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死认亲日,嫡女夺回凤命杀疯了》
第1章 兄长为假千金屠她满门!
车壁轻晃,烛影摇曳,将车内狭小的空间映照得暧昧不明。
“唔……放肆!”一声压抑的闷哼自喉间滚出,打破这方小小天地的静谧。
“民女放肆,是为救殿下的命。”
伴着一声清澈微软的嗓音,怀里那具温软躯体愈发靠近,非但没有缓解此刻的煎熬,反而像是一点星火入了滚油!
萧启勉强凝神,低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秾丽娇颜,如画明眸闪烁着全神贯注的光,清晰映出他此刻略显狼狈的模样。
那只纤细莹白的手,却趁着他这片刻的失神,灵巧地探入他紧束的衣袍之下。
云昭指尖微凉,掠过他寸寸紧绷的腰腹,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信不信……本王即刻剁了你的手!”
萧启下颌紧绷,竭力想维持平日的威仪,却因这要命碰触带来的陌生快慰,嗓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丝沙哑。
几乎在他出声威胁的同时,云昭软若无骨的手,已抚上他腰侧一处极隐秘的穴位。
另一只素手之中,三根细如牛毫的金针赫然闪现。
萧启的反应亦快如闪电,骨节分明的大手,已如铁钳般狠狠扼上云昭的脖颈!
“找死?”他凤眸眯起,眼尾泛着不正常的薄红,眸光却冷戾如刀。
纵然神思旖旎,这位大晋百姓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罗”,身上独属于上位者的那份压迫感,依旧慑人心魄。
云昭呼吸一窒,却毫无惧色,艰难地扬了扬指尖的金针。
只见针尖之上,竟隐约缠绕着一丝如有生命般扭动的黑气!
“杀了我……殿下体内这‘七玄钉’,世间再无人能解。”她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却清晰无比,
“殿下今日骤然失控,并非中毒,而是其中那枚“桃花煞”被引动发作。
七玄钉,是至阴至邪的七种恶诅汇聚而成。中此术者,肉身崩坏,气运衰败……
殿下如今,至多仅剩三月阳寿。”
萧启眼底猛地一缩,攫住她咽喉的手非但未松,反而又收紧一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与震怒:“你究竟是何人?!”
“能救你性命之人。”云昭毫不回避他锐利的目光,“普天之下,能解此恶诅者,唯我一人。”
萧启死死盯着她。
他身中奇咒之事乃绝密,除了碧云寺的闻空大师,世间无人知晓!
此女不仅一眼看破,甚至能道出来历,引动咒力……
萧启感知着周身那令人狂躁的热流渐渐散去,一股难得的清明自丹田升起。
“倒真有几分本事。”他声线冷沉,掐着她脖颈的手微微松了半分。
眼底冰霜之下,燃起一丝兴味,“条件。”
“助我认亲。”云昭答得毫不犹豫,“我乃礼部尚书姜世安流落在外的嫡女。我要风风光光,回归姜家。”
“姜世安?”萧启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朝廷新贵,圣前红人。其嫡女姜绾心,誉满京师,深得太后喜爱。”
他顿了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姜家门楣光鲜,却不易攀附。你欲认亲,恐是一厢情愿。”
至少,他所知的姜氏,绝非敦厚易与之辈。
云昭的目光落在萧启手旁的一枚被摩挲得温润的玉把件。
那是只白玉雕成的酣睡小猪,但最吸引云昭目光的,是那上面一缕极淡却哀伤不舍的残魂。
她忽然开口,语出惊人:“殿下近来,可是在暗中寻一位年幼的女孩?”
萧启瞳孔骤然一缩,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你从何得知?”
“民女自有知晓之法。”云昭迎着他的目光,“若殿下助我,我亦可倾力相助,探寻这位小姑娘的下落。”
萧启沉吟片刻,终是开口:“三年前,长公主年仅八岁的幼女嘉乐郡主于上元灯节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本王此来清微谷,正是受姑母所托,听闻空大师言及谷中隐居着一位擅卜能寻的奇人……”
他目光深沉地落在云昭身上,带着探究:难道她与这清微谷关系匪浅?
“清微谷已沦为一片焦土。”云昭神色静沉,看不出半点波澜:“殿下可否为我引荐长公主?”
若能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无疑是切入姜家最好的利器。
“七日后,长公主府春日宴。”萧启眸光微闪,燃起试探的兴味,
“本王可允你随行。但长公主厌憎姜世安已久,言行无状,开罪于她,京城,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殿下,到了。”
马车缓缓停稳。云昭跟随在萧启身后,踏下马车。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所有人为之窒息——
昔日清幽静谧的山谷,早已化为一片焦黑地狱。
断壁残垣在灰霾中兀立,目光所及,尽是烧得焦黑的尸骸,姿态扭曲地散布四处。
谷间死寂无声,连鸟鸣都已绝迹,唯有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如亡魂哀泣。
“这……怎会如此!”萧启身旁随行的侍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云昭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垂在身侧的指尖,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姜家……
那个她曾满怀孺慕、一心想要寻回的“家”!
第一次见到嫡亲兄长姜珩那日,他语气惊喜,上下打量:
“你就是云昭!全家上下寻了你十六载!没想到你竟在青州!还成了清微谷张真人的首席弟子!昭儿,你可真让为兄惊喜……”
彼时的云昭,满心沉浸在即将归家的喜悦中,全然未觉姜珩眼底深藏的冰冷与算计。
谁知当晚,清微谷便燃起滔天大火!
数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凌空掠下,见人便杀,逢屋便烧!
年仅五岁的小师妹,被一个黑衣人狞笑着拦腰斩成两截!
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她圆睁着眼,呆呆望着云昭的方向,口中微弱地喊着:“师姐……你快跑呀……”
最疼爱她的三师兄,为护着身后的药童,双臂被齐根斩断,血如泉涌,却仍用身体死死堵住门口,直至被乱刀砍成肉泥!
将她视若己出的师父,清微谷主——那位慈祥的老人,甚至没能冲出火海,便被一刀斩落头颅!
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满灰烬,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至死都望着她房间的方向,满是焦急与担忧……
而她,则被下了化功散,浑身瘫软地倒在角落,眼睁睁看着这人间地狱,五六个黑衣人面露淫邪,一步步朝她逼近。
绝望之际,她一转身看到姜珩,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兄长!快走!他们人多……”
话音未落,胸口传来一阵灼骨的剧痛——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姜珩手中那柄装饰华丽的长剑,冰冷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确认全都死透了?”
那是姜珩冰冷无波的声音,仿佛碾死的只是一窝蝼蚁。
“大公子放心,加上一把火,保证烧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死干净才好。”
“还是大公子妙计!这清微谷的护山大阵着实厉害,若非假借认亲之名,骗得她亲自开门相迎,我等还真难攻入……”
“心儿夜夜惊梦,此女不除,心儿与太子婚事恐生变故。
家中有高人卜过,须以至亲血脉及七十七条纯善之魂为祭,方能稳固心儿天定凤命,助她母仪天下,亦助我姜家……直上青云。”
原来如此!
所谓的千里寻女,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用她云昭的命、用整个师门的血,为那个假千金凤命铺路的骗局!
是她蠢!盲信了那一点对血脉亲情的渴望,亲手打开了守护师门的屏障,引狼入室!
七十七条性命!
从小教她医术、给她温暖的师父,一起捣药、一同练功的师兄师姐,调皮却善良的师弟师妹……
那些看着她长大、给她温暖的至亲之人!
一夜之间,全因她而惨死!葬身火海,化为焦炭!
滔天的恨意如岩浆,在她胸腔里灼烧、沸腾!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姜家高床软枕、富贵荣华,却要视她如敝履,践踏至死?
凭什么清微谷满门与世无争,却要为他们肮脏的青云路殉葬?!
不必等来世!她云昭从地狱爬回来了!
此一生,她定要姜家满门,悔不当初!
将那些伪善凉薄之徒,一个个拖入他们亲手造就的无间地狱!
第2章 从何处来,便滚回何处去
春深日暖,公主府内繁花似锦,临水敞轩,长案列如游龙。
海棠花下,云昭身着月色云锦长裙,乌发以一支羊脂白玉镶红宝发簪松松挽就,衬得肤光胜雪,容颜秾丽。
四周的贵女们被惊艳,有人低声惊叹:“这便是秦王殿下亲寻的那位小医仙?”
“瞧着不过及笄之年,能通什么岐黄之术?心儿可不信。”
一道娇怯嗓音自身侧响起。身着樱草色软烟罗裙的少女,貌若青荷,楚楚依人。
云昭侧眸,目光精准落在姜绾心的脸上。
心儿?这就是姜珩一心要护的妹妹,姜家倾尽心血娇养的假千金。
“诸位姐姐瞧她这身衣料,还有红宝簪子,”姜绾心轻咬朱唇,声线温软,
“身为医者,这般盛装,未免有些……”
她欲言又止,留白无限。
立刻有贵女心领神会,掩口嗤笑:“的确华贵的晃眼呢。绾妹妹的意思,莫非是……秦王外室?”
云昭目含嘲弄,故意自上至下打量姜绾心一番,轻勾起唇角。
瞧着娇娇弱弱,句句欲言又止,一下就把她从医者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果然会玩弄人心。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姜绾心被云昭看得羞恼,竟上前欲拉她手腕,
“请问我何处开罪于你?何以这般看我——啊!”
她扬手欲抓,云昭却似早有预料,步履轻移,翩然避开。
姜绾心用力过猛,骤然扑空,顿时失了平衡,惊呼着向前栽去!
恰在此时,一道修颀如竹的清隽身影迅疾而至,稳稳扶住险些狼狈摔倒的姜绾心。
来人正是素有“兰台公子”美誉的姜珩。
他长眉紧蹙,面染薄怒,正要斥责何人敢如此无礼,抬首瞬间,却猛地对上了云昭的目光。
姜珩面色骤变,恍若白日见鬼。
连姜绾心都察觉他的僵硬,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兄长,怎么了?”
云昭似笑非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又见面了,兄长。”
这一声“兄长”,叫得姜珩浑身一颤。
“兄长?”姜绾心蹙眉,视线在云昭和姜珩之间来回逡巡:
“你们……见过?她为何也称你兄长?”
姜珩已强自镇定下来,语气冰冷:
“不过是个妄图攀附富贵的乡野女子罢了。心儿,你性子纯善,离这等居心叵测之人远些。”
“乡野女子?”云昭轻笑,“那日初见,兄长可不是这样说的。”
姜珩猛地上前一步。
碍于众目睽睽,他压低声线,疾言厉色地警告:
“休要痴心妄想,追来京城亦是徒劳!
姜家,绝不会认你这来历不明的野种!
姜家千金,唯绾心一人,此生不会更改!”
“话可别说太满,兄长。”云昭悠悠一笑,眸光冷冽,
“我还等着你抬轿铺路,恭恭敬敬迎我回家呢!”
身后,姜绾心与几位闺秀频频侧目。
有人疑道:“不是说,她是秦王请来的?怎与兰台公子也似旧识?”
姜绾心轻轻摇首:“我家兄长,向来洁身自好。”
姜珩前不久才被升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兰台公子,出了名的清冷不染尘俗,京中不少闺秀,对他芳心暗许。
立即有人附和:“定是那姓云的女子不知廉耻,蓄意纠缠!”
姜绾心没说话,揪着手帕的指尖却渐渐攥紧,她身姿楚楚地上前:“兄长?”
云昭侧过脸,朝她翘了翘唇,转身便走。
姜珩低声道:“心儿,兄长还需应酬几位大人,你先去入座。”
“嗯。”姜绾心乖巧应声,目送兄长挺拔清冷的背影。
旋即,她目光一转,如淬毒的针,刺向云昭。
云昭却似全然未觉,步履从容,月华般的裙裾拂过青石。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彻底刺痛了这位素来被捧在云端的姜家明珠。
云昭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给我站住!”
前方不远宾客如云,靠近古树的一隅却似无人留意。
姜绾心眸中厉色一闪,竟自袖中抽出一柄赤红欲滴的珊瑚折扇,挟着风声直朝云昭脸上抽去!
云昭似背后生眼,反手轻巧一格一推。
姜绾心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那柄太后御赐的珊瑚折扇,竟反朝身后脱手——
“啪”的一声,正正掴在一旁低头经过的婢女脸上!
婢女痛呼了声,脚下踉跄,手中捧着的紫檀妆盒应声坠地!
盒盖弹开,一支流光溢彩的点翠羽簪摔落而出。
其中最华美的一根翠蓝鸟羽,竟从当中裂开!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热热闹闹的棠棣苑,霎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
在场无人不知,这是长公主最宝贵的发簪,因这簪上的鸟羽,是嘉乐郡主八岁那年在围场亲手射落、亲手挑选……
婢女眼角至颧骨被扇骨刮出一道狰狞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死死盯着那断羽,浑身抖若筛糠。
姜绾心也吓得愣住!
但很快,她眼圈一红,扶起摇摇欲坠的婢女,声音哽咽:
“殿下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心儿的错!
是心儿没能拿稳御扇,才致使婢女受惊,摔坏了宝簪……”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泪盈盈的美目怯生生瞥向云昭,“说来,云姑娘也并非有意。
她初来乍到,想是不懂京中规矩,才举止失措,绊倒了心儿。
殿下要罚就罚心儿吧,万万不要牵连他人……”
这番主动揽责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遭贵女们澎湃的“正义感”。
“心儿,你何必为这种粗鄙之人开脱!”身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立即声援,矛头直指云昭,“分明是有些人行为粗鲁,不知礼数,故意冲撞!”
“正是!心儿妹妹向来细致谨慎,若非被人蓄意算计,怎会将御赐之宝轻易脱手?”
三言两语,所有过错便被巧妙地引向云昭,将她置于众矢之的。
不远处正与几位大臣攀谈的姜珩脸色冷漠,看向云昭的双目,透出一种刻骨的嫌恶。
另一边,一袭杏黄常服的太子萧鉴安然端坐,温润如玉的脸上,透出几分关切之意。
长公主面沉如水,目光痛惜地掠过断簪,继而化为冰冷的怒火:“云昭,你有何话说?本宫生辰宴上,摔落御赐之物,损毁郡主遗珍,你该当何罪!”
贵女之中,已响起毫不掩饰的嗤笑与议论:
“竟是秦王殿下引荐而来?真是平白带累了殿下的清誉!”
“这等不知所谓的人,合该立刻撵出京城!从何处来,便滚回何处去!”
“滚?未免太便宜她了!御前失仪,冲撞郡主,损毁御物,不好好受上五十脊杖,岂能轻易了事?”
每一句嘲讽,每一道目光,都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地将云昭紧紧缠绕。
她知道,若此刻不能破局,莫说复仇,便是自身,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3章 毁了假千金献画
“殿下容禀。”
云昭神色平静,先朝长公主福身行礼,随即目光扫过那群贵女,落在姜绾心梨花带雨的脸上。
她语气平稳,字字清晰:“民女确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姜小姐方才手持御扇,袭击民女面门,民女若不躲避,难道该站在原地,任她掌掴毁容?
御扇脱手,宝簪损毁,民女亦感痛心。但究其根源,错在率先动手之人。
殿下明察秋毫,想必不会因几滴眼泪、几句告饶,便迁怒无辜受害之人。”
语毕,云昭目光意有所指地,睇向跪倒在一旁的婢女。
不远处,太子若有所思地在姜绾心娇怯无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事发突然,还需细查。姜小姐亦是受了惊吓,言语难免失措。”
姜绾心潸然落泪:“殿下,心儿绝无他意,只是实话实说。”
“够了!”长公主冷声打断,她并非昏聩之人,但宝簪毁损仍是事实,她心头烦闷,
“纵使起因不在你,宝簪损毁亦是事实!此簪于本宫意义非凡,岂是口舌之争所能弥补?!”
“殿下,”云昭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如山,“若民女说,此簪尚有转圜余地呢?”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缓步上前,俯身拾起那支断裂的羽簪。
“民女不才,或可一试,为殿下修复此簪。”
“云姑娘。”姜绾心轻咬着唇,柔声劝道,
“这宝簪是点翠工艺,碧霄鸟羽柔软易折,怕不是那么好修补的。”
“心儿,你管她作甚?”一旁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笑着道,
“有些人啊,怕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以为是用浆糊粘的呢!”
又有人道:“说不定等下就要说,需要针线缝一缝,真真儿是要笑死人了!”
长公主面色微冷,看向云昭的目光,透出几分疑虑。
“姑母,既有人主动请缨,何不让她一试?”男子清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来人一袭玄色暗金螭纹锦袍,龙行虎步。
面容是一种极具侵略的俊美,肤色冷白,凤眸深邃,让人如临寒潭。
竟是多年不曾出席各种宴席的秦王萧启!
“真是稀奇!秦王……他竟出府了?”
“瞧着气色似比往年好些,难道这小医仙真有几分神通?”
席间低语窸窣,又迅速消弭于那迫人的威仪之下。
满座臣子公卿,谁人不知“玉面阎罗”性情冷戾,不喜交际?
在场这些人,竟谁也不敢率先开口问候。
长公主眼底漾开真切喜色,忙示意添座:“渊儿,过来姑母这边。”
待萧启入座,长公主看向云昭,盯着她问道:“你说能修复羽簪,有几分把握?”
“八成。”云昭眸光清定,不闪不避,“请殿下允民女一试。”
得到长公主的默许后,云昭凝神静气,金针轻挑。
一点金芒流转,似有灵犀暗渡。
众人只见那断裂的羽翎竟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
不过瞬息,羽簪已完好如初,碧蓝的色泽甚至更胜从前。
满场响起一片压不住的抽气声。
先前那几个出声指责云昭的贵女离得最近,个个瞠目结舌。
有人喃喃低语:“我怎么觉着,这小医仙……好像真是仙女下凡呀!”
连姜绾心都双眸微瞠,指尖不自觉地微颤,一张娇颜隐隐发白。
她下意识地望向长公主,可长公主的目光却已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全副心神都凝在云昭身上。
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姜珩,见状面色陡沉。
他目光一转,看到姜绾心小脸苍白,整个人似风中蒲柳,摇摇欲坠,顿时心疼不已。
周嬷嬷疾步上前,双手微颤地接过羽簪,仔细查验后,难以置信地奉予长公主。
长公主抚摸着光滑如初的羽翎,眼中震惊与欣喜交织,面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给本宫戴上罢。”
周嬷嬷上前,簪好羽簪,悄然朝那受伤的婢女轻轻摆手示意。
婢女感激地望了云昭一眼,低头疾步退下。
“来人,赐座,就坐在本宫身旁。”长公主性情飒爽,毫不掩饰对云昭的激赏与好奇,
“看来,渊儿寻来的这位小医仙,果然有几分玄妙。”
太子也抚掌轻叹:“妙哉!果真神乎其技!”
唯有秦王,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众贵女各自落座,长公主仿佛这才注意到姜绾心还孤零零地站在当中。
她目光淡淡扫去:“姜姑娘也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姜绾心轻声应是,强撑着柔弱的身子入席,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目光悄然看向坐在长公主身畔的云昭。
不想云昭也定定瞧着她,旋即,目光又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掌中的珊瑚宝扇。
姜绾心下意识地将宝扇攥紧,紧抿着唇,垂下眼帘。
*
今日适逢长公主生辰宴,各府贺礼纷呈。
各家贵女也有所表现,名为寿礼,实则多为展露才学——
只因早有风声,今年春日宴的彩头,乃是一个月后碧云寺佛诞日的第一炷香。
宰相之女宋白玉,率先送上《百寿图》。
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巧妙汇聚成一个磅礴的大寿字,字字风骨清峻,引得长公主连连颔首称赞。
之后,有擅女红的贵女送上苏绣荷包,也有武将之女送上亲手挖来的千年老参……
不多时便轮到姜绾心。她盈盈起身,缓缓展开手中画卷。
画纸之上,牡丹盛放,秋千轻荡,其上粉雕玉琢的女童拈着一朵“魏紫”,回眸浅笑,眉眼明媚。
竟分明是那位失踪三年之久的嘉乐郡主!
满堂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长公主端着琉璃盏的指尖微微发颤。
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胶着在画卷上的双目涌起恍惚之色。
就连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的宋白玉也自愧弗如:
“心儿妹妹此画,匠心独运,情意深重,白玉甘拜下风。”
周遭贵女们交换着眼神,羡慕、嫉妒、了然皆有——
在场这些人,谁不知那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机缘?
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
此前得此殊荣的,无不是母仪天下或命格极贵之人。
今年这春日宴的彩头,足以让所有女人疯狂,却显然要花落姜家了!
一道素影倏然上前!
云昭端起案前那盏犹带温热的清茶,手腕一扬,毫不迟疑地将整盏茶水泼向那幅画作!
“哗啦——”
茶水浸透宣纸,墨色晕染开来。
画作之上,小郡主灵动的笑靥、连同那朵惟妙惟肖的盛放魏紫,顷刻间模糊成一团混沌的污渍,再也看不清原本模样。
满堂宾客倒抽一口冷气,惊骇的低呼此起彼伏。
“放肆!”
长公主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她伸手指着云昭,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怎敢——!来人,给本宫把她拿下!”
第4章 当场证明画作有毒!
“殿下!”云昭跪在案前,快声道,“这幅画不对劲!还请诸位速速退开,不要再围在此处!”
姜绾心眼圈一红,一开口已带出哭腔:“云姑娘,你为何一再折辱于我?今日来的路上,你处处为难也便罢了,如今竟连我先给殿下的寿礼也要毁去?”
一旁的二房姑娘姜绾宁也跟着诉道:“殿下不知,长姐为了能画好这画,食不下咽,夜不能寝,一连熬了两个多月,人都清减了……”
姜绾心眼角含泪:“别说了。”
坐在男宾席位不得上前的姜珩,早已心急如焚,强自忍耐,才未在殿前失仪。
“不知所谓。”长公主满面戾气,看着云昭的眼神也透出厌憎,“来人,把她拖出去!”
侍卫应声上前。
云昭无视逼近的侍卫,声音清冷如冰刃,劈开满堂喧嚣:“殿下,此画初看令人心旷神怡,时日稍久,心神便会被这画上的邪气侵染,渐渐沦为傀儡……”
“什么傀儡?她在胡说什么!”
“瞧着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居然如此恶毒,明知道殿下心系嘉乐郡主,竟还敢当众毁画。”
“还不是仗着秦王殿下引荐……”
这话脱口而出,说话人已觉出不妙,抬眼一瞧,秦王视线冰冷,如在看一个死人。
那人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昭却并不在意周遭外物如何,她目光紧锁住长公主眉心那缕不断积聚的猩红戾气,心头微沉。
这画分明是个局,专为针对长公主而来!且不知幕后之人动了什么手脚,起效比她预料的还要快!
“殿下!”
眼见两名侍卫疾冲而来,云昭手腕一抖,银鞭如灵蛇出洞巧妙地缠住二人臂膀,借力一送——
两名高大壮硕的侍卫,竟如断线的风筝,被轻飘飘地“送”了出去,踉跄数步方才站稳。
在场众人都被云昭这一手鞭子震惊!
太子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目光投向萧启。
不想萧启薄唇轻翘,眸中竟明明白白写满惊艳之色。
太子:“……”
长公主气的指尖颤抖:“反了!真是反了!渊儿这是给本宫请来了个什么煞星!”她当即下令,让更多侍卫上前拿人。
云昭却趁此间隙,一把扣住周嬷嬷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的手摁在晕成一团的油墨上。
众人谁都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都惊呆了。
云昭动作利落,转眼,又握着周嬷嬷沾染油墨的手,浸入一旁案上用来净手的水盆中!
“嗬!嗬!”周嬷嬷突然面红目赤,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簌簌滚下泪水,嘴上却道,“殿下,老奴、老奴没想哭,但就是管不住自己……”
满堂骇然寂静。
姜绾心身旁的丫鬟衣袖轻拂,云昭见状高声道:“来人!把画举起来,别再让他人触碰!”
先前那个献人参的武将之女反应极快,伸长的手臂,赶在所有人之前,高举卷起的画卷:“小医仙!我拿到了!”
云昭又看向长公主:“殿下想必也有相熟的御医,若不信我所说,请来御医,一验便知。”
这幅画存在的问题,当然远不止于此。但对于没有玄术的普通人而言,让他们去验毒是最一目了然的做法。
云昭此时只庆幸,这做局之人玄术本事不高、所图却大,才在下咒的同时,还在颜料中混合了烈性的迷情之物。
思及此,云昭又看向长公主。
当务之急,除了让长公主相信自己所言,还有她身上所中咒术……
恰在这时,长公主发间羽簪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颤鸣,仿佛玉磬轻击!
簪首最长的那根靛蓝鸟羽,骤然脱离簪体,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流光!
其速快逾闪电,带着一股纯净凛冽的破邪之意,精准无比地刺向姜绾心案上那幅画!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炭入雪,流光般的鸟羽,正正钉入那朵糊成一团的魏紫正中!
羽尖触纸的瞬间,画纸上那层惑人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华美光晕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溃散!
一切异象就发生在眼前,众人或惊或惧,呆在当场!
云昭却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显出身形,双眸怒睁,以一种维护的姿势,紧紧环住长公主的腰身。
长公主突然掩额踉跄,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娘的宝珠……”
随即眼睫一颤,软软晕厥过去!
“殿下——!”
“护驾!快传太医!”
坐在案前的太子豁然起身,动作却快不过一旁飞身上前护住长公主的秦王!
惊呼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顷刻间,水榭之内乱作一团。
云昭快速拔掉最后一根金针,几滴浓黑的污血自周嬷嬷拇指与中指指尖沁出。
周嬷嬷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眼神虽仍带着些许恍惚,却已恢复了清明。
她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般,猛地扑到昏厥的长公主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
“老奴在此!谁敢动殿下,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是她!”姜绾心使出浑身力气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怕到了极致,忍不住地浑身颤抖,
“殿下的宝簪,是她方才动了手脚!”
姜珩快步上前,一把拖起云昭的手,朝周围喊道:
“来人!此女居心叵测,意图谋害殿下!速将此女拿下!”
第5章 秦王一脚踢晕渣兄长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刀锋寒光凛冽,直指云昭。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秦王已猛地抬腿,携着千钧之势,狠狠一脚踹在擒拿着云昭不放的姜珩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姜珩竟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阶下。
有口皆碑的“兰台公子”,无数京中闺秀的梦中少年郎,此刻却官袍沾尘,玉冠歪斜,狼狈不堪。
他惊怒交加地抬起头,却正对上萧启那双森寒彻骨的凤眸!
姜珩脸色骤变,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屈辱,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竟当场晕了过去。
萧启负手而立,冷眼俯瞰,周身煞气如有实质。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如被冰水浇头,噤若寒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本王的人,谁敢动手!”
玉面阎罗的名号岂是虚传?这位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上的战功与荣耀,是一场接一场硬仗打下来的,是从尸身血海里趟出来的!
侍卫们纷纷跪地垂首,冷汗涔涔;满座公卿更是头皮发麻,无人敢言。
太子勉强维持着储君仪态,却也脸色发青。
唯有姜绾心温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可今日众人都看见了,唯有云姑娘借修补羽翎之名,触碰过殿下的宝簪。”
围在她身旁的众贵女纷纷点头。
姜绾心眸色幽幽,看着云昭:“怪不得云姑娘今日处处针对,致使宝簪坠地……原来早有图谋。”
周嬷嬷闻言,缓缓抬首,看向姜绾心。
姜绾心见状,愈发柔婉,轻声问:“嬷嬷,你好好想一想,今日您是否也碰过那宝簪?方才殿下也因宝簪晕厥,证据确凿——”
“请嬷嬷细想。”云昭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姜绾心的指控,“您方才心神失守前,究竟碰过何物?可曾闻到异样气息?”
周嬷嬷喘着粗气,她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在那幅被茶水泼湿、墨迹晕染的画卷。
“是……是那幅画!”周嬷嬷嘶声,指尖颤抖着指向那幅画。
“适才云姑娘拽过老奴的手,强行按向这画,一股很怪的甜香蹿入鼻窍……之后,老奴便心神恍惚,如被魇住!”
云昭颔首,转而看向惊疑不定的众人:“殿下突发晕厥,正是吸入这画中毒粉所致。”
姜绾心连连摇头,珠泪零落,“分明是你在宝簪动了手脚,如今事情败露,便想嫁祸于我的寿礼。”
她泣不成声,“太可怕了,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子……”
姜绾心本就才貌双全,誉满京华,这般凄楚姿态,顿时引来满座怜惜,质疑与厌恶的目光,如根根利箭,刺向云昭。
“是吗?”云昭毫无惧色,“既如此,何不即刻请太医验看此画,再诊殿下脉象,中毒与否,立见分晓!”
就在姜绾心与云昭针尖对麦芒的当口,萧启已将长公主扶至凤纹宝座之上。
云昭主动上前,欲为长公主诊脉。
太子却面露不豫:“姑母千金之躯,岂能让来历不明之人随意施针?若有闪失,谁能担待?”
身后,几个大臣当即躬身附和: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女年纪轻轻,瞧着比老臣的孙女还要小几岁,哪里像是医者?”
“江湖术法,怎可轻信!长公主千金之躯,秦王殿下,三思啊!”
萧启神色已冰冷至极。
正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人身后响起:
“让……让她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不知何时已微微睁眼,对护在身边的周嬷嬷轻声耳语几句。
周嬷嬷抬首,扬声道:“殿下有令,准云昭姑娘即刻施针。”
云昭领命上前,周嬷嬷则唤来婢女,暂以屏风相隔。
云昭俯身为长公主切脉,察其面色,随即铺开针灸囊,取出当中最细的一根金针,精准刺入长公主眉心印堂,轻捻缓提。
随后,第二针、第三针,分取百会、神庭二穴。
片刻,长公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悠悠转醒。
长公主睁开眼,神情恍惚,她下意识地握着云昭的手,喃喃道:“本宫方才,好似又瞧见了宝珠……”
周嬷嬷后怕不已,连忙看向云昭:“云姑娘,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毒没排干净?”
她刚刚已亲身领教过毒粉的厉害,又见云昭一举一动,沉稳澹然,不自觉就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放心,一切有我。”云昭神情自若:“方才殿下中毒不深,我又及时施以金针,如今殿下已无恙了。”
她从容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黄符,轻轻放入长公主手中:“云昭初来京城,听闻殿下今日生辰,特备此物,作为贺礼。”
迎着长公主略显惊讶的目光,云昭声音温和,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殿下今夜就寝,可将此符安置枕下,或可安心凝神,解开心结。”
屏风之外,众人只闻其声,难见其详。
太子声音略显急切地响起:“可是姑母醒了?”
长公主握紧黄符,轻轻摆手,示意撤去屏风。
*
众人见长公主虽面色略显倦怠,但双眸清明,气息平稳,竟似已无大碍。
守在一旁的萧启,紧绷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略略松弛。
亲眼看着姑母转危为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慰藉与庆幸。
长公主是他唯一在意的至亲,也是如今世上唯一真心关心他的人,若姑母今日真的有何不测……他眸光微暗,不敢深想。
而救下姑母的,竟是这个他一时兴起从边地带回的小女子……
萧启的目光不由落在云昭身上。
“姑母,御医到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御医诊过脉吧!”太子坚持让御医诊过平安脉,才肯安心。
两位御医领命上前,诊脉后,相视一眼,恭敬回禀:
“殿下脉象平稳,较之往日,似乎更为康健有力,想来是近来心境开阔的缘故。殿下只需继续保持好心情,风体自然无忧。”
太子这时忽而追问:“姑母体内,可有余毒未清?”
两名御医连连摇首:
“并无中毒迹象。”
“殿下脉象平和,何来中毒一说?”
太子轻蹙起眉心,开口道:“姑母晕倒一事,想必是误会一场。方才姑母昏迷时,御医已查验过画作,确认无毒。”
言罢,他似无意地瞥了立在长公主身旁的云昭一眼。
众人的目光一时又落回云昭身上。
“我就说嘛,果然是有人故弄玄虚!”
“故意说出那样危言耸听的话,是想吓唬谁呢?平白毁了姜家小姐精心准备的寿礼!”
“这还当着两位殿下的面呢,也敢撒谎,真是胆大包天!”
第6章 渣爹登场维护假千金
云昭冷眼望着这些人沆瀣一气的嘴脸,心底一片早知如此的冷意:
在这些贵人眼中,只要利益一致,对也是错,黑也是白。
他人的清白、性命,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且不说长公主的脉象理应能诊出中毒,就是那幅画,随便街上找一位坐堂大夫查验,都能验出其中的问题。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温润如玉的太子身上。
难怪姜绾心处处嚣张,有恃无恐;难怪姜家极力保全,甚至不惜为了她,行杀人灭门的勾当。
她想讨回公道,踏平姜家,将清微谷惨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姜绾心与太子的这桩婚事,必须落空!
“画作毁了不妨事,只要殿下凤体安康,臣女就是再画十幅,也甘之如饴。”
姜绾心咬着唇,绽开娇柔笑靥,“只求殿下莫要听信谗言,误会了臣女一片孝心。”
长公主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金口玉言,既说此画无毒,本宫岂会不信?”
姜绾心闻言,面露欣喜,正欲开口,却听长公主话锋一转,
“然则——周嬷嬷癫狂失态,终究是因触碰你这画作而起。更不必说,此前你殿前失仪,以太后御赐宝扇,毁伤本宫府中婢女容颜。”
长公主长眸微眯,威压尽显:“姜绾心,你可知罪?”
姜绾心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首,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殿下!”
不仅是姜绾心,在场许多贵女都流露出吃惊之色,想不明白长公主之前都没怪罪,为何此时又突然旧事重提。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姑母今日生辰……”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今日生辰,想替府中婢女撑腰,收回母后的御赐之物,有何不可?”
她略一抬手,“周嬷嬷。”
“殿下!”姜绾心哽咽,荏弱如青荷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臣女真的知错了。”
年前一次宫宴,她凑巧救了太后最喜欢的鹦鹉,这柄御赐折扇,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赏赐。
满京贵女之中,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那雍容高华的丞相之女宋白玉,在这一点上,也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也是因这一桩人人交口称赞的逸事,这小半年来,满京无人不夸她这位姜家小姐,不仅蕙质兰心、心地纯善,而且是身具福运之人。
若不是有福,如何能救得了太后的爱宠鹦鹉?若不是福运昌隆,又怎能轻易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
如果因为今日这样一件小事,就把折扇收走,她实在是不甘心!
长公主皱了皱眉:“本宫不是男子,你哭成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
说到这,她轻瞥了坐在下首一语不发的太子一眼。
近来她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但那又如何?皇室联姻,本就瞬息万变。
只要她姜绾心没那本事攀上东宫,就只是姜尚书家的嫡女。
更何况,她身为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就算一时揪不出这画卷一事的幕后之人,还整治不了一个姜绾心?
两名身手利落的嬷嬷应声上前,一人反剪其臂,另一人利落地捋起她的衣袖,转眼便搜出那柄珊瑚宝扇,呈予长公主。
长公主冷眼扫过:“此物本宫暂为保管。他日母后若是问起,本宫自会好好向她老人家分说今日情由。”
姜绾心颓然瘫坐于地,鬓发散乱,心中唯剩一个念头:完了。
她下意识抬眼,正撞上云昭的目光。
而云昭也正默然注视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姜绾心不由打了个寒噤。
就在此时,一道沉稳男声响起:“小女无状,冲撞殿下凤驾,皆因臣管教无方,恳请殿下恕罪。”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美髯男子自太子身后步出,躬身行礼——正是礼部尚书姜世安。
他身着朝服,行色匆匆,分明是听闻了公主府内发生的事,匆忙之中赶来的。
“姜尚书也来了。”长公主语气疏淡,“姜尚书是朝廷重臣,亦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本宫可当不起你这般大礼。”
云昭的目光定定落在姜世安脸上。
这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纵容嫡子行凶灭门,将不知来历的女儿娇养在门庭,一心想扶她入主东宫,却对亲生骨血不闻不问十六载!
与此同时,姜世安的目光亦越过众人,沉沉落在云昭面容之上。
他神色微凝,眼底掠过一丝惊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眉眼轮廓细细端详了好几回。
旋即,他收敛心神,朝向长公主深深一揖:
“殿下今日严惩,收回小女御赐之物,看似苛责,实则是莫大的教诲与期许。心儿年轻识浅,得殿下如此亲自管教,是她的造化。”
他侧首看向姜绾心:“心儿,还不快谢过殿下训诫之恩?”
姜绾心连忙叩首,声音哽咽:“心儿知错了!谢殿下教诲,心儿定当深刻反省,日后谨言慎行,绝不再负殿下今日苦心!”
父女两个唱和,竟顷刻间将一场当众申饬的难堪,巧妙粉饰成了长公主对晚辈的苦心栽培与特殊眷顾。
云昭静立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忖:好一个执掌天下礼法的尚书大人!
以退为进,巧舌如簧,顷刻间便能颠倒黑白。
第7章 长公主收云昭做义女
长公主声线冷厉:“既知管教不严,姜尚书便该将人带回去,好生管教。若是教不好这闺阁规矩,日后,也就不必出门了!”
姜绾心满含屈辱地缓缓起身,听闻此言,她身子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是姜尚书家的嫡女千金,是京城首位得太后亲赐殊荣的贵女,更是无数世家公子暗中倾慕的对象……
可一转眼,她竟被长公主当众申饬,收回御赐之物,更被勒令禁足思过!
尤其这一切,还尽数落在太子殿下眼中!
姜绾心含恨睇向云昭:哪里冒出来的煞星,分明是生来克她的!
正当众人皆以为风波已息之时,长公主却再度开口,清朗嗓音传遍水榭:
“今日诸卿贺礼,本宫件件皆喜。然春日宴彩头,终需择其最优。”
包括姜绾心在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静坐一旁的宋白玉。
姜绾心画作已毁,余下贺礼之中,才情最盛、最得长公主青睐的,自然非宋白玉那幅《百寿图》莫属。
宋白玉依旧仪态端方,喜怒不形于色。
不料长公主却朝云昭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你修补羽簪,为本宫和周嬷嬷施针救治,是个忠勇有嘉的好孩子,本宫喜欢。”
说到这,长公主将一枚绘有碧云寺祥云纹的赤金笺纸放入云昭手中——那正是佛诞日头炷香的凭证。
“今日彩头,非你莫属。”
长公主语声温和,又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此外,本宫欲认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云昭微微一怔。
四下哗然顿起,劝阻之声此起彼伏:“殿下三思!”
被萧启一脚踢得吐血晕厥的姜珩醒来不久,眼见姜父现身,总算帮姜绾心挽回颜面,一直在默默隐忍。
听到此节,忍不住也跟着出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如何配!”
但他声音嘶哑,尽显恶毒的咒骂也湮没在人声之中,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唯独端坐一隅的萧启,目光阴沉,越过众人,落在他的身上。
就连太子也忍不住蹙眉开口:“姑母,认义女非同小可,此事关乎宗室体统,还须慎重。”
一声极轻的笑,划破满场寂静。
众人近乎骇然地望去,只见秦王安坐一旁,端着酒盏,唇角弧度轻绽:“姑母既喜欢,就是她的造化。”
世人皆知秦王殿下俊美无俦,但性情冷冽,极难讨好。否则也不会以天潢贵胄之身,得个“玉面阎罗”的诨号。
在场这些公卿贵妇,相识秦王十余载,何曾见他因一个女子轻易笑过?
似月临清潭,似春江破冰!
在场不少贵女,因秦王这一抹淡笑,心跳骤快,猝然红脸。
“太子不必忧心。”长公主笑睇了秦王一眼,浅笑嫣然:
“此事本宫年前便已向陛下请过旨意。陛下亲口允诺,只要本宫心悦,不论家世出身,皆可认在膝下。”
太子温声道:“孤并非看重门第之人,只是,”他目光在云昭脸上轻轻刮过,“既入宗谱,总需经礼部勘合,方合礼制。”
“姜尚书不正在此?”秦王悠悠添了一句。
“罢了。”太子无奈一笑,“既然姑母心意已决,堂兄也乐见其成,孤再多言,倒成了不解风情的恶人了。”
长公主似被取悦,拊掌笑道:“这才是本宫的好侄儿。”
秦王则朝长公主的方向略一举杯,声线微沉:“恭喜。”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云昭心头微跳。
她下意识地抬眸,却正撞入萧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眸色幽深,似笑非笑,正牢牢锁着她。
云昭捉摸不透,这声“恭喜”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绪微乱,只得垂下眼帘,动作极轻微地轻点下颏,算作回应。
笑站在一旁的周嬷嬷,指挥手下婢女递上茶盏:“姑娘,敬茶罢!”
云昭双手接过,稳稳跪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晰而恭谨:“云昭拜见义母。”
阶下,姜绾心死死咬住下唇,口中已尝到一丝血腥味。
若不是今日接连出事,这一切本该是她的!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殊荣,长公主的专宠和“义女”之喜,本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远处手抚胸口立在人群中的姜珩,亦满眼恨意。
他恨自己当日心慈,没再多刺她几剑!恨没有坚持下山找到她的尸身,抛入漫山野火之中!
一念之仁,却给今日的自己和心儿,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好孩子。”长公主含笑受了云昭这杯茶,柔声问道:“既成本宫义女,我儿可有何心愿?今日本公开怀,但说无妨。”
云昭起身,眼底滑过一丝暗芒,声音却故作轻颤:
“昭儿不敢隐瞒。此次上京,实为寻亲而来。奈何与亲生父母分别十六载,不知,他们可还愿认我这个女儿。”
长公主见她肩膀微颤的模样,只当她心中惶恐委屈,当即怜爱之心大起:
“傻孩子,既有本宫替你做主,谁敢不认?你只管说来!”
在场有好事者问:“云姑娘既说进京寻亲,也就是说,此人必定在京城了,为官还是经商?”
秦王亦在此时淡淡开口:“小医仙神清骨秀,瞧着倒像是世家出身。不知满朝文武,哪一位是云姑娘的生父?”
平日里,秦王性情冷冽,极少将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今日却为了一个女子,一连三次开口。
难道,真是铁树开花了?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将目光投在云昭身上。
就连一直对云昭神色疏淡的太子,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云昭抬起头,眼底没有泪水,却清清楚楚透着恨意。
她看着长公主,轻声道:“我父亲姓姜,乃当朝礼部尚书,姜世安。”
第8章 逼渣爹当众认亲!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阶下姜绾心满眼惊愕,不远处的姜珩忍不住上前,却被姜世安先一步,阻止步伐。
长公主先是一愣,待看清云昭眸中恨色,心头纳罕的同时,也不由将毫不掩饰厌憎的目光,投向站在太子身畔的姜世安。
姜世安挡在姜珩身前,仪态岿然,言辞依旧斯文有礼:
“殿下明鉴,此事恐怕大有误会。臣与发妻苏氏,确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姜珩,小女绾心,此事满朝皆知,岂会有假?”
他神色静持,语气诚恳,仿佛平白蒙受了冤屈。
现场议论声喋喋不休,不少人将云昭认亲一事,看作一桩姜世安年轻时犯下的风流孽债。
姜绾心身旁与她相熟的贵女也道:“难怪她今日总是针对于你,原来,她也是姜家的女儿!”
二房姑娘姜绾宁撇了撇嘴:“什么姜家的女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个私生女,怎能跟心儿这个姜家嫡女相提并论!”
姜绾心皱着眉,有点不耐烦地打断贵女们的猜疑:“诸位姐姐,别听风就是雨,她……”
云昭却在这时清晰道:“我父亲是姜世安,我的母亲,是苏凌云。”
“苏凌云”三字一出,众人皆惊!
长公主与云昭四目相对,看清她眼底毫不保留的恨意,从中窥见了一丝异样。
她猛地想起这些年关于苏氏缠绵病榻、深居简出的传闻,心念电转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沉声问:“孩子,你说你是他们二人的女儿,此事可有凭证?”
云昭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此乃当年太后娘娘亲赐给我母亲之物。”
不远处,姜珩盯着玉佩的双目,恨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果然,这玉佩一直被她藏在身上!她心机太深了!
长公主接过玉佩一看,唇角泛起笑:
“巧了。当年母后将此玉赐予姜夫人,说是要赠给她生的第一个女孩,本宫正在身旁。此玉质地特殊,且太后所赐之物,皆有宫内刻印。”
她扬声道,“来人,查验。”
云昭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姜世安:“姜大人口口声声,只有姜绾心一个女儿,不知她可拿得出太后亲赐的玉佩?说她是姜家嫡女,可有明证?”
姜绾心顿时脸色煞白。
姜世安眸色深沉,紧盯着云昭,他不紧不慢道:“心儿自小养在我们夫妻身边,家中上下皆可为证。”
云昭淡笑了声:“那会不会是抱错了呢?”
姜世安一时不语。
姜珩想要说什么,但四周质疑之声渐起,在场不少夫人、老夫人已开始八卦:
“怪不得一个乡野游医,能有这样的容貌气度,原来竟是姜家失散多年的女儿?!”
“其实这么看来,这小医仙的五官模样,简直跟姜夫人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姜绾心呢?瞧着像哪个?”
越来越多的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姜绾心,
姜绾心泪如雨下:“我、我不知什么玉佩……但我确是爹娘的女儿!”
“心儿,莫哭。”姜珩忍不住扬声安抚:“兄长只认你是我的妹妹。我们姜家,只有你这一位嫡出女儿,绝不会弄错!”
云昭步步紧逼,定定看着姜世安:
“姜大人身为一家之主,又是执掌礼部的尚书,博闻强识,巧捷万端,想必总有法子,能让我与姜绾心验明正身,也免混淆血统,欺瞒朝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坐在一旁的萧启不由露出一丝兴味,低笑了声:“猫儿要露出爪子了。”
就在这时,一旁负责检查玉佩的匠人道:
“回禀殿下,此物确是宫中之物,玉佩背面的刻印做不了假。且此玉质地特殊,冬暖夏凉,乃是当年朱玉国进献的宝物。当年太后娘娘命人做了两块玉佩……”
长公主颔首道:“不错,若本宫没有记错,另一块玉,当年母后赏赐给了渊儿的母亲。”
萧启目光定在长公主手中的玉佩,眸色微深,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秦王萧承渊的母亲,也就是先皇的发妻,早在当年先皇薨逝的第三日,因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因而有关此事,哪怕是皇室成员,平日里也避之不谈。
一时间,满室遽静,无人敢言。
姜世安低垂着脸,忽而撩袍跪地:“殿下明鉴!臣有罪!”
众人闻言,目光全都落在这位当朝新贵的身上。
只听姜世安声音沉痛却清晰:“当年内子所生,实为一对孪生女!
只因其中一个刚出生不久,便不幸遗失,臣夫妇痛彻心扉,为免触景伤情,对外便只称生有一女……
不想天意怜见,十六年后,我儿竟自行寻回!此乃天意,臣,欣喜万分!”
“爹爹!”姜绾心失声惊呼,娇俏的小脸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一旁的姜珩也目露震惊,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的用意——
这时要以退为进,先将人认回府中,再图后计!
他指节攥得发白,低垂的眼睫,敛住眼底凌然杀意。
姜世安却已命令二人,语气不容置疑:“心儿,珩儿,还不过来与你妹妹相认!你们是一母同胞,骨肉分离十六载,如今得以团聚,实乃我姜家大幸!”
姜珩深吸一口气,率先上前。
迎着长公主及众人或审视、或看热闹的目光,他朝云昭勉强行了一礼,声音紧绷:“见过妹妹。”
云昭轻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刻意的欣喜:“兄长,我早就说过的,我们会再见的。”
此言一出,又引来众人注目。
姜珩脸色难看极了,他觉得云昭就是个疯子!
才得了长公主的青眼成为义女,就敢当众逼迫父亲认亲!
如今认亲成功,一朝成了姜府的千金,他不知道云昭当众还会抖落出什么来。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妹妹……说笑了。”
长公主却被勾起好奇:“昭儿,你们从前见过?”
姜珩牙关紧要,清俊的脸微沉,死死盯住云昭。
云昭将他这副紧张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回义母。我一见兄长,就觉亲切,仿佛……从前在梦里已见过千百回似的。”
她语气轻柔,字字敲在姜珩心上。
姜世安闻言眸色一沉,心知这两人之间必有蹊跷。
第9章 成嫡长女,揭假千金装晕
他佯作不知,打圆场道:“珩儿向来是最疼爱家中弟妹的。等阿昭回府便知,府中上下,定会待你如珠如宝。”
长公主却冷哼一声,心疼地朝云昭招手,示意她过去:“昭儿莫怕,若是姜家有谁敢怠慢于你,你记得随时来和义母说!”
云昭顺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姜绾心:“可是,我瞧心儿妹妹的模样,像是并不欢迎我回家呢!”
在场众人无有不知,姜家嫡女姜绾心蕙质兰心,言行周到,堪称世家千金的典范。
可自从认亲,她却反常得一语不发。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绾心煞白的脸上。
姜世安眉头紧皱,语气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警告:“阿昭。”
他称呼得略显生涩,试图纠正,“心儿是姐姐,你当称心儿一声阿姊。”
云昭讶然睁大明眸,像是听到了极为奇怪的话:“可爹爹方才不是说,我们乃是孪生?”
她又看向身后一直慈爱注视着她的长公主:“我听方才义母说,太后娘娘当年亲赐玉佩,明言是赠予母亲的第一个女儿。这玉佩既在我身上——”
她指尖轻抚那片温润的美玉,语气温温柔柔,却寸步不让,“那我自然便是姐姐了。”
姜珩急欲开口反驳,姜绾心也从不甘与惊慌中回神,正待诉说委屈——
“好了。”长公主却已开口,不容置喙,“昭儿流落在外十六年,吃尽苦头,如今安然归来,自是姜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她长眸微眯,看向姜世安:“姜大人,莫要委屈了孩子。若让本宫知道你们待昭儿有半分不周,本宫会亲自接她回公主府常住。”
长公主一锤定音。
“嫡长女”三字,如惊雷炸响,彻底劈散姜绾心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家人的专宠,京城的美名,乃至遥指东宫的绝佳姻缘……
这所有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姐”彻底夺去!
她气血翻涌,喉头一甜,软软地晕厥过去。
“心儿。”姜珩脸色骤变,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抬头疾声道,“御医!快请御医来看看我的妹妹!”
他心急如焚,竟一时忘了分寸。
不远处的两位御医闻言,却未立即行动,而是下意识地先觑向太子的脸色。
云昭上前一步,指尖刚欲搭上姜绾心的脉搏,就被姜珩猛地一掌推开。
云昭顺势踉跄几步:“兄长?”她不明所以,“我亦是医者,同为女子,由我为妹妹看诊,岂不更为妥当?”
姜珩在看到云昭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时,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关心则乱,竟又一次中了她的圈套!
周遭窃窃私语嗡嗡响起:
“兰台公子对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妹,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虽是心疼绾心小姐,可也不该这般厚此薄彼!”
“没错,云姑娘才是流落在外、受尽苦楚的那一个!怎不见他有半分怜惜?”
姜珩脸色愈发难看,但让他当众向云昭低头认错,却是万万不能!
姜世安面色一沉,出声呵斥:“珩儿,不得无礼。”旋即又转向云昭,“阿昭,你兄长也是一时情急。你们乃是一母同胞的至亲,一点小误会,莫要往心里去。”
云昭从善如流:“女儿明白。”
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嘲讽:姜世安反复强调,他们兄妹三人是一母同胞,这是怕她起疑?她现在倒是对姜绾心的身世好奇起来。
恐怕,绝不是普通的孤女那么简单。
云昭再次上前,指尖轻搭上姜绾心的腕上。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姜绾心嘤咛一声,羽睫轻颤,悠悠转醒。
她小脸苍白,气若游丝般闻到:“我……我这是怎么了?”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云昭强忍笑意,眼波流转间,尽是了然:“妹妹这不是无事了?”
姜绾心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急着“醒”来,就是怕云昭诊脉时,会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
谁知,她确实来不及说什么,但刚刚那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已足以引得在场众人各有揣测。
她悄悄抬眼望去,只见太子殿下微微凝眸,看不出是喜是嗔。
但周遭许多的夫人、老夫人的目光,已透出几分了然与轻蔑——
在场这些男子或许看不出,但她们同为女子,内宅之中这等装晕卖惨、争宠斗气的伎俩,她们平日里见得多了!
方才或许还被她的娇弱迷惑,可刚刚云昭那一笑,如同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姜绾心只觉十六年来积攒的所有颜面,都被云昭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好了。”长公主开口,“昭儿,你且过来。”
众人只见云昭乖巧地站在长公主身边,而长公主微微倾身,对云昭有一种说不出的维护与亲近。
坐在长公主一旁的秦王萧启,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离席,目光幽深,锁在那位长公主新认的义女身上。
毗邻而坐的太子面含笑意,也在目不转睛瞧着这正在喁喁私语的“母女”二人。
而此前盛传太子未婚妻热门人选的姜绾心,则孤零零站在阶下。
一时,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不少人彼此对视一眼:想不到今日公主府庆生,却吃足了有关姜家的一顿大瓜。
今日回家,可有的八卦了。
第10章 我一直将心儿视作亲妹
午后时分,春阳明媚。
姜府的几辆马车,在公主府侍卫无声的“护送”下,辘辘驶向位于城东的尚书府邸。
姜世安与姜珩父子同坐一辆马车,车内,沉静得近乎压抑。
“父亲。”姜珩怎么都压不下心头那股邪火,“您为何要同意长公主将那两个奴婢塞进府中?
她们与心儿结怨在先,如今又有云昭那个祸水……
日后,您与我皆需上朝理事,留心儿一人在内宅,岂不是任她们捏扁搓圆?”
姜世安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此处,皱了皱眉。
他一向看重长子,觉得他才思敏捷,又有城府,颇类己身。
可今日在公主府的种种,乃至方才这番言论,都透着一股令人生厌的短视与愚蠢。
他缓缓睁眼,目光沉郁地扫向姜珩,还未开口,姜珩已下意识地垂了眼。
“孩儿知错。”他低声道。
“错在何处?”姜世安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姜珩下颌紧绷,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不该妄议长公主。身为男子,亦不该过度沉湎后宅琐事,徒耗精力。”
这些话皆是姜世安往日教诲,可一想到姜绾心苍白晕倒在怀里的模样,他心头一痛,忍不住又道:
“可父亲!那个云昭,就是一条毒蛇!她今日那般折辱心儿……”
“都是细枝末节。”姜世安冷睇着他,
“珩儿,你记住。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既已出手,务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姜珩一怔,旋即眼中迸出一丝亮光,急道:“父亲,那孩儿即刻……”
“晚了。”姜世安截断他的话,“方才在满堂宾客面前,为父亲口认她归宗。
她若出事,那些公卿贵人会如何想?三位殿下又会如何想?你我的官声还要不要?”
他语重心长:“珩儿,你是新科状元,不日便要赴任新职,首重便是清誉官声!”
姜珩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冷静下来:“父亲说的是。”
见他有所悟,姜世安语气稍缓,带上几分语重心长:
“你关心心儿,为父知晓。
但你们都大了,许多事,你这做兄长的,不该越俎代庖。”
他在提点姜珩,需与姜绾心保持距离。
姜珩听懂了,却颇不以为然:“父亲多虑了。
孩儿虽自幼便知,心儿是您故交之女,但我们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
我一直将心儿看作亲妹一般呵护。”
姜世安额角青筋微微一跳。
“总之……谨守规矩,莫要行差踏错。”他沉声,字字斟酌,
“下个月初之前,凡事谨慎。”
姜珩听到后半句,眼底闪过一抹亮光:“是,孩儿省得!”
*
另一辆马车里,姜绾心坐在车厢一角,指尖轻搅着绣帕。
云昭则端坐于对面,脊背挺直,垂眸沉思。
今日在公主府,姜世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急切,甚至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心虚……
他在急什么?又在怕什么?
须臾,云昭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看来,姜家与东宫的婚事,恐怕已迫在眉睫。
唯有这个缘故,才会让姜世安不顾一切地稳住东宫,极力保全姜绾心和姜家的声名。
她必须要快。
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彻底断绝姜绾心的东宫之路!
“阿姊。”
姜绾心柔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声“阿姊”,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已喊过千百遍。
“阿姊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还好?”她眸中幽光微闪,状似关切道,
“若是收留阿姊的人家尚在,不妨告知父亲。
改日将他们风风光光接回京来,我们姜家必定重重酬谢,也好全了阿姊的报恩之心。”
言语间,俨然一派替人做主的姜家嫡女做派,反倒是云昭这个真千金,成了外人。
云昭掀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必。他们都死了。”
姜绾心呼吸一窒,眼底猝然掠过一丝惊慌。
她想起姜珩那日从外地归来,抚着她发顶柔声安抚:
“心儿莫怕,往后……再无人能令你夜半惊梦了。”
云昭凝视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道:“妹妹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吗?”
姜绾心羽睫剧颤,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云昭一字一顿,吐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我的小师妹,今年刚满五岁,被人一刀捅穿肚腹时,还未立刻断气,嘴里一直喊着,‘娘亲,囡囡好疼’。”
姜绾心脸色惨白,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阿、阿姊莫要吓我。这些浑话,岂能乱说……”
“妹妹何必惊惧?”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非妹妹……做了什么亏心事?”
恰在此时,马车猛地一个颠簸,随即骤然停下!
姜绾心花容失色,吓得失声尖叫!
车夫在外连声告罪,说是方才为避让行人,不慎碾到了一只野狗。
不远处,姜珩闻声,快步从前方马车快步折返。
“出了何事?我听见心儿的叫声!”
他语带厉色,将车门拍得砰砰作响,“云昭!是不是你又欺辱心儿了?”
