脖颈,飘逸中带了点俏。庄敏帮忙介绍了修复的小活,雇主是个老师,班主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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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没什么时间忙这些,正巧发现是同城,希望她能来上门取货,给的地址是所大学。
位置挺优越,意式风情的建筑矗立在偌大的校园里,一座座连廊连接着,校门口的门卫室都是个古典画风。黑色雕花大门将她拦在外面,门卫大爷从小窗探出头,“干什么,没通行证不让过。”
倪夏给班主任致电,电话拨通后她直接把手机递给大爷:“干活来的。”
大爷将信将疑接过,没说两句便眉开眼笑地给她开了门禁,提醒她右手边直走,看见行政楼后旋转楼梯上四楼,左边第二间办公室。
她顺利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取货后,问能不能在学校里逛逛,她很多年没回校园了,虽然这不是她的母校,但再次踏足校园难免勾人回忆。
班主任愣了下,挠挠眉毛:“随意,不影响校园秩序就好。”
倪夏从办公室出来后沿着行政楼这边的楼梯往上走,如愿发现六楼的露天阳台,可俯瞰整个校园,雨过天晴,天空水洗般湛蓝,飞鸟如丝线掠过。
操场塑胶跑道上,青春活力的人影奔跑着,嬉笑打闹着,你追我赶着,如此活色生香,一时之间竟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其他不可言喻的感情。
她的大学生活是个固定的步骤,画画-修复-打工,三体循环往复,四年眨眼而过,再回首发现除此之外回忆里都是空白。她的青春其实很苍无。
她想,要是此时此刻手上有瓶酒就好了,喝点小酒,吹着露台微风,心情应该不会太差。
露台另一侧连着教学楼,她看了下手机时间,上午十二点半,吃午饭的时间点,教学楼的人应该走光了。她打算去往教学楼那边下去,走到四楼挨着阶梯教室大门时,余光瞥到三、四楼之间的楼道间杵着一女孩一男孩,女孩堵住了男孩的去路,紧张得脖子、脸赤红一片,手抓着的信封边缘褶皱横生。
倪夏朝阶梯教室门口挪,避免被看见,她探出头去,匆匆看上一眼。
男生双手抄兜,散漫不羁的姿态里更多是耐心:“找我做什么?”
女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和他干瞪眼半晌,藏在背后掌心里的东西如何也递不出去,一直:我我我我我。
骤然,身后的大门开了,她惯性往后倒,看了眼空荡荡的教室,继而目光锁住开门人。
“你怎么在这儿?”
她声音很小很低,沈桯单手搂住她的腰稳好她的重心,另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书本,学着她压低声音:“讲课。”
他松开她的腰身,越过她作势继续往外走,倪夏圈住他劲瘦的腰身,往关闭的那扇门滚过去,抬脚将另一扇门合上,“等会儿再出去,告白呢。”
隔着一扇门,男女对话的声音小上许多,依稀能听见喜欢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之类的字眼,再就是长久的沉默。
沈桯貌似不懂,低头看她贴在胸口的脑袋,虚虚抵住他膝盖毫无力道的腿,他黑瓮瓮的眼底兴起笑意。
门外的男声口条很清朗,说:“好啊,那亲一口。”
说者无心,沈桯目光定定地瞄着她的唇。
倪夏从他的笑意里品出味儿来,她莫名其妙也笑了下,手沿着他的腰擦过腹肌,擦过胸膛,攀住他的肩膀:“肯定很甜。”
他说:“谁知道。”
四下无人的教室安静得呼吸声渐变渐响,门外境况如何无人知晓,倪夏摸摸他发烫的耳垂,“你不想知道?”
“没有很想,也没有不想。”
他一把握住作乱的手,放在自己脸侧,唇瓣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掌心:“但,有点想亲你。”
15. 第 15 章
窗帘缝隙漏出的清光随风吹着他如山如水的眉眼,他像个虔诚的信徒,邂逅降落人间的神明,因而致以最崇高纯真的礼仪。
他实在太蛊惑,迷人心智了。
呼出的浅薄气息,眼神的灼灼如华,以及低头贴近的动作,丝丝缕缕密不透风地携着他蛊惑的气息。
倪夏名为理智的弦波动,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放纵。她勾紧他热得一塌糊涂的脖颈,踮脚凑上去,印上她的味道。
很快,她笑着离开,杏眼水光潋潋的。
她说:“标记成功。”
在即将放下踮起的脚时,倪夏倏地感受到腰间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搂紧,近乎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禁锢在他热气源源不断的怀里。
她晃了下神,心想原来男性的力量可以如此强大。下一秒,清冽的气息铺天盖砸过来,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湿凉的唇堵住她的嘴。
如沈桯这个人一般,他的吻淡淡的,耐心十足的,不疾不徐撬开她的唇齿,汲取她看似松弛,实则泄出一抹慌乱分心的气息。
恍惚间,他似乎笑了下,笑意里牵起胸膛起伏的弧度,也牵出难以克制的喘息。
倪夏顿住,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慢慢将他的身体推离开,随即将侧脸的碎发捋到耳后根,仰起两颊微红的脸庞,“再继续下去就不礼貌了。”
“你说的是标记。”
“那是刚刚。”
“我理解的标记是打上烙印,做上记号,而不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
倪夏脸上的红霞淡去,眼底没什么笑意:“我不会被任何人标记,烙印这种东西,经过经年的变迁,岁月的稀释,没人知道它会长成什么样子,但结果殊途同归,终究是无声无息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
沈桯轻轻倚靠住门扉,纸张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他随手摁住一页,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是医学相关的话题,还有一些他做批注留下的笔记,是他深思熟虑过后的产物。
如今,这种深思熟虑的考量是在面对她的一席话。他无意识翻动着书页,微眯的眼眸里逐渐凝聚起一种肃然,也张出疏离的玻璃罩子。
倪夏忽然就有了实感,他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疏离清淡的,一方面是看透某些事物本质后的虚无,一方面是他对自我人生轨迹的掌控,自信不会脱轨,一直“正确”航行。
她说过圈子生来就是注定的,而他所在的圈子,令他有航行不出错的资本。
电话响了,突兀铃声刺破过分安静的教室。倪夏从包包里摸出手机,电话号码不算陌生,上面备注名称是班主任。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拉开门往外走,又朝沈桯挥手拜拜。
班主任说:“你好,我是陈老师,倪湛身体好些了吗?”
倪夏莫名:“怎么了?”
班主任拉长声音哦了一声,不阴不阳地说:“周一上午倪湛感冒发烧,跟我说请假休息一天,我这周有公开课一直抽不出身,今天周五刚结束,发现他人还没有来,打电话给他也没人接,只好打给家长了解下情况。”
那老师停顿两秒,提醒道:“新学期开学有段日子了,关于学费和住宿费这一方面是遇到什么不方便吗?迟迟不缴费的话,我也不好向上交代,拖得过初一,拖不过十五,实在困难的话可以试试申请——”
这话说得实在不算委婉,是建议倪湛走贫困生补助这方向,一定程度上能能缓解下经济上的紧张。
倪湛上的这所高中是胡明月选的,私立国际高中,在南深市有着一流的教学资源,一流的教育环境,收费标准自然昂贵不菲。南深市许多二代子弟在里面就读,普通家庭的孩子送进去积蓄刮掉一层皮,也不一定能负担起高额费用。
倪夏脸色寸寸冷下去,她解释:“不好意思让老师担心了,我马上联系他。以后学校里各项费用的事宜麻烦您以后直接和我说。”
她在微信上转账过去,班主任先是没收,发来具体学科的收费详情单据,还有一些pdf文件,谨慎又全面地附带文字说明,让她看看有没有疑问,他随时可解答。
倪夏说:[好,没有,辛苦老师了。]
短信箱里进来一条费用支出的说明,她懒得看,直接拨打电话给倪湛,对方许久未接后自动挂断。
她颇具耐心地再度回拨,电话嘟嘟两三声后接通,那头的声音气急败坏兼咬牙切齿:“姐姐是吧,麻烦来天安区派出所一趟。”
倪夏一怔,这把盛气凌人的声音不陌生。
倪湛在招聘软件上看到有许多暑假工招聘的信息,他脑子灵活得很,知道正规渠道发布的这些不会雇用未成年人,于是根据发布的信息筛选出一些分拣工、理货员、奶茶咖啡店可以做临工的店铺,然后通过上面给出的地址直接去线下门店问询,成功的几率会高很多。
去之前他拜托同学买了套商务休闲的衣服,他身长体长的,深灰色polo衫和熨帖西裤往身上一架,背着电脑包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平添几分成年人作为社畜的班味儿。
当天奶茶店的面试很顺利,除了面试时偶有紧张,说起话来牙齿有点打颤,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洇开一小滩汗渍,濡湿了裤腿。
经理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性,见此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无意间看多了几眼他的脸,似乎在肯定他这张脸不错。
经理说:“你先培训三天,之后一星期试用期,但凡发现有一缕纰漏出错,你就直接走人。”
倪湛喜出望外,立即起身弯腰,频频鞠躬道谢,真诚不做作的样子让经理有些无语,皱起川字的眉头松泛许多。
培训内容涵盖设备讲解、物料讲解、服务培训等,倪湛记性好,学得快,实操的时候做得滴水不漏,被拿来当正面教材表扬了好几次。而且小伙子不骄不躁,觉得都是应该做的,态度谦卑良好,加上又不经逗,一逗就脸红,培训的几天许多人都喜欢他。
经理给他分配到青川大厦相邻的某象城旗舰门店先试一段时间,之后根据实际考察实行轮岗。
上岗第一天,倪湛主负责调配原料摇奶茶,手脚十分麻利迅速,和他搭伙的是一位大他六岁的姐姐,工龄一年零八个月,在前端收银和打包,兼顾监督反馈给店长他的工作。
一切都良好有序的进行着,如果不是忽如其来的爆单,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自从三年前“秋天的第一杯奶茶”词条横冲出世,每到九月份就会迎来奶茶界打工人的一片骂骂咧咧,各大外卖软件经常趁人不注意骤然下发许多大额优惠券,花个位数的金额即可享受奶茶的快乐。
摇奶茶的苦不堪言,小票单如门帘似的一茬又一茬挂在墙上,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这天倪湛所在的门店爆单了,慢悠悠吐小票的机子忽然抽风一样咔咔响了两下,随后是漫无止境的、似乎无法停下来的吐着,不到两分钟时间桌面堆成小山坡的小票。
倪湛挠着后脑勺,人有点麻,“琳姐,这不会是要咱们半小时内做出来吧?”
许琳望着那一堆堆小票,随便扫了几眼,皮笑肉不笑:“摇吧,摇不死就往死里摇,里面好多外卖单呢。”
倪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麦朵听闻好几家大牌出了新款包包,拉着周以宁出来逛街,想去店里体验下实物。
麦朵的家境不如周以宁好,能周以宁玩到一起去,大部分时间是她恭维着这位脾气不好的大小姐,维系彼此间薄弱的关系。
周以宁出手大方,一些看不上的东西,有时候见她想要,挥挥手就包下小几万的包包,有时候也有高定的礼服,大牌的珠宝首饰。她咬咬牙有些自己可以拿下,但有些东西不是靠钱就能通行,人脉、资源、权利才是圈子里的最佳通行证。
她今天看中的那款包有个限量版本,货源不多,优先是送往各大资本,再层层流通下来,轮不到她手里。
麦朵挽着周以宁手臂,见她神色郁郁,精神不佳,问她:“要不要来杯奶茶?别丧着脸啦,高兴一点,成天围着男人转没什么意思。”
她直接在小程序下单了两杯,没注意看需要等待的时长,合上手机观察周以宁的脸色。
周以宁托着两腮,叹气:“追男人好难,最近我压根逮不住他的人,连面都见不上。”
麦朵对沈桯此人没有任何想法,虽然他长得帅,但性子太冷,只可远观这点她深入己心。她搞不懂周以宁追着不放这么久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很明显别人没那意思,她还死脑筋,非得挂一棵树上。
她面上不显心思,嘴上不说赞同她的观点,胡诌道:“你问问你哥?男人最懂男人想要什么,真的。”
周以宁:“可以!那你多点杯奶茶,算了,直接把我哥公司的全部员工请了。”
麦朵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地上,“……”
“不是要看包吗?奶茶我们可以先点好,到处逛逛买买,到时候也做得差不多,我叫我哥公司的人下来提。”
麦朵笑容苦涩地应下,打开小程序下单了一百杯先凑合,拉着周以宁径直走去大牌包包专区。看到心仪的包就在玻璃展柜里,她心情瞬间美丽回来,柜姐微笑着拿出来给她试背。
麦朵:“我记得这款有渐变色系的。”
柜姐:“很抱歉,已经被预定了。”
周以宁凑过来看:“你说这款啊,改天你直接去我家里拿,我不喜欢。”
她扭头选了款奶昔白的康康,又挑了件棕色菜篮子,后者结账后直接她直接扔给麦朵,“你成天穿的像在海边度假,菜篮子比较适合你欸。”
麦朵笑着收下:“有这身材我不显摆,对镜自我欣赏有点可惜。不过下回我想试试海妖风,有点小性感。”
周以宁说话直接:“你好骚啊!”
奶茶店的柜台取餐处满满当当堆积着打包好的奶茶,但远远不够,倪湛和许琳手脚不停歇地忙碌着,人已经有些头晕眼花,递给快递员对应的取餐号好几次弄错,店里等待的部分顾客不耐烦地催着,脸上郁结之色愈演愈烈。
有位样貌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进店后,径直走向柜台,语气算不上友好:“725号好了没?我赶时间。”
倪湛速度快,做好的奶茶在后厨摆着长长一条,许琳拿过来几杯,麻溜地合上盖紧杯盖,然后装进打包袋。
她头也不抬地回:“还没到您,请您耐心稍等。”
女人:“快一点,我赶时间。”
许琳耐心道:“不好意思,请您耐心稍等,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到您。”
女人:“能不能先做我的,我很赶时间。”
许琳手上的动作停顿少倾,觉得开着中央空调的室内此刻无风,闷着一股热气,烘得人浑身不爽利。她抬臂擦擦额间鬓角的汗水,脸上挤出假意的笑之后,才发现自己戴着口罩。
“店里都是按照顺序取号,请你再等等。”她从右手边的桌面拿来打包袋,抻开袋子的力道大了些,袋柄与袋身连接处出现裂痕,半掉不掉地挂着。
倪湛余光瞟到,直觉现场气氛微妙,她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口罩和帽子挡住她的脸,无法确切地观察到神情。
他犹豫地喊了一声:“琳姐?”
许琳应了声,投来的眼神里并无任何情绪,她埋头继续兢兢业业的打包,一切似乎和往常没有不同。
“先做我的呗,我马上就要迟到了。”
“等不了的话您可以在后台申请退单。”
女人摇头不同意,“点它就是想喝,你先做我的,没什么吧?这样我也不用迟到被扣钱。”
许琳不吭声了,倪湛视线从机器台前移开,大步流星走到她旁边,欲替她接过话匣子劝慰这位过分难缠的客户。
“啊——!!!”尖利的叫喊声遽然刺破灼燥的空气。
周以宁逛到中途嫌累,想起麦朵点了奶茶,这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再怎么说也应该做好了。见麦朵正在试口红色号,接下来还要让柜姐给她重新化个妆,她便想着自己走两步拎过来,没什么大不了。
行至台前还未报号,手臂上突然多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力道,掐得很紧,痛得她直皱眉,她下意识去拍打那人的手。然而比她手更快的是兜头而至的冰奶茶,将她浇了个透彻,意识瞬间空白一片。
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脖子、肩膀、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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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水渍,她穿的还是件白色无袖连衣裙,沾水后会有些透光,能看清内衣的颜色。
周以宁又惊又怒,奶茶特有的甜腻气息此刻不堪一闻,她一把抓住拿她当盾牌的中年女人,狠狠拽着她,迈着蓬勃怒气走上前,甩手就要给许琳一巴掌。
倪湛眼疾手快,钳住她掌风颇大的手腕,试图止住这场闹剧。
“你们都有病啊!一个不好好工作,一个在这里找抽……”
话都没说完,周以宁抄起包包往倪湛身上砸,又去咬禁锢她动作的手臂。
麦朵姗姗来迟,不明所以地加入混战。
倪夏到地之后自报姓名,穿蓝衣制服的人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让她过去那边。
她一进去,那场景说不上来谁比谁更滑稽,倪湛两条手臂上好几处深可见血的牙印,脸颊红彤彤的五指山,脖子上还有一些挠出血的抓痕。他身后的女孩低着头,长发凌乱地遮住大半张脸,沉默中略显拘谨无措。周以宁和她的小跟班在接待室里,朝这边怒目相向,双手环胸挡着身前脏兮兮的衣服。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嗒嗒作响,倪夏不疾不徐走过去,抬手勾起碎发至而后,喜怒难辨的声音从喉咙里压出来:“倪湛。”
倪湛脊背一僵,浑身毛孔下意识收紧,他机械地扭头,扭到一半又转回来,感觉脖子不像是自己的。
坐他对面的民警睨她一眼,“倪湛的家属?”
倪夏不指望能从倪湛嘴里撬出来事情的起因经过,她捏了捏眉间,生平头次倪湛的所作所为感到头疼。
“我是他姐姐,”倪夏解释道,又直接询问,“他犯什么事儿了?”
民警言简意赅地解释:“你弟损害对方财务,金额数目涉及较大。”
倪夏神情微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黑瓮瓮的眼神一瞬不瞬盯着倪湛,面色沉如水。
他后面的女孩子站出来,抖着嗓子说:“和他没关系,事情是我闹出来的。”
那民警似乎见惯了类似场面,目光怜悯地说:“你闹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到底是年轻人,耐不住性子,说上三两句就急眼,发脾气。”
许琳眼里包着泪,咬住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深呼吸一口气才勉强挤出:“那客户一直催催催,催命一样,都让她退单了她又不肯,还催,本来上班就烦。”
民警摸着鼻尖那一块儿,一言难尽的表情:“知道烦,忍忍不就过去了。”
“那不是没忍住嘛。”
“得,敢情你觉得你没错,你占理,是吧?”
许琳垂下头,识趣地闭上嘴巴,退到倪湛身后躲起来,拿他当一堵墙使,隔绝民警们投来的无语目光。
倪夏听得一知半解,目光虚虚扫过许琳,又落回到倪湛身上,他仍然垂头丧气的模样,一鞭子都抽不醒的那种。她拧着眉头讲:“具体是怎么回事?”
民警徐徐开口:“两姑娘去提奶茶,被上脾气的店员泼了一身,气得上前讨要说法,你弟怕同事被欺负,就帮忙了一下,扯坏了别人刚买的奢侈品包包。大概就是这么个经过。”
倪湛反驳他的说法,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是她先动手的!”
民警气不打一处来:“那还不是你同事先泼的奶茶!”
“又不是泼的她。”
“你意思是泼别人就可以了?臭小子!”
倪湛抿紧嘴巴,对于许琳的行为他其实深感意外,以前在网上看别人说上班多么痛苦,多么想毁灭世界。或许因为太年轻,他其实没多大感觉,这几天的培训他虽然觉得要求比较严格,但心力体力上都承受得住,甚至觉得饱含期待,规划着人生第一笔通过自己劳动所得的薪水,何去何从。
他不后悔帮忙许琳,只是没想过牵扯出的麻烦,带给了倪夏。
赔偿金额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听说那女人的包包是什么爱马仕,似乎很昂贵的样子。再者这件事如果私了不了,影响的范围可大可小,重则送他吃劳饭,轻则也要予以行政处罚和拘留。
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就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光是一想到,低下去的脑袋恨不能垂到地底下。
周以宁叫来的律师已经到了,对方在小房间里和原本要被泼的女人在聊天,严肃却自如地记录着什么,是一种对现状的游刃有余的表现。见她望过来,对方还给她一个和善却冷漠的笑容。
倪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周以宁最终的决定关乎倪湛往后的人生走向。
周以宁旁边多出一张椅子,倪夏走上前去坐下,淡声开口:“我们谈谈。”
周以宁对出现在沈桯身边的人可谓印象深刻,上次洗手间那刺眼的画面再度侵袭脑海,她翘着二郎腿,拎起被扯坏又被奶茶洗礼过的康康包,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个谈法?”
“私了,怎么谈都行。”
“我拒绝,不体验下被拘留十五日的滋味,谁知道下次会不会再犯类似错误。”
倪夏目光锐利地钉在在脸上,面无表情的脸上无一丝波动,她沉吟道:“周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事情闹得太难堪。”
她说话分明是平声平气的,但莫名有种不怒自威的摄人气场,人淡淡的坐在那里,丝丝缕缕的威压渗出。
暑气未消的季节里,沐浴着微弱的空调风,周以宁仍然感觉来凉飕飕的冷气往自己身上钻。她强压下去这种不适感,梗着脖子不屑嗤道:“犯错的人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话是这么说,所以我们按原价赔给你,也给你赔礼道歉,至于周大小姐你的要求,过分了噢。”
“我管你过分不过分,十五天一天都不能少。”
空气凝结,气氛陷入僵持。
少倾,房门被推开,进来一肩宽体阔的高大男人,白衬衫搭在臂弯,步调沉稳有力。倪夏看向他的眼里掀动些什么,须臾又沉寂下去,一点也不含糊地对他说:“帮个忙?不然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在你面前晃悠,跑你家门口的那种,也有可能直接进你家。”
周以宁不可置信地剜她一眼,简直觉得她脑子有坑,“神经。”
沈桯无所谓,哂笑:“好,随你。”
16. 第 16 章
周以宁瞠目结舌,火气跟火山喷发一般往外冒出:“沈桯!”
沈桯不想同她浪费口舌,直接表明这事私了了之,若不同意,他不介意找来律师一起走法律诉讼程序,既然想要闹大,他也乐于奉陪。
周以宁快要气疯了,搞不懂这个女人是有什么魅力让他沈桯纡尊降贵,为这个屁大点的小事和她杠上,颇有些锱铢必较的意味。
沈桯拨打电话给徐远之,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他单刀直入:“天安区派出所,等你。”
徐远之:“???”好好一正经人怎么混去了派出所。
周以宁清楚他是动了真格,徐远之是出了名的金牌毒舌律师,打过胜仗无数,肯为这种小事添砖加瓦,必定让她不能得偿所愿,还要被气上加气。
她箭步上前想夺过沈桯的手机,他预判了她的预判,微侧过身子躲开,离得远了些,眼神警告她别过来。
沈桯中午和倪夏分别后,开车回上麟苑冲了个澡,冷水沥过全身后,细胞疯狂叫嚣着的紧张感缓缓褪去,剩下回忆里她温软的唇,温热的鼻息,彼此交换的气味,随着冷水的无情冲刷一点点淡去,又似乎淡下去不了一点,每一帧都印刻进脑海,浴室里若有若无的弥漫起她的味道。
他光着身子从浴室走出,在盥洗台随手抄起浴巾裹在腰上,脖间挂着干毛巾,顶着水汽氤氲的湿发,边看手机边行至冰箱处。
拉开箱门的刹那,一股冷气扑出来,他的目光停留在刷到的朋友圈,周以宁发出来还带了地址定位,图片里有坏掉的包,以及远景里一男一女正在接受盘问,男的觉察有人偷拍,回头看了眼,半张脸入镜。
配文字:出门逛个街喝个奶茶都倒霉,气死我了。
评论区她自己还评论了几条,像是回复别人,但回复了众人:[已呼叫律师,拒绝接受和解。]
[这窝囊气是一点也受不了哦。]
[你们觉得这包好看啊?我觉得一般吧,随便买的而已。]
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单手拧开瓶盖,灌上一口后放回原处,指腹点击退出朋友圈,回到蝴蝶头像。
沈桯久久凝视着,指腹无意识摸上蝴蝶翅膀,好一会儿他才点进去对话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倪夏没回他。
徐远之巧舌如簧,周以宁不想对上此人,也不愿这件事节外生枝,被他们当成乐子说来道去,到底还是在沈桯的威逼下同意和解,看似将这件事就这么揭了过去,心里早已将锅按在了倪夏的头上。
若不是此人的出现,断不可能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一行人离开派出所时,天色渐近黄昏,大片缎带般的金色云朵镶嵌在天幕,仿佛山水画从天际间醒来,行走于云间山崖,昳丽绵延不绝。
这个时间点该是学校下午放学了,倪夏记得倪湛晚上是要上晚自习的,她给班主任打过去电话,说倪湛高烧不退拖成了肺炎,住院了小几天,勉强圆上了之前的谎。
倪夏打算送他去学校上完今晚的晚自习,暂且不论逃学打工的事情,也是免得他觉得请假是件随意容易的事情,有一就有二,在一的基础上先磋磨下,心生些忌惮。
哪知倪湛杵在派出所门口,跟座山雕似的屹立不动,他偏开头不去看倪夏,分明不敢看,但说话的语调铿然得很:“我不去学校,晚上还有我的排班。”
虽然做完今天这份工作便到此为止,但他喜欢做事有始有终,去店里做完今晚,跟店长好好道个歉,跟经理道个别,不留遗憾的结束。
倪夏走在他前面,转过身来时大把云霞映在她五官上,像是披上一层华丽的外衣,唯独她的那双杏眼,照不进一点光彩,黑沉似深海水面,带着压城城欲摧的迫感。
她静静凝望着他,他露出的侧脸倔强又沉默,以无声来抗议,坚决维护个人的决定。
倪夏不由得想到,家庭的缘故,倪湛其实在同龄人里早熟很多,他自从懂事以来,接受过很多的负面信息,对胡明月的声讨,对他所在的家庭的声讨,导致他不得不加速成倍的成长。这种成长的代价往往极痛,在日复一日中,以沉默,以眼泪伴随左右。
看似乖巧懂事的背后,是无数次的压抑自我,压抑内心。当他真的做出决定只之时,便是摧枯拉朽之态,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她不大真心地勾唇:“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有能耐?上学哪有上班香,是吧?”
倪湛嗫嚅道:“没有,我没这个意思。”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倪夏抓住他的手臂,半扯半拽,给他拉到马路边,随后挥手招出租车,“我送你去学校,晚自习后再算账。”
倪湛从她的话里捕捉到重点信息,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抗拒之意没那么明显,“我自己会去。”
倪夏伸手掐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她目光冰凉,嘴边的弧度不减,“你目前的信任度不高,你说呢?”
倪湛张了张嘴,无话可说,敛眸避开她犀利的眼神,他看久了半是心虚,半是害怕。
沈桯三言两语打发走周以宁,目送她带着律师远去后,视线聚焦在倪夏的方向,“我送你们。”
像是看出她的顾虑,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解释:“晚上我在裕华高中还有一堂健康讲座。”
裕华高中正是倪湛就读的学校,倪夏闻言有少许愣怔,余光下意识搜寻着什么,瞥见倪湛背着包的拉链大开,里面的校服探出半个头,印有裕华高中四个大字的那面朝向沈桯,想不发现也难。
“顺路,上车吧。”
倪夏没有绝佳借口推掉这场“顺路”,她带着倪湛一股脑钻进后车厢,手肘撑着膝盖,目光遥望不断后退模糊的街景。
车厢内一片沉默,昏黄的车内灯照着神色各异的三人,城市的霓虹灯随暗淡的天色渐次亮起,斑斓绚烂。街道上活动的行人多了起来,烟火气很足。
如织车流在路面上似蜿蜒迤逦的明亮灯带,过于静谧的车厢内忽然传来两声咕噜噜肚子叫的声音,一声响亮,一声微弱。
倪夏捂住自己的肚子,看向同样捂住肚子的倪湛,他聪明地拿包挡住,佯装无事发生。
她上午喝了杯咖啡就出门了,没想过要在外面逗留很久。至于倪湛,青春期正在长身体的孩子,饭量大又容易饿,一下午都耗在局里,能忍这么久大概是饿得受不了。
沈桯边牵起几分生动笑意,从内视镜看姐弟俩,倪夏保持着继续看风景的姿势,倪湛默默低头红着耳朵。
路过一家塖州小笼包店铺时,倪夏让沈桯靠边停车几分钟,她坦然道不想让胃受委屈,得下去找点吃的。
“否则,很难说不会一直打雷到学校。”
车辆平稳行驶在路面,并无转道泊车迹象,沈桯注视着路况,余光对上她疑问的目光。他染上暖色光影的眉眼舒展,不慌不忙道:“前面一公里有个商场,刚好我也有点饿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时间还很宽裕,吃个饭不碍事。”
他说着话已经快将车开到商场附近了,周边鳞次栉比的小店变成耸立繁华的商超,过会儿了车辆驶入地下停车场。周六的停车位紧张,他绕了两圈才找到一个停车位,堪称刁钻至极,难怪无人泊车,他却一气呵成地停了进去。
解开安全带时,倪夏问一大一小:“想吃什么?”
沈桯:“你们点,留些给我就成。”
倪夏了然,他的饿是借口,是他良好的教养和周到,给她和倪湛体面。她发现他很会照顾的别人的情绪,和他相处在同一空间很舒服。当然,凡是都有前提,如果他愿意。
倪湛自知之明很强,他的意见不重要,他姐在意的是沈医生的想法,他缩成一团在后座玩着手机,白天的疲惫渐渐爬上来。
倪夏让他们不用下车,她直接去到负一楼买了饭团,兼带了些瑞士卷、蛋挞、麻薯等甜点,又买了些饮料和汉堡。
递给倪湛的时候,发现他没什么精神,望着一堆食物发呆半晌,愣愣说:“姐,我是猪吗?”