云昭眸光微冷,猝然起身,快步走向车门。
车轮本就歪斜,她倏然从车后移步至前,车厢随之一倾。
站在外面的姜珩只当冲出来的是受尽委屈的姜绾心,用尽全力,抬手托住车厢。
“哗啦”一声,云昭一把掀开车门。
瞥见姜珩这副俊脸通红的托举之态,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踏上他绷紧的脊背,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兄长果然一诺千金。”
云昭回首,眸中透出几分戏谑,
“才答应过要抬轿铺路,迎我归家,没想到这么快便亲身践行了。
这份赤诚,妹妹心领了。”
姜珩只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被这野蛮的女人踩得一片青紫。
他羞愤交加,却顾不得同云昭计较,一颗心全系在仍在车中的姜绾心身上。
“心儿!”他急唤。
姜绾心伸手,轻搭在他及时递来的小臂上,婷婷袅袅下了车,声音含怯:“兄长……”
“她没把你怎样吧?”姜珩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姜绾心依偎在兄长身侧,轻轻摇头,目光却怯生生瞟向云昭。
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与委屈,俨然一副受尽欺凌却不敢声张的模样。
另一边,云昭早已无视了这兄妹情深的戏码。
她的目光被车夫手中一只呜咽哀鸣的小黄狗吸引。
那小狗瞧着刚出生不久,一条后腿被碾得血肉模糊。
车夫见云昭注视,忙欲将小狗藏到身后,陪着笑脸:“这腌臜畜生,没得污了贵人的眼,小的这就去处理干净……”
云昭却径直伸出手:“给我。”
车夫讪讪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狗,似乎还有些不舍——
个头不大,肉却嫩,本想着今晚回家,炖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打牙祭呢!
姜珩见她无视,怒火更炽,厉声斥问云昭:“你到底对心儿做了什么?!”
云昭却已俯身,接过那团肉乎乎的小生命抱入怀中,对身后那对“兄妹”的聒噪充耳不闻,径直朝着尚书府大门走去。
第11章 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姜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敞开中门相迎。
姜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急匆匆迎了出来。
她身着赭色锦缎袄裙,珠翠满头,极力堆砌着富贵,厚厚敷粉的脸,难掩粗鄙与刻薄。
姜家是在姜世安娶了苏氏女之后,才崭露头角,而这位老夫人,半生居于村中,是后来跟随长子姜世安入京,才硬学着做起这尚书府的太夫人。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的狼狈,尤其姜珩竟衣衫脏污,胸口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
老夫人当即捶胸顿足,扯高了帕子哀叫起来:“哎哟!我的珩儿!我的心肝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去赴宴,怎就被人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姜世安眉头紧锁:“母亲,此事容儿子稍后细说,先进府罢。”
“进府?进什么府!”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山坳坳里爬出来的野丫头搞的鬼是不是?还没进家门呢,就先把我的心头肉磋磨成这样!”
她越说越气,指着云昭厉喝道:“见了祖母,为何不跪?果然是没人教的野种!”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当场就扣了下来!
在姜家,老夫人向来跋扈专横。一旁跟随的二房、三房以及一众仆妇,顿时屏息凝神,低眉顺眼,不敢触这霉头。
只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那始作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观望。
一旁的严嬷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云昭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春日的明澈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肤光胜雪,站在朱门高墙下,说不出的耀眼光华。
“孙女流落在外十六年,尝尽人间苦楚。今日归来,祖母不问孙女这些年来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开口便是斥责,闭口便是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老夫人扭曲得簌簌落粉的脸上:“难道姜家的规矩,便是对失散多年的骨血毫无怜惜之情,只有苛责之态?”
姜老夫人何曾被人如此当众顶撞质问过?
她本就不是机辩之人,顿时被噎得面色铁青,嘴唇哆嗦,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云昭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世安:“父亲,我乏了,我的院子安排在何处?”
姜世安被问得一怔,这才骤然意识到,府上是真真切切要多出一位嫡小姐。
一应吃穿用度、住所仆役,皆须重新安排。
他不由看向一直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中年女子。
负责管家的二房杨氏道:“听雪苑如今还空着,日日有人打扫,器物也都是齐全的,不如就让大姑娘在那儿暂歇罢?”
姜世安颔首:“阿昭,便先住听雪苑吧。那里清静,离你祖母也近,正好你刚回来,多陪陪你祖母,彼此也多亲近亲近。”
亲近?是想让她每天晨昏定省,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日日拿捏吧?
云昭讶异地看向姜世安:“父亲莫非忘了,方才在公主府,已言明我为长,心儿为幼。我既归家,一切自当拨乱反正,各归其位,方合礼数。”
姜绾心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两行清泪瞬时滑落,啜泣声细细响起。
姜珩见状,心急如焚,看向云昭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云昭却面不改色:“我自小长在乡野,没什么讲究。妹妹从前住在哪,我便住哪好了。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就让我身边的严嬷嬷去一趟库房,捡些合我身份的来用便是。”
在场众人的神色一时都微妙起来。
院子要抢府中最大最好的,物件一应要最新最贵的。
这新归来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怕是不大妥当!”二房杨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儿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让她搬离栖梧苑,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姜家厚此薄彼,苛待未来的贵人!”
老夫人一听“太子妃”三字,腰板顿时挺直,斩钉截铁:“没错!栖梧苑就是心儿的,谁也别想动!”
云昭倏然一笑:“太子妃?我倒是好奇,你们口中妹妹与太子的婚约,究竟是如何得来?莫不是凭太后御赐的那枚玉佩?
我乃姜家嫡长女,玉佩的真正主人,姜家真要与太子订婚,难道不该是我?”
此言一出,姜绾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今日在公主府,云昭已害她丢尽脸面,失了太后娘娘的御赐宝扇;
如今回到家中,竟连她的院子、她的婚约也要一并夺走?!
不行,绝不可以!
姜绾心求助地看向姜家几位长辈:“父亲,祖母……”
姜世安眸色深沉,凝视云昭:“是父亲先前考虑不周了。栖梧苑,心儿确实住了多年,如今你既归来,姊妹之间互换院落,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婚约……”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谨慎,“终究是天家之事,并非我姜家可自行决断,一切还需仰赖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典。”
“父亲!”姜珩急呼,满脸不忿。
二房和三房也都惊讶地看着姜世安。
老夫人虽性格强势,却深知家中荣辱皆系于长子一身,见他已然表态,到嘴边的驳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姜绾心见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啜泣声陡然变得真切而尖锐。
她不是演的,是真真切切的心如刀割!
栖梧苑是她七岁那年,闹了一场高烧,吃了不少苦头,才从父亲那儿求来的。
如今云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全部夺走?
更别说,尚书府的库房里不知有多少她只听老夫人念叨过、却连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云昭竟能登堂入室,随意取用?
此事若是传入东宫,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她?还会如以往那般重视她吗?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姜绾心委屈万分地靠在老夫人身边,眼泪淌得更凶,心底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冰冷恨意。
第12章 头香彩笺只批凤命
“心儿不哭!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稍后你也去库房,只管挑你喜欢的!”
老夫人被姜绾心哭得心头火起,口不择言骂道:“野种就是野种,就算……”
“老夫人慎言。”严嬷嬷昂首上前,面容冷峻,“我家小姐乃是姜尚书嫡亲血脉,更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
老夫人方才所言,辱及皇家颜面,乃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三字,如惊雷炸响。
老夫人未骂完的污言秽语生生噎在喉头,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看向严嬷嬷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原本作壁上观的众人此刻也纷纷色变,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再看云昭时,众人的目光已彻底不同,或审慎忌惮,或暗藏算计,或已带上几分逢迎讨好。
谁也没料到,这位新归家的嫡小姐,自身手段凌厉不说,竟还有长公主如此强硬的靠山!
姜世安只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被这闹剧搅得心烦意乱,挥袖斥道:“都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经他一声呵斥,众人这才惊觉,竟在府门外大街上争执半晌,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忙悻悻然簇拥着入了府门。
*
栖梧苑。
负责洒扫收拾的仆役彼此递着眼色,动作不约而同地拖沓迟缓。
他们原是姜绾心院中的人,若此时卖力,反倒得罪了旧主。
正磨蹭间,身穿青衣的莺时稳步踏入,目光淡扫院落,并未扬声,只对身后几名玄甲侍卫淡声道:“去帮帮忙。”
侍卫们个个身形高大,按刀而入,凛冽气势无声压人。
那群仆役霎时面无人色,再不敢怠慢,不过小半个时辰,整座院落内外就已洒扫洁净、箱笼齐整,效率惊人。
云昭抱着狗儿静立廊下,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目光掠过一众仆役,落在其中一个约莫十岁出头、身形瘦小的小丫头身上,朝她招了招手,递过一张刚写好的药方并一块碎银:“去,抓服药来。”
不多时,严嬷嬷领着人浩浩荡荡归来,携回诸多箱笼物件。
屋内陈设焕然一新:
临窗案头设白玉笔山与青瓷水盂,琉璃香炉吐出袅袅沉香,雕花床榻上铺着干净暄软的锦褥,一架四季如意屏风分隔内外,处处清雅,隐见贵气。
严嬷嬷近前,故意笑着凑趣:“方才去取东西,瞧见二房那杨氏,眼睛瞪得活似乌眼鸡,紧瞅着咱们一样接一样地取东西。老奴活了这把年纪,可真没见过这般没个体统的。”
云昭闻言淡淡一笑:“那是因嬷嬷久在公主府,义母规矩严明,御下有方。
姜府这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歪心烂肠的,怎能相比?”
严嬷嬷一怔,本想转圜几句,云昭却已抬眼看来:
“嬷嬷今日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曾见我母亲院里的人露过面?”
严嬷嬷回想片刻,不禁敛了笑意,低声道:“从前听人说,夫人这些年在家中静养,一向不爱理会外事。兴许……只是还不知道姑娘已回府?”
云昭不言不语。
一个母亲,若真心惦记失散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岂会如此寂然无声?
即便病得不能起身,也该遣心腹之人来看一眼、问一句。
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只能说明,在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里,她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女,远比不过那个她亲手抚养长大、朝夕相对的姜绾心。
严嬷嬷觑着云昭冷淡的侧脸,心底暗暗叹息,识趣地闭紧嘴巴。
去抓药的小丫头跑了回来,满头是汗。
云昭将药材逐一摊开在桌上,配药的空当,跟严嬷嬷要了一串品相寻常的珍珠,碾碎几颗作细粉掺入其中,又命人去唤仍在门外忙碌的莺时。
莺时应声而入。
她脸上已薄薄敷过一层药,瞧着红肿略消,但被扇子刮出的伤痕仍狰狞可见。
她一进来,就跪地谢恩:“今日在府中,幸得姑娘妙手修复羽簪,奴婢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殿下将奴婢赐给姑娘,从今往后,莺时就是姑娘的人了,愿效死力!”
“什么死不死的,这话没意思。往后不要再说了。”云昭扶她起身,“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她将新调的药膏装入一枚圆盒子,递给莺时:“女孩家的脸,还是别留疤。”
“多谢姑娘……”莺时珍惜地双手捧住药盒,眼眶骤红:“自奴婢娘亲去后,再无人待我这般好。”
严嬷嬷在一旁看着,亦不由动容,她忍不住出声劝道:
“姑娘,纵一时见不到夫人,院里人事也须尽早安排,丫鬟婆子总该采买几个,纵非自幼相伴,也强过让那边塞人进来。”
云昭抬眸:“嬷嬷,近来京中可有什么盛事?”她形容,“譬如今日义母的宴席这般,京中勋贵都会参加的。”
严嬷嬷细数:“京中贵人多,宴席也多,能像咱们殿下这般规格的宴席,月内倒是没有。
若论最热闹的,当属下个月初碧云寺的佛诞节。届时不仅满城百姓蜂拥而至,京中勋贵也会前往祈福。”
云昭道:“义母赠我的那枚彩笺……”
“正是!”严嬷嬷补充道:“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前两位得闻空大师批命的,都是皇后凤格!今年,这机缘便落在奉上第一炷香的客人身上。”
云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姜绾心虽有尚书嫡女之名,太后赏赐之荣,但若想稳稳当当嫁入东宫,这些还远远不够。
若能得佛门高僧批命,添上一重“天命所归”的光环,才是真正有力的筹码。
难怪姜家会如此急切,难怪姜绾心今日看她的眼神,那般隐晦不甘。
原来症结在此。
不论是姜绾心,还是姜家众人,绝不会甘心此等“天命”,落在她这个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嫡女头上。
云昭一笑:“有点意思。”
她看向严嬷嬷和莺时,迎着两人迷惑不解的目光:“看来,今晚这家宴,定然要很热闹了。”
第13章 竹林偶遇奇怪女子
云昭收拾停当,带着莺时,依照来时模糊的记忆,往家宴所在的厅堂行去。
府邸路径曲折,无人引路,主仆二人不觉间,已误入一片竹林。
竹叶沙沙,更衬得四下寂静。
莺时让云昭在原地稍候,自己则快步向前方一位正打着水的丫鬟走去,欲要问路。
恰在此时,小径的另一头,两名身材高壮、面色沉凝的男仆抬着一副担架,步履匆促地经过。
担架上覆着厚厚的衾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有一角泄出几缕花白的发丝,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
云昭嗅到一股极浓重怪异的药味,不由蹙紧眉头,目光追随着那副担架。
两个男仆似有所觉,脚步愈发加快,近乎小跑着绕过一丛茂密的翠竹,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竹枝微微晃动的痕迹。
“那是何人?”云昭转向那打水的丫鬟,出声询问。
丫鬟始终低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蚋:“回大小姐的话,许是……哪个院里得了重病、不宜挪动的老仆吧?听闻是家里人来接了,这才急着抬出府去。”
问清了路,主仆俩相携继续朝前走去。
云昭默然不语,方才那惊鸿一瞥在心头萦绕,一种难以言说的憋闷盘踞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
积翠阁内,灯火通明,映得屋内如同白昼。
云昭身穿一袭月色常服,唯颈间一串赤珊瑚串珠灼灼如火,愈发衬得她秾丽照人,姿容夺目。
刚一踏入,二房夫人杨氏便热络迎上来,笑容殷切:“大姑娘可算来了!我是你二婶婶,今日正好为你引见家中亲长。”
她引云昭一一见礼:“你二叔早些年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是绾宁,白日在公主府宴上,你见过的。她下头还有个弟弟,名唤阿珏,如今在书院进学,今日不在府中。”
“这是你三叔,三婶温氏,还有这两位,是你的妹妹,绾棠今年十四,绾荔七岁。”
云昭从容施礼,接过二房三房备下的见面礼,声线温润却疏离:“仓促归家,未及备礼。待过两日安顿妥当,再为妹妹们补上心意。”
众人自是客气笑应,场面一时倒也和睦。
云昭眸光流转,落定在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保养得宜,看上去仿佛不过三十出头似的。周身装扮低调,实则处处精细,衣料是上好的软缎,发间的几枚翡翠小钗与耳垂儿上的一对翡翠耳环,浓翠欲滴,价值不菲。
更有小丫鬟在旁殷勤伺候,递上茶水点心,姿态恭敬。
恰在此时,姜珩和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走入。
那女子一见姜绾心,立刻露出慈爱笑容,柔声招手:“心儿,快过来。你兄长回来就念叨,说定要让你饭前先用一盅血燕。我一直温着呢,就等你来。”
姜绾心亦十分自然地走上前,亲昵地依偎在她身侧,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语带娇憨:“还是您疼我,今日在外头,就想着这一口呢。”
姜珩在一旁颔首,语气是罕见的温和:“心儿今日受了惊吓,合该好生补一补。”
三人言笑晏晏,俨然一幅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温馨画卷。
云昭冷眼瞧着,胸中一股郁气骤起。
她盯着那被姜绾心紧紧依偎的女子,嗓音清冷道:“孩儿流离在外十六载,今日终得归家,母亲竟无只言片语相询吗?莫非在母亲心中,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方才还浮于表面的笑语瞬间冻结,众人神色各异,惊诧、尴尬、乃至一丝隐秘的讥诮,在交换的眼神中无声流淌。
杨氏反应最快,忙不迭地干笑两声,上前打圆场:“哎哟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大姑娘说明白。这位是梅娘子,并非夫人。
她是老爷一位故交同乡的妹妹,家中逢了变故,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加之昔年曾对老夫人有救护之恩,老爷仁厚,便留在府中照应。”
梅柔卿亦顺势朝云昭轻轻颔首,笑容温婉得体,不见半分窘迫:“大姑娘安好。今日大姑娘归家,是天大的喜事,府中上下无不欢欣。”
云昭目光扫过梅柔卿怡然端坐的姿态,看着那本该属于主母的座位,心中疑窦更深。
她蹙眉追问杨氏:“二婶的意思是,如今府中中馈,是由这位梅娘子掌管?”
若非主持中馈,何能安坐此位,享受这般尊荣?
席间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面沉如水,手中茶盏重重往案上一墩:“放肆!长辈的事,岂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妄议!”
“这与出阁何干?”云昭眉目澄澈,“我问明身份,是为日后行事称呼方便,以免失了礼数,徒惹不快。难道这府中,竟问不得一句实话么?”
梅柔卿忙柔声接口,姿态放得极低:“大姑娘唤我一声‘梅姨’便是。”
“我并非掌管中馈,不过平日得蒙老夫人不弃,陪着说说话解解闷,遇事时从旁搭把手罢了,万万当不得家。”
云昭却不肯就此应下这模糊的称呼。
她语气平淡,透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听闻我母亲苏氏乃是家中独女,只有兄弟,并无姊妹。这声‘姨’,我可叫不出口。”
她略一停顿,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梅柔卿身上,“既是客居府中的娘子,不如,便依礼称一声‘梅姑’吧。”
“梅姨”与“梅姑”,一字之差,亲疏立判,尊卑亦悄然转换。
满座神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三房的两位姑娘赶紧低下头,肩膀微颤,强忍笑意。
素来任性惯了的姜绾宁却干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慌忙掩口。
梅柔卿颊边笑容不变,依旧温婉大度:“姑娘是府上正经的大小姐,想如何称呼,自然都由得姑娘心意。”
然而,就在梅柔卿抬首浅笑的刹那,云昭眸光倏然一凝。
此刻她才恍然发觉,方才自己会认错,并非全无道理——
除却那僭越的座位、怡然自洽的姿态,梅柔卿的眉眼相貌,与那姜绾心竟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这一笑之间,两人那婉转的神态,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14章 全家逼抢头香彩笺
姜绾心的目光却在云昭出现时,就凝在她颈间的珊瑚珠串上,眼底嫉恨交织,暗潮汹涌。
她觉得云昭一定是故意的。
自己才被长公主没收了太后御赐的珊瑚宝扇,转眼,云昭便戴这珊瑚珠串现身,不是存心挑衅又是什么?
云昭迎上她视线,唇角微扬——她确实就是故意的。
“昭姐姐的珠串好漂亮。”三房绾荔忽然小声开口:“我娘有一对珊瑚耳坠,远不及这般浓艳。”
“多嘴。”三夫人忙将绾荔拽到身后,悄悄瞟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阴沉的目光扫过云昭,忽然开口:“老二家的,我恍惚记着,库里还收着对儿翡翠福镯,还是我年轻时戴的,都说那水头极好。
原想着今日家宴,拿出来给昭丫头添个喜气,怎的还没送来?”
杨氏立即心领神会,故作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母亲恕罪,东西早取来了,就等着您发话呢。”
她说着,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铺着暗红色绒布的托盘,上面果然躺着一对镯子。
杨氏笑容满面地走向云昭:“昭丫头,快瞧瞧,这可是老夫人特意赏你的好东西。
还不快戴上,让大家伙儿都跟着沾点老夫人的福气!”
云昭目光扫过那镯子,成色至多算中等,且明显是年代久远的旧物,绝非什么“水头极好”的珍藏。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谢祖母赏。”说着,便伸手去拿。
就在云昭指尖即将碰到镯子的瞬间,杨氏手腕极其隐蔽地猛地一抖一撤——
“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对翡翠福镯从托盘边缘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杨氏惊呼。
她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地上碎片,痛心疾首:“阿昭你——这可是老夫人的一片慈心啊!”
“天打雷劈的败家玩意儿!”老夫人脸色铁青:“好心赏你东西,却如此糟践!果真是个没福气的短命秧子!晦气!”
杨氏赶忙上前,为老夫人拍着背顺气:“母亲息怒,千万保重身子!昭丫头她……到底不是在府中长大的。
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沾染了不少那些个江湖人的凶煞气,与福缘深厚的宝贝天生相冲啊!”
这话可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
“老二家的说得在理。”她立即道,“说起来,那碧云寺的头香彩笺,岂能由一个福薄命硬之人掌管?没得坏了运道!
昭丫头,你这就将彩笺交出来,让给心儿。心儿命格贵重,福运昌隆,由她拿着彩笺,那才是真正为家门祈福!”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珩沉着脸开口:“祖母、二婶,你们有所不知。今日在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这彩头本就该是心儿所得。”
他目光冷睇,扫过云昭,“是有人,行止不端,故意构陷,污蔑心儿的画作有毒,当众用茶水毁去心儿的画作,这才霸占了这头香的彩头。”
“还有此事?”杨氏倒抽一口冷气。
姜绾宁赶忙接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旁人不信:“堂兄说的千真万确!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就是因为她,害得心儿姐姐被长公主申饬,还拿走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呢!”
三房夫妻闻言,面面相觑;两位姑娘绾棠、绾荔也瞪大了眼,呆呆看向云昭。
“什么?!”老夫人还是刚得知此事,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丧门星!”她猛地一拍桌子,枯瘦的手颤颤指着云昭,“我们姜家是造了什么孽,迎回来这么个搅家精!”
“祖母,您快别动气了。”姜绾心垂下脸,纤纤玉指搅着帕子,语带哽咽:“算了,都过去了。无论如何,姐姐能回来,咱们一家团圆,终归是天大的喜事。”
她这番情态说辞,越发显得委曲求全。
姜珩见状,更是痛心疾首:“心儿,你就是太过纯善,处处为人着想,才总叫小人欺侮了去。”
老夫人连连拍桌,砰砰作响:“听见没有!把彩笺拿出来!既是你害得心儿失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正好拿彩笺来抵!”
云昭忽地轻笑一声。
这笑声不大,却清晰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满堂皆是一怔。
她目光慢悠悠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祖母,二婶,兄长,你们劳师动众,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摔了一对不值钱的旧镯子,还给我扣上‘福薄命硬’的帽子——”
她语调微微拖长:“绕了这么大一圈,废了这么多口舌,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我手上碧云寺的头香彩笺。”
“想要?”她轻挑眉,语气轻飘飘的,“都是一家人,直说不就好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稍霁,硬邦邦地道:“既知道,那便痛快拿出来!”
“我拿出来,谁敢接吗?”云昭声音陡然一厉,“此物乃我义母长公主殿下亲赐!
你们这么想要,自个儿去公主府大门前,规规矩矩跪下,求殿下赏赐啊!”
杨氏被噎得心口发堵,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泼辣丫头。”
云昭的目光钉在杨氏脸上:“二婶方才递过托盘时,稳如泰山,怎偏生我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您这手腕就酥软无力了?”
杨氏被云昭的目光刺得心慌:“你休要血口喷人!自己手脚没个轻重,还想赖我?”
“赖你?”云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这等下作手段,也配我费心栽赃?”
杨氏怒道:“你简直目无尊长!”
“还有兄长,”她转而看向姜珩,语气冰寒,“在公主府我‘栽赃陷害’、‘强夺彩头’之际,你这正义凛然的君子,怎么当时闷声不响,老实得像尊泥塑菩萨?
反倒回到自家关起门来,倒义正辞严,对着嫡亲妹妹,耍起你的威风来了?”
姜珩被这番连削带打的话,讽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瞥开视线,冷声道:“巧言令色,毫无女子该有的贞静柔顺。”
云昭的目光重新落回老夫人身上:“至于祖母,您张口闭口,诅咒自家亲孙女福薄命硬。
您若真信因果、懂福报,最该修修口德,好好管管您这张嘴!否则日后下了阴司,只怕要先被牛鬼蛇神拖去拔舌地狱!”
第15章 一鞭子抽翻接风宴
“你敢咒我!”老夫人被气得几乎昏厥,胸口剧烈起伏:“你!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小贱种——”
她骂声尖厉的破了音,一时间,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冒。
梅柔卿赶忙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老夫人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大姑娘想必不是故意的。只是从前在外头无人管束,刚回家,一时不适应咱们家里的规矩,也是有的。”
云昭冷眼瞥她:“合着我姜氏一门的规矩,就是一大家子合起伙来颠倒黑白,明抢豪夺?就是栽赃嫁祸,逼人下跪认错?”
她挺直脊梁,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想从我手上抢东西,用这等下作手段逼我就范——”
“绝无可能!”
“反了天了,你个孽障!”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悍气都抖了出来,指着云昭厉声喝道,
“来人!给我把这小蹄子摁死了!照脸扇!扇到她晓得啥叫孝道、啥叫规矩为止!”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早就候在一旁,闻声撸胳膊挽袖子,狞笑着直扑云昭而来。
杨氏冷眼瞅着,唇角压都压不住地轻松翘起。
“兄长……”姜绾心咬着唇别开脸,用绣帕半遮着,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指尖却紧紧绞着帕子,泄露了心底的急切。
“心儿别怕。”姜珩将半个身子挡在姜绾心面前。
“嚣张跋扈,有辱门风!毫无闺阁女子的端庄!”他负手而立,语气冰冷,眼神里透出一丝快意,“早该受些教训,清清她那肮脏的心肠!”
绾棠吓得眼圈泛红,连连去拽温氏的衣袖,温氏面有不忍:“婆母……”
“母亲在教导自家孙女该如何行事。”杨氏冷睇着她,“你若是个贤良淑德的,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说话!”
一直紧跟在云昭身旁的莺时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护在云昭身前。
“不准动!我们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你们谁敢动手!”
“呸!义女咋了?她既姓姜,就得守我姜家的规矩!”老夫人啐了一口。
她刚才一通嚷嚷,骂得起了瘾头,索性也懒得再端尚书府老夫人的架子,直接摆开性子斥道:
“她顶撞长辈、摔砸东西,无法无天!我今天就算打死了她,那也是她自找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我管教自家孙女!”
莺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就是串通好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云昭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抚住莺时的肩膀,将人拖回身边,手腕一抖,一道银鞭自袖中窜出!
银鞭快如闪电,飒如银龙,精准地卷住两个婆子肥硕的腰身,顺势猛地一甩——
“砰——哗啦啦——!”
两个婆子如同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掼在丰盛的宴席之上!
杯盘碟碗瞬间炸裂,汤汁四溅,珍馐美馔混着碎瓷片,泼洒得到处都是!
“既然诸位本就不是诚心请我来吃饭的,”云昭手持长鞭,傲然而立,声音冷若寒霜,
“那就都别吃了。”
这一手甩鞭的功夫,姜绾心和姜珩在公主府是领教过的,可姜家其他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老夫人和杨氏傻了眼,张着嘴,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两个粗使婆子瘫在杯盘狼藉中,满头满脸的油污菜汁,被碎瓷片割得衣衫褴褛,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三房夫妻惊得交换了个眼神,暗自咋舌。
一旁的绾棠捉着妹妹绾荔的小手,双眸发亮,紧紧盯着云昭——
新回来的大姐姐不仅长得跟天仙似的,甩起鞭子来竟也这般厉害,真是又美又飒!
一片狼藉中,姜世安闻声匆匆赶来。
他目光扫过满地碎瓷残羹,掠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沉声问道:“吵什么?”
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在众人惊惶的脸上掠过:“究竟发生了何事?”
杨氏立即道:“大伯,昭丫头砸碎了母亲赏的福镯,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让她好好向母亲磕头赔罪,她就发了好大的火,还动用鞭子,打了母亲身边的两位嬷嬷。”
老夫人捂着心口道:“世安,你这丫头我是教不了了。对祖母不孝,对长辈不敬,下手狠毒,满嘴狡辩!”
她狠声道,“依我说,要想扭过来这丫头的性子,须得动用家法!”
家法?众人不由一怔。
三爷姜世忠道:“母亲,孩子还小,慢慢教也就是了,犯不着要动用家法这一步。”
杨氏刚想说什么,但看到姜世安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姜世安脸色稍霁:“阿昭刚回家,摔碎了母亲的玉镯,想必她心里也难受,母亲就不要过多苛责了。”
又对云昭道,“阿昭,你过来,给祖母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揭过了。”
云昭走过来,站在姜世安身边,对着老夫人浅浅一笑:
“尽管此事起始是二婶没拿稳托盘,才致镯子摔碎,祖母又逼我拿出长公主所赐的彩笺让给妹妹,但我知,咱们都是一家人。
有些话说开,也就过去了。祖母、二婶——”云昭看向她们两个:“我不怪你们了。”
老夫人气得脸色红涨:“世安,你瞧见了!她这是什么态度!”
杨氏也道:“分明是当时昭丫头她……”
姜世安眸光一沉,打断众人:“什么彩笺?”
满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姜世安神色冷厉看向姜珩,声线沉肃;“珩儿,你来说。”
姜珩眼帘轻耷:“是云昭打碎祖母的福镯在先,我们觉得,云昭应当为自己的过错有所表示……”
“你们?”姜世安目光扫向众人。
杨氏忙不迭地撇开视线。
三叔姜世忠嗫嚅着:“大哥……”
姜世安道:“你闭嘴。”
他对这个怯懦的庶出弟弟再了解不过,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心性不错,不是那等兴风作浪之人。
姜珩见父亲动怒,姜珩的语气也不由急切起来:“父亲!此事本就是因云昭而起!您不知今日在公主府,实则是她……”
姜珩原想向父亲解释清楚,今日在公主府,分明是云昭设局在先,故意构陷,才害得心儿失了长公主的欢心,与头香彩笺失之交臂……
“糊涂!”姜世安未容他说完,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第16章 为母亲鞭抽梅娘子
他脸色彻底冷了:“长公主亲赐之物,你也敢逼迫转赠?你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
老夫人在一旁嘟囔:“既赏了咱们家,那就是咱自家的东西,如何处置不得?”
“母亲!”姜世安语气加重,隐含愠怒,“阿昭方才归家,你们这般相逼,岂不寒了孩子的心?”他强压火气,沉声道,“即便真要转让,也须她心甘情愿,岂有强取之理?”
他指着姜珩,厉声命令:“去祠堂跪着!静思己过!”
姜珩身形一僵,并未立即动弹。
他已非稚龄幼子。
不久前才蒙圣上钦点,高中状元,不日将入职翰林院,官拜从六品修撰——乃是同科进士中,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当朝荣太傅亦曾赞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幼,生母苏氏体弱,他由祖母悉心抚养长大。
父亲虽一向严厉,却也悉心栽培,从未如今日这般,当众掌掴,毫不留情。
正当他胸中屈辱翻涌之际,姜绾心忽地一步上前,泪光盈盈道:
“父亲,兄长这么做,全是为了我。若父亲要罚,便罚女儿吧!女儿愿代兄长受罚!”
姜世安看她一眼,语气稍缓:“心儿,你素来懂事,当知为父此举是为他好。让你兄长跪祠堂,是让他冷一冷脑子,日后莫再冲动行事。”
他又看向云昭,语气堪称和蔼:“阿昭,为父已罚过你兄长,此事就此揭过。至于你祖母和二婶,纵有不是,也是长辈,你莫要再计较了。”
姜绾宁在一旁小声嘀咕:“可她终究摔碎了祖母的镯子……”
“大伯莫怪宁儿多嘴。”杨氏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殷切:
“这孩子就是个直心肠。自她父亲去后,多亏了老夫人时时看顾我们娘仨,她这是心疼祖母,一片孝心呐。”
姜世安盯着杨氏看了片刻,一时没说话。
姜绾宁像是得了鼓励,继续道:“她今日可是从公中库房里取走了不少好东西。
既摔了祖母的玉镯,理当拿出些更好的来献给祖母,这才算是全了孝道!”
“宁妹妹这话在理。”姜绾心柔声附和,眼睛却像黏在了云昭的颈间,
“我看阿姊这条串珠就极好,色泽纯正,寓意祥瑞,最适合献给祖母,既能压惊,又能全了阿姊的孝心。”
老夫人原本并未想到此节,被这两人你一唱我一和,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串珊瑚珠。
不知为何,她瞧着那珠串,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异样……
姜世安蹙起眉头,似是觉得这提议不失为一个平息事端的办法,遂开口道:“既如此,阿昭,你便……”
云昭却忽然笑了。
她抬手轻抚过颈间的珊瑚串珠,声音清冷:“这珊瑚串珠,确是严嬷嬷今日从库房取出,却并非姜家公中之物——
她目光锐利,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而是我母亲苏氏的嫁妆旧物。”
事实上,珊瑚串珠源自一整套珊瑚头面,不知何故被藏在一个积满灰尘的偏僻角落。
严嬷嬷也是打开匣子见了压在底下的字据,才知这是主母苏氏的私产。
“怎么,”云昭目光如刃,缓缓刮过在场每一张脸,“连我母亲的嫁妆,爹爹和祖母也要强夺吗?”
姜世安脸色一僵。
他本以为这珊瑚串珠是公中寻常物件,拿来平息母亲的怒火,也不算什么。
却不想,此物竟是苏氏的旧物。
但要让他当众承认,自己甚至连发妻的旧时嫁妆都没认出来,却是万万不能。
一片死寂之中,云昭环视着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积压了一晚的疑虑与愤懑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
“我尚有一事,百思不解。今夜既是为我接风的家宴,为何独独不见我母亲现身?是我归家之事,无人告知于她?”
她目光如炬,直刺人心,问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还是说……我母亲实则早已不在人世,你们一直对外隐瞒?!”
方才她误将梅柔卿认作苏氏时,见其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一刻她心寒至极,甚至觉得自己找出母亲旧物佩戴试探的举动无比可笑。
之后虽知认错了人,可梅柔卿在府中微妙却超然的地位,与姜绾心惊人相似的容颜,以及老夫人与父亲对她近乎纵容的态度——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
这串珊瑚串珠,正好用来借力打力,逼姜家上下彻底露出马脚!
此言宛若惊雷炸响,满座骇然!
“你胡说八道什么!”杨氏率先回神,厉声呵斥。
“阿昭,快别胡思乱想。”梅柔卿笑容温婉,忙出声打圆场,“你母亲只是旧疾缠身,需要静养,受不得半点惊扰喧闹……”
温氏紧抿着唇不语,却悄然撇开了视线。
云昭冷眼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详预感愈发强烈,心中有了计较。
“阿昭,爹知你是思念母亲,心焦难耐。”姜世安放软了语气,带着安抚之意,
“今日是你归家的大喜日子,我们先安安生生把这顿饭用完。饭后,爹亲自带你去探望你母亲,可好?”
“我只是好奇得很。”云昭目光锐利,寸步不让,“究竟是何种重症,连亲生女儿归家都见不得一面?”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恰巧,我于医术一道颇有心得,不若现下就带我过去一看究竟,也好让我这做女儿的,为母亲尽一尽孝心!”
“你!”姜父被顶撞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梅柔卿见状,款步上前,温声软语地劝道:“阿昭,快少说两句吧。知道你心疼母亲,但也不能如此顶撞父亲、质疑祖母啊。
老夫人和二夫人让你赔礼,亦是为你着想,教你懂规矩、知礼数。你父亲如此温和劝解,你总也得听进去些,怎可如此曲解长辈好意?
听梅姨一句劝,快跪下认个错,此事便也算揭过……”
她话音未落,云昭眼神骤然一厉!
“教我规矩?你也配!”
声未落,鞭已至!
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云昭手上的银鞭,已破空而出,毫不留情地抽向梅柔卿那张精心维护的脸!
“啪——!”一声无比清脆骇人的鞭响,骤然炸开!
“啊——!”
梅柔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她猛地捂住脸,踉跄后退,鲜红的血珠瞬间从她指缝间渗涌而出!
第17章 所谓母亲是假货
众人大惊失色!
谁都没有料到,云昭手中的鞭子,不仅敢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
也敢当着姜父的面,直朝这位在府中地位超然的“梅姨”招呼。
而且是当众扇脸!
“我的脸!我的脸啊!”梅柔卿痛极崩溃,尖声哭嚎。
“毒妇!你竟敢伤梅姨!”姜珩目眦尽裂,喝骂一声,欲冲上前。
“疯了!她真的疯了!”姜绾心吓得花容失色,死命拽住姜珩的衣袖,躲到他的身后。
老夫人气得几乎晕厥,浑身哆嗦指着云昭:“反了!反了!给我拿下这孽障!请家法!乱棍打死!”
姜父脸色铁青,喊来下人:“速去杏林堂,请翟大夫过来,为梅氏看伤。”
他转眸看向云昭,目光沉痛,透着失望:“阿昭,你做得太过了。”
他语气沉重,“梅娘子于贵妃娘娘有恩,昨日娘娘下诏,言明三日后宣她入宫觐见。你将她的脸伤成这样,届时娘娘若是问起,只怕……爹也保不住你。”
姜珩恨意滔天地盯着云昭:“父亲,她今日在长公主府内,曾以金针妙手修补殿下的羽簪,更为殿下施针缓急症。
这祸既是她闯下的,何必再劳烦他人?就让她亲自为梅姨诊治!
若治不好,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还愣着作甚?”老夫人命道:“得罪了贵妃娘娘,咱们阖府都要遭殃!你既会那劳什子金针,还不快过来医治!”
姜绾心咬着唇,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昭。
她拉不下脸面去求云昭,但她若真能治好梅姨的脸,大不了让父亲多赏她些东西便是。
可若是治不好……
她“医术不精、蓄意毁容”的恶名,不日便会传遍京城。
什么小医仙?不过是秦王色令智昏,为了捧她随口胡诌的罢了。
姜世安也将信将疑地看着云昭:“阿昭,你……真的能治?”
云昭缓步上前,神色漠然地俯视着痛得蜷缩在地的梅柔卿。
“想让我治,可以。”她声音冷若冰霜,“须得以金针缝合皮肉,且过程中,绝不能使用麻沸散止痛。”
她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梅柔卿惨白的脸上:“你们不妨问问她,可敢让我动手?”
梅柔卿抬眸,撞进云昭那双冰冷彻骨的眸子里,恍惚间,竟似看到另一张充满恨意的脸……
那张脸也曾这样俯视着她,厉声咒骂:梅柔卿!我等着看你的下场!你定会不得好死!满门绝灭!
梅柔卿狠狠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抱住头,失声尖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不!我不要她治!我不要她碰我!翟大夫!快找翟大夫来救我!”
云昭冷眼看着梅柔卿状若疯癫、哭嚎翻滚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父亲。”云昭语气平淡,“是她信不过我的医术,并非我不肯医治。”
姜世安脸色铁青,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场家宴闹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头疼!
他冷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珩儿,”他看向姜珩,“即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来。”
姜珩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不甘:“父亲,梅姨她……”
“她自有翟大夫照看。”姜珩沉声道,“你如今该反思的是你自己。”
他又看向老夫人,语气缓和却依旧决断,“母亲,您受惊了,先回房歇息,翟大夫稍后也会去为您请脉安神。”
不等老夫人反驳,他已转向杨氏和下人们:“扶梅娘子回房等候翟大夫。其他人,收拾干净。”
最后,他看向云昭,神色复杂,沉默片刻才道:“阿昭,你心心念念要见你母亲,且跟我来。”
*
望舒苑。
这是云昭第一次踏入母亲苏氏的居所。
院落坐落于府邸最北隅,与“栖梧苑”相去甚远。
院中草木倒是葳蕤,一株高大的桃树正簌簌落着花瓣,庭院清扫得极为洁净,却透着一股人烟稀少的冷清。
姜世安在一旁温声解释:“你母亲素性喜静,加之大夫再三叮嘱需精心调养,故而身边只留了一位嬷嬷并两个侍女近身伺候。
这庭院……每日自有粗使下人前来洒扫整理。”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这个时辰,你母亲想必已经安歇了。”
言罢,他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云昭紧随其后,迈入室内。
一股混杂着浓重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云昭闻到这股气味,心头陡然一沉,脑海里飞快闪过当时的情形……她紧抿着唇,跟在姜世安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极其晦暗,仅门边一张长条案几上燃着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一名侍女无声地向姜世安行礼。
床榻边,一位身形干瘦的老嬷嬷闻声站起,她的目光越过姜世安,直直落在云昭脸上。
那眼神浑浊而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姜世安道:“这是云昭,今日刚寻回府,往后她便是府上的大小姐。”
老嬷嬷脸上毫无波澜,木然行礼:“大小姐。”
云昭的视线投向床榻。
帷幔深处,躺着一名女子。
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灰白,气息微弱,乍一看去,确是一副沉疴缠身、卧床已久的模样。
姜世安趋前两步,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凌云,你看谁来了?是阿昭,我们的女儿阿昭,我把她寻回来了。”
床上的女子眼睫颤动了几下,却并未睁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像是被浓痰阻塞着。
“阿昭……”她极其含糊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即道,“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竟又问:“心儿呢?”
姜世安忙道:“你想心儿了?我这就让人去唤她来陪你。”
“不必了。”女子声音虚弱,“心儿那孩子一向怕黑……明日,明日一早再让她来。”
言辞间,对云昭这个刚刚归来的亲生女儿,竟无半分多余的问询与关切。
云昭静立一旁,默然不语。
姜世安又柔声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云昭退了出来。
掩上门,他看向云昭,语气带着几分宽慰:“你母亲病得久了,神思时常昏沉。
这些年多是心儿在身边侍奉汤药,她一时惦念心儿也是常情,并非不记挂你。”
云昭依旧沉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世安叹了一声,语气愈发恳切:“阿昭,你是我与你母亲的亲生骨肉,这些年你流落在外,为父无一日不心中记挂。
如今天意垂怜,让你重回姜家,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必不叫你往后受半分委屈。”
云昭神色淡淡,只应了一句:“多谢父亲。”
姜世安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似是无力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云昭依言转身,一语不发地离去。
姜世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回廊尽头,目光幽深难辨。
第18章 竹林奇怪女子才是母亲!
返回栖梧苑的小径幽深寂静,唯有夜风轻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云昭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脑海中惊鸿一瞥那幕不断浮现——
厚重的衾被,枯槁的手,尤其是那阵古怪而浓重的药气。
她自幼随师习医,五岁能辨百草,七岁便可独立开方,对药息之气敏锐异于常人,绝不会错辨。
所以……方才在竹林中被匆匆抬走的,才是她真正的母亲苏氏。
而房中那个脸上涂了白粉、装得似乎重病缠身的“苏氏”,不过是个粗劣的替身!
一股冰冷的、近乎讽刺的明悟席卷了她。
愤怒?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苍凉。
嫡亲兄长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屠尽她师门,这姜府上下,从老夫人到父亲,哪一个不是心偏的没边,凉薄入骨?
他们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他们一心偏宠姜绾心,那个所谓“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若她所料不差,姜绾心根本不是什么孤女,极可能就是姜珩与梅柔卿的私生女!
就是不知,她那位将姜绾心疼惜入骨的好兄长,知不知道这一层?
云昭压下心头的翻涌,她不能急。
她归来京师,不是为了一时意气。
不论复仇,还是追寻苏氏的踪迹,她都需要明确的计划和强有力的盟友。
“姑娘。”莺时觑着云昭的脸色,笨拙地安慰,“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娘当年病重糊涂时,也是连我都不认得的。
夫人她……她心里定是疼您的,这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
云昭却忽地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她:“莺时,你今日初见父亲,你觉得,他疼爱我吗?”
莺时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姜世安今日在公主府,竭力推诿的模样犹在眼前,最终认下姑娘,难说不是被形势胁迫;
回到家中,府中上下对姜绾心的偏疼呵宠,更是习以为常,毫不掩饰。
莺时自小在公主府长大,接触各种人事颇多,对府中众人尤其姜父的行径,她看得分明。
云昭目光转向远处朦胧的灯火,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不必为我忧心。从未指望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失望。”
她曾有过期望,也曾全然信过。
但那代价太过惨烈,如今归来京城,每一步,都是在弥补过失。
她对莺时道:“亲人二字,从来不止血脉相连一解。风雨同路,相互扶持者,有时远比血脉至亲,更配得上‘亲人’之称。”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回庭院,远远便瞧见严嬷嬷抱着那只受伤的小黄狗,正焦急地等在院门口。
见她们回来,严嬷嬷明显松了口气:“再不回来,老奴真要去前头寻人了!”
莺时见小黄狗在严嬷嬷怀里睡得香甜,不由嘟囔道:“那梅娘子还不让咱们姑娘治,正好!”
方才当着那些人的面,她生怕姑娘心软,会给梅娘子治脸。
小黄狗刚抱回来时,后腿血肉模糊,也不知姑娘使了什么神通,金针轻轻几下,便愈合如初。
莺时想,难怪秦王殿下管他们姑娘叫“小医仙”呢!
这般厉害的医术,可不就是神仙吗?
严嬷嬷瞧出两人神色有异,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老奴早说了,今晚该跟着去的!姑娘偏不让!”
院门落锁,三人走进院内。
云昭却忽然停步,转身压低声音问道:“嬷嬷,咱们这院里,眼下共有多少人伺候?”
严嬷嬷一怔,虽不解其意,仍如实回道:“除老奴与莺时,还有两个做粗活的二等丫鬟,一个守院门的婆子,再就是先前替姑娘跑腿买药的那个小丫头了。”
云昭点了点头,夜色中她的目光清亮而冷静:“今晚,你和莺时都到我房里来,与我同睡。”
有些人今日吃了亏,一入夜,怕是迫不及待要扳回一局呢!
两人皆是一愣,但见云昭神色凝重,均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
灯火摇曳,映照一室昏黄。
云昭默然收起那三枚用于占卜的铜钱,在案前静坐了许久,指尖冰凉。
卦象显示,苏氏尚在人间,然命星黯淡,正处在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但若得“贵人”襄助,会有凤凰浴火的转机!
她抬眸,看向一旁陪坐的严嬷嬷:“嬷嬷可还记得,我母亲是从何时起,便不再于京中宴会上露面了?”
严嬷嬷凝神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时日太久,老奴有些记不清了……但细细想来,总该有个四五年的光景了。”
原来如此。
苏氏病重,是一场漫长的阴谋。
若非云昭命悬一线又活着归来,若非她借势秦王、取信长公主得以认亲归家,他们恐怕会让苏氏就这样一直“病”下去。
将真正的主母悄然囚禁在某个角落,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只待姜绾心风风光光嫁入东宫。
而在此过程中,梅柔卿则彻底取而代之,摇身一变成了这府中心照不宣的“女主人”——
从容享受着婆母的包容,姜世安的宽纵,姜珩、姜绾心兄妹俩的孝敬与亲近。
她算哪门子的“客居”?
分明是一条寄生在苏氏身上喝血吃肉的毒蛭!
只待姜氏兄妹前程落定,苏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病逝。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慢性绞杀!
云昭眼底瞬间凝起一层冰霜……姜世安行色匆忙现身家宴,恐怕正是忙于安排此事。
忙着找一个合适的替身,来演那出“病重思女”的戏码!
他算准了自己在目睹“母亲”病重之际仍只念着姜绾心,会彻底心寒,对这所谓的“生母”失望透顶,从此对苏氏不闻不问。
姜世安,你究竟有多恨苏氏!
第19章 小丫头雪信发现迷香
云昭平复心绪,取过黄纸,端坐案前。
她落笔如有神助,不过片刻功夫,四道朱砂符箓便已书写完毕。
将符纸递给莺时,吩咐道:“去,将正门与窗户都贴上。”
莺时欲言又止,接过前去张贴。
严嬷嬷在一旁瞧着,心头微动,厚着脸皮凑近道:“姑娘,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想替我那儿媳,求一道平安符。”
今日在公主府,旁人或许未曾留意,但她们这些常年侍奉长公主的老人却都知晓,长公主殿下,格外珍惜云姑娘相赠的那道黄符呢!
严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眼力不差,这位“小医仙”,确实有些神通。
她此番愿意跟来姜府,既是长公主之命,也是存了私心,想为自家谋份福缘。周嬷嬷当时还笑她是“老滑头”呢!
云昭抬眸,静静看了严嬷嬷片刻,轻声道:“儿媳既是双身子,平日便莫要让她过于劳碌了。”
严嬷嬷闻言一惊。
她儿媳怀孕还不满三个月,这喜讯她连最为要好的周嬷嬷都未透露。
姑娘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云昭并未多言,提笔画就一道安胎符,递过去:“置于枕下,待有了好消息,记得请我吃红鸡蛋。”
历来只有孩儿平安降生,才会请邻居友人吃红鸡蛋。
严嬷嬷将云昭这句当成赐福的吉祥话,连声应下,如获至宝地将黄符仔细收入贴身的荷包里,心中又惊又喜。
恰时,莺时回来复命,符箓皆已贴好。
她脸上却不见轻松,反而忧心忡忡:“姑娘,若那梅娘子的脸当真治不好了,后日进宫,贵妃娘娘会不会迁怒于您……”
当时见姑娘拒绝施针,莺时其实心里觉得痛快,可如今细想姜父的话,却越想越是后怕。
云昭正调制一味药粉,闻言并未抬眼:“嬷嬷,您在京中时日久,可曾听过这梅娘子的事迹?”
严嬷嬷略一思索,回道:“倒是听得一些风声。
说是前阵子贵妃娘娘去宝华寺进香,不知从哪蹿出一只发了狂的野畜,险些惊了凤驾。
是这位梅娘子挺身而出,徒手便将那畜生给制住了。听说,贵妃娘娘回宫后,便有意要为她请赏呢!”
“宝华寺?”云昭手中动作微顿,提出疑问:“那不是皇家寺院?如何会有猛兽闯入?”
严嬷嬷摇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只听闻当时情形万分惊险,那梅娘子看似柔柔弱弱,却以一枚金簪隔空掷出,精准地刺中了那畜生的眼睛,这才救下了贵妃……”
云昭若有所思。
莺时却愈发焦虑:“贵妃出身范阳孟氏,入宫十年,宠冠后宫,若梅娘子真得了她的眼缘,只怕日后……”
闻言,严嬷嬷脸上也流露出担忧之色。
“小小年纪,太操心可容易长不高。”
云昭放下药杵,“都别多想了,去睡觉。”
主仆三人正欲歇下,门外却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莺时开门一看,居然是先前那个负责跑腿买药的小丫头。
不一会儿,莺时便领着她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不豫:“姑娘,她说……是来讨赏钱的。”
那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双手将一物举过头顶:
“姑娘,奴婢方才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往咱们院墙的狗洞里塞了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听见那两人嘀咕,说约莫一炷香后便可‘收网’,定叫姑娘倒大霉……”
严嬷嬷凑近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竟用这等腌臜手段!”
莺时不明所以,但见严嬷嬷如此反应,也知绝非好事,跟着心头一紧。
云昭目光落在那小丫头身上:“狗洞在何处?带我去看。”
一行人悄声来到院墙角落的狗洞处。
云昭蹲下身,仔细察看片刻,又伸手在洞口附近摸了摸,问道:“这迷香,是你捻灭的?”
小丫头点头:“闻着味儿冲,不像好玩意儿。”
云昭又问:“这院里,可还有类似的狗洞或是缝隙?”
“没了。”小丫头摇头,“年前大修时,其他洞都堵死了,就剩这一个。”
云昭自荷包里取出刚搓好的药丸,逐个递给三人:“含在舌下。”
今夜这出手之人,招数也真没什么新鲜的——
才新调制的药丸,这就派上了用场。
三人看着云昭含药丸的动作,有样学样,也都含在舌下。
随后,她取出火折子,重新将那半截迷香点燃,小心放回狗洞原处。
做完这一切,她从容刚起身,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屋。”
三人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还是立刻跟着她退回屋内。
“服下药丸,便不受迷香影响。”云昭简单解释道。
又看向那小丫头,“你想要什么赏?”
小丫头再次规规矩矩跪下,给云昭磕了个头:“求姑娘给个差事,赏碗饭吃。奴婢想赚钱,给娘亲治疯病。”
云昭沉吟片刻:“你可以留下。在我这儿当差,只需记住一点:忠心。缺钱或是遇上难处,可直接告诉我。”
小丫头却道:“奴婢不贪心,只求姑娘每月按时发放月例银子便心满意足。”
“好。”云昭看着小丫头,“从今往后,你就叫雪信。”
莺时和严嬷嬷回过味儿来,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姑娘方才让在门窗之上张贴符箓,并非为了辟邪,而是早就算到夜间必有宵小之徒前来作祟,提前布好了局!
莺时急切道:“姑娘,可需要奴婢在门后安置些能发出声响的机关?”
严嬷嬷也提议道:“要不,还是分开守夜吧。老奴虽上了年纪,精神不比年轻人,但守着前半夜绝无问题。”
新得了名字的雪信也双目灼灼地望向云昭,只待吩咐。
云昭却只是淡然一笑:“都不必。你们三人今夜只管安心睡下。”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明日一早,自有好戏登场。”
莺时脸上仍带着些许担忧,但严嬷嬷经历了方才赠符之事,心中已对云昭生出十分的信服。
她一把拉住莺时和雪信,语气坚决:“就听姑娘的!咱们都去歇着,养足精神,明日且看姑娘如何安排!”
*
夜色深沉。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打破了满室寂静。
云昭只听门外传来两声闷响,似是重物软倒坠地,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
她坐起身,指间悄然捏紧一张符箓,另一手无声按上腰间银鞭,刚移至门边,忽觉身后一道冷风掠过!
银鞭破空甩出,却并未传来击中的实感——
鞭梢竟被人于黑暗中精准无误地牢牢握住!
第20章 秦王寻来要施针
云昭指尖符咒骤燃,门窗的符咒随之燃起幽蓝火苗,对方反应却快得惊人,修长手指并拢如刀,随意一拂,接连亮起的两簇灵火便无声熄灭。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轻笑荡入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招数倒不少。还有么?”
云昭骤然松懈下来,蹙眉道:“……殿下?”
来人正是秦王萧启。
他高大的身影融入昏暗的光线中,俊美的脸轮廓分明,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怎么,顺利认亲,回了姜家,便打算将本王与约定一并抛之脑后了?”
云昭定了定心神:“我的婢女……”
“点了穴,睡得好得很。”
萧启答得干脆,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云姑娘,是否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昭后退一步,回答道:“并非不想履约,我原打算明日一早便前往王府……”
“明日一早?”萧启冷哼了声,声线里明显掺入不满:“本王今日一整日未曾施针,你身为医者,竟毫不挂心病人病情,还欲拖延至明日?”
云昭一时无言。
初见时只觉得这位秦王与坊间传言如出一辙,冷冽迫人,今夜不知怎的,却仿佛换了一副面孔……
没的,缠人得很。
“那殿下意欲如何?”
“即刻施针。”萧启命令道,不容置疑。
云昭瞥向院外:“殿下,我此处亦有麻烦亟待处理,可否……”
“用不着你操心。”萧启甚至未回头,只提高了些许声调,“墨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院中,躬身待命。
“哪来的,扔回哪去。”萧启语气淡漠。
黑影领命,利落地拎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
不料其中一人身上,竟飘落一件色彩鲜妍的女子衣物。
墨一动作一僵:“……”他迟疑着,未敢触碰。
云昭瞥了一眼:“不是我的。”她顿了顿,“但也可能是今天白日送到我院中,意图构陷。”
萧启闻言,周身气息骤然一冷:“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墨一硬着头皮:“……属下明白。”
他堂堂秦王府影卫首领,处理宵小之徒本是分内之事,但这等污秽手段……竟还要他以牙还牙,去偷女子的小衣?
他嫌弃地拎起那两个软瘫的男仆,凌空抖了抖,见再无它物掉落,便如同拎着两袋垃圾般,瞬间消失于原地。
萧启这才转回视线,目光重新锁在云昭身上,周身迫人的气势收敛:“现在,可以为本王医治了?”
云昭环顾屋内,蹙起眉心。
今日仓促整理,终究还是简陋了些。
若日后秦王殿下夜夜前来……总不能一直在此施针,还是单独辟出一间净室更为妥当。
她正思忖着,却听萧启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收拾你的东西,去隔壁。”
未等她回应,萧启淡声唤道:“墨七。”
话音落下,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房内,为首之人躬身抱拳:“殿下。”
“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萧启命道。
三人动作迅捷如风,不过片刻功夫,隔壁便已收拾停当,一张木桌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云昭引萧启入内,请他于桌边坐下,轻声道:“请殿下除去外衫。”
她转身抱来一叠用具,在香炉中点燃一支宁神的熏香,清雅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萧启的目光掠过她怀中那堆显然精心准备的器物,眸色微深,流露出些许探究的意味。
“殿下?”云昭见他未动,出声提醒。
萧启抬眼睨她:“之前,似乎只需针灸手臂?”
“此前十日是为殿下稳住根基。”云昭耐心解释道,“从今日起,需进入下一阶段,拔除深植的恶诅。此法……会耗费不少心力。”
这也正是原本她决意明日再去王府的原因,这一套流程下来,绝非易事。
萧启闻言,不再多言,抬手利落地解开衣襟。
玄色锦袍散开,露出线条分明、肌理流畅的胸膛,强悍的腱子肉与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与他俊美如玉的容颜充满了反差。
云昭的目光在他心口处凝定片刻,随即屏息凝神,指尖金芒一闪,开始落针。
她运针如飞,声音却平稳清晰,一字一句落入萧启耳中:
“殿下身中七重恶诅,盘根错节,宛若附骨之蛆。需得逐一寻出,引导化解,方能根除。”
“此前我嘱托殿下置于王府各处的符引,可已安置妥当?”她手下未停,口中问道。
“嗯。”萧启阖着眼,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好。”云昭语气沉静,“今夜,便为殿下拔除第一重恶诅——蚀元。”
金针精准刺入穴位,她继续道:“此钉只要存在,就能不断蚀耗殿下本源元气。
不论殿下召集多少名医,进补多少灵药,精气皆会源源流逝。”
音落,她以金针封锁萧启前胸后背数处大穴。
不多时,只见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阴沉黑气,在他皮肤下急速窜动,最终被云昭以精妙绝伦的针法步步逼退,锁死于指下方寸之间。
随着她最后一针精准落下,那缕顽固盘踞的黑气,如被无形之力抽出,骤然消散于空中。
萧启只觉得心口蓦地一松,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自丹田深处涌起,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所经之处,如冻土遇春阳,通体舒泰。
就连往日里蕴藏在经脉深处的陈年隐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自今日起,殿下的身子方能真正开始吸纳药力,逐步恢复。”
施针完毕,云昭脸色发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她迅速起出金针,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萧启倏地睁开眼,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虚弱,他几乎立即起身,下意识便欲伸手扶她。
第21章 假千金要上吊
云昭却已稳住身形,避开他的动作,声音虽轻却清晰:
“殿下还记得回府后该如何做吧?切记,无论发现何物,需以黑布包裹,待我亲自处置。”
萧启收回空落落的手,一时神色莫测。
云昭抬眼望向他,长睫轻颤:“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萧启感知着体内久违的松快与暖意,目光幽深地锁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讲。”
云昭强撑着几乎要涣散的心神,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母亲苏氏,恐已被姜家秘密转移出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以指尖蘸取杯中残茶,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一个方位:“依卦象所示,她应被送往这个方向。”
“我对京城不熟,殿下若朝这个方向寻人,可寻近水火的地方,应当能较快锁定具体位置。”
“水火?”乍一听,让人很难理解。
云昭思索道:“江河湖泊是水,温泉也是水;至于火,后厨、丹房这些,皆可算火。”
她顿了顿,朝萧启行了一礼,“只求殿下能助我寻得真相,不论结果是生是死,云昭必铭记此恩。”
萧启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淡声道:“感激的话不必说太早,本王也有一事,需你去做。”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铁盒,递给云昭:
“后日,太后于宫中设花神宴,京中贵女皆在受邀之列。你将此物,亲手交给一位姓阮的妃嫔。”
“姓阮?”云昭重复确认。
“放心,“萧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你不会认错。当今陛下后宫之中,唯有一位妃子姓阮。”
他顿了顿,又道:“若在宫中遇到难处,她是可信之人。”
云昭将小盒收好,郑重应下:“我记下了。”
她脚步踯躅,没有立即离开,终是再次开口:“还有一事……姜绾心与梅柔卿二人,殿下可否费心,派人细查其根底?”