“吃多少是多少。”她也不指望他能全都吃完,剩下的让他带学校分给同学。
到了学校门口,倪湛就吃了两个瑞士卷,随后拎着一大袋子吃食,回了教室。
沈桯掉转车头,往花堤路开去,逼仄的车厢内剩下他和她。
接下来一路无话,车子在一片无声里驶向花堤路尽头的老小区房,最后停泊在倪夏的单元楼门口。
下车时,倪夏从后门绕到副驾驶,抬手敲了下车窗,沈桯降下来,她巴掌大的脸清晰呈现在眼前,红润的嘴唇翕动,语声淡淡:“多谢,改天请你吃饭。”
沈桯说:“可以。”
倪夏想了想,有些话思前想后,到底没能从嗓子里压出来,她头也不回地走进单元楼,用一扇门禁隔开他的视线。
不多时,她听见车辆引擎发动的声音,调头二度驶向裕华高中。
回到家里,两只猫没在门口迎接,各自在猫爬架的高地睡觉,旁边是玻璃展柜,里面放着一些手办和精美瓷器,两个陶瓷杯在其中,色调过于鲜明,总是一眼就能抓住眼球。
她盯着看了会儿,有些走神。手机震动的声响将她拽回现实,是银行发来的扣款消息,她点进去看,总共两条扣款消息,上一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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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倪湛交学费,这条是转账到周以宁的账户上。
她今年赚的钱都不够今天花的,存款所剩无几。至于早些年间赚的,一大半都用来还了大学的助学贷款。
她登陆抖音看了眼,之前发来合作的商家很满意她的视频,后续一直有发来邀约,给出的价格不算低,但照她对视频的要求,等尾款打给她前,她怕是饿死在出租屋了。
倪夏洗了个澡在沙发里躺下,下载了小红薯、b站、围脖等其他社交软件,注册申请账号,把抖音上的视频逐个搬运过去。
不知不觉间,时间竟悄然飞速流逝,没过多久玄关处出有门锁拧动的声音,倪湛上完晚自习结束了,身上的工服变成了校服,没了那股强装大人的违和,看着顺眼许多。
倪夏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喝的,他摇头表示没有,放下书包后,拖过来椅子坐下,一副老实等待被审判的架势。
倪夏说:“你很介意我上次对你说的那番话。但就我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我很感谢你妈妈在大家都艰难的时刻还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她在过去或许对我算不上好,但她支持我读书,她说‘读书,世界就在眼前;不读书,她的今日就是我的明天,而女孩子在人生这条路上总是要更困难些,可如果可以少走一些弯路,为什么不呢?”
“而你,在性别上有着天然的优势,能通过读书这条路获取到到更多选择的权利和向上的自由,在大好年华去提升自己,开阔眼界,不拘泥于方寸之间。你想想,你现在抛下学业,做着时薪二十的工作,同龄人在校园奋笔疾书,值得吗?”
倪湛头次听闻他姐的长篇大论,他不无诧异地抬头看她一下,很快又低下头去。
他默然许久,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从来不是谁的负担,你是你自己。”倪夏神色平和,淡声说,“我欠的是你妈妈的,你并不欠我什么,别给自己徒添压力。”
倪湛缄默不语,耷拉着脑袋。
接下来的话可能对他来说有些过分,但她还是缓缓道来:“其实在我看来,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往往划分为陌生人更为确切,这样你既不用感到为难,也无需有负罪感。”
倪湛脸色白了一瞬,眼睛有些发酸,再抬头时眼眶有些红了,他动了动嘴唇,很艰涩地吐字:“不论怎样,你都是我姐。”
“行吧,我说的那些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决定好了,你通知我一声,也给你妈妈说一声。”
倪湛攥紧书包背带,沉吟片刻,答非所问地说:“我可以去店里一趟吗?我想当面道个歉。”
倪夏抬眉,这次没拦他,“你自己安排。”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回到自己的卧室电脑椅坐下,打开手机里的求职软件海投简历,不小心切到微信聊天界面,网络延时的原因,好几条消息她这会儿才看见,其中庄敏问她后面几天有没有空。
倪夏回:[看情况,有面试就没空,没面试就去找你。]
庄敏回来个噢耶转圈圈的表情包,倪夏笑了下,能感觉出她最近情绪不错。
沈桯的消息在下面,看时间那会儿她正在所里和周以宁胶着,腾不出空来看手机,也无心看手机。若是放在平常,高低她会调戏两句,说一些不着边际,令人浮想连篇的话语,想象着他脸红心跳,有些自乱阵脚的模样。但这会儿她不想了,她望着聊天页面走神许久。
沈桯自有手段和方法找到她,但她认为他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她于他而言没那么重要,也不是他的谁,他大可不必这般尽心尽力。
他能出手帮忙她固然感谢,但更多的是诧异与心生退意。她觉得很多东西已经超出可控范围,正如她预料中的那样,她以为自己拨弄的是温顺的绵羊,殊不知那是沉睡中的狼,她惹不起。
他可以纯真热忱,同样,他心智已然成熟,一旦给足时间成长,便是深不可测、无法驾驭的,她迟早有天会被吃得死死的。
她拉开易拉环,气泡水陡然冲出来,溅到桌面,断断续续滴落在地板,零星几滴溅到电脑椅的绒面坐垫上,像蚊子血。
曾经秦晓婷是倪盛平掌心的朱砂痣,时过境迁,终究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粘上爱情也一样。所谓对的人,不过是时空裂缝里的某个坐标偶然重叠,误当同频共振,其结果在分道扬镳的路上刺得浑身是伤。
窗玻璃外夜色渐浓,月光悄悄爬上窗台,照亮她房间一角。
她喝下一口冰镇饮料,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清明地意识到,她逗猫惹狗的行为在他身上是多么不适用。
一开始,她就错了。
17. 第 17 章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桯发来的消息,他问:[什么时候请?]
手指在输入框踟蹰许久,一个字也没能发出去,她点击左上角返回,退出与他的对话。
后来几天他连续发来消息,见她没有回复,便不再打扰。
倪夏没觉得意外,沈桯的外形条件摆在那里,从来不缺追求者,与其放下身段去找不痛快,没必要。
再者,她觉得他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你玩,我陪你;你不玩,那我也懒得凑上去。都是成年人,不兴那一套耿耿于怀,放不下的套路。
下半年的工作似乎不太好找,企业放出的招聘名额少,海投的简历几乎石沉大海,有回复也是聊两句没了下文。
全网同步的视频倒是有了些起色,累积起来的粉丝量超出她的预期,意料之外接到两个大品牌的猫粮广告,她便一心窝在出租屋里剪视频,记录猫的日常,也抽出些时间干修瓷器的活儿,日子过得还算轻快。
倪湛周四中午回来了一趟,进屋时手里提着两杯奶茶,他静悄悄放在餐桌上,又从书包里拿出三张红色钞票,递到她面前。
“培训三天也有钱,你拿着用。”他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后脑的发茬,“你说的我还要想一想,不过这段时间我会好好上学的。”
倪夏嗯了声,钱没拿,“不用给我,你留着当生活费,攒着也行。”
他不说话,虽然对他姐的拒绝束手无策,但他又不是没长腿,他选择一鼓作气夺门而逃,留下奶茶和毛爷爷。
倪夏:“……”
他就是特意回来一趟送奶茶送钱给他的,她本来就懒得多说什么,他应该也不太想听,跑得比兔子都快。
倪夏放下手头的相机,抄起一杯奶茶喝上,冰块消融得所剩无几,甜腻的味道有些齁嗓,喝不下去。
她从冰箱里的拿出冰杯和封存许久的mini伏加特,兑入一定比例的乌龙茶和雪碧,口感清爽怡人,瞬间消弭口腔里经久不散的腻味。
日光微烈,湛蓝似海的天色一望无际,微风不骄不躁地卷在耳边,这个时节的温度不上不下,一切都刚刚好,刚刚好地舒适,刚刚好的清风。
楼下街道行人寥寥无几,隐约有车轮压过地面的细微声响,商铺广播里播放的歌曲动听悦耳,是周传雄的《青花》,温润的歌喉在廉价的播音器里唱:遗憾无法说,惊觉心一缩。
刚刚好的歌词虚度这一秒的时光。
倪夏搬过来沙发椅到阳台,拉上透光纱帘,双腿舒展伸着,沐浴着稀释后的阳光,微阖着眸。
她随手打开抖音刷视频,我的那一项忽然涌进来99+的消息,令她颇有些受宠若惊,上一次这么多条还是在上一次。
倪夏点开其中一条评论的,自动进入到对应的视频,是一位名气很高的瓷器博主制瓷烧瓷的日常,复刻的正好是小猫和天使的陶瓷杯,置顶区圈出了她的名字。
底下的评论区带上她,是想让她授权给博主批量生产,造福粉丝。
倪夏:[暂时不授权商用。]
网友momo:[不要啊太太,我好喜欢这个杯子,真的太可爱了,但我知道以我的非酋气质,绝不可能抽到,求量产!]
倪夏:[没可能了,就俩。待会儿最新视频里抽出获奖用户,我会公布在评论置顶区。]
网友今天也要把能吃的全沙拉:[!不是说后续还有同系列的杯子,咋就剩俩了,不要啊!不会是感情上出问题了,影响到太太创作。]
评论区画风开始一场集体自嗨式想象,说两个陶瓷杯上的主角很明显是男生,带入到现实场景里氛围肯定巨美,当然不排除有滤镜的因素在,但那更说明这人对太太来说很特别。不做同系列了,那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出大问题。
倪夏对网友们的脑洞和推断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死的都能被他们说成活的。
倪夏实在不知道回什么,想着下次做点其他小玩意儿,转移八卦网友们的注意力。
她翻起手机里的相册,猫占据主流,大头小头各种五花八门的姿势被她拍下存档,沈桯的那两张照片位于中间偏下的位置,清冷卓绝的气质透过照片都能感受到,很难不一眼锁定,灯光下他优越的侧脸,温和的唇角,喂猫时无意中散发的柔意,剥去了清冷的外壳,连那层疏离都淡下去不少。
这就是他愿意。他不愿意的话,就像现在,她和他之间如同平行线。
没找到想要的素材,倪夏关闭相册,有些意兴阑珊。广播里的歌曲切换到了时下流行的口水歌,洗脑又没深意。
晒得久了有些热,她去洗澡换了身干爽衣裳。
盖进沙发椅里的手机嗡嗡响,是庄敏打来的电话,前面有好几通没接到。
“在干嘛呢,今天有空没?”
“刚洗澡,准备出门透透气。”倪夏擦着湿发,歪脖夹住手机,时不时听见她那边男女声混杂着说斗地主、打麻将等词。
庄敏声音雀跃欢快:“正好,我叫车到你楼下,过来我这边玩一会儿,晚上还可以吃海鲜自助,到时候尝尝生腌大虾,味道蛮不错的。”
“谢邀,拒绝拉稀一条龙套餐。”上一回吃生腌还是五年前,庄敏哄骗她这玩意儿吃起来嘎嘣脆,和吃脆脆薯条区别不大,也就当晚厕所为家而已。
“我保证,本次绝对干净卫生!”
庄敏给她分享来接送的车牌号,她点进去看定位的目的地,司机的电话打过来,说已在她楼下等待。她合上手机没多看,匆匆下楼。
车辆平稳行驶在路上,窗外飞驰的景色由熟悉变得陌生,高楼大厦被抛得很远,过山隧道一个接一个,路两边的行道树郁郁葱葱矗立。
远离市区的天际愈发辽阔,靠目的地更近些时,海平线冒出边角,在遥遥无垠的远方与天相接。
司机直接经大门开进来,将倪夏送到游艇入口接待处,庄敏早就等候多时。她穿着吊带热裤,嘴边咬着棒棒糖,上前挽住倪夏的手臂,带她到走楼梯到底下一层游艇停泊区域。
木板架在半空,贯穿整座水池,两侧均是巍峨壮观的游艇,名字或霸气威武,或文人风雅。庄敏在一座三层豪华游艇处停下,正对着二层的娱乐房,玻璃门虚掩着,露出拳头大小的缝隙。
庄敏一把拉开,里面的场景重现天日,是她眼熟的一批人,都是catlive的,她没怎么交流过,而沈桯不在其中。
她莫名松了口气,不在也好,避免尴尬局面。
倪夏和他们不熟,打了声招呼便去到三层的露天观光台,游艇晃悠两下,缓缓驶向更广阔的海面。碧波万顷,山水海天一色,令人有想记录的冲动,她打开手机,朝向穿梭在海面的“小船”,摁下快门键,一道冲刺的身形划破微漾的波浪,疾速冲她所在的方向奔啸过来。
倪夏当是哪个catlive的人在玩摩托艇,等离得进了些时,看清楚来者何人,是晏缙。
晏缙抹掉脸面的水,将头发尽数捋到后面,仰头看倪夏的眼睛亮了又亮,目不掩饰惊讶,“好久不见咯。”
“还好,也就一个月。”
晏缙拍拍摩托艇后座,可容一两人坐下,“玩玩?体验下海上的速度与激情。”
那辆她用手机记录下来的“小船”疾速游过来,整体艇身大小比她所在的少一层,驾驶舱里坐着一男人,宽阔的背影瞄着有些熟悉。
他转过身来时,倪夏懂了,原来是紧追着庄敏不放的那人,不,那狗。
他眼梢余光都没给到晏缙,看样子是不认识,目光一直在游艇上搜寻,锁定在某道靓丽倩影上。
要下水游泳的缘故,庄敏换了一身湖蓝色的连体泳衣,她皮肤是牛奶白,日光下更显细腻白润,躺在甲板上吹风自是一道风景。
倪夏喊她:“敏敏,摩托艇玩不玩?不来的话,我先去冲浪了。”
庄敏指了指充好气的独角兽气囊,眉开眼笑,意思是说她玩这个。
过了会儿,她旁边多出个人,逆光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目含倨傲凛冽,寒芒气息弥漫开来。
庄敏撩唇,同他不咸不淡地讲着,“求人要都像你这种态度,不给你机会倒也显得正常,建议改改,那么大脾气。”
“你不把事情做得太过分,也用不着受气。”
晏缙若有若无瞥向庄敏,视线很快凝聚在倪夏这边,笑意不减,意图很明显,望她赏个光共他一起玩摩托艇。
倪夏脱下鞋子,光脚从甲板上跨越过去,晏缙帮忙搭了把手稳重心,她落定在座位上,脚已踩进海水里,清凉冰润感从皮肤传递到血液,抵达心脏,是区别于午间休憩的舒适,内心很是平缓。
她虚虚扶着晏缙的腰,声音经海风拂到他耳边,听起来轻柔细腻,“你一个人来海边玩儿?”
摩托艇在海上慢悠悠前进,晏缙加快了些速度,爽朗而大大方方地讲:“算上班吧,偶尔带带学员,练习冲浪。”
忽然,摩托艇蓦地加速前冲,劈开一道道海浪,倪夏惯性使然往前扑,磕到他的脊背,下意识捞紧他的腰身。人有种类似坐过山车从最高点径直落下,心跳过载的紧张,伴着一抹慌乱。
风大浪大,晏缙扯着嗓子喊:“你有单身美女朋友推荐没啊——”
倪夏眯起眼,鼻腔里灌进来一股咸湿感,她抻长脖子,靠近了说:“你说什么?听不清。”
摩托艇绕海面浪了几圈,晏缙将她送回游艇,看着她浑身湿淋淋的模样,不禁想她刚刚故意还是不小心说那话,他哼唧:“别那么小气,大不了我介绍帅哥给你。”
倪夏好笑:“等我认识了再告诉你。”
她不像庄敏准备周全,穿过来的一身随意,坐过摩托艇后没有一处干爽布料,贴在身上黏腻不舒服。
拧着阔腿裤上的水,她问庄敏有没有备用衣物,庄敏说在底层卧室衣柜右边第三个抽屉里应该还有短袖和沙滩裤,备用蛮多的,待会儿不下水的话,冲个澡也行。
倪夏拨弄着湿掉的发尾,夸赞庄敏:“准备得过于周全,都不像你的作风,丢三落四。还是说,这游艇你的?”
庄敏摆手称不是,下颌往她斜后方微微抬起。她疑惑地抹开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人开口道:“我的。”
声音里冷淡的特性被放大,变成了泡在水里的玉石,凉淡又沉冽。
倪夏眼睫轻轻一动,避无可避地迎着他的目光,撞进他映着海蓝水面的双眼,情绪匮乏。
沈桯带着口罩,长袖长裤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露出的双眼水光流动,有着不同以往的澄亮,眼尾泛着点点薄红。
他背靠栏杆,小臂撑在上面,姿态懒淡又闲散,如局外人般静静看他们的聊天。
她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作壁上观了多久。
总之这一刻,她后悔来找庄敏,也怪自己过于自信,觉得他工作日理应不会出现在这里。
清光照得她的微妙神色无所遁形。顷刻间,她调整好心态,忽略长久以来对他的冷落,而今见面产生的些许尴尬。
嗯,些许而已。
但月余前的种种历历在目,空气中凝结着一道无形屏障,隔开两人,她此时面向他的开场白为无言。
不知从何说起,又觉得不语反而妥当。
“哦哦……”她语气稀松平常,只是拖长的尾音流露出了她的半分局促。
沈桯没接她的话,依靠着栏杆分毫未动,目无情绪地望着发梢滴水的晏缙,沉吟道:“你很闲?”
晏缙从他的话里听出不欢迎的味道,不过习惯他的冷淡示人,也不在意,“我就说大老远看见它很熟悉,果然!”
沈桯回他:“扰人清净。”
说完,他扭头回一层的卧室,不知是不是倪夏的幻觉,下楼时他似乎踩空一级台阶,踉跄了一下,眼疾手快扶住栏杆堪堪稳住身形。
晏缙连忙提醒她:“快跟上去,他对这游艇了如指掌,大学毕业时他爸妈送给他的礼物,他把里面布置得老讲究,随身物品应有尽有。”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从脑子不留痕迹地过了一遍。
跟随沈桯的轨迹下到一楼,镜面推拉门开着半扇,入目即是方正的小型客厅,沙发、茶几、饮水机等一应俱全。
圆拱形门洞直通卧室,他的背影挺拓,长袖撸上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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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露出遒劲有力的肌肤,从卧室里拎着一台笔记本走出,越过进客厅的她,坐进沙发一角。
这视若无睹的态度,倪夏便知道他已不在乎,她也犯不着拿局促和他处同一空间,徒惹不自在。
晏缙在外面还扯着喉咙,兴致勃勃地说:“换好衣服玩点别的,水上飞人、水上滑翔伞都不错,可刺激。”
倪夏从沙发对面的窗户探出个头,说时间够的话可以一试,不够的话那就只好下次再约。
应付完晏缙,她回身扯扯无比服帖的上衣领口,视线不经意间撇到他那边去,长指在键盘上有力敲击着,很细微的声音,伴随着海浪的涌来,既远又近,显得没什么分量。
他摘了口罩,神色专注地钉在屏幕前,左手偶尔去揉揉跳动的太阳穴,下颌线一如既往的利落,只是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寡淡没什么血色,衬得他眼尾愈发红了起来。
季节更替忽冷忽热,想到他还戴着口罩,穿得也比较多,他多半是热伤风。
下一秒,沈桯就来验证她的猜想,从茶几下方的抽屉里拿出小药箱,找出布洛芬,就着桌面的半瓶水咽了下去。
不仅热伤风,还发烧头疼?
倪夏抿了抿唇,窗户外是遥望无际的海天,岸边缩成一条灰黄的线,她往卧室走的脚步慢下来,偏开头朝向沙发:“不然返航你回家休息?”
沈桯无波无澜,吞下药后侧躺进沙发,曲臂挡住半张脸,翕动的薄唇送她三个字:“用不着。”
倪夏点头,不再自讨没趣,按照庄敏所说找到备用衣物抽屉,清一色的沙滩裤和黑灰色半袖,尺码很标准的男士专用,能套进去两个她,上半身在里面空荡荡晃悠。
她想了想,上游艇前catlive的那群人,好像穿的就是这么一身,难怪庄敏说还有很多,赶上批发了都。
下午四、五点的阳光柔意十足,倪夏换好衣服出来时沈桯曲臂当枕,阖眸小憩,沙发有点短,他单腿曲起,另一条腿要掉不掉的挂在沙发边缘,斜阳折射在他的胸口,金色的一条线,散发着淡淡光芒。
想拍照的劲儿又上来了。倪夏从过分宽大的裤兜里摸出手机,右下角的相机图标在眼前不断跳跃,她直接叉掉,点进去抖音查看最新视频里中奖的用户,私信他们给出地址,她今晚就寄出去。
她走到推拉门外的观光区,欣赏着夕阳点燃海面,海浪如麦浪般金光粼粼,过了半晌彻底成了橘子海,橘调染满整片天空,昳丽非常。
慢慢刷着抖音,之前合作过的吸尘器品牌,问她能否再次合作,倪夏说没问题。
但对方事出紧急,合作的一个博主塌房导致合约作废,但产品推广转化效果大打折扣,上次倪夏出的视频自然融入广告,效果意外拔群,对方想要再来一条,但时间上会很紧,最迟一周。
倪夏回忆了下排期表,库存的视频她还有海了一片的没剪,她遗憾地说:[时间对不上。]
对方循循善诱,提高报价,比第一次合作的高得多。倪夏心动归心动,但事先和旁人说约定好的也不可能毁约,败坏口碑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哪怕是个小透明博主。
倪夏回复:[一周半,准时交货。]
对方发来ok,然后又发来一个泫然欲泣要哭的表情包,拜托她早点做出成品,价格好说。
庄敏在充气垫里悠哉躺着,手里举着自拍杆美美拍照,倪夏收拾好衣服塞进包包,趴在栏杆上问她:“是不是快返航回程了?”
庄敏将摄像头换了个方向,对准倪夏的脸,美颜相机下里的人有些失真,她感叹原生美貌果然吊打一切,“马上,咋啦宝儿?”
“上岸我就先回去了,临时接了个急单要赶,晚上你替我玩得开心点。”
“古瓷修复的,还是拍视频呀?”
倪夏说剪视频,欠得有点多,时间又撞一块。
“我记得你都有上传云端的吧?”庄敏拉着缆绳游过来,站起身抖抖水,身轻如燕地跳到甲板上,“回去路上又得花上一段时间,在这里剪也一样。”
庄敏动作快,披上毛毯就溜到一楼的小房间,很快带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回来。
倪夏一怔,电脑界面显示要输入密码,上方有一串英文字母标志着电脑的主人:STing。
游艇开始返航,逆夕阳而行,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海面混合天黑前的蓝调,有种深渊巨潭既视感,零零散散的船只漂浮在上面。
倪夏抱着电脑看了眼,电量剩余百分之三十,不足以支撑剪完一个视频,加上还要下载云端的到本地,更是耗电。
庄敏凑过来看,咕哝一声:“忘记问密码,你下去问他一下,正好充个电。”
她只好回到沈桯所在的小客厅,他已起身盘腿窝进沙发里,占据大半位置,手中抱着ipad正在刷动物世界,放着外音,地道的播音腔浮在空气里。
见她走进屋子,他抄起茶几上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漫不经心的声线里有些喑哑:“1234,密码。”
话落,他将平板随意甩沙发上,视线移到倪夏,扫过她端着的笔记本,不咸不淡地说:“充不充电?我拿给你。”
他礼貌得挑不出一丝毛病,进而更显得疏离了。
沈桯将平板随意扔沙发上,拔腿往里间卧室的走,掀开被子枕头在床上翻找,过了会儿又蹲下来去掏床底,似在摸索什么东西。半晌,他摸出一张小型折叠可移动桌子,右手拎着,左手从床沿角落找出充电器。
装备齐全地置于她面前,又自然而然地接上充电口,很和煦地说:“出海感觉怎么样?”
“不好不坏。”
倪夏坐在他旁边的位置,靠近推拉门,刚好固定住折叠桌,高度比茶几更舒适,她登录云端账号开始下载视频,屏幕倒影里他还站在不远处,黑黑一影子没动。
倪夏回头去看,他抄起水瓶把玩,整个人猝不及防地陷入沙发里,小臂似有若无触碰到她的脊背。
沈桯姿态一派从容,水瓶高高抛弃又落下,清水晃动的细微响动充斥在静谧空间,他单手支颐,如潭目光像融进了这一刻的蓝调里。
“才多久,就对晏缙感兴趣了。”
18. 第 18 章
他话说得简单明了,听不出什么情绪,倪夏从他的眼里找不出丁点儿波动,他平静像清潭水面,淡淡陈述基于他的所见所得。
倪夏也把话敞开了说,斩断某些不切实际的念想,“我对他不感兴趣。对你,是我们没可能。”
“你怎么清楚没可能。”
“各个方面,也许在你看来都是借口,但有一点我很明确,我的生活融不进任何人,我习惯享受自己的空间时间,任何一种亲密关系附加在身,我都不想。”
沈桯无言应对,许久才从嗓子眼里压出俩儿字:“这样。”
他起身,下陷的沙发在惯性作用下回弹,恢复最初的平整,分毫瞧不出有人坐过的样子。他走进里间的小房间,轻轻合上门,门内灯光从地缝挤出来些许,过了会儿又灭掉了。
天色渐昏,小客厅里光线不亮堂,笔记本和平板上的反光此时成了夜灯,昏昧光影在她脸上不停变换,她的表情却是一成不变,冷静平淡凝视着屏幕,手指灵活地在触摸板上剪辑、渲染,但出来的效果不尽如人意。
视频的剪辑和文案相辅相成,配以合适的背景音乐,做出一加一等于三的效果,可惜这会儿的灵感离家出走,效果大打折扣,她索性退回主屏幕,看着他的电脑放空。
沈桯的主菜单界面各类软件按需规划,归属在文件夹里,科学冲浪文件夹里是谷歌浏览器、Quora、Spotify、YouTube等客户端软件;视频消遣文件里仅有b站与优酷;学习的那一项文件里,不是金融经济,就是医学相关的专业书籍,有个别社会学、心理学,语言类书籍也不少,很多都是全英文版本。倪夏就记住了知网的特有标志,在其中很显眼,想必没少上去看参考文献。
他的电脑里连个游戏都没有,很标准成人化的办公电脑,她莫名其妙地嗅到他的一抹日常,沉浸在知识的海洋,全神贯注地投入,很符合学生时代人人敬畏瞻仰的学霸。对知识求知若渴,不断探索的形象深入人心。
眼梢余光忽然瞥见他电脑里有绘画软件,她打开画起简单地线稿,还原海上日落的绮丽,脑海里想的却是蓝调时分,偏黑的海水,飘摇的小船,船里孤灯掩映下的玉立长身,像墨水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线稿不知不觉偏离主题,人物的轮廓初具雏形,简单几笔的勾勒已能感觉到画中人的不寻常,那股清清冷冷的气质,跃然于画布上。
随着她的填色、精修,整个画面变得立体鲜活,四下昏暗的环境拢着,画布之上的船只仿佛游荡起来,船上之人遗世而独立。
游艇即将到岸,倪夏将这张画保存到本地,没有发送到自己的邮箱。
倪夏合上电脑时,房间里的人没动静,庄敏在岸上喊她,她犹豫片刻,房间里面的人出来了,戴上了口罩,轻描淡写地扫她一眼,继而看向外面。
“走吧。”
他拎起那瓶未喝完的矿泉水梁上两口,随手扔进垃圾桶,而后把笔记本、平板、充电线塞进电脑包里,大步流星朝外走。
倪夏跟在他后面,平声说道:“谢谢你借电脑,祝你们晚上吃海鲜大餐愉快。”
“小事,海边不太好打车,待会儿给你叫车。”
倪夏回了句好。他的接受能力很强,说开以后他就退回到两个人有点熟,但不是很熟,仅限于认识的人那种距离,不会刻意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是对于这种关系而言,本该如此,应当如此。
他会给她叫车不是出于私心,是他本身礼貌绅士的个人特质,无关风月。
庄敏在外等候良久,托腮半蹲在花坛围栏前,挽留道:“不然明早再回去?打车回去得两小时,天气预报九点后会下雨。有一段路下雨天经常发生山体滑坡,太危险了。”
倪夏懂庄敏的意思,不想让她一个人呆着太无聊,她笑笑:“南深市的天气预报就没准过。”
“好吧,你改天考个驾照吧,到时候我车库里的车你随便挑一辆开,打车太麻烦了。”
“这个可以有。”
聊天间隙,网约车很快抵达,倪夏坐上回程的车,急速飞驰的外景里,庄敏和沈桯的面容渐渐模糊,但仍能看得出庄敏冲她挥手,沈桯侧头咳嗽了两下,随后转身与她背道而驰,又在不远处转了个弯,走进那一栋栋联排别墅中的某个,庄敏很快小跑过去。
行驶到中途,闷雷声隆隆而至,远方天际一晃而过的闪电如长龙蜿蜒而下,劈开整个天空同时,如墨的夜亮如白昼。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向车窗,气势强悍狂猛,好似想将窗玻璃炸裂。路上雨雾渐浓,雨刷的速度赶不上这泼天的降雨量,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车厢内也聚集起水汽,司机开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擦拭挡风玻璃内侧。
望着如注大雨发愁,司机骂骂咧咧:“见鬼了,这雨今天还真下下来了,平时咋就不准。”
雨天事故频发,降雨量又极其凶猛,司机不敢再往前开,停在路边观望好半晌,许久才有一辆白色汽车打着远光灯相向驶来,司机摇下一条缝,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冲对方喊:“前面路况怎么样啊?”
对方同样拉下一点点窗缝,大声道:“走不了,那山路口一直在修路,挖得坑坑洼洼的,下雨天积水严重,你这车底盘不高的话容易卡里面去。”
“应该可以冲过去吧?”
“没啥要紧事就原路返回,或者换道走另一条路吧,冒险不值当。”
倪夏听着两人嘶吼式的对话,下意识打开手机地图,确实可以绕路走,但另一条路段雨天山体滑坡事故多,也不是什么安全的路道。
司机不愿涉险,从内视镜为难地看向倪夏:“姑娘,咱们打道回府咋样?”
心里叫苦不迭,就算是折返回去,这天气路上指不定堵车,到地方都不知道几点,一小时的车程开出三小时都可能。
倪夏回顾着来时路过的加油站,发觉那加油站要开过坑洼的那条路才有,想借加油站度过滂沱大雨这招没了。她嘱咐司机掉转头小心,对向时不时有车辆冒雨而来。
窗玻璃的水帘一层冲刷着一层,疾风骤雨呼啸不止,毫无停歇的迹象。手机嗡嗡的声音显得小而弱,是包里一直发亮的屏幕提醒了倪夏,她摸出手机看了看,庄敏的电话打了七八个,这会儿又打了进来。
庄敏:“这会儿开出去多远了呀,快回来!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暴雨预警,未来2-4小时内都有雨,宝啊你快回来。”
倪夏:“我在往回走了,一会儿就到,别太担心。”她还有心思开玩笑,“你说你这张嘴是不是开光过,言出法随。”
“你发个定位,我这就过去。”庄敏肃着声音,过了会儿又说,“算了,沈桯有。”
“不用过来接我,敏敏。”倪夏望着车外雨幕,雷声愈演愈烈,她有半秒的晃神,这样恶劣的天气出门,将自己置于险境其实不必要,“会安全到的,就是路上会堵车,到了我给你发消息。”
庄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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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了眼沈桯手机上打车软件龟速移动的红点,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回来是逆着雨势的下山路,能见度低,地面湿滑无比,稍有控制不妥容易溜车。
起步路段还算通畅,隔三差五迎面有车辆驶来,司机小心翼翼控制着手刹,他这车有些年头,公司说要拿回厂里翻新保养,但一直没个准信。他将就着开,晴天出行问题不大,遇到雷雨天是万万不敢出行的,今晚也是倒霉。
开出一段距离,坡度渐陡,雨势势如破竹,司机靠边停车同倪夏解释了原因,又提出解决的法子:“待会儿看顺路的有没有人载咱们,老天爷保佑。”
两人等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一辆淌水过来的黑色沃尔沃,司机猛地从车上跳下来,举着伞在车旁疯狂比划手势。
沃尔沃在前方五十米处停下,闪着红色尾灯,司机忙叫上倪夏,一路连走带跑到驾驶座车门,友好地敲窗请求捎一程。
车窗降下半扇,倪夏透过雨幕看清楚里面的人,眉梢轻挑:“找敏敏?”
下午他和庄敏的谈话不欢而散,他理应早回了市区,这会儿赶着瓢泼大雨也要出门,怕是找庄敏有急事,或许也是担心。
裴邵青只字不吭,缄默中解锁了车门,放司机和倪夏进后车厢,脚下踩着离合启动车辆,只见路中央对向行驶的两辆车撞一块儿,其中一辆猛打方向盘直挺挺地往庄敏坐过的网约车撞去,瞬间半个车头被撞进山体里,右边车轮悬在半空中打转。
网约车司机姓孙,见此情形后脊背股升起阵阵寒意,后怕如雨幕侵袭的玻璃,密不透风地包裹,一层又一层地蔓延过心头。
倪夏同样心神巨震,怔怔望了一眼外景,原本顺畅的路况变得混乱不堪,鸣笛声,嘈嘈杂杂的雨声,夹杂着不停闪烁的双闪,陆续有人掀开车门,花花绿绿的伞凑到事故现场,拍照的拍照,报警的报警。
裴邵青想走也走不了,孙叔后知后觉拨打救援电话,嘴里神神叨叨感谢老天保佑,回家一定吃斋念佛烧高香。
不多时,一片嘈嚷里,乌拉乌拉的警铃声穿雨而来,警衣上的反光条在雨幕中由远及近,穿着雨衣的警察抹了把抱脸的雨水,心想又是这破地段,每次下雨跟下咒似的,随机挑选车辆霍霍。
迈着大步刚挤进事故现场,后背被人撞了一把,那人无视他继续往前走。
交警钳住他的手臂,铆足了劲儿给他扯后面去,“诶诶,都散开都散开,破坏现场请你们喝茶啊。”
撞交警的那人纹丝不动,抬脚还要进去,交警展开双臂拦他,“干嘛呢,不让进了哈。”
“车里面有我朋友。”他紧着喉咙,目光沉沉地钉在陷入山体的车辆,似要划开雨幕将车内情形瞧个明明白白。
交警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前就那辆车损坏最为严重,车内的安全气囊弹出来了,他眼神示意同伴过去查看。
沈桯拨打微信语音给倪夏,响了很久无人接听,他重新拨打,这次,对方很快接通,话筒里她的声音无异常:“怎么了?”
他眉心紧拢,动了动唇:“你有没有受伤?在车里别乱动,120就快到了。”
她没出声,浅浅的呼吸声在听筒里起伏,对比砸在伞布的偌大雨珠,微弱而渺小。
“倪夏?倪夏?”他钻入交警拉好的警戒线内,行走的脚步迫切无比,在即将靠近网约车时,电话那头再度响起了声音:“沈桯,我没事。”
跟他身后三米开外的声音,重叠一致。
19.第 19 章
沈桯面无表情捡起地面掉落的雨伞,无事发生般重新撑起,他目不转睛地打量她,确认她无碍。
疾风掀起长发扑在她脸侧,她轻轻捋到耳后根,净白的脸在伞下扬起,面朝他,“敏敏让你过来的?”
“庄敏提了一嘴。网约车上有守卫模式,车辆发生紧急事故时会推送消息给车主和乘客。”
沈桯往他车停靠的位置走,见她没动,偏过半边身体驻足,等她过来。
倪夏望过去,风急雨骤的环境里,说话都要很用力才能听见,落在耳边又混着雨触大地的和音,听着仿佛像遥远的天外来音,又模糊又缥缈,但意识到他说的一字一句后,又重重摔进来。
沈桯肩背淋湿得深一块浅一块,长长的眼睫上挂着雨珠,悄无声息地往下坠,迎着夜映着光的双眼难解深意,不偏不倚地罩住她。
“躲过一劫,孙叔带人提前下了车。”倪夏走上前去,钻进他的伞里凑近,伸手探了下他的额间温度。
还没退烧,温度居高不下,细看他淋雨过后的两颊有股不正常的潮红。她没事,他的状态有事。
倪夏指了指裴邵青的车,“你别开车了,一起蹭车回去。”
沈桯没反驳,本身状态不佳,淋雨加重这一环。喉咙像火烧,他忍不住抹开脸咳嗽,牵动起各路神经,扯得他头疼得很。
须臾后,倪夏把他塞进后车座同孙叔坐一起,她自觉移去副驾驶,余光时不时睨向内视镜,看他仰头靠着座椅,眼眸轻阖,指腹按压着太阳穴。宽大半袖湿哒哒黏在身上,平添脆弱。
交警来处理之后,路况疏通很多,起码没堵得水泄不通。一路行驶过来人均谨慎又耐心,到别墅区花了一个半小时,放孙叔在门口下车时,人有种异常的兴奋,嘀嘀咕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随后打着伞找了家旅馆住下。
车在车库刚熄火停稳,庄敏抱着毛毯小碎步跑过来,发觉这车不是沈桯开出去的那辆,她刻意扫了眼车牌,尾号是927,霎时哼了一声,讨人嫌的家伙来了。
裴邵青听见了那一声不屑的哼声,冷脸漠然地掀开车门,长腿往下一放,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把人扛肩上往电梯门那边去。
“你有病吧,放我下来啊,我靠,晃得想吐。”庄敏手脚并用,在空中胡乱挥舞,一会儿捶打到他的肩背,一会儿给他后脑勺一巴掌,总是毫无章法。
裴邵青被她惹烦了,在她腚上掐了一把,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时候好好说话,我就什么时候放你下来。”
“妈的,病得不轻。”庄敏不遗余力地骂他,他干脆懒得听了,梯门打开后给她扔进去,强悍高大的身影极具威慑力地压过来。
“你不是怀疑你小姨还活着?”
庄敏龇牙咧嘴乱飞的表情凝住,她正了正脸色,“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裴邵青开出条件:“陪我去趟松南市。”
“我考虑几天。”
“没有考虑时间,雨停就出发。”
“希望你别是骗我,到时候别说把股份还你,请你自觉净身出户。”庄敏戳着他的胸口,笑得灿烂如花,眼底却是风起云涌。
“让开。”
裴邵青不再拦她,舌尖抵着腮帮,退到一边眯起眼睛逡巡她的背影,这女人真他妈的狠。
庄敏去而复返,一脸心事重重,倪夏说了什么她含糊地点头嗯了两句,脑子里有些乱,有些东西在慢慢浮出水面。
倪夏了然,接过她手里的毛毯,转身递给沈桯,“擦擦头发,冲个热水澡。”
庄家的往事说起来一箩筐。庄敏小学的时候,小姨父赵耀卿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做起来电商,恰好遇上风口,用自建房做的仓库变成占地面积千亩的大厂,生意越做越大。
在庄敏小升初的时候,家里条件已经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富商,本地购置了不少房产,部分用来投资升值,还有一部分精装修用来给子女们居住,装修到一半,从小姨父的发小那里接到一个大项目,资产更上一层楼,从此和发小跟连体婴似的,去哪儿都同进同出,两人好得像亲兄弟,直到发小提出有个新工程,产业版图可扩展到全球范围,在纳斯达克上市指日可待。
赵耀卿想赌一把,把所有资产都压住在发小身上,那时候网销诈骗的概念还没兴起,发小只说是玩货币基金股票,刚开始他还不信,后来发现来钱确实快,就放手让发小全权代理,结果做了一年被警察一锅端,发小润去国外逍遥自在。
家里资产不是充公,就是变卖抵债,赵耀卿作为主犯坐牢很多年。
赵家一落千丈不说,臭名远扬十里,害得好人家妻离子散,天凉王破云云,众说纷纭之下的生活难以维继。
小姨粱嫚嬅身体又不好,三天两头一场小病,十天八天一场大病,连着她亲生的一对双胞胎儿女体质也不好,也就是在这时候粱嫚嬅才告知庄敏的身世,她并非亲生,是粱嫚嬅的姐姐和庄家小儿子的孩子,但这于庄家而言是件上不得台面的事。
说来也巧,天无绝人之路,她得知自己的身世不久,庄平煦出现了,将她领回了庄家,过上了比在赵家垮台前更富足的人生,但粱嫚嬅自此人间蒸发,寻不见丁点儿踪迹。
庄敏一直坚持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多年以来寻找无果,毫无头绪。
裴邵青的话提点了她,倒是可以从他身上入手,帮忙她查寻当年的事情,反正他在庄平煦眼里看来是块好饼,不如物尽其用。
庄敏说:“事出蹊跷,我打算去松南市一趟。”
“那你要保护好自己。”
庄敏从客房里冰箱里掏出两罐冰啤,开罐后碰了下,递给倪夏,“放心,有裴邵青在安全系数提高一半,说起来很多年没回松南市了。”
松南市是她们的老家,倪夏高中毕业后去了沥北市读大学,毕业后就来了南深。庄敏则是大学就在南深,受到庄家最好的庇佑与照拂。
倪夏很平和地说:“你这一趟回去肯定会遇到不少熟人。”
她们手上并没有什么高中同学群,但高中上的学校是当地的名校,多得是富贵子弟,庄敏回去办事免不了交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不过被社会鞭笞过的大人懂得掌控与隐藏自己的情绪,为了必要的利益资源,不会像少不更事时肆意流露,虚与委蛇、见人下菜碟才是社交场上的常态。
庄敏亮出微信聊天框,是她们共同的高中同学,也是松南市的酒店界大拿,聊了些有的没的官话,对方开始打听起来倪夏的动静。
庄敏不屑道:“这些人倒是挺有脸的,脖子上顶颗瘤子就当自己有脑子了,问你过得如何。”
倪夏不以为然,将见底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挺好的,还有空关心别人的生活。”
庄敏小抿一口,撇撇嘴:“这人纯是财和钱各占一半,贱得慌,不被阴阳心里就不舒服,我就说你现在过得可好,自成豪门,南深范冰冰。”
倪夏闻言,眼角微弯,柔声道:“敏敏,谢谢你替我出气。”
“没什么,到了松南我将成为钮钴禄敏。”
倪夏给她竖起大拇指。
庄敏往她那边挪了挪屁股,摊开双手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不在南深市的这段时间你无聊就去catlive撸猫,遛狗也行,更有几条狗可喜欢你,不过你更喜欢猫。”
“行,我带面哥和茶姐过去,拍点联动素材,蹭你流量涨涨粉。”
两人又瞎聊了些,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两点,庄敏正准备躺下睡觉,脑袋一瞬间清明,噌地从床上坐起来,问:“出车祸那次,你是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时间久远,倪夏几乎都快忘掉这一茬了,忽然提及她也睡不着了,托腮侧躺着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怀疑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周丛樾?”
“一半一半几率吧,等你闲下来有空了帮忙查查,也不是什么大事。”
“好,你等我消息。”
凌晨三点半时雨停了,裴邵青把即将入睡的庄敏从被窝里捞起,给人塞进车里绝尘而去。
倪夏被这么一闹愈发睡不着,掀起被子下楼想去厨房找点吃的,炊具碗筷一应俱全,只是整个厨房干净整洁得没半点烟火气,像是长期无人开火做饭。
冰柜里有些烧烤没用上的素菜和面条,倒是可以煮点吃上,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起锅烧水动作一气呵成,以至于没有察觉到楼上有人踱步而至。
清水沸腾咕噜噜,她不慌不忙地放入面条,又去冰柜里搜刮出鸡蛋,丰富食材,眸光掠到客厅的灯开了,却没什么响动。
视线往外探了些,是沈桯窝在懒人沙发里,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开着,画面跃动但无声。
倪夏端着两碗面过去,坐在他对面,“手艺不精,不介意就吃点。”
他回来后径直进了主卧,一直没出来,这会儿多半是睡醒,同她一样是来觅食的。
他没动,她不管,吃完洗漱好碗筷,直接上楼接着睡觉去了。
天微微亮时,倪夏从床上爬起来头昏脑胀,清醒觉中做的梦前言不搭后语,唯一记得梦见的内容和过往息息相关,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窒闷感,即便过去很多年,有些人有些事放在如今仍旧刺痒,只不过她已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应对调节。
出门前路过客厅,台面的那碗面条已经空了,沈桯长长一条横躺在沙发上,单手搭在腹部,另外一条手耷拉在眼睛,像是就这么在沙发上度过了下半夜。
听到动静,他搭在沙发扶手的腿动了动,睁眼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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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地看了眼噪音的来源地,随即撑着扶手坐直身子,手肘撑着膝盖托住两腮。
他食指揉了揉发胀的双眼,说:“这么早走?”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哒哒响,倪夏走到身边看了下他的状态,眼下青黑眼圈显著。
“赶工,按时不交稿没饭吃,我叫了车。”她说着,下意识想用手再度去探一探温度,举到半空又放下,“你好好休息,多谢你昨晚过来。”
“不客气。”他说着,从沙发起身的瞬间,双手揪住短袖下摆,利落脱掉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肌肉虬结结实,线条不过分喷张,是长年累月精准饮食与运动下控制的薄肌。
倪夏愣住,然后笑了。她大大方方将视线投过去,看他往楼上卧房过去的身影,看得津津有味。
她点评:“练得不错。”
沈桯脚步微顿,目光越过她看向别墅外停靠的汽车,单手搭腰立在阶梯上,提醒:“车到了,不赶时间?”
大饱眼福的事情看过就好,倪夏挽唇说了句无声的再见,扭头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沈桯目送她走远,回到自己房间冲了个澡,拿上昨晚她给的毛毯盖住肚脐眼,吞下感冒药倒头就睡。
倪夏周内跑面试、剪视频,周末会带上两只猫直接去到catlive呆上一整天,放猫自由活动,她就去楼下被狗遛。猫咖里相对安静,楼下的狗咖她每次进去仿佛捅了鸡窝,此起彼伏的嗷嗷叫。
遛完狗回来,在前台偶尔帮忙店员做做饮品,更多是录制两只猫和其他猫相处的日常。
她在的这段时间内,不知怎的就传出去了最美老板娘的称号,后面几个周逢她在场,人流量激增,许多人慕名而来一探究竟,不乏一些偷拍她的人。
她索性学沈桯,戴上口罩可以解决很多麻烦。
倪夏的那两只猫有几个客人认出来是都抖音上的网红猫,后来她没再带过来露面,怕暴露太多信息。
这会儿她像往常一样前台抱着电脑剪视频,店员边分发猫零食给客人,边同她讲讲八卦,小女孩挺爱猫,讲的全是猫与猫之间的八卦,她听到感兴趣的会停下来听她细讲,大多数时候她仅限于听听,听完就忘。
店门口的捕梦风铃响了起来,她去到后台调了一杯鸡尾酒,边喝着边掀开门帘,就听见小女孩欢迎光临的声音向上扬起三个调,惊喜万分,“主包你、你、你终于有空过来啦!”
倪夏瞥过去,全副武装的沈桯上线,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包裹得比她严实多了,是怎么就能辨认出是此主播,非彼主播的。
噢,是气质。有些人光是随意往那儿一站,气质上就区别普通人,加上他还有一双很好辨认的眼睛。
听小女孩儿讲沈桯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期,她都以为这是个辞职的借口,就是不想干了,但请长假,看来她的班味儿还是太重了。
沈桯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目无波动地与她的对上数秒,随即自然地移到别处。
玻璃房里有人在直播,余光瞥见他的到来,让一旁助理做了个手势,很快他就投身直播间。
他一坐进去,摘了帽子,猫咖的客人或多或少行来注目礼,很显然被他的气质吸引,即便戴着口罩也觉得这人是好看的、帅气的。
倪夏看了会儿直播,到了固定的遛狗时间,去到楼下开门放狗。
别墅区后面是一大片草坪地,三米多高的院墙附近种植着竹林与荔枝树,阳光下郁郁葱葱,风吹竹林窸窸窣窣。周内客流量不多的话,会把猫也放出来溜溜弯,不用拘泥于狭小空间。
倪夏松了两条狗绳,任它们自由驰骋,她手里拿着飞盘刚要扔出去,在荔枝树下叼着球的金毛蓦地歪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倪夏立马致电店员,联系救医,她费劲儿抱住七八十斤的狗,连走带跑往屋里走,人喘着粗气,汗水连连往外冒,整个人仿佛在水里过了遍。
另外一条萨摩耶玩疯了,也正在嗅闻草坪里硬币大小的灰黑色圆球,倪夏赶忙怒斥,叫它回来。它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选择听从主人的号令,可走到半路,整条狗也如金毛症状,倒地哼哧哼哧吐口水,不多时变成了白沫,癫痫般抽动。
店里在没放狗出来前,决计会存放好各类宠物玩具,那球像是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她脑子里不停思考着,双臂沉重如铁石,人在把金毛送进室内后有些力竭,脚比脑子行动快,已经奔出去想抱另一只回来。
不论是中毒还是其他,此时要争分夺秒,从死神手里把两条生命拉回来。
手臂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托住,掌心温热干燥,他的话语温和有力:“我来,你先和小丽把金毛抬车上。”
沈桯说:“来得及。”
20.第 20 章
沈桯拎起六十多斤的萨摩耶轻松得像是拎着六斤的猪肉,臂膀肌肉尽数隆起,青筋顺着肌理线条蜿蜒盘扎,男性的惊人力量展露无疑。
他很快赶上前方慢速移动的两人,二话不说接过金毛扛肩上,大步流星往车库走,边走边说:“留个人去检查下院子里什么情况。”
小丽比倪夏先一步,抬臂擦去脑门上的汗水,“我留下,店里这块儿我比倪夏姐更熟悉,待会儿我就挂上暂定营业的通知。太过分了!这是今年的第三起投毒了,防不胜防!”
不等沈桯与倪夏有异议,她转身回去得干净利落。
倪夏锁眉,面色凝重地看向两条狗,状态很差,鼻头泛白,她弯着腰,两手撑着膝盖深呼吸,心脏超负荷的跳动居高不下,过了会儿冲沈桯伸手,头也没抬,说:“车钥匙拿来,我去开门。”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法儿腾出手来,遑论给她钥匙。
沈桯也意识到她话里的漏洞,无奈扯了下唇,眼眸在裤兜扫过一眼,示意她自己拿。
他穿的牛仔裤,上衣折起一角扎进裤腰里,随性得像附近的大学生。倪夏在左边口袋没摸到,纤长的手臂直接绕过他前面,形成半蹲环抱着他腰的姿势,伸手插进右边兜里,鼓囊的一串钥匙到手。
倪夏说:“没故意占你便宜。”
沈桯神情怔松半秒,将肩上的两条狗更用力稳住,大腿内侧后知后觉传来异样的酥痒,很快不动声色地消弭,他渗出细汗的脸上露出淡笑,“没觉得你是在占便宜。”
倪夏也笑了下,意料之中的答案,他正人君子“正”得发邪,但她恰恰相反,不合时宜地想了些有的没的。
比如他大腿肌肉很结实很硬朗,练得手感很好,她很想掐一把,但没能、也没赶下手,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她只是在脑中演练了一遍。足以见得她是多么不正。
沈桯不知她内心所想,见她快步往他的停车的位置奔去,他随口聊起来:“一直没去考驾照?”
“上大学的时候没钱考,上班后没时间懒得考,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通勤坐地铁也很方便。”
倪夏开了后座车门,想帮忙沈桯卸下肩上的重量,沈桯摇头说不用,让她去副驾驶坐好,“那以后不考虑学车了?”
他肩头衣衫汗透了,鬓边如线的汗水划至下巴颏,汇聚成一颗又一颗的晶莹水滴,悄无声息往下落。眼梢余光从内视镜注意着狗狗的情况,脸色不复方才的一秒松快。
倪夏:“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很遗憾帮不上你,替你开车,急救措施我也会,我可以做些力所能及的,或者你指挥我怎么做。”
她学习过给猫的急救,但猫与狗存在个体化差异,发病的症状不同,她不敢贸然行动,唯恐引起不当。
沈桯应该很想她来开车,他在后面进行急救。
“是有想过,但是又觉得发现及时,距离也不远。”
沈桯一路疾驰,一公里的路开出赛车既视感,“时间够用,直接去医院洗胃。”
到地方时倪夏头晕目眩了许久,撑着脑袋下车时眼前的景色恍惚,半天才缓过神来。
救治及时,毒素还未完全深入,两条狗在宠物医院有惊无险度过,病恹恹挂点滴中。
沈桯和倪夏返回前报了警,小丽处理好catlive的琐事后赶来,从后院拾掇起那俩来路不明的宠物球,用真空密封袋装好,调取监控查证,院外有一戴着渔夫帽身着学生制服的男性在院外逗留,连续半个月,次次叼着烟拿脚踹墙,作势将烟屁股往里扔,须臾还是碾进了脚边的绿化带,今天出门绕了院子两三趟,在离开前故作无意地把东西不偏不倚扔在了狗常玩的地方。监控只拍到他的侧脸。
倪夏盯着那身校服目不斜视。
Catlive虽然地理位置较偏,胜在周围是大学城,不乏名校,旗下附属的师范中学、小学挨在一起,那校服一看就是南深高中的特色。
警察是刑侦办调来的,刚过来没多久,挺热情一人,看过视频又让人化验过宠物球的成分后正了正脸色,球内部被注射了氰/化/物,是常见的投毒物品之一。
沈桯闻言,去到外面打了个电话,直接咨询徐远之这类问题一般如何处理,折返回来时,警察捕捉到他的身影,指着他,话是对倪夏说的。
“后续事情有进展随时联系你们,你让你对象多安排点人手在院外巡逻。”
警察语速快,容不得倪夏出言解释她和沈桯的关系,他强调:“投毒宠物的,不排除有虐猫虐狗的倾向,附近的流浪猫狗近期注意些,观察有没有可疑人物。”
之后警察又补充了些案件的处理结果,考虑到对方可能是未成年,让倪夏和沈桯有个心理准备。
一顿语炮连珠令倪夏失了解释的兴头,也不想在称谓上多做纠结,不在意就是。
沈桯眸如深水地看过来,捕捉到她面部的微小变化,他没有单独将“对象”这一词拎出来说明。
只是在离开派出所前,语调和缓,但气势上有种不容置喙的坚定,“多谢,我和朋友静待您的消息。”
南深的四季不太分明,常年长时间雨水覆盖下,萦拢着浅淡一层的潮湿水汽,即便是晴天也总是雾蒙蒙的,像裹上了一层薄纱。
这会儿云层在头顶聚合,天色昏暗。沈桯开车过来,手肘搭在窗沿,声音里透露出的情绪不高,“上车,送你回去。”
倪夏点头,自觉钻进了后座,引来他轻描淡写的回眸,视线凝在她脸上看了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二人不说话,沉默如灰尘般落在他们身上,逼仄的车厢内像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忍耐力大赛,持续到倪夏住的单元楼下。她下车,他开车驶入灯带般蜿蜒的车流里。
单元大门敞开在,有人在搬家,陆陆续续抱着家具出电梯,倪夏在一旁静待梯内的物品清空,上楼,插入锁匙,开门。
啪嗒一声,玄关及客厅灯亮起的片刻,她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不多时才睁眼适应炽亮如昼的光线,目光刚好触及阳台上晾的衣服,过分宽大的半袖和休闲短被清风掀动,小幅度晃悠。
她拿起手机翻看微信,与沈桯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个月,细算下来有二十八天之久。二十八是个神奇的数字,天上有二十八星宿,女性的生理周期是二十八天,人类的恒牙是二十八颗,而在佛教里,六道又分三界二十八重天,世间万物皆受所持业力与修行的不同,故而导致所在天界不同。无论是欲界六天,亦或是□□十八天,前者饱受贪嗔痴慢疑鞭笞,在里苦苦煎熬,后者虽已超脱,但肉身禁锢,是故度己救人,渡人化己。
心经里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一定程度上与无□□存在逻辑关联,但是两种不同的体系。
不论如何,二十八是个玄妙的数字。
她在输入框打下一行文字,两秒后逐个删除,既然要维持普通范围内的距离感,她选择下回去catlive送还给他,不失为妥当的安排。
取下在这间屋子里格格不入的男装,叠好装进手提袋,倪夏将它放在玄关处的柜台处,显眼而突兀,昭示着它的别离。
时间尚早,她照例打开各个社交软件查看了下后台消息,偶尔挑一两个回复,在更新了视频后很快有网友在评论区提及过段时间会展中心有世宠会,问她有可能是否会出现在展会上,带面哥和茶姐露个面。
网友说的世宠会倪夏知晓,宠物行业的翘楚每年在会展中心举行一次空前盛大的宠物博览会,一方面是促进行业交流合作,一方面则是流浪动物的救助领养,在展会上出现的多是名气很高的宠物博主,不乏举办方特意邀请的大咖,用来镇场和引流。剩下一些散户,举办方眼里的一粒沙,自费抢购展位,卖一些自家宠物相关的周边,重在参与,图一乐呵。
倪夏回复:[不……]
手机微信嗡了声,是合作过好几次的吸尘器品牌的pr梨木,加了她微信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般是催更视频。
梨木问她去不去世宠会,附带发过来一张自己制作的面哥嘻嘻的表情包。
倪夏:[不去。]
梨木:[啊?来嘛来嘛,是不是报名太晚,没展位了?别慌稳住,我们公司的展位超大一个,我和老板说一声,腾出部分位置给你!]
梨木说每年世宠会很热闹,实际效益也不错,是个固粉的好机会,粉丝都乐意线下和自己的梦中情猫贴贴,迷得七荤八素的。
倪夏不感兴趣,单纯是不愿暴露在大众眼里,但梨木接下的话又让她有些动摇,这女孩有点可爱,言语间充斥着活人感和生命力。
梨木:[老板打死都同意你来~,面哥茶姐都成我们店的招牌了,展位费他包了!联动的相关周边也包了!]
梨木报了个价格,她很想义正言辞地拒绝掉,但现实的苟且让她没骨气地选择接受。
倪夏问她想要什么周边,周期短她不确定短时间内可以量产,梨木说要一套动画版表情包贴画,亚克力板和徽章可以弄少点。
倒是不难办,就是表情包上要花点时间,[我尽量,三天后给你一组12个表情包。]
动画版猫的形象全部原创,倪夏一心扑在设计上,过渡专注下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初稿出来的时天已上了墨色,窗玻璃外飘着绒绒雨丝,毫无章法地乱飞。
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将初稿扔进废弃箱,开启新一轮作画。
突兀的电话响动打乱节奏,手不禁抖了一下,刺穿画布至外围,她乜了眼陌生来电,归属地显示东霖,她没接。
自动挂断一会儿,该电话号码又打进来,倪夏向上滑动绿色键,倪湛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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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传进来,“姐,这周天我不回家里住了。”
倪夏不问缘由,淡漠地应了句,就要切断电话。
倪湛鼓起勇气,捂住话筒说得像他与她之间的秘密话,倪夏眉梢往上一抬,仔细分辨着对面的声音,有道细腻温柔的女声在说话,说算法之类的。
“你用你同学的手机?”
“我手机电池好像坏了,一打电话就自动关机,明天中午去换块电池。”倪湛甩着泡过水的手机,有些心疼,但嘴上说着事儿的时候唇角是向上翘的。
“姐诶,我好像找回来一点学习的乐趣,老师也夸我天赋可以,我觉得好像可以认真试试。”
倪夏莞尔,送上一句:“恭喜。”
很多时候,想通明了后的恍然大悟,是发现开解问题的钥匙在自己身上。
挂断电话后,时间已是夜里的十点多,老小区楼房的隔音不好,廊道走动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间或伴随外卖员送单的声响,步子极重,脚蹬在地面砰的一下。
倪夏去冲了个澡,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热水中,浴室门外的猫焦躁地叫了两、三声,
她把门打开一条缝,猫溜进来半个身体,淋到水立马跑开。
合上门的刹那,她隐约听到嗡鸣,像是手机在不停震动。
她以为是倪湛,把人晾了一会儿,裹着干发帽刷着牙出来,脸上有着被水汽蒸腾过后的红润,显得格外温和柔美,就连情绪淡淡的眼底都流动着水光。
倪夏从衣柜里拿了件薄外套披上,洗了冰箱里的新买的葡萄,拿出剩余不多的好酒,神清气爽回到卧室。
廊道里倏地嗙的一下,跺脚的声音穿透墙壁,倪夏静了静,目光定在智能亮度的手机屏幕上,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电话如流水般一个接一个,争相打进来,各个归属地的都有。
几乎是刚断,另个就进入视野。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未接电话有多少,只是模糊地看到个红色。
她迟疑半晌,指腹触在接听键,人坐进电脑椅里,看那一串串变化的数字像炸弹上跳动的倒计时,满载危险。
接通的那一瞬间,难听入耳的谩骂四起:“骚货接电话了!天天发你那两只臭猫无聊不无聊?找时间把你的两只猫弄死!再把你弄了!”