“怀疑姜绾心的身世?”萧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颔首道,“可。”
“我会派人去查。”他挑眉,语气透出一丝并不明显的调侃:“不过,此事需算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云昭此刻已无暇也无心争辩,点头应承:“好。”
话音落下,那强行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仿佛骤然散去。
过度透支的体力与心神的反噬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云昭只觉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晃动……
强烈的晕眩与疲惫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甚至在萧启还未及再开口之时,便已迅速合上门扉,将一切隔绝在外。
几乎是身体触碰到床榻的瞬间,意识便沉入了无边黑暗,陷入了沉眠之中。
*
次日清晨,一声尖叫划破了尚书府的宁静。
两个昏迷不醒的粗使男仆,竟被发现在姜绾心的院中!
更令人骇然的是,他们身上赫然揣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女子小衣,一看便知绝非婢女所用之物。
姜绾心小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站在一张绣凳上,手扶着梁上垂下的纱幔,整个人摇摇欲坠:“让我死了干净!祖母,爹爹,兄长……恕心儿今生不能再尽孝了!我没脸活了!”
阖府都被惊动而来。
“都愣着做什么?”
老夫人被簇拥着赶来,见这情形,连连跺着拐杖喊道,
“快!快把心儿给我扶下来!我的乖乖心肝儿,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姜绾心嘤嘤哭着,泪水浸透了手中的丝帕,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祖母!您就让心儿去吧!”
姜珩步履踉跄地匆匆赶来,他跪了一夜祠堂,面色极差。
见此情形,他更是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将姜绾心从凳上抱了下来。
声音都发了颤:“心儿!你怎么这般傻!万事有兄长在,岂容你受这等委屈!”
老夫人见状,又是后怕又是震怒,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厉声喝道:“查——!”
“立刻给我查清楚!这起子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还有这脏污物件,究竟是哪个院里爬出来的祸害!”
杨氏眼神闪烁,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此时却忍不住偷偷朝云昭的方向瞥去一眼。
孰料,云昭唇角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恰好将她的小动作逮个正着。
昨夜见到雪信搜出的那截迷香时,云昭便已料到:
能使出如此蠢钝又急切的手段,在这姜府后院之中,除了她这位“好二婶“杨氏,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杨氏心头猛地一悸,像被针扎了一般,火急火燎地缩回视线,再不敢乱看。
站在云昭身旁的莺时,脸上虽强作镇定,心里早已将这杨氏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这姜家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若不是姑娘早有防备,心思缜密,此刻被众人围观、沦为笑柄的可就是她们栖梧苑了!
真若到了那一步,以姑娘刚刚归家的处境,只怕会比现在的姜绾心艰难百倍!
不多时,管事的嬷嬷便来回话:“回老夫人,已差问清楚,这两名男仆是后院负责洒扫的杂役。
小衣……是日前为心儿小姐院内新裁的衣裳,还未曾上身穿过。”
云昭闻言,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看来昨夜秦王手下那位“墨一“,行事还挺讲究。
不愿去搜罗姜绾心的贴身之物,竟是顺手从她院里放置新衣的厢房中,取了件未穿过的衣裳来充数。
倒是……可惜了。
果然,杨氏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白:“母亲明鉴!定是这两个杀才猪油蒙了心,手脚不干净!
媳妇这就将这两人重重打一顿,撵出府去,永不录用!”
“胡闹!”老夫人断然否决,语气阴沉,“现在大张旗鼓地撵出去,万一泄露些风言风语,坏了心儿的名声,这个节骨眼上,你能担待得起?”
杨氏闻言,彻底慌了神:“是,是,母亲所言极是!那……那该如何是好?”
“人不能留,也不能放。”一个沉稳却隐含雷霆之怒的声音插入。
姜世安大步流星地赶来,面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刮过杨氏:
“即刻将这两个奴才灌了哑药,秘密送去北山矿场做苦役!”
第22章 三房偷送母亲线索
灌了哑药送去北山矿场……那便是有去无回了。
杨氏唯唯应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姜世安盯着杨氏,语气冰冷:“弟妹,你此前代掌中馈,竟出如此纰漏,实在令人失望……”
杨氏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只一味地磕头认错,扮足可怜:
“大伯教训的是!是弟媳无能,疏于管教!弟媳日后定当严加管束,绝不再出半分差错!”
姜世安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心儿年纪也不小了,即将出阁,是该学着如何执掌中馈、料理家务了。”
他目光转向一旁被姜珩护着、仍在啜泣的姜绾心:“即日起,便让心儿跟你一同管家。你也多费心,好好教导她。”
杨氏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应和:“该当的!该当的!心儿聪慧,定然一学就会!”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都以为这是姜父心疼女儿,在为姜绾心日后嫁入东宫、执掌宫务铺路。
方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院内气氛顿时变得喜庆起来。
姜绾心闻言,泪痕未干的双眼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
这两日所有的不甘、愤懑、委屈,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重视与偏爱抚平。
她连忙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女儿谨遵父亲吩咐,定用心向二婶学习,绝不辜负父亲期望!”
不远处,面覆轻纱的梅柔卿也柔声开口,语气欣慰:“恭喜心儿小姐,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与福分,日后必定是一位贤德淑良、堪当大任的主母。”
跪了一夜祠堂、脸色尚且苍白的姜珩,此刻也忘了疲惫,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姜绾心已然手握凤印。
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云昭静立一旁,如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姜世安仿佛这时才想起云昭。
转向她道:“阿昭,后日太后娘娘在宫中设花神宴,届时你和心儿一同入宫。
宫里规矩繁琐,让你妹妹得空与你分说清楚。
你们姊妹俩多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多多亲近,增进些情分。”
姜绾心立刻接话,语气天真又带着自然的娇气:
“爹爹,我在玲珑阁订做了衣裙,还有想容楼的首饰,今日正好该去取了。入宫见贵人,总不能失了礼数……”
梅娘子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随即像是才想到云昭,目光怯怯地扫了她一眼:“大小姐初回京城,这些想必都还未及准备……时间这般仓促,怕是有些来不及呢?”
“这也不难!”杨氏快人快语道:“京中顶好的成衣铺子又不止一家,大小姐刚回来,正好今日出去转转,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姜父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女儿家的琐事,你们自行商议安排便是。”
随即又板起脸,特意叮嘱云昭,“阿昭,宫规森严,礼数不可废。昨日在家宴上的言行,绝不可再犯。”
他又看向梅娘子,语气不觉缓和了许多:“后日也是贵妃娘娘宣你入宫的日子。”
他目光透出些许深意:“不论家中如何,在外须得谨记,我们是一家人。你的脸,娘娘若是问起……”
梅娘子立刻垂下眼睑,姿态柔顺无比:“大爷放心,奴家明白该如何回话。”
她欲言又止地瞥了云昭一眼,声音愈发温婉大度,“大小姐刚归家,又思母心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妾身……怎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呢。”
姜父满意地点点头:“府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晚便不回来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姜珩紧随其后,经过云昭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甩给她一个冰冷又充满讥诮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姜父和姜珩一走,杨氏便搀扶着老夫人,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姜绾心亲昵地挽起梅娘子的手臂,软语央求她陪自己一同去取新衣首饰。
临走前,她特意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云昭:“姐姐,实在对不住,妹妹今日不得空相陪了。”
“待我回来,定好好与姐姐说说宫里的规矩。姐姐放心,我一定谨遵父亲之命,好好‘教导’姐姐。”
“咱们这位大姐姐,可是秦王殿下亲封的小医仙!”姜绾宁毫不客气地嗤笑了声。
“金针妙手,连长公主的羽簪都能修补得天衣无缝,想必缝制一件入宫的华服,也不在话下吧?”
众人幸灾乐祸,纷纷离去。
最后,只剩下一直沉默的三房温氏和她的一对女儿绾棠、绾荔。
温氏面露难色,走上前低声道:“大姑娘,我身份低微,从未有幸入宫,那些规矩,实在帮不上你。你……你不妨去求求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便拉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开。
谁知,与云昭擦肩而过的瞬间,年纪稍长的绾棠却飞快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云昭面不改色,悄然握紧。待回到栖梧苑展开,只见上面娟秀地写着一行小字:城北,永业庄。
*
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尽显繁华。
云昭带着莺时信步闲逛,却并未流连于那些女儿家爱逛的绸缎庄与首饰楼,反而先寻了家可靠的店铺,采买了上好的黄纸、朱砂等物。
之后又寻了家价格公道的生药铺子,订购了不少药材。
莺时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劝道:“姑娘,进宫觐见的规矩礼仪,自有严嬷嬷悉心教导。可这衣裳首饰,却是实实在在的门面,必须得准备起来了!”
“奴婢知道,您瞧不上外面那些寻常成衣,但这附近有一家布庄,裁制的衣裳样式新颖,做工极好,就是价格高昂了些。可为了宫宴不失体面,这钱咱们省不得。”
她一咬牙,低声道:“奴婢这里还有些攒下的体己钱……”
云昭失笑:“快把你的小金库收好。”她略一沉吟,“需要多少银子?”
“置办一身不失身份的行头,几百两总是要的。”
莺时细数道,“除了衣裳,首饰也得买一些。嬷嬷从尚书府库房取来的那些,东西倒是不错,但样式陈旧,与姑娘的年纪实在不相匹配。”
她口中念念有词,愁得不行:“至少……至少总得有一支足够撑场面的发钗才成。”
莺时从前在公主府时,原就是专司打理长公主钗环的。
实在见不得自家姑娘似今日这般,满头素净,简直是她这贴身侍女最大的失职!
云昭颔首:“那就去选一身衣裳,至于首饰,我自有主张。”
莺时这才长舒一口气。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劲装、眉眼英气的女子悄然出现,对云昭抱拳一礼:“云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第23章 我画符一千两一张
云昭目光扫过她腰间短剑上那与墨一如出一辙的特殊纹路,心下明了。
她点头应道:“好。”
“姑娘!”莺时警惕地拉住云昭的衣袖,低声道:“京城人多眼杂,不知根底的人,可不能随便跟着去!”
“无妨,“云昭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位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影卫。”
影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女娘,一眼识破了身份。
云昭低声对莺时道:“今晨的事,也是秦王的人出手帮忙。”
莺时一时忍不住想:都说秦王冷若冰霜,一向对女子不假辞色,可对她家姑娘……好像有点不一般。
云昭却不知,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惹得身边的小丫头浮想联翩。
云昭与莺时跟随影七,在巷陌间几番穿行,最终进入一间颇为雅致的酒楼包厢。
包厢内,萧启端坐于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身旁侍立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两名王府侍卫。
房间中央的桌案上,赫然放着几个敞开的黑色包袱。
一眼望去,里面尽是些奇形怪状的木雕,件件沾染泥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祥气息。
那老管家一见云昭,竟激动得当即俯身下拜:“多谢小医仙妙法!助王府寻出这些腌臜邪物,为殿下除去心腹大患!”
当日,云昭初见萧启身中七玄钉,便断定萧启身上所中七重恶诅,绝非无源之水,其日常居所,必定早已被人埋下了诅咒之源。
萧启回府后,命人依云昭所示方位,埋下特制黄符。
子时一到,无需灯火,循着符力指引,果然在王府四角皆掘出了这些散发着浓重黑气的邪物。
老管家咬牙切齿道:“东西埋在四个方位,每个方位竟都有两件,歹毒至极!”
趁此机会,王府上下百余人,都被他清理了一圈。
那起子手脚不干净的,也利用云昭所教的法子,利用符咒之力,逐一排查揪了出来。
云昭闻言,目光落在老管家脸上,仔细端详片刻,忽而伸出手,隔空在他眉心处虚虚一抓。
老管家当即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什么阴冷的东西被抽离出去。
“昨夜挖掘时,未按我叮嘱保持距离吧?”
云昭语气平淡,“你未曾杀伐,周身无煞气护体,自然易被这些阴秽之物侵扰。”
老管家此刻才觉一股暖流重回四肢百骸,脸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一时后怕不已。
云昭沉吟片刻,吩咐道:“调些朱砂来。”
莺时应声而动,立刻将方才采购的上好朱砂取出研磨,一边心下嘀咕:姑娘刚买的上好朱砂,还没捂热呢就派上用场。
若不是这趟跟着姑娘一同出来,她还不知道,这般纯度的朱砂,价格可不便宜!
云昭凝神提笔,蘸取朱砂,一道蕴藏着玄奥力量的符箓一气呵成。
一旁侍卫正要上前接过,却听云昭抬眸,目光直直望向对面的萧启:“殿下,我的符,是要收钱的。”
萧启闻言,眉梢微挑。
“答应为殿下拔除恶诅,已算是一桩亏本买卖。如今您府上的人未遵我嘱托而中了招,难道还要我白送符咒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多少?”萧启言简意赅。
“一千两。”云昭报得面不改色。
老管家闻言,惊愕地看着云昭。
这姑娘生得秾丽乖巧,怎么一开口……竟是个狮子大开口的主儿!
云昭瞥他一眼:“你为殿下办事才受的伤,药费自然该由殿下承担。又不是掏你的私房钱,你慌什么?”
老管家苦着脸,可怜巴巴地道:“都怪老奴自己不当心,云姑娘您就别让我们殿下破费了……殿下平日里,待我们是极好的。”
萧启却并未多言,直接取出三张千两银票置于桌上:“再画两张。”
“一日只画一张。”
云昭拒绝得干脆。
画符一事,确实损耗精气。但那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对她来说,一日画上十几张也不成问题。只是她昨夜为萧启施针拔咒,耗神太过,至今仍觉倦怠。
况且,人心微妙——越是易得之物,越不知珍惜。
再者,姜府如今由那些人把持,她既无积蓄,又无进项,欲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自立,最好的法子便是凭这一身本事,悄悄攒下立足之资。
昨夜严嬷嬷为儿媳求符的事,倒是提醒了她。
今日便从秦王这里开张,日后渐传名声——
以她的能耐,待救出苏氏,日后在京城赚钱买宅子立女户,绝非难事。
云昭点燃画好的符咒,溶于水中,递给老管家:“喝下去。”
老管家幼时长在乡里,某年夏天跟玩伴一同下水玩,回到家就高热不退。母亲去一位相熟的神婆家求来一道黄符,也是用的这个法子,最终起了效。因而,他倒并不排斥这种喝符水的方式。
只是,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碗的符水啊——
老管家两眼一闭,“咕咚咕咚“喝了个碗底朝天,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符水入肚,周身顿时暖洋洋的,有一种浸透四肢百骸的舒坦!
萧启凝视着云昭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忽然转眸看向一旁的莺时,语气冷沉:“怎么?尚书府是短了你家主子的吃食?”
莺时被那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发白。
玉面阎罗的威势实在迫人。
但她能感觉到,殿下与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昨日在公主府,这位秦王殿下便多有维护,方才两人交谈,姑娘几次开口都不怎么客气,可秦王也并无真正怒意。
“回殿下。”她定了定神,小声回道,“昨晚家宴,人人都欺负我们姑娘,逼姑娘拿出长公主殿下亲赐的彩笺。我们姑娘……一口热饭都没吃上。”
全然不提自家姑娘一鞭子掀了桌席的事实。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今日一早,绾心小姐那边又闹将起来,全府上下都被惊动去了她院里,朝食……也没用成。”
临出门前她塞给自家姑娘的两块小糕点,也不能算正经朝食,对吧?
萧启:“……”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还真问出东西来了。
竟是真的没给饭吃。
一旁的老管家反应极快,立即接话:“殿下,这家酒楼的红玉珍珠羹和芙蓉蜜酪最是出名,京中的贵女们都极是喜爱……”
萧启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既知道,还不快去置办。”
为萧启拔出恶诅,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一件事,且接下来,一重更比一重艰难。
此刻能多占萧启一些便宜,云昭心下只觉安然舒坦得很。
第24章 你想挨打就直说
等饭菜上桌的空隙,云昭指挥两个侍卫,依照她所说的法子,用沾满朱砂符水的黄纸将那些阴邪之物仔细包裹封印,再以黑布重重缠裹。
事毕,她对萧启道:“殿下若有相熟的可靠寺庙,可将这些秽物送去。只需说明来历,寺中高僧自知该如何处置。”
萧启微一颔首。
云昭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递了过去:“殿下,昨夜所托之事,可遣人前往此地详查。”
她递出去的素笺上写的那个地址,正是出府前三房绾棠所提供的消息。
方才在路上,她本打算亲赴王府,不料半途被萧启的人请来,反倒省了她一番功夫。
萧启展开笺纸,扫过其上字迹,立时唤出影卫墨二,低声吩咐即刻去办。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
这间酒楼的菜式颇具特色,云昭尝了几样,只觉滋味甚好,便专注地用起饭来。
莺时在旁瞧着心疼,不住地为她布菜。
她想起娘亲在世时常说,女子也是人,吃饱饭才有力气行事,万不可因在意旁人眼光而亏待自己。
因此,即便家境清贫,她与弟弟的饭食也从无偏倚,母亲有时还会偷偷多塞给她一块红薯。
见云昭吃得香甜,老管家连连皱眉——
外界皆传尚书府迎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女,可看云姑娘这般,只怕那姜府连顿饱饭都不曾好好供给!
尚书府不做人啊!
萧启亦面沉如水。
他以往只觉姜世安攀附东宫,功利心重。
经昨日一事,再听那小丫鬟所言,方知此人对待发妻亲女竟凉薄至此。
苛待妻女之人,品性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入宫面圣,倒多了些可谈之资。
云昭并未察觉自己一顿饭引得旁人诸多揣测。
她用罢一碗甜羹,抬眼向萧启问道:“殿下可否为我讲讲,后日太后娘娘的花神宴,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昨日姜府那些人没能逼迫她抢走彩笺,依照她对姜家人的了解,接下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花神宴人多眼杂,姜绾心与梅柔卿必定设局发难。
与其处处提防,不如抢占先机。
萧启道:“太后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即为先帝,次子是当今圣上,幼子雍王常年驻守封地,极少返京。长公主虽是太后嫡长女,但这些年来,母女间关系微妙。”
提及此事,萧启眸色微深:“你既在春日宴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入宫必会受到太后询问。且太后近来颇为宠爱你那妹妹,此事,你要心中有数。”
萧启的意思是,长公主与太后娘娘,她只能择其一。
讨好一方,势必开罪另一方。
云昭点头,默默记下:“多谢殿下告知。”
萧启忽而看向她:“姜家嫡女这位子,恐怕不易坐吧?可曾后悔认亲?”
云昭抬眼,不答反问:“殿下身处漩涡,如履薄冰,可会因此远离京城?”
言罢起身,“多谢殿下款待。”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干脆利落。
萧启蓦地一怔,随即失笑。
眼前这女子,看似谋定后动、冷静自持,实则牙尖爪利,分毫不让。
瞧着秾丽温软,似那西域的波斯猫儿,实则,是只会亮出爪子挠人的小豹子。
出了酒楼,云昭对莺时道:“去你说的那间布庄。”又说,“方才你没用东西,沿途若看上什么喜欢的小吃,只管去买。”
手头三千两银子傍身,走路都带风。
莺时也高兴起来,脆生生应了,一路与云昭细说京中近来流行的衣裙款式。
云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中暗忖:
梅柔卿与姜绾心,一个救了贵妃的命,一个得了太后的赏,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花神宴上,她定要叫这对汲汲营营、苦心攀附的母女,好好地出尽风头。
*
进皇城,但见朱墙高耸,殿宇高阔,洁净的宫道两旁,侍立的禁军甲胄鲜明,鸦雀无声。
云昭下了马车。前方,姜绾心与梅柔卿也已婷婷立定。
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对着梅柔卿恭敬道:“梅娘子,贵妃娘娘宣您即刻觐见。”
梅柔卿轻轻颔首,姿态娴雅:“有劳公公引路。”身旁丫鬟立刻递上一只沉甸甸的绣囊。
小太监袖了赏银,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又道:“贵妃娘娘另有口谕,请姜家两位小姐一同前往。”
梅柔卿闻言,面露难色地看向云昭,柔声道:“娘娘恩典。只是我们家大姑娘初回京,规矩生疏,只怕……”
“娘子多虑了。”小太监笑容可掬:“娘娘正是听闻了姜大小姐‘小医仙’的名号,想请大小姐过去请个平安脉呢。”
梅柔卿闻言,眸光盈盈望着云昭:“阿昭,那咱们便同去吧。”
云昭未置一词,从容上前。
一行人默然行进在宫道上。
姜绾心与云昭并肩,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周身。
“阿姊这身流光缎,用料倒是不俗,苏绣功夫也极好,想必是花了重金赶制的吧?”
她又细细打量云昭发间,见她只簪了两枚珍珠珠花,虽颗粒饱满,光泽莹润,但比起自己的满头珠翠,着实显得素净,不禁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
一旁莺时早在姜绾心开始打量自己姑娘时,就急得心头起火——
出门前她还在劝姑娘,哪怕用些夫人嫁妆里的旧饰应急也好,却被姑娘拦下,还说今日自会有人赠簪添妆。
可这眼看都要到贵妃宫门前了,这赠簪的人在哪呢?
姜绾心忽地轻掩朱唇,作懊恼状,“瞧我这记性,刚接受府中事务,千头万绪的,竟忘了给阿姊支取份例银子,真是该打。”
想来也是,姜云昭初回京中,手头必定窘迫。能置办这身流光缎已属勉强,哪还有余钱添置首饰?
云昭淡淡瞥她一眼:“你想挨打?”
姜绾心蓦地一噎:“……”
云昭语气平静:“若皮痒了,直说便是,不必绕这些弯子。”
姜绾心被这话噎得气息一窒,脸颊涨红,一时竟寻不出话来反驳。
她狠狠绞紧了手中丝帕,低声咬牙道:“待会见了贵妃娘娘,但愿阿姊还能如此嚣张!”
第25章 贵妃被下咒
绕过一道影壁,眼前骤然开阔。
披香殿宫苑极尽豪奢,廊下悬挂着精巧的琉璃宫灯,即便白日也流溢华彩。
拐过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就听不远处两个宫人正在低声交谈。
“咱们娘娘近来也不知时冲撞了什么,诸事不顺。今早梳妆时,竟不知从哪窜出一只蜂子,差点就蛰到娘娘!”
“幸好锦屏姑姑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姑姑的手现在还肿得老高,抹了太医署的药油也不见好,疼得厉害。”
话音未落,云昭已瞧见那两个身着宫装的身影。
其中一位穿着赭色高等宫女服制的,一见到梅柔卿,脸上即刻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梅娘子您可来了!”
“娘子快请!娘娘从早起就念叨着您呢!”那宫女语气热络,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
另一名宫女也在旁附和,话语间满是奉承:“梅娘子可是我们娘娘的吉星,您一来,娘娘心里就踏实了!”
云昭闻言,心念微动。
昨日归家,老夫人口口声声姜绾心福运深厚,之前在长公主春日宴上,亦听闻众人议论,说姜绾心是个有福气的,故得太后御赐宝扇。
如今到了贵妃宫中,又听闻宫人将梅柔卿奉为贵妃的“吉星“。
有意思。
云昭不动声色,沿途观察着贵妃的院落,直到被引进主殿。
主殿之内,香气清雅,陈设极尽奢靡,一应器物非金即玉。
身着桃红云锦金丝遍绣满幅缠枝芍药的女子慵懒倚在榻上,如云发髻戴一支凤凰珍珠步摇,颈间配三匝玛瑙东珠项链,艳丽的容颜透着苍白,眉眼间透出几分心绪不宁来。
她手中正捏着一把金剪刀,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着一旁盆栽里的牡丹花枝。
云昭朝贵妃多看了两眼,旋即依礼叩拜。
嗯……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还不止一个。
贵妃慵懒地抬了抬眸,声音里透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平身吧。”
她撩起眼皮,目光最先落在梅柔卿身上。
那层薄纱让她不悦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梅柔卿怯怯回道:“回娘娘的话,前日不慎磕碰了一下,伤痕狰狞,恐惊扰娘娘凤驾,故以薄纱遮掩。”
贵妃将手中的金剪“啪“地搁在案上,声音沉了下去:
“本宫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岂会被这点小伤惊着?解下面纱,让本宫瞧瞧。”
梅柔卿迟疑着,哀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身侧的云昭,动作迟缓地解下面纱。
只见原本白嫩细滑的肌肤上,一道鲜红的鞭痕赫然盘踞,显得格外刺目。
“天爷!”贵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锦屏倒吸一口凉气:“这瞧着可不像是磕碰伤着的!”
“梅娘子,给本宫说清楚,“贵妃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声音陡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梅柔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的声调里带出哭腔:“都是……都是臣女自己不当心……”
她越是这般含糊其辞、显得忍辱负重,越是透露出事情的蹊跷。
贵妃转而看向一旁的姜绾心:“姜二小姐,你来说。”
姜绾心咬着唇,目光似不由自主般,轻瞟向云昭。
贵妃目光凉飕飕地扫向云昭:“是你做的?”
她不等回答,便继续训斥,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本宫听闻,你流落在外十六载,三日前才认亲回到姜府。才一归家,就敢鞭笞客居府中的长辈,实在缺乏管教!”
“梅娘子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贵妃的声音愈发冷厉,“本宫不管你们之间有何私怨,但你竟用鞭子抽人脸面,心思未免太过恶毒!”
“大胆姜云昭!”旁边的大宫女厉声附和:“娘娘问你话呢,还不跪下回禀!”
云昭凝视着脸色蜡黄、额角不断渗出汗珠的大宫女,语气平静道:“姑姑手上的蜂毒已侵入心脉,若再不急救,恐有性命之危。”
“阿姊!”姜绾心急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岂可如此无礼岔开话题,速速回答娘娘的问话!”
梅柔卿在旁哀声道:“娘娘,您就别再逼问大姑娘了。她年纪小,不懂事,许是一时冲动……”
“放肆!”
贵妃怒斥,“本宫问话,你竟敢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毫无规矩体统!今日,本宫便代姜大人好好管教于你!来人——“
“姑姑!”
一声宫人的惊呼,打断了这场谁也不肯让步的对峙。
站在贵妃身旁的锦屏,双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双眼上翻,竟已失去了意识!
一名小宫女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脸色煞白。
她惊惶道:“娘娘……锦屏姑姑她、她好像没气了!”
云昭道:“你们再不让开,今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音落,她已快步上前,俯身探脉,同时语速极快地吩咐:“速取冰来!还有,蛰伤她的那只蜂子,立刻去寻来尸首!”
说话间,云昭已然从腰间取出成套金针,手法娴熟地为锦屏施针逼毒。
贵妃宫中的宫女训练有素,动作极快,很快就取来一大碗冰块。
云昭指挥莺时用丝帕包住冰块,敷在锦屏肿胀发黑的伤处,用以缓解毒血蔓延。
接着又道:“来时见园中有七叶莲,速去连根拔一株,洗净捣碎取汁送来!”
贵妃早在云昭开始施针时,便已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紧盯着她的动作。
眼见云昭拈起一枚细长的金针,竟要往锦屏头顶的要穴刺去,她不禁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云昭头也未抬,全神贯注,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娘娘,我救人时,不喜旁人打扰。”
第26章 皇帝被绿了?
说完,她手极稳地落下最后一针。
片刻之后,奇迹般地,锦屏被蛰伤的伤口处开始渗出乌黑的血珠。
云昭命莺时继续施力,直至黑血尽除,转为鲜红。
她又看向殿门方向:“那蜂子可找到了?”
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中帕子小心翼翼托着一只蜂子的尸体。
云昭打眼一望,语气微沉;“‘金环胡蜂’……怎会出现在宫闱之中?“
贵妃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追问道;“什么意思?”
云昭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要的七叶莲可捣好了?”
“好了好了!”另一名宫女急忙将一只白瓷碗奉上。
云昭接过,对莺时道:“冰块撤下,将药敷于伤处。”
又对一旁的贵妃道:“寻一位力气大的宫人,将姑姑平稳移至榻上安卧。”
贵妃朝身旁递个眼色。
两名健壮的嬷嬷刚将锦屏小心抬起,便听她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微微颤动:“娘娘……”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醒了!锦屏姑姑醒了!”
“真救过来了!”
贵妃见状,立刻吩咐:“小心些,勿要晃动,快扶去暖阁静卧休养。”
云昭一边净手一边道:“我口述一道解毒方剂,速去御药房抓来煎煮。
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刻喂她服下。之后每三个时辰服药一次,连续三日,不可间断。”
待一切处置妥当,她收好消过毒的金针,起身问道:“请问,何处可以净手?”
贵妃目光复杂地看着云昭,先前那兴师问罪的凌厉气势已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打量。
她示意一旁的宫婢,语气已缓和许多:“去取本宫常用的玫瑰香胰来,伺候姜大小姐净手。”
云昭也不推辞,净手后便接过宫婢奉上的温茶,从容饮了一口润喉。
随即,她目光转向身侧,语气自然道:“给我的婢女也上一盏茶。”
方才莺时一直紧随云昭左右,递针递物,冰敷涂药,沉稳得力,众人都看在眼里。
贵妃闻言,略一颔首,便有宫婢上前,为莺时也奉上一盏香茗。
茶汤澄澈,香气清雅,是莺时从未尝过的滋味。
她双手捧着茶盏,小口而迅速地饮下,暖流涌入喉间,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这些都是跟随姑娘后才有的体面。
“赐座。”贵妃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又对左右道,“给梅娘子和姜二小姐也看座。”
姜绾心姿态优美地敛衽谢恩,依言坐在了云昭下首的位置。
她指尖紧紧绞着袖中的锦帕,心中恨意翻涌:又是这样!
上一次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云昭便是凭着一手神乎其技的金针功夫,修补了羽簪,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目光。
之后,更是被引至屏风后为长公主施针……
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她再出来时,竟成了长公主亲口认下的义女,还得了人人艳羡的春日宴彩头!
一时风头无两。
这几日,每当回想当日情景,姜绾心都觉心如火烧,夜不能寐。
她反复思量,认定是自己当时过于急躁,反中了对方的算计,平白给了她崭露头角的机会。
今日,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不由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斜对面的梅柔卿。
却见对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白,全然不似平日那般从容。
见状,姜绾心细声软语道:“娘娘,梅姨前日特地去了宝华寺,在佛前虔诚跪拜了整整一日,为您求得一枚平安符。”
“跪了一日?”贵妃微讶,看向梅柔卿:“这是何故?”
“寺中高僧说,平安符虽已开光,但若诚心足够,愿以自身苦行为引,跪拜时辰愈久,便能将更多福缘愿力灌注于符中,护佑之力也就愈强。”
姜绾心语气恳切,竭力渲染梅柔卿的虔诚用心。
贵妃身旁的宫婢上前,双手自梅柔卿手中接过那只小巧的木盒,恭敬地呈到贵妃面前。
贵妃打开盒子,取出那枚黄色的平安符握在手中,语气柔和了许多:“梅娘子有心了。”
梅柔卿脸颊泛红:“臣女愚钝,不像他人身怀绝技,唯有这一颗真心,盼着娘娘凤体安康,诸事顺遂。”
“不骄不躁,心性纯善。”贵妃面露动容:“难怪本宫在宝华寺初遇你时,便觉与你投缘得很。”
一旁的宫婢也笑着凑趣:“正是呢!那日若不是梅娘子机敏果敢,娘娘只怕真要伤在那畜生爪下。
事后娘娘还常说,今年宫中岁末宴饮,定要请梅娘子入宫,一同玩投壶呢。”
梅柔卿闻言,竟如少女般羞涩地垂首一笑:
“娘娘说笑了……臣女平日玩投壶,十次里也难中两三回。那日定是佛祖庇佑,娘娘自身洪福齐天,才让臣女侥幸挡了这一灾。”
贵妃显然被这番奉承说得心情舒畅,连日来的郁气都散了些许。
她叹了一声:“也不知怎的,本宫这几日总觉心神不宁,但你来了,与本宫说说话,本宫心里便觉得熨帖了许多。”
身旁的宫婢立刻机灵地接话:“待花神宴结束,梅娘子不如就留在宫中,多陪伴我们娘娘住上几日!”
梅柔卿脸上顿时涌现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忙道:“若能陪伴娘娘,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不从。”
贵妃心情大好,本就艳丽的脸庞一时容光焕发:“那就说好,今日宴饮结束,你和留在宫中,多陪本宫住上几日。”
一旁的云昭默默注视着贵妃——
面泛桃花,双目含情,夫妻宫隐现红纹……
这位相传颇受帝王宠爱的孟贵妃,恐怕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安分守己。
贵妃又看向姜绾心,“姜二小姐若是愿意,也可留下相伴。”
姜绾心喜不自禁,忙起身行礼:“多谢贵妃娘娘,臣女愿意。”
直到此时,贵妃仿佛才想起云昭的存在,转而看向她:“方才听姜大小姐所言,这金环胡蜂在宫中并不常见?”
“是。”云昭眼帘轻垂,话锋一转,“臣女冒昧一问,娘娘宫中近日可曾堆放大量即将腐坏的水果?”
一旁的大宫女代为回话,语气透着傲然:
“宫中每日供应皆是各地进献的时新瓜果,娘娘近来不喜熏香,尤爱清果自然之气,屋内各处都摆着许多。但若说腐坏糜烂,是断然不可能的。”
孟贵妃母家显赫,近来圣眷虽不比从前,但陛下是念旧之人,宫中用度唯有更精,绝无克扣怠慢之理。
“这就奇了。”
云昭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金环胡蜂最易被腐烂果物的浓烈气味吸引。若非如此,那便是……”
她适时停住,不再多言。
贵妃眸光一凝,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护在小腹,声音沉了下去:“姜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昭沉默片刻,才缓声道:“臣女不敢妄断。”
“只是恳请娘娘细想,近来可曾去过不同寻常之处,或是……遭遇过什么难以解释的惊险之事?”
贵妃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眼风扫过一旁的梅柔卿。
第27章 贵妃怀孕孩子是谁的?
“其实……除了宝华寺那次,五日前还有一回。”一旁宫婢忍不住低声补充。
“那日在御花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凶猛的乌鸦,直扑娘娘凤驾。万幸,只啄走了娘娘发簪上的一颗东珠……”
贵妃闻言,眼波微动,却并未出声呵斥。
“竟还有此事?”姜绾心以手抚心口,似听得心有余悸,“娘娘受惊了!”
梅柔卿也立即敛容,语气忧虑:“娘娘事后可派人擒获那孽畜?”
贵妃蹙眉道:“当时侍卫去捉了,但我想着杀生终归有损福缘,后来只在乌鸦窝里寻回了东珠,便让人将它放了。”
梅柔卿赞道:“娘娘慈悲为怀,菩萨必定感念。”
姜绾心忙接话道:“梅姨,既然如此,你更该多陪娘娘几日才是。”
她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阿姊自幼漂泊江湖,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久居京中的女儿家广博得多。
她既疑心有人作祟,那有梅姨这样细致周到的人在娘娘身边时时看顾、处处留意,终归是件好事。”
贵妃又看向云昭:“姜大小姐,可有何见解?”
云昭抬起眼,目光清澈,仿佛全然未觉其中的暗流汹涌。
只懵懂道:“臣女从前长在乡野,见识粗陋,只认得些蜂虫习性,故而才有此一问,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其他。”
贵妃打量着云昭:“本宫见你那一手金针医术,着实不凡。听说,先前在长公主府,你也凭此技惊四座。”
云昭腼腆一笑:“民女这点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
不过民女的师父,医术通玄。听闻他老人家晚年精研玄理,甚至能以金针破咒镇邪。
可惜臣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勉强能治治头疼脑热,解解常见的蜂毒罢了。”
“破咒镇邪?”贵妃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你小小年纪,能得此真传,已属难得。不知尊师……”
云昭冷然道:“他老人家今年已仙逝了。”
姜绾心不自在地轻抿着唇。
梅柔卿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之色:“娘娘可是想寻名医调养凤体?”
“倒也不是。”贵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如常,“只是见姜大小姐技艺精湛,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
云昭垂眸不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贵妃身上被动了什么手脚,她第一眼便已看破——
她这是被人下了咒,名曰“人惊“。
中此咒者,不会立时毙命,却会频遭横祸,终日惊惶,直至心神耗尽,非死即疯。
看贵妃如今情形,施咒者还刻意将咒力与禽兽相关联,故这一连串意外,皆与动物有关。
不仅如此,她更窥破贵妃身上另一重隐秘:她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寻常医者需靠诊脉断孕,而云昭身负玄瞳秘术,只消一眼,便望见贵妃身边萦绕的生息胎灵,孕时长短,一目了然。
云昭深知深宫险恶。
若直言咒术之事,空口无凭,反而引火烧身;
点破后宫妃嫔孕事,更有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至于那梅柔卿和姜绾心,对着贵妃百般逢迎,一心攀附……
云昭不禁莞尔:若叫她们知晓,贵妃此刻已身怀有孕,不知是否还敢这般不管不顾地趋奉上前?
思及此,云昭唇角微扬,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然笑意。
这一出好戏,倒是越发有趣了。
她只需做个安静的看客,静观其后风云变幻便好。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而不失威仪的女声自殿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凝滞:
“让本宫好找!昭儿,你进宫不来寻义母,怎倒先跑到孟贵妃这儿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长公主殿下仪态万方地步入殿内,语气听着似是薄责,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回护之意。
贵妃见到长公主,起身行礼。
“免了这些虚礼。”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惦记这丫头。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孟贵妃不介意吧?”
“玉湖。”贵妃侧首吩咐,“去将本宫备好的那只锦盒取来,赠予姜大小姐。”
侍立在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应声上前,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锦盒。
云昭目光微动,悄然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已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那锦盒,指尖一挑,当面揭开——
只见盒内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几枚做工精巧、配色雅致的堆纱绢花。
贵妃笑着道:“是些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戴着玩罢。也算全了今日相见之缘。”
今日花神宴的主角是太后,她身为贵妃,即便赠礼,也深知分寸,绝不会越过太后去出这个风头。
长公主唇角微扬,顺手便将锦盒塞回云昭手中:“贵妃娘娘赏的,还不快谢恩?”
云昭从容谢恩,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去。
主殿内,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气氛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姜绾心正欲再寻些话凑趣,一抬首,却见孟贵妃并未看向她们。
而是神色沉郁,目光飘忽地落在虚空某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倦怠与烦忧,似是心情不虞。
姜绾心见状,不禁心头一喜,暗自揣测:
就算懂得几分医术,侥幸救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又如何?
终究是不懂察言观色、体察上意!
宫中这些贵人,心思九曲玲珑,岂是那般好应对的?
瞧贵妃娘娘这般神色不虞,只怕那云昭不知在何处已悄然开罪了贵妃,自己却还懵然不知!
*
出了宫门,长公主的步辇已候在一旁。
她朝云昭伸出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上来,与本宫同行。”
辇驾平稳前行,四周宫墙渐次后退。
长公主侧过脸,眸光在云昭面上一扫,声音压得低却清晰:“一落地便被截去了披香殿?”
“是。”云昭应道,神色未见波澜,“贵妃娘娘说,听闻我在义母春日宴上有所表现,命我前去为她请脉。”
“请脉?”长公主唇角绽起一丝冷嘲,“太医院那么多人手,缺她使唤了?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听说了那日的事,存心试探。”
提及前几日春日宴发生的事,长公主心有余悸,声音也沉了几分:
“事后周嬷嬷同我细说了当时情状。姜绾心那画……绝非寻常,邪门得很。若非你在场,本宫恐怕早已中了算计。”
她越说越恼,指尖掐进掌心:“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专行这等魑魅魍魉之事!本宫断容不下她,迟早要清算这笔账。”
她转而看向云昭,目光关切:“方才在里头,你真给她诊脉了?”
云昭摇头,将救治大宫女锦屏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继而微蹙眉头道:“只是此事,着实透着些蹊跷……”
长公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迟疑:“你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
云昭迎上她的视线。
对这位长公主,云昭最初确存了借势互利之心。
可无论是春日宴上赠她头香彩笺、主动提出认她为义女,还是方才亲自赶赴贵妃宫中替她解围,长公主所展现的回护与慈爱,早已远超她最初的预期。
因此,云昭并未隐瞒,如实道:“人为设计难以精准至此。以我所见,更像是中了咒术。”
“咒术?”长公主讶然,凤眸微睁,“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
云昭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是少时在一本残旧古书中,偶然见过类似记载,故而有所猜测。”
长公主仍是惊疑不定:“孟清妍此人我虽不喜,可究竟是谁要向她下咒?这咒术还这般刁钻古怪。”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追问,“此事,你可曾向她透露半分?”
“不曾。”云昭答道,“我只说那蜂类多生于山野,尤喜腐果,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宫苑深处。他们以为我自幼长于乡野,熟知蜂性,便未曾起疑。”
“你处理得极好。”长公主连连点头,面露赞许。
“孟清妍多疑善嫉,手段狠辣,你若一味推说不知,她反而不信。这般说辞,恰到好处。”
言至此处,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云昭的手,语气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哀切:
“昭儿,这几日,我竟接连梦见了宝珠两次……她失踪三载,从未入我梦中,想来,是你赠我的那道黄符,为我牵来了她的音讯。”
第28章 秦王的烂桃花
随行在侧的周嬷嬷适时轻声提醒:“殿下,云昭小姐,前头便是御花园了。”
话音虽低,却是在暗示园中耳目众多,不宜深谈。
云昭反手轻轻回握了长公主的手,倾身靠近她耳边,声音低而坚定:“义母宽心,待今日事了,我必为义母解开这个心结。”
说话间,她目光掠过长公主云鬓间璀璨的钗环,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抬手为她卸下几支最为沉重华贵的金钗与步摇,转而交给周嬷嬷。
“义母若信我,今日便暂作简素装扮。”
长公主何等聪慧,联想云昭方才所说,心下一时有了判断,颔首道:“便依你的主意罢。”
云昭又转向周嬷嬷,温声道:“嬷嬷身上若佩有香囊,也请暂且解下。事后,我自会向义母与嬷嬷说明缘由。”
经过春日宴之事,周嬷嬷对云昭颇为信任,闻言应声称是。
*
说话间,步辇已入御花园。
花影扶疏,暗香浮动。
铺着华美锦缎的席案错落安置于馥郁花荫之下,席间玉盘珍馐,琉璃盏中酒光潋滟。
贵女命妇们云鬓霓裳,言笑浅浅,一派升平景象。
云昭随长公主步入园中,顷刻间便吸引了无数或好奇、或审视、或探究的目光。
上首处,太后身着绛紫色宫装,外罩一层墨色绣金凤穿牡丹纹样的薄纱大衫,高挽发髻佩戴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她保养得极好,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然而细看之下,却见一层若有似无的灰气覆于面庞之上——
那并非寻常病气,而是一个原本福德深厚之人行了恶事,自损气运后呈现出的衰败之相。
云昭看在眼里,不由一顿:这太后瞧着人模人样,背地里怕没少干“不做人”的勾当。
这得造了多少杀孽、损了多少阴德,才能把自个儿好好的凤命折腾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
云昭身具玄术,自诩也算半个修行之人,历来遇到这种人,她绝不会去干涉因果。
不过,难得遇到个如此作死的,她倒是挺有兴趣,亲眼见证她的下场如何。
太后的目光也恰恰落定在云昭身上,见她与长公主手臂相挽,姿态亲昵,便道:
“这便是前些时日,在你生辰宴上颇出风头的那个‘小医仙’?”
“回母后。”长公主应道,“她叫云昭,是儿臣新认的义女,也是姜家才寻回来的嫡长女。”
太后嘴角忽地绽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素来与姜尚书不睦,竟会认他的女儿做义女?”
“一码归一码。”长公主神情不变:“昭儿秉性纯善,灵慧通透,甚合我意。母后近来不也对姜家那位二小姐青眼有加?”
太后一时默然。
长公主言罢,也不行礼,只径自携云昭入席。
云昭至此方真切体会到,为何先前萧启会说太后与长公主关系微妙。
这母女二人,并无生疏隔阂,反而透着一股稔熟的紧绷。
字字句句,皆似暗藏机锋,彼此较劲。
就在这时,孟贵妃携梅柔卿与姜绾心翩然抵达。
梅柔卿未再覆面纱,脸上敷了一层细粉,虽依稀能辨出伤痕,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骇人。
姜绾心则装扮的珠光宝气,紧随贵妃与母亲身侧落座。
甫一坐定,便听得邻席一位身穿水红宫装的纤瘦女子笑吟吟道:“姜二小姐这串水玉璎珞真是夺目,水色莹澈,雕工亦精。”
姜绾心软声回应:“南华郡主过誉了,并非什么名贵之物,是家兄前番南下,特地从青州带回的伴手礼。”
青州正是云昭自幼生长之地,其所产多色水玉名扬天下,她再熟悉不过。
然而方才来时,姜绾心颈间并无此物,显然是刻意提防着她,临入席前才特意佩戴上的。
果然,话音未落,姜绾心目光已似有若无地掠向云昭。
南华郡主顺势也将目光投向云昭:“姜大小姐方才归京,可是首饰尚未备齐?怎这般素净?”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都将目光落在云昭身上。
只见她身上浅碧色流光缎长裙,以淡彩丝线绣了疏落百合,发间仅簪一对珠光温润的珍珠珠花,耳畔亦是同质的珍珠坠子。
她容貌秾丽,这一身装扮颇显清雅,可在珠围翠绕的众贵女间,就显得有些素淡了。
云昭从容抬眸,唇边浅笑淡然:“劳郡主挂心,民女不喜钗环盈首,但求清爽适宜便好。”
“哦?”南华郡主柳眉微挑,似笑非笑,
“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云姑娘装扮出众,鬓间还簪了一支极珍贵罕见的羊脂白玉红宝簪。”
她语声稍顿,目光渐锐:“怎的到了太后娘娘的花神宴,反倒刻意素淡起来?
知道的,说是姜大小姐首饰有限、不得不俭省些;不知道的,只当你怠慢太后,心存不敬呢!”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倏然一静。
上首太后眸色微沉,笑意淡去几分。
近年来她与长公主不睦,早非秘事。
南华郡主此言,无异于将母女龃龉公然摊开示众,更暗指云昭逢迎长公主而有意怠慢太后,其心可诛。
云昭既做此打扮,对可能遭遇的议论早有准备。
但她看着南华郡主眼中明明白白的嫉恨,简直比姜绾心更甚,一时想不明白这敌意的由来。
云昭身侧的莺时指尖发冷,暗自懊悔:
早知如此,便该学那姜二姑娘将钗环随身带着,入席前再劝姑娘簪上也好。
今日若真触怒太后,归家之后,姜家那些人还不知要如何作践姑娘。
对面席间一位身着石榴红裙的姑娘忽而道:
“难道唯有珠翠堆满头,才算是对太后娘娘敬重?照这般说,我自小连耳洞都不曾穿,岂非大不敬?”
女子声线清亮,透着一股不拘小节的飒爽。
云昭抬眸望去,正对上对方含笑眨动的眼睛——是英国公府七姑娘李灼灼。
那日众贵女送给长公主的寿礼各个尽显才艺,唯李灼灼送的是一盒人参,据她说是年前去东北老家玩,跟着几个表兄进林子猎鹿时挖到的。
云昭对这段逸事印象深刻,连带也记住了李灼灼的脸。
而且后来闹起画卷的事,她当时高喊一声,也是李灼灼赶在众人之前,率先举起了那幅画,避免其他人再受画上药粉影响。
满京城皆知,英国公夫人连生六子,唯得此一女,自小爱若珍宝,养就一副洒脱性子。
无论何种宴会,她发间永远只簪一枚发簪,且从不佩耳饰。
太后闻言,亦绽出笑容:“你这泼皮,自己不爱妆饰,倒会替别人寻借口。”
太后与李灼灼的外祖母是堂姊妹,自幼看她长大,对她向来宠溺。
李灼灼皱着鼻子道:“哪里是不爱美,实在是我肌肤太容易留疤,怕打了耳洞不易痊愈,索性就不打了。”
南华郡主面覆寒霜:“本郡主在跟姜大小姐问话,关你何事?”说着,她又看向云昭,“我问你,你那支羊脂白玉红宝簪……”
云昭神色沉静,听她提起那枚发簪,心中一时莫名。
李灼灼嗤笑一声:“总算将心里话问出口了!”
她截过话头,转而朝向看后:“那日春日宴上,我们都瞧见了云昭戴的白玉红宝簪,似是金缕阁非卖的那件镇店之宝。
当时就有人猜,许是秦王所赠,瞧瞧,南华郡主竟记到今日。”
她语带戏谑,“这般咄咄逼人,原是醋坛子打翻了呢!”
南华郡主霎时羞愤交加,连耳根都透出绯色:“休得胡言!”
可她这般情态羞恼,分明就是被说中了心事,席间众人彼此递过眼色,心下皆已了然。
太后也在上首微微摇头。
几年前萧启并未兵败受伤时,满京城不知多少王女闺秀,都想嫁入秦王府。南华郡主的那点心思,更是从未好好藏住过。
但奈何……她这个皇孙自小性子就冷,尤其经历当年的事,脾性愈发孤拐,不然也不会一路耽搁到二十有五,仍迟迟未定婚事。
云昭此时心下澄明:原来是萧启惹来的桃花债。
见太后目光看向自己,云昭起身行了一礼:“回太后娘娘,民女当日所佩戴的发簪,确为秦王殿下所赠……”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秦王萧启容色俊美,战功赫赫,却偏偏性子冷峭,不近女色。
京中贵女们对他多是又慕又畏,但明知秦王对谁都是一般疏离,求而不得反倒成了常态。
如今骤然听闻他竟破例,主动赠簪于一女子,席间顿时低语四起。
无数道目光或羡或妒、或疑或探,齐齐聚焦于云昭一身。
就连姜绾心也俏脸泛白,指尖揪紧帕子。
那日在春日宴,她不过是不忿众人目光皆集于云昭一身,才故意出言讥讽,说她是秦王外室,好教她当众难堪。
怎想得到,她那支金缕阁珍品发簪,竟真是秦王所赠?!
这……怎么可能!
云昭却依旧神色沉宁:“因民女略通岐黄之术,近日正为秦王殿下诊治头疾。殿下仁厚,故而以簪酬谢,权作诊金。”
“你能医治秦王的头疾?”太后脸上浮起一缕不信。
太医院诸位国手尚且束手无策的顽疾,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少女竟能有此能耐。
贵妃指尖捻起一颗杏脯,悠悠然道:“母后有所不知,姜大小姐确实医术了得。”
“今日在臣妾宫中,宫女锦屏被毒蜂蜇伤,危在旦夕,便是她出手,以金针刺穴,顷刻间便化解了蜂毒。”
她说着,眼波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笑意盈盈地继续道:
“臣妾记得,母后近来总是食欲不振,神思倦乏,御医们调理了这些时日也不见大好。
既然姜大小姐有此妙手,何不命她为您请个平安脉?”
这番话看似恳切关切,实则绵里藏针,故意将云昭推向风口浪尖。
第29章 拜花神假千金设圈套
太后眸光微凝,不由再度审视阶下的云昭。
云昭并不急于为自己剖白。
她先前出手救治那名宫女,一则出于医者本能,二来也是借此点破贵妃当下困局的奇异之处,令其自顾不暇、暂缓针对自己。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贵妃转眼便在太后面前故作姿态,当众捧杀。
云昭不由暗自摇头:蠢。
御花园人多眼杂,贵妃自入场便以手护腹,方才又专挑酸口的杏脯食用——
在场诸多命妇,都有孕育子女的经验,岂会无人窥破其中关窍?
她却犹不自知,仍有心在此与自己为难。
“贵妃的宫女被毒蜂所伤?”长公主蹙眉,语带诧异,
“这倒奇了。深宫禁苑,每日都有专人洒扫清理,怎会凭空出现这等剧毒的蜂子?还偏偏伤了人?”
比起贵妃方才明褒实贬的捧杀之语,长公主这轻巧一问,才真正切中要害,瞬间引得太后神色一凝。
云昭唇角微抿,不由悄悄望了长公主一眼——
来时路上将贵妃宫中之事悉数告知,果然是对的。
长公主回以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目光,指尖在云昭袖边轻轻一按,尽是默契从容。
此言一出,不仅太后神色肃然,席间诸多命妇也纷纷色变,下意识地四下环顾。
因要筹办花神宴,御花园内百花争妍,偶有蜜蜂蝴蝶穿梭,本是风雅常景,此刻却仿佛危机四伏。
“呀!真有蜂子!”一位贵女小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旁人忙安抚:“瞧着像是采蜜的蜜蜂,应是无毒的……”
经此一闹,众命妇顿觉草木皆兵,不少人都放下手中折扇或汤匙,再无此前从容赏花的心情。
向来最重脸面的太后,脸色沉了下来。
她看向贵妃,语气虽平淡,其中的问责之意却不容错辨:“孟贵妃,你宫里近来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才报有乌鸦惊扰,今日又出了伤人的毒蜂。你这披香殿,何时变得这般不太平了?”
孟贵妃起身敛衽:“母后息怒。臣妾实在不知,近来宫中为屡生事端……”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瞟向坐在下首处的梅柔卿,眼神里透出自己都未觉的依赖。
“太后娘娘容禀。”梅柔卿适时柔声接话:“民间素有‘花香引灵’的说法。
许是贵妃娘娘宫中花草繁盛,生机盎然,这才引得蜂蝶趋附。并非凶兆,反倒是毓秀之象呢。”
一道娇脆的嗓音含笑响起:“花香引灵,引的该是蜂蝶彩雀才对。何时连乌鸦毒蜂也算作‘灵物’了?”
来人语气轻软,话意却锋锐:“若嫔妾没记错,前些日子贵妃姐姐去宝华寺进香,还被一只山猫冲撞了仪驾,险些伤了面容?这难道也是‘毓秀之象’不成?”
这话说得真是够毒的。
云昭险些笑出声,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身姿袅娜,姿容清纯若雪,眼波流转见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哪怕在这满是高门贵女的御花园,也格外夺人注目。
“嫔妾来迟,求太后娘娘恕罪。”
云昭见来人袅袅娉婷,说起话来一副娇态,还以为太后会动怒。
不料太后竟分外和颜悦色:“你连着一个月为哀家抄经祈福,为花神宴尽心竭力,多歇息片刻也是应当的。”
随即吩咐身旁嬷嬷,“给阮嫔看座。”
云昭眼眸微亮:原来她就是阮嫔?
没想到竟生得如此玉软花柔,我见犹怜,连她同为女子,都不自觉心弦撩动。
阮嫔盈盈谢恩,仪态万方地坐在了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上。
她刚落座,便轻呼一声,语带纯然关切:“呀,贵妃姐姐脸色怎的这般差?瞧着竟比我还憔悴几分呢。”
贵妃脸色当即一沉,艳丽的眉眼间戾气骤现,眼看就要发作,忽闻上首太后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她猛地顿住,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以绣帕掩唇的梅柔卿,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了唇。
云昭将贵妃这反常的强忍尽收眼底,心下顿时了然——
自己离开贵妃宫中的这段时间里,这三人必定已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计划。
果然,姜绾心即刻抓住时机,笑颜甜美:“恰逢太后娘娘举办百花盛宴,稍后拜花神时,贵妃娘娘正可诚心祈愿,佑护安宁。”
她语气甜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臣女近来常听百姓夸赞,都说太后娘娘办的花神宴最是灵验,福泽深厚呢!”
太后神色稍霁,感兴趣地问:“哦?百姓们都是怎么说的?”
姜绾心细声细气地答:“大家都说,正是因着太后年年引领天下共敬花神,才得风调雨顺、百花繁盛,这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功德。”
太后被她哄得笑容满面,朝她招手:“还是心儿会说话。来,到哀家身边坐。”
又吩咐宫人,“给心儿上一盏海棠蜜露,她最爱这个。”
有了姜绾心在侧,太后不再执意为难,贵妃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姜绾心乖巧地挨着太后坐下,软声道:“太后娘娘还念着心儿,心儿便安心了。这几日总惶恐不及,生怕娘娘不再疼心儿了……”
太后轻拍她手,嗔道:“傻孩子,尽胡思乱想。哀家怎会不疼你?”
又转向长公主,“妙瑜,罚也罚过了,何必与小孩子计较。今日宴后,便将那柄珊瑚宝扇归还心儿,那是哀家过年时赠给心儿压岁的年礼,不可言而无信。”
云昭清楚地看见长公主嘴角抿紧,旋即,又淡淡笑开:“母后有所不知,那柄扇子前儿个被渊儿要去了。”
“渊儿?”太后诧异,“他要那宝扇作甚?”