“你谁?”
“你爹,叫声爸爸听听。”
“少狗叫。”倪夏拧眉,立刻撂了线,将电话设置免打扰模式,也看清左下角显示的99+未接来电,微信好友请求那一栏同样如此。
备注里尽是不堪入目的辱骂威胁,四面八方的来人要弄死她的猫,有些则是要弄她这个人,爆出了她的个人信息及详细住址。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得密集起来,浅浅一层积水蓄着玻璃,窒闷而厚沉。
她呼吸过速,心脏几欲跳出胸腔,握住手机的掌心发软,那种超额负载的恐惧再次爬上心头,浪潮般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深呼吸好几口气,努力镇定跌宕的情绪,截图微信好友请求、肆意谩骂威逼的备注、未接来电和涌入本地短信箱里的消息。
“咚——”大门陡然被敲响,颇有节奏地敲三下,停一阵,再敲三下,之后便没了声响。
她抄起键盘靠近猫眼,廊道里空无一人,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脚边一阵濡湿,低头一看,鲜红的血带着腥臭味顺着门缝蔓延进来,染了满脚。
倪夏猛然跌坐在地,紧抿的牙关打颤,尖叫声在喉咙里徘徊,最后化作一声干呕。
她截图发给庄敏,手指微颤地打字:[敏敏,你有空吗?]
人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她无比期待庄敏的回音,一个字也行。
庄敏的视频电话弹出来,惺忪的睡眼注意到她的不对劲,问:“宝儿我在,你那边发生什么了?”
“我好像被人开盒了,门外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血,流进了屋里。”
说着她摄像头对准门口,那一滩血迹看得庄敏心惊肉跳,心律漏了半拍,“稳住别慌,视频别挂,就这样一直和我打着。”
说着,她那边指挥裴邵青买返程的票,越快越好。
“聊一会儿就可以,不用整晚。你又是舟车劳顿,又是饭局交际,还要兼顾其他,那样会很累。”
庄敏态度强硬:“我心里有数,那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两人聊了四十多分钟,倪夏蹲进沙发里给手机充上电,把卧室里的酒抱回来,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混着一起喝,试图抚平绷成线的神经。
效果甚微,酒很快见底,廊道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留在她的门前。
她屏着呼吸,眯起眼紧盯着那扇门,似要将门后的人影刺穿。
倪夏说:“门外有人。”
庄敏默了两秒,柔声道:“你开个门,沈桯在门外打不通你电话。”
21.第 21 章
沈桯捡起门口半掩的纸盒,里面装着些风干后动物的残肢断骨,浆白的铁门打开时,他正挑起一截腿骨观察着,中间有骨折愈合后致使的增生,对比正常的显得些许扭曲。
门口血迹几近干涸,他食指抹上一缕放在鼻尖嗅闻,“不是人血。”
两只猫从卧室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打量沈桯,倪夏合上卧室门,坐回旁边的沙发里,“敏敏让你来的?”
小腿撞到脚边的啤酒易拉罐,哐当哗啦倒地板上,三两个朝门口方向滚去。声响细微却在绝对静谧的室内如放大镜般扩大,挨到那滩血才戛然而止。
沈桯双指夹起,精准无误地投入垃圾桶。走进玄关脱了鞋,注视着鞋柜那双男士拖鞋片刻,选择穿着袜子踩进她的客厅。
“裴邵青打电话转达了一下庄敏的意思,你这会状态不好,有个活人陪着比一个人呆着强。”
“我没事,晚点就来详细截屏截图取证,监控的话得明天找房东要。”
他坐进她旁边的沙发,微凹的软垫挤出褶皱,牵连着她的那部分朝他倾斜。他身上沐浴露的青柠味道在她鼻尖游弋,浑身散发着水汽未干的潮润感。
倪夏问他:“刚洗完澡?”
是一句无聊话。沈桯置之不理,扫开她脚下的易拉罐,尽数归属垃圾桶,侧眸不着痕迹地看过来一眼。
倪夏嘴角扯开很浅的弧度,起身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两罐冰镇啤酒,拉开易拉环,气泡往外冒出来少许,“喝酒?没好酒招待,别介意。”
她轻抿一口,另一罐递到他身前,“谢谢,这么晚还要你跑一趟。”
“还好,走路过来十几分钟的事情。”沈桯接过,尾指不小心扫到她的手背,那些肉眼无法察觉的细弱颤抖传递来少许,他抬头直直地望向她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上一秒的触感仿佛像幻觉。
沈桯问:“你要不换个地方喝?”
他话里的意思她岂会不懂,倪夏想着空空如也的冰箱,看向他一瞬不瞬的眼。
“这地方现在只会让你应激,晚上睡不着容易胡思乱想,越想越害怕。”
话是没错,但其实没人来的话,她今晚没打算睡,也没打算和庄敏连线一宿,想靠喝酒麻痹感知。可惜冰箱存货不足,她酒性又好,喝醉是什么感觉都不曾体验过。
“上麟苑的安保措施很好,你不用担心被骚扰,提心吊胆地过夜。”他乜了一眼那摊腥臭的血迹,须臾,用桌面的纸巾盖上,语调温和地补充道:“想喝酒的话,我那边还有很多其他品类。”
倪夏握着啤酒罐的手下意识握紧了些,滚了滚喉咙,轻声道:“你能过来我很感激,但其实你没必要的。”让她住进他家。
人情债不是一顿饭一口茶便能了结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存在,提醒着你对此人的亏欠,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那滋味并不好受,何况欠着的对象是他的话。
“我不觉得自己心大到能无视你的害怕紧绷,换做其他朋友,我还是一样的话。”他站起身来环视着不大的房间,小两室一厅布置得很温馨,猫用品很多,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空间,空气里漂浮着猫毛。
“倪湛今晚怎么没回来?”他问。
“高二课业变得繁重起来,他上完晚自习后给同学补课,索性直接睡宿舍更方便。”
“那行,倪湛睡哪间房?”
倪夏回过味儿来,眼底掠起微末涟漪,看他的眼神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你要睡他房间过今晚?”
“睡沙发也可以,”沈桯目测了下沙发的长度,躺进去有半截小腿会露外面,“你不去我那边的话,我在这里陪你也一样,只不过安全感会少很多。”
“倒不至于。”倪夏旋开靠近厨房的那扇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天气转凉了些,我给你拿条毛毯。”
男孩子的卧室很简洁,一张床一个衣架一张桌子,桌面上用蓝色书立夹着教辅书和试卷,半开的小窗拢进来屋外的风雨,靠窗的桌面水痕铺陈,窗沿沁进来些水,沿着如蛛网的墙壁裂痕弥漫开来。
沈桯关紧窗户,还未擦拭桌面上的水,猫跳上桌子主动蹭他的手臂,深蓝的眼神里充满对他的好奇与探索,翕动的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它叫面哥,自来熟的性格,见到人类很热情。”倪夏拿了条粉色毛毯给他,上面洗衣液的味道和她睡衣上的一样,萦绕着一股浅淡的清香。
沈桯随手放在床头,面哥见状立马跳了上去盘缩成一团,惬意地踩奶打呼噜,像是在标记所属物,染上它的味道。
他抱起猫在怀,摸了把它的毛茸茸的脑袋。它享受得眯起眼睛,随后抱住他脖颈紧紧依偎着,片刻后又舔了两口他的侧脸,似是打赏。
倪夏不禁展颜,觉得有点好笑,“看来它很喜欢你,第一次见面就动手动嘴。”
沈桯被猫舔得愣神,反应过来后也跟着笑,想放它下去它死死抱着不撒手,如强力胶黏在身上的挂件似的,如何都不肯下来。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无赖粘人小猫。”他颇为无奈,索性半躺在床上,脊背贴着床靠背,支起一条腿,让它趴胸口调整了姿势睡觉。
她喊了一声猫的名字,语气有些低沉,面哥不为所动,将吃豆腐主义进行到底,换了方向把大腚对准她的面门
倪夏:“……”
她伸手想要去将接近二十斤的猫拿开,面哥似有所感,一个眼神横过来,在她要碰到它的毛毛前从沈桯身上跳下去,踹了他一脚,撞着她的腿逃之夭夭。
她被撞得重心不稳,跌跌晃晃朝沈桯的方向扑过去,他掐住她的腰,细细的呼吸洒在她脸上,澈目在被她遮挡灯光的阴影里很暗,辨别不出情绪。
两人身躯几乎交叠在一起,倪夏双手撑在他耳际两侧,半跪在他腿间。男性的体温总是比女性高出很多,她感觉被热气烘着,身体慢慢升起一股燥热,呼吸愈发如火般灼烧。
倪夏捋起散落在他脸上的一缕发丝,说:“再不松手,我也要吃豆腐了。”
他唇瓣撩起很浅的弧度,稳好她的重心后收回手臂枕在脑后,泰然躺在她身下,就这么微阖着眼眸,“你真觉得会是你在吃豆腐?”
此话威慑力约等于没有,她理所当然不怕他越界招事儿。他就不是那样的人,不过她就很难定性了。
“说实话你那猫有点重,一脚挺用力的。”沈桯忽然出声,打断她乱飞的思绪,视线移到他胸口的位置。
她从床上爬下来,他仍然维持着横躺着的姿势,闭上眼眸的脸上平静俊俏,胸膛起伏平缓。
她冷不丁说:“抹点红花油?”
忽然而至的灯光刺眼,沈桯抬臂挡住眼睛,胸腔里是震动嗡鸣的笑意,“……没到那程度。我这边房门开着,你去睡吧。”
天际泛出鱼肚白时,倪夏生物钟准时进行叫醒服务。清晨露重,凉意深深,她披着毛衣外套打开电脑,翻墙输入一串网址登录,网站页面很简洁,论坛里的内容触目惊心,全是匿名网友讨论开盒人选以及被开盒的人的各种详尽信息,有些甚至细节到昨天去过哪里,干了什么,精确到几分几秒。
她点进一个最新讨论的帖子,里面赫然是她的个人信息等隐私,连带着她过去上过的学校,她的家庭背景均被曝光,但这论坛重点似乎不是针对她这个人,而是随即挑选全网宠物博主进行开盒,目的是对动物进行虐待,是个大型的虐杀动物集会。
上面甚至实时更新着极为重口虐杀视频,倪夏不敢点进去看。拿手机录频、拍照,又将阅读量高,转发量大的帖子截图,也将造谣诽谤的一一存证。
存到中途,隔壁房间传来打电话的声响,沈桯微哑的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听见处罚、严惩,律师函等字眼,很快电话挂断,隔壁的声音归于寂无。
她倚在卧室门口,手里拿着的矿泉水放回餐桌,坐回电脑椅前,尽可能全面地保存证据。
天光大亮时,两人去联系房东要监控,房东是个七十多岁的大爷,平时只管遛弯打牌,听这话还有些不高兴,觉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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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事儿多,一开始不肯给看,要他们等晚点他有时间了再说。
沈桯蹙着眉:“你是要等警察来架着你要视频,还是我们礼貌请你?”
他年轻又高大,大爷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一贯欺软怕硬,唉声叹气两句,给钥匙让他们自己去顶楼机房查看。
视频里是个男生,抱着纸盒在倪夏门口耐心敲门,见屋内人没有反应,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又从兜里掏出一袋血包,迅雷一样挤进门缝里,事毕还挑衅地看向摄像头,露出一个邪性的笑容。那眼神看久了令人不舒服。
他没带任何遮脸的东西,倪夏的记忆里直觉见过这人,她倒退视频,暂停在男生偏开脸的一瞬,指腹遮住他半个头,“是不是很像给catlive投毒的那人的侧脸?”
看轮廓几乎别无二致。
沈桯锁着眉头将视频拷贝下来,立即去到派出所报案。
接待的是两位年轻民警,一番详细了解事情原委后说门口的事情暂时不予立案,只能算作是恶作剧。虽然话是这么说的,圆脸的民警通过人脸比对系统,很快锁定干这事儿的是裕华高中的学生,致电给学生父母,请他们孩子过来所里喝口茶。
父母愕然,还没说上话,手机被孩子一把抢走,漫不经心的态度里一股子欠抽的味道,“我搞错门牌号了,不是故意放她家门口的,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咯。”
民警要求他当面过来跟人家道个歉,对面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学生没那么多时间,不是上课就是考试,毫不犹豫地撂了电话。
民警无可奈何地看向倪夏,那意思像是在说她只能自认倒霉,碰上这么个熊孩子。
倪夏神色无异,问了一嘴catlive投毒事情的进展,民警说不是在一个片区,不归他们管辖,得去问那边的民警,随后重点跟进她被人开盒的事情。
近年来随着短视频的兴起,用户下沉得厉害。鱼龙混杂的市场里,戾气干过十个邪剑仙,网暴开盒屡见不鲜。有些是为寻找刺激,有些纯变态以此取乐,满足畸形扭曲的病态心理。
这类犯罪人通常将服务器设置在国外,抓到幕后主使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民警叮嘱眼前的俊男靓女:“案件有进展会通知你们的,这些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至于网络上骚扰你的,走民事诉讼应该会拿到点儿赔偿,也算是给对方警告。”
“最近出门在家尽量有人陪同,最好像你男朋友这体格的,人高马大冰山脸,即便有人跟踪你也会忌惮一些。”
又来。倪夏懒得解释,身旁的沈桯放大着徐远之发来的律师函模板,问她要来录屏截图,反手全部发给徐远之,附字:[好好干,徐律师。]
随后他从屏幕前徐徐抬头,应着民警的话:“会的,不过我们不是情侣关系,朋友而已。”
回单元楼的路上,日光偏弱,攒集的云朵挡住大部分阳光,映在路面的影子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像电压不稳的灯泡般明明暗暗。
两人并行走在路上,斑驳叶影落在肩头,偶尔一两只猫从灌木丛里蹿出来,他刻意放慢脚速,垂下的视线看着她净白的脸颊,“我昨晚说的话依然做效,在没找到始作俑者,完全放心你的个人生活不被他人骚扰前,你可以先住去上麟苑,若是担心与人同住不习惯,我可以搬去沿海别墅那边,不会打扰到你。”
她微微仰起头,偏开半张脸,撞进他澄澈如泉的目光里。阳光有些刺眼,她半眯起眸子,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这样值得吗?”
“确保你安全无恙比放任你处在危险中,起码我会安心,日后回忆起来不会觉得遗憾和错误。你要说它值不值得,衡量的标准你我都不同,我觉得很值。”
沈桯送倪夏上了楼,自己步行回到上麟苑拿了车钥匙,驱车到她楼下,帮她把装着两只猫的航空箱拎下来,安稳置于后座。
除了两只猫,她就收拾了些日常换洗用品,全都塞进一个行李箱。如果后面需要用到什么东西,距离上不远,她折返回来跑一趟就是。
22.第 22 章
他住的房子是栋三层带地下室的独栋小别墅,整体装修风格很中式古朴,不像是年轻喜欢的北欧简约轻奢格调。
沈桯提着航空箱直接上了二楼,是个巨大的会客厅,五只猫各自盘踞在不同角落,慵懒地舔舐猫毛。
“我爷爷以前住这里,搬出去后空着也是空着,距离我上班近,就搬进来住了。三楼有很多客房,你自己挑一间。”
他把航空箱的门打开,喷了些费洛蒙减缓应激,“需要工作室的话,有一间套房带小书房,朝向荷花公园。”
她上楼扫了眼沈桯说的套房,是个坐北朝南的房间,远处可眺望到衰败的荷花,近可欣赏门前的植物阳光房,眼花缭乱叫不出名的花花草草长势喜人。
隔壁是沈桯的起居室,两间房的阳台连在一起,没有隔断。她走过去看了眼,玻璃推拉门没上锁,他卧室的陈设一目了然。
倾斜的日光从阳台爬进来细细的一条,光影里的尘埃幽幽浮动,一只缅因猫迈着优雅的步伐落座在明亮光线里,瞳色是与光一样的金色。
猫界里温柔的巨人,长得很唬人,实际上是个嗲精嘤嘤怪。
倪夏主动伸出手想摸它,它却做了个出乎意料的行为,站直了身子抻长前腿要抱抱,嘴里发出绵长的喵呜。
她哭笑不得地抱它下楼,它也颇为乖巧温顺地趴在肩头,东张西望,打量这并不陌生的环境。
倪夏逡巡一圈二楼的角落,蹲下来放走缅因,安抚略微紧绷的面哥和茶姐,话是对沈桯说的,“二楼的监控我可以查看吗?只看猫的那部分。”
她想了想,还是和他解释清楚,“剪视频要用到,没别的意思。”
“可以。”她说得一板一眼,好像是在宣告重大的机密要闻,他嘴角噙着微末的笑意,报出一串数字,“机房在地下室,你随时都能查看。”
面哥和茶姐社会化训练从小就做,不属于自己的地盘熟悉一下也很快自如地在会客厅晃悠起来,相当自来熟。
倪夏想将航空箱收起,沈桯比她动作更快一步,拿起箱子放进隐形墙柜,又帮她把行李箱搬上三楼。
她玩着逗猫棒跟在身后,问他:“你怎么养这么多只?”
“地下车库捡的。”
那五只猫一个个被他养得膘肥体壮,她伸了个懒腰,脸上柔意很深,“你真的很喜欢猫。”
“它们五个是高敏感性格,容易分离焦虑,没人陪伴不行。”对于她对答案的执着,他直言不讳地讲,“小时候父母常不在身边,猫陪我的时间比人长久,它们智商虽然不高,但你很难否认它的存在给你带来的感受。”
倪夏怔然,为自己挑起他不美好的过往而略感尴尬。她真心实意地道了个歉,“喜欢没那么多理由,存在即合理。”
她从行李箱翻出鲨鱼夹,手拢住长发轻轻一挽,用鲨鱼夹固定住头发,多出来的更部分像鸡毛掸子一样,随着她的动作上下动弹。捋起的衬衫袖子至手肘关节处,露出的皮肤在日光照耀下又亮又白。
沈桯错开视线,抬脚往隔壁房间走,“我回临海别墅,猫的话就拜托你这段时间照看下,有什么搞不定随时问我。”
“不必,那样太麻烦了,而且你的猫不一定会买我的账,更需要的是你。”
夏末初秋,温度不高不低的时节里,她和沈桯开启了同居生活。
如沈桯所言,上麟苑是块好地段,和老小区的喧嚣天差地别,这里环境清幽,窗外随处可见宜人景色。头天她心有余悸失眠了小半夜,次日起睡得十分沉稳,精气神肉眼可见的变好。
猫可活动的范围变大了,也变得更活泼爱动,她去机房拷贝下来视频查看的时候,总能收获意外惊喜,这也让她对表情包的设计思路在脑中变得清晰起来。
在截止日期前一口气设计了十五张动态表情,配以文字,特别符合当代牛马的精神状态。
由于赶时间,她的设计整体上的细节没精修,发给梨木后还没能从设计图里抽身,陆陆续续又画了九张,中途卡顿的时候她就抱着电脑去会客厅,捕捉一些实时动态,顺便用激光笔和一群猫玩捉迷藏。猫尽兴了,她也记录下来很多灵感。
这几天沈桯早出晚归,倪夏基本见不到他人影,仅从相连的阳台半夜透出的灯光和窸窣的水声得知他回来过。
沈桯很少开火做饭,冰箱里是一排排可乐和饮用水,她过来后进货了些需要冷藏冷冻的猫用品,还有一些通用食材,一视同仁地给全体猫每日开小灶。
今晚她照旧下到一楼,从冰箱里摸出鸡胸肉、南瓜、虾仁、西蓝花,用水果刀切成块状,混一起放搅拌器里做猫饭,隐约听见从客厅里传来播报声:门锁已开,请按把手。
她条件反射握紧水果刀,拿出手机直接给沈桯微信电话,越靠近大门,铃声愈发响亮,但不是她的。
对面接起,门也随之打开,沈桯举着手机对准话筒,目光落在她脸上,眉梢轻抬:“你这是?”
右手拿刀的架势不像演的,一脸的警惕与防备,以及不动声色的慌张。
倪夏卸下一口气,水果刀假模假样在空中比划两下,装回刀鞘,“过渡反应,抱歉。”
“理解。”他换上拖鞋,余光瞥见鞋柜里的明显小很多码的女鞋,眼神动了动,“不过你玩刀的样子,有些生硬。”
坐进客厅沙发,沈桯仰面靠着沙发背,闭眼揉着眉间,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显得人有些疲惫,她仔细看过去,眼下一层淡青色。
“看破不说破。”
沈桯单手支着扶手,撑住脑袋,姿态舒展又松弛,撩起半阖着的眼皮,眼神不如以往清亮,亦有倦意,嘴上不忘调侃:“记下了,下次一定。”
厨房里的定时器嘀嘀,提醒着倪夏猫饭做好了,肉香味弥散在空气里,夹杂着南瓜的香甜。闻上去感觉味道不会太差。
“你做饭了吗?我今天事情有点多,没吃上几口,可以吃点?”
他说着,落在她眼里的目光多了份低柔的请求,好像她是这间厨房的管事,没有号令不准放饭。
见她久不回应,他重复道:“可以赏口饭吃吗?”
“当然,你的厨房。”说到一半,她去厨房里端出来糊糊状的猫饭,送上楼前给他看了眼,“人吃的要再等会儿,面条怎么样?”
“好,原住民比我有口福。”沈桯笑了下,想起海边别墅的那碗面条,味道其实还不错。
倪夏把猫饭均匀分装进碗里,七只猫撒开了脚丫子奔过来,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就这么会儿时间,她关好二楼房门下楼,就看见沈桯就那么单手支颐陷入沉睡,却又在听到脚步声时迅速睁眼,视线笔直地投射过来,没什么实质焦点地滑过。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问无可问。无非是事业应酬,无非是生活交际,问太多显得不明智,也越界。普通朋友讲究点到为止。
“你先洗个澡?”倪夏边提议,边从冰箱里拿出剩下的虾仁,敲了两颗鸡蛋,开火煮面。
沈桯嗯了声,拖着疲惫的身体直接坐电梯去了三楼,等他洗漱好裹着浴巾下去,手机微信震动两下,倪夏发来消息:[在桌上,我去睡觉了。]
餐桌的橘色灯亮着,面条热气腾腾,轻烟缕缕往上飘,显得这屋子不再冷清,烟火气慢慢渗进来。
落地窗的窗帘没拉,隔壁房的灯光反射到她这边阳台,室内生出些许光亮,半明半昧。她起身去合上窗帘,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途径她门口,停在隔壁门前,紧接着隔壁的灯灭了。
手机屏幕推送进来一条消息:[味道很棒,祝你今晚好梦。]
他永远不会冷落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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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世宠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倪夏没有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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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案子的结果还没得到警方的通知,脚下仿佛是踏在虚空中,屋外的动静好似虚空骤然生出的裂缝,滋啦破裂的动静刻划着神经,她不太愿出门。
手头上倒是兢兢业业地做了亚克力和徽章的模型,联系商家定制,成品的发货速度比她预想的快,很快寄送上门。
沈桯自那晚之后回来得更晚,她睡得迷迷糊中听见门扉开合声,响动细弱如蚊蝇,似真非真。
这天她去把门口的快递拿进来清点,沈桯发消息给她说待会儿徐远之会上门一趟,送个东西就走。
倪夏还没能把名字和人对上号,她也不在乎,抱着两大箱小玩意儿倒在客厅毛毯上,五花八门的表情在毛毯里或哭或笑,斜着眼睛直勾勾瞪向远方。金属徽章不同角度折射出斑斓色彩,她坐在一片彩虹海里。
徐远之来的时候她正盘着腿在塑料猫的包围圈里,一个个组装好的亚克力小猫东倒西歪,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空出来的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盲打,速度快得惊人。
头发用鲨鱼夹固定在脑勺偏上的位置,碎发用束发带全部拢得服帖,露出一张不施粉黛,清丽脱俗的脸,嘴里叼着一根细吸管,时不时弯腰去喝沙发上瓶身歪斜的酒水。
对于他这位来访的客人,倪夏目动身未动,“你自己找个地方放吧。”
徐远之一身正装,剪裁贴身得体,金丝边的镜框眼镜很衬他,至少表面上是个彬彬有礼的矜贵斯文公子,至于镜片之下的真面目,倪夏总觉得像雨后的潮湿水汽,滋生出很多危险因子。
徐远之任她悄无声息地打量,他将手中的文件袋放茶几上,食指轻轻一用力,文件袋像是没重量一般,滑到她眼前。
他颇为讲究整理了下衣袖,宝蓝色的袖扣折射出的清光照不亮他的漆黑深沉的眼,他面露笑意,语调是让觉得很客气的那种,“ok,你看下内容有无纰漏。”
他说着,离开的方向不是大门,而是径直去了三楼沈桯的房间。
沈桯的房间和她是同款设计,小书房朝向不同,徐远之在书房的抽屉里翻找一遍无果,去到卧室里搜寻,半晌后终于床头柜屉子里找到U盘。
一抬眸,便看见背靠阳台栏杆的女人,双臂手肘撑在身两侧的栏杆上,白纸黑字在她掌心里变成了一把蒲扇。
她一下又一下扇着,黑亮的发丝抚摸着她的脸颊,曜日下的杏眼微微眯起,像猫像狐狸,像她手心里捉不着的风。
允许他为沈桯默哀三秒,如此鞍前马后也是能理解了。
倪夏沐浴着阳光,目光落在他手里的U盘上,“不是送东西?”
徐远之反应过来后笑了下,咂咂嘴,“这么说吧,公司召开的新品发布会出了些问题,原本的项目被掉包,目前需要备用顶上,沈桯预料到了这一切。”
“那很厉害了,打算怎么奖励他?”
“说笑了,公司是他开的,我只是合伙人之一。不过你说得有理,奖励还是要的。”
“这样,那你可以给出一部分股份,作为奖励。”
徐远之:“……”
徐远之挑眉,问她:“律师函里面的名单没问题的话,就可以正式起诉了。”
倪夏漫不经心地甩给他一个好字,她就大概地浏览了一遍,再联想到沈桯在警局里和人通话时提及的字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警方那边还没正式给回复。”
“有一定侦破难度,开盒的网站在境外,网站的幕后推手多半也跑国外躲着在呢,现在名单上你能看到的这些,多数都是在国内翻墙的,沈桯破译找出来不难,违法犯罪的一个别想跑。”
徐远之走了没多久,倪夏慢吞吞去收拾客厅,神思恍惚间收到沈桯发来的消息:[刚刚徐远之说你有个新名字:倪扒拉。]
倪夏:[做律师的果然嘴巴毒。]
23.第 23 章
没过两天,倪夏收到两边警方的传讯,也收到庄敏提前从松南回到南深的消息,赶的红眼航班,凌晨六点落地南深机场,手机一有信号,电话立即拨到她这边。
“哪个混小子干的好事儿,查出来了吗?”
倪夏简明扼要解释了一番,警方那边认定为是恶作剧,而那孩子绝口不提自己的异心,一味坚称是误上错楼层,敷衍道歉了事。
“那男孩和catlive投毒的人长得有些像,晚点去警局那边看是不是同一人。”
庄敏莫可名状:“是不是怀疑冲着你来的?”
“直觉是,这么多年来我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前工作得罪过人,但我那工作又不是老师,得罪不上学生群体。至于前同事和领导,与其花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他们更宁愿花心思在工作和男人上面,揪住一个女人不放,显得特别愚蠢。”
“未成年这一类很特殊,行事上便利许多,可以规避法律上诸多风险。”庄敏走得很快,耳边风声呼嚎,冷静地分析着,大脑骤然闪现某个名字,“周丛樾?之前查得差不多,忙得晕头转向忘了告诉你,他也在南深。是他。”
对号入座的结果并不美丽,勾起往事的暗影震颤。
倪夏短暂地陷入沉默,从窗帘缝隙挤进来熹光劈在她的脸颊,泾渭分明的光线暗的更暗,亮的更亮,衬得她的目光漆黑如墨,搅动着不为人知的风风雨雨。意识稍许停滞,是门口猫叫唤的声音拽回她游走的神思。
她简单和庄敏说了两句:“这会儿确认不了,再说事情都过去快十年了,那些爱恨也好,恩怨也好,已经足够被磨平了,没必要追着不放。”
“谁知道呢,有的人就是心理阴暗,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的伞撕烂。”
倪夏不置可否,和庄敏说下午从警局回来后直接去找她,先挂了电话。室内沉入一片黑暗,眼睛还没适应,看什么都是灰蒙蒙。
她领着猫下到二楼,会客厅炽亮如昼,男人穿着浴袍随性又松弛,蹲在喂食器前添置猫粮,前后左右又被猫环绕着。似曾相识的场景,带来一种穿越时间的不真实感。
其实细细审视又很是不同,比如他的发梢是凌乱的,衣着是居家的,锋利轮廓是倦怠的。但调过头投来的目光是暖色的,柔和的。
哗啦哗啦——,自动喂食器里的猫粮定点掉落,围在他身边的猫转瞬即逝,从他身边逃离,奔向距离一米的美食。沈桯摁紧包装袋密封条,物归储物柜,又将两只护食的小家伙儿分开。
他站起身,接了两杯温开水,送到她手上一杯,温润沉静的声音徐徐开口:“吵到你了?”
“刚好醒了,逮捕出逃犯一名。”倪夏放下怀里的猫,坐回大班椅,接近六米长的大班台上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就是猫的栖息地,大小、形状不一的猫窝平卧在灯光之下,遥望过来像面包店新鲜出炉的蛋糕。
“时间还早,不再睡会儿?”
“睡不太着。”倪夏打趣自己的生物钟,不论是早睡晚睡,翌日必然是六、七点清醒,“时常让我忖度是否某种意义上,已进入老年生活。”
她才二十七岁而已,身体素质远低于同龄人,时光在她眼角留下细纹,肌骨在更迭中悄无声息地变脆变弱,不至于不堪一击,也称不上活力健康。
沈桯站在她对面,单手插进头发薅了两把,翘起的发梢乖顺下来,松松垮垮的浴袍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胸膛的弧度,裸露的肌肤散着光,混着沐浴露的香气,晃进她的鼻腔。
他仰面喝水,喉结滚动,脖颈的线条隆起又松懈,倪夏感到一股热气在身体里蒸腾。她越是注视良久,那股热气横冲直撞至心头。
他真的很吸引人,每到这种时候她就想干点什么,最好是坏事的那种。
但她什么都没做,一派淡然从容,托腮歪着半个身体,撩着半只眸子望着他,将所有的心绪收进眼底。
“年纪轻轻过上老年生活,听起来像是退休了。”沈桯放下水杯,两只猫迈着优雅猫步到杯子旁,刚抬起前脚要放进去洗,他眼疾手快拿开,“倒挺让人羡慕。”
倪夏笑而不语,想了想,不再延续这个没意义的话题,“派出所那边有了消息。”
沈桯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待会儿一起过去。”
“不用吧,你最近已经很忙了。庄敏已经回了南深,我叫上她也是一样的。”
沈桯与她的目光相接,外露的情绪不明显,语调是不容置喙的,“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倪夏一愣,嘴巴比大脑反应更快,脱口而出:“那行。”
两人先去了租房那边的警局,结果和他们预料的大差不差,幕后推手对方使用多层防护网躲避警方追踪,无法定位到真实地址,也就无法精准抓捕。开盒的网站已被全面封禁,视频内容均已删除,禁止传播。一些在国内社交软件上大量转发的人群被挨个请来喝了口茶,口头教育有之,严重一些被拘留惩戒。
倪夏听着民警口中念的名字,很大一部分和徐远之给出的律师函上的名单一致,她若有所思地扫了沈桯一眼,他冷漠如刀的眼神在他们身上一刀一刀割过,那目光自带气场,令人如坠冰窟,低气压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不敢抬头去看。
catlive那片区的等她和沈桯到地方的时候,庄敏和徐远之已经在室内候着了,同在一空间的还有熟悉面孔,那恶作剧的男孩坐没坐相,身边正装加身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是个律师,正在与徐远之交谈,不卑不亢的态度和徐远之聊得有来有回,句句绵里藏针。
男孩名钟洋,正脸不疾不徐抬起,和出租屋监控里的面庞严丝合缝地对上,视线在触到倪夏时停驻片刻,对她扬起一抹笑容。
那笑容格外别扭,看似笑晏晏,实则皮肉不贴合骨相,牵动起来违和感特别强,反显阴森。
倪夏下意识皱眉,他的眼神,他的笑容都让她不舒坦。如果没遗漏的话,她从素不相识的人眼里捕捉到充满看好戏的怜悯?
这些莫名其妙的情感从何而来?她不得而知,却自觉感受到她仿佛一脚踩进了他人精心编制的迷雾里,四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脚下险峻丛生。
钟洋穿着裕华高中的白色蓝条校服,玩着手机,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被请过来的人不是他一样,处处透着局外人的漠视。
警察斥他一声,端正态度,“像什么样子!坐好!”
钟洋软骨头地调整了下姿势,仍旧吊儿郎当的坐姿,“我都已经坐两小时了,再做下去屁股都死了。”
警察:“谁让你给人家狗投毒,人家狗招你惹你了?”
“我没投毒啊,我不知道那是有毒的,我可喜欢宠物了,但是我爸妈不给我养,我只好每天去那边溜达一下,过过眼瘾。”
庄敏没好气地骂了句:“放屁,你透视眼,能穿墙看到狗?”
民警也气笑了,最烦青春期年龄段的小孩儿,年龄不上不下,脾气臭得不行,目中无人,目无尊长,张狂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小兔崽子,那你说说你现在为什么坐这里?”
钟洋理不直气也壮:“道歉呗,希望狗主人大人有大量,大发慈悲,大人不记小孩过。”
庄敏纠正他:“是小人不是小孩,阴险小人的小人。”
“是是是,您真有文化。”
“那是,不像你,吃了没文化的亏,上学还是得多读点书。”
庄敏上下审视的目光没停过,那眼神不屑又冷肃,看他像是在路边不堪入目的垃圾堆。
钟洋故作凶狠地瞪回去,庄敏横他一眼,轻嗤了声。
徐远之那边谈得差不多,脸色不太好看,出来时扯开胸前的领带,仿佛这样能疏散胸腔里的郁结之气。
对方的辩护率律师来头不小,在两人的唇枪舌剑里不落下风,最初的双方谈判以失败告终,钟洋支付一定的赔偿金额了事。
他鲜少这样碰一鼻子灰,窝火地望向人模狗样离去的一大一小,咬牙道:“这小子背景似乎挺硬。”
在场人听出弦外之音,沈桯似乎不太意外,招呼着众人一起回到上麟苑的二楼会客厅。
落地窗的遮光帘自动合上,电脑屏幕投射在幕布上,钟洋的各种信息以及行踪被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最先播放的视频是钟洋在倪夏住那栋楼附近晃悠,晚上七点多消失一段时间,九点后再次出现在楼下,手里多出纸盒,上到六楼后在倪夏同房型的门口敲门等待,无果后看了眼门牌号,随即更上一层楼,放下东西后,泼血扬长而去。
这也是钟洋坚称恶作剧的缘故,至少视频里看上去确有其事的派头。
事出第二天晚上,钟洋毫不忌讳地身着裕华校服在她楼下走动。视频包含范围很广,有些是他在周边的小饭堂,有些是在糖水店,视频呈现的角度很隐蔽,手法常人不可及。
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周的某天他再度现身,身旁多出个人,不似钟洋的青涩稚嫩,男人明显年长许多,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显得有几分儒雅,亦有几分精明。
但倪夏和庄敏认识那张脸,在出来的瞬间,往事也潮水般涌来。
男人跟随钟洋到楼下,目光直勾勾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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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到她的卧室窗玻璃,反光面看不清一丝景况,可他就看着,像鬣狗咬住一块香饽饽,眼神贪婪而邪佞。
须臾,男人递给钟洋一张银行卡,志得意满的神情。
庄敏眯起眸子唾骂:“狗肉上不了正席的货色,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穿得人模人样,畜生不如。”
沈桯指骨扣着桌面,低沉静穆的目光行刑般钉在中央屏幕的男人脸上,余光琢磨着倪夏的状态,她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眉目低敛。
“别玷污了畜生。”她顿住两秒,语有厌恶,“顶多是个排泄物。”
光是想到,就想吐。
过于尖锐的批判引来两位男士的注视,目光里不乏好奇,徐远之摸着下巴颏,率先开口:“你们认识?”
庄敏鼓着眼横过去:“仇人怎么会不认识,说是高中同学我都嫌恶心,他爹自己管不住下半身外面找女人,歪打正着找上了倪湛他妈,他恨得牙痒痒,不去教训他老子,神经病一样污蔑倪夏也是……”
言多必失,庄敏过于激动,差点都给抖出来,牙关到底是吐不出那些字眼。
“鸡。”倪夏心平气和地替她讲出来。
“根本就不是!他那是蓄意报复,废物一样的东西就知道欺负污蔑女人。”庄敏将空了的水杯摔回桌上,陷入回忆的眼神阴鸷像要吃人,母鸡护崽般的心情达到巅峰。
徐远之说:“高中生具有一定的辨别能力,不会听风就是雨,污蔑造谣就相信。”
即便是学生,稍微懂点儿法的都不会去搞这些乌烟瘴气的破事,冒着在学籍档案里被记上一笔的风险,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说得很对,不过当年的背景相对来说复杂。他父亲婚外情的对象刚好是我后妈,我每个月都要找她拿生活费,她一般都给现金,不过事出前的那天她不在,给了个公寓地址让我自取,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拿了一沓现金给我,这一幕刚好被来上补习班的他撞到,偷偷录了下来。”
也录到了那中年男人揩油,悄摸摸地摸了一把她的手,却截掉了后面她反应过来之后的慌张愤怒,甩手一巴掌的画面。
是以,半夜流传出去的版本便成了她在老男人公寓门前驻足,掌心是让眼睛刺痛的红,手背是滑蛇一般缠上来的手。流言如同尘埃一般扩散到空气里,从一个群转发到另一个群,那些人像闻血而至的鲨鱼,潜泳在庞大而静谧如海深夜,鳍部游动轨迹不停接收传送隐秘的信号,蔚蓝平静的海面下渐渐变成一滩血水,被咬破咬碎泡胀的尸身在盛大的狂欢里,被无言地推来搡去,飘向更远的地方。
从五、六十人的班级,发展到轰动全校;从一千五、六百人的学校,发展到她住的小区都有人把此当做茶余饭后的谈料。
她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学生,是不是视频里为钱奉献己身的风月女不再重要。
那段视频就像猪肉出厂时的盖章,根深蒂固地印在上面,成为一个洗不掉的标签。比意识到她是受害者之前,部分人的刻板认知里一定会给她打上生活不检点的tag,下意识远离、排挤,拿出轻视鄙夷的态度。何况还是青春发育期的学生,对感情还在懵懂中探索,操场上一起散步都会不好意思的纯情脸红,她理所当然地被划分出去,被排斥在外,被欺负打压。
沈桯拿遥控打开窗帘,外面日头正盛,大片阳光驱散昏黑的会客厅,劈开幕布上丑陋的嘴脸,不一会儿就散了。
“他目前在青川科技工作,任秘书一职。”他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她。
她从他波澜不惊的话语里读出暗示,如果她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摘掉始作俑者所有光鲜亮丽的社会头衔。
“青川科技是很著名的大公司,给出的资料里显示他在秘书部很多年,肯定深得某人心,不容易撸掉吧。”
说完,她转念一想,“他有自己的产业,从这块应该更好入手。”
徐远之面朝玻璃窗外,仰靠着椅背,眼睛微微眯起,哂笑道:“这就担心上了?”
沈桯视线扭转到徐远之,眼眸微弯,极轻地笑了下。
倪夏面对徐远之的调侃,应对自如:“现在不了。”
“有自信是好事,过分自信就是自负了。不过。”徐远之意味深长地将话锋一转,“事情包在他身上,确实无需担忧,你且等好结果就是。”
“所以,早已想好办法了?”庄敏忽然横插一道。
徐远之朝沈桯努努嘴:“谋划在他。”
沈桯抬手合上电脑,那张半掩盖在屏幕前的脸显露出来,眼底浮动着微光。是势在必得的松快。
24.第 24 章
时间尚早,倪夏离开上麟苑,陪同庄敏去了趟她居住的地方,留下两个大男人在会客厅懒散不成样的坐着。嫌坐得不舒服,又将位置挪到了一楼客厅的沙发,各自占据一席。
沈桯横躺在沙发上,掌骨抵住眼睛,遮盖从指缝溢进来的光,浑身透出一股疲惫。忙的,忙公司的事情,忙她的事情,近日来睡眠严重不足。
他哑着声问:“有话跟我说?”
徐远之双手枕在脑后,双腿交叠放在茶几上,食指推了下眼镜,“郑东跟在周丛樾身边很多年了,你动他会有点麻烦。”
沈桯:“你跟周丛樾打交道比较多,他身边的人你比我了解,郑东是个什么样的人?”
徐远之所答非所问:“要做到这种程度,是不是太上心了?”
当真的喜欢一个人,在乎一个人,才会挖空心思替她出气,扫平眼前的一切障碍,将她囊括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免受伤害。
沈桯哼笑一声:“你又没喜欢的人,当然不懂。别岔开话题。”
“……追我的人很多,我没看上而已。”徐远之强势为自己挽尊,抬腿踹他一脚,“心思缜密的笑面虎。”
“据说他俩很早就认识,周丛樾被接回周家后才断了联系,后面他尔虞我诈的复杂家庭里发展自己那一脉的关系,郑东是他最先招兵买马的一位,早些年替他铲除了不少势力,表面上是老板和秘书的关系,实际上和左膀右臂没差。你要在老虎背上拔毛,容易打草惊蛇。”
沈桯不以为然地说:“不是蛇,是阴沟里的老鼠。上次那个项目青川也感兴趣吧,可以撒点饵出去。”
庄敏的住处常年有人打扫,纤尘不染,只是无人开火,整洁得像样板间,没什么人气儿。她出差一段时间后回来,更是冷清,一时间怀念起和裴邵青蜗居在松南的二层自建房,逼仄又狭小的空间,两个人的体温紧紧相拥,内心莫名的饱胀而满足。
却也时时刻刻提醒她回南深前两人的不欢而散,彼此都没一个好脸色,伤人伤己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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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敏去地下酒窖里摸出几瓶白兰地与伏加特,扔沙发里让倪夏自己开,她则窝进沙发里利落撬开瓶盖,置气般往喉咙里灌酒,嘴上不饶人,什么脏字眼都往郑东身上招呼,间或夹杂两句对裴邵青的指控。
倪夏便明白她是在裴邵青那儿受了气,但话题没偏,问她:“松南那边查出什么了吗?”
庄敏正了正身子,说找到了有个人可以做切入点,出事前一天小姨和这人有过联系,但等她过去赶到这人家里时,家里人正在举办白事,了解后得知这人半个月前出车祸救治无效离世。
时间点过于巧合,她又发现有人跟踪到了松南市,再想从这人亲朋好友里打探到更多细节,众人支支吾吾,避重就轻回答,估计是受到了威胁。
“不过她家那群亲戚不是好东西,对死人留下的遗产虎视眈眈,在灵堂大打出手,也就从这上面露出的破绽,扒出来零星线索,这人只是个替死鬼,背后的人代号叫‘枭’。”
一瓶白兰地被她喝地见底,她晃着酒瓶耀武扬威,人已经有些醉醺醺,低声咕哝:“什么鬼,这么快就喝完了,不够啊。”
倪夏重开一瓶给她,默默听她胡言乱语,诅咒裴邵青出门踩香蕉皮,下雨天没带伞云云。不多时,她便趴进沙发里睡着了,怀里抱着空酒瓶子顺势溜到地板上,倪夏弯腰去捡,电子门锁应声启动。
裴邵青穿着白色背心,臂弯里一件黑色衬衫,肩上的伤口很是骇人,纱布隐隐渗出血。他脸色极差地走过来,扔下衬衫,打横抱起陷入沙发里的庄敏,将她送去楼上。
庄敏腿不老实地往上踢,触及到他肩膀痛处,裴邵青倒吸一口凉气,当事人无知无觉,埋进他的胸肌里找了个软弹的位置蹭来蹭去,惹得他心火乱蹿。
倪夏识趣退场,打车直接回了上麟苑。
夕阳余晖穿过落地窗前的薄纱,洋洋洒洒铺陈在光可鉴人的地面,柔和地爬过地毯,爬上沙发,给他全身罩上一层天然的金缕衣。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抵住眼睛的掌心撤开,略微抬起脑袋,调头去看扶着墙壁换好鞋子的倪夏。
他睡在沙发里没起身,衣着换成了清早见过的睡袍,松散地套在身上,腰带散下来,劲瘦的上半若隐若现。离得近了,倪夏闻到熟悉的青柠味儿,是他常用的沐浴露味道。他又洗过澡了,近日累积的卷与疲消除不少,不自觉间就透着懒淡的松弛。
沈桯捞起钻进茶几桌下的猫,抱到身前让它趴着,它也就真温顺地趴下,毛茸茸的脑袋抵着他的下巴。构图过于黄金比例,沐在橘调的光影里,像一幅中古油画。
他闭着眼,闻着空气里浮动的酒气:“还想着你会很晚回来,或者干脆不回来。”
倪夏绕过沙发,去到冰箱的位置,从里面拿出伏特、橙汁、西柚水溶C,坐到他对面沙发的位置,驾轻就熟地调配出两杯橘子海。和余晖一样的色调。
抿上一小口,酸酸甜甜味道在味蕾迸发,酒味被冲淡太多,她说:“电灯泡不好当,于是,我回来了。”
沈桯坐起身,将猫从身上放下去,肌理分明的胸膛呈现在眼前。他长腿一迈,漫不经心地走到对面,落座在她旁边,端起她喝过的杯子旁边的另一杯,悠悠品尝起来。
青柠、橙子、酒气、落日混在一起,单调的氛围搅成一团拧不开的暧昧,随时间流逝愈演愈烈。
倪夏问他:“味道怎么样?”
沈桯又喝上两口,说老实话:“中规中矩。在这儿住得还习惯?”
“很有安全感。”
“之后怎么打算?”
“可能是维持老样子,懒得有太大变动;也可能是找新地方搬家,换一个更舒服更安全的房子。后者的概率性更高,但当前计划进度约莫为0.01,拖延症患者表示很惭愧。”
沈桯唇角微微勾起,“那欢迎你继续住上一段时间,常住的话你可以选择交租,让我体验一回躺着收租是什么感觉。”
倪夏歪过眸看着被最后一抹日光托着的侧脸,他处于放松状态时薄唇微抿,扬起的唇角,弧度令人荡漾。
嗅着他身上逐渐和她同步的味道,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烈性酒的后遗症发作,心跳过速难到以掩饰。
“帮我做这么多,我好像没什么可回报你。”
沈桯神情微愣,举到半空中的玻璃杯放下,懒散的神情收敛了些,晶亮的目光擒住她,“事情讲求回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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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功利性,我们之间不是交易,没有回报这一说。我做这些是我愿意做,相反,如果我不这么做,理由我说过。”
“我知道,但是……”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
“有点。好吧,很想。”
“那我说一些你可能不喜欢听的。”
“什么?”
“个人非常不客观的想法。像在你遇到危险时我趁机而入,妄图利用吊桥效应产生些许不一样的感情;像借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期待量变产生质变;像试图用自己的奉献,来感化铁石心肠等等,诸多上不了台面的地下产物。”
他仔细端详着她,看着她许久,温润的声线里挤出总结:“以上种种,过去式、将来式、现在进行时,正在发生。”
倪夏惊讶于他的诚实,十分坦然地将剖开内心想法,大度地端上桌不是谁都能做到,而且他的开诚布公直白又不油滑,大大方方又收放自如,如何都会使人好感加倍。
他和她遇到的其他人全然不一样,迷人又诚挚得想让人尽情沉沦。
高中时候她不是没遇到过有点好感的男生,但对方只是打着伤害她玩弄她为目的,揭开满目疮痍的倪家,沦为他人嘴里的笑柄,用来击溃她的清高傲气。她的好感就显得特别可笑,此后面对他人释放的善意,她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拒绝接纳。
她不愿开始是结束的开始。
“我们不合适的,沈桯。”
“试都没试过,你怎么能百分百认定不合适。”
她哑然片刻,双手握住挂满冰珠的杯壁,沁凉的冰感减缓少许内心的灼热,“你不清楚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清楚,是你一开始就将我推拒在外,从未想过我。”他回答得极快。
倪夏深呼吸:“你不曾参与我的过去,那些旧时模样你一概不知,你现在见到的太过片面。就拿你所见的这片面来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或许你可以问问你律师朋友的看法。”
“你看,被拒之门外的,不愿被了解的,一直是我。”
沈桯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圈进沙发与他热气烘烘的胸膛之间,一些纠缠不清的暧昧径直往脑子里钻。
他牵她的手抵住心口处,低声说:“你听听我内心的声音。”
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到她掌心,倪夏触到的像是一团火,汹涌炽热地兜住她,灼得她掌心发软,小拇指微不可见地蜷缩起来。
声带震动带起胸腔那块儿跟着闷闷震,他细细的呼吸喷过来,“别人的所思所想,别人眼中的你,别人道听途说里的你,世俗是如此强大,希望我们去在意世俗在意的东西,可是这些真的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有一双不受人惑的眼,有自己的判断,去真正认识这个经常令人沮丧的世界。”
天色擦黑,陷入昏暗的室内变得模糊不清,她低敛的眉目难辨情绪,内心却是不为人知的激荡。他的声音好动听,言语好动听,她真的要醉了。
思绪强撑着清醒,眼睫在黑暗中悄悄掀动,顶着他密切的目光,倪夏说:“人是会变的,朝令夕改是常态,朝秦暮楚也不稀奇。”
“所以,试一下我,也许会让你改观。”
25.第 25 章
倪夏反应有些迟钝,沈桯已经扣住她的后脑勺,凑在耳畔的唇移到她面前,含住她那片柔软。
客厅里格外静谧,猫偶尔叫上两声,余下急促的呼吸在耳边不断放大,你追我赶的唇舌纠缠弥漫在空气里。
倪夏揪住他的睡袍,闭上眼放任自己在他的亲吻里享受,不一会儿手改为撑在他的腹肌上借力,仰面把自己往他怀里送,唇瓣可劲儿碾磨着,轻咬着,回味着嘴里彻底交融的酒气。
昏头昏脑中,手不老实地摸着他的腹肌,嫌不过瘾又去捏了把胸肌,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没有很软。
沈桯骤然一僵,有点气息不匀,握住她作乱的手,“你今天看了好多次。”
倪夏推开他少许,看着他殷红充血的唇,忍不住又上前啃了一嘴,“被发现了啊。”
他笑:“还满意吗?”
倪夏想说私底下肯定没少练,沈桯似乎笃定她嘴里说出的话没她的嘴动人,转而堵住她的嘴,捧着她水红的脸颊,加深二人间的亲吻。
她圈住他劲瘦的腰身,顺势将他压倒在沙发里,树懒一样趴在他身上,费力将唇挪开。再吻下去都要破皮了,而且脖子一直仰着好酸。
她侧着脑袋枕在胸口,倾听的模样。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她的心上,鼓点密集又绵密,却不会觉得喧嚣。一种不可言喻的安宁包裹着她,令人着迷又贪恋。
沈桯摸着她铺陈在背后柔顺的长发,滑腻腻得像她的皮肤,不知如何做到的,他食指缠上一缕头发,把玩着,问她:“今天喝多少酒?”
“不多,三瓶?四瓶?”
“这好像不是能让你醉的量?”他基本就没见过像她这么能喝的,简直是酒中豪杰。
转念一想,庄敏家里收藏了许多名酒,不足为奇。只是她微醺的样子他头次见,发觉和平常没差,不仔细观察也辨别不出来。
她细声细气笑着说:“你怎么知道我醉没醉?”
“你猜。”
“我才懒得猜。”
倪夏手肘撑在左边,爬起来俯视着他,啪嗒一下开了客厅的壁灯,氤氲出一方暖黄地带。她注视着他,他的耳朵好红,脸也好红,浸润在黑暗中的眼格外曜亮,里面满是温存过后的柔软。
她拂过他隽秀的眉眼,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指腹来回摩挲,投掷的阴影不断跟着晃悠,一会儿越过鼻梁,一会儿定在脸颊。
毫无疑问他有张优越的脸,那双眼却是画龙点睛之笔。
她亲了亲他的眼睛,不带任何欲气色彩,随后又啄了下他殷红水润的唇,从沙发上爬下来。
扫了眼他凌乱的睡袍,她挑眉:“你去冲个澡吧。”
沈桯干脆解了睡袍,随手扔沙发里,里面穿着条黑色内裤,一点也不避讳,迈步往浴室去,“那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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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宠会如期举行,在正式进入场馆前,梨木约倪夏在周边的星巴克碰头,打个照面,彼此熟络一下。快要到地方时,她发来个实时位置共享,倪夏一点进去就见着两个小点相隔不远,随着脚下的走动,小点缓慢地移动,直至抵达同一位置才停下。
隔着一闪巨大的透明落地窗,倪夏见到了梨木本人。
和她相仿的年纪,坐在靠窗的沙发里,双手交叠握着手机。
她一身休闲商务风装扮,藕粉荷叶边衬衫和米色过膝半身裙,波浪卷一半自然垂在身前,一半拢在耳后。
她美得温软又娴静,看到的顷刻间会让人联想诸多与柔意关联的词汇。
是一种由内而外发散,像是春天绿意盎然的湖面撩起微风,水波阵阵荡漾。
和线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大相径庭。
梨木与她目光在空中交汇,敛眸看了眼手机,再看向她时唇角挂着柔柔的笑意,眼底滑过一抹惊艳。
她眼神在侧面的幽灵小门晃了一圈,那门做得隐蔽,不细看很难一眼发现。
等倪夏坐到对面,她递上咖啡,甚是愉悦地打招呼:“是梨木,也是李穆婷,尘落品牌负责人。”
李穆婷举止落落,说话时嗓音不自觉柔中带娇,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那类。
她点的冰美式,倪夏喝上一口,也介绍了下自己。
两人聊了些宠物方面的话题,多数时候是李穆婷在讲,她默默地听着,没有特别外露的情绪,也不会显得不礼貌。
面对李穆婷的提问,她都会一一回答或者点头。
倪夏不是特别健谈的人,不了解的人总觉得她高冷,或者刻意曲解为清高傲慢,把自己放在很高的位置,大白话来讲就是瞧不起人。
放在倪盛平还没死,倪家还没坍塌的时候,她那时候还称得上,现在是什么碎得什么都不剩。
李穆婷到底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足,处处不会让话题落在地上,也没有刻意去迎合别人而显得讨好或谄媚。她说得久了嘴巴有点干,抿了一口咖啡,客气地说:“忽然给你说要打个照面很唐突吧,不知道你以前来过展馆没?馆内空间很大,不太好找对位置,我就想着提前来接你,顺带见一下面哥茶姐,它们真的好可爱,你把它们养得太好了,简直是小猫国金牌经纪人。”
“我没来过,你考虑得很周全,有品牌负责人亲自接待的待遇,我想应该不多见吧?”
李穆婷视线直挺挺停留在她脸上,互相展颜一笑,气氛顿时就熟络了。
李穆婷还想说什么,桌面的手机来电显示,她不好意思地朝倪夏吐了下舌头,抄起电话在耳边,低声同对方讲话,眉眼间软得一塌糊涂。
那该是与恋人间的通话,但内容似乎并不吻合她多情的眉眼,斥着负面情绪的言语从她嘴里陆续跑出来,“你把我当什么了?”“谁要你的房子”“你要分手”……
李穆婷切了电话,神魂失落地呆坐在椅子上,面前倪夏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在耳边幻化成一阵阵蚊子般的嗡响。
倪夏见在她面前招手没反应,端起湿冷的冰咖贴在她脸边。
李穆婷如梦初醒般回神,对自己在刚见面的人面前爆发情绪窘然得不行,她收好乱杂的情绪,连连道歉,脸上红霞一片,“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带你过去馆内逛逛。”
规模空前盛大,又是营业的第一天,场内场外人声熙攘,入口安检处排起了长龙。李穆婷带她从员工通道直接进入展会中心区域。
空旷宽敞的一号展馆里,一些耳熟能详的大品牌,猫狗开盲盒一样随即从某个角落冒出头,另外两个展馆是异宠和汉服古风周边,路过的人探头探脑,好奇地观赏。
尘落的展位占地空间不大,位置不起眼,属于倪夏的摊位挨在旁边,更是小得可怜,但布置得很用心。奶黄色系的背景布上面点缀的都是面哥茶姐的大头照,星星灯萤火虫一样呼吸,闪闪烁烁,桌台上摆着关联的表情包和丑萌无边抱枕,面哥茶姐乖顺地趴在旁边,营业姿态十足,吸引了部分人驻足,摸猫的摸猫,录视频的录视频。
一少女的声音悦耳动听,摸着猫背,水灵的桃花眼深深注视着面哥,感叹:“它好漂亮啊,眼睛像星辰,又像大海。”
少年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想养猫?”
“想养一只像它这样温柔又霸气的猫。”
“这种类型叫布偶猫,你要想养的话得认真考虑,养猫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情。我姐养了两只猫,和这两只还挺像的。”
“有没有可能,你说的那两只就是你姐我的。”倪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传来,倪湛一扭头就看见他姐用一副若有所思的眼神审视他,似笑非笑的。
倪湛登时吓一跳,有种偷溜出去玩,被抓包后的心虚感,他打哈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倪夏:“摆摊打工,看不出来?倒是你,比我悠闲。”
倪湛怪不好意思地挠挠眉,人已经镇定多了,一本正经地说:“放月假,出来逛逛透透气,逛完就回你那边去的。”
倪夏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女孩,那女孩礼貌抬手,向她打招呼,一双眼睛不停在她脸上逡巡,过了会儿没忍住低声说:“你姐是女明星吗?”
倪湛歪过去脑袋,放低身姿,也低声低气讲话,像两人之间的窃窃私语,“我梦里是,我姐梦里应该不是。”
倪夏无声笑了下,倪湛肉眼可见地变了许多,性格上的变化自是不用多说,身体上也慢慢张开了,原先瘦瘦高高一人,一段时间不见,她觉得他壮实了不少,脸部棱角逐渐凌厉,但仍然饱含青涩。
“晚上不用你回去,你原本什么计划就什么计划,不要在外面玩太晚,记得主动送同学回家,保证安全。”
这话无疑戳中了倪湛的心,某些秘而不宣的小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他有些羞赧,垂下眼帘盯着光滑的地板,含糊不清地应了声。
就在俩小孩迈着欢快的步伐继续东看看西瞧瞧,倪夏忽然想到什么,又给人喊回来,问他:“认不认识钟洋?”