自四年前萧启重伤留京,进宫的次数就多了,但对她这位皇祖母,却比少时疏远得多。
太后对此有心无力,听到长公主这样说,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左不过一把扇子,渊儿既喜欢,就给他吧。”
又对姜绾心温声道,“哀家今日命人准备了不少名花,一会儿拜花神,你挑一株最喜欢的献上。”
*
拜花神仪式开启。
太后率先焚香献花。
只见园中繁花似锦,香烟袅袅。牡丹雍容、芍药娇艳、玉兰清雅、海棠妩媚,各色名品堆叠如云,馥郁芬芳弥漫四野。
众贵女皆敛容屏息,手捧精心挑选的鲜花,至白玉花神像前虔诚叩拜,祈愿祝祷。
太后特命宫人辟出一处铺满珍稀花材的锦案,对姜绾心道:“心儿,去选一支你最喜欢的,献给花神吧。”
姜绾心却朝云昭柔柔一笑:“我与阿姊本是同根姊妹,既有太后如此恩赏,心儿岂能独享?”
说着,她向太后盈盈一拜,“求太后恩准,容心儿与阿姊一同择花。”
太后颔首微笑,目露赞许:“心儿果然宅心仁厚,懂得姊妹情深。哀家准了。”
云昭眼波微动,从容上前:“多谢妹妹美意。”
心中却清明如镜:梅柔卿与姜绾心铺垫良久,一心筹谋这拜花神的环节,想来是设好局等她上钩了。
瞧姜绾心迫不及待的模样,她这个做姐姐的若是不配合点,岂不太过不近人情?
姜绾心纤指轻拈起一支盛放的重瓣牡丹,指尖微抚花瓣,语带羡叹:“这支牡丹生得真美,正与阿姊相配。”
太后在一旁含笑解释:“这是花匠新育的品种,名唤‘醉胭脂’,心儿果然有眼光。”
又向阮嫔道:“更难得的,是她这份大方。”
阮嫔掩唇轻笑:“正是呢。”
云昭手中已捧了一束垂丝海棠,闻言与姜绾心目光相触,并未立即应答。
姜绾心故作失落,轻声道:“阿姊若是不喜……”
云昭却倏然抬手,稳稳接过那株牡丹,唇边漾开清浅笑意:“妹妹一番心意,阿姊怎会不喜?”
旋即向太后行礼,“臣女叩谢太后娘娘赐花。”
姜绾心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
亏得梅姨之前还说,云昭生性倨傲,城府深沉,怕不会轻易入局,让她耐心周旋,多几次试探也无妨。
但她故意当着太后的面相激,又特意选取了其中最美的一支——
不过略施小计,她便在太后面前不得不接下此花!
姜绾心扬唇:姜云昭,任你先前出尽风头,今日我也要你在这满园贵眷面前身败名裂、人人厌弃!
太后温声催促:“心儿,别光顾着别人,你也快选一支心仪的去拜花神。”
云昭随在李灼灼身后,如其他贵女一般凝神静立,将那支牡丹置于汉白玉祭台之上。
相隔不远,姜绾心亦放上一束洁白无瑕的白玉蝶,花品珍稀,姿态清冷。
梅柔卿紧随其后,献上的则是一束淡紫辛夷,低调素雅,毫不惹眼。
众女祭拜完成,依次落座。
太后举杯,邀众贵女共饮:“今日花神宴,哀家高兴得很。大家尽兴而归!”
宴席过半,太后身旁侍立的嬷嬷笑着道:“接下来,便请诸位夫人、姑娘,来玩一玩‘飞花穿云令’。”
她详述规则:“以藤蔓鲜花编作圆环,悬于半空。诸位以特制花箭投掷,若能一箭穿环,便算得了花神娘娘的赐福!”
众人正凝神聆听,摩拳擦掌之际,忽闻席间一声惊呼乍起:“快看——!”
天色不知何时由晴转阴。
命妇贵女们循声望去,只见无数彩蝶翩跹而来,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竟齐齐朝着摆满敬献鲜花的石台飞去。
不过片刻,那群色彩斑斓的蝶儿,不约而同地栖落于姜绾心所献的那束白玉蝶之上,环绕翻飞,久久不肯离去。
霎时间,园中惊叹之声四起:
“莫不是花神娘娘显灵了?”
“竟是姜二小姐得了花神眷顾!真是祥瑞!”
太后亦面露惊喜,看向一旁满面羞怯、低垂着头的姜绾心,慈声道:“好孩子,快近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众贵女纷纷簇拥上前,争相目睹这奇异景象。
唯云昭安然独坐原处,纹丝未动,仿佛周遭喧嚣与她无关。
云昭从容执起案上琉璃盏,轻啜一口其中清甜的果酒,姿态闲适。
她想起师父在她年幼时,某次醉酒曾说,皇家内苑,人心复杂纷纷扰扰,但御膳房的手艺确是极好的。
她曾以为师父口中的皇宫,不过是故事里的遥远传说,不想有朝一日,她竟能坐在御花园中,品尝师父多年前也曾品过的美酒珍馐。
长公主本欲起身,见她如此,不由蹙眉折返:“昭儿,你……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骤然爆出一阵骇然尖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震怒的声音响彻御花园,“哀家的‘醉胭脂’……云昭!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第30章 假千金得花神眷顾?
终于来了。
云昭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她神色沉静,抬眸望向骚动之处。
众人见她望来,不自觉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也让她与长公主看清了石台上的情形——
只见群蝶依旧簇拥着姜绾心那束白玉蝶,而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则是云昭所献的那株名品“醉胭脂”。
本该艳丽无双的牡丹,花瓣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泽,边缘卷曲枯败,更散发出阵阵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俨然一副被厄运沾染的不祥之兆!
“姜云昭,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南华郡主率先发难,指着云昭厉声道:
“此乃敬献花神之物,岂容你肆意亵渎!即便你与姜二小姐有何私怨,也不该在此等场合如此不知轻重!”
“这倒是有意思了!”李灼灼冷笑一声,出声反驳,
“当时大家都瞧见了,这花可是姜绾心亲手挑选出来,硬塞到云昭手里。焉知不是有人存心陷害?”
姜绾心闻言,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她此刻才恍然惊觉,此前梅柔卿再三叮嘱她多让云昭几种选择,无形中也替她自己洗脱了嫌疑。
可当时她急着压过云昭,刻意选了其中最华美的一朵,逼着云昭当着太后的面,不得不应承。
她一手抚住心口,泫然欲泣:“我怎会……”
“阿姊是我的嫡亲姐姐,当时我选了那朵醉胭脂,本是极爱它,想留给自己的。是后来见它实在与阿姊气质相配,这才忍痛割爱……
太后此时亦沉声道:“灼灼,你当时忙于献花,未曾看清。那朵醉胭脂,确是心儿最初为自己所选。此事,哀家与阮嫔都看得真真切切。”
阮嫔在一旁连忙点头附和。
李灼灼一时气结。
她觉得一个人但凡没有眼瞎,都能看出其中蹊跷。
奈何太后自去年底那段时日,也不知是被下了降头还是怎的,处处偏袒姜绾心,连她这个自小受宠的孙女,都被比了下去。
现在更是连她一句中肯的明断都听不进去。
这时,一道温柔的嗓音在人群中轻轻响起:“民女倒是听闻过一个传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梅柔卿半垂着眼,语气轻柔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民女家乡在南边,曾听村中老人言道,参拜花神时,若心怀至诚善意,或能得花神赠香,所献之花亦会芬芳持久。
而若其身不祥,或心存恶念,花神厌弃,不愿受其供奉,便会令其献上的花朵瞬息凋败,乃至......呈现腐坏之象,以示警示。”
南华郡主立即“啊”了一声,接口道:“姜大小姐这牡丹,并非寻常枯萎,而是这般……”
众人都朝那朵已然焦黑的牡丹望去,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难道……这竟是花神降怒之兆?”
南华郡主故作嫌恶地啧了一声:“既是花神娘娘有所昭示,我可不敢与这等身带不祥之人同席共饮。"
说罢,她竟公然后退数步,刻意拉开了与云昭的距离。
太后也紧紧蹙起了眉头,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责备:“妙瑜,你这义女……”
云昭却于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平静:“太后娘娘,民女想近前一观自己所献之牡丹,不知可否?”
太后眉头紧锁,虽未应允,却也未明确拒绝。
云昭缓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焦黑的醉胭脂捧入手中。
此花本是浓丽华贵的酒红色,重瓣层叠,雍容大气,故得“醉胭脂”之美名。然而此时,它通体泛着焦黑,仿佛死气沉沉。
恰在此时,头顶层云忽散,一缕澄澈天光如金沙般流泻而下,正正落于云昭掌心那朵残花之上。
焦黑的花瓣,竟隐约泛出陈年墨玉般的暗金光泽,细腻如丝绒,仿佛内蕴玄机。
站的最近的李灼灼不禁揉了揉眼睛,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云昭从容行礼:“既花神娘娘不喜此花,恳请太后娘娘,允准民女自行保留这支牡丹。”
太后只觉得这姜家嫡女言行怪异,不可理喻!
她嫌厌地瞥了长公主一眼,似在责怪她认下这等不知所谓的义女,平白丢了皇室颜面。
于是不耐地挥挥手:“随你。”
她既厚颜求取,不嫌丢人,便由得她去。
总之莫要让这不祥之物,继续摆在花神娘娘的供台上丢人现眼就成。
*
云昭捧回那朵牡丹,怡然落座,神情如静水无波,仿佛浑然未觉他人的厌嫌与讥诮。
长公主蹙着眉回到她身畔,正欲寻个由头宽慰她莫要将小人言行放在心上,目光却被云昭手中那朵花吸引——
这般近距离细看,那朵醉胭脂竟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华贵的暗金乌光,质地细腻如丝绒,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华美。
长公主一时愕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怔怔望着那花。
云昭却朝长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义母若喜欢,待宴散了,我为义母簪在鬓边可好?定比那些俗物更配您的容颜。”
长公主知她心有定计,必藏后手,却仍不免悬心,低声提醒道:“昭儿,太后最重颜面,稍后你……不可太过。”
这边母女二人低语未歇,另一侧早已喜气洋洋,是喧闹一片。
几位与姜绾心素日交好的贵女纷纷围上前凑趣:
“去年得花神赐福的是金尚书家的千金,之后不过三月,便与永宁侯世子缔结良缘了!”
“这么说来,莫非咱们心儿妹妹的喜事也近了?”
“哪有……”姜绾心一时双颊飞红,羞怯地垂下脸:“几位姐姐莫要再取笑心儿了。”
太后含笑唤她近前:“心儿,你来。”
一边吩咐手巧的宫婢将那些备受蝴蝶青睐的白玉蝶重新编整,结成一只精巧别致的花环。
南华郡主满眼羡慕,忍不住轻扯姜绾心的衣袖:“好妹妹,也分我们几朵沾沾福气?”
姜绾心嫣然一笑,姿态大方地从那束花枝中,折下小枝品相好的,亲手分赠与南华郡主等几位交好贵女。
“我就不必了。”宋白玉在旁看着,笑着摆手:“再折下去,心儿妹妹的花环可要光秃秃了。”
一位姑姑含笑上前,接过剩余的花枝,十指翻飞如蝶,转眼间编成一枚精巧的花环,恭敬地奉与太后。
姜绾心提起裙摆,虔诚地跪于太后跟前,仰起脸时,声音微微哽咽:“臣女叩谢太后娘娘恩泽。若非娘娘举办花神盛宴,臣女又何来这般机缘……”
太后笑着将花环戴在姜绾心发间,目光慈爱:“这是花神娘娘赐福,哀家也是沾了你的光罢了。”
姜绾心从花环中,小心翼翼摘下一朵最为洁白无瑕的小花,跪直身子,恭敬地簪于太后衣襟的领缘之上。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心儿贴心,处处都念着哀家。”
云昭:“……”
看不懂,这就是京城人的风尚?
在青州的乡间故里,唯有丧仪之时,才会在胸前簪戴白花以表哀悼。
如今见太后这般打扮,她只觉眼角微抽,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长公主亦半垂着眼帘,唇角紧抿,端起茶盏掩饰性地轻啜一口。
那神情分明是不忍再看、又不好直言的无语。
太后胸前佩戴着素白的小花,不舍地拽着姜绾心的手。
阮嫔眼波流转,故作凑趣道:
“看来嫔妾今日得识趣些,主动将这靠近太后娘娘的座儿让与姜二小姐罢,否则岂不成了离间太后与心儿姑娘的恶人了?”
太后闻言,笑骂一句:“你这泼猴儿,惯会贫嘴。”
阮嫔顺势翩然退至一旁空席——那位置恰与长公主、云昭相距不远。
落座后,她执起酒盏,朝长公主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拈起一枚蜜饯,姿态娴雅地品尝起来。
另一边,南华郡主等几位得了白玉蝶的贵女个个喜形于色,反复赏玩着手中那象征“福气”的花枝,仿佛真能借此沾上几分好运。
梅柔卿款款回到贵妃身畔,手中亦持着一枝姜绾心所赠的洁白花朵。
她微微欠身,声音温柔似水:“贵妃娘娘,可需民女为您将这福泽之花簪上?”
贵妃蹙了蹙眉心。
她向来偏爱华丽招摇的装扮,对此类寡淡的小花实在提不起兴致。
然而念及太后方才的盛赞、花神赐福等玄妙之说,再思及自身近来诸事不顺,只迟疑片刻,便微微颔首:“替本宫簪上吧。”
梅柔卿温顺应下,为贵妃将小白花簪在鬓边。
云昭、长公主:“……”
紧接着,就见梅柔卿竟笑意盈盈,手中捏着最后一支白花,朝她二人方向走来。
“不必。”长公主眼帘轻掀,毫不掩饰不喜,“本宫向来不喜这等素色,还有这香气,闻着头疼,拿得远些。”
第31章 咒术反噬了!
太后闻言,面色倏然转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姜绾心时刻留意着太后神色,见状立刻柔声解围,语调乖巧又委屈:“长公主殿下若是实在不喜……那留给阿姊也是好的。”
“妹妹有幸得蒙花神垂怜,心中惶恐,只愿能将这份福泽分与阿姊同享,盼阿姊也能多些福运傍身。”
太后面色稍霁,颔首赞许:“心儿总是这般体贴。”
于是梅柔卿便顺从地将那枝白花放在长公主与云昭面前的案几。
然而就在梅柔卿伸手放置花朵的瞬间,云昭眸光蓦地一凝——
只见梅柔卿那只纤纤素手,无名指根处赫然露出三圈细如丝线的殷红印记。
她无名指佩戴一枚白玉戒子,若不是云昭坐着的角度特殊,几乎很难窥见这隐秘的痕迹。
先前对于贵妃所中咒术,云昭只是心中有所猜测,直到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确凿的证见。
给贵妃下咒的,竟真是梅柔卿!
云昭看着梅柔卿,唇角含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
“梅姑与心儿妹妹一向情感深厚,如此吉庆之时,怎能不为自己也留一朵福泽?”
说着,她纤指微抬,自案头那枝白玉蝶上摘下一朵最为莹润的,朝梅柔卿递去。
她的动作从容优雅,目光却清洌如秋水,仿佛能洞穿人心。
“梅姑,”她音调平稳,却字字清晰,“这一朵,是你的。”
这话说得看似关切,却又没头没尾,落在旁人耳中只觉突兀,不解其意。
唯有梅柔卿,在接触到云昭目光的一刹,脊背莫名窜起一阵寒意。
她修习咒术多年,灵觉远胜常人,本能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之意。
她下意识想要推拒,可一抬眼,正迎上长公主冷淡审视的目光。
梅柔卿只得按下心头不安,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朵花,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波动,低声道:“……多谢大姑娘赠花。”
直至她持花退回座席,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违和感与寒意,仍如影随形,萦绕不去。
这时,一位刚分得花枝的贵女道:“同是一母所生的嫡亲姐妹,性情品貌怎就相差这般远?”
“心儿妹妹得了什么好东西,总第一时间念着姊妹,恨不能剖心相待。
可有些人呢,得了天大的恩宠赏赐,却只知紧紧捂着自己独享,半丝也不愿分润……”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李灼灼话说得又快又急,如脆玉敲冰,
“花能折枝分予他人,难道金玉珠宝,也能当场掰成两半相赠?若真如此,我倒想开开眼界!”
云昭闻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位英国公府的七姑娘,生得好一张利嘴!
听她说话,心里就透着一股爽快劲儿!
太后清了清嗓子,举箸宣宴:“好了,传膳吧。”
“今日御膳房精心制备,以鲜花入馔,诸位定要好好品尝。
尤其最后一道百花如意汤圆,内里藏着赤金打磨的如意珠,谁若有幸食得,便是今日真正的有福之人,哀家另有重赏。”
*
趁着众人注意力皆在传膳这件事上,云昭指尖一弹,悄无声息地将案上那枝白花投入身后花丛。
旋即,她取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指尖。
这动作轻巧隐秘,唯有侍立一旁的莺时瞧在眼中。
她正欲低声询问是否需将花枝处置得更远些,却见云昭以指尖蘸了杯中清茶,于案几上疾绘出一道繁复隐晦的符文。
紧接着,她掌心轻覆其上,信手一抹——
方才还阴晴不定的天光霎时破云而出,朗朗清辉倾泻而下,园中为之一亮。
几乎同时,一阵低沉密集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什么声响……”
一位耳尖的贵女惶然四顾,话音未落,便见一群黄蜂势如破竹,直扑上首的太后与姜绾心!
蜂群旋即四散,如得号令般,凶猛地追逐起园中所有簪戴白玉蝶之人。
李灼灼眸光锐利,顷刻间窥破关窍,当即跃身冲至对面席前!
她出手如电,一把便将南华郡主鬓边那朵白花揪了下来,顿时引来对方一声痛极的嚎叫!
“啊——!本郡主的头!李灼灼!你发什么疯?!”
京中贵女赴此盛宴,无不珠翠盈鬟、宝簪密插,她这般不由分说猛然一扯,难免扯断发丝,刮伤头皮。
“不知好歹!”李灼灼却冷哼一声,“姑奶奶是在救你狗命!”
南华郡主正想唾骂,紧接着就瞧见旋落于地的那支白玉梅被蜂群穷追不舍,不过瞬息之间,花瓣萎靡蜷曲,泛起诡异的焦黑色泽。
她霎时噎住,骇得咽了咽唾沫,再望向李灼灼时眼中已透出后怕:“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灼灼却早不耐烦与她多言,转身便风风火火扑向下一个目标。
只见她利落地薅向另一位惊慌的贵女发间,徒留南华郡主呆立原地。
长公主初时骇然,旋即敏锐地察觉,那蜂群虽也在她与云昭周身盘绕飞舞,却并无半分真正攻击之意,仿佛只虚张声势。
不待她细思个中关窍,云昭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义母,随我来!”
莺时与周嬷嬷即刻护持左右。
主仆四人步履迅捷却不显慌乱,疾步退至园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之后,恰好避开了最混乱之处。
此刻方显出云昭先见之明——
若非长公主今日听从她劝,卸去那一头沉甸甸的珠翠华胜,只简简单单簪了一枚赤金凤首素簪,此刻定然行动迟缓,绝无可能如此利落地脱身。
令云昭略感意外的是,那位姿容清艳的阮嫔,竟也步履轻灵、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她纤手轻扶柳树干,一边探头向外张望局势,一边还不忘笑吟吟地夸赞:
“云昭小姐真是好眼力,挑的这处地方既清静又稳妥,看得还清楚。”
说罢,又转向一旁神色微凝的长公主,语带真诚地笑道,
“殿下今日这身装扮,瞧着清爽又贵气,比往日更显年轻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阮嫔这般巧笑嫣然、言语讨喜,饶是长公主心中仍因方才之事存着些不快,此刻面色也不由缓和了几分。
“快把佩戴的白玉蝶摘掉!还有其他什么佩花、香囊,也通通扔掉!”
李灼灼一声高呼惊醒了众人,命妇贵女们慌忙拍落鬓发间的簪花,解下腰间香囊。
一时之间遍地珠玉荷包,娇呼痛吟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狼狈不堪。
贵妃更是花容失色,惊叫着胡乱拍打周身,全无平日雍容仪态。
太后身旁的嬷嬷反应极快,猛地上前,一把掀开紧抱住太后的姜绾心,迅疾将太后衣襟上那朵白花拂落于地。
不过片刻,萦绕太后的蜂群便渐次散去。
最狼狈凄惨的莫过于姜绾心。
她听到众人言语,仓皇摘落头上花环,然而花瓣纷落如雨,沾满衣襟发梢,引得蜂群愈发疯狂地追逐叮咬。
任凭她鬓发散乱、钗坠环碎,甚至惊慌失措下摔倒在地,仍无法摆脱。
无人注意的角落,梅柔卿紧咬下唇,面色惨白如纸,指尖于袖底急促地掐诀反制。
然而咒力竟如泥牛入海,反倒激出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她强咽下满口鲜血,不顾一切冲上前,将狼狈不堪的姜绾心紧紧护入怀中。
恰在此时,一声惊惶尖叫划破混乱:
“血——!贵妃娘娘见红了!”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贵妃跌坐于地,裙裾上赫然洇开一抹刺目的鲜红。
太后勃然变色,厉声疾呼:“太医!快传太医!”
阮嫔见状,似是惊讶极了,不由向前迈了两步,绣鞋却在不经意间被一丛低矮的杜鹃花枝绊住,身形微微一晃。
一旁云昭适时虚扶了一把,两人宽大的袖摆一刹那间悄然交叠。
无人注意之际,云昭已将那只萧启所托的细小木盒递入阮嫔手中。
阮嫔就势轻轻倚靠云昭站稳,嗓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多谢云昭小姐。”
语罢,她便若无其事地向前行去,翩然融入纷扰的人群之中,仿佛方才的短暂交汇从未发生。
而另一侧,长公主眉眼微沉,目光紧紧锁住贵妃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云昭静立其侧,清晰地听见她一句极轻的低喃,带着惊疑:“这怎么可能……”
第32章 假千金被众人唾弃
长公主倏然侧眸。
她看向云昭,眼底情绪翻涌:“昭儿,你今日去贵妃宫中……”
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云昭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
云昭明了长公主心中疑虑,轻轻颔首,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见:“贵妃确实怀有身孕……”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一月有余。”
长公主面色骤变,旋即,眼底漫上一层轻鄙。
她低声告诫云昭:“听义母的,此事你权当不知情。”
云昭本也不欲张扬,轻轻颔首。
肆虐的蜂群将那些白玉蝶尽数啄落在地,花瓣迅速焦黑成灰。
随后,蜂群便如潮水般集结退去,转瞬消失无踪。
贵妃瘫软在地,神色惊惶万分,眼角噙着泪珠,语无伦次地重复道:“又来了,又来了……”
她身旁宫婢跪在一旁,呆呆看着她裙上蔓开的血迹,张着两手满脸惊惶。
太后见状,厉声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扶贵妃去侧殿平躺!”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相拥哭泣的梅柔卿与姜绾心身上,语气稍缓:
“扶心儿起来,好生照看!”
“我要痛死了!”姜绾心只觉得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双手捂着脸哀叫:“娘亲,太后,救救我……”
太后见她这般可怜,不顾宫人劝阻,亲自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好孩子,别怕,先别用手碰——”
话音未落,太后却猛地顿住。
她本想劝姜绾心勿要揉搓患处,以免伤势加重。
可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看去,姜绾心白皙娇嫩的脸蛋上竟是光洁如初,莫说红肿伤口,连一丝细微的划痕都找不到!
有人不禁低声疑道:“方才……莫非是我眼花了不成?”
也有人颤声道:“除非我等同时白日做梦。”
众人无不愕然,园中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片惶惑茫然之中,唯有云昭神色沉静若水。
她眸光微敛,于心底将方才种种异状细细梳理分明。
她特意回赠一朵白玉蝶,对梅柔卿道出那句意有所指的“是你的”,又于案几之上信手绘下符文——
这一切,并非为了施加新咒,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身,将梅柔卿所施咒术,强行逆转反噬!
梅柔卿指根三圈殷红,赫然对应着三道阴毒咒术。
第一道咒术,落于贵妃之身,令其近来屡次遇险,再故意以“吉星”身份博取贵妃信任。
此咒一反,梅柔卿气血逆冲,呕血难抑。
第二道,用于炮制今日这“花神显灵”的骗局,引百蝶齐聚,博太后欢心。
此咒反噬,祥瑞顷刻化为灾厄,引来群蜂狂噬,令姜绾心尝尽钻心刺骨之痛,却无迹可寻。
那第三道咒术,梅柔卿用在了谁的身上?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云昭心中波澜暗涌,面上却丝毫不显。
此时绝非求证的良机,一切只待今日出宫,回到姜府……
*
另一边,姜绾心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是真觉得脸上、身上无数地方如被火燎蜂蛰,又疼又烫,难受得要命!
她忍不住软倒在地,朝着太后哀哀哭泣:“娘娘,快请御医救救臣女,臣女真的好疼,臣女不想死……”
眼见姜绾心哭得梨花带雨,众人却未如平日那般轻易地心生怜悯,反而愈发觉得诡异。
毕竟,她的脸上、身上,分明未见半点伤痕!
方才还羡慕姜绾心得蒙“花神赐福”的几位贵女,此刻已悄悄退开几步,眼底带上了一丝惊惧和疏离。
年纪稍长的女眷们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议论起来:
“着实是古怪……莫非真是花神降怒?”
“方才百花争抢白玉蝶,那梅柔卿不是说什么花神赐福?转眼就引来蜂群,说是降怒,倒也贴切。”
“什么花神赐福,花神降怒?!”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声骤然响起,压过了窃窃私语。
云昭闻言不由朝说话那人看去。
只见一位发髻银白的老夫人拄着拐杖,语气沉凝:
“依老身看,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欲以不入流的手段谄媚邀宠,最终弄巧成拙,自食恶果罢了!”
长公主低声道:“那位是御史中丞的母亲,方老夫人。方老夫人为人刚正,脾气率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心性是极好的。”
李灼灼的娘亲,英国公夫人这时追问道:“方老夫人的意思是,方才那群蜂与先前的蝴蝶,皆是人为?”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年岁稍长、见识广博的命妇彼此交换个眼色,纷纷点头。
其实方才闹出“花神显灵”那一出,除了与南华郡主年纪相仿的几个小姑娘,似他们这样年纪的女眷,心中大多存有疑虑。
只是今日乃太后主办的花神宴,谁不愿图个喜庆吉利?
既有吉兆显现,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说几句吉祥话,全了太后的颜面也就罢了。
但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若一种花能异常引来大量蝴蝶,自然也有可能引来其他蜂虫!
原本她们瞧着姜二小姐有本事造出此等“祥瑞”,哄太后开心,那也是她的能耐,大家原则上并无利益冲突,也乐意捧场。
可如今局面失控,闹得如此难堪,先前那“祥瑞”有多轰动,此刻就显得有多可笑和荒谬!
一时间,低声的议论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太过贪慕虚名了。”
“这等手段也敢拿到太后娘娘面前卖弄,真是不知所谓!”
“瞧着乖巧,心思却用在了这等歪门邪道上。”
这些话语虽轻,却清晰地钻入姜绾心耳中。
李灼灼更是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该不会,云昭的那支牡丹,也是你做了手脚吧?!”
众人闻言,目光不由齐齐投向云昭。
此时她已与长公主等人自那株大柳树后转出,翩然立于人前。
只见她手中那支“醉胭脂”,虽仍是墨色为主,却在流转的天光下折射出别样的暗金乌光。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怪了……方才瞧着还觉碍眼,这会儿怎的倒顺眼了许多?”
阮嫔极其浮夸地“呀”了一声,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方才还觉得这花黑黢黢的,丑得离奇,活像被火燎过似的!
怎的被蜂群这么一闹,再看云昭小姐手里这支,倒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贵气来了?!”
云昭:“……”阮嫔可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阮嫔素来得太后青眼,她这般一惊一乍、煞有介事的点评,果然立刻引来了太后的注目。
太后凝神看向云昭手中那朵迥异于常的牡丹。
初时愕然,随即眼神复杂地转向跌坐于地的姜绾心。
“我没有……”姜绾心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
她心头又慌又乱,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淹没了她——
她明明都那么疼了,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她?
太后脸色亦是青白交加。
看着姜绾心的眼神,闪过一抹被愚弄的怀疑与恼怒。
就在舆论几乎一边倒的时刻,梅柔卿猛地扑上前,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姜绾心紧紧搂入怀中。
“太后娘娘明鉴!心儿年纪小,经不得吓,此刻怕是魇住了!”
她伸手,状似匆忙地覆在姜绾心的额头上,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惊惶喊道:
“娘娘!心儿她烧得厉害!都说起胡话来了!求恳娘娘,快传御医看看吧!”
云昭冷眼旁观,一看梅柔卿那看似慌乱实则精准的手势,便知她定是用了某种手法暂时激发了姜绾心的气血,制造出高热假象,以此作为开脱。
太后闻言,紧绷的神色果然松动了几分。
她看着姜绾心冷汗涔涔的脸颊,以及梅柔卿声泪俱下的模样,终究挥了挥手:
“将姜二小姐也扶到偏殿去,让御医一同瞧瞧。”
*
偏殿里。
淡淡安神香中,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众人或站或坐,神色各异,目光游移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微妙情绪。
云昭静立在侧,长公主端坐一旁,面色沉郁,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叩,显是心中极为不豫。
云昭目光掠过不远处榻上的贵妃,见她身畔胎灵的莹润光泽并未黯淡,心下顿时了然。
这一胎,竟是稳住了。
贵妃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昔日艳光被一层惊惶不安彻底覆盖,仿佛惊弓之鸟。
章太医凝神诊脉,良久,方在太后的注视下,冷汗涔涔地拱手道:
“恭喜太后,恭喜贵妃娘娘……确是喜脉。娘娘心思郁结,骤受惊吓,方才引动胎气略有不安。
待服下微臣开的安胎药,好生静养,便可无碍。”
太后状似松了一口气:“孟贵妃,你可听见了?需谨遵医嘱,好生养胎。”
她神色沉凝,语重心长:“你入宫十年,方得此喜,合该惜福静心。
往后遇事需沉稳些,莫要再这般一惊一乍,平白惹出风波,徒令哀家与你一同忧心。”
贵妃由宫女搀扶着勉强坐起,朝太后虚弱地颔首:“儿臣明白。定当谨记母后教诲,好生安养。”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平安符,刻意举到显眼处,仿佛那是唯一的依凭:
“今日蜂群骤然惊扰,儿臣当时六神无主,以为母子俱危……
全赖梅娘子此前特地从宝华寺为儿臣求来的这枚平安符,才得神明护佑,保住了腹中胎儿。”
梅柔卿闻声下跪,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柔顺谦卑至极:“贵妃娘娘言重了。此乃娘娘自身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神明垂怜。民女不过尽些微末心意,万万不敢居功。”
云昭冷眼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心下顿时冷笑——
梅柔卿眼见算计落空,便立刻抓劳贵妃怀孕一事,企图将功折罪,扭转败局。
两人一搭一档,无非是想借“救护皇嗣”之名,重新博取太后好感。
太后神色不明地扫了梅娘子一眼,问道:“心儿情况如何?”
一位御医忙躬身回话:“回太后,姜二小姐乃惊惧交加,邪风入体,以致心神恍惚,突发高热。
臣已开了方子,服下发散发汗,应无大碍。”
只见姜绾心蜷缩在床榻一角,眼睫被泪水与汗水浸得湿透,身子微微发抖,口中不住喃喃:“别过来!别咬我!我好怕……”
贵妃见状,以手掩住小腹,神情哀戚,语带自责:“母后,今日之祸,或许皆是因儿臣而起……”
“儿臣宫中近来屡生不详,恐是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花神宴,才连累心儿小姐无辜受此惊吓。”
太后眉头蹙得更紧:“此话从何说起?”
“儿臣也不知缘由。”贵妃泪光盈盈,顺势恳求,
“听闻碧云寺闻空大师已回京。
儿臣想求母后恩准,前往碧云寺小住一段时日,日日聆听大师讲经,为腹中孩儿祈福,或可化解灾厄,求得安宁。”
云昭闻言,眸光一厉!
第33章 又怀了一个?!
太后闻言,面露迟疑。
梅柔卿则立刻抓住时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民女愿随侍贵妃娘娘左右,日夜抄写经卷,祈求佛祖保佑娘娘与小皇子凤体安康,灾厄尽消!”
云昭心中冷笑:好一个梅柔卿!连贵妃这般心机深重,也被她拿捏短处,又寻到了翻身之机!
贵妃欲避入寺庙,这并不意外。
她接连受惊,胎象本就不稳,后宫更是虎狼环伺,她此举是为自保,倒也算不得蠢。
可贵妃竟更进一步,主动将蜂群之祸揽到自己身上,替梅柔卿母女解围!
如此一来,不仅今日这场闹剧有了完美的替罪羊,她们甚至能借着贵妃这阵东风,抢先一步见到闻空大师!
那她手中这费尽心力得来的头香彩笺,岂非成了笑话?
果然,姜绾心挣扎着滑下床榻,软软跪伏于地,一头青丝散乱,更衬得那张小脸惨白如纸。
她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惶恐:
“太后娘娘,臣女有罪……今日蜂祸,虽非臣女所愿,终究是臣女福薄命浅,才招致不详,惊扰盛宴,辜负了娘娘深恩。”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哀哀乞求:
“恳请太后娘娘恩准,让臣女随贵妃娘娘同往碧云寺!臣女甘愿吃斋念佛,清修赎罪,以求洗刷今日罪愆……”
“心儿,快起来。”
太后看着她这般凄楚模样,果然眼中流露出怜惜与不忍,语气也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今日之事,哀家知道并非你存心之过。要怪,就怪你母亲苏氏身子不中用,常年缠绵病榻,未能给你足够的呵护。
你自幼失恃,未曾享得多少母爱,身世已是这般可怜,哀家……又怎会真的怪罪于你?”
这番话,乍一听慈爱宽厚,实则偏心无理到了极点。
云昭闻言,心头并未掀起多大波澜,只觉一片冰冷的荒谬。
姜家上下的凉薄她早已领教,自然不会因一个老糊涂的偏袒而轻易动怒。
只是听着这番言论从一国太后的嘴里道出,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不远处的李灼灼更是直接撇过头去,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姜绾心缺乏母爱?身世可怜?所以太后您就这般毫无原则地偏爱补偿?
那这满京城里,那些真正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宗室子女又该如何?
您自家的亲孙女、外孙女,又何曾见过您这般毫无底线地回护疼惜?
简直离离原上谱!
*
就在这时,殿内一角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干呕。
这声音在略显寂静的偏殿中格外清晰,众人齐刷刷朝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阮嫔以一方素白绣帕紧紧掩着唇,黛眉微蹙,眼含水光,一副强忍不适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太后见她如此情状,心头一紧,忙关切道:“阮嫔,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也被蜂群惊着了,身子不适?”
经过方才一连串的风波,太后此刻对任何“不适”都高度敏感,生怕再出纰漏。
阮嫔强撑着站直,唇角轻牵,挤出一个虚弱又乖巧的微笑,细若游丝地回道:
“劳太后娘娘垂询,嫔妾并无大碍……许是方才心系贵妃姐姐的安危,跑得急了些,这会儿有些头晕反胃……”
“嫔妾歇一下就好……唔!”
话未说完,她又以帕掩唇,发出一声更为明显的干呕。
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宛若风中柔柳,仿佛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云昭:“……”
萧启这是从哪寻来的活宝?
简直比她从前见过戏班子里最红火的旦角还会演!
太后见阮嫔异状如此明显,岂能坐视不理,尤其现成的太医就在眼前。她即刻下令:“章太医,快,也给阮嫔瞧瞧!”
章太医领命上前,屏息凝神,指尖隔着丝帕轻轻搭在阮嫔腕间,仔细斟酌脉象。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他面色骤然一变,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高声贺道:
“恭喜太后娘娘!贺喜阮嫔娘娘!娘娘这脉象……是喜脉啊!
如盘走珠,圆滑流利,这分明是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与贵妃娘娘的月份……竟是相差无几!”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方才的贵妃和姜绾心,转而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阮嫔身上!
南华郡主惊得脱口而出:“又怀了一个?!”
命妇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拢上前,朝着太后连连道喜。
“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今日这花神宴,果真祥瑞盈门,喜气冲天!”
“正是呢!臣妇也要好好沾沾这天大的喜气,盼着家中儿媳早日有孕,为家门添丁进口!”
太后自踏入偏殿起便略显阴霾的脸色,此刻终于云开月明,容光焕发。
眼底也漾开真切的笑意,连声道:“好!好!真是祖宗保佑,天佑皇家!”
云昭身负玄瞳之术,只一眼就看穿,阮嫔腹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龙胎皇嗣!
但既然太医言之凿凿,咬定是喜脉,那先前袖袂交错之际,她塞入阮嫔手中的那只小巧木盒里装的是何物,其用途便不言而喻了——
无非是某种能暂时扰乱脉象、制造虚孕假象的秘药。
*
阮嫔愣在原地,一双秋水明眸瞪得圆圆的,仿佛被这天降之喜砸懵了,呆呆地重复: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似是无意识地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渐渐飞起羞涩的红霞。
然而,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脸色微沉的贵妃时,脸色顷刻由红转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朝太后看去,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太后娘娘……嫔妾、嫔妾心里好害怕……”
太后正沉浸在又添皇嗣的巨大惊喜之中。
在她看来,阮嫔性子柔顺,远比骄纵跋扈的贵妃更得她欢心,若能一举得男,自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
见阮嫔吓得花容失色,她忙温声安抚:“傻孩子,这是天大的福气,祖宗保佑都来不及,你怕什么?”
阮嫔顺势跪下,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太后娘娘明鉴!贵妃姐姐宫中近来屡生事端,今日御花园又突降蜂灾,这般不祥之兆接二连三……嫔妾实在害怕!”
不远处的贵妃闻言,当即长眉倒竖,一声厉喝:“阮嫔,你这话是何意!”
阮嫔像是被这声呵斥吓破了胆,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身子缩了缩,越发显得可怜巴巴:
“贵妃姐姐息怒,嫔妾并无他意。只是……只是实在害怕这来历不明的晦气,万一冲撞了龙胎,嫔妾万死难辞其咎……”
阮嫔绝口不提任何“人为”猜测,只死死咬住“晦气”与“冲撞”二字。
而这恰恰戳中了太后内心深处的敬畏与忧虑。
太后闻言,眉头果然紧紧蹙起,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阮嫔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遇到今日这般凶险情形,如何会不怕!”
贵妃气得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抓住一旁宫婢的手臂,作势就要挣扎起身!
那架势,竟像是恨不得立刻扑过来撕烂阮嫔那张巧嘴:“贱人!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放肆污蔑!”
“贵妃,当心你腹中的孩子!”太后不悦地皱眉,声音也沉了几分:“阮嫔所言,不过是陈述事实,你急躁什么?”
阮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太后,眼神充满了哀切的乞求:
“既然贵妃姐姐要去碧云寺祈福静养,求太后娘娘恩准,让嫔妾也一同前去吧!”
贵妃万万没想到,阮嫔话锋一转,竟然有此请求,不禁又急又气:“母后!儿臣不愿与她同去!”
阮嫔立刻细声细气地接话,语气柔软却步步紧逼:
“嫔妾深知姐姐心中不安,正因如此,才更需你我姐妹同心,一同祈求佛祖化解灾厄,方能保得各自腹中孩儿万全啊……姐姐为何不愿?”
贵妃被她噎得指尖发颤:“你——!”
云昭看的得趣儿,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贵妃欲往碧云寺,是为求个心安,保全自身;
姜绾心与梅柔卿千方百计想跟去,图的是那桩与太子的姻缘。
阮嫔又是为了什么?
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假孕争宠,非要挤进碧云寺,她所图的又是什么?
这碧云寺,居然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既如此,她无论如何都得去抢先咬上一口不可!
第34章 渣爹被皇帝敲打
“这……”
让两位身怀龙裔的妃嫔同去宫外寺庙静养,此事干系重大,就连太后也一时难以决断,面露踌躇。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悠长的通传声:“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闻声,无不整衣肃立,垂首屏息。
一道明黄身影迈入殿中。
云昭抬眸望去,心下不由微微一惊。
来人身着绣金龙袍,身量挺拔,保养得宜,虽已年近中年,仍可见英俊轮廓。
但最令她讶异的是,皇帝的容貌竟与萧启有七分相似。
只是皇帝眉宇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阴沉,眼底带着被酒色侵蚀的倦怠与欲色,显得阴鸷迫人,毫无萧启那种朗朗清举、皎如明月的气度。
在云昭的玄瞳视野之中,皇帝周身龙气虽盛,却缠绕着浓重的污浊之气,无数怨念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不去。
这正是德不配位、业力深重之相,绝非善终之兆。
皇帝步履沉稳,神色威严中透着一丝处理朝务后的疲惫。
他目光如电,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太后身上,语气放缓:
“朕听闻御花园中出了些乱子,心中担忧母后,特来一看。”
太后正待开口,贵妃却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未语泪先流,哀切凄婉地唤了一声:“陛下……”
一旁的阮嫔也适时地垂下头,纤弱肩膀微颤,一副受惊后强自镇定的模样。
却因不敢抢在太后和贵妃之前开口,更显楚楚可怜。
皇帝的目光不由在阮嫔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太后身旁的心腹嬷嬷适时上前,满脸喜色地禀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皇家,贵妃娘娘和阮嫔娘娘同时诊出了喜脉!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正为此高兴呢!”
皇帝听着,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喜之色:“哦?竟有此事?”
太后趁势道:“只是贵妃和阮嫔都受了惊吓,均想前往碧云寺祈福静养,哀家实在放心不下,正自为难……”
皇帝闻言,英挺的眉也几不可察地蹙起,目露迟疑。
将两位有孕的妃嫔同时置于宫外,纵有重重护卫,也绝非万全之策。
一直冷眼旁观的长公主此刻忽然上前一步,清冷开口:
“贵妃与阮嫔皆有孕在身,既要同去寺中,虽有侍卫宫人,终究需有皇室之人坐镇照料,方可万全。
本宫近来闲暇,便一同前去看看吧。”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欣喜!
自当年他登基之事,他与皇姐的情谊就不复当年。
多年来,他多番示好,长公主虽也都接着,但几乎不过问宫闱之事。
今日竟主动提出帮忙看顾,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长公主脾性刚直,行事却很有原则,有她压阵,确实能让皇帝放心不少。
“皇姐愿去,自是再好不过!”皇帝立刻应允,语气都热络了几分,“那便有劳皇姐辛苦一趟了。”
长公主这一出手,宛如定海神针,彻底绝了梅柔卿和姜绾心任何想跟去的念头。
梅柔卿微垂着脸,看不出神色变化,但姜绾心却咬着唇,满眼不甘怨憎地瞥了长公主一眼。
云昭耳听着皇帝与长公主的对话,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
自太子进了偏殿,他的目光便接连两次落在贵妃身上。
尤其在听闻贵妃有孕时,云昭清晰地瞧见,太子眼皮猛地一跳,眸中竟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亮的欣悦之色。
贵妃则一直低垂着脸,直到听见长公主也要同去,目光才如浮光掠影般,极快地朝太子方向瞥去一眼。
云昭:“?”
所以,与贵妃有私的那个男人,竟是太子?
*
皇帝这时朗声道:“两位爱妃统统有赏。
传朕旨意,晋阮嫔为妃,赐号柔妃,望爱妃日后柔嘉淑慎,为后宫表率。”
“臣妾谢陛下恩典!”柔妃娇滴滴谢恩,眼中泪光点点,全是感动。
皇帝心情稍霁,又问:“柔妃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朕一并赏了你。”
“陛下。”柔妃眼波流转,声音软糯:
“今日御花园蜂群来得突然,臣妾两次脚下发软险些跌倒,多亏了姜家大小姐及时出手扶住臣妾,才未惊扰了胎气。
臣妾想着,陛下能否也赏一赏姜大小姐?就当是替臣妾和未出世的孩儿谢过她的援手之恩了。”
皇帝的目光这才缓缓投向云昭。
见她一身衣裙在一众珠翠环绕的贵女间堪称素净,发间除却两枚小巧的珍珠珠花,竟再无半点华饰,不由眸光一沉,先前那点漫不经心顷刻散去。
他蓦然想起前两日萧启入宫,叔侄二人闲谈时,那小子似乎不经意地提过一嘴。
说京中近来传的热闹,道是姜家对这位刚认回来的嫡长女颇为怠慢,并未给予应有的重视和待遇。
当时他只当是闲话,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今日亲眼得见,方知他这侄儿所言,竟无半字虚言!
皇帝眉头不由紧蹙,心中对姜世安顿时涌起一阵鲜明的失望与不悦——
堂堂礼部尚书,执掌天下礼仪教化,竟如此苛待自己的嫡亲血脉!
这般行事做派,哪里还有半分清流表率的气度?
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皇帝素来将姜世安视为寒门学子砥砺奋进的典范,对他克己奉公、从不结党营私的表现颇为赏识。
可近两年来,此人官位愈高,心思却也愈发活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臣子了。
更不必说,近来朝中风闻,太子似乎对姜家那位二小姐青眼有加……
姜世安这般迫不及待,是想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他这个皇帝日渐年老,便开始忙着为日后铺路,暗中向太子示好投诚?
看来,有些人安享荣宠太久,早已忘了身为臣子的本分,欠一番敲打了。
“姜云昭。”皇帝开口道,“你护持柔妃有功,朕便赏你黄金百两,云锦十匹,另赐赤金头面一套,东海明珠一斛。
日后出席宫宴,勿要再作如此素净装扮,没得失了身为姜家嫡女的体面,也折损皇家颜面。”
云昭当即行礼谢恩:“臣女谢陛下赏赐!”
这番话明为赏赐,字字句句却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姜世安这个礼部尚书的脸上!
满朝文武都将知晓,他姜家的嫡女,竟寒酸到需要陛下亲自出手替她妆点门面!
几乎可以想见,这道旨意一下,不消半个时辰,便会如野火般窜遍六部值房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今日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云昭敛眉,心里暗忖:姜世安素好颜面,处事向来谨小慎微,骤然遭遇帝王如此公然敲打,今日怕是再也无颜安坐衙中,非得寻个由头早早称病回府不可了。
一旁莺时跟着跪地接旨,低垂着头却难掩激动!
原来姑娘今晨出门前说的“自会有人赠簪添妆”,并非一句随口安慰她的戏言!
原来这赠簪之人,竟是当今圣上!
她家姑娘可真是神机妙算!
莺时打定主意:从今日起,她什么都听姑娘的!哪怕姑娘杀了人,她也必定兢兢业业帮姑娘挖坑填土,绝无二话!
*
皇帝转而看向柔妃,语气温和:“你既喜欢这丫头,往后在宫中若觉闷了,便召她进宫来说说话解闷。”
“是,臣妾记下了。”柔妃柔顺应答,眼波温柔如春水。
不远处的贵妃见状,轻咬朱唇,眼中流光一转,软声唤道:“陛下……”
“爱妃莫急。”皇帝侧首看她,唇边带上一丝了然的笑意,
“朕记得前日你还提过,想为你幼弟与徐家小姐赐婚。今日朕便做了这个主,成全这桩姻缘,如何?”
贵妃眸中顿时漾开毫不掩饰的喜色。
徐家虽不及孟家百年清贵,却也是家底丰厚的名门。
更重要的是,徐家小姐的两位兄长皆年少有为,身居要职,正是孟家如今极力想要拉拢的清贵力量。
这桩婚事,孟家期盼已久。
贵妃眼风轻轻扫过侍立一旁的梅柔卿,趁势又道:
“陛下,这位便是臣妾前日向您提过,于宝华寺中救过臣妾性命的梅娘子……”
皇帝因方才已重赏过姜云昭,此刻态度明显淡了几分。
只随意瞥了梅柔卿一眼,淡淡道:“既与你投缘,贵妃自行看着打赏便是。”
他顿了顿,缓声道,“只记得,赏赐规制需有体统,万不可越过姜家嫡女去。”
“是,臣妾明白。”
贵妃娇声应下,心中暗自得意。
皇帝终究还是松口了孟徐两家的婚事,这让她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柔妃,不过一个五品知州之女,一无世家支撑,二无兄弟依仗,即便封妃又能如何?
暂且容她猖狂几日!
云昭冷眼瞧着贵妃的一举一动,见她心愿得偿后,目光便迅速与梅柔卿交汇一瞬,便知她二人所想。
即便陛下明面上不直接赏赐梅柔卿,但若贵妃以私谊赠礼,皇帝自然不会过问这等微末小事。
日后待到了碧云寺,贵妃若想召一两个“贴心人”入寺相伴,更是易如反掌。
云昭默然垂眸,长睫掩去眼底锐光,心中主意已定。
碧云寺既有义母坐镇,她必定要抢先一步前去布局。
至于姜绾心——
她此刻尚且不知,咒术反噬之苦,远不止浑身如遭蜂噬那般简单。
除非……有人心甘情愿,将反噬之力引至己身。
云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梅柔卿。
她从不屑于主动施咒害人,但若教她查明,那第三道阴毒咒术,当真落在了她母亲苏氏身上——
她必定要梅柔卿自食孽果,十倍偿还!
第35章 第三道咒下给母亲了?
礼部值房外的回廊下。
姜世安行色匆匆,正欲快步离去,却在回廊转角,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刑部陶侍郎面白无须,一双狐狸眼笑得眯起,精准地挡在了姜世安身前:“姜尚书何事如此匆忙?”
他手中捏着一卷文书,状似无意地晃了晃,“正好,小弟有一事关于‘秋决大典’的仪程规制,需与礼部再行磋商,还望姜兄不吝指教……”
姜世安瞥了一眼那文书,脸色微沉:“此事前日已在部堂议定,陶侍郎何以旧事重提?”
陶远之笑容不变:“是议过了,但上峰觉得其中几处细节关乎刑律威严,还需再斟酌斟酌。”
他抬首望了望天色,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讶异的关切,“怪哉,平日姜尚书勤于案牍,日落方归乃是常例。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府中有何要事,惹得姜兄如此心神不宁?”
姜世安面皮几不可察地一颤,岂会听不出这厮分明是故意堵在此处看他笑话!
陶远之此人为官严苛较真,处事却滑不溜手,极难应付。
二人本是同科进士,明争暗斗了二十余载。如今姜世安虽官至礼部尚书,品级上却只压过身为侍郎的陶远之半头。
而真正让陶远之近来频频寻衅,是两家嫡长子皆在相看丹阳郡公家的女儿李扶音。
虽说这桩姻缘并未彻底订下,但县主李扶音仰慕“兰台公子”才名,姜家上下对此颇为自得。
姜世安原本成竹在胸,只待陛下为东宫赐婚,绾心一跃成为太子妃,届时姜家声势更上一层,长子与县主的这门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岂料半路杀回个姜云昭,今日陛下又降下那般堪称打脸的旨意——
姜世安心中不免七上八下。难道陛下并无意撮合太子与姜家?
可太子明明对绾心……
他此刻心烦意乱,无心与陶远之周旋,只冷着脸道:“秋决仪程,礼部已有定论。陶侍郎若仍有异议,可径直去向庄尚书回话,便说一切依我礼部章程行事即可。”
陶远之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面上却故作钦佩:“难得姜兄如此勇于任事!那小弟便如此回禀了!”
说罢,竟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姜世安的肩膀,转身离去的脚步,竟比来时还要轻快几分。
被陶侍郎这么一拦,廊下往来之人渐多,不时便有同僚状似无意地朝他瞥来一眼。
那些目光稍触即离,躲闪之间却藏不住几分微妙的神情,俨然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姜世安只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脊梁上,一时心绪愈发紊乱焦灼。
他再顾不得维持往日从容体统,几乎是步履带风,匆匆疾行而出。
一登上那辆候在官署门前的青篷马车,他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翻涌的阴沉煞气,声音自齿缝间挤出:“速速回府!”
车厢微微晃动起来,他闭上眼,额角青筋却突突直跳。
出门之前,他明明特意交代过,命梅氏务必谨慎行事,明知云昭性子刚烈、手段不凡,就该暂避其锋,莫要主动招惹,以免横生枝节。
可今日呢?!
竟闹得圣上当场降下那样一道旨意,字字句句如耳光,扇得他这礼部尚书颜面尽失!
明日早朝,还不知那起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言官同僚,会当着陛下的面,如何借题发挥、明嘲暗讽!
更令他心头凝重的是……他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眉头越皱越紧。
云昭这才回京不过数日,怎会接连得了这么多贵人的青眼?
先是素来冷僻乖张的秦王;
再是性情清傲、连圣上面子都不卖的长公主;
如今,竟连陛下新晋宠爱的柔妃也对她青睐有加!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盘算。
或许……他是该重新估量这个嫡女的份量了。
*
云昭踏进府门时,亥时已深。
主屋内灯火通明,竟似专程在等她归来。
上首的姜老夫人撑着头打盹,珠翠沉重的发髻一点一点,几乎要坠进茶盏里。
一旁,姜世安负手而立,面色沉凝。
下首处,姜珩与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坐着,就连二房的杨氏也候在一旁。
唯独不见梅柔卿。
云昭目光扫过姜绾心,只见她两颊生晕,唇色鲜亮,哪还有半分病气?
云昭心如明镜:那咒术反噬的苦楚,怕是已被梅柔卿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
姜世安眉目深沉地打量云昭。
她仍穿着那身碧色流光缎宫装,发间只簪两枚珍珠小钗,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再回想今日归家时,见到姜绾心珠翠盈鬟、遍身绮罗的装扮,连他自己都觉得扎眼。
难怪陛下见了,会觉得自己苛待嫡女。
云昭身后除了莺时,还多了两名身量高挑、气息沉稳的女护卫,墨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身形,一看便知非寻常仆役。
再往后,是几名身着长公主府服制的仆从,手捧御赐的云锦、赤金头面与东珠等物,静默而立,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父亲,这是怎么了?”云昭缓步踏入厅中,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之水,听不出半分情绪起伏。
她一开口,正打盹的老夫人猛地一个激灵,险些从圈椅上滑下来。
惊醒后,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顿时瞪得滚圆,张口便骂:“你个没规矩的小蹄子……”
“昭儿回来了。”姜世安沉声截断老夫人的话头,目光如鹰隼般,径直落在云昭身后那两名气息沉稳的女子身上,“这二位是——”
他早已从梅柔卿处得知,陛下今日赏赐的不过是些布匹首饰,并未提及婢女。
然而眼前这两人气质冷冽,站姿如松,分明带着宫中禁卫才有的肃杀与规矩,令他心头莫名一紧。
“她们是义母赏给女儿的女侍。”云昭语气轻描淡写。
“又是长公主?”杨氏一时没忍住失声惊呼,话音刚落便自知失言,慌忙掩口。
云昭眸光淡淡扫过她:“晚间上用膳时,义母想起白日种种,心下欢悦,便将这两人赐予了我,说是女儿身边总得有几个得力的人使唤。”
姜世安一时默然。
长公主向来与他不睦,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通过厚赏云昭来打他的脸。
这般毫不掩饰的嘲弄,确像是那位殿下会做出来的事。
姜世安面上未见愠色,语气反而带上了几分关切:
“既是长公主盛情相邀,也该提前派人回府知会一声。阖家上下为你忧心,岂是为人子女之道?”
言行间,俨然一副慈父担忧的模样。
云昭闻言,故作讶异地微微睁大眼:“女儿明明遣人回府传过话的呀。”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杨氏。
姜世安闻言,也转向杨氏与姜绾心,目光透出审视的意味。
杨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强笑道:“许是门房的人会错了意,以为又是那起子冒充亲戚打秋风的骗子,就依照往常的惯例给拦回去了。”
“原来如此。”云昭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今日英国公府的七姑娘还同我说起,前日她曾遣人往府上递了帖子,邀我过府一叙,却一直未见回音。
我还纳闷从未收到过,原来,是被二婶手下的人给一并拦了。”
她说这些话时,脸色沉静至极,毫无半分怨怼之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杨氏被噎得满脸涨红,想发作又寻不到由头,只得讪讪道:“这确是二婶疏忽了,底下人不会办事,回头我定好好管教。”
云昭道:“二婶和妹妹要打理偌大府邸,一时疏忽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平白得罪贵人,损的终究是我们姜家对外的颜面和名声。”
此言一出,姜绾心偷瞟了姜父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姜世安脸色微沉:“杨氏,绾心,你二人掌家,处事不周之处,又何止这一桩?今日在宫中……”
“父亲,”云昭却适时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我累了。”
今日在公主府,为探寻小郡主的踪迹,她已耗费不少心神,稍后回了屋,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处理——
关乎她生母苏氏的生死下落。
她没那闲心陪他们演戏。
姜世安被她直白地打断,顿了顿,终究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既如此,快去歇着吧。”
云昭也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老夫人全程被无视,气得脸色铁青,眼见云昭身影消失在门外,当场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真是反了天了,这忤逆不孝的东西……”
碎裂声清晰传来,云昭却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分,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自己院落走去。
梅柔卿将本该反噬姜绾心身上的咒力,尽数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今晚这一大家子都等着对她兴师问罪,她却不在当场,足以说明她此刻情形有多糟糕。
她刚好趁此机会,试出她指上第三道咒,是否下咒在苏氏身上。
若果真如此……或许她能通过追踪梅柔卿身上的咒力,顺藤摸瓜,找到生母苏氏的下落!
第36章 云昭下血咒围府!
身后,姜世安目光沉沉地盯着云昭离去的方向,片刻之后,他沉声道:“心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
姜珩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愤然道:“父亲!您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轻狂模样!
她回府那日,从库房搬走了多少好东西,今日进宫偏做素净打扮,分明就是故意陷害心儿,成心让姜家丢脸!
今日我在翰林院,被同僚明里暗里奚落得颜面尽失!全都因为她……”
“‘争之则失,让之则至,故君子修其内而让于外’,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世安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沉冷,
“遇事不先自省其德,反在此躁郁喧哗,怨天尤人,你身为尚书之子的涵养与气度何在!”
“父亲。”姜绾心轻轻拉住父亲衣袖,柔声道:“兄长今日第一天当值,在意留给上峰和同僚的印象,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阿姊今日在宫中闹这一出……兄长也是怕郡公家因此看轻了我们。”
要知道,如今翰林院掌事的那位,是丹阳郡公的姐夫,县主李扶音的姑父。
长子与县主的这桩婚事,正是姜世安的心结。
闻言,他目光在长子愤懑不平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冷然道:“在书房外候着。为父稍后自有话问你。”
*
栖梧苑内,烛影摇红。
云昭面前放着一件苏氏的旧衣——这是她方才命影七从苏氏院落中偷偷取来的。
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以指代笔,在旧衣上快速画下符咒。
咒成,微光一闪即灭。
梅柔卿的第三道咒,确实下在了苏氏身上。
但已然解开了!