倪湛摸不着头脑,怎么就问到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上,“不熟,他最近没来学校,听说被做错事被家里人关禁闭中。”
倪夏说:“以后离他远些。”
倪湛闻言之后大大的不解,很明显她话里有话,可她面色淡淡,似乎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打算。打量着他姐的神情,他顶着清淡的目光追问:“怎么了?我和他在学校里没什么交集,连话都讲不上两句。”
钟洋一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成天不学无术,翘课逃学是常有的事情,仗着他爹妈在学校的那点儿特权,老师也不好多嘴说什么,当这人可有可无。
倪夏盯着面哥和茶姐,沉默了片刻,对于倪湛的问起,她其实潜意识认为没必要和他解释太多,但不解释的话,她又很难言明说这番话的意图是什么。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她反应过来,对倪湛的过分在乎,心底是担心他受到伤害的。搁在以前,她不会有有担心这种情绪的产生,可同一空间时间相处久了,情感在悄无声息层层叠叠地累加,融进身体里形成只有自己才能读懂的暗号。
倪夏索□□代了三分之一,说的是钟洋投毒宠物的事情,也是给他提个醒,“性格举止问题很大,如无必要,尽量避免和他的来往。”
倪湛听得眉头拧紧,唾骂钟洋人模狗样,旁边的陆佳人说不出太难听的话,点头附和着他。
“你们自己玩儿去吧,在学校注意点就行。”
陆佳人礼貌客气地道谢,态度恭恭敬敬,温柔得让倪夏心生疑惑,倪湛这小子是怎么交到这个么朋友的?他的性格就不像是能吸引到这款的料。
连续几天的展会持续到晚上八点结束,窗玻璃外的天挂上黑幕,室内亮如白昼,李穆婷收拾着展台上的东西,倪夏将猫塞进航空箱,准备打道回府。
今日收货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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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好的物料基本被扫荡一空,接下来还有一天的时间,隐约有些不够用,她寻思要不要将出租屋里闲来无事做的陶瓷小饰品拿来凑数。
李穆婷勾着腰,抱住偌大的纸箱,推进柜子里面,“你可以试着直播,选一些商品挂小黄车里,线上线下同时进行销售,效果估计不会太差。”
一来是倪夏有一定量的粉丝量基础,再者在如今的看脸时代里,路人刷到辨识度高的美女,是会多停留看几秒的,也意味着有转化的机会。
李穆婷提到的倪夏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她个人不喜欢将自己暴露在大众眼里,于是灭了直播的念头,她更偏向于做幕后,算是保留一些隐私和神秘感吧。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永远没有正确的选择。李穆婷尊重她的想法,合上门柜后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叉腰吁出一口气,“一起吃个饭?”
陪李穆婷一同负责这次展会的还有另外两同事,已经去到地下车库等着在,她包包里的手机震动,群里发消息,一直催她过去。
倪夏略微迟疑,左右手拎着航空箱,俨然是直奔回家的架势。可她又不好拒绝邀约,李穆婷在合作这块已经让她捡很大便宜了,她不好再抹别人面子。
“那这顿我请。”倪夏淡淡一笑,看了眼两只猫,想着就近找个宠物店寄养一晚。
李穆婷说:“我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放我那儿。”
倪夏点头,“不介意。”
李穆婷选的是一家特色餐厅,招牌都是养生汤,种类奇多,装修很有闽南风味,正对门店的LED大屏上播放着耳熟能详的歌仔戏,潮剧和梨园戏穿插其中,高低不一的曲调声盈盈绕绕在店里,年代感很浓。
李穆婷带倪夏进去,服务员驾轻就熟地带路到包间,门推开的刹那,三男两女目光直勾勾的看过来,笑着调侃她两句,对她身后出现的倪夏似乎并无意外,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
李穆婷找了两个相邻的位置,落座后直接把菜单递给倪夏,“你看喜欢喝什么?”
“有推荐的吗?”花里胡哨的菜单,名字取得不知所云,是部分餐厅的通病,似乎认为名字越悬浮高深,越凸显品味档次。
她面色的不屑过于明显,李穆婷笑着拿过菜单,看着旁边的服务员,“和原来一样,我身边这位也是。”
“刚出了新品,要不要尝试一下呀?”服务员在菜单上记录着,不忘热情推荐,李穆婷说免费的话那就尝尝,服务员笑嘻嘻地走了。
“南深是美食的半壁江山基本都是湖南菜,正宗的粤菜虽然有,但还是少。前两年转战到汤饮这块,这种类似的汤铺发展得还不错,用材蛮讲究,老板是学中医的。”
“老板是懂互联网的,现在年轻人流行养生,放在饮食这块噱头很足。”
“这种东西一个起来了,无数个也就跟着起来了,短期的流量带不来长尾效应,没得也快。”李穆婷一针见血。
倪夏不置可否:“赚快钱,速战速决,做第一个吃肉的不亏。”
尘落最近在招募品牌形象代言人和其他岗位,李穆婷和人事关系还不错,在求职软件上刷到过倪夏的简历,不过那时候还不知道倪夏就是合作的博主。
“你最近工作找得怎么样?其实直播带货也是个风口,现在入行还不算晚。”
倪夏兼具运营、剪辑、拍摄各种能力,根本没必要替别人打工,她完全可以深耕自媒体这块,将其发展为一条主道路。
“还在找。”
“不考虑单干?给别人到打工没有尽头。”
李穆婷话里有话,倪夏稍微动动脑子就想得通,服务员将汤饮呈上来,淡淡的苦甘味飘出来,盖过其他人点的甜口汤。
她动动嘴角,噙着不算疏离的笑,“有想过,不过当下还得有份工糊口。”
存款上日渐减少的数字随着躺平的时间变长,逐渐衍生出轻微的焦虑感,依靠自媒体和偶尔接单的古瓷修复带来的收益,现阶段不稳定,况且还真不够开销的。
话题讲究点到为止,李穆婷不再多说,初次见面也不好去探寻别人的隐私,她温温柔柔说有机会的话给倪夏内推。
倪夏觉得她说话不是浮于表面的人,她是以赤诚之心在对待,这很难不让她对她的好感上一层楼。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挂壁上的时针指向十一点,李穆婷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有一天要奋斗,我们就这样撤吧。”
一行人窸窸窣窣收拾,洗手间在二楼,倪夏踩着软绵无声的地毯往上面去,洗手间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右手边是一间又一间包厢,门扉是往两边开合的设计,她路过其中一间时,门没合上,拳头大小的缝隙足以让人窥见部分情形。
余光探进去,她看见熟悉的面孔,不止一张。
脑袋里短暂地空白一片,思维像是摁住静止键,周遭的静谧被无限放大,铺天盖地拢住她。她仿佛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疾速奔流的声音,心脏的跳动乱了节奏,紧张又绵密地鼓动,致使她有点反胃。
片刻后才平复过来,她皱眉揉揉胸口,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包间里谈话的声音不紧不慢从缝隙里挤出来,“怎么个合作法?”
这道声线漠然、冷厉,跨过时间的长河,静静顺流进她的耳里。
周丛樾,好久不见。
“那要看你有多大的诚意。”沈桯说。
26.第 26 章
在校期间沈桯一直对人工智能这方面感兴趣,毕业后自主创业开了家公司,规模不大,主要成员是他、徐远之以及晏缙,研发进度一直很慢,尤其是刚起步的那半年不太上心,各自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忙着,项目搁置了蛮久。直到来年人工智能忽然火爆全国,沈桯忽然将重心转移到公司上,没日没夜扑在产品研发、开发,做了款人工智能相关的产品,颇受好评,公司逐渐有模有样的发展起来。
加上国家目前大力扶持人工智能的政策,最新产品发布后吸引来的投资商很多,十分看好其中前景,想抓紧不成熟的国内市场来捞取大量利润。
青川科技也位于盯梢的名单中,明里暗里一直向沈桯的公司抛来橄榄枝,沈桯一直将人晾着,没有搭理。
郑东是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的,约了很多次对方不是敷衍的推辞,就是径直不接电话,搞得郑东一度以为要黄了合作。
他正打算另寻门路,退而求其次的时候,对方忽然主动联系,漫不经心地发来聚会邀约,搞得他不明就里,拿不准沈桯究竟是何意图。
毕竟青川科技的名气来头在这儿放着,本身是不缺乏踏破大门来寻求合作的人,但头一回遇到如此高姿态,心里隐隐不舒服,直觉对方胃口估计不小。
中途他出去洗手间接了个电话,之后在吸烟区抽着烟,烟雾缭绕的空间里有些走神,余光瞥见对面女洗手间走出来一道纤细的身影,昏暗朦胧的光影迷雾里看不真切那张脸。
他眯着眸狠吸两口,两颊往内凹,走出去两步,女人曼妙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处,他定睛凝视了好一会儿,掐了烟,等身上烟味散得差不多,折回包厢。
沈桯看了眼腕表,扯了扯嘴角报了个数,郑东惊呼:“太高了吧。”
简直狮子大开口。
周丛樾坐在靠窗位置,右臂搭在玻璃台面上,衬衫卷至个小臂中间。台面上的三盅汤无人动弹,旁边的酒瓶不少,杯里还有未喝完的三三两两。
周丛樾食指和中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台面,响动很小,但郑东知道这是他生气的预兆,但他不显山不露水,兀自露出一个轻笑,嗓音低冷:“你这就没意思了,没诚意。”
沈桯无所谓,姿态很松散,声音很舒缓,话题转换得突然,“听说郑助理是你的得力助手。”
无缘无故被点名道姓,郑东不会想当然认为好事临头,他不明所以地咧嘴笑着,显得有几分惶惶然。
周丛樾挑眉,回答得得心应手,甚至捎了几许玩笑意味:“从哪里听说的?难不成你对我的助理感兴趣,挖墙角来的?”
他不动声色审视着对面的人,经周以宁认识的他,初次只是感觉沈桯这人不好相与,不论远近都发散着清冷的讯号,形成一种天然屏蔽他人的屏障。不是那种久经职场厮杀后,无形中冷凝着凶残冷酷,肃杀得令人害怕,以至于不敢轻易靠近。
周以宁看人有点东西,但她驾驭不了沈桯这类人。沈桯也不会喜欢周以宁,她太作太娇,太过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索取偏爱。
“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会让人感兴趣。如果我真挖,你愿意给?”
沈桯说得半真半假,周丛樾不敛笑意,浑不在意地把话题抛给郑东,“你看你想不想去,想去我也不拦你。”
郑东明白自己这是被当乐子耍了,从业这么多年来,很多人看在周丛樾的面子上对他多有恭敬,也就厌恶周丛樾的竞争对手连带厌恶他,这种他能理解,敌对关系中就算是他身边的一条狗,那也是嫌弃得天上有地上无,属于人之常情。
但沈桯又不是,他来寻求合作,如此目中无人,他着实不爽,无法发作就算了,还要一而再地放低态度,恼火得很。
“各位总裁说笑了,我就一普通人,哪有什么大本事,都是在这么多年来跟着周总学的。”
郑东低垂脑袋,心里连带着周丛樾也一起吐槽,这次是一点都没维护着他,他这助理就是被用来当枪使的。
“看来不太愿意。”周丛樾说。
沈桯略显失望,举起杯敬酒,“那还是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有缘我们下次合作。”
话落,他放下酒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郑东,看得郑东浑身发毛,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回程的路上,周丛樾喝太猛有些头晕,仰头靠在后座上闭目养神,车开出去一段距离后,汇入茫茫车海里,市中心的霓虹随着汽车驶离,渐渐变得稀稀拉拉,行道灯冷漠地照亮一个一个路段。
周丛樾问:“你得罪沈桯了?”
郑东打着方向盘,闻言差点咬到舌头,手跟着颤了两下,他从后视镜里看向周丛樾,后者猛地睁开眼攫住他的目光,给他冷不丁吓到。
郑东摇摇头:“今儿个才认识,难道我一直打电话骚扰,他觉得烦,这就得罪了?”
周丛樾指腹按压着太阳穴,眼底的怀疑似乎消形敛迹,冷厉的脸上余下一片漠然,嘴里不以为意地说:“你在外开公司我懒得管,别让你旗下的艺人扯到青川,尽快处理好你的烂摊子。”
成年之间有些事情心照不宣,郑东跟着他很多年,有点自己的小心思也正常,哪怕是他自己在外做大做强,不影响青川的前提下,他不会去在意。影响到了,那就另当别论,得敲打一番。
郑东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惊讶于周丛樾知晓公司一事,而是旗下艺人。他开的那公司时间不长,是个艺人培训机构,专门培养一些明星网红,定期输入娱乐圈,运气好地有些跻身到四五线,总体来说不温不火,没有特别出圈的艺人。
他最近一直在跑好几个项目,根本没空管自己那边的事情,再说有经纪人打理着,基本不会出什么岔子,可现在从周丛樾的反应看来,岔子可大了。
意识到什么,他将车停靠在路边,连忙打开微博,热搜词条上挂着#某某明星背后金主是青川科技某总,下面还挂着几个和青川相关的热搜,他点进去看是一系列露骨的聊天记录,看得他脸上红白交替,表情相当精彩。
词条的热度一会儿高一会低,还不断放出词条,很明显有人故意而为之,就是不清楚对打的到底有几波人。
郑东身前背后冷汗直流,他抬臂擦去脑门上的汗水,低头不敢去看周丛樾的脸色,“对不起,是我疏忽,我会处理好的。”
周丛樾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睨他一眼,路边打进来的树叶斑驳光影打在他脸上,影随风动,深暗的眼神明明灭灭。
“你要是不想在我这里干了,趁早说。”
郑东没有搭腔,发送汽车引擎,降下车窗,夜半的习习凉风吹进来,背后的汗干了,衣服黏腻地贴着皮肤,哪哪儿都不痛快的感觉从头传递到脚。
沈桯回到上麟苑已过了夜里的零点,门锁打开的瞬间,客厅陷入庞大的黑暗里,呼吸声被放大,身上沾染的酒精味变得稠密。
他摸索着墙壁的开关按钮,白昼灯光宣泄下来,光亮将整个空间照得无所遁形,于是他看见了玄关鞋架里被放置进去,摆好的女士拖鞋一动未动。
抬眸望向三楼的房间,相邻的两扇门都关着,底下的门缝漆黑,昭示着她没有回来。
沈桯站定了会儿,到厨房洗手消毒了一遍,踩着楼梯去了二楼会客厅,五只猫从各个角落蹿出来,亲昵依偎在他脚边。
倪夏的猫不见踪影。他在客厅里绕了一圈,仍没发现踪迹,也就是在这时候余光瞥到墙角处的航空箱高度变低,少了两个。
他若有所思地打开窗散散气味,泠然的晚风扑进来,裹着少许植物特有的清新气味。今夜没有月色,窗外茫茫然的黑,墨一样晕地无边无际,远处荷花公园亮着铁艺灯缩成小小的一个白点,缀在墨染的夜色里,渺小又孤独。
沈桯看了许久,拨打她的微信电话。
响了很久,电话终于接通,对面一片空白。
沈桯说:“携猫出逃?”
对面淡淡的语调,拉开距离的平静,“有这个想法。”
“幸好,还是“想”的阶段,说明我还有机会挽留。”
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不知不觉展开一场无声的对峙,沈桯听见对面话筒里连绵不断的喵呜声,有了推测:“荷花公园?我来找你。”
“不用,我坐会儿就回来。”
不等他回话,那边掐了线,屏幕上显示通话时间不到三分钟。
凉风又吹进来一缕,额前的碎发往上翘,袒露出他完整的眉眼,面色有些冷,目光幽远地凝望向外面。
良久,他又合上窗,留下一盏小夜灯,走出屋门。
倪夏从李穆婷家里接过猫后叫车回来,地址是报的上麟苑,车开到附近后,她忽然间临时改了想法,让司机送到荷花公园。
凌晨的荷花公园一切都融入进睡意里,万籁俱寂,周边一栋一栋的房屋灯火不再通明,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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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倪夏沿着习以为常的路径,去往那片流浪猫区域,途径曾被沈桯撞飞的那条路,铁艺灯坏了几盏,神经质地闪着弱光,勾勒出的影子在地面毫无章法地混动。
航空箱里的面哥茶姐不满地叫了几声,她索性将它们放出来,套住牵引绳,领去认识新猫友。
有些时日不见,那片流浪猫区域建了个自由出入的猫房,很简陋,用木头搭建,分成上下两层,表面和隔板用硬挺的蓝色泡沫板钉住,门前插进地里的树枝上挂着木牌,写有:可以不爱,请别伤害。
她包里塞了些世宠会买的猫零食,甫一拿出来,门洞里一个接一个的猫钻出来,喵喵叫得震天响,给她惊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四周,庆幸不是在居民楼附近,否则明天就要迎来投诉。
猫房左边有安排猫碗,由于是塑料的,旁边又挂了牌子,这回写的是:猫猫吃饭餐具,请勿收走。
她笑了下,觉得做这些事的人很善良,对这个世界是有爱的,那这些人应该是也是在坚定的爱意里长大的吧?真好。
她想着,眼前没来由地闪现在汤铺里看到的那一幕,沈桯和周丛樾是什么关系呢?又或者说他们之间有关系吗?
其实都不重要,她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逝去的往事遗留的后遗症,潜移默化中让她回避,并且这种回避感在掉入回忆的瞬息以分秒之速愈演愈烈,撼动着她的心绪。
周丛樾是她高中时代有过好感那个人,太年轻,即便有意识到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大,还是难以抗拒相似性的吸引,她以为和他是同一类人,在不和睦的家庭里如困兽犹斗。
但现实会狠狠给你一巴掌,让你痛苦地恍然大悟:看,你真是太天真,他的靠近不是野兽互相依偎取暖,是蓄意接近的离开。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暴露伤口迎来的不是帮助,而是嗜血的鲨鱼。
她坐在石墩上,夜风一阵阵吹过来,长发在浅淡的灯光里舞动,半边脸颊被发丝轻抚,她摸出手机,摁亮屏幕。
微信消息最上面的那一栏停留在半刻钟前,指腹在名字上无意识摩挲。
屏幕的亮光映出她发怔的脸。
不多时,身后一道拉长的影子兜头罩过来,半边身子落入黑暗里,屏幕上静止的荧光骤然放亮许多,有些刺眼。
倪夏扭过头来,四目相接的刹那,她声音静静的,“天亮我就搬回花堤路。”
“就这样?”
“再找房屋中介看下房子,有合适的就搬。”
沈桯没有搭腔,坐到她身旁的石墩,环视了一圈新建的猫房,视线最后落回到她白皙的脸上。
倪夏过分平和,回他一个粉饰太平的淡笑,眸光里无波无澜。
她与他已逾十日未见,好像是忙着出差奔走,上麟苑几乎成了她一个人的住所,这期间也无人登门拜访。
她隐约有意识到,他是在给足彼此独立思考的空间,去认真考虑他说过的话。
他面向风口,两人身上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冷清又微妙。
沈桯问:“我的话你想好没?”
倪夏静默两秒,良久,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浊气,“我没胆量做好接受一段感情的准备,过去影响着现在的选择,我一直觉得任何事情止步于开始,就免于伤害,不用担惊受怕。所以即便你劝我试试,我很心动,但我潜意识里是想逃避的,我不想去赌,未来的一切都是有变数的。”
沈桯的侧脸低沉静穆,他好像在理解她话里的含义,半晌后才开口:“未来和现在无法混为一谈,你这种“赌”的心态本质上就有问题。你只是害怕,害怕得到,更害怕失去,那如果我发誓不论现在以及将来我对你从一而终,甘之如饴,我确信我会做到,但你不信,是不是?”
“没有永恒的誓言。”
“那是别人,不是我。”
倪夏哑口无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回想起他说过的话,她确实不了解他,也没想过去真正地了解,纵然意识到自己真的惦记上他,她的反应是后退。
沈桯说:“我更希望你能了解下我,给我,给你,给我们一些时间,好不好?”
他低醇的声音循循善诱,混着酒精的味道,染了蛊惑,倪夏觉得大脑有些眩晕,心弦拨动着,情绪上的颤动显现在眼底,被枝枝叶叶的参差光影挡住。
她声音很轻很低地嗯了声,夜风一吹,散掉的那种。
他听见了。
27.第 27 章
回程路上,沈桯提着两个航空箱,她牵着两只猫被溜得东奔西走,一高一低的影子时而叠在一起,时而隔开一段距离。
灌木丛里虫鸣蛙叫影影绰绰,衬得四周更加静谧,风里酒气扔持续不断萦绕在鼻腔,味道淡了很多。倪夏调过头看他,走动时洒在脸上的光亮深浅不一,路过铁艺灯正中央最亮时分,看清晰了他被酒意熏染过格外清亮的眼神。
倪夏问:“喝了很多?”
沈桯步履稳健,一阵阵凉风抹开面颊的燥热,略显昏沉的脑袋清醒许多,不像在室内呆久了愈发窒闷。
“不算多,喝了点混酒。”他眉目舒展,有所感应地扭头偏向她,擒住她的视线,喉咙里溢出话语,“我今天去见了郑东,给他找了点麻烦,短时间内不会再来骚扰你。”
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张扬的自信,“不过他这种人记吃不记打,没有一针强心剂,估摸不会善罢甘休。”
倪夏脚程慢了半拍,掉在他后面,盯着他的背影凝视许久,升起的念头冲到嘴边,到底是说出了口,“晚上我在明江楼。”
但是没瞧见郑东。光是一个周丛樾足够心生膈应,再加上郑东她很难保证自己能面不改色地离开明江楼。这俩居然还凑在一起,该夸兄弟情深?
她讽刺地想着,快步跟上他的步调。
沈桯抬起眉梢,有点懒淡,“看见我了?”
倪夏口吻平平:“凑巧看见,你正在谈事。”
“早知道就让你开车载我回来了。”
“……我没驾照。”倪夏意识到什么,有些忍俊不禁,“你醉了。”
一道气音传来,带着哼笑的意味,吹进她耳里,酥酥麻麻的,“没喝到一整瓶混的,还能撑住。”
他的话将她带回到庄敏车祸住院的那个晚上,她毫不留情地给他灌酒,要不是他一瓶混的就倒,后面应该还有三、四、五、六瓶?当然,那晚她确实有所图谋,故意而为之。
“要是撑不住呢?”
“打电话给你,过来捞人。”
看来他是真的喝高了,平时他不会说这般不着调的话,有几分痞气,是另一种勾人的调调。
倪夏坦诚:“说实话不太能捞得动,蛮费人的,上回费劲巴拉给你拖回酒店,累得剩下半条命。”
进了小区大门,欧式建筑单调冷清屹立着,直走百米就是沈桯的家,一楼二楼亮着灯,玻璃窗后趴着探出头看向外面的猫,棕色的眼睛很亮。
沈桯莞尔,开门、进屋、放航空箱、换鞋,客厅的光拢在挺括的肩背后,他转过身,将她困在门板与胸膛间,呼出的热气细密喷洒在颈窝,“那怎么办?要是能把我的半条命匀给你就好了。”
倪夏躲也不躲,仰面直视他,抬手摸向他的脸颊,炽热滚烫。松了手里的牵引绳,两只猫迫不及待从裤脚边窜出去,和楼上的猫疯成一团。
“我去煮醒酒汤,不然明早起来会很头疼。”不和醉鬼一般计较,她推开他到一边,边往厨房走边说,“你见郑东怎么会约周丛樾?”
半醉半醒中人的思维反应有些迟钝,沈桯躺倒进沙发里,静默了好一会儿,视线追随着厨房里的倩影,觉察出她话里的问题。
他单手撑着脑袋侧躺,扯开衬衫领口,锁骨若隐若现,“你认识周丛樾?”
“我、郑东还有他,高中同一届,但后来他转学离开了松南市。”
沈桯若有所思,“他和你关系怎么样?”
“你是指?”
“郑东毕竟是他手里的人,资料显示共事多年,有无可能他们沆瀣一气?”沈桯无法妄下判断,“仅出于我的个人推测,往坏的方面去想。”
倪夏小心翼翼端着汤碗过来,落座到他对面,伸手递过去汤匙,犹豫道:“不好说,两者皆有可能。”
沈桯坐直身体,接过。一口闷掉醒酒汤,放下。发疲发软的昏沉在褪去,他双手交握托着下巴,幽深曜亮的眼神里传达出意思,等待着她展开下文。
“高一的时候我爸因病去世,倪家的财产全部充公,声誉跟着一落千丈,我个人性格不讨喜,家里的那点儿破事上不太台面,成了群起攻击的对象。周丛樾那时候出现帮我,是刻意地接近套我的话,至今我无从得知他的目的,可能他和其他人没区别,都是来看我笑话,落井下石罢了。后来家里的一地鸡毛传出去了,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
“所以他和郑东本质上没区别。”
“我以为这么多年,时过境迁,往事早就翻页,但好像有的人停留在过去,不肯忘怀,深深铭记。”
“不必揣测这些人的想法,有的恶意无从说起。”
“我懂的,洗个澡去睡吧。”倪夏目光柔柔,醒酒汤能缓解恶心,缓解不了由内而外呼出的倦,他下巴处的青胡茬很扎眼。
沈桯定住不动,目光胶在她脸上,“事情水落石出前,你先住着吧,可以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租房,等尘埃落定后一并搬过去。”
倪夏唇边忽然往上扬,开门见山地说:“是我在公园里情绪没稳住,抱歉。”
沈桯醉意轻染的眼底笑意隐隐约约,他刻意放低了声线,听起来别有一种风味,像发酵过后的醇绵,回味悠长,“下次我和他见面的话,给你发消息。”
倪夏辩驳:“我可没这意思。”
沈桯清隽的眉眼在靠近,上半身越过茶几,温热额间抵住她的额,声音更低了,“我有这意思,可以吗?”
她闻着他身上散得只剩下淡淡一点的味道,混合着健康的体味有些性感,撑着茶几桌面的双臂肌肉绷起,修长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倪夏心跳漏掉一拍,眨了眨眼,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清明:“随你。”
沈桯喉结滑动,调整了下角度,挪到她耳畔咕哝了句什么后,退回到沙发上,曲臂搭在腹部,阖眸小憩一会儿后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倪夏喊他:“不回房间睡?”
他没应声,好像真的睡着了。她去关客厅的大灯,留下一圈暗弱灯带,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躺会儿。”
她闲步行至楼梯,半道停下来,自上而下地看他,“国庆后我学车。”
沙发里的人不知听没听见,她抬脚没多关注,按着既定的方向回到卧室。洗漱完后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坐在床沿时,藏在深处的情绪缓慢浮上来,渗入黑暗的环境里,阳台吹来的风撩得印在她身上的窗影晃动。
周六上午有场面试,倪夏起床后化了个淡妆,背上包下楼,打算吃地铁口的早餐糊弄过去。
房间门刚合上,就那么不经意地抬眸间,她瞥见楼下厨房里高大的身影,奶白色套头薄针织衫衬得他肩背很落拓,饱满的后脑勺对着她,似感受她的注目礼,后脑勺微微一扭,身体主人的正脸面向她,晨光照在他面颊,依稀看得见绒毛。
沈桯端着两碗清粥,去到一片反光的餐桌前,“周末起这么早?”
“有个感兴趣的面试。”
电饭煲计时器响了,隔热垫上下两层,每层的蒸蛋表面辅以葱花酱油,热气飘飘,香气四溢,沈桯戴上手套熟练地拿出来,“吃完早餐我送你过去。”
倪夏摸着微瘪的肚子,不客气地拖开椅子坐下,餐具一应俱全,旁边还有用来擦手的湿纸巾,她笑:“你会做饭。”
看他厨房不怎么开火的样子,还以为他在吃食这方面依托于花里胡哨的外卖。
沈桯没在意她的调侃,面前女人的吃相细巧,尽量避免餐具磕碰的声音,口红沾了些在汤匙上。
“你的醒酒汤总不能白喝。一顿简约的早餐很好做,你要是让我做一些复杂的菜色,那我得学一学。”
鸡蛋羹的咸淡正好,倪夏吃了一口又一口,像是终于吃到合心意的东西,她由衷地说:“男人愿意学做饭的很少。”
沈桯顺着她的话题延伸开来,“受限于传统观念影响,固有的认知理念里厨房是属于女人的战场,男人一旦近庖厨既会被人不齿,也是能力不足的象征。现代社会其实好了很多,民以食为天,愿意学厨艺的不在少数,只是考虑到时间成本,烹饪前的各项准备会消耗掉很多热情,不如点外卖来得便捷。”
倪夏点头承认:“这倒也是。”
一顿早餐吃下来,倪夏嘴上的口红掉得所剩无几,她低头从托灰绿色托特包里摸出化妆镜和口红,借着晨光补妆。一条劲瘦的手臂横过来,捋起黏在唇角的一缕头发,挂回耳际后方。
她举在半空的手微顿,眼皮没抬,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的暗影轻荡,随后将最后一笔涂抹均匀,他的手臂若无其事收回。
“我看你一直在拍视频,不是在做自媒体?怎么还要出去面试?”沈桯问。
“不稳定,先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再说。你今天不忙?”
“暂时,晚点去一趟catlive。”
倪夏单肩背起托特包,眼底有了些调笑的意味,“那多谢沈主播捎一程。”
周末早晨的城市道路清爽很多,易拥堵的路段不似往日沸腾,车一直朝市中心的方向开,起初还有些低矮的居民楼慢慢演变成冰冷反光的高楼大厦。
沈桯的车驶入地下停车里泊好,车门应声解锁,他同她一道掀开车门。
倪夏以为他要送她到面试公司门口,有点惊讶之余,还没能适应他用这么体贴的态度对待自己,感觉怪怪的。
她踟蹰良久,摸了下耳垂,“我自己上去就行。”
说话的间隙电梯来了,沈桯长腿一迈,人站在边上按住摁扭,似笑非笑地望向梯门外的倪夏,“忘了和你说,我的公司也在这栋楼里,去看一眼。”
“……嗯,几楼?”