云昭眉头倏然紧蹙——
解咒并不容易,尤其下咒日子越久,解咒时越是耗费心力。
以梅柔卿当下的情形,强行解咒,无疑是雪上加霜,自损修为。
除非……她笃定苏氏绝无生还之可能,方才行此一举,只为彻底斩断线索!
心下一沉,云昭抿紧双唇,眼中划过决然。
既此路不通,那便直接问灵!
其实早在公主府时,云昭已用长公主的指尖血,为小郡主起过一卦。
卦象显示,小郡主的尸骨,就在城北方向。
且描述地点,也是近水近火,与此前她为苏氏起卦时的卦象描述,可以说非常相似。
当时她便心生异样之感。
离府前,她特地向长公主求得嘉乐郡主生前最珍爱的小猪布偶。
此刻子时将至,她以朱砂在眉心绘下符咒,指尖轻抚过布偶,默诵咒诀,问灵所在!
片刻之后,她猛然睁开双眼——
苏氏与嘉乐郡主的所在,竟真的指向同一处!
云昭再无犹豫,取过素绫蒙住双眼,蒙眼执笔,纤指轻执狼毫,全凭灵犀牵引作画。
四周寂然无声,唯有笔尖扫过纸面的沙沙轻响。
莺时屏息凝神侍立在侧,望着自家姑娘的眼神满是敬畏。
严嬷嬷方才奉上的热茶已渐凉透,此刻却无人敢上前更换,生怕惊扰这玄妙的时刻。
就连向来随性的墨七和墨十七,见这阵仗也不由敛了笑意,神色渐肃。
待最后一笔画就,她抬手轻解绡纱。
宣纸上墨迹犹湿,虽只寥寥数笔,却已然勾勒出一处飞檐斗拱、古柏掩映的清幽景致。
“这是……”墨七凝神细看,突然变色,“青莲观?”
云昭对京城布局并不熟悉,追问:“青莲观与永业庄,相距多远?”
“马车约需半个时辰。”墨七道。
一直未开口的雪信这时突然道:“奴婢知道有条林间小路,若是骑马,一刻足矣。”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
雪信眼神清亮,急急解释道:“奴婢就是永业庄附近将家村的人!”
墨十七这时道:“那附近确实有个村子,名为将家村,位置就在永业庄和青莲观之间的犄角。”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倏然起身:“去青莲观。”
秦王派出搜寻苏氏下落的暗卫,至今仍在永业庄一带探查,却一无所获。
苏氏此前必定是被送去了永业庄,只是在那之后不久,就被转移了。
而地点正是青莲观!
“此刻?”墨七愕然,“城门早已下钥,寻常人等不得出入。”
“若有殿下手令……”墨十七这句话刚一出口,便被墨七一个凌厉的眼色制止。
“那就先去秦王府。”云昭斩钉截铁。
严嬷嬷急忙劝阻:“姑娘三思!深夜出行已是不妥,何况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莺时也轻声劝道:“纵然要寻小郡主下落,也不急在这一时。长公主仁厚,定不会怪罪您的。”
嘉乐郡主失踪三年有余,王府上下早有默契,小郡主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云昭今夜在公主府所卜,亦昭示了同样的结果。
长公主托付之时也曾明言:即便是尸骨,她也已做好了准备。
“小郡主或许等得,”云昭声音陡然一沉,“但我娘亲等不得。”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道:
“如今府中卧病的那位,根本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我真正的母亲,早在我入府当日,就被调包送往城郊。”
云昭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气决绝:“今夜无论如何,我必须亲赴城北。”
她忽地咬破指尖,鲜血瞬间涌出。
这一次,她以血为墨,凌空绘符。
指尖舞动间,一道繁复古老的符咒渐渐成形,每一笔都蕴含着奇异的力量。
随着符咒逐渐完整,室内的烛火无风自动,明明灭灭。
云昭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向来从容的她,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道禁锢之咒极其耗费心神,但她手下依旧稳定,最后一笔落下时,整个符咒骤然亮起血红光芒,随即分成数道流光。
她五指虚空一抓,将那数道流光攥入掌心,化作数张血色符纸。
“离家之前,还有一事要办。”云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
众人齐声道:“愿为姑娘效力。”
云昭将符纸分给影七和影十七二人:“将这些符纸贴在姜府前后大门和东侧门的树上。”
又将其中两枚最为小巧的递给严嬷嬷和莺时:
“明日午时之前,我必赶回。在那之前,守好你们手上的东西,我要姜家所有人,都出不了府。”
*
书房。
姜世安细致问清了姜绾心与太子几番“偶遇”的始末。
姜绾心微微垂首,颊边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声若蚊蚋,却带着笃定:“并非女儿妄自尊大,可太子殿下待我……确与旁人不同。”
她眼波流转,似羞似喜地添了一句,“那日在公主府,女儿献上精心准备的画作,阿姊却当众指认画中藏毒,令女儿百口莫辩。
危难之时,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在长公主面前为女儿洗刷冤屈。那份回护之心,在场诸人都看得分明。”
姜绾心自知画中另有玄机,但这是她与梅姨心照不宣的秘密,纵是父亲,也绝不能透露分毫。
见父亲沉吟不语,姜绾心眼底瞬间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泪光莹然,欲落未落:
“自阿姊回府,女儿苦求多年的机缘,她总是唾手可得。
还有……还有那枚太后当年赐予母亲的玉佩,如今也佩在她身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音,混合着委屈与不甘。
姜世安眸色深沉,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芒,他放缓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此事不必忧心。待你与太子的婚事尘埃落定,她如今拥有的一切,自然都需为你让路。
至于玉佩,为父自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将奉还于你。”
姜绾心闻言,破涕为笑,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依赖地将脸颊轻靠上去:“女儿就知道,父亲最是疼我。”
姜世安就势教导,语重心长:“切记,莫要与你阿姊硬碰硬。世间之道,在于借势而行。
你们终归是一母所出的姊妹,一荣俱荣。
她如今风头正盛,你便该以柔克刚,主动亲近。
她纵有千般防备,又岂能挡得住日日殷勤?
一家人的血脉牵绊,便是你最天然的依仗。”
姜绾心眼中骤然迸发出亮光,连连点头:
“父亲今日点拨,女儿茅塞顿开!我知道日后该如何做了,定不负父亲期望。”
姜世安面露欣慰,颔首又道:“你兄长那边,你也需多费心周旋。他与县主的婚事,最好能提前落定。”
“女儿明白。”姜绾心乖巧应下,随即秀眉微蹙,转而忧声道,
“父亲,梅姨自宫中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先前被阿姊鞭笞的伤痕本就未愈,这两日一直强撑着,今日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姜世安沉吟道:“你且先去歇息。待我与你兄长谈罢,自会去探望她。”
“女儿还忧心一事。”姜绾心声音放得更轻,
“梅姨脸上的伤深可见骨,女儿只怕会留下疤痕,损了容颜。
这些年来,梅姨为咱们姜家上下操劳付出,无怨无悔,若真是如此……也实在太委屈她了。”
眼见姜世安眉眼流露出淡淡怅色,姜绾心继续道:
“女儿听闻碧云寺的有悔大师精通岐黄,尤擅化解此类疮疤,女儿想明日就陪梅姨去求医。”
“如此也好。”姜世安略一思忖,便做了决断。
“明日便让你兄长放下事务,陪你们同去。
正好宫中两位有孕的娘娘凤驾未至,你们先行一步,免得冲撞了贵人。”
姜绾心低眉顺目,恭声称是,轻抿的唇角却难掩心头暗涌的欢喜。
梅姨所料果然不差。
云昭今日胜了一局,想必正沉浸在得了陛下赏赐的喜悦之中,无暇他顾。
而她要做到的,就是趁此机会,先一步去碧云寺,见到闻空大师!
然而此时的姜绾心尚且不知,不论她如何自以为算无遗策,云昭已从根源上,截断了她所有出门的可能!
第37章 青莲观焚炉救母,荷花池收敛郡主尸骨
漏夜如水,寒意浸骨。
一出城门,云昭便命墨七将马车一片茂密的桦树林中,四人改为骑马疾行。
云昭一身墨色劲装,青丝高束,平日里娇妩的眉眼此刻凝霜覆雪,透出几分罕见的英气。
墨七纵马间瞥见云昭冷肃的侧脸,今夜之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今夜王爷虽不在府中,但管家福伯一听是云昭来了,便恭敬取出王爷手令,言明是殿下一早为云昭姑娘备下的。
殿下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
知自家殿下对云昭这般态度,墨七两人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四人两骑,悄无声息地穿行于林间小道,不过两刻钟,青莲观的轮廓便隐约出现在夜色中。
四下万籁俱寂,杳无人烟,唯有那座巍峨的道观沉默矗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道浓黑如墨的烟柱正从观中某处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夹杂着焦糊气的药香,令人作呕。
墨七与墨十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云昭心头骤紧,急声问:“青莲观内是否有丹房?”
“有。”墨十七立刻回道,“观中的玉阳子道长,擅长炼制一种美容秘丹,价格高昂。但因效果奇佳,京中贵女趋之若鹜,每月十五,观外都会排起长队。”
一旁的雪信亦小声道:“二姑娘妆台上就常备着这种丹药,不许任何人碰。每日清晨都要服食一颗。听说……小小一颗就值一两黄金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云昭。
她当机立断:“墨十七,你护着雪信在此隐蔽接应。墨七,随我进去!”
“不可!”墨十七立即反对,“殿下严令,我二人必须时刻护卫姑娘左右!”
一旁的雪信却坚定道:“姑娘放心,我会藏好,等你们信号再出来接应。”
云昭见她年纪不大,性格却颇坚毅,自腰间一枚银色弹丸塞入她手中:“若遇到危险,就捏碎它,然后立即逃!”
言罢,墨七携起云昭,足尖轻点,身形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道观内一片黑沉无声,唯有浓烟所在的方向,隐隐传来动静。
二人屏息凝神,循迹潜行,很快便见一群灰衣人正忙碌地搬运着什么。
墨七内力精深,目力极佳,只遥遥一望便瞬间目眦欲裂,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
云昭晚一瞬看清,纵然心中早有推测,亲眼所见仍令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些人搬运的,竟是一具具年轻女子的尸身!
云昭强抑心中寒意,正欲掐算苏氏生死,就听搬运队伍末尾两人低声抱怨:“老五那龟孙,又坏规矩!”
不远处,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低声呵斥:“嚷嚷什么!”
先开口那人道:“头儿,不是说好了只处理死的?这回怎么又混进两个带气的?这让我们怎么下手?”
那工头走上前一看,骂了句“晦气”,不耐烦道:“喘不喘气有甚区别?一并扔进炉子里烧干净!动作快点儿!”
云昭不再犹豫,冷声下令:“救人!留活口,切勿打草惊蛇!”
其实不待她命令,墨七早已按捺不住滔天怒火。
她将云昭安置在一处隐蔽角落,随即与墨十七如离弦之箭般扑出!
二女身影鬼魅,出手如电,十数名灰衣人几乎未及反应便悄无声息地被放倒。
两人迅速背起那两名仅存一息的女子,疾退向云昭所在。
然而就在这时,云昭后颈骤然一凉!
同时,墨七脸色剧变,惊呼:“姑娘小心!”
云昭不及回身,腰间银鞭已如毒蛇出洞,猛地缠住身后偷袭之人的脖颈,将其狠狠掼倒在地!
可那人口中竟抢先嘶声大喊:“夜鸦惊林——!焚炉启灶——!”
霎时间,四周阴影蠕动,数十道黑衣人影无声无息地涌现。杀气弥漫,将三人退路彻底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云昭的目光越过重重黑影,清晰地看到了墨七背上那名女子——
额间散落着枯槁的花白碎发,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墨七的动作微微晃动。
与她那日在竹林惊鸿一瞥、被匆匆抬走的妇人身影瞬间重合!
“带她走——!”云昭厉声喝道。
她手腕一抖,银鞭在空中划出灵力的弧线,率先迎向扑来的黑影。
墨七将怀中女子推向墨十七,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光如匹练,悍然劈入敌群!
云昭手中长鞭舞得密不透风,逼退近前的敌人,同时左手自腰间摸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银色弹丸,猛地砸向地面!
“走!”
“嘭”的一声闷响,浓郁白烟瞬间暴起,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敌人的视线。
墨七一把提起云昭就,欲借机脱身。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唔!”墨七闷哼一声,一支袖箭狠狠钉入她的肩胛。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的瞬间,仍用未受伤的手臂死死将云昭护在身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云昭眼中厉色一闪,一道朱砂绘就的符箓自她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袭向那名手持弩箭的领头人!
符箓在半空爆燃,幽蓝的火焰瞬间灼伤领头人的双眼。
“啊——我的眼睛!”
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嚎,捂着脸踉跄后退,一边疯狂地嘶吼,“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云昭咬破舌尖,指尖迅速沾上鲜血,在一张暗金色的符咒上狠狠划下,口中疾念:
“玄煞诛邪,神魂俱灭,
敕令此地,尽数诛绝——!”
此咒极为狠戾,一旦施展,纵能杀人于无形,施咒者也必定元气大伤,甚至有损根基!
从前师父还在世时,云昭曾立下重誓,绝不擅用祖师爷爷留下的禁咒!
但今夜,青莲观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已彻底点燃云昭的怒火。
焚烧女子尸身,连活人也不放过,甘为鹰犬,行此灭绝人性之事!
自师门惨剧后,她便深知,这世上,总有人以他人血肉为食,根本不配为人!
就在云昭即将完成血咒之际——
“咻”的一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
一杆玄铁长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穿透夜色,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名领头人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掼着男子的身体,倒飞出去三四丈远,最终将其死死钉在了一棵粗大的树干之上!
紧接着,数道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纷纷落下。
刀光剑影交错,动作干净利落,转眼之间便将剩余的黑衣人尽数斩杀!
*
云昭只觉臂上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已将她从地上拉起。
旋即落入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之中,清洌的松香夹杂着寒意,瞬间将她笼罩。
“可还好?”头顶传来萧启低沉而略带急促的声音,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冷静。
云昭蓦然抬头,恰好撞入男子深邃的凤眸之中。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清晰地看到他轻蹙的眉峰,以及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我无事。”云昭迅速稳住心神,摇了摇头,立刻指向身后,“快救墨七,她中了弩箭!”
萧启却冷声道:“顾好你自己。护卫失职,伤愈后自会领罚。”
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扶住她的腰,旋即对身后令道:“清理现场,即刻下山。”
四周断肢残骸遍布,血腥弥漫,宛如修罗场。
萧启自是在沙场见惯了这般场景,却下意识侧身,将云昭的视线与可怖景象隔开。
云昭却拉住他的衣袖,急声道:“殿下且慢!”
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块碎布,“我先前为嘉乐郡主起卦,她的尸骨应当就在此处。”
她将碎布摊于掌心,另一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起一点微光,轻点于布片上。
那碎布竟无风自动,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幽微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随我来。”
云昭循着感应向前走去,萧启默然紧随其后,同时抬手示意手下四周警戒。
二人穿过殿宇,最终停在一处偌大的水塘前。
春日的池水尚浅,刚冒出零星的莲叶,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就在水下。”
云昭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指尖稳稳指向池塘中央那片深沉的黑暗。
萧启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当即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
塘水不深,仅没过他玄色长靴的靴筒,淤泥在他步履间悄然翻涌。
萧启却毫不在意,身形稳如磐石,径直走向云昭所指之处。
他俯下身,衣袖浸入水中也浑然不顾,徒手在浑浊的淤泥中仔细探寻。
不过片刻,他动作骤然一停——指尖触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萧启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从淤泥中整个抱起,水波哗啦作响,那是一只被水浸得发黑、边缘已经腐朽的琴盒。
他稳步回到岸上,将琴盒轻轻平放在地,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谨慎。
盒盖被掀开的瞬间,即便众人心中已有预料,呼吸仍是不约而同地窒住了——
盒内,一具小小的、蜷缩着的骸骨静静地躺在那里。
依稀可见身上还有些许未曾完全腐化的、质地华贵的衣料碎片。
那正是失踪三年、让长公主肝肠寸断的嘉乐郡主。
萧启凝望着那具骸骨。
晦暗不明的夜色里,男子俊美的侧脸看不清神色,唯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他沉默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动作极轻、极缓。
小心翼翼地将琴盒中的骸骨,连同那些残存的布料一同仔细包裹好,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迟来的安宁。
而后郑重地将其抱起。
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沉声命令道:“封锁此地。立刻派人,去请京兆府尹前来。”
第38章 云昭请灵寻关键证物
青莲观净室内,烛火摇曳。
雪信刚将浸了热水的绢帕拧干,正要上前,云昭已无声地接了过去。
她屈膝蹲在榻前,指尖握着温热的软帕,一点点拭去苏氏脸上的尘污与泪痕。
底下渐渐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风韵的面容——
那副娇妩眉眼,那般姿容气韵,与云昭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任谁看了,都绝不会错认二人血脉相连的母女关系。
苏氏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混沌的视线逐渐聚焦,四目相对的刹那,泪水瞬间决堤,从苏氏眼中无声地滚落。
“你……”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云昭紧紧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低声道:“母亲,是我,昭儿回来了。”
苏氏浑身一震,情绪激动之下几度哽咽,心中千言万语,志华做反复的、破碎的呢喃:“好……好……”
云昭仔细探查了她的脉息与灵台,确认再无咒术纠缠的痕迹,方才取出金针,声音愈发柔和:
“母亲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从今往后,万事都有昭儿在。”
苏氏却猛地抓住她的衣袖,眼中尽是惊惧,艰难吐字:“姜府,姜……假的。”
云昭用力回握住她颤抖的手,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知道。一切我都知晓。母亲,安心睡吧。”
在金针的作用下,苏氏终是缓缓合眼,陷入沉睡。
“云姑娘。”门外传来墨一恭敬的声音。
他垂首敛目,姿态恭谨,“殿下有请,说是有紧要之物,需劳烦姑娘一看。”
云昭替苏氏掖好身上的毛毡,对雪信嘱咐:“守好这里。”
“姑娘放心。”雪信郑重点头:“我一定保护好夫人。”
*
云昭随墨一重返院中。
先前的水塘已被彻底抽干,露出池底乌黑粘稠的淤泥,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萧启默立在塘边,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郁。
他身侧站着一位红脸膛的中年将领,虎目通红,一双铁拳紧握,青筋暴起,正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四年前,我重伤留京休养。”萧启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就在那段时间,京畿一带接连有年轻女子失踪。
次年,嘉乐郡主于上元灯节失踪。虽年岁不符,但长公主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揣测。”
此后几年,京城之内虽暂得安宁,但周边州府,女子失踪悬案却未曾断绝。”
萧启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将领,“李副将的胞妹,便是其中之一。”
云昭凝视那片漆黑的泥泞,心下了然:“殿下是想让我设法证明,这淤泥之中的骨灰,并非牲畜残骸,而是来自那些失踪的女子?”
“正是。”萧启颔首,目光如炬,“云昭,此事……你可能办到?”
一旁的李副将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抱拳躬身,朝着云昭深深一揖。
这个铁打的汉子,从前在沙场上到刀剑加身也不曾皱一皱眉,此刻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恳求:
“求姑娘施展神通!为我那苦命的妹妹,为这些惨死的冤魂,讨还一个公道!李某在此……叩谢姑娘大恩!”
说完他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今夜发生的一切,早已颠覆他的认知。
他紧随秦王身侧,亲眼见证这位看似纤弱的云姑娘,如何以血为咒,于瞬息之间制伏十数名穷凶极恶的黑衣杀手——
若非她先行禁锢,他们后来的清剿绝不会如砍瓜切菜,那般轻松顺利。
更是他亲眼所见,她如何仅凭一张轻飘飘的符纸指引,便带着殿下精准地找到这方名满京城的莲池。
从这污秽淤泥之下,寻回了嘉乐郡主沉埋三年的遗骸。
他行伍出身,素来信刀剑胜过信神佛。
可自两年前妹妹离奇失踪,他与家人求遍了满天神佛,拜尽了各方寺观,换回的却只有无尽的绝望。
直至今夜,直至此刻,他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
或许是上天终究不忍,才遣下这样一位女子临世,为这些沉冤莫白的孤魂讨要公道!
云昭静默片刻,抬眸看向萧启,眼神清亮而锐利:“丹房熔炉处的尸身,我想亲自查验。”
当时她命墨七二人阻止及时,才勉强保下了那些可怜女子最后的尸身,未让她们彻底化为灰烬。
萧启眉头微蹙,迟疑道:“我已令人查看,她们体内脏器均已缺失。”
他声线压抑,带着一丝凝重,“那般场景,你还是不看为好。”
“请殿下务必带我前去。”云昭目光澄澈而坚定,
“唯有亲眼所见,我才能以玄术为引,为她们招魂正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萧启凝视她良久,终是沉声下令:“将那些女子的尸身,悉数移至院中桂树下,妥善安置。”
云昭静立于莲花池前,目光扫过那些被将士安置于青石板上的尸骸,眼中凝起肃穆之色。
她命墨一去青莲观大殿取来四根供香,指尖轻轻一捻——
香头无火自燃,青烟袅袅升起,却不散入空中,反而如受指引般,仍朝莲花池方向缠绕而去。
云昭蹙眉,声音清冷而空灵:
“乾坤有道,魂兮归来。
冤屈得雪,方入轮回。”
诵咒声落,盘旋的青烟骤然剧烈旋转,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猛地扎入漆黑的淤泥之中!
片刻,池底某处竟泛起微弱的、只有云昭能清晰感知的灵光波动。
“在那里。”云昭手指荷塘西北角,“淤泥之下,另有乾坤。”
萧启毫不犹豫,即刻命人循所指之处挖掘。
不过片刻,一名侍卫便触到硬物——
竟是一块被淤泥包裹的暗板!
*
掀开暗板,底下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旧血腥与脂粉香气的怪味扑面而来。
萧启率先持火折而下,云昭紧随其后,李副将与墨一等人护卫左右。
石阶通向一间隐蔽的地下暗室。
室内出奇的“整洁”,没有尸骸,没有血迹,唯有靠墙放置的数十口沉重的木箱。
墨一利刃挑开其中一个箱锁,掀开箱盖。饶是他这般心性冷硬的暗卫,见状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箱中并无金银财宝,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各式女子的贴身饰物:
一支鎏金蝶恋花步摇,遍是锈斑却难掩精致;
一枚边缘磕碰的芙蓉玉玉佩;
几串色泽已然暗沉的手串;
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
每一件,都曾属于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这是我妹子的发钗!”
李副将抓起一支素银簪子,手指颤抖地摩挲着簪尾刻的一个极小的“芸”字,虎目瞬间赤红,“这是我亲手为她刻的,错不了!”
更多木箱被逐一打开。
每一件沉寂的饰物都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泣诉着主人遭遇的冤屈。
先前沿着暗道查探的手下这时折回,“殿下,暗道尽头通往青莲观后殿,出口隐于一尊神像前的蒲团之下。”
萧启眸中寒光乍现,冷笑一声:“好一座香火鼎盛、清净无垢的青莲观!”
“殿下!秦王殿下!”
就在这时,莲花池上方传来一阵略显惊慌的呼喊。
云昭随萧启等人迅速自暗道撤回地面。
只见京兆府尹赵悉带着一众衙役站之外池边。
赵悉年纪极轻,面如冠玉,眉目天生自带几分风流意态,此刻却官帽微斜,发丝稍乱,平添了几分不羁。
眼见着秦王一行人竟从池底密道鱼贯而出,赵悉一双桃花眼惊得越瞪越大,活脱脱一副白日见鬼的愕然模样。
“我滴个老天爷!”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快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虚礼,指着那被挖开的池底,
“我说秦王殿下!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想起来把这百年莲池给刨了?
去年底太后她老人家凤驾亲临,还盛赞此池清雅,等着今夏过生辰时要来办赏荷宴呢!”
萧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亲自下去看一趟,再来回话。”
赵悉挑了挑眉,脸上狐疑之色更浓,却也没多问,理了理衣袍便弯腰下了密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再上来时,赵悉那张俊俏的脸已是黑云压城,先前那点玩世不恭荡然无存,只剩下滔天的怒意。
墨一又指了指不远处桂树下整齐安置的尸身,又道:
“赵大人,那边是从熔炉里抢出来的尸身。我等来时,他们正将那些女子投入丹炉,其中有两个还活着。”
“畜生!真是一群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雕刻精美的莲花石柱上,旋即疼得龇牙咧嘴。
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怒道:“你知道这青莲观在京城贵女之中有多红火?”
每年夏天的赏荷宴、秋季的赏桂宴,还有那每月十五被抢破头的玉容丹!
现在你告诉我,那些贵女们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竟是用年轻女子的血肉炼成的?”
他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深,目光冰冷的骇人:
“去年岁末,太后娘娘还亲率六宫妃嫔来此进香祈福。
殿下不妨猜一猜,太后娘娘的妆台上,有没有摆上几瓶那劳什子玉容丹?”
第39章 我要状告姜府偷换主母!
云昭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赵悉两眼。
此人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相,听其言观其行,倒是个藏锋于拙、内里刚直的性情中人。
萧启声音冷澈,再度将话题拉回骇人的现实:“不止丹炉。
这方莲池,每年莲花盛开时,引得京城万人空巷、争相观赏,其下滋养莲花的淤泥,尽是那丹炉焚化之后的骨灰。”
赵悉脸色铁青,嘴里一阵叽里咕噜。
骂得挺脏的。
萧启沉声问:“让你去拿的主犯呢?”
提起此事,赵悉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略带得色地哼了一声:
“那妖道半路想咬舌自尽,被我的人眼疾手快卸了下巴,现在正结结实实捆在我马车里候审呢!”
云昭闻言,心下恍然,不禁生出几分莞尔。
原以为这位赵大人睡眼惺忪、官帽歪斜,是被手下临时从热被窝里薅起来办案的。
此刻才知,他竟也和萧启一样,彻夜未眠,奔波部署,且早已将关键案犯擒获。
方才那副形状,约莫是赶来路上在车里临时假寐所致。
赵悉恰好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打量着云昭道:
“秦王殿下,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位,妙手回春治好了您头疼顽疾的小医仙?”
萧启睇了他一眼,目光暗含警告,语气却透着实实在在的熟稔:
“让你的人下去,将所有证物逐一清点造册。明日一早,传唤所有报过失踪女子的人家,前来认领遗物。”
“都听见殿下吩咐了?”
赵悉朝身后一招手,语气又恢复了先时那种漫不经心,
“手脚都给本官利索点,登记造册,一件都不许错漏!赶紧忙完,兴许升堂前还能挤点时辰补个眠。”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来。
夜色中,一行人手提官灯,步履迅疾,声势颇壮。
为首之人身着紫色圆领官袍,正是大理寺卿白羡安。
白羡安生得白净斯文,颇具书卷气,上前几步,出示公文,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秦王殿下,赵府尹。此案牵连甚广,骇人听闻,已惊动圣听。
依《晋律》,此等惊天重案,当由大理寺接管。
本官依律行事,即刻接手此案,所有尸身、证物及一干人犯,需立即移交大理寺勘验!”
赵悉一听,瞬间炸了毛,方才那点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当场跳脚骂道:“白羡安!你放屁!
这案子是老子……是本府先接手的!嫌犯是本府抓的,证物是秦王殿下搜的,现在人赃并获了——
你大理寺一张纸就想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历来京城这地界,京兆府尹的位子都是个烫手山芋。
天子脚下,王公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往四九城大街上溜达,随手一指,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可谓三步一侯,五步一公,稍有不慎,便不知开罪了哪路神仙。
然而,年仅二十七岁的赵悉,却已在这风口浪尖上稳稳坐了三年。
这不仅因他天生就是个七窍玲珑的笑面狐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处世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半点错处。
更因他背后站着的是满门忠烈的宁国公府——
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宁国公,长兄是威震边关的承义侯。
赵家儿郎几乎尽数捐躯沙场,只留下他这一根独苗。
自打刚满周岁,便被当今圣上亲口御封为世子,圣眷之浓,无人能及。
可以说,在这四九城里,拂了赵世子的面子,便是公然打皇帝的脸!
可白羡安显然不吃这一套,他面色不变,语气平板无波:
“本官只是依律行事。府尹大人与秦王殿下若对此有异议,明日早朝尽可向陛下陈情。”
说罢,竟不容分说地朝身后一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接管,摆明了要强行抢人。
“且慢。”
一道清洌的女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昭身上。
“白大人不能将人和物证带走。”云昭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
白羡安冰冷的目光扫过云昭的脸庞,带着审视与不悦。
赵悉心头一紧,虽不知云昭有何打算,却下意识地侧身半步,隐隐将她护在身后。
秦王身旁的墨一这时道:“白大人,这位是姜尚书府的千金,云昭姑娘。
今夜能寻获这些受害者的遗骸与关键物证,全赖云姑娘出手相助。”
白羡安扯了扯嘴角,语气疏离而冠冕堂皇:“姜大小姐有功于案情,本官回朝后,自会禀明圣上,为小姐请功讨赏。”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敲打,“不过,女子终究以贞静为本分,深更半夜随男子在外奔波,终究于闺誉有碍。”
云昭闻言,微微敛眉,正待开口——
一直沉默的萧启薄唇轻启,声音寒冽如冰:“她是本王请来的贵客,轮得到你来置喙?”
白羡安微微躬身,姿态恭谦:“下官一时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没有半分畏惧。
此人瞧着斯文有礼,却是个极难对付的滚刀肉!
云昭并未被这阵仗吓退,她盯着白羡安看了片刻,再次开口道:
“此案不仅关乎多名女子失踪毙命,更涉及我母亲遭家贼拐卖之私冤。
我已向赵府尹报官,赵府尹也已受理。
于公于私,这些尸身与物证皆乃京兆府案牍关键,白大人无权带走。”
赵悉闻言,双眼骤然一亮,忍不住以激赏的目光将云昭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心中暗赞:
妙啊!此招合情合理合法!
赵悉的目光太过热切,引得一旁的萧启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羡安张了张嘴,正欲反驳。
云昭却已抢先一步开口:“白大人漏夜疾行办案,自是忠心可嘉。只是不知,大人出门前,可曾安顿好府中女眷?
毕竟如大人所言,女子需贞静为上,若无要事,这深更半夜的,还是留在府中更为妥当,以免横生枝节,徒惹非议。”
此言一出,白羡安脸色骤然大变,仿佛被瞬间掐住了命门。
他脸色几经变幻,青白交错,最终竟是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羡安铁青着脸退让了一步:“……好!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三司会审!届时,所有证物人犯,需一并呈上!”
说完,竟不再纠缠,带着人悻悻然地匆匆离去,背影甚至透出几分仓促。
云昭看着白羡安大步走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白羡安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邪气,且观他面相,家中姊妹应当正陷病厄。
她方才所说,只不过就自己窥破之事,试探地回敬他一番,却不想真戳破了对方不欲人知的隐秘。
赵悉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转向云昭,眼神热切得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宝藏:
“我的天!云姑娘,你真是神了!白羡安那猴精似的的泼皮,居然也有吃瘪的一天!”
“你方才那番话是何意?为何他一听到,立即就脸色大变,如被掐到命门!”赵悉一连串地问话。
一旁的萧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嗤。
赵悉扭头朝他撇嘴:“殿下刚才故意不出声,是不是就等着看我跟白羡安那厮撕扯,好看我笑话是不是!”
他早就该想到,以萧启那孤拐霸道的性子,岂是肯在白羡安面前忍气吞声的主?
方才按兵不动,分明就是早有预料,憋着坏呢!
云昭道:“殿下,赵府尹,当务之急,是继续搜罗这间道观,寻到更多物证。”
云昭今夜来此,原为救出生母苏氏、寻回嘉乐郡主遗骨而来,何曾想这香火鼎盛的青莲观中,竟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隐秘。
再看今夜萧启和赵悉,分明是有备而来,方才那个姓白的,也是伺机而动,便知这桩少女失踪案背后,必定牵涉极广。
从前在清微谷时,云昭的世界纯粹如雪。
终日修行医道,与同门切磋针术,山间岁月虽简朴,却有明月清风常伴。
惊变之后,云昭回京复仇,一心想要姜家上下血债血偿。
却不想有朝一日,师父所授之术、平生所修之道,竟能在此等局面下派上用处——
医者,可救人肉身;玄者,能渡冤魂执念。
云昭眼底燃起灼灼烈焰,似雪地中蓦然盛开的红梅:
若纵容此等恶行,见之而漠视,闻之而负手,岂不辜负了这一身所学?
赵悉闻言震惊:“云姑娘的意思是,这观中还有更多罪证?”
萧启却向前半步,玄色大氅在夜风之中轻轻荡起,悄然遮住云昭略显苍白的脸。
“你可还撑得住?”他从见到云昭起,就觉她面色较之前更为苍白。
他虽是亲王之尊,但从前驻守北疆,惯于风餐露宿,彻夜奔袭。
但她毕竟是女子,不比男子皮糙肉厚耐于摔打。
见她这般强撑的模样,萧启说不出缘由的心头滞涩。
彼时的萧启尚未明白,这种不由自主的牵挂,名曰心动。
云昭微摇了摇头:“正事要紧。”
接下来,在云昭的指引下,众人又在道观的一处暗室中寻得一位被囚数月的老道士。
萧启的手下也在马房搜出两名瑟瑟发抖的小道童,连同玉阳子房内未及带走的金银赃物,一并带回京兆府。
回去的路上,赵悉搓着手凑到云昭身旁,一双眼睛亮得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他做京兆府尹三年,从未像今夜这般,办案办得如此酣畅淋漓。
这位云姑娘,简直是个活宝贝——
若日后查案都有她在旁指点,连破奇案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殷勤地递出臂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欲扶云昭登上马车:“我派人送云姑娘回姜府?”
“不回。”云昭朝他璀然一笑。
天边已泛起朦朦胧胧的鱼肚白。
她望着远处,声音轻快:“劳烦赵大人为我们母女寻个暂歇之处。
天一亮,我便要状告姜府家贼偷换主母、私运出府。
届时,还请大人传唤姜府上下,一一到堂听审。”
第40章 这姑娘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赵悉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活像条吃惊的锦鲤——
这姑娘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近来京城传闻,他多少也听闻一些。
他自小父兄皆亡,家里祖母、母亲、嫂子,还有二房三房的婶婶姊妹,一众女眷相处融洽,实在难以想象云昭所经历的处境。
赵悉正待开口,却忽觉后领一紧——
萧启不知何时已近身前,修长五指拎着他的衣领,像提溜小猫般将人轻巧拨到一旁。
另一手稳稳扶住云昭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托上了马车。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先去王府歇息。”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在云昭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云昭微微一怔,尚未开口,萧启已然俯身凑近几分,玄色大氅在晨风中轻扬,若有若无地将她与其他人的视线隔开:
“从本王住处至京兆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说罢利落地合上车门,“啪”的一声,截断了赵悉急切的张望。
“启程。”
他吩咐都爱,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衣袂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赵悉吃了一嘴灰,连忙呸呸两声,一边嚷道:“等等!云姑娘,我家也离京兆府很近啊!就在秦王殿下隔壁!”
车内,云昭听着车窗外渐远的嚷嚷,忍不住唇角轻绽。
雪信悄声道:“姑娘,您笑了。”
云昭的目光落在一旁沉睡的苏氏面上,唇角弧度未减:“没什么,只是那位赵大人……甚是有趣。”
她向来喜欢长得好看又有趣的人,譬如宫中那位柔妃,再譬如今日这位赵府尹。
这话她说得轻快,说罢便撂开了。
却不知隔着一层车窗,某人握缰绳的手指倏地收紧。
萧启面沉如水,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她这是何意?
初见那日她便摸了他,前日夜里那回也看过他,如今居然说别的男子有趣?
云昭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笑谈,已惹得车外那人心绪翻涌。
她只轻轻握住苏氏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终于寻回母亲了。
这感觉,真好。
*
姜府。
天还未透,姜府上下已乱作一团,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预备上朝的姜世安。
大晋朝制,每日卯时上朝,臣子寅时便须整装待发。
可这日车马虽已齐备,小厮却连滚带爬扑入堂前,颤声急报——
府门,打不开了!
紧接着,平日负责采买的管事婆子也慌慌张张跑来,道是后门同样纹丝不动。
不多时,姜珩与三房的姜世忠也相继赶到,个个面色惊疑。
直至天光大亮,姜绾心才梳妆完毕,施施然现身。
只见满府之人面如土色、神情惶惶,老夫人额角贴着膏药,歪在榻上唉声叹气。
姜绾心不由奇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捶着桌沿气道:“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府门竟打不开了!你爹到现在都没能出门上朝!”
姜绾心精心描绘的黛眉一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说好今日要与兄长、梅姨同去碧云寺,寻那位擅治疮疤的有悔大师,为梅姨看脸。
但三人皆心知肚明,此去碧云寺,为梅姨看脸虽是真;但更重要的,是要借此行前线一步接触到闻空大师。
为此,她昨夜沐香膏、熏兰草,今早又挑了半晌衣裳首饰,才耽搁到这时辰。
本以为推门便见姜珩如常备好她爱吃的朝食,而后三人乘车说笑同往寺院,何曾想竟遇上这等荒唐事?
她只觉荒谬:“既大门不开,何不走后门?”
姜珩也觉得今日这事邪了门了。
他正自焦躁,闻言更是厌烦:“不仅大门和后门,就连东小门也出不去!”
“什么?!”姜绾心彻底怔住,她不由看向姜世安,“那爹爹岂不……”
姜珩正自焦躁,闻言更烦:“岂止大门后门?连东侧小门也纹丝不动!”
姜绾心彻底怔住:“这……爹爹岂不……”
姜世安确已心急如焚。
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竟敢不告假而旷朝,陛下会作何想?
那些专好闻风奏事的言官又会如何编排他?
光是想一想,他便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丫鬟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声音发颤,“梅娘子方才吐了一大口血,人晕过去了!”
“什么?”姜绾心脸色骤变,“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啊!”
杨氏跌足急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请哪门子大夫!”
老夫人沉着脸将拐杖重重一顿:“云昭那死丫头呢?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
她瞪向杨氏,“去!把她给我拖起来!”
正当一片忙乱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三声清晰的叩门声。
守门小厮本就心里发毛,忽闻叩门声,两腿筛糠似的一路蹭过去。
谁知手才一碰,那门闩竟“咔哒”一声自行滑落,大门洞开。
门外,数名京兆府衙役肃然而立,气息冷峻。
为首的捕头面色冷肃,高举手中公文,声若洪钟:
“奉京兆府尹赵大人钧令,传尚书姜府一应人等到堂听审!姜世安、姜珩、姜绾心、梅柔卿……”
他话音微顿,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闻讯聚拢而来的姜家众人,
“及府上老夫人、二房、三房诸人等,即刻随我等前往衙门,不得有误!”
这突如其来的传唤如同平地惊雷,将在场众人震得魂飞魄散。
老夫人吓得一个趔趄,险些瘫软在地。
被身旁嬷嬷死死扶住,她声音发颤,连乡音都漏了出来:“这、这是弄啥咧?凭啥抓俺们全家?!”
杨氏脸色煞白,尖声叫道:“凭什么!凭什么全家都要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拽住姜世安的衣袖,“大伯!您可是朝廷重臣,快说句话啊!”
姜世安强压下心头惊悸,上前一步,试图维持朝廷大员的体面:“不知府尹大人因何故传唤?可否容本官先行入宫面圣,待禀明圣上之后,再……”
他此刻仍未太在意,满心盘算的是如何向圣上请罪今日未能上早朝之事——
是说老母病重,还是嫡女突发急症?
云昭……
他心头一咯噔: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以云昭那般机警的性子,早该现身了,何以至今不见人影?
“怎么,”一道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自衙役身后传来,“莫非是京兆府的庙门太小,请不动姜尚书这尊大驾?”
这嗓音听着极熟。
姜世安定睛一看,竟是刑部侍郎陶远之!
再往后看,竟还有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员在场!
姜世安骤然变色,心底猛地一沉。
陶远之笑吟吟地踱步上前,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寒意:
“姜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三司协同办案,齐聚贵府门前——
您可是咱们大晋开朝以来,头一位享此‘殊荣’的二品大员。”
“陶大人!”姜珩又急又怒,抢上前辩驳道:“即便有事问询,也从未有将阖家老幼妇孺一并拘传的道理!你这分明是……”
陶远之笑容倏地一敛,目光锐利如出鞘寒刃,打断了他:
“今有苦主状告贵府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更涉嫌牵连多年未破的女子连环失踪悬案!
数罪并查,圣上已然御览知悉!”
他声音陡然一沉,掷地有声:“特谕:姜府上下,一应人等,皆需到堂候审!
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律不得纵放!”
说到此处,陶远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双精光内敛的狐狸眼,已然毫无笑意:
“姜大人,姜公子,二位现下可听明白了?”
“囚禁偷换主母?这、这话是从何说起?!”杨氏失声尖叫,满脸的难以置信。
姜世安亦强作镇定,蹙眉道:“陶大人,内子虽身体孱弱,常年静养,少见外人,但确确实实仍在府中后院。
此事……是否存有甚么天大的误会?”
陶远之面容一肃,公事公办道:“此案干系重大,内情复杂。
姜大人亦是朝廷栋梁,莫非要在府门之外,与下官争执圣意?”
“陶大人言重了。”姜世安面露苦涩,“实在是您所言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下官一时难以承受。”
姜珩见状,急于证明,高声道:“大人若是不信,我此刻便可带您入内!我母亲此刻就在后宅望舒苑中!”
陶远之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劳姜公子引路。”
他朝身后四名身材高大、气息沉稳的女侍卫一招手,“尔等口中的那位‘苏夫人’,既在府中,正好,一并‘请’回衙门,便于查证。”
说罢,他转向姜世安,略一拱手:“姜大人,下官亦是奉旨行事,多有得罪。请吧!”
第41章 云昭与姜家众人对簿公堂
姜绾心嗓音细柔,满脸忧色:“陶大人,我母亲犹在病中,梅姨更是伤重垂危,急需就诊。
大人当真要在此刻将她们也带走吗?岂非太过不近人情?”
陶远之目光掠过她,笑容不变,却带着官方的疏离:
“姜二小姐放心,京兆府内已备下太医署良医,一应所需药物俱全。若确需诊治,绝不会延误片刻。”
姜家一行人在衙役的押送下当街穿行,前往京兆府,这堪称京城数十年未有的奇景。
刚出府门不过百步,便已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男女老少们指指点点,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京城消息流传之速,远胜飞马。
这些围观的百姓,所知内情甚至比当事的姜家人更为“详尽”。
“听说了吗?这几年闹得人心惶惶的年轻女子失踪案,竟是秦王殿下坐镇督破的!罪魁祸首,就是青莲观那个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玉阳子!”
“早起在城西老乔家的馄饨摊上就听说了!要我说,还得是咱们秦王殿下!武能安邦定国,文能明察秋毫,真是国之柱石!”
“可这……跟姜尚书家又有啥牵扯?”
“好像是姜家那位多年抱病的正头夫人,被自家人给算计坑害了……”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各种猜测和传闻层出不穷,关乎姜府高门内的秘辛,每个人说的都煞有其事,却又语焉不详,更添了几分神秘。
越是这般模棱两可,越是勾得人心痒难耐,探究欲空前高涨。
人群熙熙攘攘,竟自发地簇拥着姜家的队伍,如同潮水般一路涌向京兆府,争相要看个究竟。
姜家向来以清贵门第自居,何曾受过这等被当作猴戏般围观的奇耻大辱?
府中众人个个面无人色,羞愤难当,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只祈求脚下这条丢尽颜面的路能短些,再短些,尽快走到尽头。
*
姜珩面色阴鸷,侧首向后冷冷扫视了一圈,却并未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预料之中的身影。
他转过脸,对着面色沉凝的姜世安低声切齿道:“父亲,没看见云昭那死丫头!此事十有八九,又是她在兴风作浪!”
一旁的姜老夫人早已没了平日强撑的雍容派头,她死死攥着身边嬷嬷的手臂,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尽是些市井村野的粗鄙俚语:
“天杀的小贱蹄子!黑了心肝的赔钱货!这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老姜家啊!早知今日,当初还送走做什么?就该直接溺死在恭桶里!”
“母亲慎言!”姜世安低声喝止!
姜老夫人自知失言,悻悻然瘪了瘪嘴,仍忍不住咕哝:“若早早了结了她,哪还有今天这祸事……”
三房夫妇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重的忧虑,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女儿护得更紧。
他们一向在府中谨小慎微,此刻更是打定主意,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纵然拼死也要护得一双女儿周全。
杨氏脸色发白,紧紧搂住姜绾宁的臂膀,颤声道:“幸好你弟弟这些日子都住在学堂!不然今日这事,他也要跟着一块受罪。”
姜绾宁从后头揪了揪姜绾心的衣袖:“心儿姐姐,你一向聪明,待会若是有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你可千万要提点我。”
姜绾心不耐烦地拽出自己的袖子,漫应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落在队伍末尾。
两个衙役用担架抬着气息奄奄的梅柔卿,白布覆面,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软软地垂在外面。
不知为何,她心头猛地一悸,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惶骤然攫住了她。
她看向父亲和兄长,语带哽咽:“阿姊她真是疯魔了不成?我们都姓姜啊!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如此诬告构陷,可曾想过爹爹的官声、兄长的前程?
可曾顾及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腾?
我们姐妹几个尚未议亲,她这是要绝了我们所有人的路啊……”
姜世安脸色铁青,沉默不语,心中疾速盘算。
方才离府前,陶侍郎厉声所言犹在耳边:“有人状告贵府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更涉多年女子失踪悬案!”
“妖道”之事,本就与姜府无关,稍后对簿公堂,轻巧就能绕开去,关键在于……
他猛地想起那夜带云昭去见“苏氏”的情形,心下陡然一凛——
莫非当时露了破绽?
不会……
连龚嬷嬷和南乔那两个自苏氏出嫁便跟随的忠心陪嫁,都被他牢牢掌控数年,其余知情旧仆,更一早被他解决。
整个姜府上下是铁板一块,绝无漏洞。
云昭便是有疑,又能如何?
她连生母真容都未曾见过!拿什么指证府中“苏氏”是假?
思及此,姜世安略松了口气。
他强自镇定,出声安抚:“不必自乱阵脚。
方才陶侍郎已言明,今日主审青莲观与失踪案,这些与我姜家何干?
想必只是例行问询,澄清之后即可回府。”
姜珩仍愤懑难平:“我看那陶侍郎分明是借题发挥,有意刁难!
既是例行问话,召我一人前来足矣,何须劳动祖母与妹妹们?
简直是公私不分,挟私报复!”
姜世安端起姿态,教诲道:“君子坦荡,何惧宵小之言?
今日之事,正可为你初入仕途之历练。
为父当年初入朝堂,经历的风浪远比今日凶险,不也一关一关闯过来了?”
姜珩闻言,面色稍缓,眼底浮现几分对父亲经历的钦羡与向往:“父亲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唯有姜绾心依旧忧心忡忡,她细声嗫嚅道:“此事若传扬开来,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作想……”
姜世安沉声道:“太子殿下向来明察秋毫,持身以正。
若殿下今日亲临,一切自有公断;若未曾出面,亦是为避嫌远疑。
我等身为臣子,更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不可妄加揣测。”
姜绾心听出姜父话中的深意,一时不由心旌摇曳。
“父亲说的是。”她嘴上乖巧道:“太子殿下最是温润仁厚,体恤臣下。今日这般混乱情形,他还是不要涉足的好,免得沾染是非。”
然而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怀春的期盼与忧虑。
她不由低头,下意识地整理着身上精心挑选的月白百蝶穿花裙,目光不时飘向前方,幻想着那抹尊贵的杏黄身影,或许下一刻就出现在前方。
*
堂上,气氛肃杀。
姜家众人皆已到齐,神色各异,或强作镇定,或难掩惶惑。
京兆府尹赵悉端坐于上首,刑部颜尚书与大理寺卿白羡安分坐两侧,威仪肃穆。
姜世安经过一路思忖,已然定下心神,率先拱手,语气沉稳:
“女子失踪一案关乎社稷民生,影响恶劣,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力配合诸位大人查清此案。”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内眷们久居深闺,未曾见过公堂这般阵仗。
可否请诸位大人体恤,容她们暂且退避歇息,以免惊惧过度,失了仪态?”
赵悉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手中惊堂木却轻轻一转:“姜大人,今日劳烦贵府上下齐聚于此,只因所询诸事,与贵府内务干系重大。”
说到这,他语气虽温,却不容置喙:“故此,一人都少不得。”
他不再给姜家回旋的余地,扬声道:“带原告,云姑娘上堂!”
“云昭”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姜家人中激起波澜。
一道道或惊疑、或愤怒、或审视的目光骤然而起,齐刷刷射向堂口。
府外围观的百姓也愈发骚动,纷纷抻长了脖子,翘首以待。
只见云昭高束马尾,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沾着尘灰,脸颊旁还带着一道细微的擦伤,显是经历了一番奔波劳顿。
“阿昭?!”姜世安一见她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立即面露惊愕:“你、你竟真的一夜未归?成何体统!”
一旁的姜珩长眉紧锁,满脸的无奈与失望:“父亲,我早说过她昨夜不在府中!妹妹,你究竟去了何处?你可知女子彻夜不归,会为整个家族带来何等非议!”
老夫人更是将拐杖跺得咚咚响,声音尖厉:
“昨儿晚上全家等你到亥时方归,已是坏了规矩!今早才知你竟半夜又偷跑出去!
昭儿,你流落在外十六年,野性难驯,我和你父亲怜你不易,向来诸多包容。
可你既已回了姜家,就不能再如此肆意妄为,让全家颜面扫地,为你一人蒙羞!”
这番话立刻引来了堂外百姓的一片哗然议论。
大晋民风虽开化,但高门贵女夜不归宿、形容狼狈地现身公堂,仍是惊世骇俗之举。
肃静!”赵悉一拍惊堂木,压下喧嚣。
待堂下稍安,他目光转向云昭,正色道:“云昭,你状告姜府有人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
此事关乎纲常伦理,更涉朝廷官员家眷清白,非同小可。
本官问你,你所言之事,可有真凭实据?”
姜世安闻言,顿时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阿昭!你……你怎能如此糊涂!”
姜绾心也适时地上前一步,眼中含泪道:“阿姊,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
母亲她明明好端端地在府中养病,你为何非要说出这般骇人听闻的话?”
云昭对他们的惺惺作态视若无睹,目光清冷如冰,径直锁定姜绾心:
“你口口声声说母亲在府中。那我问你,此刻,我母亲苏氏,究竟身在何处?”
姜绾心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伸手指向不远处轮椅上面容憔悴的妇人:
“阿姊莫非是眼花了?母亲不就在那儿吗?她虽病体沉疴,需人照料,但一直都在家中静养啊。”
“那究竟是我的生母苏氏,”云昭的声音陡然转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还是当年苏家的陪嫁婢女——南乔!”
姜绾心像是被这直白的指控惊到,旋即又觉得无比可笑,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
“阿姊,我日夜侍奉母亲汤药,晨昏定省,岂会认错自己的母亲?
倒是你,回府至今不足十日,与母亲相见不过寥寥,
如今却口口声声指认母亲是他人假冒?
她若不是,那你告诉我,谁才是?”
“堂上那个面覆厚粉、装神弄鬼的,是冒名顶替的婢子南乔!而门外这位——”
云昭霍然转身,手臂一扬,直指公堂大门之外:
“才是我的生身之母,姜尚书明媒正娶的发妻,苏家真正的嫡女,苏、凌、云!”
第42章 假苏氏竟被毒哑?
众人顺着云昭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妇人缓步踏入公堂。
来人身着一袭靛蓝粗布衣裙,通身上下不见半点珠翠,乌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简简单单挽了一个髻。
她身形消瘦得惊人,面容带着久病后的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尤其那双眼睛,清亮明澈,不见丝毫昏聩。
虽被多年的囚禁与病痛磨去了娇妍,却仍能从其清妩的眉眼与从容不迫的气度,窥见昔年不俗的风采。
几乎不需云昭再多言,堂上堂下已一片哗然!
姜绾心原本扶着轮椅上的妇人,此刻指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收紧,掐得那假苏氏吃痛地缩了一下。
姜珩面色骤寒,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姜绾心和轮椅的前面,眼神刮过真苏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老夫人紧皱着眉,看向来人的眼神透出浓烈的厌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秽物。
一旁的杨氏以帕掩唇,目光扫过对方虽憔悴却难掩风骨的姿态时,眸中闪过鲜明的嫉恨。
三房夫妻俩则齐刷刷看着来人,温氏更是嘴唇轻嚅,眸中闪过一抹浓烈的不忍。
百姓们交头接耳,惊叹于两人容貌竟如此酷肖。
连陶侍郎也忍不住倾身惊道:“这眉眼鼻唇,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至亲血脉,焉能相像至此?”
坐在一旁的刑部颜尚书临近致仕,虽不解今日明明审的是少女失踪案,缘何却先将姜家一大家子拉来堂上问询,但眼见姜家即将上演一出伦理大戏,也不禁来了几分兴致。
他捋了捋须,眯眼打量苏氏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
“老夫记得,二十四年前先皇万寿节盛宴,苏家嫡女苏凌云以一阕《贺圣朝·月华清》技惊四座,其词清丽旷达,得先皇亲口御赞‘咏月绝调’,赐下玉如意一柄。
当日老夫恰好在场,有幸得见苏才女风采。
堂下这位夫人,无论容颜还是气韵,确与当年苏氏极为相似。”
站在堂上的姜世安满脸震惊,死死盯着堂下的苏氏,眼神变幻莫测。
旋即,他收回视线,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面露苦涩:
“颜大人明鉴,这位妇人确有几分内子年轻时的风韵。然内子缠绵病榻多年,受尽病痛折磨,容颜早已憔悴不堪,非复当年模样。”
他话锋一转,话声笃定道:“纵然外人或因容貌相似而有所错觉,但我们夫妻结缡近二十载,鹣鲽情深,我绝不会认错,轮椅之上的,才是我的发妻苏凌云!”
说到此处,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堂下的妇人,威压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这位夫人,你可知依《大晋律》,冒认官员家眷,扰乱纲常伦理,乃是重罪!轻则杖一百,流三千里,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确有几分相似。”老夫人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昭丫头,你定是被这不知从哪儿来的狐媚子给骗了!我们姜家上下几十口人,日日相对,难道还会错认自家主母不成?!”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苏氏,带着明显的嫌恶与排斥。
姜珩更是语气冰冷,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云昭:“究竟是妹妹识人不明,受人欺瞒利用,还是你——
根本就是与人合谋,故意设下此局,构陷亲族,想要搅得家宅不宁,毁我姜家清誉!此事,尚且难说!”
此言一出,不仅颜尚书面露愕然,连赵悉都忍不住挑起眉梢,瞥向姜珩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傻子。
这位素有才名的“兰台公子”,莫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
此等场合,大家就事论事各相争辩也就罢了,似他这般上赶着给自家妹子身上泼脏水,能有什么好处?
姜珩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道:“妹妹无非是嫉妒心儿多年来承欢膝下,比你多得了父母几分疼爱。
但你不在的这些年,是心儿代你尽了孝道,侍奉祖母与母亲!
你心中再有怨怼,也不该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报复心儿、祸乱全家!”
此前一直沉默旁观的大理寺卿白羡安缓缓开口:“姜公子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姜家偷换主母,行此李代桃僵之计,此事若为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本官有一问,若姜家当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其动机为何?目的何在?
若无十足的好处与令人信服的动机,姜尚书何必冒此奇险,行此遗臭万年之举?”
姜尚书一脸的心有戚戚。
虽未开口说话,但显然,白羡安的一席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白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偏颇。”赵悉不赞同道:“若此事为真,姜家为何偷换主母,不正是我等需要查明的?”
若所有人都顺着白羡安的话去想,恰恰是被他带得歪到沟里去了。
白羡安蹙起眉,正待开口——
此前一直静立一旁的苏氏忽然抬眸,声音虽带着久未言语的淡哑,却依旧清越从容,一字一句清晰得体:
“颜大人好记性。妾身也记得,当年万寿宴上,大人是与夫人和府上大小姐一同入宫的。”
她微微一顿,见众人目光汇集,才继续温声道:
“宴席之间,令嫒聪敏过人,解开了西域进献的九曲玲珑环,四座皆惊。”
一旁的杨氏忍不住嗤笑插话:“这桩事京城谁人不知?早已传为佳话了。”
苏氏却不急不恼,眸光沉静,转而道:“但鲜有人知的是,之后令嫒不慎失手,打碎了先皇后心爱的那盏琉璃缠枝莲纹杯,当时惊得面色如雪,不知所措。”
话音甫落,颜尚书花白的眉峰骤然一紧,持须的手指也顿住了。
旁侧的姜世安同样神色微变,看向苏氏的目光里已掩不住惊疑。
苏氏依旧平静,徐徐又道:“后来,令嫒向先皇后敬献了一枚绣有岁寒三友纹样的荷包,针法细腻、意境清雅,反得皇后娘娘称赞了一句。”
说到此处,颜尚书已然容色动容,目光深沉地望着苏氏——
只因这荷包实非颜家小姐所绣,而是当年苏氏察觉小姑娘无措,特命身边女官悄悄送去解围的。
此事极为隐秘,就连颜家也仅有寥寥几人知晓。而此刻苏氏为自证身份,却仍言辞含蓄,并未当堂点破这桩旧情。
颜尚书不由深吸一口气,肃然叹道:“此事细节……确实只有老夫与家中几人知晓。你竟……”
“凭此旧事,不足为证。”白羡安道,“时过境迁,总有宫人或他人口耳相传……”
“若依白大人此言,”云昭冷声打断,唇角绽出一抹冰冷的讥讽,“今日不论她举出多少旧事细节自证身份,您是否都能以‘或有人知晓’为由驳斥?”
这就是这世道的可笑之处。
莫非一定要逼得人剖腹取粉,才有可能自证清白?
堂下的百姓也在这时议论纷纷:
“这云小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确实,若我被人替换,家中上下都不认,这该如何自证?想想真叫人不寒而栗!”
云昭目光如刃,刺得白羡安想起昨夜被窥破隐秘的不安,他心头猛地一凛,竟一时语塞。
云昭忽而转向轮椅上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女子:
“他们都说你是苏氏,那我问你——
此刻竟有人在此质疑你的身份,冒认你的夫君、你的女儿,你为何还不厉声喝骂其大胆无耻?
堂堂尚书夫人尚在堂上,岂容他人肆意冒充?!你为何不说话?!”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朝轮椅上的女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百姓们也恍然大悟,议论声更甚:
“是啊!就算病重,身边嬷嬷也该代为发声啊!”
“看她脸上,竟无半分怒色,实在不合常理!”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堂堂尚书府,将一个假货养在家中,反倒让真的流离在外,尝尽苦楚?”
赵悉一拍惊堂木,斥道:“苏氏,你可有何话说?”
那女子冷汗涔涔,剧烈咳嗽起来,嘶哑道:“唔……唔……”
云昭眼色一厉。
姜世安急忙上前:“诸位大人明鉴,内子近来感染风寒,喉咙沙哑,实非不愿,而是不能开口啊!”
云昭与真苏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讽刺——
前后不过几日,姜世安竟已毒哑了南乔的喉咙!
姜世安果然够狠!
第43章 渣爹被云昭带节奏了!
姜绾心抢步上前,轻柔地为轮椅上的假苏氏拍抚后背,瞪着云昭道:
“母亲身体羸弱,气喘难平,近日更是根本连话都说不出。
阿姊却故意联合外人,在公堂之上这般咄咄逼人——
你是真要逼死母亲才甘心吗?”
堂下百姓闻言窃语:
“原是哑了说不出话,倒也可怜……”
“可这亲生女儿怎会不知母亲已然哑了?”
姜珩面覆寒霜,讥诮道:“她自从认回姜家,何曾有一日安心待在府中?
终日不是去长公主府宴饮,便是入宫巴结贵人,何曾有过半分心思放在母亲身上?”
姜绾心亦俯身握紧轮椅上女子的手,执帕为她擦拭眼角,语声愈发温柔:
“母亲别伤心,阿姊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还有兄长,还有我。”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若真如此,这嫡女着实不孝!”
“别忘了,轮椅上的这个,还不一定是真苏氏呢!”
“这也太巧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哑了?到底哪个才是苏氏?”
此时,真苏氏忽然开口,声不高却字字清晰:
“南乔,你背主弃义,换来今日被毒哑的下场,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那假苏氏一听“南乔”二字,浑身剧颤,竟下意识要站起——
那是多年来身为贴身侍女,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反应。
她惊慌抬头,与苏氏目光一触即溃,瑟瑟缩向姜绾心身后。
姜绾心一边抚着假苏氏的肩,扬声道:“这妇人公然恐吓威胁我母亲,赵大人也不管管吗?”
赵悉却只微微一笑:“此下正是你姜家自辨之时。本官,也得仔细瞧个明白。”
姜绾心咬牙道:“我母亲虽容貌不比这人美艳,却心性慈柔,自幼疼惜我与兄长。眼前这人,分明是居心叵测之徒假扮!”
姜珩亦冷笑:“难道我们做子女的,还认不出自己的母亲?简直荒谬!”
老夫人叹了口气:“苏氏命好,纵然生了个不孝女,但还有你们一对子女孝顺近前。”
就在这一片纷乱之中,云昭猝然出手!
银鞭如电,倏忽卷住那被姜家兄妹重重护住的妇人,一把拽至堂中!
“放肆!”
“拦住她!”
姜世安与姜珩齐声厉喝,同时扑前欲阻——
却已迟了!
只见云昭右手如铁钳般扣紧那女子下颌,拇指在她脸颊上狠狠一抹!
随即她倏然后撤,高举右手——指尖上竟沾满了一层厚腻惨白的脂粉!
“好一个‘病体沉疴’!好一个‘虚弱不堪’!”
云昭声音凛冽,“原来你们口中的重病,是靠这戏台丑角都比不上的厚重脂粉装出来的?!”
满场哗然,惊呼四起!
不待众人反应,云昭再次疾探,扯开那女子后颈衣襟——一片赤红色胎记赫然暴露于人前!
姜世安勃然大怒:“逆女!你竟敢——”
她扬声道:“苏家本家仍在京城,当年与我母亲往来的夫人更不知凡几!
赵大人何不请来几位问个清楚,我母亲苏凌云的后颈,可曾有过这般血红胎记?!”
云昭却已将那抖如筛糠的女子狠狠掼在姜世安脚下:
“这恶奴假冒主母,欺上瞒下,将父亲、老夫人、兄长妹妹瞒得团团转——
事到如今,父亲还要执迷不悟吗?”
姜世安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清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他万万没料到,云昭竟会突然调转矛头,将所有罪责尽数钉死在南乔一人身上!
他还未寻隙转圜,云昭已猝然转向堂外,清叱道:“带南乔的丈夫与儿子上堂!”
话音刚落,两名衙役已押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跌撞而入。
年长的那人一见到瘫软在地、满脸狼狈的南乔,顿时目眦尽裂,如疯兽般扑上,嘶声痛骂:
“毒妇!你自己在这儿顶替贵人风光快活,可曾看一眼我们父子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他猛地扯过身旁年轻男子的手——那缺了两根手指、疤痕狰狞的残掌瞬间暴露于人前,引来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就因你瞒着我们欠下的五十两赌债!赌坊的人当着我的面,活生生剁了他的手指头啊!
我们流落街头,连碗馊饭都讨不着的时候,你却在这儿穿金戴银、冒充主母?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夜里怎能安睡?!”
南乔脸色惨白如纸,疯狂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年轻男子亦随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南乔的腿,嚎啕大哭:
“娘!娘啊!收手吧……求求您认了吧!我们都活不下去了!求各位青天大老爷开恩,饶我们一条活路吧!”
恰在此时,龚嬷嬷连滚带爬地扑出人群,磕头哭喊:
“大人明鉴!青天大老爷明鉴啊!都是南乔!都是她逼老奴的!
老奴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被她拿银钱蒙了心,才帮她遮掩啊!
老奴知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情况急转而下,姜世安神色几经变换,突然大骂一声:“恶仆欺瞒得我好苦!”
他忽然暴起,一脚狠狠踹在南乔心口,力道之大,踹得南乔惨叫一声,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蜷缩在地痛苦呻吟。
姜世安指着她,厉声喝问:“说!你到底将夫人拐去了何处?!”
却听一道柔婉婉、凉浸浸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夫君既已洞悉恶仆奸计,何以不敢相认?”
姜世安背脊一僵,缓缓转身,正对上苏氏那双清亮似寒潭深雪、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喉结剧烈滚动,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声来:“夫人,真是你?”
“可你的腿……我记得你双腿麻痹,不良于行已有数年……”
“这还要多谢咱们的女儿云昭。”苏氏嫣然一笑:“是她不顾辛劳,连夜为我施针用药,疏通经络,这才治好我的双腿。”
“你的嗓子……”
“气血既通,沉疴自愈。”苏氏答得云淡风轻。
姜世安眼中疑云翻涌,却见苏氏已缓步上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她指尖冰凉,触得他微微一颤。
苏氏仰头望着他,面上忽然绽出一抹浅笑,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
“夫君,我被这恶仆设计送走,足足十日。
这十日里,我每一日都在想,我的夫君……究竟何时才会发现,何时才会来救我。”
姜世安脸色彻底僵硬,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苏氏却仿佛看不到他的难看脸色,语气愈发温柔,却字字如刀,刮骨剔心:
“夫君这是怎么了?我们失散多年的昭儿主动寻回,恶仆已然伏诛认罪,妾身也安然归来……
从此一家团圆,拨云见日,这岂非是天大的喜事?”
一旁始终紧绷着心神的姜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当真是我母亲?”
姜绾心也喃喃疑道:“可,可母亲明明……不是这般模样的……”
他们记忆中的母亲,是那个长年卧病、苍老憔悴、暮气沉沉、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无趣妇人。
绝非眼前这个虽然清瘦苍白,却眉眼清晰、背脊挺直、难掩昔日风华的女子。
最让兄妹俩感到不适的是,眼前这个苏氏,和云昭长得实在太像了。
反倒衬得他们兄妹二人,无一丝像是姜世安与苏凌云所出!
苏氏转眸看向他们,面上透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慈爱与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公堂每一个角落:
“珩儿,心儿,你们二人已有大半年未曾踏足过我房中一步。最近一次见我,怕还是去年中秋的匆匆一瞥。
那恶仆南乔顶替我,不过是近十日的事情。你们哪里会知晓我如今模样,又从何判断我被人拐走偷换呢?”
此言既出,满堂死寂一瞬!
继而,如同滚水泼入冰窟,轰然炸开,哗然沸腾!
“好家伙!贼喊捉贼啊这是!方才谁口口声声指责长姐不孝的?原来最不孝的就是他们自己!”
“主母被换了整整十天,全府无一人察觉?这姜家的‘孝心’可真值钱啊!”
“快看姜尚书那脸色……精彩,真精彩!”
堂外议论如沸,堂内姜家众人面如土色,羞愤欲死。
“诸位。”
白羡安忽然开口,抬手止住了堂下的喧哗,随即目光转向云昭与苏氏,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算计。
他朝着赵悉与颜尚书微微颔首:“此案牵涉甚广,既涉朝廷命官家眷,更关乎多名女子失踪重案,些许细节,仍需厘清,方能记录在案,上报天听,以免日后再生波折。”
他目光锁在云昭与苏氏身上,每一个字仿佛都经过深思熟虑,裹挟着冰冷的恶意:
“云姑娘,你昨夜突兀现身于青莲观,声称查获关键罪证。
本官甚是好奇,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深夜因何会独自出现在那等险恶之地?
其间过程,还请细细道来,以免引人无端猜疑。”
不等云昭作答,他又看向苏氏,用词更为审慎,字字诛心:
“姜苏氏,你方才陈述,遭恶仆偷拐转移,历经磨难。
那么这十日之中,你具体身处何地?
是遭人囚禁,还是流落在外过程中,又与何人有过接触,遭遇过何事?
最终,又缘何与云姑娘在青莲观那等是非之地重逢?”
随即,他长叹一声,摆出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姿态:
“非是本官有意刁难!实乃妇人名节重于泰山,清白更甚于性命!
此间细节若含糊不清,恐不仅关乎姜府颜面,更关乎朝廷体统、皇室声誉!
本官既奉皇命协理此案,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还望夫人与姑娘……体谅本官一番苦心!”
第44章 苏氏被封诰命!
白羡安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字字淬毒,恶毒至极!
他巧妙地编织了一张无形的污名之网,每一句都在赤裸裸地昭示:
苏氏被拐期间恐已遭玷污,失了贞洁!
而云昭深夜现身道观,更是不知检点,行止冶荡!
他这分明是要借查案之名,行逼死之实!
而且,他不仅要逼云昭和苏氏去死,更要她们母女二人身败名裂、带着百口莫辩的污名去死!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赵悉眼底瞬间浮现难以抑制的怒色,手中惊堂木几乎要捏碎;
就连一直垂眉捋须、看似置身事外的颜尚书都猛地睁开眼,面露极大的不豫与反感。
在场但凡是稍有头脑之人,谁能听不出白羡安这字字句句里裹挟的滔天恶意?
这哪里是在询问案情?
这分明是要用最阴毒的方式,将刚刚沉冤得雪的云昭母女,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才还喧闹的公堂,此刻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压抑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昭与苏氏身上。
杨氏忽然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假惺惺道:“嫂嫂,你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话说一半便哽咽难言,仿佛不忍卒听。
姜绾心更是咬紧下唇,泪光盈盈地望着苏氏,颤声道:“母亲……”
老夫人眼珠一转,扬声道:“老大家的,白大人这话在理,你这十日的去向还是说清楚为好!
免得日后回了家,还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带累姜家全族的清誉!”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却暗啐一口:放在乡下,这种夜不归宿的女人,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都已经不干净了!就该直接拖去浸猪笼!
也就是京城规矩多,还容她在这儿磨蹭!一点都不比他们乡下做事爽利!
云昭骤然抬头,目光如冰,直刺姜世安:
“父亲,女儿也想问您一句——您也是如此作想吗?
若我和母亲若无法自证这清白’,您今日……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逼死在这公堂之上,以全姜家门风?”
姜世安被问得脸色一僵,旋即板起面孔,义正词严道:
“阿昭休得胡言!白大人此言,正是给你们机会验明正身!
若你们能说清去向,非但能协同办案为圣上分忧,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免得日后有人借此污蔑我姜家门楣!”
云昭闻言,唇角牵起一抹惨淡却又极尽讽刺的笑意。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赵悉,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了悟、怜悯与压抑的怒火。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满堂血脉至亲,恨不能立时逼死她们母女。
而这唯一流露一丝悲悯的,竟是一个相识不过一日、毫不相干的外人!
苏氏忽地紧紧握住云昭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诸位大人,妾身这十日的遭遇,事关案情,本应如实禀报。
然此事牵涉一位贵人,我曾与他有约,在他到来之前,恕我不能擅自开口。”
“苏氏!”白羡安脸色一沉,厉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故弄玄虚!必须从实招来!”
姜珩也急不可耐地插话:“母亲!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究竟遭遇了什么,快快说出来吧!”
苏氏倏地转过身,目光如严冰利剑,将姜珩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极其陌生,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看得姜珩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忍不住道:“母亲,您为何这样看我?”
苏氏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尽是苍凉:
“我只是在想,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冷血寡恩、恨不得亲手将母亲逼上绝路的畜生!”
姜珩被生母当众唾骂,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羞愤交加。
可他一想到若苏氏当真失了清白,自己明日去翰林院将如何被同僚耻笑,心中对云昭的怨恨便达到顶峰——
都是这个灾星,自她回京,日日搅得家宅不宁!
只怪他当日一念之仁——
若是将她乱剑砍成三师兄那副模样,焉有今日之祸?
父亲说的没错,大丈夫行事,就该斩草除根!
姜珩心中杀意骤起……他暗下决心,只要今日事了,回到府中,定要设法尽早了结云昭!
只有她死,一切才能回归“正轨”!
云昭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唇角轻翘,回以一丝极其挑衅的讥笑。
不待姜珩有所反应,她转而面向公堂,扬声道:“诸位大人,我当夜出现在青莲观,确非巧合。此事背后牵扯……”
“圣旨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冷而极具威压的男声自公堂入口骤然响起。
宛如金石掷地,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秦王萧启正大步踏入公堂。
他步履匆匆,一袭玄色亲王蟒袍下摆微有皱褶,墨发被风掠得微有散乱,反更添了几分战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
他眉宇间带着一缕未散的凛冽,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人群,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云昭。
四目相对,萧启的目光在云昭苍白却倔强的脸上短暂停留,其中蕴含的冷沉与笃定,不知怎的,让云昭紧绷的心弦不由一松。
萧启无视满堂惊愕,径直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声音朗朗,响彻公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礼部尚书姜世安之妻苏氏,秉性忠坚,智勇兼资。
为协查朝廷密案,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与秦王里应外合,终助朝廷破获青莲观重案,功在社稷。
朕心甚慰,特敕封苏氏为三品淑人,赐诰命冠服,以示恩荣。钦此——”
圣旨所示如同惊雷,让满堂之人无不震惊!
姜世安脸上故作镇定的冷漠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随即涌上的是难以自持的狂喜!
他官居二品,族中却再无得力之人,而他早已视为弃子多年的苏氏,竟突然得了陛下亲封,成了三品诰命夫人?
这简直是天降鸿运,砸得他头晕目眩,喜不自胜!
姜绾心猛地攥紧手帕,目光不由越过萧启,焦急地朝他来的方向看去。
太子殿下呢?
她下意识地将这份恩典的得来归功于萧鉴——
若不是太子殿下,此事怎能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圜?
定是殿下为了保全未来的岳家名声,暗中斡旋,又为避嫌,才让秦王来此宣旨——
想到此,一种难以言说的窃喜与羞涩浮上心头。
而当她目光扫到人群之中突然隐去的一道身影时,这份窃喜与羞涩,更瞬间升至顶峰!
她定然没有看错!方才那道身影,分明是太子身边那个名叫灵峰的贴身侍卫!
一旁姜珩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化为狂喜与自矜!
父亲是当朝二品礼部尚书,母亲是陛下亲封的三品诰命夫人,而他乃新科状元,风头无两,前途无限!
亏那陶侍郎的儿子,还想跟他抢县主婚约,拿什么抢?
简直不自量力!
他冷睇了面色不佳的陶远之一眼,愈发志得意满。
父亲果然深谋远虑,苏氏虽性子软弱,头脑简单,但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女子!
竟能在今日这般绝境之中,搏出这样一场泼天富贵,真不愧是他姜家最稳固的踏脚石!
二房杨氏眼神闪烁不定,脸上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更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三房温氏则悄悄松了口气,她紧紧攥住大女儿绾棠的手,眼中流露出真诚的庆幸。
老夫人此刻红光满面,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拄着拐杖扬声道:
“圣上英明!我家媳妇就是圣上说的那什么……智勇双全!好!好得很!”
然而身处风暴漩涡的苏氏,却眉目沉静,眸底深处潜藏着一抹忧色。
此事乃是女儿与秦王殿下为保全她声名而定下的计策。
彼时她尚未苏醒,待醒来得知,她不愿掠女儿之功,但秦王已入宫面圣,如今圣旨既到,绝非儿戏,无法推诿。
可一想到女儿孤身犯险,夜探虎穴,安抚亡魂,个中艰辛惊险……
她这做母亲的,与至亲女儿分离十六载,未曾给予半分庇护,反倒一见面就要夺去这天大的功劳,顿觉既愧疚又心疼。
云昭似有所感,悄悄回握住苏氏冰凉的手,低声道:“母亲,快谢恩吧。”
苏氏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依言跪下,端庄叩首:
“臣妇苏氏,叩谢陛下圣恩。
此番能得陛下垂怜,仰赖陛下圣明烛照,亦感念秦王殿下多方维护……臣妇在此,叩谢殿下。”
苏氏言辞恳切,将功劳隐晦地归于上位者。
萧启虚扶一下,语气和缓:“苏淑人不必多礼,此乃你应得之荣。”
说着,已亲手将明黄圣旨递了过去。
苏氏双手恭敬接过,那沉甸甸的卷轴,似有千钧。
她缓缓起身,目光却如冷电般穿越众人,精准地落在不知何时已悄然坐起、混在人群后方的梅柔卿脸上!
第45章 秦王护短护得明目张胆!
原来,早在南乔被拖出来认罪时,梅柔卿便已悄然转醒,却一直屏息装晕,冷眼旁观。
方才听得白羡安字字诛心,将云昭母女逼至绝境,她心中快意翻涌,强忍着咳血的冲动挣扎坐起。
只盼亲眼见那对母女身败名裂、永堕泥沼!
却万万没想到,一道天降圣旨,竟让苏氏这贱人一跃成了风光无两的诰命夫人!
梅柔卿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寻求依靠,惶惑的目光投向姜世安——
却见他满眼狂喜,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手捧圣旨、容光焕发的苏氏,仿佛她才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梅柔卿紧咬住唇,眼底骤然涌起蚀骨的痛楚与怨毒!
正在此时,秦王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王这里还有一道陛下口谕——姜氏云昭,站着听旨即可。”
此言一出,云昭不由微怔。
苏氏与姜家众人更是目光齐刷刷聚焦于她。
唯有高坐堂上的赵悉,强压下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就知道!萧启这厮,一向冷戾得令人胆寒,但护短也护得明目张胆!
不过这样也好。
今日若能将这母女二人从这污名陷阱中彻底拔出,日后他想请云昭协助破案,岂不方便得多?
秦王冷澈的凤眸定定看着云昭,眼底蕴起一丝浅笑:
“陛下有言:姜云昭,你深夜救母,不畏险阻,胆识可嘉,孝心可表。
朕特赐你‘凤阕令’一枚,持此令者,可协从秦王,参赞机要,助查相关事宜。。”
白羡安面色一变,忍不住迟疑开口:“殿下,姜云昭一介女流,参与刑狱之事,恐……”
“白大人,”萧启骤然转眸,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向他,声音陡沉,“此乃陛下亲口谕令。你是要质疑圣意,抗旨不遵吗?”
白羡安与那冷冽的目光一触,心头猛地一寒,骤然明白了——
此事背后必有他所不知的惊天隐秘!
而姜云昭,正是因这不可言明的隐秘,才得了陛下青眼!
此事,绝非他能当着众人的面轻易置喙!
而姜云昭此人,也绝非他再能肆意拿捏刁难!
姜世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面含浅笑,如坐春风:
“陛下圣明!天恩浩荡,为我妻女洗刷冤屈,臣感激涕零!”
今日在公堂之上,这峰回路转的惊天之喜,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苏氏得封诰命已是殊荣,云昭竟能得赐“凤阕令”!
须知这“凤阕令”极不易得,据他所知,自圣上登基以来,满朝也只有三人从陛下手中得此召令。
此刻,姜世安早已不再怨怼云昭兴师动众,将全家老小拉来公堂对峙。
若非这场对峙,如何能彻底摘清自身嫌疑,甩脱南乔和龚嬷嬷这两个麻烦!
姜家又怎会当着诸多百姓和朝廷大员的面,得此足以光宗耀祖的殊荣!
可以说,他对云昭,如今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他朝着萧启拱手笑道:“陛下恩旨已下,臣等是否可先行回府?”
萧启却连眼风都未扫给他,只淡淡道:“苏淑人与姜大小姐,乃本案关键证人,需留下协同后续查案。”
言下之意,无关人等的姜家众人可以走了?
姜家众人顿时面露喜色,如蒙大赦。
却不料,萧启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陛下还有两句话,是特意说给姜尚书听的。”
姜世安闻言精神一振!
姜绾心与姜珩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目露期待——
难道今日之事,陛下还有封赏?
只见萧启唇角勾起一抹笑,缓声开口,模仿着帝王随意却冰冷的语气:
“陛下说——
姜世安,你糊涂透顶!纵仆行凶,祸连妻女!你当的哪门子礼部尚书!好好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这毫不客气的训斥,如同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姜世安脸上!
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和哄笑。
有人鼓掌高呼:“陛下圣明!骂得好!”
也有人大声议论:“这啥意思?姜尚书这官是当到头了吧?”
“岂止是当到头?今日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有什么颜面立于朝堂?”
姜世安脸色煞白如纸。
他浑身僵硬,迎着众人或讥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失魂落魄地踉跄离去。
姜家众人亦灰头土脸,匆忙跟上。
离去前,梅柔卿阴冷地睇了苏氏一眼,那目光毒如蛇信。
云昭将梅柔卿眼底的怨毒尽收眼底,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她从不惧梅柔卿作妖,只怕她过于沉得住气,真能忍住按兵不动!
只要她敢有所行动,等着她的,必定是让她悔不当初的地狱!
*
随着青莲观一案震动京师,姜家也随之被推至风口浪尖。
一连数日,姜家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然而,高墙深院终究锁不住流言蜚语。
“尚书府恶仆偷换主母”的骇人奇闻,如同生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与之相对,苏氏里应外合助秦王破案,以及云昭孤身救母的故事,则被编成一段段传奇,在茶楼酒肆间被说书人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一时间,无数拜帖如雪片般飞向姜府。
京城各府邸的夫人贵女,或府中设宴、或相约游湖,每一张帖子,都写明邀请新晋的诰命夫人苏氏与其女云昭。
却只字未提从前名动京师的姜家二小姐姜绾心。
然而这纷至沓来的请柬,并未能直接呈至苏氏手中。
只因案情的实际复杂程度,远超外人想象。
连日来,云昭与苏氏需协同秦王与三司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往往一忙便是一整日,为图近便,便暂居于秦王府邸。
外人皆以为擒获妖道玉阳子,便已案情大白,唯有极少数人才知,玉阳子不过是这盘迷局之中最为显眼的一环,也是棋盘之上,遇事便最先被弃卒保帅的一枚棋子。
一个道士,纵然通晓些炼丹邪术,何来通天本事,在京畿重地屡屡掳掠良家女子?
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运输至道观,避开所有关卡盘查?
那夜在青莲观围杀云昭的黑衣人,岂能是他区区一个道士请动的?
此案牵涉之广,案情之复杂,越查越令人心惊。
连日来,上至秦王、诸位官员,下至云昭母女,无不是殚精竭虑,未能有一夜安眠。
这日傍晚,母女二人刚自外奔波归来,马车方停稳,便见姜珩与姜绾心兄妹二人正候在王府门前。
一见苏氏下车,兄妹二人眼中瞬间闪过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惊艳。
只见苏氏身着一袭暮山紫色浮光锦长裙,披着薄如蝉翼的云丝披帛,行走间宛如雾霭流云。一头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间插一支紫玉赤金缀珍珠流苏发簪,并两侧斜簪两枚玉兰点翠小簪。
通身气度沉静雍容,昔日病弱的憔悴已被洗净,眉宇间虽带倦色,却更显沉稳贵气,与记忆中那个缠绵病榻、黯淡无光的妇人,简直判若两人。
姜绾心一见苏氏,当即眼圈一红:“母亲,您一直不回家,可是还在生心儿的气?
心儿自小就知,并非爹爹与母亲所生,乃是阿姊走失后,爹爹为宽慰母亲思女之情,从同乡处抱回抚养。
虽对外称是嫡女,可心儿从不敢一日忘形,始终谨记本分。”
说到这,姜绾心泪珠扑簌簌落下,上前一步哽咽道:
“如今阿姊归来,母亲也病愈新生,得陛下亲封诰命。心儿打心眼里为母亲和阿姊高兴。今日前来,绝非为攀附恩荣,实在是……是父亲他……”
说到此处,姜绾心已然泣不成声,似有万般难言之意。
云昭眉梢微挑,语带玩味:“怎么,父亲不行了?”
姜绾心闻言一噎。
“阿昭!”姜珩面色一沉,随即又强压下不快,面露忧戚道:“你怎可如此说话?父亲自那日当众受陛下申饬,心神俱损,回府便一病不起。”
他语气黯然,带着几分不自在看向苏氏,“儿子知道,那日公堂之上,未能识破恶仆奸计,令母亲受辱,是儿子不孝。父亲已严厉斥责过我,这几日我亦深自反省。”
姜绾心拭泪附和:“母亲,千真万确。父亲已连日水米难进,今日更是发起高烧,口中一直喃喃念着母亲的闺名。
即便如此,他也不许我们前来叨扰,生怕误了母亲与阿姊的正事……可、可女儿实在不忍见父亲如此煎熬……”
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
苏氏静立原地,面容沉静无波,只淡眼看着这对兄妹堪称精彩的表演。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们先回去吧。待手头之事了结,我自会回府。”
姜绾心却似受了极大委屈,泪落得更凶:“母亲,阿姊,过去的事纵有万般不是,终究是一家人……快随我和兄长回家吧!
一直借住在秦王殿下府上,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不知要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诋毁父亲、诋毁我们姜家的门风……”
云昭与苏氏目光轻轻一碰,瞬间了然。
这才是姜家今日迫不及待派这兄妹二人前来堵门的真正意图。
姜世安哪里是念什么骨肉亲情?
他是被眼下沸沸扬扬的舆论逼得怕了!
只想尽快将她们母女接回府去,关起门来,将“主母归来”这出戏做全,才好勉强粉饰太平,压下风波。
他也好寻机入宫向陛下请罪,挽回岌岌可危的官声。
否则,他这位主管天下礼仪教化的礼部尚书,却连自家后宅都管不明白,闹出这等惊天丑闻,岂非要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母亲!”一旁的姜珩见母亲和妹妹不语,语气不由加重,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焦灼:
“父亲此次确是忧愤交加,病势来得又急又重,绝非托词。您即便不顾其他,也请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回府看一看吧!”
他目光转向云昭,“妹妹医术精绝,我已听心儿说了,从前是我误解了妹妹。如今父亲病重,母亲与妹妹岂有不顾之理?
妹妹既有‘小医仙’之名,若对亲生父亲见死不救,此事传扬出去,于妹妹的声誉恐怕大有损害。”
第46章 姜家众人空等一场!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雪亮。
今日这兄妹二人分明有备而来,这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是铁了心要逼她们立刻回府!
姜绾心哭声哀切,楚楚可怜;姜珩亦是面色憔悴,忧形于色。
兄妹二人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此刻更是将“孝感动天”的戏码演得十足,将云昭与苏氏生生堵在秦王府大门前——
这番动静,早已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姜家的风波,如今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云姑娘!求云姑娘救命!”
云昭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碧色婢女服的少女慌慌张朝她奔来。
“有位妹妹方才晕倒了,劳烦云姑娘快过去瞧瞧!”
云昭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道旁停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青帷马车,然而细看之下,车辕处却隐隐透出不凡的规制。
一旁的姜珩眉头紧皱,语气不耐:“既有人晕厥,自去请郎中便是,何必……”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在触及车厢一角不甚起眼的徽记时,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失声,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一旁的姜绾心更是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云昭却已从容挽起苏氏的手臂:“母亲,我们过去看看。”
姜珩与姜绾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昭携着苏氏,径直走向那辆马车,敢怒不敢言。
无他,只因那是长公主府的车驾。
只见云昭走近,先是轻轻扶住那看似虚弱不堪的婢女,在她腕间几处穴道上轻按揉捻,不过片刻,那侍女便悠悠转醒,被她轻轻扶起。
姜珩咬牙低斥:“装神弄鬼,狡诈至极!”
“兄长,慎言。”姜绾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怕长公主殿下,此刻就坐在车中看着呢。”
话音未落,车帘倏然被人从内掀起。
姜珩顿时噤若寒蝉。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狼狈与惊惧,只得悻悻然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匆匆离去。
*
布置舒适不失精致的马车内,苏氏向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虚扶一下,温言道:“夫人是昭儿的生身母亲,不必如此多礼。”
她笑着看向云昭,“昭儿,今日好不容易拦到你,随义母去附近的荟英阁用顿便饭可好?”
云昭含笑应下:“我也有事,正想同义母商量。”
苏氏感激道:“听闻那日秦王殿下入宫面圣,长公主殿下亦从旁相助,妾身此番能得诰命之恩,全仰仗两位殿下恩德……”
说着,她侧眸看向云昭,眼中微湿。
“昭儿命途多舛,与我离散十六载,一回京便要面对姜家那群虎狼之辈……若非长公主殿下多次回护照拂,我们母女焉有今日!”
长公主轻叹:“是你生了个好女儿。昭儿忠勇聪慧,何须我教她什么?
反倒是我,几次三番蒙她相助。便是宝珠……能寻回骸骨,得以安息,也多亏了昭儿。”
苏氏闻言,心中既感骄傲,又涌起酸楚:
“只怪我身为母亲,多年来被姜世安那贼子蒙骗,未能护住亲生骨肉,实在愧为人母!
如今,竟还要分薄女儿拼命换来的功劳……”
长公主正色道:“夫人万不可作此想。此案牵连甚广,昭儿年纪尚轻,又刚被我认作义女,已是树大招风。
若将实情和盘托出,只怕会为她招来无穷祸患。
渊儿如此安排,正是出于周全考量,意在保护你们母女。本宫心中亦深以为然。”
云昭见气氛凝重,不由莞尔一笑,语调轻快道:
“两位母亲若是再这般互相谢来谢去,夸来夸去,只怕这车顶都要飘起来了。
不如留着些溢美之词,等女儿日后立下更大的功劳再说?”
她这话逗得长公主与苏氏不由失笑,车内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云昭又道:“这几日忙于协助秦王殿下整理案卷,未能去府上向义母请安。不知关于小郡主的后事,义母眼下有何打算?”
长公主神色一黯:“我确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妥当。昭儿你见事明白,可否帮义母参详一二?”
云昭略一思忖,试探道:“义母可是想将小郡主暂厝于碧云寺,请高僧诵经超度?”
“我正有此意。”长公主微蹙长眉:“只是经青莲观之祸,我如今已是草木皆兵,不敢再轻信他人。”
她说着,目光转向苏氏,语气诚挚,“后日,我便要陪两位娘娘前往碧云寺祈福,想邀昭儿和夫人一同前去。
一来,是帮我瞧瞧那碧云寺是否妥当。
二来,近日京城暑气渐重,碧云寺山色清幽,凉爽宜人,也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云昭心中正有此意,闻言便笑道:“义母相邀,昭儿自当相伴。”
苏氏却有些迟疑:“妾身同去,会不会给你们添乱?”
她深知贵妃与柔妃同往碧云寺祈福乃是京城瞩目之事,长公主需居中调度,女儿同去或可相助,自己却怕帮不上忙,反成拖累。
回想过去三十余年,苏氏自觉活得糊涂。
空有诗书才学,却无识人之明,直至生死关头,才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如今侥幸得活,又蒙赐诰命,她别无他愿,只盼女儿一切安好。
她绝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云昭握住母亲的手,笑道:“母亲若不跟着我,难道是想独自回姜家,去应付那群牛鬼蛇神?”
苏氏闻言失笑,眸中闪过一抹历经磨难后的坚韧:“死过一回的人,难道还会怕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长公主对姜家之事早有耳闻,也温言劝道:
“夫人同来吧。你身边如今想必也缺得力的人手,姜家上下沆瀣一气,你若独自留在府中,昭儿如何能放心?”
她顿了顿,语气更为柔和,“何况你我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不必如此见外。”
云昭亦道:“母亲放心,此行或许还能‘偶遇’故人,定然不会寂寞。”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姜绾心和梅柔卿,绝不会甘心守在家中,平白错过如此良机。
苏氏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既然如此,妾身便随同前往。”
又朝长公主道,“一切但凭殿下和昭儿安排,妾身必当谨言慎行,绝不添乱。”
“夫人放宽心。”长公主莞尔:“只做寻常相处,无需过多拘礼。”
*
另一边,姜府的马车在沉闷的气氛中驶回府邸。
车轮尚未停稳,早有仆役飞奔入内通传。
姜珩与姜绾心刚踏下马车,便被径直引至灯火通明的正厅。
厅内,姜世安面色阴沉地端坐主位,老夫人、二房杨氏、三房温氏皆在,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梅柔卿穿着一身素雅衣裙,鬓间簪几枚不起眼的银质梅花小簪,正低眉顺眼地侍立在老夫人身侧,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这一大家子,显然都笃定今日必能迎回苏氏与云昭。
杨氏见只有兄妹二人进来,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后瞅。
眼瞧着后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嗓门立刻吊了起来,尖声怪气道:“哎哟喂!真没接回来?这是要上天啊!”
她转向老夫人,话里话外透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娘您可都瞧见了!咱们一大家子人,巴巴儿在这儿候着,珩儿和心儿两个嫡出的亲自去请——
这脸面给得还不够足吗?结果呢?热脸贴了人家的冷腚!苏氏的心,比那腊月的石头还硬!”
姜珩铁青着脸,将秦王府门前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他语气沉重道:“……那个云昭,她眼里哪还有姜家?哪还有父亲和祖母!分明是攀上了高枝,便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听得心头火起,拐杖重重杵地,开口便是乡野村妇的泼辣:
“遭瘟的丧门星!从前就克得我儿官运不顺,这才消停几天,又出来作妖,带累我儿丢官罢职!
如今更连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亲肉都不认了!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她也配当娘?!”
一直作壁上观的梅柔卿,这时才柔柔开口:“老夫人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动气。
苏姐姐她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想左了也是有的。妾身相信,过不了几日,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带着阿昭一起回来的。”
在梅柔卿看来,苏氏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
过去十几年,苏氏哪一件事不是被她牢牢捏在掌心?
从嫁进来就断了母族倚仗,亲生女儿甫出生便被送走,自身缠绵病榻,形同废人!
空顶着尚书夫人的名头,何曾有一日真正做过主?
就算此番侥幸翻身,吃了点甜头,又能如何?
这世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的是无法可解、反噬无尽的恶咒。
凭她从高人那儿新得的几样手段,想让苏氏悄无声息的“病故”,比掐死一只病猫还容易。
只不过……眼下还急不得。
苏氏如今还占着心儿嫡母的名分,若此时暴毙,心儿就得守孝三年,与太子殿下的婚事岂不耽搁了?
想到此节,梅柔卿眼底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寒光。
姜云昭……倒是她看走了眼,小觑了这从山沟里蹦出来的野丫头。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们母女能在外躲几时?
终究是要回到这姜府,回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到那时,她有的是手段慢慢折磨苏氏……
定要叫云昭那死丫头亲眼看着她娘是如何跪地求饶,痛不欲生!
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明白,这姜府后宅,从来都是她梅柔卿一手遮天!
第47章 她就这般急于与他撇清干系?
一片嘈杂指责声中,姜世安异常沉静。
他抬起眼,看向一直垂首不语的姜绾心:“心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姜绾心抬起盈盈双眸,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条理:
“父亲,女儿觉得,一味怀柔示弱,怕是正中了阿姊下怀。
她性子本就刚烈,对家中积怨已深,如今见母亲得封诰命,又有长公主撑腰,定然撺掇母亲与家里彻底离心。
我们再如何低声下气,只怕她也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姜世安缓缓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绾心悄悄与梅柔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又道:“女儿倒有一计,或可破局,只需父亲首肯。”
“讲。”
“女儿听闻,后日贵妃娘娘便要启程前往碧云寺祈福。那日在宫中,贵妃娘娘对梅姨甚是亲近依赖,曾流露过希望梅姨相伴之意。”
她语速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们若能借此机会随行前往,一则,一则可在贵妃跟前尽心。
若娘娘此胎安然诞下皇子,梅姨便是头号功臣。届时,贵妃娘娘便是我们姜家最大的倚仗。
长公主再尊贵,终究是往日风光,岂能与未来皇子生母相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惑:“二来,女儿也想借机去碧云寺,或能提前拜会闻空大师……
若能得大师一言半语,于父亲前程、于我家运势,岂非大有裨益?”
闻听“闻空大师”之名,姜世安眼皮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击了几下,显然被说动了心思。
若能搭上贵妃这条线,再得高僧指点,眼下困局或许真能迎刃而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门房恭敬又带着几分急促的通传:“大爷,门外有一位灵公子求见。”
姜世安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姜绾心已按捺不住激动,抢先道:“快请!”
她快步走到姜世安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切低语了几句。
姜世安眸中精光乍现,立刻沉声道:“请灵公子书房相见!”
他起身,沉吟一瞬,对姜绾心道:“心儿,你也随我来书房。”
*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来人正是太子贴身侍卫灵峰,一身布衣难掩其精干之气。
姜世安殷勤奉茶,请他上座。
灵峰略一拱手:“不敢。奉太子殿下密令,特来传话。”
他目光扫过姜绾心,“殿下听闻姜小姐心性纯善,细致温柔。
此次碧云寺之行,望小姐能谨守本分,常伴贵妃娘娘左右。
若遇任何事,可凭此令牌随时传递消息。”
说着,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
姜绾心心头狂跳,却蹙起秀眉,故作无奈:“能陪伴娘娘是心儿的福分,只是……未有娘娘懿旨,心儿恐怕名不正言不顺……”
灵峰淡淡道:“明日卯时一刻,小姐只需守在碧云寺大门前,贵妃娘娘自有安排。”
姜世安闻言,捋须沉吟:“贵妃娘娘龙胎紧要,天下瞩目。小女若能侍奉左右,自是荣幸之至。
只是……若无陛下或娘娘明旨,这般私下前往,恐怕于礼不合。
若传扬出去,于心儿清誉,于娘娘声名,怕是有碍。”
姜世安话语温和,眼神却锐利,分明是在试探太子的底线,为姜家争取更为稳妥的保障。
灵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旋即笑道:
“姜尚书多虑了。殿下安排,岂会授人以柄?届时,贵妃娘娘自会带小姐风风光光入寺,断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
姜世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顺势试探道:“殿下对贵妃娘娘真是关怀备至。
也是,贵妃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与殿下是嫡亲的表姐弟,血脉相连,自当时刻牵挂,守望相助。”
他这话,既是在确认太子与贵妃联盟的稳固性,也是在试探在太子心中这条人脉的价值。
灵峰神色不变,坦然应道:“尚书大人明鉴。贵妃娘娘与殿下自幼亲厚,一家人自然要相互扶持。”
窗外阴影里,梅柔卿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太子这条密令,看似是给心儿的恩宠和机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与利用?
将心儿置于贵妃身边,既是眼线,也是将姜家更紧地绑在东宫的战车上。
贵妃若安好,自然是功劳一件;若稍有差池……
梅柔卿心中冷笑,只怕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她的心儿。
她看得比沉浸在虚荣和爱慕中的女儿更深、更远。
男子的情爱,尤其是太子这等地位男子的青睐,从来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今日可以因利而给予,明日便可因利而收回。
但无论如何,太子既然递出了这根橄榄枝,便是心儿的机会。
她梅柔卿的女儿,自是配得起这份“偏爱”!
而她,也有手段将这看似虚无的“偏爱”,一步步变为谁也夺不走的“专宠”!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心儿的。
云昭也好,其他贵女也罢,甚至是那位如今需要仰仗的贵妃娘娘——
若将来成了绊脚石,也休怪她梅柔卿心狠手辣!
一切,都是为了女儿通往未来凤位的康庄大道。
*
荟英阁雅间内,熏香袅袅,丝竹悦耳。
长公主做东,席间三人听着评书,品着香茗,佳肴精致,言笑融洽,一扫连日阴霾。
临别时,长公主对苏氏和云昭温言道:
“今夜便歇在我府上。我已派人去姜府,将你们用惯了的丫鬟婆子接来,一应行李也会收拾妥当。
免得你们回去见到那起子小人,徒增烦心。”
苏氏连声道:“殿下考虑周全,妾身感激不尽。”
得知不必回姜家,也不去秦王府,云昭心神一松,破例吃了两盏果酒。
回到府中,长公主与苏氏在内室相谈甚欢。
云昭酒意微微上头,觉着身上有些燥热,便信步走到院中透透气。
夜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她脚步略显轻飘,双颊染着薄红,以手作扇,轻轻扇着风,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安然。
这大约是她入京以来,最为舒心畅快的一晚。
“不必再住在本王府中,便令你如此开怀?”
一道清洌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语调平静,却似含着一丝极淡的调侃。
云昭微讶转身,只见清冷月辉下,一人长身玉立。
他身着一袭月白云纹常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宛如流云。墨发半挽,仅以一支青玉簪松松束着。
月光洒落在他周身,仿佛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眉眼间的凌厉尽数化去,平添了几分不染尘俗的清华之气,恍若谪仙临世。
云昭眼中浮起一抹怔忪与惊艳。
萧启将她瞬息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间莫名漾开一缕难以言喻的微澜。
他自幼便惯见各色倾慕目光,却从未有一次,如眼前这般,能让他心底生出这般隐秘的欢愉。
“殿下。”云昭回过神来,敛衽一礼。
“怎么,在此见到本王,是觉着意外,还是……心虚?”
萧启缓步上前,两人距离拉近,他垂眸看她,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深邃难辨。
云昭一怔,略显茫然:“民女何事需要心虚?”
“不辞而别,径直住到姑母这里,连句告辞的话都无。”
萧启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云昭无奈浅笑:“殿下也说了,此间您姑母的府邸,您自是来去自如,何须民女道别。”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是为您施针的日子,民女未曾忘记,殿下无需挂心。”
萧启:“……”
她就这般急于与他撇清干系,除了诊病,便无话可说了么?
他凝视着她因酒意而微红的脸颊,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烦闷。
正欲开口,目光却触及她那双被酒气浸润得格外酌亮的眸子,一时竟忘了言语。
恰在此时,墨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殿下,人已带到,可要即刻请小医仙前去诊治?”
云昭闻言,那点微醺的飘然感顿时散了大半。
她立即看向墨二,语气关切:“何人需要诊治?”
萧启冷飕飕地瞥了墨二一眼,眼神如刀。
墨二浑然未觉,径直答道:“是个疯癫的妇人,因所知之事与青莲观相关,被我等带了过来。”
“既是与案情相关,事不宜迟,那快走吧!”
云昭一听,立刻提起裙摆,步履匆匆地朝着主殿走去,甚至都未多看萧启一眼。
萧启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墨二,这个月的例银,减半。”
“啊?”墨二一脸茫然,挠了挠头:“殿下,属下做错什么了?”
一直隐在暗处、阻拦不及的墨一以手扶额,内心哀叹:
……蠢死你算了,这眼力见儿,神仙也难救。
第48章 写着云昭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姜府书房内,灵峰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未留下丝毫痕迹。
姜世安沉吟片刻,低声叮嘱姜绾心:“需要什么,尽管从公中支取,务必准备周全。
记住,到了碧云寺,万事以娘娘凤体为重,谨言慎行,莫要强出头。”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女儿,“绾心,暂且收敛锋芒,学会忍耐。
待你日后登上太子妃之位,乃至母仪天下之时,便是如今风头无两的孟贵妃,亦需让你三分。
一时的屈身,是为日后登高,不丢人。”
姜绾心闻言,心中热潮翻涌。
想到太子殿下不仅属意于己,更为她铺路至贵妃身边,一时只觉前程似锦,满心雀跃。
她声音轻快如出谷黄莺:“女儿明白,这就去精心准备,绝不让父亲失望!”
望着女儿离去时轻盈的背影,姜世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太子的橄榄枝固然是机遇,然福祸相倚,前路吉凶难测。
回到厅堂,众人焦急的目光立刻汇聚过来。
姜世安扫视一圈,缓声道:“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安排心儿明日前往碧云寺,随侍贵妃娘娘左右。”
话音刚落,屋内气氛骤变。
二房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夸张的笑容:“哎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咱们心儿真是出息了,竟能得太子殿下亲自安排,去伺候贵妃娘娘!
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呐!”
她嘴上奉承,眼角却忍不住瞟向自家女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三房姜世忠拱手道:“大哥,此乃良机。心儿若能得娘娘青眼,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温氏亦轻声附和:“心儿慧黠,此行定然顺利无忧。”
“那就借三叔三婶吉言啦!”姜绾心闻言绽出一抹甜笑。
姜珩眉头微蹙:“但妹妹此行,务必谨慎。那云昭有长公主撑腰,想必也会想方设法进入碧云寺。”
“兄长别忧心。”姜绾心伸手抚住姜珩的手臂,“我知道分寸。”
老夫人却不管那么多,当场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好!好!”
“我就说我的心儿是有大造化的!那个从山沟里钻出来的野丫头,拿什么跟心儿比?
贵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姐,心儿得了她的眼缘,那就是一步登天!压死那个丧门星带来的小贱种!”
众人反应各异,或羡或妒,或喜或忧。
唯独梅柔卿,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唇角笑意温婉,眼中却深藏着洞悉一切的冷沉。
宽大的袖角遮住她不久前从妆奁盒夹层里取出的袖珍布偶。
布偶背面,赫然写着云昭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
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那个蜷缩在帘幕一角的身影。
妇人衣衫虽旧却颇整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喃喃着几个模糊的音节。
雪信跟随在云昭身侧,目光扫过那妇人时猛地顿住,失声惊呼:“娘?!”
云昭一怔,旋即想起雪信曾说过,她甘愿为婢追随自己,只为攒钱为疯癫的母亲治病。
雪信已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扶住那妇人的手臂,声音带着哽咽:
“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家等我,我买了糖饼子就回去吗?”
那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经风霜却仍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
她腼腆地笑了笑,眼神纯真如孩童:“糖饼子好吃……娘,不吃,留给絮儿。”絮儿,是雪信的乳名。
雪信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泪意对云昭解释道:
“邻居钱婶说,我娘这病不算太重,只要攒够银子,去城里最大的济世堂买安神定志丸,慢慢调理就能好。”
一旁的苏氏闻言微蹙起眉:“济世堂的安神丸固然有名,主要功用是提神醒脑,用于惊悸不安。但疯癫之症成因复杂,恐难根治。”
墨二在一旁解释道:“属下等奉殿下之命,排查青莲观周边村落。
在将家村遇见这位大娘时,她口中一直反复念着‘青莲观’,还含糊说着‘女娃’……
村里人说,她虽神智不甚清明,但若耐心引导,也能问出些线索。
我们问过邻居,得知她家中只有一个在城里做工的女儿,别无亲人,便留了口信给邻舍,将她带了回来。”
云昭听罢,指尖轻轻搭上妇人的腕脉。
她目光沉静如水,一边诊脉,一边用极其温和的语调轻问:“大娘,您在青莲观,可曾见过一个女娃娃?”
那妇人起初瑟缩了一下,但在云昭柔和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放松下来。
她歪着头想了半晌,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漂亮娃娃……红绳绳……水里冷……”
这破碎的语句让在场众人神色骤变!
她的语句破碎,却让在场所有人神色骤变!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有人把娃娃推下去的……我看见了!”
“砰——”
长公主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碎瓷四溅。
苏氏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长公主微微颤抖的手臂。长公主眼眶泛红,呼吸急促。
一旁的周嬷嬷颤声道:“我们郡主失踪那日,脚腕上正系着从宝华寺求来的红绳,上面还缀着一只金铃铛……”
那妇人听到“铃铛”二字,突然激动得连连点头:
“铃铛响了!他们发现了!嘘——别出声!”她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发抖。
众人闻言,俱是心头一沉。
从妇人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测嘉乐郡主当日都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什么别的缘故,嘉乐郡主看到了不该看的,被人追赶时,脚上的红绳金铃暴露了行踪……
然而这还不是最终。
凶手在莲池溺毙了小郡主,将之藏尸于一只琴盒,最终沉于青莲观莲池之中。
长公主脸色煞白如纸,身形一晃,被苏氏和周嬷嬷及时扶住。
她眼中燃起滔天怒火,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查!给本宫彻查到底!无论是谁,害我宝珠,本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萧启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姑母放心,此事侄儿必亲自督办,穷尽九天黄泉,也定将元凶绳之以法,以告慰宝珠妹妹在天之灵。”
云昭亦轻声劝慰:“义母,万事有我们在。您一定要保重凤体,宝珠妹妹若在天有灵,最不愿见的便是母亲为她伤心损了身子。”
见长公主双目赤红,气息急促,云昭沉吟片刻,温声道:
“义母可还记得春日宴那日,您晕厥前曾说仿佛见到了宝珠?”
长公主拭泪颔首:“自然记得。只是后来细想,许是受了那画中毒粉影响,生了幻觉。”
“那并非幻觉。”云昭目光清澈如水,语气笃定,“那日,宝珠妹妹的灵识确实萦绕在您身边,只为保护您不被那画卷影响神智。”
她望着长公主,声音愈发轻柔:“亡者有灵。宝珠妹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您。还请义母为了郡主,务必善自珍重。”
长公主闻言,泪水再次潸然而下:“我的宝珠……自小就懂事……”
苏氏轻轻握住长公主冰凉微颤的手:“妾身方才听周嬷嬷说,后院里那株并蒂红莲,今日竟抽出了小花苞。
听闻嘉乐郡主在时,最爱与殿下月下赏莲,品茗闲话。
殿下,不若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或许……是郡主想借莲花,给母亲捎个平安信呢?”
她的话语如春风化雨,让长公主悲恸的心绪稍稍平复,不由点了点头。
长公主在苏氏和周嬷嬷的陪伴下往园中走去。
殿宇之内,云昭继续为雪信的母亲施针治疗,烛火摇曳,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她看向雪信:“信不信我?”
雪信一怔,旋即重重点头:“信!奴婢信姑娘!”
她想起院子里那只后腿血肉模糊、如今却活蹦乱跳的小黄狗。
雪信只是没想到,他家姑娘会愿意给自己的疯娘治病。
小丫头跪在地上,郑重给云昭磕了个头:“雪信谢姑娘大恩。”
云昭弯腰扶起她,取过纸笔,笔墨酣畅地写下一张方子:
“你娘的病,三分靠药石,七分靠心解。关键在于解开她的心结。给我三个月,我必还你一个神志清明的娘亲。”
待雪信和侍女扶着神志不清的妇人离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云昭与萧启。
空气仿佛忽然变得稀薄,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萧启向前踱了一步,悄然拉近距离。
他垂眸凝视着她,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幽怨:
“三个月就能治好她。那我呢?”
他自然而然地省略了“本王”的自称,仿佛在与极其熟稔之人对话。
云昭正低头整理银针,闻言抬头,并未留意到他话语中的亲昵变化,只是认真地沉吟道:
“殿下体内的七玄钉,第一根已除。余下几根,需待时机成熟,不可贸然动手。”
她微蹙秀眉思索片刻,眼眸一亮,“或许,我可先尝试为殿下化解那枚纠缠更久的‘桃花煞’。”
萧启凤眸幽深,幽深的目光如网般将她牢牢锁住:“哦?如何化解?”
云昭却浑然未觉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仍是一派认真地倾身解释:
“殿下近日若在宫中或坊间行走,须得格外留心自身的反应。
倘若对哪位女子生出不寻常的感觉——
譬如,心口会无端悸动加快,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或是,思绪莫名被她牵动,难以自持……”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叮嘱道:“若有此类征兆,定要让墨一他们即刻知会于我,万万不可延误。”
第49章 只喜欢模样好看的
萧启一时未曾应答,只是默然凝视着她。
跳跃的烛光为云昭皎白的脸镀上一层温软的暖色,她一脸专注厘清脉象的模样,没有半分羞涩或引诱。
心跳失序,目光不自觉追随,心绪因她一举一动而牵动……
她此刻一本正经道出的每一种症状,都与他近来面对她时,那些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缘由的异常反应严丝合缝。
一种微妙而汹涌的情愫猝然撞击着心扉,让一向性情冷沉的萧启也难以招架。
他难以自持地向前倾身,向她靠近。
距离瞬间拉近,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混着一丝果酒的甜醇。
那句在心底盘旋许久、过于亲昵的称呼,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低哑逸出:“昭昭……”
就在两人呼吸可闻的刹那——
“嘭”的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墨二急切鲁莽的呼喊,骤然打破了满室的旖旎与静谧。
“殿下!南边有紧急密报送达!”
萧启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敛去,眸光一凛,锐利如刀射向门口。
及时现身的墨一一把捂住墨二的嘴,试图挽回局面:“殿下恕罪,属下这就带他滚远点!”
云昭却已收拾妥当,甚至借着后退一步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拉开了与萧启的距离。
“殿下既有要事,还是赶紧去处理为宜。”
萧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自怀中取出一沓纸张:“这个……”
“是关于梅柔卿之事?”云昭一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顿时双眸晶亮:“殿下这么快就查到了?”
她急切地伸手去接,却因着两人身高的差距,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整个人几乎像是要投入萧启怀中一般……
淡淡的馨香再次掠过鼻尖,萧启身形微僵,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发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云昭却浑然未觉这略显亲昵的姿势,拿到纸张,便借着烛光细细阅读起来。
*
越是往下看,云昭眉头蹙得越紧。
纸张上的信息详尽得惊人,赫然揭露了梅柔卿不为人知的过往。
原来,梅柔卿本不姓梅,原名沈韶梅。她与姜家二房的杨氏,竟是嫡亲的表姐妹!
更令人震惊的是,沈韶梅的父亲沈崇,曾是先帝的心腹重臣。
昔年,先帝骤然崩逝,留下遗诏命今上继位。
新帝登基后宽仁为怀,并未废黜太子之位。
然而不久,太子却性情大变,行止疯癫,竟在东宫手刃妻女,杀伤宫人无数,最终自刎身亡。
今上震怒,下令彻查东宫惨案,最终水落石出。
以沈崇为首的几名旧臣,因惧怕太子正在彻查的漕粮一案,会牵连出他们的贪墨罪行,竟铤而走险,在太子膳食中掺入能致人精神错乱的“幻梦散”!
最终致使太子心智迷失,酿成惨剧。
沈崇被判菜市口枭首示众,沈家男丁皆流放三千里,女眷则悉数没入贱籍。
而姜世安,早与沈韶梅暗通曲款,情根深种。
沈家倾覆,姜世安明面上与之划清界限,暗地里从未斩断情丝。
他隐忍三年,待风头一过,便悄悄派人远赴沈韶梅被发配的边陲教坊,不惜重金为其赎身,并秘密安置在京郊别庄,金屋藏娇。
也正是在这三年间,姜世安精心策划了一场“英雄救美”,在上香途中“偶遇”遭遇匪患的苏氏,挺身相救,赢得美人芳心。
苏氏下嫁后,二人看似琴瑟和鸣,成为京城一段佳话。
然而无人知晓,在苏氏生下嫡子姜珩尚不足半年,别院中的沈韶梅也悄然为姜世安诞下一女。
便是如今记在苏氏名下、被当作嫡女养大的姜绾心。
姜绾心实为姜世安与沈韶梅的亲生骨肉,年岁比云昭足足大了两岁有余!
云昭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原来,姜世安与苏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她出生之后还未满月的“丢失”,也从不是意外,而是姜家上下的蓄谋已久!
为的就是李代桃僵,让姜绾心这个外室之女登堂入室;
再过几年,随着苏氏“久病不起”,再让梅柔卿鸠占鹊巢,夺去本属于她们母女的一切!
回院的小径幽静,云昭一路无话,只听得裙裾拂过草叶的窸窣声。
暖黄的窗纸上映出苏氏微微佝偻的身影,手上似在做什么绣活儿。
她在廊下静立片刻,将翻腾的心绪一点点压回心底,终是有了决断。
姜家这潭水已然污浊不堪,此事,绝不能瞒着母亲。但如何抉择,是母亲的权利。
她抬眸看向萧启:“多谢殿下为我查明这些。”她略一沉吟,“明日我前往碧云寺,殿下可有什么物件,需我代为转交给柔妃娘娘?”
萧启没想到云昭会突然提起阮氏。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必。”
碧云寺虽戒备森严,但比起宫禁终究松懈许多,更何况此次有他姑母坐镇,他想与柔妃通传消息,自有的是门路。
云昭点点头,回想起那日在宫中的情形,她唇角不由弯起一抹浅笑:“柔妃娘娘姿容出众,玲珑心思,殿下眼光甚好。”
直到目送那道窈窕的背影融入屋内暖光,萧启仍站在原地。
须臾,他侧首,似是随意问起:“她主动提起柔妃,好像挺喜欢她?”