“五十五楼,等你面试完后可以下来逛逛。”沈桯余光瞥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笑,也跟着展颜。
“行。那,待会儿见。”
倪夏面试的是一家传媒公司,主做短剧市场,员工有五六十人,一半以上的员工外出跟组去了,剩下一些剪辑师、新人编剧以及广告投手埋头伏案,键盘声像炮仗一样升起落下。
接待她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hr,初次见面愣怔了会儿,低头看了眼简历上的照片,又去看现实里她的脸,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审视。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打量冒昧,高昊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将人引进接待室,按照惯例问了些问题,对方应答自如,挑不出什么毛病。
“能接受出差吗?咱们这运营岗位经常性会出差,要拍一些物料,比如幕后花絮、个人采访等等。”
“出差时间会很长吗?”
“看情况,短剧不比长剧,周期短一周拍好,周期长的也就一个月。”
见她犹豫,高昊发挥hr舌灿莲花的本领,从市场潜力到发展晋升空间挨个大肆宣讲一遍,最后的最后才提及薪水这块,底薪+提成的模式,爆款剧带来的浮动空间很海。
正谈及底薪,包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招来倪夏的侧目,通讯录里的人不多,给她打电话的无非就那么几个。
她略带歉意地说:“我接个电话。”
高昊还算随和,没挂脸,礼貌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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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推门安全通道的大门,斜上方的一口窗纳进来半米阳光,勉强点亮昏暗的楼道。不通风的原因,楼道里味道很杂,窒闷又潮热,待一会儿衣着沁出汗印,脑子像是被裹上一层胶布。
电话号码很陌生,归属地显示南深市,倪夏犹豫着要不要接,屏幕熄灭了。
她好像松了口气,下一秒,短消息进来:[姐姐!我是陆佳人,倪湛、倪湛他……]
倪夏拨回去,对方很快接通,“你慢慢说,倪湛怎么了?”
陆佳人语无伦次,隐隐带了哭腔:“就、就是他把钟洋打了,又去找……找钟洋的那人算账,我给他弄了个青川科技的通行证,他进去后很久都没出来,听说是被老板碰个正着,扣留在里面了,怎么办啊姐姐。”
“你再打听下具体什么情况,我马上过来。”
两天前钟洋终于解除了家里的禁制,大摇大摆来学校,见过路边的一条狗都要踹上两脚。午休的时候照例去高二一班找陆佳人,就见到陆佳人和倪湛那小子头恨不得贴一块,假模假样地背书,给他刺得浑身上下哪哪儿不爽。
上前就给倪湛小腿一脚飞踢。下了狠劲儿,倪湛吃痛得咧嘴,有所忌惮地盯着这位不速之客,顺手将陆佳人揽到身后。
钟洋看不惯,伸手就要拽回陆佳人,被倪湛挡回去,皱眉不悦,“有事说事,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钟洋:“和你毛线关系。”
倪湛:“陆佳人是我朋友,那就有关系。”
钟洋无语地翻白眼,“那我和她还是娃娃亲呢,将来指定给我的媳妇儿,你说哪个更亲?”
陆佳人躲在倪湛身后狠命地瞪他:“说什么呢你!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钟洋不和女人计较,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之后,目光移到倪湛,“我忍你很久了,你还要继续和陆佳人来往,就别怪我继续给你找麻烦,反正你姐被人盯上了,多我一个也不差。”
也就这么一说,说漏嘴。倪湛大骂卑鄙小人,拳头不受控制地扬起,扭打在一起,两人打红了眼,钟洋故意刺激他,倒豆子般不知不觉间竟将恶作剧的事情一并倒了出来。
倪湛稍微一联想就明白他姐为什么不让他回家了,登时怒目圆睁,大有不管不顾狠抽他一顿的架势,加上他个子比钟洋高出不少,经过锻炼后肌肉紧实,拳拳到肉给人揍得鼻青脸肿,还套出郑东在青川科技上班。
虽然不知道人长什么样子,总之去闹一顿,让他在公司里臭名远扬也不失为法子。
倪湛用生活费买了套西服西裤,头发用发胶固定成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黑框眼镜,打出租车去青川大厦的路上,将借来的通行证套脖子上,照片更换成自己的证件照,车后座旁边是深灰色双肩包,颇像那么回事,是某部门不起眼的宅男程序员。
走进大厦后微弯着腰,精神不济,活人微死感拉满。从大厦到刷卡进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地上到公司正门口,需要刷脸进去。正值打卡的高峰期,门口时不时涌进来一波人,倪湛趁乱自如地混了进去。
他随便抓住一人,笑起来特别阳光,让人防备心不强,“郑东是在哪个办公室呀,要和他对接一些资料。”
有秘书部的人路过,看他一眼,陌生得很,又瞧见他脖子上挂着工牌,没多说什么,指着里间靠窗的方向,“郑助估计还没来,你再等会儿吧。”
话音刚落,大门被推开,被问话的那员工努努嘴,“喏来了。”
倪湛笑眯眯地道谢,下一秒就卸下双肩膀,猛地往郑东身上砸过去,中气十足地暴喝:“郑东,你大爷的!”
彼时郑东在家里受了妻子的念叨不爽,忽然听到一声好似要干架的声音,目光还没看过去,迎头砸来的书包又重又沉,眼前一阵发黑,随即是铺天盖熊熊燃烧的怒火。
旁边人有被这一幕吓到,纷纷往后退开。
郑东看着这帮没用的废物,揉了把额头,“愣着干什么!还不叫保安轰出去!”
倪湛抓紧时间,一步冲过来,眼镜甩一边,紧抿的唇和透着青涩的脸满是坚毅,挥起拳头铆足劲儿往郑东脸上在砸。
对付个毫无章法的毛头小子,郑东作为一个标准的身强力壮的成年人,不要太好拿捏他,只是他非常不爽,尤其是在看见那张与倪夏几分相似的脸,原本极差的脸色阴沉到没边儿。
“不自量力。”郑东不方便明着下手,他暗地里肘击着倪湛的胸腔、腹部,狠狠地来了几下。
倪湛吃痛,五官都快皱巴到一起,他忍痛高呼:“郑东臭不要脸!骚扰跟踪独居女性,心理阴暗!变态!猥琐至极!还串通收买学生,往别人家里撒猪血,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此话一出,不少明里暗里围观的,悄咪咪录起视频,嘴上也不忘念叨着“他不是已婚了吗怎么还去骚扰别人”“我靠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会是专挑女性下手的杀人狂吧?”“不知真相不予置评,让子弹飞一会儿。”
“几点了?好看吗各位?”郑东咬牙切齿,想吃人的眼神来不及收回,环视了一圈周围,众人稀稀拉拉散去,还有一些不死心地退很远后,低头交耳絮絮叨叨。
“保安死哪儿去了?”郑东面红耳赤压着倪湛,又给人踹了几脚,嫌不够解气想给他脊椎腰椎来几下,大门口传来一道冰冷冷的声音。
“你这是?”周丛樾不明就里,身后是两个姗姗来迟的保安,上前从郑东手里接过脖子脸颊充血红彤彤的倪湛。倪湛呼吸好受了点,被架起来也不忘甩腿,“你这混蛋、混账东西、欠抽的孙子!”
28.第 28 章
“孙子”阴得滴出水来的目光扫过倪湛,撸起袖子朝他走来,厉声呵斥道:“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送你去牢里蹲半个月?”
倪湛根本不怕,出离愤怒,理智飞到九霄云外,“谁怕谁,有本事你就来搞我,像你这种欺负女人的孬种,卑鄙无耻、下流肮脏,要是我姐有个万一,我就是不要这条命我也要弄得你不得安宁。”
反正是在郑东任职的公司里,他敞开了嗓子尽情地大骂,将活到这岁数所听过学过的骂人话悉数浇过去。
也是没有哪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口齿伶俐,健谈如飞。
旁边是用来招待外宾的茶室,他话音落下不过半秒,臂膀被人捏住,身体从羁押桎梏的状态恢复自由,下一秒后背一股推力,他勾腰趔趄着撞开茶室的门。裤兜里的手机滑出去的瞬间,茶室门被轰然掀回去。
两个保安跟着进来了,上前压制住倪湛。郑东面色不善,儒雅的面庞怒火焚烧,语气差到极点,眯起眼打量倪湛,“你他妈别没事找事。”
顾及到有外人在场,郑东的表情转换就在一瞬间,眼底的阴狠藏进深处,覆上一层精心的伪装,笑得很温煦,“待会儿和帽子叔叔说去吧。”
门外,手机摔到光滑反光的地面,受惯性驱使,滑到周丛樾的鞋尖贴着,朝上的屏幕骤然亮起,显示姐姐的来电。
屏幕亮起又变暗,无人接听后自动挂断。须臾,又亮起,循环往复数次,周丛樾捡起手机,滑动接听键,透过窗玻璃看了眼热血亢奋的年轻男孩,话里听不出喜怒:“你家小孩冲动过头了,跑到公司闹事。”
“别动他。”对方声线又清又凉,流水一样递到耳边,“我很快就到,青春期孩子容易躁动,控制不好心态,我过来和你协商解决好吗?”
周丛樾没说话,对面同样静了会儿,办公室交头接耳的谈话声,踩在地面的脚步声湮没在话筒里。
“郑东,你可以冲着我来,但希望你不要为难一个孩子。”
“我不是郑东。”一秒钟的延缓后,周丛樾旋开门把手,坐到茶桌前正中央的位置,摁下烧水按钮,茶壶内汽笛一样呼呼嗡鸣,“半刻钟,过时不候。”
他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椅子,话是面向郑东的,“坐下喝口茶。”
郑东不懂他什么意思,人是坐下来了,话里话外疑惑:“你待会儿有股东会议,先去忙你的。我和这臭小子完全是个误会,等警察来了这事就了了。”
周丛樾说:“不急。”
郑东脸色变了变,顶着空调徐徐吹来的风,头皮冒出浸出细密的汗,端起烫手茶杯嘬了口茶,涩得眉头打结。
倪湛被限制了自由,保镖左右手各一个坐在两侧,单手压着他的肩膀,和他大眼瞪小眼。他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心里不无叹气哀怨。郑东的名声多多少少受到影响,一颗怀疑的种子种下,不论真假众人会选择绕道行走,离他远远的。但给他姐带来的麻烦也是货真价实的,这一点上他难受,但无可避免。
倪夏挂断电话,楼道的窒闷凝结成水,冷意一点点在她脸上漾开,脊背划过一两滴汗珠,隐没在衣衫里。
她风驰电掣赶到青川大厦,没有通行证被阻拦耽搁了时间,说明来由等层层上报再传回来,中央空调的冷风将身上的汗吹得了无踪迹,脸上剩下一层淡淡的漠然。
像是有人提前打过招呼,进入青川科技后前台领着她到一扇竖木纹灰色门前,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离开。
倪夏敲门,推门而入,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勾起不太愉快的记忆。她神情无异,径直走向倪湛所在的方向,目光游走在他的脸上、身上,嘴角手肘淤青,表面上看伤得不重。
倪湛不敢与之对视,落地窗外是泛着冷光的隔壁写字楼,远处的立交桥是四叶草的形状,形如小船的车辆在上面游动,逐渐离开可视范围内。
他脖子上套着蓝色挂绳,通行证塞进衬衫里面去了,从掉了扣子的缝隙依稀可见露出一角。
倪夏挺佩服他的,劳神费力跑一趟,魔鬼般冲动得将脑子全部扔掉,不计后果。
“你以为来这儿把人打一顿就万事大吉?”
她预想过倪湛得知真相后会担忧,只是没想到他的方式如此过激。
郑东听着,没给什么好脸色,不阴不阳地说:“打一顿?你弟弟故意上门挑事,往严重了说那是蓄意伤人。另外散播不实传言,十分影响个人声誉,这笔账又要怎么算?还是等警察来了算个清楚吧。”
倪湛听他胡乱放屁,急得眼睛都红了,“你丫的还恶人先告状,你对我姐的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郑东心里一惊,面上不显,“无理取闹。你再泼脏水别怪我计较,你也不小了,该对自己的言行负……”
周丛樾清了清嗓子,插上一句题外话,淡黄色的阳光落在他肩上,他细长的眼眸里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暖柔,“好久不见。”
郑东怔住,余下的话语卡在咽喉,针刺般落回肚腹。他张了张嘴极力想说些什么,周丛樾已发号施令,抬手执起茶盏浇沐茶宠,轻描淡写:“你先去出去,今天这事到此为止,收一收。”
郑东扯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放在大腿上的手握成拳,舌尖抵住面颊良久,再放松,“周总说的是。”
郑东离开后,倪夏继续呆下去也没意思,她一把将倪湛从魁梧的两男间拽出来,“既然此间事了,就不浪费彼此时间,人我领回去了。”
保镖下意识还要去抓倪湛,周丛樾眼神制止。
壶里的水沸腾,轻烟缓缓往上飘,周丛樾用镊子挑出新茶杯,斟满一杯,昏黄透彻的汤色映出他的脸,嘴边噙着微末的笑意。
他一点也不恼,“不坐下喝一杯叙叙旧么?”
“抱歉,不熟。”
“我哪里有得罪你?”周丛樾目光定定看着她,“还是说郑东的态度牵连到我?这样的话,我很无辜。”
倪夏闻言,终于将目光调转过来,看向这张与十年前相似又不同的脸,她波澜不惊地说:“是吗。”
身后那扇门不疾不徐合上,她捏着倪湛的手腕不知不觉间很用力,一些无形紧绷的情绪在翻腾冒泡,她觉得恶心。
电梯在缓缓下降,四面反光的轿厢照出她的面无表情,空无的目光,掌心的力道加重,倪湛疼得嗷呜一声。
倪夏瞬间撒手,敛好神色,出梯门后走得极快,倪湛身长腿长的一时竟没追赶上,落后一、两米。他小跑过来,揉着手腕说:“慢点慢点……别生气了姐……”
倪夏视若无睹,站在街边伸手打车,笔挺的站姿里有种兴师问罪的架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能耐?”她问。
倪湛摇头又点头,低垂脑袋,好像老实在挨训,又好像是这样比较方便观察倪夏的神色变化,“我没伤到他,倒是他搞偷袭,现在我的肚子、胸背都还痛着呢,也就看起来没事。”
车来了,倪夏猛力掀开车门,清寒的目光扫过来,人钻进车后座,往里腾出位置。倪湛弯腰跟着钻进来,悄咪咪瞄着一声不吭的女人。
日光很充沛,窗玻璃外的阳光洒进来,长睫在眼睑下投上一层半透明的阴影,她看向疾速后退的青川大厦,改了目的地,“师傅,把我们送医院门口放下吧。”
车厢内寂静在流淌,车载电台里在播报时事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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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民政策,倪夏盯着外面久了,眼睛发干,她偏过头,认真审视着眼前十七岁的男生,是那样青涩稚嫩,所有的情绪写在脸上,一眼就能看透。
“不论怎样,你都是在闹事,在公众场合挑衅滋事,郑东送你进去轻轻松松。上次是沈桯,这次是周丛樾,人生不是每次都有刚刚好出现的人帮你规避掉风险,你太冲动了。”
“可是他骚扰你啊,我受不了这个鸟气。我知道我现在还小,没什么能力,帮不上你太多,但如果把我送进去了,能让他的破名声在公司传开,让人避而远之,说不定还会辞退他。那结局至少也不错,让他得到教训。”
倪夏送他俩字:“天真。”
倪湛埋着头不说话,郁结之气在胸腔里徘徊激荡,有种好心办坏事的感觉,越想越觉得委屈。
“你还在上学,是个学生,凡事行动之前考虑下能不能承受后果,你自己更重要,你操不来我的心,也用不着你瞎操心。”
车停在医院门口,倪湛闷声闷气下车,自顾自往门诊部走,走两步发现他姐没追上来,跟在后头慢悠悠。
他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鼓着脸等待在一旁,双手插兜靠着承重柱,没靠一会儿胸痛,老实站直了身体。
倪湛问:“姓郑的为什么要骚扰你啊,你以前就认识他?那个放我们走的,像是个大人物的,你和他也认识。”
倪夏抬眉,用眼神告诉他少管这些。
倪湛气不打一处来,在威胁他姐人生安全这方面绝不退缩,“你是我姐,我担心你理所当然。万一,我是说万一,要是你出个什么意外,我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我还算什么亲弟弟,白眼狼还差不多。”
“这次你真的要告诉我,我不插手,好好读书,但要个安心。”
这一刻,两个人之间因血缘连接的关系近了些,医院里消毒水味飘进鼻腔,被发烫翻滚的血液蒸发得消失殆尽,空气里的温度升高。
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会儿,倪夏说:“以前是同学,发生过一些摩擦。”
“啥同学啊,记仇记这么久,他是有病来的吧。”
“我猜是有吧。”
“后面你小心些,算了,我搬回家住。”
他心思细腻得很,倪夏无言地笑了笑,抬手摸向他的脑袋,头发比寸头稍长,粗硬又茂密,“过阵子,搬家后你再回来也不迟。”
检查过后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两处肋骨轻微骨折,还有一些内伤,不轻也不重,后续好好调养就能恢复。
倪夏给学校那边拨了电话请病假,之后将他送回花堤路的出租屋,有段时间没住人,屋内蒙上一层灰尘,正当劲的光从阳台漏进来,尘埃在光束里翻滚。
手机嗡嗡震动,陆佳人打电话过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倪湛是已经没事了吗?我能打通他电话,不过接电话的人说他已经回家了,让我转告你地址。”
是一家咖啡馆。倪夏停顿半秒,回她:“我知道了。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她抓住倪湛脖子上的绳带,撸下通行证,后面贴上的证件照翘起边角,拨一下照片掉下来,背后是个陌生面孔。
陆佳人:“没有啦没有啦,我可以去探望一下倪湛吗?”
“怎么不可以?要和倪湛说两句话吗?”倪湛收拾出沙发,大马金刀往里坐下,牵扯到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倪睨他一眼,医药箱推过去。
“啊不用,等见面了再说,姐姐我先挂了。”
倪夏叮嘱倪湛在家好好休息,顺手点了两份午餐和下午茶套餐,让他不要怠慢客人,随后她打车到咖啡馆。
甫一下车,倪夏就看见了位于店内的周丛樾。
29.第 29 章
桌面上架着平板,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蓝衬衫,露出半截小臂,坐在靠窗纱帘晃动的位置,耳廓处的蓝牙耳机和张合的嘴说明着正在与人通话。
看见她推门而入,周丛樾唇瓣极快地说了两句,摘下耳机,冷意深深的眼融入午后的薄阳,那股千里冰封的冷感刹那间收敛。
他目光里没有戏谑,也无捉弄的意味,是老熟人久别重逢后的淡淡喜悦,探寻不出更深层次的情绪。这让倪夏匪夷所思,她上午以为自己看错了,事实证明所见非虚。
她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在对面的深棕色沙发椅落座,看他的眼神平淡中带有一丝防备。
“给你点了一杯抹茶拿铁。”
倪夏静了静,扫码重新下单,“我习惯喝美式。”
“多年不见,没想到再见面我们之间如此生疏。”
服务员很快端上来三杯咖啡,两杯拿铁一杯美式,倪夏拿回自己的,面不改色喝下一口,“不生疏,应该熟络得无比热烈?似乎并不至此。”
“不至于过分生疏,总之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我们不是朋友吗?”
多出来的一杯冷凝水珠往下坠,空气里漂着咖啡豆的气息,苦涩的焦香的,涌入脑子里,一帧帧画面电影拉片般播放。
“朋友?哪种朋友?背信弃义还是同病相怜的朋友?”
周丛樾放下手里的杯子,眼里浮荡的柔意散去,扬起的薄唇回归直线,“我们之间好像有些误会。你弟过来闹那一茬公司已经传遍了,郑东尾随跟踪、骚扰你,还有一些恶劣的恶作剧,他的所作所为与我无关,我没有理由授权他做这些。”
他的目光坦荡直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然而她没有变化。
倪夏点点头,迎着直面而来的光,她眯起眼来,“说完了吗?倪湛的手机可以还了吗?”
“你没有什么想说想问的?”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怔愣,也有些迷惘。
她脱口而出:“没有。”说完,喉头再次翻上来熟悉的感觉,她抿紧嘴巴,眉眼间隐着不耐烦躁。
周丛樾愕然,记忆里的她从未这般拒他千里之外,也从未表露出厌弃。高中时期的她高傲,却是孤独的。他和她慢慢靠近,谈论心事,他们像找到另一时空的自己,彼此默契得近乎同步。
他们拥有彼此的秘密,无人知晓。
十七岁的这一年是周丛樾人生转变的分水岭。养母的丈母娘曾在周家当保姆,却使得一手好计谋,耍了个偷天换日,用自己的孙子替了周家的孩子,从此孙子攀上高枝,成为人中龙凤。被替掉的周丛樾领回了养母家,本该过着优越生活的他成了一条藤蔓上的小苦瓜。
养母为人善良,待他不薄,坏就坏在养父和丈母娘,他们嫉富如仇,不甘屈居人下,却又无法达到想要的高度,在自我认知挣扎中逐渐扭曲,一颗心已经病入膏肓。他们将他视作病毒,用美丽的文字来编造谎言的深渊,拽他陷入无限循环的空耗,在精神崩溃的边缘沉溺。
周丛樾问过自己,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直到很久后他才认识到,世界就是如此,人与人之间太多不一样,有些人观念根深蒂固,恰好他的出现嵌合他们的想法,于是他就是错误本身。
和倪夏的认识是个意外,那时候流行笔友,他有个固定的笔友搭子,每月月初互相寄送信件。有天夹在书里的信封忘了拿出来,凑巧被同桌借给了倪夏,信件阴差阳错地到了她手里。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忽然间他和她就成了笔友。相似的人总会被吸引靠近。
被寻回周家是很突然的,告别来不及与她诉说。在蝉鸣鸟叫的炎炎夏日里,一辆辆豪车停驻在养母家门前,深沉的黑色肃穆得隆冬降临前的夜晚,冰冷压抑得令人颤抖。
他的人生似乎回归正轨,却忘不了被留在十年前的他们。
周丛樾很久没说话,咖啡里的冰块彻底消融,他搅拌两下,问她:“你和郑东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会问他,同样也想问你。”
倪夏看向他:“什么都没有,你还是问你的秘书会更清楚。”
周丛樾苦笑,递过去手机,蓝色外壳,布丁狗挂件,“背信弃义从何而来?我转学得很突然,没能及时告诉你是我不对,后来我打过你电话成了空号,写信寄回去也从来没有回音,毕业后我回过松南,也找不到你。我从来没忘记过,所以你说的背信弃义我不同意。”
一口气说完,周丛樾的手机里进来电话,看她一眼,他推门去到外面接起。颀长身姿在玻璃门外不远处,沐着日光,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
对面座位空了,倪夏往后靠住椅背,苦咖啡的味道在口腔里肆无忌惮的侵蚀,她毫无感觉,又喝了两口。
脑海里晃悠的画面在变淡,岁月稀释后的情感在消弭,那些浓墨重彩变得索然无味。有人在过去撒了谎,但都不重要了,伤害已经发生,裂痕不会因为拨开爬满墙壁的爬山虎而消失不见。
风起,纱帘遮住半边玻璃,模糊了窗外。
倪夏把倪湛的手机塞进包里,临走前断了的念头又升起,手机扫了下桌面的二维码,下单。
推开咖啡馆的侧门,她坐进出租车,扬长而去。
“带我在这座城市随便逛逛吧。”倪夏说,目光怔怔地看向天空,刺眼的光几乎叫她眩晕。
人与人之间因缘际会,也因错相离,走在一场没有回程票的旅途上。不要去想,不要回头,荆棘丛生的森林里会开出一条路,长出一座房,住进童话镇里。
周丛樾回到店内,人去位空,桌面多出一杯美式,冰块堆满浮在最上层。
服务员在围裙上擦干手上的水,过来解释:“刚才你对面的小姐点的,托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
“你想要的答案,或许都在郑东那里。”
周丛樾静了会儿,从兜里摸出烟,没点,拿在手里把玩着,敛眸看指腹间皱巴的烟卷表面,扔进垃圾桶。
漫无目的穿行在南深这座高度现代化的城市里,入眼的高楼大厦似连绵起伏的山峦,边缘镶着一层自然光赋予的金边。
工作的时间段人行道几乎很少见年轻人出没,快节奏占据高地,生活都成了工作的影子。
司机在市中心绕了一圈,倪夏报了上麟苑的地址,才想起来和沈桯的约定。
车辆调头驶入另一条道路,她回到面试的大厦。
镜面梯门照出的人影扭曲,电梯上升,抵达五十九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碰上 乘坐电梯下楼取咖啡的高昊,惊讶看她一眼,感觉她心情不如初见时晴朗。
他收回踏进电梯的半条腿,“看来是已经处理好事情了。”语气尽量松快,高昊揶揄她,“我想到以前刷过的段子,他说好的只是去挪个车,结果再也没回来。”
“那希望我给你的印象还没这么差。”倪夏从电梯里出来,目光越过他,看向扛着摄影器材进进出出的员工,面露十分浅的笑,“还有机会吗?”
高昊说本来就聊得差不多了,只是她走得突然,如今特意折转回来,也是有心了,过两天等通知,注意查收邮件。
倪夏道谢,高昊随和地摆摆手,交换了联系方式,她步伐转向这一楼层的洗手间。
洗手间的镜子明亮清晰,她盯着镜子里的面孔,风平浪静里透出丝丝郁沉,漆黑的长发及腰,她拿手比划成剪刀,卡在及肩位置,心里盘算着找个时间剪掉。
沈桯的公司很好找,梯门在五十五楼打开时,余光瞬间捕捉到右手边的科技公司,磨砂玻璃门打开一扇,前台后方的展示柜放置着3d打印出来的人脑、宠物和不知名的玩具,线性光科技感十足。
晏缙斜依在接待台,举着手里超仿真的仓鼠,在前台面前振振有地科普,引得对方或嬉笑或娇嗔,媚眼如丝地对他放电。
倪夏摁住门铃,打住互相调戏的两人,目光一致地朝她看过来。
晏缙眨眨眼,举在半空的手藏到身后,装作无事发生,不无好奇地问:“稀客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倪夏走进来,一道屏风置于中位,将空间一分为二,一边办公一边是茶室,还有两个房间门关着,门牌上标注有总裁室的字样。整体面积不大,员工也不多,氛围相对轻松。
“过来逛逛。”
晏缙拿出展示柜里一只栩栩如生的蓝猫,与真猫同比例大小,轻轻地放在软绵无声的地摊上。程序被激活,猫咪眼睛动起来,紧接着四肢伸展,一个猫犬式下腰的动作流利完成。
“嗷嗷,你是想定制什么?别看公司小,服务的人群可不少,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一提。”蓝猫凑到晏缙身边蹭腿,喵呜一声,就地躺倒,翻出肚皮。
倪夏看着蓝猫,蹲下来摸摸他的毛发,触感也很真实,不过仔细观察还是能辨别出来与鲜活生命的不同之处。比如它没有温度,它眼里的感情变化很少,像它背后那一串冰冷的代码。
“主要是做什么的?”
晏缙将她带进总裁室,没有泡茶,捞出沈桯从他这里薅走的酒水,用唱片机播放音乐,轻柔的歌声在流泻,他倒上两杯,听着音乐颇为享受,“智能陪伴这一块。”
阳光变成了橘黄色,昳丽的云霞像缎带一样勾勒着天际,是个美丽的黄昏,倪夏多看了几眼,才问:“怎么想到做这个呢?”