墨二耿直回道:“那日云姑娘提起赵大人时,也是这般语气。”
墨一以手扶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启眼风淡淡扫过墨二,语调平稳无波:“你这个月剩下的一半月钱,也不必领了。”
“啊?”墨二垮下脸,委屈得像只被抢了肉骨头的大型犬,“殿下!这又是为何啊?”
萧启转身就走。
墨一赶紧跟上,小心翼翼道:“或许云姑娘只是喜欢模样好看的人。没有多余的意思。”
喜欢好看的?
萧启脚步微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今晚云昭初见他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晶亮。
他忽而调转方向:“去珍珑阁。”
墨二惊得脱口而出:“殿下从前最厌……”
话未说完,已被墨一死死捂住了嘴。
这榆木疙瘩!今时不同往日!
他家殿下这明显春心萌动,要开始注重姿容,想着法儿地吸引云姑娘的注意呢!
*
晨曦微露,山岚未散。
雾气之中碧云寺的轮廓渐渐显露,悠远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
云昭与长公主同乘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徐徐前行。
她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掠过窗外——
恰巧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下来,迅速钻进了前方一驾极为华丽的马车。
是贵妃的车驾。
云昭不由在心底暗暗发笑:这母女二人倒真是锲而不舍。
看这样子,怕是天还没亮就在这庙门外守着了。
长公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诮:“真是蛇鼠一窝!”
她转过脸,带着几分无奈与不满对云昭抱怨:“本宫也真无奈,母后这几年简直像是迷了心窍,对姜绾心这等矫揉造作的女子青眼有加!”
云昭不好讲当朝太后的坏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虽精通玄术,洞察人心,但在太后偏爱姜绾心这件事上,并未察觉有何阴私手段。
这也不奇怪。
以太后那般唯我独尊的脾性,姜绾心这等曲意逢迎、处处讨巧的做派,恰恰最能迎合其心意。
就在这时,车帘外传来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殿下。”
长公主闻声,面色倏地一僵,并未掀开车帘,只冷声道:“你随在车驾后面一同进去便是。”
侍立一旁的周嬷嬷面露难色,低声劝道:“殿下,驸马爷为了能与您一同护送小郡主,天未亮便在此等候了。”
长公主眉眼间闪过一抹不豫,语气却愈发强硬:“那也是他自愿!本宫未曾求他!”
云昭坐在长公主身旁,看得清楚。
长公主口中虽说的决绝,但目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那微微晃动的车帘,指尖亦无意识地收紧,显然并非嘴上所说的那般混不在意。
*
另一边,贵妃华丽的马车内,却是另一番暗流涌动的景象。
贵妃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梅柔卿与姜绾心分坐两侧,正低声寒暄。
贵妃慵懒地斜倚在锦缎软枕之上,梅柔卿与姜绾心分坐两侧,正陪着小心低声说话。
梅柔卿姿态放得极低:“民妇实在是放心不下心儿一个人,才厚颜一路相送到此。原只想着能与娘娘说上两句话,请过安便退下……”
贵妃眼皮懒懒一抬,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雍容:“来都来了,哪有再让你折返回去的道理?传出去,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了。”
姜绾心面露欣喜,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娘娘心慈,自然是舍不得梅姨的,定是想留梅姨一同住下好多说说话呢!”
贵妃手无意识地轻护住小腹,目光却如探针般转向梅柔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梅氏,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日赏花宴上,心儿能得‘花神眷顾’……是你的功劳吧?”
梅柔卿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面上却瞬间堆满惊惶,连忙摆手:“娘娘这话从何说起?真是折煞民妇了,民妇万万不敢当……”
“慌什么?”贵妃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冷意,“那日在太后面前,是本宫替你母女二人圆的场。这份心意,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梅柔卿面露为难之色,嗫嚅道:“娘娘厚爱,民妇感激不尽。只是……民妇所学浅薄,只怕……”
贵妃忽地娇媚一笑:“本宫不需要你懂什么移山倒海的大本事。只需有办法,让阮氏那个贱人,保不住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就足够了。”
恰在此时,车帘被山风轻轻掀起一角。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英武挺拔的男子,正立于长公主的车驾旁。
男子一袭劲装常服,眉眼深邃,气质沉稳,却对着那紧闭的车帘,流露出几分与他周身气度不甚相符的踌躇。
孟贵妃盯着那道身影,姣好面容瞬间蒙上一层阴鸷,从齿缝间挤出低语:
“……真是窝囊!枉费了一副好皮囊,竟被个老妇拿捏至此!”
第50章 仗着身份强占年轻才俊
姜绾心适时地流露出好奇:“那位是……?”
梅柔卿飞快地瞟了一眼贵妃的脸色:“那位便是长公主殿下的驸马爷。”
“驸马?”姜绾心故作惊讶,“瞧着竟如此年轻俊朗,与长公主殿下……”
梅柔卿见贵妃并未出声制止,反而唇角紧抿,便继续煽风点火:
“谁说不是呢!长公主殿下当年是二嫁之身,却执意下嫁这位年纪轻轻的卫将军,朝野上下非议之声不小。
都说她是仗着天家威势,逼得卫将军不得不屈从。
此事,你父亲当年也曾痛心疾首,上本直谏过……
可惜啊,拗不过长公主一意孤行,圣上又素来偏袒这位皇姐……”
“什么一意孤行?分明是恬不知耻!”
孟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厉的刻薄,
“半老徐娘,人老珠黄,还不知安分!仗着身份强占年轻才俊,简直将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她胸口微微起伏,显是动了真怒。
姜绾心仔细观察着贵妃脸上那混合着嫉妒与不甘的神情,目光又在那位英武的驸马身上流转一番,忽然以一种天真又担忧的语气轻声道:
“说起来,这碧云寺祈福,往来多是女眷内眷。驸马爷这般紧随长公主殿下入住……是否有些不便?
万一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不好办了。”
此言一出,孟贵妃眸中骤然闪过一道幽深晦暗的光芒。
梅柔卿与姜绾心见了,悄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话是这么说。”梅柔卿故意蹙着眉道:“若真发生了点什么,驸马爷身为男子,倒也不会怎么样。但若是女子,殃及名声,可就糟了。”
孟贵妃一手支颐,若有所思,久久未曾言语。
*
一行人下了马车,随行的仆从捧着各式物品,队伍井然有序。
其中一人格外谨慎地怀抱着一只尺余见方的紫檀木盒,悄然混在诸多行李之中,并未引起旁人过多注目。
行至慈安殿前,长公主脚步微顿,与云昭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相携步入殿内。
驸马沉默地跟在长公主身后。
这一次,长公主并未如往常般出言驱赶。
殿内香烛氤氲,梵音低回。
一位眉须皆白、身着素色袈裟的老僧正从蒲团上缓缓起身。
他面容清癯,眼神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世间万相,洞悉一切悲欢。
长公主强忍眼中酸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空大师,信女已将我儿宝珠的骸骨请回。
万望大师慈悲,为她设下往生莲位,诵经四十九日,助她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她从侍从手中接过那只紫檀木盒,双手恭敬地递予闻空大师。
闻空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郑重接过木盒,“殿下节哀,保重凤体为上。老衲定当竭尽所能,愿郡主早得解脱,魂归安宁。”
云昭一路行来,目光悄然掠过殿内布局与气场流转。
她的视线与闻空大师在空中短暂交汇,老者目光温和似水,却蕴含着一种直指人心的穿透力。
云昭心头微凛。
闻空大师看向云昭,语气平和:“这位施主,想必便是近日京中盛传的‘小医仙’了?”
云昭淡然道:“大师谬赞。”
闻空大师微微颔首:“张真人的尸骨可好生安葬了?”
云昭默然片刻,方道:“师门罹难,遗骸皆成焦骨。我将他安葬在他最钟爱的临水桃林,临行前,打了两壶他从前最爱的老酒。”
闻空大师叹道:“皮囊焚尽,魂魄方得自在。张真人是修行之人,早已超脱形骸束缚,想必不会在意这些。”
他言语含蓄,却意有所指,“云施主不必过于自责。世事缘法,皆有定数,非你之过。”
云昭曾听师父提及这位闻空大师,今日一见,知其果然同她一样,天生玄门慧根,且心境修为更为超脱。
而她自问,仍是红尘中一俗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大师境界高远,晚辈钦佩。然我只是一介俗人,恩必偿,仇必报,但求此生快意,无愧于心。”
闻空大师听了,也不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落到长公主身后的驸马身上:“请殿下、卫将军随老衲至后殿禅房细叙。”
不多时,驸马先一步出来了。
神色郑重,拱手行了一礼:“卫某听秦王殿下提及,此番能寻回宝珠,多亏姑娘殚精竭虑。
卫某乃一介武夫,别无所长,但姑娘日后若有所需,卫某定义不容辞,愿效犬马之劳。”
“将军言重了。”云昭轻轻摇头:“此事本受秦王殿下与义母所托,分内之事。况且,真凶尚未伏诛,宝珠冤屈未雪。”
她话语微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卫临,“将军若有心,不妨……对义母多加看顾。”
卫临英挺的眉宇紧蹙,面上流露出几分苦涩:“自三年前宝珠失踪,殿下便……不愿再见我。纵有千万心意,亦难以传达。”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名侍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救命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云昭转身,见是个面生的侍女,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
倒是身旁跟着的莺时小声提醒:“奴婢瞧着,倒像是那位南华郡主身边的人。”
那侍女已涕泪交加地哭喊:“有没有会医术的贵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家郡主吧!”
今日碧云寺因长公主与两位妃嫔驾临,除了云昭、姜绾心等人,亦有几位身份高贵的女眷在场。
驸马卫临见状,已不假思索地朝那侍女方向快步奔去。
云昭皱了皱眉。
这卫将军,瞧着英武不凡,没想到内里并不像萧启那般审慎,竟是个耿直的实心眼!
云昭带着莺时,也跟在后面。
随着那侍女引路,不多时,便见一株古树下已围了不少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小医仙来了!快让开!让小医仙给郡主瞧瞧!”
人群竟应声分开一道缝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云昭。
其中更有一名面生的少女急切地冲上前欲拉扯她:“快!快过来救人!”
云昭目光锐利如电,迅速扫过人群,却未能立即锁定最初发声挑动之人。
她后退半步,灵巧地避开了那少女的触碰:“郡主既突发急症,何不赶紧就医?这般躺在地上,若是耽搁病情,你们谁担得起?”
那面生的女子闻言一怔,似有些恼怒:“你不就是医者?为何见死不救!”
云昭唇角勾起一抹淡然而疏离的弧度:“我行医,有三不看。”
“一眼看上去救不活的,不看;
跟我有仇的,不看;
病因蹊跷、来历不明者,亦不看。”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就连一旁原本面露焦灼的驸马卫临,也不由得眉头紧锁,看向云昭的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在地的南华郡主竟猛地一跃而起,动作利落地拍打着衣裙上的尘土,理了理微乱的钗环,对着周围众人扬声道:
“瞧见了没?本郡主就说她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不过是仗着牙尖嘴利,故弄玄虚罢了!我可曾说错?”
围观的众人看向云昭的目光一时变了。
“哟,好一个清高的小医仙!”
南华郡主抱着手臂走上前,趾高气扬地踱到云昭面前,
“本郡主听说,你那病秧子娘亲,可是在那腌臜污秽的青莲观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了整整十日呢!
谁知道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才让你这般忌讳,连把个脉都不敢?”
说着,她竟伸手想去掐云昭的脸颊。
云昭在她逼近时已隐隐察觉不对,此刻凝神细看其面相,只见她印堂之下隐有一道赤丝如蚯蚓般蠕动,直犯疾厄宫。
云昭冷声警告:“凝神静气,收敛妄念!否则顷刻之间,必有血光之灾!”
南华郡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指着她叫道:“你敢咒我?!怪道旁人说你邪性,是个妖……”
“女”字尚未出口,她喉咙里猛地发出“咯咯”异响!
脸色瞬间由红转青,随即“哇”地一声,大口大口的暗红色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云昭蹙眉,下意识疾退一步,裙角却仍被溅上血迹。
几乎同时,一道尖利的女声惊恐叫道:
“杀人了!姜家大小姐杀人了!她咒死了南华郡主!”
第51章 是姜云昭咒杀郡主?!
南华郡主瘫软在地,口中不断呕出暗红的血液,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方才那声尖厉的指控,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将现场的猜疑与恐慌引爆至顶点!
“难道真是咒术?姜云昭刚说郡主会有血光之灾,郡主就……”
“简直太邪门了!”
“呕这么多血,怕是救不过来了!”
人群骚动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们看向云昭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排斥,仿佛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就在这时,一位珠环翠绕、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在侍女搀扶下踉跄冲来,正是南华郡主之母——安王妃。
她一见爱女惨状,顿时目眦欲裂,扑上前抱住南华郡主,声音凄厉:“倩波!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那个怂恿云昭救人的少女,此刻面无人色,指着云昭颤声道:“王妃!是、是姜家小姐……她咒杀了郡主!”
安王妃猛地抬头,怒斥:“胡言乱语!”随即朝身后嘶吼:“随行太医呢!死哪里去了!快滚过来救治郡主!”
周围的人群却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王妃,此事千真万确!”
“两人方才争执起来,姜小姐怒极,说让郡主闭嘴,‘否则顷刻之间,必有血光之灾’!紧接着,郡主便呕血不止了!”
“是啊!郡主呕血前,还在斥责姜小姐邪性,会咒人呢!”
“若不是邪咒,怎会毫无征兆就吐血至此?”
安王妃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儿,赤红的双眼狠狠瞪向云昭:“把这个谋害郡主的贱人给我就地打死!”
几名膀大腰圆、面目凶悍的婆子立刻挽袖上前,手中竟持着寺庙中清扫庭院的实心木棍!
卫临一个箭步挡在云昭身前,沉声道:“王妃息怒!事情尚未查明,岂可动用私刑?这世上岂真有咒杀之事?”
安王妃已是悲愤攻心,咬牙切齿:“是她与我儿争执!是她出言诅咒!我不管什么真相!谁敢害我的倩波,我就要她偿命!”
卫临寸步不让:“云昭姑娘乃是长公主殿下义女!安王妃如此贸然行事,恐有不妥!”
此时,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几分担忧:
“王妃还请三思,毕竟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尤其阿姊她……怎么说也是得了秦王殿下青眼的人呢。”
云昭抬眼望去,只见姜绾心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近前,站在人群最前方。
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云昭身上,语气听起来满是劝慰,实则字字淬毒:
“阿姊,快莫要与郡主置气了。上次在宫中,郡主确曾与你有过几句不快,但那也不过是女儿家玩闹罢了。”
她声音发颤,隐隐透着恐惧,“阿姊怎能……怎能真的狠下心肠,动用这般恶毒的手段?快把咒术解开吧!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安王妃闻言,怒火更炽:“连你亲妹妹都如此说,你还有何狡辩!”
姜绾心又道:“阿姊,王妃面前,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动辄挥鞭伤人了。
梅姨的脸至今未愈,方才让有悔大师看过,大师说只差一点,梅姨的脸就彻底毁了。”
她捂着脸颊,似是不忍到了极点:“此处不比家中,阿姊定要冷静,切莫一错再错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哗然!
“什么?那梅氏的脸竟是她用鞭子抽伤的?”
“前些日子花神宴那回我便瞧见了,伤口深得很,连粉都遮不住!”
“这姜家大小姐可真够歹毒的,难怪会对郡主行此邪术!”
云昭冷冷地睇了姜绾心一眼,眸中寒光乍现。
姜绾心却全然不畏,唇角轻绽,眸中尽是得意。
“好!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东西!”安王妃怒极反笑:“既然这般爱动手,今日就成全了你!给我拿下,生死勿论!”
那几名持棍婆子得令,凶神恶煞般地直扑云昭!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卫临将云昭护在身后,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两记重棍,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依旧死死护住云昭,寸步不退。
“都给本宫住手!”
长公主威严含怒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混乱。她在周嬷嬷的搀扶下疾步而来,凤目含威,扫过全场。
“安王妃好大的威风!佛门清净之地,你竟纵容恶奴,对本宫的驸马动起手来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众目睽睽之下,非要护着那个小贱人!”
安王妃双目赤红,指着云昭尖声道,“你的好义女!她用邪术活生生咒死了我的倩波!”
长公主走到近前,目光掠过卫珩肩上衣袍的破损与隐隐渗出的血迹,眉头不由紧蹙。
待看清安王妃怀中南华郡主的惨状,亦是面色一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立刻有人抢答:“是姜云昭!她与郡主口角,便下咒害了郡主!”
“荒谬!”长公主不由冷笑一声:“本宫的义女若真想取人性命,怎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她目光冷厉,扫过众人,“你们谁会这般蠢钝?”
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疑色顿起。
就在这时,随行的御医提着药箱,满头大汗地跟着婢女跑来。
他俯身探查南华郡主的脉搏,又颤抖着手去试鼻息,当即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回、回王妃……郡主她,脉息全无,已然气绝了。”
“你胡说!庸医!再诊!”
安王妃紧紧抱住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状若疯魔,“倩波若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小医仙妙手回春吗?何不让她试试?”
立刻有人反驳:“你疯了吗?本就是她捣的鬼,她怎会真心救人!”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沉稳的佛号再次响起,他缓步而来,朝众人合十一礼,“王妃,可否让老衲一观?”
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通道。
闻空大师走近,目光在南华郡主的脸上停留片刻,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睑,沉吟道:
“王妃若信得过老衲,请即刻将郡主移至清净厢房。”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云昭,意味深长,“云施主,也请随老衲一同前来。”
无需多言,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涌向厢房。
*
厢房内,南华郡主被小心安置在床榻之上,面色死灰,气息全无,俨然与死人无异。
闻空大师取出一只古朴的铜钵,注入清水,又拈起一道明黄符纸,指尖轻捻,符纸无火自燃,灰烬落入水中。
他手持铜钵,缓步绕榻而行,口中念念有词,最终,铜钵在郡主额前三寸处缓缓移动。
只见钵中清水,无风自动,隐隐泛起一丝黑红交织的浊气,仿佛有无形之物在其中挣扎。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停下脚步,将铜钵示于众人:
“郡主此状,非寻常中咒,乃是阴邪煞气侵体,如恶藤缠树,蚀其神魂。”
众人闻言,俱是一呆。
一位胆小的贵妇人颤声问道:“大师,这‘阴邪煞气’,究竟是何物?”
闻空大师却未直接回答。
他目光转向云昭,双手合十,语气竟是带着几分请教意味:
“云施主慧眼如炬,玄术精湛,想必早已勘破此中关窍。不知老衲所言可对?”
云昭心知闻空大师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这样问,是想为她正名。
她沉默片刻,淡声开口:“大师所言无错。
当时郡主在树下,众目睽睽之下,污言秽语辱我娘亲清白。
我见她印堂之下,隐有一道赤红血丝,如小蛇游走,直犯疾厄宫。
当时出言警示,是望她平心静气,莫再激动。否则赤丝入眼,便是神仙也难救!”
“赤丝入眼,这是何意?”安王妃厉声质问,可姿态却已不如先时强硬。
“王妃若一直这般急躁凶悍,可没人……”
李灼灼心直口快,话未说完,便被英国公夫人一把拽到身后。
英国公夫人和李灼灼母女二人,是与长公主前后脚赶来的。
此刻她紧紧拽着李灼灼的手,温声打圆场道:“安王妃爱女心切,加之受人误导,才对云昭小姐有所冒犯。
云昭小姐,你既已看出端倪,不妨直言。
闻空大师德高望重,你亦心怀慈悲,若能合力寻得一线生机,救下郡主,亦是功德一件。”
一旁,闻讯匆匆赶来的苏氏,站在人群外围,双手紧握,满眼皆是担忧地望着女儿。
云昭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王妃,诸位夫人、小姐,莫非忘了前因?
南华郡主假装晕死,指使婢女构陷于我,逼我行医示众在前;
凭空捏造、当众诋毁我母亲清白在后!
试问,如此用心险恶、品行卑劣之人,我云昭,为何要救?”
第52章 去敲登闻鼓!
此言一出,在场俱是一静。
像英国公夫人和李灼灼这样,闻讯后来的不在少数。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床上南华郡主的眼神顿时变了味。
“两位娘娘和殿下驾临的大好日子,她居然躺在树下装死?简直作死!”
“何止!竟还敢辱骂朝廷命妇?云小姐的母亲,可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
“换做是我,受此奇耻大辱,也断不会救!”
云昭目光锐利,直逼安王妃:“我母亲苏氏,是陛下御笔亲封‘秉性忠坚,智勇兼资’的三品淑人!
可在南华郡主口中,却成了与人在道观鬼混的无耻之徒!
安王妃,我倒要请教——
郡主这番话,将陛下的圣意嘉奖置于何地?是认为陛下识人不明吗!”
此言一出,安王妃脸色难看至极。
先前还想打圆场的英国公夫人也皱紧眉头,沉声问道:“南华郡主当真如此口无遮拦?”
站在身旁的几位宗亲贵妇,也都纷纷朝苏氏投去怜悯的目光。
几位之前围着南华郡主奉承的贵女,此刻都低垂着脸。
人群之中,有人小声道:“是……郡主确是这么说的……”
安王妃色厉内荏,强自镇定:“就算倩波一时失言,也绝非有心之过!
我家倩波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我夫君是圣上堂弟,皇室宗亲!圣上宽厚,必不会因小辈几句气话而怪罪!”
她转而将矛头指向云昭:“反倒是你,身为医者,心胸狭窄,见死不救,简直有辱医德!”
云昭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妃提醒的是。
我这个‘心胸狭窄’之人,正该去敲一敲登闻鼓,也好让满朝文武都来评评理——
到底是圣上亲赐的圣旨作数,还是南华郡主的当众唾骂作数?
此事关乎天家颜面,自然该请陛下圣心独断,也好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你、你岂敢——!”
安王妃气得浑身发抖,却见云昭神色凛然,分明是寸步不让。
她慌忙转向闻空大师,语带哭腔,几乎是在哀求:“大师!求您发发慈悲,施展妙手,救救小女!她年纪尚轻,不该受此折磨啊!”
闻空大师摇了摇头:“郡主神魂已被煞气禁锢,形同槁木,若不能及时化解,便会如活死人一般,长睡不醒。至多三五年光景,生机便要耗尽。”
安王妃脚下一软,若非嬷嬷及时扶住,几乎瘫倒在地。
闻空大师话锋一顿,目光再次落回云昭身上,意味不言而喻:“老衲虽能勘破此煞,到底却不精通此道,除非……”
云昭心中莞尔:这老和尚,不仅深谙人心,行事竟毫不迂腐。
倒真是个妙人。
安王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女儿,再环视四周——
那些昔日巴结奉承的面孔,此刻或冷漠旁观,或隐含讥诮。
她终于明白,今日若不将这口气咽下,当众向姜云昭低头,女儿的命恐怕真要断送在此。
挣扎片刻,终究是对女儿的疼爱,暂且压过了本性的傲慢。
她一步步走到云昭面前,昔日的高高在上荡然无存,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云昭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
“姜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无方,纵得她无法无天……是我糊涂,听信谗言,冤枉了你!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咬着唇,几乎渗出血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求你……求你大人大量,救救倩波!只要你能救倩波,任何条件,本王妃……无有不从!”
这时,长公主也适时开口,语气温和:“昭儿,安王妃既已诚心道歉,你若知晓解法,不妨施以援手。”
隐在人群后方的姜绾心,面上作出与他人一般忧心忡忡的表情,袖底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又是这样!
这安王妃瞧着不可一世,到头来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无用之辈!
堂堂王妃,却被一介行走江湖的低贱女子拿捏至此!
云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安王妃那强忍屈辱的模样,让她心中冷笑。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好,既然王妃‘诚心’道歉,义母也开了金口。要我救南华郡主,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她目光如炬,直视安王妃:“第一,待南华郡主醒来,她必须当着今日在场所有人的面,向我母亲叩首赔罪,澄清污蔑,还我母亲清白!”
安王妃脸皮抽搐,屈辱万分,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依你!”
“第二,”云昭语调平稳,却带着一丝凛冽,“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了南华郡主熊心豹子胆,让她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构陷于我!”
此言一出,安王妃眸光猛地一颤,随即面含杀气,朝围观众人扫视而去!
人群之中的姜绾心,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云昭目光清冷,如寒潭映月,缓缓扫过守在南华郡主身畔的仆从:
“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和婢女,现在何处?”
一位鬓发微霜的老嬷嬷并两个年轻婢女战战兢兢地出列。
其中那个眉眼伶俐的,正是先前冲进慈安殿、高声嚷嚷出了人命的绿衣少女。
云昭审视三人,声音不高,却让人不敢无视:“南华郡主是遭人暗算,中了极阴损的术法。凡此恶咒,必有凭依。
你们仔细回想,郡主近来身上,可有什么新得的、从不离身的古怪物件?”
两个年轻婢女闻言,脸色唰地惨白,互看一眼,扑通一声齐齐跪倒,浑身抖如筛糠。
先前那绿衣婢女带着哭腔道:“有、有的……
郡主月前得了一枚桃花符,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用锦囊装了,日夜贴身戴在胸口,连沐浴时都不许奴婢们碰一下……”
安王妃又惊又怒:“什么桃花符?还不快取出来!”
“她们碰不得。”云昭的目光睇着安王妃,冷然道,“为免咒术反噬,殃及郡主,还要请王妃这位血脉至亲,以母女连心之气为引,方能安然取出。”
安王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云昭心中冷笑,此事,原本并非她不可。
但这安王妃与南华郡主母女一般,骄横跋扈,极是难缠。
今日若不让她亲身经历这提心吊胆之苦,日后难免翻脸不认账,甚至反咬一口。
此举,正是要她好好地长长记性。
云昭道:“取一块无味的白帕子,取出郡主胸口的桃花符。”
在众人注视下,安王妃颤抖着手,取过侍女递来的素白无香丝帕。
她如捧着千斤重担,一步步挪到床榻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入女儿怀中。
摸索片刻,终于自南华郡主的荷包之中,掏出一个三角符咒。
符咒颜色诡艳,质地滑腻,竟不似寻常纸帛。
安王妃用帕子托着那符,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满眼无措地望向云昭。
“置于这边案上。”云昭指挥若定,转而问道,“可有匕首或小刀?需得是饮过血、带煞气的利器方佳。”
“我有!”李灼灼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把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不顾英国公夫人警告的眼神,利落地递上,“云昭,给!”
云昭接过,指尖轻抚过冰凉锋利的刃口,赞道:“是把好刀,煞气足,正合用。”
她对安王妃道,“王妃需知,用过此次,此刀灵性尽毁,与凡铁无异了。记得事后赔七姑娘一把好刀。”
安王妃此刻只求女儿能醒,连连应承:“自然,自然!只要倩波能好,莫说一把刀,便是十把百把也使得!”
“好,”云昭声音一沉,目光锐利,“现在,请王妃用此刀,亲手划开这符咒!”
安王妃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
在云昭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终于咬紧牙关,将刀尖抵在那诡异的艳粉色符纸上,用力一划——
“嗤啦”一声轻响,符纸破裂,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腐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只见符纸之内,赫然是几截乌黑干枯、细如针骨的不知名兽骨,以及一团纠缠的灰败毛发!
“啊!”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位胆小的夫人小姐甚至掩面后退。
这等邪秽之物,任谁看了都知绝非正道!
安王妃见状,双腿一软,再也顾不得王妃仪态,伸手扯住云昭的衣袖,涕泪横流:
“姜小姐,求你不计前嫌,一定要救醒倩波!”
云昭却从那邪物上残留的气息中,捕捉到一丝极隐秘的熟悉感——
阴冷、缠绵,竟与萧启身上所中的桃花煞同出一源!
她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目光掠过安王妃涕泪四流的脸。
心知这等权贵,此刻迫不得已,卑微至此,来日安稳,必会记恨今日之辱。
她略一沉吟,忽然扬声道:“去个人,请秦王殿下。”
安王妃猛地抬头,惊愕万分:“为何要请秦王殿下?”
云昭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自是请殿下做个见证。
万一我这‘小肚鸡肠’之人救治不力,或是郡主情势有个什么反复,有秦王殿下在场,也免得安王妃您一怒之下,又要派人来索我的命呀。”
安王妃被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她胸口剧烈起伏,却半个字也无从反驳,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尽屈辱的血腥味。
而隐在人群角落的姜绾心,听到“秦王殿下”四字时,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她看着云昭从容不迫掌控全局的姿态,看着安王妃卑微乞怜的可笑模样,再想到萧启即将到来,心中嫉恨的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这姜云昭不过一个流落乡野的粗鄙女子,容貌不过清秀,医术不过微末,怎就把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秦王迷得神魂颠倒!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符咒,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忧急,扬声规劝道:“阿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妃已然放下身段赔礼道歉了,阿姊又何苦非要惊动秦王殿下,来为这点女儿家的私怨撑腰壮势呢?”
她目光扫过众人,缓声道:“如今谁人不知,殿下新近蒙受皇恩,加封‘代天巡狩黜陟使’,可监察百官,复审天下刑狱,连三司都要避其锋芒!
阿姊这般蛊惑殿下,欺凌宗亲,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徒惹非议,说我们云家……不懂规矩,带累殿下清誉呀!”
第53章 自以为是的蠢货!
说完,姜绾心竟忍不住当众啜泣起来。
须知,在满京城待字闺中的少女心中,那个最高不可攀的梦中良人,并非如今的东宫太子,
而是那位战功赫赫,私德清谨,从未沾染半分桃色传闻的秦王殿下。
因而姜绾心这话一出,在场不少年轻贵女再看向云昭的眼神,立即便掺入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有嫉,有羡;有审视,也有不屑。
“心儿妹妹快别哭了。”宋白玉走上前,用帕子为姜绾心拭去眼泪,“我想云昭妹妹也只是气头上的话,这等小事,怎好劳动秦王殿下金躯?”
云昭目光淡淡扫向门口,只见小丫头雪信的身影如狸猫般一闪即过。
安王妃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哀声恳求道:“姜小姐!你方才提的两个条件,我一概应允!
长公主殿下在此可为见证,我绝不反悔!求你别再耽搁,快救救倩波吧!这人命关天,绝非儿戏啊!”
云昭神色平静,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我说要去请秦王殿下,可并没说不救郡主。诸位,究竟在慌什么?又在急什么?”
她的目光从焦灼不安的安王妃,缓缓移到姜绾心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忽然莞尔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倒是妹妹你,今日你几次三番在安王妃面前故意挑唆,句句都将火引到我身上。倒让我好奇,妹妹是否与郡主中咒之事,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牵连?”
此言一出,安王妃狐疑的目光,刀子般刮向姜绾心。
姜绾心脸色“唰”的惨白如纸,慌忙摆手:“不!不是我!我方才到时,郡主已然吐血昏迷了!阿姊怎能如此污蔑我?”
她急急辩解,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谁人不知,这安王妃素来跋扈,就是条没脑子的疯狗,惹急了逮谁咬谁。
她只是想煽风点火,可不想引火烧身!
然而,经云昭这么轻飘飘一点,安王妃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
她稍一思忖,便意识到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
女儿虽骄纵任性,若非有人从旁怂恿撺掇,未必会如此不管不顾地针对这姜云昭。
想到此处,她看向姜绾心的眼神愈发尖锐,目光带着狠戾扫视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若叫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撺掇我儿,我定要她好看!”
云昭转而看向那跪地发抖的婢女:“你说清楚,这桃花符,究竟从何而来?”
那婢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上月,郡主在街上,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婆子的菜篮,那婆子说与郡主有缘,就送了这符……”
云昭闻言,只是冷冷一笑,并未言语。
安王妃怒不可遏,一巴掌扇了过去:“贱婢!还敢扯谎!倩波何等身份,岂会随意收下来路不明之物!”
确实,以南华郡主的性子,撞翻菜篮有可能,但欢天喜地收下陌生老妪的馈赠?委实荒谬!
那婢女被打得歪倒在地,捂着脸哭喊道:“奴婢不敢胡说!
是那婆子说能窥见郡主心中倾慕某位贵人,此符乃月老座下仙物,可助她得偿夙愿……
郡主这才动了心,非但收了符,还赏了那婆子一锭黄金!
那婆子随后又送了郡主一个墨玉雕的小人,要郡主请回房中,日日诚心供奉,方能见效……”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老嬷嬷已骇然失声:“可是郡主前些日子神秘兮兮请回来,藏在绣房内室、日日焚香祷告的那个什么‘桃花仙人’?”
婢女涕泪交加,拼命点头。
安王妃听得心惊肉跳,几乎晕厥,疯狂催促下人立刻快马加鞭回府去取那邪物。
她转过身,抓住云昭的衣袖,声音发颤:“姜小姐,那‘桃花仙人’,到底是何物?”
云昭盯着桌上摊开的符咒,看了片刻,低声道:“南华郡主,这是得罪了个极厉害的角色。”
她声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静室中,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安王妃心头一紧:“此话怎讲?”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胆子小的妇人道:“姜、姜小姐……我前些日子也从个游方婆子那儿买过一道符,您能帮我瞧瞧吗?”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妇人身旁的友人扯她袖子,低声道:“你都成亲三年了,瞎凑什么热闹!”
那妇人臊得满脸通红,声如蚊蚋:“我这不是桃花符,是……是……”
英国公夫人忍不住扶额斥道:“我说康乐伯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墨迹!是脸面要紧,还是小命要紧!”
那妇人被说得无地自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如实道:
“那卖符的婆子说,此符名为‘同心符’,佩戴此符七七四十九日,便能令夫君收心,眼中唯有我一人!”
此言一出,室内先是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紧接着,仿佛打开了某个隐秘的闸门,人群中又有一个少女怯生生道:“我、我也买过桃花符。”
“我也是……”
三三两两的,竟有七八个女子,或未婚,或已婚,都站了出来,面露惊惶。
未婚女子手中多是与南华郡主如出一辙的艳粉色桃花符,而已婚妇人拿出的,则是深蓝色的所谓“同心符”。
长公主殿下凤眸微眯,语气沉凝:“看来,是非请渊儿过来一趟不可了。”
众女纷纷将符咒放到云昭面前的案上。
云昭逐一用匕首挑开查验,只见桃红色的桃花符内,皆藏着几截乌黑干枯的细骨;
而深蓝色的同心符里,则是一小块干瘪皲裂、刻着诡异纹路的龟甲。
一股混杂着腐朽与阴邪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安王妃也看出了关键,急问:“为何她们的符咒里,都没有南华符中那团秽发?”
“这还不明白吗?”李灼灼嘴快道,“说明南华郡主那个是特制的呗!独一份儿的‘厚待’!”
安王妃此刻顾不上计较李灼灼话里的讽刺,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揪心道:“到底是何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儿性命!”
云昭却在思量另一件事。
她与秦王初识那日,便用金针辅以玄门秘术,暂时压制了他体内那霸道诡异的桃花煞。
如今,京中竟也悄然流传开这等蕴含相似煞气的符咒……
这会是巧合吗?
她沉声问众人:“你们都是在何时何地购得此符?”
“约莫十日前,在西市口。”
“我有半个月了,是个走街串巷的老婆子。”
南华郡主的贴身婢女哭丧着脸道:“昨晚郡主还掐着手指算,说今日正好是第四十九日,大功告成之时……”
安王妃听到“第四十九日”,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
云昭若有所思。
她为秦王压制桃花煞的日子,与这些符咒最开始流传的时间,竟惊人的吻合!
正思绪纷乱间,安王府的下人满头大汗地狂奔而入,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严密包裹的物件。
众人心知那便是邪门的“桃花仙人”,不由屏息凝神,紧张望去。
云昭拿过李灼灼那柄匕首,用刀尖挑开黑布——
只见里面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雕工诡异的墨玉小人!
那小人眉眼模糊,唯独嘴角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双手捧着一枝姿态扭曲的桃花,妖异之气扑面而来。
“啊!”有胆小的贵女当即骇得掩唇惊叫,“这、这东西好生邪门!”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王妃拽着云昭的衣袖催促:“快!快把这邪物处置了!是不是把它砸了,倩波就能醒过来?”
云昭却未理会,她将那墨玉小人儿翻转过来,凝视其底部。
只见底部并非光洁的玉面,而是刻满了细密如虫爬的符文,符文中心,竟嵌着一缕极细的青丝!
青丝与符文纠缠,仿佛生长在了一起。
云昭瞳孔微缩,猛地抬首:“你还有隐瞒?”
那婢女被喝得一颤,茫然道:“没,婢子没有……”
云昭逼问:“郡主可曾给过那人自身之物?”
“真没有……”那婢女吓得六神无主,拼命回忆,忽然,她脸色泛白,“是,是临走时!郡主的发丝不小心勾缠在了那婆子的破篮子上。
婆子当时笑着说‘缘分难得’,直接掏出剪刀,‘将那绺头发剪了下来。郡主当时不大高兴,就说了句‘给你便是’!”
她喃喃道:“奴婢当时觉得古怪,可……可怎竟把这事给忘了。”
闻空大师闻言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昭亦眸色沉凝。
好高深的咒术!好狡诈的手段!!
偏还遇上南华郡主这么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云昭快步走到榻前,掀开南华郡主的眼皮,又撸起她的衣袖,示意安王妃来看那道已变得紫黑的赤线。
“此事并非我能解决了。”
安王妃如遭雷击,怒道:“你!你方才明明答应……”
云昭道:“若仅是他人下咒,我必能保她无虞。但现在是郡主开口答允,将自身发丝奉予他人!除非抓到施咒之人,否则强行破煞,郡主必遭反噬,顷刻殒命!”
安王妃已委顿在地,嚎啕大哭:我的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恶毒心肠要这般害你!”
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拽住云昭的裙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姜小姐!求你!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自人群后响起:“何人报案,说这里治死了人?”
第54章 今日……还要帮本王……摸吗?
云昭与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来人竟是京兆府尹赵悉。
众人纷纷见礼,赵悉摆了摆手:“本官今日常服外出,接到急报说寺内有贵女被庸医所害。今日寺中有宫中贵人在此祈福,岂容宵小作乱?”
他四下张望,声音提高,“那治死人的庸医,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云昭轻挑起唇角:““赵大人要找的庸医,可能正是在下。”
赵悉一怔,旋即唇角绽出一抹玩味的笑:“云小姐初入京城,人缘挺好啊!”
“赵大人。”长公主眉梢含怒:“此话从何说起?谁人报的案?”
安王妃亦强撑着站起,又惊又怒:“是谁在此刻报官?分明是不安好心!”
这时,人群中有几个与南华郡主交好的少女互相推搡着。
最终一人被推出来,怯生生道:“是……是郡主自己。”
“郡主说,要装得像真的一样,让我们其中一人去官府报案。”
她抬起眼瞟了云昭一眼,“说这样才能坐实姜小姐医术不精的罪名,让她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安王妃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倒,厉声道:“说!你们几个,到底是谁撺掇郡主做这等蠢事的!从实招来,本王妃或可酌情宽宥!”
那几个少女却面面相觑:“郡主当时虽是这么说了,但我怕真惹来官府,事后难以收场,所以就没去。”
另一人也急忙道:“我也没去!”
“我也不敢!”
几人一对质,竟发现她们之中,根本无人前去报官!
那这报案之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赵悉“嘿”了一声,抚掌道:“合着本官今日是被这报假案的给涮了?真是岂有此理!”
云昭目光落在姜绾心脸上,见她亦是微微蹙眉,似在思索。
心中不由道:不是她。
撺掇南华郡主装死构陷自己的,多半是姜绾心无疑。
但眼前这环环相扣的死局,仅凭一个姜绾心,绝无此等手段和魄力。
且这符咒里的东西,也比梅柔卿之前的咒术高明何止十倍!
今日这棋局,不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南华郡主,还是被迫在众人面前不得不自证的她自己,抑或是自以为得计等看好戏的姜绾心……
都已在无知无觉间,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云昭道:“赵大人虽被虚报引来,但如今南华郡主身中邪术、昏迷不醒却是实情。您也不算白跑一趟。”
赵悉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回事儿?”他看向四周,“谁能给本官详细说说?”
“且此案不仅牵涉郡主一人,”云昭伸手一指桌上摊开的符咒,
“依民女看,赵大人还需尽快将那个在京城四处散播邪符的元凶捉拿归案,以免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安王妃见状,便示意身旁知晓内情的老嬷嬷上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道出。
趁众人注意力都嬷嬷的讲述和赵悉的问询吸引,赵悉飞快则朝云昭递过一个眼色。
云昭微一蹙眉,对长公主低语两句,便借着人群的掩护,悄然朝门外退去。
安王妃和大多数人的心思都系在南华郡主离奇的中咒和那神秘的报案人身上,倒一时无人留意云昭的暂时离开。
唯独自始至终留意着云昭动静的姜绾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见云昭与赵悉似有默契,又见云昭独自外出,只略一迟疑,便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悄悄尾随而去。
*
云昭循着青石小径往前走去。
她不确定赵悉的眼神一定是这个意思,但雪信是她派去给秦王报信,且她方才在厢房查验那些邪物时,一个念头便如阴云般盘踞心头:
今日这桃花煞局,难道仅是为了引南华郡主煞气入体,并顺势栽赃给她吗?
会不会,萧启也……
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云昭还未看清,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住,腾空而起。
片刻的天旋地转后,等她定下神,发现自己已被带至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上。
耳畔传来男子灼热且压抑的吐息,萧启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你这个妹妹,还真是阴魂不散。”
云昭朝下看去,果然瞧见姜绾心的身影鬼鬼祟祟从树下经过。
她四下张望片刻,竟还疑惑地朝树上瞥了几眼。
只可惜萧启深谙隐匿之道,选的这棵古树枝桠交错,浓荫如盖,从下方根本窥不见分毫。
姜绾心在树下转了几圈,像是觉得事有蹊跷,终是快步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云昭才察觉身后之人的异常。
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衣衫传来,呼吸沉重而灼热。
“你怎知本王在此……”萧启的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
云昭心知有异,侧过身仰头望去,不由一怔。
只见萧启冷白如玉的面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薄汗浸湿了额角鬓发。
那双平日寒潭般深邃的凤眸,此刻水光潋滟,眼尾泛红,眸底深处翻涌着隐忍而浓烈的情绪,直勾勾地锁在她脸上。
云昭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萧启凝视着她,喉结滚动,沙哑问道:“今日……还要帮本王……摸吗?”
云昭:“……”
萧启却似陷入某种回忆,低声道:“初见那日,你便是如此……”
云昭此刻严重怀疑,这桃花煞是否损及神智。
她忍不住挑起眉道:“殿下,您该不会真以为,我摸一下就能百病全消,摸两下,便可长命百岁吧?”
萧启闻言,竟低低笑了一声。
眼尾那抹红晕愈发妖冶,他嗓音喑哑:“若真如此……那敢情好。”
云昭顿觉无力:“……您赶紧放我下去,当务之急,得施针。”
萧启揽紧她的腰肢,足尖轻点枝叶,几个起落间,便轻车熟路地掠入一间陈设雅致清幽的禅房厢房。
云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一边消毒一边道:“殿下今日运气不错。这套金针只差一点,便要先用在南华郡主身上了。”
萧启衣襟大敞倚在榻上,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下次再遇此等情形,不必救她。”
云昭叹了口气,指尖拈起金针,精准落下:“未必有下次了。郡主如今昏迷不醒,危及性命。”
萧启从雪信那儿只听了前半段,并不知晓后续发生了什么,
此时听完云昭的讲述,他眸中渐渐凝起寒霜。
“此事是本王失策。不该听赵悉的,让他去寻你。”
云昭侧眸看了他一眼。
萧启道:“这幕后之人,分明是以我为饵,意在找出能解此煞之人。你方才当众消失,恐怕已然暴露。”
云昭却淡然一笑,手下运针如飞:“即便我今日对殿下袖手旁观,凭我在寺中查验符咒、直言不讳的举动,用不了多久也会传入那人耳中。
又或者,那人今日根本就在现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暴露是迟早的事。”
萧启凝视着她平静的侧脸:“你倒真是不怕?”
云昭手下未停,语气从容:“若怕,从一开始,我便不会踏入这是非不断的京城。”
谈话间,一滴浓黑的污血自萧启指尖被逼出。
云昭蹙眉道:“殿下,此法只能暂时遏制煞气。若要根除,必须找到幕后施术之人。”
此时萧启呼吸已平顺许多,脸上潮红渐褪。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云昭少顷,忽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
云昭正在收拾金针,见状不由失笑:“殿下不必再赠钗环了。上回那支发钗,已为我平添不少瞩目。”
萧启指尖摩挲着木盒边缘,道:“本王以为,你并非畏惧麻煩之人。”
云昭坦然回应:“不怕麻烦,与自寻烦恼,是两回事。”
萧启不再多言,打开木盒。
里面并非珠钗首饰,而是一只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玄铁袖箭机关。
箭身流畅,机关暗藏,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青莲观一案还在追查中,那玉阳子,不过是个摆在明面的傀儡……”
萧启说到这,不再继续深说了。
玉阳子的丹药是如何在京城火起来的,那些死去的女子,为何死前会被挖空内脏,嘉乐郡主在上元灯会失踪,为何却死在了青莲观……
真相,仍然迷雾重重。
而他无法时刻护在她身边,唯愿她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云昭果然被吸引,双眸微亮,好奇地拿起袖箭端详。
就在她研究机关时,萧启忽然起身。
他衣衫尚未收束,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从身后贴近,滚烫的身躯几乎将云昭笼罩,男子特有的清洌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他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覆上云昭的手背,引导她扣动机关暗扣:
“看这里,机括需扣到底,方能一击即发……”
云昭学会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姿势过于亲密。
她立即向后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多谢殿下。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她抬眸仔细观察萧启已然恢复清明的神色,心中暗忖:这桃花煞果然厉害!
竟能让素来冷峻自持的秦王殿下,心性浮动,举止……也略显异常。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叩,赵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殿下,事态如何?”
萧启此时已衣冠整肃,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模样,扬声道:“进。”
云昭朝二人颔首:“我先行一步。”
岂料赵悉竟眼巴巴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脸上堆着殷勤又好奇的笑:
“云小姐,听闻你不仅医术精湛,于符咒一道更是深有研究?”
他不待云昭回答,又凑近些,压低声音,满是期待地搓搓手:“不知能否也为我绘制一道灵符?”
他双眼放光,“就那种能让人耳聪目明、心思澄澈,断案之时如有神助的符咒!”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悉见她这般反应,不由有些失望:“没有这种灵符吗?”
萧启低沉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她的符,一千两银子一张。”
他缓步走近,目光掠过云昭,最终落在赵悉脸上,“你买得起?”
赵悉闻言,非但没被吓退,反而震惊得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一千两?!这么便宜?!”
他当即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转向云昭热切道:
“云小姐!若真能绘出此等神符,先给我来个十张?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请务必给我打个折扣!”
云昭:“……”
真想跟他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秋香色比甲的婢女脚步匆匆寻来,见到云昭,如同见了救星般疾步上前,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哭腔:
“云姑娘!可算找到您了!求您快去看看吧!
长公主殿下忽然腹中绞痛难忍,脸色都白了!驸马爷急得不行,偏偏寺中暂住的两位太医都被贵妃娘娘请走了!”
她说着,目光怯怯地扫过一旁的萧启和赵悉,又慌忙低下头:
“殿下特意叮嘱奴婢,说秦王殿下在此的消息不宜张扬,以免节外生枝。
恳请殿下暂且回避,莫要随奴婢一同前往。
驸马爷此刻正陪着殿下,内外有别,也……也不便过多惊扰外男。”
第55章 不论多努力都要被人压一头
云昭闻言,眉头轻蹙。
她追问:“长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那婢女神色焦急,快声答道:“方才赵大人问完话,大家伙儿就散了。
殿下与苏淑人一同回了禅院,还用了一盏后厨送来的冰糖燕窝羹。谁只不过片刻,殿下便腹痛如绞!”
云昭追问:“我母亲也用了那羹汤?”
“苏淑人也用了。”婢女眼中流露出困惑,“说来也怪,苏淑人并无不适,唯独殿下疼痛难忍。”
她急得跺了跺脚,声音带了哭腔,“姑娘,快些吧!殿下近来本就心绪不佳,寝食难安,如今再添剧痛,奴婢真怕殿下撑不住啊!”
为保护小郡主清誉,寻回嘉乐郡主尸骸一事,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是以近几天长公主殿下心绪不佳的事,只有公主府内自己人方才知晓。
云昭心中疑云稍褪。
她朝萧启和赵悉颔首:“殿下,赵大人,云昭失陪了。”
赵悉连忙摆手示意她快去,见萧启一直看着云昭离去的方向,不由笑道:
“这光天化日,佛门清净地,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萧启未置一词,目光却始终未离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恰在此时,墨一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他躬身低语:“殿下,刚收到密报,在南边寻到了与青莲观相似的道观……”
萧启眉头紧锁,与赵悉对视一眼,终是沉声道:“走。”
*
婢女引着云昭穿过来时那片树林,踏上一条更为幽僻的小径。
四周静谧,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云昭渐渐放缓脚步,凝视着前方婢女的背影,忽然开口:“我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
那婢女身形微顿,回首挤出一个笑容:“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虽偏僻些,却直通殿下的禅院,能省下一盏茶的工夫呢,殿下正难受着……”
说着,她又快步往前走去。
云昭蓦地停下脚步,不再前行,语气平淡无波地抛出一问:“锦屏姑姑被蜂蛰伤的手,可大好了?”
“太医瞧过了,说是已无大碍,只是指尖还略有些麻痹……”
婢女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猛地住口,倏然转身,脸上血色尽褪。
而云昭也已彻底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正是那日初入孟贵妃的披香殿,偶见两个小宫女窃窃议论锦屏姑姑为保护贵妃,被蜂蛰伤之事,眼前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姜大小姐果真聪慧敏锐,过目不忘。”
身侧不远处,竹林掩映间,传来孟贵妃慵懒间带着几分赞赏的声音。
那假冒的婢女立刻深深埋下头,疾步退入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孟贵妃由宫人搀扶着,端坐在铺着锦垫的石凳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云昭,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听闻云姑娘不仅医术超群,更精通玄妙符箓之术,上次在披香殿,倒是本宫眼拙,未能识得真仙。”
云昭神色不变,淡笑道:“娘娘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孟贵妃缓缓伸出手腕,一旁的宫人立刻在石桌上铺好柔软的脉枕。
“姜大小姐,”孟贵妃目光落在云昭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请吧。”
云昭微微蹙眉,面露恰到好处的疑惑:“娘娘这是何意?”
“久闻姜大小姐医术通玄,”孟贵妃轻笑一声,指尖慵懒拂过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
“本宫近来凤体违和,心中总是不安,便想劳烦姜大小姐,为本宫仔细请个平安脉。”
云昭冷眼瞧着,脚步未移分毫。
孟贵妃见状,黛眉倒竖,声音染上厉色:“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了?”
云昭并未被其声势所慑,反而疑道:“娘娘莫非尚未听闻方才慈安殿附近的变故?”
孟贵妃微怔,摸不准云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说话。
云昭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南华郡主不知招惹了什么人,竟身中恶咒,如今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安王妃悲痛欲绝,几近哭瞎了双眼。”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落在指尖,“臣女方才为探查郡主病情,这双手……不得已触碰了那些蕴含阴邪之气的巫蛊之物。”
云昭抬眸,看着孟贵妃骤然绷紧的面容,笑吟吟道:“娘娘若是不忌讳这个,臣女自然愿为娘娘效劳。
只是,万一那残余的阴煞之气不慎冲撞了娘娘,乃至影响了腹中龙胎的安稳……”
“放肆!”孟贵妃脸色一变,怒声斥断,“休得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云昭从容道:“臣女是否胡言,娘娘只需遣人前往前面稍加打听,便知真假。”
她故作姿态地四下望了望,“咦,心儿妹妹还未回来吗?”
她随即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贵妃听,“说来也真是奇了。我这妹妹仿佛走到何处,都能引出些非同寻常的事端。
在宫中御花园便引来‘花神赐福’,今日在这佛门净地,又带累南华郡主昏迷不醒……真不知是该说她运气实在不佳,还是这其中……”
话未说完,但贵妃脸上已显出猜忌之色。
竹林不远处,一道白衣身影悄然隐没,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现。
云昭将视线从那方向收回,朝孟贵妃行了一礼:“贵妃娘娘雍容大气,慧眼如炬,必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被有心之人利用,最终损及自身。”
她意在点醒贵妃,与梅柔卿母女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说到此,云昭笑了笑:“不过,正如娘娘所知,臣女自幼流落山野,却也因祸得福,习得些玄门手段。若遇心术不正之辈,臣女定会十倍奉还,让她悔不当初!”
此言掷地有声,既是宣告,亦是立威。
孟贵妃心有不甘,却一时顾忌她方才话中暗示,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昭施施然离去。
*
身后,梅柔卿快步从暗处走出,来到贵妃身侧,压低声音道:“娘娘就这般轻易放她走了?万一明晚……”
孟贵妃正心烦意乱,听到此不由道:“心儿人呢?前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朝身旁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女领命前去打探。
梅柔卿趁机进言:“娘娘,这个姜云昭巧舌如簧,最善狡辩脱罪,实在可恶。”
孟贵妃斜睇了梅柔卿一眼:“本宫怎么觉得,你似乎比本宫更急于置她于死地?怎么,那一鞭之仇,就让你恨到如此地步?”
梅柔卿沉默片刻,忽地跪了下来,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凉:“妾身斗胆,妾身与娘娘的处境,原是一样的。”
“你大胆!”孟贵妃斥道。
梅柔卿抬起头,眼中含泪,情真意切:“妾身虽无正式名分,但这些年来与世安是真心相爱。
只因上头始终压着一位正室夫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的亲生骨肉近在咫尺,却只能养在他人名下,不能相认。
这种不论多努力都要被人压一头的滋味,妾身以为……娘娘是能够体会的。”
孟贵妃眼神微动。
是啊,中宫那位虽长年避居清凉寺,看似不理俗务,但皇后的宝座终究稳稳占着。
她这个贵妃,名头再尊贵,说到底,与家中那些仰人鼻息的妾室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排场更大些罢了。
此事本就是孟贵妃心中的一根刺,此时被梅柔卿故意挑弄,不由激起了她心底潜藏多年的恨意!
梅柔卿见她神色松动,继续低声蛊惑:“娘娘如今离了皇宫,耳目不似宫中繁杂,正是天赐良机。”
贵妃蹙眉:“那老妇又不在此地,算什么良机?”
梅柔卿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极低:“若能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姜云昭与柔妃,连带让长公主颜面扫地……
只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皇后娘娘岂能还坐得住?必定会被惊动回京。”
梅柔卿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她当初不就是自知斗不过娘娘您,才退居寺庙,博个清静贤德的名声吗?
待她真回了那四方宫墙,还不是任由娘娘您揉圆搓扁?”
这番话,真真说到了孟贵妃的心坎里,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她激赏地看了梅柔卿一眼,语气缓和不少:“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最能体察本宫心意的人。”
梅柔卿谦卑垂首:“妾身不敢。只是真心为娘娘谋划,才冒死直言。”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若要确保咱们的计划万无一失,妾身还需带一人进来相助。”
孟贵妃此刻已对她颇为倚重,爽快应允:“准了。需要何人,你自行安排便是。”
第56章 母亲也被带坏了
回到禅院,远远便见苏氏正立在院门处翘首以盼。
周嬷嬷笑着对云昭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奴劝淑人同殿下一起在屋里等着,淑人却偏要在这风口站着,生怕错过姑娘回来。”
说着便转身,“老奴这就去禀告殿下,说姑娘回来了。”
苏氏一见云昭,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昭儿,一切可还顺利?没受什么委屈吧?”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云昭反手将母亲的手握紧,蹙眉道:“女儿无事。倒是母亲的手,怎的这样凉?”
苏氏轻轻摇头,目光慈爱又带着一丝复杂地看着女儿:“我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能在此干等着,心里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声音微涩,“母亲病了这些年,与京中诸多往来都生疏了。
今日见你在安王妃那般咄咄逼人之下,依旧能从容应对,方知我的昭儿,早已不是需要母亲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能独当一面的鹰隼了。”
她似是下定决心:“哪怕是为了我儿,母亲也定要振作起来。”
昨夜秦王派人送来的密信,如同惊雷炸响,彻底粉碎了她对过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惊醒了她这个沉溺于伤痛多年的梦中人。
从前她只求与女儿安稳度日,但经此一事,她幡然醒悟,在这吃人的后宅乃至京城,若不争不抢、不自身强大,便只能任人宰割,连保护至亲都做不到。
感受到母亲振作起来的心神,云昭心中慰藉:“安王妃那边情形如何?”
苏氏道:“你走后,她闹着请了寺里的有悔大师去瞧,可有悔大师精于外科疮疡,对此等邪祟之事,束手无策。
她便又嚷嚷着要派人去京城各大寺院道观延请高人,闹得不可开交。
若非顾忌着两位娘娘在此清修,不宜过分惊扰,只怕她真要将这碧云寺掀个底朝天。”
苏氏语气平稳,却将后续情形观察得细致入微,已然开始为女儿留意各方动向。
母女俩挽着手臂走进院落,只见左右不见平日侍立的婢女,唯有周嬷嬷静候在廊下。
见她们前来,周嬷嬷无声地福了一礼,轻轻打起内室的锦帘。
帘栊掀动间,一道清柔含笑的嗓音便流淌出来:“云小姐心思玲珑,见识卓绝,处事更是沉稳有度。
放眼京城,如她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慧心胆识的,也是凤毛麟角。”
是柔妃的声音。
云昭缓步走入,见长公主与柔妃正对坐在窗下的紫檀榻上。
长公主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一旁的柔妃却依旧是那副浅笑盈盈的模样,眸光流转间不见半分慌乱。
见她们进来,长公主含笑问道:“事情办得可还顺利?”她知云昭是去见了萧启商议要事,故而一直耐心等待,未曾催促。
云昭微顿,略一斟酌才道:“本应早些回来复命,只是途中……”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柔妃,继续道,“被贵妃娘娘半途‘请’了去。”
柔妃闻言,纤细的眉梢轻轻一挑,唇角漾开一抹了然:“贵妃姐姐还是这般,半点沉不住气。”
长公主面色骤然一沉,指节扣在茶盏上:“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云昭沉吟道:“她命人假扮成义母院里的婢女,谎称义母用了小厨房送的燕窝羹后突发急症,将我诱至后山竹林僻静处。
说是……要让我为她请个平安脉。”
“荒唐!”长公主勃然斥道,“她如今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昭儿,你可曾为她诊脉……?”