见她感兴趣,晏缙也不藏着掖着,索性全交代了,“高看我的脑子了,我哪里想得到。全是沈桯的杰作,要说他为什么想到做这个,大概率和他爷爷有关。”
“他爸妈不管他,几乎是爷爷从小带大他,感情比较深厚,爷爷的老伴儿去世后一蹶不振,他想做点儿什么,恰好碰上导师研究人工智能这块,他感兴趣的同时也有点自己的想法,不知不觉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东西,算是小有成就。”
黄昏渐逝,时间如流水,唯有音乐还空气里漂浮,轻柔又空灵,将人的思绪一下子拉到很远。
倪夏俯视写字楼附近川流不息的车海,最后一缕阳光藏进西山,城市的霓虹骤然亮起,衬得远处的山群愈发昏暗。
沈桯和他爸妈的关系一般,甚至算得上陌生,这在圈子里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能玩在一起的都清楚,他不会刻意提及,有人问起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平坦应对,像是面向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激不起太大的情绪变化。
沈桯不是家中独生子,上头还有个大他三岁的哥哥,是外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天才少年,年纪轻轻展现出过人的智商和能力,性格上更是没得挑,没有调皮捣蛋混不吝,没有冰冷不亲近,他非常温柔,温柔得一塌糊涂,大人们常说他是上天派来的天使,太惹人喜爱,没人会不喜欢他。
但命运喜欢捉弄沉浸在幸福里的人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光环之下是一副残破的身躯,沈淮修自出生起携带先天性心脏病,医生诊断活不过三十五岁,沈父沈母几乎将所有的目光倾注在他身上,四处奔走找最好的医生治疗,无微不至地陪伴,他们恨不得将所有的爱也浇筑在沈淮修身上。
听闻沥北市有心脏科最权威的专家,沈父沈母带着沈淮修去沥北,这一去便扎了根,很少回来南深市。沈桯和爷爷相互作伴,从老人家嘴里听到过不少关于自己父母和哥哥的事情,但长年分隔两地不在一起,他小时候还没多大感觉,一切都很正常,随着读书成长,明白原来一个完整的家庭是有爸爸妈妈存在的。于他而言,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东西。
晏缙一直认为沈桯的特别之处在于,在这个圈子里类似的家庭不在少数,一碗水端平的父母更是少之又少,童年时期没有父母教导是很容易学坏的,但沈桯没有,他足够清醒,也足够理智,没有天赋就刻苦学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他不被任何人嘴里的宏大叙事所裹挟。
可晏缙总觉得他心里缺了块东西,空荡荡地漏着风,刮得呼呼响。
晚上八点一过,清吧开始营业,旋转门断断续续转着,卡座里坐下零星几人。
夜里的温度明显下降,天气预报说台风即将抵达,登陆南海沿岸,未来2-3降雨频繁。这会儿已经开始飘起了雨丝,风卷得行道树晃起波浪,洒在身上的树影像要把人掀倒。
头发糊住脸庞,倪夏拨开到一边,推门而入。
酒馆里灯光朦胧氤氲,像罩上一层雾,驻唱台的歌手在拨动吉他弦,她路过吧台,往猫咖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脚步停下。
不远处角落的卡座里,不甚清亮的光芒也盖不住俊男靓女的组合,男人懒淡地坐着,手臂搭在椅背上,掌心是空酒杯,在等待该等来的人灌满。手机倒扣在桌面,醒好的红酒被端上来,桌侧边有个粉色行李箱。
服务员偷偷瞄了眼男人对面的女生,不日常的豆绿色拖地吊带长裙,大露背款式,很有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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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像是刚旅游回来。她双手托腮,手肘撑桌,一脸惆怅和男人说话。
男人不为所动,调转目光无意识扫过某一处,正巧对上倪夏的视线。
微笑在沈桯眼底浮出,他定定凝望她,分秒的时间拉长得似倍速慢放。
倪夏败下阵来,移开目光,上楼的步子改为冲他走来,虽然本来也是去楼上找他。
白天直播设备出问题,沈桯延迟直播一小时,结束工作也延迟,意味着他今晚八点下播。
看来比她预想的早下播。
吧台灯切换成五彩斑斓的波点,驻唱歌手唱起粤语歌,她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
对面的周以宁没气势地瞪她一眼,无人在意。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歌声戛然而止,她脸色骤然爆红,捂住脸没眼见人,甭提继续用眼示威了。
倪夏愣了下,叫服务员上了些吃食,周以宁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过了一会儿哭了起来。
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她用手背摸掉眼泪,囫囵不清地说:“沈桯收留一下我呗,我爸断了我的银行卡,麦朵还和我绝交了,我怎么这么惨。”
沈桯没兴趣关心她的事儿,拿手机翻出周丛樾的电话,拨过去:“把你妹弄走,在catlive。”
周以宁打了响亮的饱嗝儿,哭丧着脸:“……就这样把我卖了?沈桯你虫脆就是的红蛋。”
她说着,不忘继续往嘴里塞食物,一改往日不讲理的大小姐做派,有点像个人了。
沈桯懒得理她。
倪夏偏过头去,忍俊不禁。
周以宁是在回国路上和麦朵绝交的,麦朵约她去日本旅游,她出钱出力像个傻子一样,结果回来的路上她收到她爸的警告,让她立马滚回来联姻,她义正言辞地拒绝,后果可想而知,名下银行卡尽数被制裁。她把这事儿给麦朵说,想要借住她家一段时间,对方直言拒绝,演都不演了。
她十分受伤,她把对方揣心里,对方把她踹沟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她不想找周丛樾,对方知道她消息肯定第一时间就通知给他爸了,然后一个两个共同劝说。
拜托,她的恋情还没开始就胎死腹中啊……,她就是去旅游换个心情,怎么回来后一切变得天翻地覆。
她在卡座里兀自伤神,对面的两人有说有笑聊起来。鲁迅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沈桯问:“去天台?”
“在下雨,去猫咖里坐坐。”倪夏低垂的视线注意到他脚边放着的猫粮,密封条没拆,崭新的一包。他好像每次下播后会在固定的时间点投喂流浪猫,今天被打断了。
沈桯点点头。周以宁留在卡座里,不知在想什么,表情有些麻木。
雨在他们静谧的脚步声里越下越大,猫咖门前的露天座位区溅起水珠,雨水打得窗玻璃噼啪作响,水帘一层覆住一层。
外面风雨呼啸,猫咖里静得剩下酒杯碰撞的响动,三两只外出巡逻的猫跳上桌,其中一只是蓝猫,优雅坐在正中央,挡住他和她的视线。
倪夏看着它的眼,想到下午见到仿真体,“它和你公司的那只很像。”
“去过了?”
她眼里露出笑意,不答反问:“不是你叫我过去逛逛?”
“下次叫上我,晏缙一知半解,糊弄外行人他在行。”
“我是外行人。”
他把蓝猫抱到腿上,筒灯将他的琥珀眼瞳色照得偏浅,目光里映着她,笑而不语。
倪夏喝一口酒,光影里有猫毛浮动,她脸上的神色未变,扭头去看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又看向他。
“AI的成长远超预设速度,再过几年估计真要分不出真假了。”
听起来像是一种夸赞,沈桯手里的酒停留在唇前一公分位置,空气里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桌面发出细微响动,酒杯被放下。
蓝猫跳到旁边的皮质沙发,他去到玻璃房,货柜上摆着用品琳琅满目,随便翻出一包零食。
“还行,国内大厂研发的产品优缺点显著,要想打磨出更优质的作品,还有得磨。”
沈桯将零食挤入宠物餐盘里,蓝猫摇着尾巴跑过来,埋头吭哧吃着。
“那你磨得是好是坏?”
“要看用户体验。”雨势渐小,窗玻璃上积蓄着水珠,模糊的车流开始清晰,阵风淋湿过的叶片在灯光下泛着昏绿的光。
对面酒杯空了,不知是不是光影下的错觉,她的眼睛分外亮。沈桯淡笑着,桌底的腿弯曲的不太舒服,调整了一下,踢到女人的小腿。
时间静止两秒,他道歉,无奈拿出桌底无处安放的腿,侧坐着,上半身扭过一定幅度,单臂扶住桌子。很随性的姿势,他做出来平添几分倜傥。
“或许,你晚上还有活动吗?”
“嗯?暂无。”
“今天累不累?”
“一般般。”
“能赏光陪我去个地方?”
倪夏异常晶亮的目光看向他,撩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有所悟:“怪不得没喝酒。”
两人坐只直梯下去,倪夏从一楼出来,沈桯下到负一楼,去车库把车开过来。
时间越晚,来清吧的人越多,卡座陆续坐满人,喝酒聊着天。
一滩黑的环境里,微弱的灯光起到氛围感的作用,人类的纷杂情绪不断被放大,又被掩埋。
倪夏摸摸自己的脸颊,有点烫,她加快脚程往旋转大门的方向走,撞到进来的客人。她抬眸,嘴里说着抱歉,须臾点穴般定住。
不多时,倪夏收回目光,对锁住她的讶异视线恍若未见,快步走进旋转门,扎进一场雨过后落叶纷纷的萧瑟夜景里。
空气里混着泥土草木特有的气息,身体里的躁动隐隐平息下去,沈桯的车开到不远处,车前灯闪烁两下,她深呼吸一口清凉空气,缓步而至。
清吧里被撞到的男人追出来,臂弯搭着外套,目睹女人钻入黑色车辆的副驾驶,随后车辆从他眼前疾驶而去。冷冽的目光看向车窗,明知道他看不见里面,倪夏直觉他在看她,长久地审视着。
车辆驶离视线范围,周丛樾回想着车牌号,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低头衔在嘴边。
微蓝的火光拢在掌心,头凑过去,一缕青雾飘飘然升起。
风一来,形状不匀的烟雾被破坏,吹走浓郁的烟草味,却又在他身上凝结成更深一层的冷沉。
30.第 30 章
路越走越偏,远离市区,平坦行驶的车辆颠簸起来,车窗降下半扇,广阔无垠的漆黑无边无际,路两旁没有树木遮掩,沥青路被不起眼灯光衬得不太明显。
他们开了接近一小时的车,抵达目的地。
泛着白光的路灯镶嵌在夜色之下,渺小又暗淡。低矮的自建居民楼窗户里泼出暖黄色灯光,门前砌出一块水泥地,用红砖围出院子,没有院门。
沈桯将车停在院门对面,熄灭车灯,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却没有要下车的意思,“等一会儿,我们就下去。”
倪夏静静看他一眼,院子里的狗后知后觉狂叫起来,她下意识看过去,一位年过古稀的老人穿着对襟圆领服从堂屋出来,呵斥乱嚷嚷的狗。狗似乎有些委屈,尾巴摇成风扇,呜呜咽咽端身正坐。
没过两分钟,又急得原地转圈圈,咬住衣摆拖着老人家踉跄走路。
似意识到什么,老人愣在原地许久,脸上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地上扬,身体发挥自主性,大步流星朝隐匿在黑暗的车辆走来。狗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敲响车窗,老人家笑眯眯地探头探脑,抬手揉了把沈桯的脑袋,不经意间看见倪夏,也冲她和蔼的笑。
“你这小家伙倒是有空来看我了。”老人家嗔怪道,实际上一点责备意味也无。
沈桯从后备箱里拎出两提保健品,烟酒藏起来,风拂过他乱糟糟的头发,带来温润嗓音,“怕你背着我私底下烟酒都来。”
沈岳山吹胡子瞪眼,老顽童的形象很具体,“医生说可以抽点喝点,可没说不准呐。”
“我也是医生,没见你听我的。”
“你啰嗦了。”
沈桯模棱两可地哼上一句,跟在他旁边的倪夏交代,“我爷爷。”
倪夏礼貌性寒暄,三言两语介绍了下自己,注意力集中在沈爷爷的那条狗身上,离得远看不清,近了发现其中玄妙所在。
伪装成碳基生命的数字化小狗,外观看上去一眼很难分辨出真假,若不是尾巴尖脱毛露出金属本体,她很难说服自己去承认它是假的。
“晚上想吃点什么?”他敷衍着沈岳山的插科打诨,目光瞥到她凝神思索的神色,不由得会心一,“看出来了?”
倪夏没表态,精神不算矍铄的老年人已迫不及待,自告奋勇请求出列,“报菜名,别看我老,我的厨艺更老。”
沈桯揶揄:“南深市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噢。”
“去去去,你今晚真的很啰嗦,老人家也是要脸皮的。”
进了堂屋,沈岳山没再贫嘴,径直去往厨房,预备炒几个家常菜。沈桯进来把人给赶去卧房休息,他开火做饭,就着现有的食材,半小时做出三菜一汤。
倪夏在堂屋呆得无聊,跑到厨房来观赏美人下厨,竖条纹棕色挂脖围裙裹着,他炉火纯青地翻炒,驾轻就熟地掐准时间下调料,动作利落地出锅,完事儿后卸下围裙,去洗手间换了收拾一番,换了套衣服,白色背心配阔腿短裤被他穿出清爽干净男大既视感。
“不会难吃,饱肚子没问题。”沈桯用纸巾擦干手,眼神示意她去洗个手,正式开饭。
倪夏欲言又止地看他,拿起的筷子放下,洗完手重新坐回椅子。都是些常见的家常菜,丝瓜蛋花汤口感清新,入口即化,尝不出丝瓜本身的涩感,只剩下色香味俱全的美味。
沈桯喝着丝瓜汤,炒菜没动筷,眉眼间疏懒又有所期待地看着她。
余味在口腔里浮滚,倪夏说:“第一的手艺真的?”
沈桯温温一笑,抽出纸巾递过去,她唇角残留着淡黄色的蛋花丝,模样呈现出几分憨态。
“姑且当褒奖。”
沈桯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爱浪迹天下,约三五朋友出门,又不爱请家政,临出门前的个把月就送我上灶台练手。”
“那时候几岁?”
“快十岁。”
“你爸妈没过来把你接去沥北市?”
“没想过,习惯一个人待着后感觉不赖。”
“怎么说?”
“彼此间长时间不联系,再亲近的关系也会伴时间减淡,他们也记不起来。”
倪夏的眸光平静温和,看向他,“刚才就想问了,光喝汤不吃菜?”
“来之前吃了些。”沈桯面色始终如一,“晚上吃太多容易不消化,再说下厨的一般会更爱看对方吃自己做的菜。”
见她喜欢喝汤,他主动添到她碗里,又将整包抽纸放在她手边。
瓷汤捏在指腹间微微发热,视线定在他脸上半晌,倪夏移开,垂眸扫过满满一桌菜,在灯光下泛着光泽。
不大的屋子里美食的香气四溢,悠悠地飘向寂静的夜,门前的狗叫唤两声,似被香气勾引,白天经历的不愉快在这一刻被冲淡,这个远离喧嚣的僻静之地弥漫着微小而真切的温馨。
夜晚的乡间一片岑寂,树梢的水痕往下滑,凝聚成水滴形,一两滴间或砸在地面,很细的啪嗒声。倪夏在院子里蹲着,和面前的小狗两两对望,狗吐舌头,哼出热气,像是在做出邀请,她不由自主伸手,掌心轻触头顶。
狗兴奋地摇尾巴,圆滚滚的眼睛里有单纯的开心,闪着细碎的光,身后厨房里的动静成为背景音。
兀自和小狗互动许久,倪夏歪头,乖顺在背的头发大片随侧过的身体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发梢挨着半湿的地。
她抻长手臂,循着记忆里的位置,碰到毛发缺失的那块地方,冰凉的金属激得她手指蜷缩,顿上半秒,重新放上去,金属之下余温尚在,恰到好处的温热感。
“尾巴那块它自己跑田里去玩,和流浪狗打起来,被咬掉了。”整理干净厨房,沈桯不知从哪儿捞出一件格子衬衫,穿身上落拓得很。
清风静静地摇晃着树梢,撩起他的衣摆,又拂起沾地的长发,凉意就这么吹进了肌理里,汗毛不受控地竖起。
“它太真了。”
倪夏抱臂往屋里走,背影朝向他,她今天为了面试穿的偏商务休闲范儿,香芋色廓形西装外套长度及臀,里面是米色细吊带和A字裙,光洁的小腿裸露在外。
“少见这么成熟的产品,攻克AI健忘症、情景自主创造能力等多模块,好像一直以来都是陪伴这方面的难题?记不住上下文,就理解不了需求和对话。它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倪夏说到这里停滞好一会儿,转过颈,视线钉着小狗,“很难识别出来假象。”
“你觉得不好?”
“怎么会?”倪夏发自内心由衷地赞叹,小狗甩着尾巴朝她奔来,“你很厉害。”
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大多具有巧言令色的成分,阿谀奉承的意味,简单而质朴的夸赞却往往最打动人心。不需要过多的修饰与雕琢,展现人或事最本真的模样。
回程的路从颠簸过渡到平缓,白天累积的疲惫不知不觉涌上来。
夜风从车窗吹进来,轻缓地拂着面颊,倪夏托腮望着黑茫茫的窗外,彻底放松下来。
单调的白光在不断后退,犬吠声退得几不可闻,低矮的楼房亮着的黄光似黑暗里唯一的灯塔,变得越来越小,却不曾熄灭。
有些爱的传达方式隐匿又无声,它们藏在平淡日常的琐碎里,是见面时的一两句拌嘴;是冰箱里明知你不回,却日日备着你爱吃的菜;是听你关心呵护话语时扭头的偷笑;也是离别时点亮一盏灯,不动声色地目送你渐行渐远。
兀自出神地思索着他那双总是清澈动人的眼,她想,这世界总是会以各种方式教会人道理,譬如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非善即恶,人和事充满着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但爱会使人长出血肉,他是一抹纯真的白,坚定固守着自己,不受世俗地污染。
所以她惦记。近乎羡慕地惦记着。
“面试怎么说?”
“……”
“没通过?”
“……”
行驶了一段时间,车辆汇入滚滚车流中,万千霓虹交相辉映,城市的热闹纷杂在耳边嗡鸣,路两旁是耸入云端的大厦。
沈桯偏头,副驾驶里的女人侧头抵着座椅头枕,眼睛阖着,嘴巴无意识微张。
分神凝视数秒,他静默着收回视线,注视着前方路况。离开了大队伍后,他放慢车速,不紧不慢地行驶在路上,导航调成静音模式。
余光偶尔瞥向身侧,仪表盘淡白色的光落在她脸颊,平添清冷和距离感,却又因安静的睡颜杂糅些许柔和。长发分两边从肩头铺到胸前,起伏的呼吸很轻,带着头发轻轻颤动,双手搭在大腿。
他多看了几眼后,把半开的车窗合上少许,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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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食指宽的缝隙,扬起的丝丝缕缕长发刹那乖顺在肩头。
倪夏醒来的时候脑子不太清明,茫然地环顾一圈四周。
夜间的凉气变重,她抱着双肩摩挲着,身前盖着的衬衫滑下一半。定定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外套,扶手箱里熟悉的用品,她思绪彻底回笼。
窗外隐约飘来荷叶的清香,隔着铁栅栏的公园内景映入眼帘,铁艺灯罩着行走的路人,灌木丛里亮着幽幽青光,泊车旁边的风铃木树影婆娑。
是荷花公园的另一侧门,她很少从这里进出。
目光游走到驾驶座,空空荡荡。
她打开车门。
裹挟湿意的夜风潮气钻进毛孔,她抄起座位的衬衫套上,逡巡着周围。
沈桯套着沾了油烟的短袖蹲在车尾,掌心是猫粮,淋得毛发成一绺一绺的俩月大奶猫颤颤巍巍发抖吃猫粮。
路灯下有一滩积水反着亮白的冷光,路上行人很少,陆续三、四只小猫从角落寻味而至,步伐踉踉跄跄。
喵喵声不绝于耳,嘶哑却有股撼天动地的力量,直至饱腹的食物吞入肚腹,所有的呐喊都化为绵长的呼噜声。
感受到动静,他维持着原姿势,脑袋偏过一定角度,自下而上看她。
倪夏身子回正,抱着臂,四目相对。一束光在她背后袭来,凌乱的头发分毫毕现,她随意扒拉两下,脸上仍残留着睡醒后的特质,三分惺忪。
后备箱开着,两个白色储物箱,靠近储物箱附近是他爷爷硬塞进来的时蔬,开着的一个储物箱里是猫用品,一袋开口的猫粮在最上边儿,她拎过来整包,学他把猫粮倒掌心。
并排蹲着,两只小猫移过来,掌心传来粗糙温润的舔舐感,倪夏看一会儿小猫,偏头又去看他:“怎么不叫醒我。”
“见你睡得香。”
“嗯?”
“打呼了。”沈桯对上她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语气。
倪夏怔松半晌,脖颈脸颊的热度不受控制蔓上来,耳朵在发烫,树影替她掩盖一部分窘然,剩下地赶赴舌尖:“平常不这样,看来身体不承认今天不累。”
“我说猫。”寂静的街道里响起他含笑的嗓音,“你的睡相很端正。”
“……”
沈桯从后备箱里掏出马夹袋,熟练地将小猫们一个个装进去。毕竟喂食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猫妈出来,估摸就这么把孩子交给他这个路过的热心市民。
倪夏静静看着他,他的动作轻重有度,眼神里装着怜惜,是对这世界弱小生命的疼爱,他是非常温柔的人。
二十四小时营业到宠物医院半夜通常接收的是急诊,沈桯应该是想到这点,将五只小猫光明正大“偷”回家,隔离在三楼空出来的客房里,不厌其烦挨个用风筒吹干毛发,安置好食盆水碗猫砂盆等一系列用品。
倪夏能插手的不多,在一旁看他有条不紊地进行,末了差不多快结束时,她倚靠着门框,说:“我今晚回花堤路睡一宿,先走了。”
他的眼神带着询问,手里的动作放缓,房间里剩下风筒嗡嗡的声音,猫趁其走神从桎梏里逃出来,咻的一下蹿进床底。
倪夏笑了下,解释:“倪湛在租房那边。”
她没有说更多,有意的保留,下意识不愿被人探究。
沈桯点点头,啪一下关了风筒,留下一盏小壁灯,起身朝她大步走来,关好房门。
“好,我送你过去。”
“这么近距离。”
“这么近距离,陪你走一趟不是更应该?”
倪夏愣了下,抓到他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从上麟苑步行回到租房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随时可能降雨的天气?”
沈桯眉梢抬起,嘴边漾起弧度,“其实没有很远,不到两公里的距离,走得快的话二十分钟,但我想走慢一点,多偷一点和你相处的时间。”
“不过你很累了,所以这里的‘走’暂时失效,开车过去压缩时间,让你早点躺下休息,是更好的选择。”
倪夏在嘴边拒绝的说辞未出口,这个男人便轻易化解,百转千回的思绪一下子了无踪影,心里有被蕴藉到。
倪夏眨眨眼,“哪天有空再走吧,今晚……确实有些勉强。”
“这算不算你在约我?准确说,我们即将开始一场约会?”
31.第 31 章
止步于倪夏的单元楼门下,电子门禁忽然亮莹白的光,一前一后的两人被框进去,她的脸被识别出来,突兀地“门锁已开”声音响彻在耳际。
拉开铁门一道缝隙,倪夏回头,昏暗的小巷里他的眼里盛着微光,她了然于心,“早点休息。”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淡笑,一秒的静止被拉得很长,脑海里浮出很多不具名的画面,惊觉原来时间竟如此快地消逝在不知不觉中,又觉得似乎时间还停留在昨天,那句试试不是玩笑,她嘴里更压出的“好”也不是敷衍。他们都在尝试迈出一步,然后是两步,以后还会更多步。
“不会。不过刚入职大概会比较忙。”
目光松散地游走在她脸上,他不禁抬手摸摸她的脸颊,有些凉,“理解。答应总比没答应好,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男人的掌心有些粗粝,摩挲在脸上的动作很轻,不觉间撩起阵阵酥意,她贴上他手,感受着高于她体温的热度源源不断传递过来,这一刻有种说不出的温存。
楼梯间倏地传来一声清晰地咳嗽,倪夏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那刹的感觉像是被人发现大庭广众之下的亲亲我我的不好意思,瞬间甩掉沈桯的手,拉开门溜进单元楼。
汽车的引擎声在门外轰鸣,很快消失在沉寂的黑夜里。
电梯的红色数字在显示屏里不断变化,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在下一秒即将再度暗下去时,上层的楼梯间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下到一楼与二楼的拐角处,又是两声咳嗽。
“姐,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啊?”倪湛趴在扶手上,贼眉鼠眼地发问,“看着有些像沈医生。”
倪夏不答话,梯门开了,她走进去转过身,没什么表情地乜他一眼,“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眼看电梯门就要合上,倪湛眼疾手快地跑进来卡住,给倪夏吓一跳,忙摁住开门摁扭,将人扯进来,“嫌自己命长?”
扯得有些用力,牵扯到肋骨,倪湛发出痛呼,拧紧眉头疯狂深呼吸,“大半夜你还没回来,打电话你又不接,我哪里睡得着。”
老小区的什么都老,电梯总是带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不少住户爱在梯内抽烟,味道就没好闻过,轿厢贴着各种小广告,糊住倒映在镜面的表情。
倪夏抹开脸端详倪湛的脸,分明轮廓里有坚毅,她发现他自从认识陆佳人后压制在性子里的调皮释放得越来越多,少了份沉稳,但与之对应的有青春期该有的活泼,而不是苦大仇深。
遇上对的人是不是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骨子里离经叛道也好,自卑清高也罢,终究会如剥洋葱般层层脱落,呈现最真实的自我?
“你不给我惹事,我就没事。”
倪湛挠挠头,自知理亏:“……”
狭窄的玄关处壁灯亮着,客厅里灯火通明,白天还蒙尘的屋子此时焕然一新,收拾得纤尘不染,地面反光得有些刺眼。茶几上有些水果和零食,垃圾桶有空掉的奶茶杯,一件女士外套落在沙发里,看样子是陆佳人忘这里了。
倪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啊一声过去叠好装起来,“她老丢三落下的,早上回学校带给她。”
话说一半儿,他话锋冷不丁转弯,“我还是想不通郑东为啥搞这种事儿,老同学这么变态,我怀疑他和你有仇。”
倪夏惊讶于他的反应速度,直抵问题核心,年轻的脑子就是好用,“别多想,这些你都操心不来。明天开始你不用回……”
倪湛打断:“我决定每天下晚自习后回来这边住,其实也挺方便,地铁直达很快的。你没住这边也好,我住上一阵子瞧瞧会不会有什么幺蛾子作妖。”
倪湛抿抿唇,鼓足勇气道出自己的心底话:“姐,你不要总是自己一个人撑着,很累的时候想要停下来就停下来,想要依靠别人就去依靠,你的身后不是没有退路,不是一无所有。”
记忆里的只会在她面前爬来爬去傻笑的小屁孩儿真的长大了,长得根正苗红,在试着去学会捂暖自己的同时,不忘拉人一把。
十月中旬,一场降温席卷全城。松南市区迎来绵绵细雨,冷风卷着寒凉的雨丝直往脖子里飘,激得皮肤战栗不已。气象台还接着说,温度将持续下降,市民注意添衣保暖。
倪夏入职海山不到一周时间,接到出差通知,随同拍摄剧组去松南市出差,为期一个月左右。同组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孩今昭和她一起过去。
高昊说这次拍周期比较长的原因是因为资方比较重视这部短剧,按照市面的爆款剧来打造,服装造型精致,场景硬性规定实景,不允许抠图p图。剧本改动权编剧最大,演员未经允许私下里改动的话,直接走人。
这天上午还飘着小雨,体感约莫在10-15°,到中午时分雨渐渐密集起来,冷风过境的路面行人抱臂走得匆匆。
定在早九点的开机仪式因天气延迟到中午,眼看着马上到点,雨势不减反增,伴随一声惊雷,于是选择在酒店大堂凑合一下,主演似乎小有人气,前来参观的人很多,前前后后将酒店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闹哄哄的背景里,人群中央忽然腾出一条路,资方在保镖的掩护下大步流星走向排成一横条的演员及工作人员里。
倪夏和今昭脖子上挂着单反,举着手机,摄像头对准指定的人群,今昭肩膀碰过来,“我靠现在的金主都这么帅了吗?!”
镜头里的人高大俊俏,凌冽的脸上挂着一抹和煦,微抬的下巴显得气质很冷峭,目光有些虚无地望向一处。
镜头移向别处,有人偏过视线锁住她,冷漠的眼里诧异乍现,继而浮现很浅的悦色。
资方是周丛樾。
她波澜不惊,抿唇无视他的目光,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仪式过后有聚餐,既是庆祝开机顺利讨彩头,也是和上层之间拉近关系的时刻,主演、导演以及编剧通常围坐一桌,余下的工作人员在其他包间里。倪夏和今昭这种存在感不强的不用和老板们坐一桌,吃饭不用顾忌什么,畅所欲言不得罪人。
聊得越多,氛围越发松散,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窗玻璃,人们在这一刻开怀放松。
拍摄在晚上,还要视天气而定,于是茶足饭饱后很多人约着下一场,酒吧喝酒掼蛋撩闲。
倪夏借口身体不适,逃过一劫。工作期间内她其实一直不爱同事聚餐吃饭,聊着似有若无的话题,也不排除是上份工作带来的不良影响,导致她抵触占用私人时间,消耗在淡薄的人际关系里。
不过闹哄哄的氛围似乎并没有受到她不去的影响,每个人静默的那片刹都心照不宣地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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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强求。
一场寒雨从早下到傍晚时分,空气里的阴冷寒凉感加重。倪夏来松南带的厚衣服不多,于是在酒店附近的商场购置了两套厚衣服,头发被拢进去,从镜子里看过去成了波波头,视觉上有减龄效果。
出了服装店,空气里飘来洗发香波的味道,右手边的外墙红蓝白旋转灯盯久了眼睛发晕,她走进店里,对理发师说:“剪头发。”
松南市地处长江流域下游,历史文化悠久,人文气息浓郁。倪夏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路两旁是高大的常青树,苍翠青绿的叶片坠着水滴。
一晃快十年,这座城市与记忆里的影像似乎区别不大,基建仍然在继续,塔吊在乌沉的天空里红灯闪烁。
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是沈桯的视频电话。
她戴上耳机,接通。对面露出一个脑袋尖儿,接着镜头反转,面哥茶姐的红鼻头靠过来,猫咪感觉放松时特有的呼呼声随电流传递到耳边。
外派得突然,她来不及找好房子,只能暂时摆脱沈桯帮忙照顾一下猫,他欣然答应。每天都会打来视频电话问候,给她看看面哥茶姐的状态,聊一些非常无聊的话题,但谁都不会真觉得无聊。因为追寻话题本身的意义就没有意义。
沈桯说:“头发短了二十六厘米。”
“你的眼睛就是尺?”
一辆公交车从身边呼啸而过,扇动香樟树的树梢,剔透的水珠纷纷落下,伞布噼啪作响。
倪夏走着走着,不自觉想起某个雨天,嘴边的弧度上扬,沈桯调转镜头,柔和光影下的琥珀眼看向她。
她说:“那天下雨你被淋湿,我就想着‘哇哦,这么标准的腹肌不看白不看’,犒劳一下我终于离职了。”
“……你看得特别入神。”
“美好的东西自然会吸引关注。”倪夏理所当然,目光里的笑意渐浓,“人之常情。”
“你这次出差多久?”
“一个月左右。”
“好久。”
“久吗?”
又静静走了一段路,她的目光集中在他脸上,“你是在想我吗?”
一阵风袭来,卷着香樟特有的香味,温柔地将她齐胸口上方的头发拢到肩后,流畅的脸型和清丽的五官完全展露在他眼前,脸上是略带戏谑的神色。
他以退为进,望向屏幕里看得见却摸不着的脸,诘问:“不够明显?那以后我每天早上一个电话早安,午间一个电话午安,晚间一个电话晚安。”
“那也太多了。”
“以防你察觉不到有人在想你。”
行至十字路口,青黑色柏油马路上行人驻足,红绿灯倒计时七十五秒,这是倪夏经历过的最漫长的等待时间。但在这一刻显得很短,短到想让它增加三十秒。那似乎也不够用。
绿灯亮了,只有三十秒,人与人之间摩肩接踵,互相去往对面,电动车刮擦着地面,有枯叶翻腾起来飞向远方。倪夏静静注视着,等绿转红。
“沈桯。”
“嗯?”
“你是不是天天在网络上背梗,过有梗人生?”
沈桯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醒悟过来后有些无奈,扭过头去扶额,“如果有用的话。”
隔着屏幕两人一同笑起来,天气会影响心情,今天的天气影响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