云昭摇头:“我借南华郡主中煞之事,暂且将她唬住了。但观贵妃神色,只怕她很快又会按捺不住。”
提及南华郡主,长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一个两个的,本事不大,作死的能耐倒是不小!”
她当初也是急昏了头,一心惦记着贵妃肚子里那点蹊跷,这才主动揽下这烫手山芋。
如今倒好,入寺尚不足一日,连晌午都未过!
这些人便按捺不住,一个个争着跳出来兴风作浪,真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个消停!
柔妃嫣然一笑,看向长公主,语气带着几分预料之中的意味:“殿下,这便是嫔妾方才所忧。只不过,姐姐的动作,比嫔妾预想的还要急切不少。”
长公主朝云昭招手:“昭儿,你过来看看这个。”
云昭依言上前,苏氏见长公主未有阻拦之意,也轻步跟上。
只见上面赫然摆放着两样物事:
一个是被利刃挑开、露出内里药材的锦缎药囊,针脚细密,显然是宫中之物;
另一样,则是一条颜色暗沉、带着可疑污渍的暗红色绢帕,隐隐散发着一股阴寒之气。
云昭凝神,指尖拈起药囊中的些许药材细辨,面色渐渐沉凝:“这些药材是安胎的方子,但额外添入了红花与莪术。
此二者药性峻猛,破血逐瘀,初孕之人若日日贴身佩戴,短则三五日,便可能引发血崩之险。”
她转而看向那条暗红色帕子,指尖虚点其上那些深褐色的污渍:“这帕子,以女子经血混合墓土浸染过,又用尸油勾勒了傀儡符的纹路。
若再能取得特定之人的生辰八字镇于符中,中术之人便会神智昏聩,最终如提线木偶般,受施术者的暗示与操控。”
她回想起进院时,除了周嬷嬷和两位年长的姑姑,再无旁人伺候,心知长公主已起疑心,此番密谈是刻意屏退了左右,防着隔墙有耳。
此刻屋内,皆是可信之人。
云昭淡笑道:“想来,我与母亲暂居的禅房之内,恐怕也已被‘安置’了类似之物。”
方才南华郡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今想来,分明是姜绾心故意搅混浑水。
其用意,一则是想借南华郡主这把刀来挫她锋芒,令她当众难堪;
二则,更是要为那些在暗处布置这些龌龊手段之人,创造时机,混淆视听。
却不想之后南华郡主竟真的出事……
姜绾心的精心谋算,也不过是这盘更大棋局中,一枚被他人拿捏的棋子罢了。
苏氏点头,低声道:“殿下与娘娘亦有此虑,但恐打草惊蛇,故而决意等你回来再行商议。”
云昭赞许道:“义母思虑周详。”
见柔妃一双美眸正盈盈望着自己,云昭从善如流:“娘娘心细如发,能于细微处洞察危机。”
长公主微微颔首。
柔妃则以帕掩唇,轻声笑道:“不过是险境中磨砺出的几分警觉罢了,比不上云小姐真才实学。”
云昭继续分析:“对方知我略通医理玄术,故而下药设咒,层次分明。
放在娘娘处的这两样东西,一明一暗,毒辣兼备。
我想类似的物件,或许会在我母亲房内发现。至于我……”
她脑海中闪过竹林间那抹白色衣角,唇边泛起一丝冷意:“想来,她们已为我备下了一份更‘别致’的大礼。”
此言一出,苏氏顿时面露忧色,长公主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柔妃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眸子里,此刻也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云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忽而展颜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与从容:“殿下,娘娘,母亲……可想看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长公主闻言一怔,柔妃却已先低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嫔妾平生最爱看的,便是这等反攻其上的好戏。
若有登台参与的机会,更是求之不得。云小姐若有妙计,可千万要算上嫔妾一份才好!”
云昭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周嬷嬷低声道:“嬷嬷,烦请您走一趟,替我传个话。”
几人围拢在榻边,压低声音,细细地商议起来。
*
次日午后,杨氏忽而风风火火闯了来。
“昭丫头!快!快随我回老宅一趟!”
云昭正与苏氏、英国公夫人及几位相熟的贵妇千金,围坐在一张汉白玉石桌旁品茗闲谈。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素点,茶香袅袅,气氛本该是难得的闲适。
“二婶?”见到杨氏来了,云昭故作惊讶,“您怎的到寺里来了?我记得昨日长公主殿下有令,寺中暂不接待外客,以免冲撞祈福。”
她话音一落,在场女眷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杨氏,带着审视与狐疑。
这禁令众人皆知,杨氏此刻的出现,着实突兀。
杨氏脸色闪过一抹心虚,随即摆手,语气更加急促:“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
是你祖母!她突发哮症,喘不上气,请了回春堂的老大夫看了也不见好!你兄长说你懂金针之术,快随我回去瞧瞧!”
说着,她便伸手过来拽云昭的手臂。
云昭手腕轻转,巧妙避开,指尖仍稳稳托着那盏名贵的茶杯,声音清淡:
“二婶你慢些。这茶盏是英国公夫人从家里带来的积雪甜白釉,若是碰碎了,咱家可不一定赔得起。”
杨氏气得一噎。
之前在家时,什么好东西她都敢从库里往自个儿房间倒腾,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她倒是装起穷酸来了。
但杨氏还是松开手,跺着脚焦急道:“你这孩子!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这些?那可是你嫡亲的祖母!”
已有不明就里的妇人出于同情开口劝道:
“姜大小姐,哮症发作起来确是凶险,老夫人年纪大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我记得姜老夫人是有这旧疾的,是以每年春日飘絮时,她从不出门。”
英国公夫人看出点门道,皱着眉没说话。
从姜宅到碧云寺,这一来一回的距离可不近!
城中名医不少,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非让云昭这个未出阁的小姐回去?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杨氏见状,声泪俱下道:“难道你还记恨着上回你失手打碎祖母玉镯,她没立刻补给你新镯子的事?你这心眼也忒小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姜绾心的惊呼声:“祖母?二婶,我祖母她怎么了?”
“心儿来了!你快来帮我劝劝你长姐!”杨氏抹着眼泪道,“她这倔脾气上来了,非要记恨当日之事,怎么都不肯回家!”
姜绾心满脸担忧:“阿姊,我随你一起回去!三年前祖母曾发过一次哮症,当时请来的医者全都束手无策,凶险得很!咱们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说着,她也伸手欲拉云昭。
就在云昭正要甩开姜绾心的手,开口之际——
忽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苏氏面如金纸,整个人已软软地滑倒在地,人事不省。
唇角竟缓缓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第57章 苏氏真死了?
云昭一怔,旋即冲上前,俯身将苏氏揽入怀中:“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昭儿!”
“她吐血了!”不知哪个贵女尖声叫道,“莫不是中了毒?”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女眷们顿时乱作一片,惊呼声、茶盏落地碎裂声此起彼伏。
几位胆小的夫人小姐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英国公夫人当机立断,起身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茶点,不许再碰!”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暂时压制住了场面的混乱。
一位始终静坐一旁、气质沉静的中年妇人从发间取下一根素银长簪,递了过去:“用这个试。”
就在英国公夫人沉着地开始一一查验茶点时,昨日那位胆怯的康乐伯夫人忽然扶着石桌,软软滑坐在地。
她带着哭腔喃喃:“我、我头晕得厉害……肚子也阵阵发疼……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这番言语更是雪上加霜,场面几乎失控。
有人急忙上前帮着搀扶苏氏,有人去照看瘫软的康乐伯夫人,还有几个热心的小姐夫人围在英国公夫人身旁,协助查验桌上的各色点心茶水。
一片混乱中,反而无人留意到僵立一旁的杨氏和姜绾心。
杨氏急得扯住她衣袖,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了,若是不成才……”
姜绾心脸色铁青:“与我们无关!”她咬牙切齿,“定是这病秧子不知得罪了谁。只是死得真不是时候。”
正在不远处空地耍枪的李灼灼闻讯赶来。
见到这般情景,她二话不说,利落地打横抱起苏氏,转身就朝着厢房方向疾步而去。云昭立刻提起裙摆紧随其后。
两个少女,一个身着红装如火,一个素衣胜雪,身影迅捷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了园子的月亮门后。
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方才还称病喊痛的康乐伯夫人此刻竟也走得飞快!
一边走,还一边不安地问身旁搀扶她的友人:“你说,若是让姜大姑娘也给我扎上两针,是不是就能好了?”
友人没好气地回道:“你若真是皮痒欠扎,我倒是不介意代劳。”
落在最后的杨氏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她一时懵了:“咱们要不也跟过去看看?”
姜绾心冷冷地瞥了眼厢房的方向,语气淡漠:“不必,我们先向娘娘复命要紧。”
厢房内,云昭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
她凝神静气,手法娴熟地在苏氏几处要穴落下针。
随着她的动作,几滴色泽暗沉的血珠从指尖被逼出,然而苏氏依旧双目紧闭,不见苏醒的迹象。
“情况如何?”英国公夫人关切地询问道,眉头紧锁。
云昭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娘亲确实是中了毒……但此毒刁钻,我解不了。”
她指尖拂过苏氏苍白的面颊,语带绝望,“金针之术只能暂且护住娘亲的心脉,若找不出究竟是中了何种毒物,只怕她……要一直这样昏睡下去。”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又倒下一个?这碧云寺是怎么了!”
“昨日是南华郡主,今日是苏淑人,真是邪了门了!”
“连小医仙都束手无策,这下毒之人当真歹毒至极!”
英国公夫人命侍女将方才收拢来的所有茶点悉数摆开:“劳烦云姑娘查验。”
云昭心中暗赞这位夫人处事当真周全细致。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仔细检验了每一样糕点、每一盏香茗,甚至连盛放的器皿都未曾放过。
最终,她困惑地蹙起秀眉,缓缓摇头:“都不是。”
她忧心忡忡地环视众人:“毒物并不在这些茶点之中,还望诸位多加小心。”
这话引得满室惶惶,人人自危。
云昭吩咐莺时仔细照看苏氏,转而面向众人,神色凝重:“此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所能解决。须得立即请示义母,再去求问闻空大师,看他是否有解毒之法。”
说罢,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她毅然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长公主所在的厢房走去。
*
另一边,凉亭内气氛凝滞。
贵妃听完姜绾心的回禀,已然面沉如水:“这么巧?”她狐疑道,“你们才去请人,苏氏就死了?”
杨氏久居后宅,还是头一次有脸面在贵妃面前进言,她既想讨好,又难掩紧张,磕磕巴巴地道:
“回娘娘的话,也不一定就……但当时那情形,吐血昏迷,瞧着确实像是中了剧毒。”
梅柔卿安静坐在一旁,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心儿,你仔细回想,云昭当时的反应,可像是早有准备?苏氏的症状,当真毫无破绽?”
她语气温和,却直指要害,显露出惯有的谨慎。
姜绾心娇声道:“不论真假,经此一事,姜云昭必定会留在寺中照料,绝不会轻易离开了。”
她顿了顿,声线微凉,“不过对我们而言,苏氏是死是活并无分别。”
母女二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笃定。
苏氏若真死了,倒是省了她们诸多手段;若侥幸不死,待日后回了姜家,也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如今的关键,是姜云昭滞留寺庙,那么他们只能改变计划。
见几人都沉思不语,杨氏急切地插话:“就算那丫头不回府,此事也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几人闻声,都看向她。
杨氏受到鼓舞,压低声音道:“妾身以为,若这等‘丑事’发生在佛门清净地,岂不更加引人注目,更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娘娘,此计不妥。”梅柔卿蹙起眉:“姜云昭狡诈多端,阮溪月亦非易与之辈,在寺中同时对她二人下手,恐怕……”
她深知贵妃性子急躁,杨氏又是个没成算的,唯恐计划仓促,反遭其害。
贵妃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饶有兴致地追问杨氏:“你且说来听听。”
杨氏见得了贵妃青眼,顿时眉飞色舞:“回娘娘,妾身忽然想起早年随外子赴任时,听来的一个趣闻。”
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才继续道,“说是某地有个大家闺秀,竟与一个戏子私奔,不仅在一处荒庙中行那苟且之事,更荒唐的是,当时现场还有第三个女子在场……”
姜绾心听得皱起眉,显然觉得杨氏这番话不堪入耳。
梅柔卿也面露不豫。
贵妃却听得双眼晶亮:“你的意思是……”
杨氏得意笑道:“妾身想着,既然要将这两人一并拖下水,何不做得更绝一些?安排一出‘捉奸在床’的大戏,岂不痛快?”
梅柔卿忍不住再次劝阻:“娘娘,此计太过行险。寺庙中人多眼杂,且长公主殿下尚在寺中,万一……”
“够了!”贵妃厉声喝断,“你不是早已在她房中放了那东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梅柔卿心中暗恼,只得勉强解释:“但未满三日,效力恐怕不足以……”
“效力不足,就加大效力!”贵妃斩钉截铁,“总之,本宫今晚就要看到她们身败名裂!”
她转向杨氏,语气稍缓,“把你的计划细细道来。”顿了顿,她又迟疑,“只是……此举会不会牵连到驸马?”
梅柔卿冷眼旁观,心中暗讽:这蠢妇既想害人,又对驸马存着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当真可笑。
怎么,她一个后宫嫔妃,难道还真敢跟长公主的驸马有点什么?
她也不想想,若真闹出什么,以长公主的性子,不得活撕了她!
杨氏急于立功,连忙保证:“娘娘放心!来之前妾身已嘱咐过堂哥,定会在关键时刻绊住驸马。
事后若有人问起,大可说是姜云昭那丫头不知廉耻,故意发浪,勾引路过的驸马。”
贵妃听到此处,终于展颜一笑:“长公主不是最疼爱这个义女吗?本宫倒要看看,经过今夜,她还要如何疼爱!”
*
当晚,寺庙的膳堂内灯火通明,萦绕着素斋的清雅香气。
云昭坐在长桌前,心绪低落地支着下巴。
李灼灼特意坐在她身旁,不时说些趣事想逗她开心,云昭却始终神色恹恹,只懒洋洋地动了几筷子面前的素烩。
不远处,姜绾心独自坐在角落,姿态优雅地小口进食,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云昭的方向。
忽然间,云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到一般,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
紧接着,她又蹙起秀眉,轻轻揉了揉手背,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困惑与不适。
“怎么了?”李灼灼关切地凑近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昭摇了摇头,语气迟疑:“我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刺痛,像是被细针扎了似的。”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姜绾心眼中,她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唇角微微上扬。
母亲特意安排她在此观察,果然没错。
看来咒术已然开始奏效了!
她心中冷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先前在花神宴上能侥幸破了母亲的咒术,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就凭她,也配与母亲数十年的修为抗衡?
想到这里,姜绾心心情大好,连带着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轻快。
她优雅地撂下碗筷,起身整了整衣裙,便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外走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向母亲禀报这个好消息。
身后,云昭瞧着姜绾心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挑起嘴角。
第58章 真是好大一张床!
回厢房的青石小径上,李灼灼与云昭并肩而行。
她忍不住侧首,细细打量着云昭沉静的侧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暗中筹划着什么?”
她们相识虽不算久,但李灼灼打心眼里欣赏云昭——
她喜欢她那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果决,看似清冷疏离,实则胸有丘壑,静水流深。尤其那一手银鞭,耍得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若苏夫人当真命悬一线,依云昭的性子,绝不可能只是这般逆来顺受,枯坐等待。
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逆天改命!也要从阎王手中抢人!
云昭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赞赏。
她沉吟一瞬,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今夜,莫要睡得太沉。若闻异动,切记,不要独自涉险。”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对李灼灼,她只能略作提点,说再多就是图惹麻烦了。
行至半途,二人恰巧撞见柔妃在廊下发作。
她一手护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俏脸涨得通红,对着身旁的宫女叱道:“本宫不要再用这寺里的素斋!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惹得头痛难忍!”
那宫女目光微闪,怯怯回道:“娘娘息怒,可咱们身在寺中,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吃食……”
“你不会去后厨盯着吗?”柔妃声音拔高,失了往日的温婉,脸上异常的红晕不知是怒意上涌,还是另有缘故,瞧着无端暴躁,“若是饿着了龙胎,你担当得起吗?”
这时,贵妃的声音自不远处悠然响起:“妹妹这是怎么了?天儿还没热起来,火气倒先旺了。”
柔妃见是贵妃,神色微微一僵,勉强收敛了些:“贵妃姐姐。”
孟贵妃缓步走近,目光如梳,细细扫过柔妃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方才在屋里用了些斋饭,出来走走消食,大老远就听见妹妹的声音,特来瞧瞧。”
她视线落在宫女手中的食盒上,轻啧两声,“难怪妹妹动气,有身子的人,岂能吃得如此简薄?”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柔妃眼圈瞬间红了,委屈更甚:“姐姐也看见了,这起子下人,便是这般怠慢于我!”
孟贵妃笑道:“妹妹若不嫌弃,我那小厨房里正煨着一盅血燕炖官燕,最是滋补不过。”
她留意到柔妃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抗拒,随即那眼神便恍惚起来,变得有些呆滞,愣愣地应道:“也……也好。”
孟贵妃满意地欣赏着她神智挣扎又最终屈从的模样,吩咐身旁宫女:
“玉湖,去给柔妃娘娘取来。”
玉湖会意,对柔妃身边那个始终低眉顺眼的小丫鬟道:“你随我来。”
直至目送柔妃亲手提着那食盒,脚步略显虚浮地离去,孟贵妃仍站在原地,目光悠长。
身旁的玉湖轻声问:“娘娘在看什么?”
孟贵妃悠然道:“本宫是在欣赏柔妃这我见犹怜的姿态。过了今夜,怕是再难见到了。”
自柔妃入宫,她憋闷了好些时日,此刻只觉胸中畅快无比。
能将柔妃这样的劲敌拿捏在指掌之间,这滋味着实令人着迷。
身后传来梅柔卿的声音:“娘娘,该回去了。”
孟贵妃回身,将手搭在她臂上,心情颇佳:“梅氏,本宫一向欣赏有真本事的人。你既有能耐,又懂得体贴上意,真是深得我心。”
梅柔卿垂眸,语气恭顺:“娘娘谬赞,嫔妾不过略尽绵力,如何行事,全凭娘娘指引。”
孟贵妃满意地颔首,又道:“你样样都好,唯有时过于谨慎。依本宫看,你与杨氏倒是互补。”
梅柔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语气却愈发驯从:“娘娘说的是。妾身定与杨姐姐同心协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
碧云寺深藏在叠翠峰峦之间,入夜后,整片山野便被浓稠的墨色吞没。
唯有大雄宝殿与零星几处禅院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悬于深渊的几颗孤星。
接连两日,寺庙内风波不断。
昨日南华郡主之事,已闹得人心惶惶;
谁料今日,才被封为“淑人”的苏氏,竟又当众中毒昏迷!
连近来声名鹊起的“小医仙”都直言束手无策。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在留宿的贵女和官眷间蔓延。
虽有人心生退意,想提前打道回府,不愿再蹚这浑水。
可一想到若要向长公主陈情,便等同于同时开罪贵妃、柔妃与长公主三位贵人,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这一晚,大多数人都选择早早紧闭房门,不敢在外随意走动。
厢房内,云昭正对灯捧着一卷医书,神情专注。
忽地,窗外传来两声极轻极飘的呼哨,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丝丝缕缕钻入耳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自心底升起,驱使着她,诱惑着她,要她立刻循着那声音而去。
云昭放下书卷,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依循着本能推开房门,脚步虚浮地步入夜色。
她眼神时而迷离,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仿佛在与体内那股无形的控制之力抗争。
她的步伐时快时慢,最终却还是被牵引着,独自穿过沙沙作响的幽暗竹林,走过溪流潺潺的石桥,在曲折的回廊与殿宇间兜转,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前。
殿内烛火昏黄,光影摇曳,静谧得仿佛空无一人。
她迟疑片刻,终是迈步而入。
就在她踏入殿内的瞬间,一道黑影自身后悄然逼近,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抚上她的肩头……
云昭蓦然转身,在昏昧的光线下看清来人的轮廓,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异。
不待她出声,对方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坚实的臂膀充满了力量,转身便朝着殿宇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走去。
淡青色的纱幔被夜风拂动,如梦似幻地飘起又垂落。
隐约间,似有一道低沉而略显粗粝的男声响起:“……堂妹果然重情义,有此等‘好事’总惦念着为兄。放心,今夜,定不叫堂妹失望。”
殿外,杨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羞恼传来:“你仔细着时辰!别待会儿人都来了,你自己反倒脱身不得!”
“慌什么?”那男子低低一笑,语气轻佻:“这寺里的和尚,不是老迈便是体衰,谁能追得上我的脚程?”
他举步踏入内殿,一股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朦胧中,只见香案之上,横陈着一具柔软的女体。
素白衣衫半解,露出颈下一抹诱人的酥白,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自那檀口溢出,带着难耐的意味。
男子身形魁梧,肩宽背厚,行动间带着武人特有的悍勇之气。
此刻更是双目泛红,喉结滚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虎,低吼一声,便朝着那香案上的人影重重压了上去……
守在外间的杨氏听到内里传来的动静,脸上先是闪过一抹羞耻,随即又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
成了!
她不敢久留,强压住激动,转身快步离去。
必须即刻将这好消息禀报给贵妃娘娘!
从小到大,她处处都被表姐沈韶梅压过一头。
沈韶梅容貌比她娇艳,才情比她出众,就连挑选男人的运气都比她好上千百倍!
明明自己才是姜家二郎明媒正娶的正室,可在这府中,竟还不如沈韶梅这个被姜世安以“故人之妹”名义接回府、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外室!
老天何其厚爱沈韶梅!
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不仅为姜世安生下了一双儿女,更是独享尚书大人的偏宠,儿女承欢膝下,连素来刻薄的婆母都对她多有包容。
如今,她还凭着不知哪来的运道,得了孟贵妃的青眼!
什么好事都让她给赶上了!
可谁能想到,今日这桩能讨得贵妃欢心的大事,终究是她杨氏办成的!
想到这里,杨氏心头的激动与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再次加快脚步,直朝眼前的幽暗奔去……
*
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尖叫,如利刃般划破了寺庙深夜的寂静。
偏殿附近的厢房陆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声由窸窣低语逐渐变得嘈杂。
“出什么事了?”
“方才那声音……像是个女子在尖叫?”
“白日里就不太平,怎么连夜里也……”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提着灯笼,裹着外衫,循着声音来源朝着偏殿方向聚拢。
原本幽静的殿前空地上,很快便聚集了不少面带惊疑的女眷。
待众人提着灯烛,三三两两簇拥着来到偏殿外廊,只见康乐伯夫人正死死捂着心口,背对着殿门站在那儿。
她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眼见来人多是相熟的面孔,不少还是今日一同经历过“中毒风波”的“患难之交”,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垮下肩膀,带着哭腔尖声嚷道:
“夭寿啊!里头……里头真是好大一张床!”
第59章 我这眼睛,算是脏了
康乐伯夫人语焉不详,可她涨得通红的脸,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有最后那句“……床”,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与惊异。
英国公夫人甫一开口,就被口水呛着了:“你、你说什么?”
“你且稳当些!”康乐伯夫人的好友走上前:“我就说这大半夜的,能嚎出这动静的准是你!我在梦里都听出是你的嗓门儿!”
康乐伯夫人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真的……你们自己去看了就知道!我娘说过,看到这等污秽之物,是要生针眼的!”
康乐伯夫人嫁入伯府不到三载,说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刻又是懊悔又是羞愤,带着哭腔道:
“都怪我,偏要去追那只偷我猪肉脯的小狸花,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我这眼睛,算是脏了!呜呜呜……”
姜绾心立于一群贵女之中,一身淡黄衣裙,妆容精致,此刻娇美的面庞亦染上绯红。
她适时地流露出惊慌神色,纤指轻掩朱唇,状似惶惑地轻声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人心里慌慌的……”
她这般作态,引得周遭几位年轻贵女亦纷纷垂首,颊飞红霞。
明明什么都还未曾看见,康乐伯夫人那几句含糊其辞却的话,已让众人心头鹿撞,对偏殿内的情形生出无数不堪的揣测。
那位曾借出银簪的夫人最是爽利,“唰”的一下,竟从腰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里面究竟是何光景,一看便知!”
英国公夫人也是个胆大的,提着手里的羊角灯,毅然跟上前去。
就在此时,偏殿内陡然传出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响,紧接着,是一道模糊而黏腻的女子低吟——
那声音虽不清晰,却无端让人觉得耳熟。
众人心头一凛,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朝殿内挤去。
刚挪动几步,里间清晰地传来清脆的皮肉拍击声,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和低吼。
这……这竟是还在行事中?!
在场的已婚妇人们瞬间了然,脸色变得极其精彩。
有那带着未嫁女儿的,慌忙伸手去捂自家孩子的耳朵,场面一时混乱又尴尬。
“何事喧哗?深更半夜,在这佛门净地成何体统!”孟贵妃慵懒中带着威严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长公主也从另一侧步履匆匆地赶到。
孟贵妃眼风一扫,见长公主竟是独自前来,向来紧随身边的姜云昭不见影踪,不由心头浮起快意,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殿下也被惊动了?”
她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转向堵在门口的人群,黛眉微蹙,“究竟发生何事,惹得诸位夫人如此失态?”
康乐伯夫人连连摆手,语气恳切:“娘娘!您是有身子的人,万万不可进去!里面的情形太过污糟,恐会冲撞了您和龙胎!”
孟贵妃眉头皱得更紧。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岂能无功而返?
当下便示意身边膀大腰圆的宫女:“掌灯!”
“本宫倒要瞧瞧,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在佛门清净地,行此苟且之事,玷污佛堂!”
身后,长公主嗓音幽冷:“贵妃怎知,这里间必定是苟且之事?”
孟贵妃一噎,当即道;“不是康乐伯夫人说的吗?本宫也是合理揣测……”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长公主沉着脸,神色难辨:“贵妃身怀六甲,按理无论听到多大动静,都该如柔妃一般在房中静养安胎才是。
这般深夜外出,凑此热闹,若让母后知晓,怕是要怪罪你不知轻重了。”
一听长公主搬出太后来压自己,孟贵妃顿时心头一堵。
但转念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心头那点不快,立刻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
她抚了抚尚未显怀的小腹,笑道:“殿下多虑了,本宫腹中皇儿康健得很,岂会轻易被惊着?
况且,本宫也是担心,若真出了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大事,殿下独自处理,难免力有不逮。”
长公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贵妃到底是担心本宫处置不来,还是唯恐天下不乱?”
孟贵妃被这直白的一问刺得心头火起!
她瞥着长公主阴沉的脸色,心头一动:她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难道她已觉察驸马和姜云昭都不在自己房中,心里已然起疑?
贵妃越想越觉得可能,纤手直指殿内,厉声下令:“给本宫掌灯!进去!”
两名宫女动作麻利,迅速挤开人群闯入殿中,手脚利落地将沿途灯盏一一点亮。
原本昏暗的佛堂霎时亮如白昼,也将那香艳又不堪的一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几个长条香案被拼成一张“大床”,淡青色帷幔被胡乱扯下垫在其上。
一个浑身精赤、肌肉虬结的彪悍男子,正压在一具雪白的娇躯上奋力驰骋,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而那个被压在香案上,鬓发散乱、眼神迷离,口中发出断续呻吟的女子,赫然是众人今日都见过的——
“天爷!这、这不是小医仙家的那位二婶,杨氏吗?!"康乐伯夫人失声惊呼。
孟贵妃脸上的得意和期待瞬间凝固,转而变得铁青!
她原以为杨氏一直未曾回来报信,是担心堂兄办事不利索,守在附近等一切落定,直接在这边与自己汇合。
谁承想……这杨氏嘴巴厉害,办事居然如此糊涂!
这等腌臜勾当,竟将自个儿一并搭了进去!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声四起:
“我还以为她忧心婆母哮疾发作,早已经下山回府了!”
“莫非是故意滞留寺中,就为了在此与人私会?”
一时间,众人落在杨氏脸上的目光复杂至极。
有人环顾四周,见姜绾心面色苍白,便出声问道:“心儿妹妹,你二婶在此……可是你做主带她进寺的?”
姜绾心惶然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是我!”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梅柔卿的身影,却猛然惊觉:“阿姊……我阿姊人呢?”
不远处的长公主闻言,面色骤然一沉,眸中寒意凛冽。
贵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
她刚一进来就看过了,不仅姜云昭不在这里,柔妃那个贱人也迟迟未曾现身!
今日这番布置,终究没有白费。
即便折了个不成器的杨氏,只要最终事成,便值得!
看这男子体格健硕,精力旺盛,再多应付两个女子,想来也游刃有余……只是,为何如今这房内只余他和杨氏?
“此人究竟是谁?”
见男子仍如发情的野兽般躁动不安,众人也察觉出异常。
但此来寺庙,是为了陪两位娘娘上香祈福,因而住在寺庙的,大都是女眷,李灼灼更是被英国公夫人死死摁住,不让上前。
这时,承义侯夫人手持短刀上前,刀柄重重击在其后颈。
男子痛叫一声,身子一歪,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承义侯夫人利落地挥刀斩下桌案上的青纱,将不堪入目的两人草草遮盖。
康乐伯夫人忽然迟疑道:“不对……方才不是这样的……”
长公主蹙眉:“何处不对?”
康乐伯夫人面红耳赤,欲言又止。
她的好友急得暗掐她手臂:“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康乐伯夫人艰难开口:“我方才追猫进来时,分明看见……是三个人!”
“三个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有人质疑:“莫不是你看花了眼?”
“绝不会错!”康乐伯夫人急道,“我为了捉猫,是猫着腰进来的,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女子并排躺着,那男子……”
她羞得说不下去。
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姜绾心趁机高声道:“诸位可曾见到我阿姊?”她目光闪烁,“我阿姊素来警醒,此处闹出这般动静,她怎会至今不曾露面?”
李灼灼当即厉声斥道:“你这话是何意?莫忘了你母亲苏氏中毒昏迷,至今未醒!云昭在病榻前侍奉汤药,寸步不离,有何不妥?”
她语锋如刀,直指要害,“白日里众人见你母亲倒下,无不心急如焚,唯独不见你上前关心!你这女人,简直全无心肝!”
李灼灼这番话说得极重,但这一次,英国公夫人却未加阻拦。
因为女儿所言句句在理。
承义侯夫人冷声接话:“生母尚在病榻,却终日与那来历不明的客居女子形影不离,简直是非不分!”
姜绾心咬紧下唇,眼中泪光闪烁:“不瞒诸位,自母亲前次遇险归来,便与我生分了。我与兄长数多次求见,皆被拒之门外。”
她声音哽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今日傍晚时,我专程去探望母亲,却被阿姊拦在院外。此事阿姊身边的婢女皆可为证。”
说到这,她脸上显出慌乱:“今夜发生这等事,以我阿姊的性子,绝不可能不闻不问。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去寻她才是。”
正当此时,一道挺拔身影自门外踏入。
孟贵妃眸光一亮,难掩惊艳之色,脱口唤道:“驸马?”
来人正是卫临。
他一袭墨色劲装,墨发高束,额间系着一条玄色织金抹额,更衬得面容俊朗,英姿勃勃。
卫临向众人施礼后,对长公主禀报:“来时见有人从竹林中仓皇遁走,本欲追击,又恐此间事态紧急,故而折返。”
他抬手呈上一方素白丝帕,“在林中发现此物。”
姜绾心顿时失声惊呼:“这是阿姊的帕子!”
她冲上前攥住帕角,“我绝不会认错,今日傍晚在膳堂,我还见阿姊用过!”
李灼灼强压下心头不安,冷声道:“单凭一方帕子,就想往云昭身上泼脏水?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处心积虑要毁亲姐清誉之人!”
长公主凤眸微眯,沉声问道:“可看清那逃走之人的形貌?”
“月色朦胧,只隐约辨得是个白衣女子,身形纤瘦。”卫临答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方才还觉得康乐伯夫人所言荒诞的众人,此刻皆面面相觑——
卫临的证词,竟与康乐伯夫人所见不谋而合!
且今日云昭所穿,正是白裙!
第60章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孟贵妃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
虽折了个不成器的杨氏,柔妃那贱人也未必入彀,但若能借此将姜云昭彻底踩入泥淖,也足以令人拍案称快!
想到姜云昭即将背负着与自家二婶共侍一夫的污名遗臭京城,她几乎要抚掌大笑——
她倒要看看,届时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颜面何存!
还有姜云昭,纵得了御赐凤阕令又如何?待圣上听闻这等丑事,必当雷霆震怒!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孟贵妃只觉胸中块垒尽消,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
总算惩治了这个不识抬举的贱婢,更让长公主颜面尽失,这番苦心谋划终究没有白费!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全场,却始终不见梅柔卿的身影,心头莫名一沉:
这梅氏究竟去了何处?莫非见事未竟全功,唯恐引火烧身,先行躲起来了?
姜绾心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怎么办,阿姊定是被那恶贼玷污了!”
她惊恐地捂住唇,“如今遍寻不着阿姊,她会不会已遭灭口?!”
“玷污二字,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宣之于口的?”长公主凤眸含威,声冷如冰,“姜家的教养,当真让本宫大开眼界!”
“殿下教训的是……臣女只是一时情急……”
姜绾心哭得浑身发颤,“可无论如何,她总是臣女的阿姊。纵使清白已毁,总好过丢了性命啊!”
她倏然跪地:“求殿下即刻派人去寻阿姊!”
姜绾心嘴上说得凄切,心中却暗骂姜云昭狡诈多端!
分明已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竟还能让她逃脱!
若不是长公主方才刻意拖延,早一步闯入,定能将她捉奸在床!
如果不能及时将人抓回,让众人亲眼目睹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孟贵妃听出姜绾心的弦外之音,顺势道:“事急从权,来人,加派人手去搜!”
守在门外的侍卫领命正要离去,忽闻一道清越嗓音传来:“娘娘,慢一点。”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云昭一袭素白衣裙纤尘不染,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正扶着身披斗篷的柔妃款步而入。
身后跟着莺时、雪信与严嬷嬷,一行人仪态从容,不见半分狼狈。
跪在地上的姜绾心乍见云昭,脸色宛如活见鬼。
孟贵妃更是失声惊呼:“你怎会……”
云昭故作诧异:“我怎么了?”
孟贵妃语塞,强自镇定道:"这边闹出这般动静,你为何迟迟才来?"
云昭闻言苦笑:“母亲昏迷不醒,我自傍晚起便身子不适,昏沉间竟睡了过去。方才我的婢女来报,说柔妃娘娘突发急症,这才匆忙赶去照料。”
她转眸望向身后:“途中恰遇闻空大师与有悔大师,便结伴同来。”
孟贵妃死死盯着云昭周身——
但见她衣衫齐整,唯有乌发未绾。
可今夜众人皆是仓促起身,散发者不在少数,实在无可指摘。
孟贵妃只觉脑中嗡鸣,一时竟想不透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跪地的姜绾心缓缓起身,心底涌起不祥预感,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柔妃望向殿中情景,掩唇惊呼:“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人是谁?”
康乐伯夫人颇为热忱地解释道:“是姜府二房的杨氏。这男子,目前尚无人认得。”
这时,驸马卫临上前,翻转过来,待看清面容不由一怔:"杨振?"
长公主蹙眉:“你认得?”
卫临面露嫌恶:“巡防营左军校尉杨振,此刻本该在城外驻防,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还与自己的堂妹厮混在一起。”
康乐伯夫人脱口而出:“那他们两个岂不就是乱、伦?”
身旁友人适时跟了句:“还不止……不是说还有第三个人?”
“你可算来了!”李灼灼将云昭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扭头狠狠瞪向姜绾心,
“你不在的时候,你这好妹妹,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你清白尽毁,我们拦都拦不住!”
云昭愕然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看向姜绾心,眼圈渐渐红了。
她默默垂首,纤长的睫毛轻颤,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受伤与隐忍。
柔妃轻抚云昭手臂,冷眼睨向姜绾心:“云昭小姐半个时辰前就在本宫榻前悉心诊治,何来你们口中那等龌龊之事?”
她朱唇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自己心术不正,便以为旁人全都一般肮脏!”
姜绾心被骂得面红耳赤,泪珠滚落得更急,哀声道:“娘娘误会了,民女万万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她方才那迫不及待给长姐定罪的模样,早已落入众人眼中。
众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议论开来:
“这心儿小姐对长姐的敌意,未免太过露骨了些。”
“昨儿南华郡主出事时你们没瞧见,她句句都在火上浇油!若非云昭小姐沉稳,怕是要被安王妃当场打死!”
“什么‘福星’、‘善心’,依我看,这姜二小姐从前的温婉大方,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旁人的每一句低语,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姜绾心脸上。
她苦心经营才博得的“福星”美誉,那些曾日日环绕着她的赞美与艳羡,正在姜云昭回京后的短短时日里,被一点点蚕食、剥离!
她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
极致的羞愤与恐慌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来之前,父亲还再三叮嘱,要她隐忍,要借势而行,切莫与云昭正面冲突。
可姜云昭这个贱人!
分明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夺走她从前拥有的一切——
父亲的看重,众人的赞誉,乃至……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凤位!
一股浓烈的恨意在她胸中翻涌:她与姜云昭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姐妹之争,而是不死不休的宿命!
想要夺回昔日的荣光,想要守住她拥有的一切……姜云昭,绝不能活!
*
长公主将四下议论听在耳中,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沉声问道:“诸位都看看,此刻还有谁不曾到场?”
众人互相打量一番,很快有人回禀:
“回殿下,宋小姐、李小姐、方老夫人,还有姜府那位梅氏,都未见踪影。”
长公主当即下令:“来人,去将未到场之人一并请来。”
“殿下明鉴!”姜绾心急声道,“梅姨的脸之前被阿姊鞭子抽伤,今日特意求了有悔大师的药膏,晚间是民女亲手为她敷的药。她早已歇下,此刻怕是唤不醒的……”
长公主不为所动:"去请。"
姜绾心求助地望向贵妃,却见贵妃漠然移开了视线。
长公主凤眸凛然,当即下令:“将杨振捆了,堵上嘴,仔细看管。”
又命心腹嬷嬷:“给杨氏披件衣裳,同样处置,莫让她寻了短见。”
侍卫与嬷嬷应声而动,很快便将昏迷的杨振与瘫软的杨氏分别处置妥当,拖至一旁。
不料,未等多时,梅柔卿竟赶在其他缺席者之前,主动寻了过来。
只见她脸上原本的鞭伤瞧着更为狰狞,更蹊跷的是,面颊、唇瓣竟都红肿不堪,连脖颈处也浮现出片片红斑,模样十分骇人。
姜绾心当即掩口惊呼:“梅姨!您的脸……怎会比敷药前更严重了!”
一旁的有悔大师上前细看片刻,眉头紧锁:“此非药石所致。”他语气肯定,“观其形色,倒像是误食了某些东西,引发了急症。”
梅柔卿泪光点点,虚弱道:“确与大师无关。妾身睡下后不久,便觉浑身刺痒难耐,起身照镜,见自己竟成了这副鬼样子,一时惊惧便晕了过去。”
她语带哽咽,“醒来后,四下寻人不见,见此处灯火通明,这才挣扎着找来。路上细细回想,许是晚膳时误食了豆角的缘故。”
姜绾心忙接话:“梅姨,您不是早已能用豆角了么?”
梅柔卿苦笑:“妾身也不知为何……许是近来身子骨不争气,便又犯了老毛病。”
两人一唱一和,竟意图将梅柔卿满身异常归结于饮食不当。
云昭静立原地,目光在梅柔卿周身淡淡一扫,忽而开口:“我见梅姑方才走入时,步履似有蹒跚,可是不慎扭伤了脚踝?”
梅柔卿面色一僵,随即扯出一抹温顺的笑:“劳大姑娘挂心,不过是老毛病,腿脚风湿又犯了,行走间便有些不便。”
云昭轻轻“噢”了一声,语调平缓无波,尾音却拖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看来梅姑近来,当真是……诸事不顺,步履维艰呐。”
她言语轻柔,却字字如绵里藏针,既点破了梅柔卿此刻的不堪,又暗讽她处境艰难,前途堪忧。
梅柔卿垂眸不语,袖中的指尖却已掐得发白。
云昭心底不由暗叹,梅柔卿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够聪明,也够狠。
只看杨氏身上那些激烈的痕迹,便不难想象梅柔卿此刻衣裙之下,该是何等不堪的景象……
可她竟能在众人赶到之际,强撑着脱身,更在短短时间内,利用食用豆角引发急症这般看似合理的由头,将自己一身的狼狈与异状遮掩过去。
就是不知,若被姜世安得知今夜发生种种,她可还能如此刻这般轻巧地四两拨千斤?
第61章 杨氏之死
云昭转而面向长公主,月光在她秾丽的眉眼,投下一片澄澈的影:
“义母,方才来的路上,昭儿曾向闻空大师请教,此处名为‘忘尘阁’,位于寺中后山最幽僻处,平日里香客罕至,入夜后更是人迹全无。”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身旁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合十施礼,“正是如此,忘尘阁乃寺中弟子清修参悟之所,寻常不对外开放。且……”
他语声微顿,眸中流露出几分困惑,“通往此处的竹林入口,本该设有一道木栅栏,其上明示‘香客止步’。可今夜我等前来时,那木栅竟不翼而飞。”
几位随行僧众皆低声称是。
众女眷闻言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什么木栅?我们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啊!”
“确实没见到任何阻拦……”
卫临这时道:“方才在路边草丛中,发现了一些碎裂的木块。”
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深色绢帕,展开来,里面是一些碎木片。
众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柔妃轻抚云鬓,眼波流转间,道破其中关窍:“看来今夜这忘尘阁,是有人故意设局了?”
“民女正有此疑。”云昭微微颔首,眸光清亮如雪,
“请诸位细想,若二婶当真要与堂兄私会,何必舍近求远,偏选在这佛门清修之地?”
“那可未必。”一个面相刻薄的妇人冷笑着插话,“说不定正是因在府中无处幽会,才特意选在这等偏僻角落行苟且之事!”
说话的这位,是安南大将军麾下副将之妻余氏。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若不是康乐伯夫人凑巧被一只野猫引来,此事本应神不知鬼不觉……”
余氏睨着云昭,撇了撇嘴角:“要我说,有些人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哪里来的这么多阴谋诡计!”
一旁的柔妃借着帕子掩唇的间隙,在云昭耳畔低语:“那是余氏,她夫君乃是贵妃兄长安南大将军的心腹。”
云昭眸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贵妃、梅柔卿与姜绾心,故意道:“此事关乎女子名节,更可能涉及构陷朝臣家眷,依昭儿之见,当立即报官彻查!”
满堂顿时哗然!
贵妃闻言,眼角猛地一跳,广袖中的手倏地握紧。报官?万万不可!一旦官府介入,难保不会查到她头上!
梅柔卿更是浑身一颤,她这副模样,如何经得起官府查验?
况且事情一旦闹大,姜府众人势必会听到风声,姜世安素来多疑,老夫人又最是个见风使舵的,届时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堂内顿时议论纷纷:
“设局?这……这从何说起?”
“报官也好!这两日寺里就没消停过,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这般丑事,何必闹到官府?”余氏急声反对,“要我说,将这杨氏带回姜府,你们自家人私下处置,也就罢了。”
姜绾心泪盈于睫:“阿姊!你非要逼死二婶才甘心吗?一旦报官,二婶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们姜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也有与姜绾心交好的贵女道:“从前曾听心儿说起,姜大姑娘回府后,与二夫人颇多龃龉。今日之事,她这般执意报官,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就是!还是医者呢,行事也忒刻薄了些!”
不少女眷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纷纷颔首。
毕竟,大家伙儿一开始随同两位娘娘入庙祈福,都认为这是一件能为自己、为家族增光添彩、与有荣焉的喜事。
谁也不想因这样一桩不光彩的事,没得惹一身腥。
云昭唇边凝着一抹冷峭的笑:“今夜在场这许多人,难道不报官,我姜家的声誉就能保全?”
她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还是说,诸位回到府中,保证能对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众人被她目光扫过,皆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等惊天大瓜,谁人忍得住不与人分享?
*
一直不多话的卫临这时看着云昭:“姜小姐主张报官,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云昭转头看向身后众僧:“敢问这忘尘阁,平日燃什么香?”
先前回话的年轻僧人道:“偶尔会燃些竹香,都是师兄弟们手制的。”
云昭又问:“蜡烛呢?”
承义侯夫人接口道:“碧云寺自制的蜡烛最是出名,用的是上等蜂蜡,清香淡雅,京中多少人家想买都买不到呢。”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堂上烛台。
云昭上前取过早已熄灭的残烛,对卫临道:“借将军匕首一用。”
蜡烛切开,烛芯赫然露出一抹艳红。
“方才诸位比我早来,且此处门窗大开,夜风习习,那气味已然极淡。”云昭指尖轻捻烛芯,“但我自小修习医术,对异常气味最是敏感。”
有悔大师趋前细观,指尖蘸取少许,神色骤凝:“是淫羊藿,还有斑蝥……此二者相合,乃是烈性催情之物。”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合十赞叹,“云昭小姐果然明察秋毫。”
年轻僧人急忙走上前,从靠墙柜中取出一包寺中自制蜡烛,从中切断,示意众人来看:“粗看相似,实则大不相同。寺中所用皆以蜂蜡所制,清香纯净,绝无此等秽物。”
众女眷纷纷道:“我等自是信得过碧云寺!”
议论声渐起,众人看向杨氏的目光已从不屑转为惊疑:
“难道真如姜云昭所言,此事是有人蓄意设计?”
“杨氏究竟得罪了谁?竟被下了这等龌龊手段!太可怕了!”
一直被英国公夫人摁着不让开口的李灼灼这时道:“诸位,若是再不报官,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她伸手朝人群中一指,“或者是你!”
几个胆小的女眷被她吓得面无人色。
就连以余氏为首的那几人,也脸色悻悻,一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长公主冷眼扫过孟贵妃晦暗不明的神色,朗声道:“本宫来时,已命人前往京兆府报案,算算时辰,官府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柔妃当即长长松了口气,朝长公主盈盈福了一礼:“殿下英明!妾身这颗心从方才就一直悬着,听闻官府要来,总算能安定几分。”
长公主唇角轻翘,目光扫向另一边的孟贵妃,故作关切:“怎么瞧着孟贵妃脸色不佳?既然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安置吧。”
说罢即命左右:“来人,护送贵妃回厢房安置。”
孟贵妃脸色僵硬,强撑着道:“此处发生了这等大事,我一人回去也是睡不着,还不如留下来,或许还能为殿下分忧一二。”
笑话!她若即刻走了,只怕官府的人一到,梅柔卿和杨氏便会将她供出!
她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孟贵妃心中懊恼:早知杨氏如此不堪大用,就该听从梅氏的建议,待阮溪月身上的恶咒稳固后再行动作!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始终静立一旁的梅柔卿,心底不由纳罕:这梅氏从前最是机敏过人,怎的今晚迟迟不见她有所反应?
难道听闻官府介入,已然吓破了胆?
云昭也觉察异样,目光在梅柔卿脸上流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墙角处的杨氏缓缓睁开了双眼。
周遭或鄙夷、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一颤。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衣衫褴褛、满身污浊的惨状……
片刻,她脸色苍白地抬起眼,然后,就瞥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梅柔卿——
对方衣着整齐,神情平静,除了脸上些许红肿,竟与她的狼狈天差地别!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挣扎着就要扑过去——
“二婶!”姜绾心却抢先一步扑上前,死死抱住杨氏,声音带着哭腔,“您总算醒了!千万、千万别想不开啊!”
云昭蹙紧眉头,心底的不安如藤蔓疯长。
杨氏口中分明还塞着帕子,又被姜绾心这般禁锢,按理绝无自残的可能。
而姜绾心再如何心急,也不可能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杨氏不利!
至于梅氏,就算想用咒术对杨氏做什么,也不可能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就能轻易成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氏忽地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站在她身前的姜绾心竟顺势抬手,飞快地取下了她口中的帕子!
“我……错了。”
杨氏嗓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
“是我……是我不知廉耻,贪慕虚荣,与堂兄早有私情……今夜,是我约他前来此处私会……”
她将所有的肮脏与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语气平静得可怕。
长公主凤眸微眯,厉声道:“杨氏,你若受人胁迫,或是另有隐情,此刻说出来,本宫或可为你做主!”
杨氏却恍若未闻,只是痴痴一笑,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她转向梅柔卿的方向,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决绝:
“心儿!二婶就将你那一双弟妹托付给你了!你定要、定要对他们好!”
音落,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
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道血箭自杨氏胸口正中喷涌而出,溅了面前的姜绾心满头满脸!
“啊——!”
姜绾心被这滚烫的鲜血骇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
明明杨氏双手被缚,周遭也无人持刃,但一切就那么凭空发生了!
这诡异莫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目瞪口呆!
第62章 姜云昭从未被她的咒术所制!
一片死寂之后,好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女吓得尖叫起来。
其他女眷纵没有尖叫出声,也纷纷吓地花容失色,连退数步。
就连长公主惊得霍然起身!
饶是英国公夫人、承义侯夫人这般见惯风浪的,此刻也不禁面露骇然——
杨氏的死状,实在太过诡异!也太过惨烈!
梅柔卿脸色煞白地上前,欲搀扶瘫软在地的姜绾心。
云昭见她动作,几乎同时快步上前。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瞥见一只指甲盖大小、色泽暗红的虫子正从杨氏散落的发间迅速爬过!
“那是什么?!”云昭脱口道。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卫临和承义侯夫人几乎同时出手——
卫临掷出手中匕首,截断那虫子的去路;承义侯夫人银簪如电,精准地将虫子钉死在地!
只听“滋”的一声!
一声怪异的嘶鸣响起,那虫子竟冒出一股黑烟,转瞬化作一滩脓水。
瘫坐在地的姜绾心离得最近,见状骇得尖叫连连,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这又是什么邪物!”不知是谁失声惊呼。
云昭却无暇他顾,只死死盯着那滩脓水——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
上一世,姜绾心“舍身”为太子挡箭,“福星”美名传遍京城时,被囚暗室的她却毫无征兆地胸腹洞穿,剧痛蚀骨!
这种诡异的情形,与方才杨氏何其相似!
而就在姜绾心与太子大婚前夜,他们将她拖入冰室、用银管抽干血液之前,其实还做了另一件事。
彼时不知何人,在暗处吹起调子怪异的笛声。
不过片刻,她便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缓爬过她的脖颈。
那是一只幽蓝色的蝴蝶,翅翼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待那蝴蝶彻底消失无踪,他们才将她拖至冰床,在她周身插上抽血的银管。
到底是何人在暗处吹笛?
那从她脖颈处钻出的幽蓝蝴蝶,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生以来,这个谜团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若老衲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种蛊。”有悔大师突然开口。
云昭猛地抬眼:“蛊?”
“不错。”有悔大师神色凝重,“虽不知具体种类,但能令人暴毙如此惨烈,死后又有异虫现世,必是人为操控的蛊术。”
两世未解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云昭紧盯着有悔大师:“若杨氏真是中蛊而死,方才她惨死时,施蛊之人是否就在这殿中?”
“纵不在殿内,也绝不会太远。”有悔大师沉吟道,“蛊师操控蛊虫,本就难以相隔太远。”
云昭眸色骤沉,余光扫过始终垂首不语的梅柔卿,心中疑窦终得解答——
难怪梅柔卿始终反常的沉默,难怪杨氏醒来后说出那番话!
想必杨氏早知自己体内有蛊,被姜绾心抱住阻拦的那一瞬,她已明白,等待她的结局唯有一死!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时刻仓促认罪,又对着姜绾心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托付!
那看似是对姜绾心的嘱托,实则是向梅柔卿发出的凄厉恳求!
不远处,孟贵妃脸色惊疑不定。
她下意识地看向梅柔卿,见对方依旧神色如常,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若这蛊虫真与梅氏有关,此女的心机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可转念间,一股强烈的贪念攫住了她的心神——
若梅氏当真精通这等蛊术,又能为她所用,日后在后宫之中,岂不是任由她翻云覆雨?
既然她能用蛊虫控制杨氏,难道还愁控制不了阮溪月和姜云昭?
孟贵妃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精光。
柔妃一直留意着众人的反应,见孟贵妃的目光在梅柔卿身上流连不去,心中已然明了。
她与长公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眼中都浮现出审慎之色。
京兆尹赵悉和手下就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
才迈过门槛,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急急扫视殿内,见云昭安然立于其中,虽面色略显苍白,但毫发无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忙向上首的长公主躬身施礼:“微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神色肃穆:“赵大人来得正好。此间命案颇为蹊跷,杨振已被制服,至于杨氏的尸身……”
“且慢。”有悔大师突然出声打断,“此尸身已被蛊毒浸染,若此刻移动,恐生变故。”
众人想起方才那诡异蛊虫,纷纷劝道:“赵大人,不如先将尸身暂存寺中为妥。”
赵悉虽不明就里,但见众人神色惶惶,就连素来从容的云昭也面凝寒霜,心知此事绝不简单。
“既然如此,”他吩咐手下,“先将杨振押回衙门严加看管,务必防止他自尽。”
又转向有悔大师,“稍后还请大师为下官详解其中玄机。”
有悔大师合十颔首:“老衲必定知无不言。”
长公主见事已暂定,便扬声道:“夜色已深,诸位且先散去歇息罢。”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施礼告退。
烛影摇曳中,人影绰绰,私语窸窣,皆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
孟贵妃临去前,眼风似有若无地扫向梅柔卿,却见对方始终低垂着眼帘,未曾与她有半分视线交汇。
贵妃眸色微动,忽然忆起日间情形——除了姜云昭外,另一个始终身着素白衣裙的,不正是梅柔卿?
可方才她姗姗来迟时,身上分明换了一袭藕荷色罗裳。
孟贵妃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眼底泛起玩味的光芒。
看来,她已寻到牵制这枚棋子的法门了。
*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辗转难眠。
姜绾心浸泡在浴桶中,有些嫌弃地扔掉手里用来搓洗的布巾,任凭热水没过肩头。
她已接连换了两桶水,却总觉得身上仍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气味混杂着杨氏尸身的血腥,似乎还有蛊虫溃烂的腥膻,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令她几欲作呕。
她低声啜泣着,声音带着颤抖:“梅姨!”
“梅姨,你在做什么?我好怕……”
一帘轻纱之隔,梅柔卿背身而立,正用湿布用力擦拭着肌肤。
氤氲水汽中,她凝视着玉白肌肤上斑驳的红痕,眼底翻涌着蚀骨的恨意。
纵然杨氏已死,这份屈辱却如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她的心。
若非那蠢妇急于向贵妃邀功,自以为想出个一石二鸟的诡计,今夜她怎会遭此横祸!
暮色四合时,她刚从贵妃院中告退,正要返回住处,后颈忽地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被体内翻涌的陌生快意惊醒。
她睁眼便对上那张狰狞的面孔,耳畔传来杨氏放浪的呻吟——
刹那间,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当年在沈家还未败落时,这登徒子每每见到她,看她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
谁知经年之后,她竟会被这个最令她不齿的色中饿鬼肆意凌辱!
更令她心如刀绞的是,她的手旁,居然摆着那个写着姜云昭生辰八字的布偶。
布偶脸颊处不知被谁画了两道墨痕,仿佛正咧着嘴,嘲笑她的愚不可及!
是姜云昭!她从始至终,根本从未被她的咒术所制!
心儿在膳堂里瞧见的那一幕,分明是故意演给她们看的,意在引君入彀!
梅柔卿拼了命想要挣脱,却发现四肢软绵,空气中弥漫的异香阵阵袭来,搅得她神智昏沉……
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自己为何要取出那根特制的蜡烛。
本想将猎物逼入绝境,岂料最终竟作茧自缚……未及细想,新一轮的浪潮已将她再度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康乐伯夫人的惊叫划破寂静,随后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强撑着拾起散落的衣衫,正要逃离这个耻辱之地,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手腕。
“救我……”杨氏满面潮红,眼中尽是哀求。
梅柔卿狠狠甩开那只手,如同甩开一块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从后门溜走了。
从屈辱的回忆中回过神,梅柔卿看着镜中自己的小腹,强忍着厌恶道:“明日我要下山一趟。”
“梅姨别走!“姜绾心带着哭腔哀求,“心儿真的好怕!”
梅柔卿没有回头,语气斩钉截铁:“非走不可。”
经过今夜这般激烈的……若不及时用药,恐会怀上那人的孽种。
她披上衣衫,走到姜绾心身后,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清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
"今日之辱,皆是拜姜云昭所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姜绾心何尝不知母亲遭受了什么?
但心中所想,与亲眼所见,终究是两回事。
望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她眼眶渐渐泛红:“孩儿明白。
"明日我必须下山。“梅柔卿声音渐冷,“你在寺中切莫轻举妄动。记住——
我们必须在佛诞日之前,取了姜云昭母女性命!”
第63章 此人比姜绾心更深恨她!
漏夜深沉,檐下风灯在廊前投下摇曳的光晕。
房门被轻轻叩响时,梅柔卿正对镜理好最后一支珠钗。夜深人静时分,这声响格外清晰,惊得她心口一跳。
“锦屏姑姑?”开门见是锦屏立在廊下昏暗中,身后跟着个小丫鬟,手捧漆盘,盘中一碗汤药正冒着氤氲热气。
锦屏眼眸微眯,借着廊灯将她这一身齐整装束打量个遍:“这般时辰,梅娘子却穿戴得如此周全,是要往哪里去?”
“妾身想着……昨夜闹出那样的事,总要尽早回府打点一二……”
梅柔卿话音未落,就见锦屏朝身后示意。
小丫鬟躬身递上漆盘,深褐药汁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幽暗光泽,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梅娘子不必惊慌。”
锦屏唇角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命奴婢守着炉火熬了半个时辰的安神汤。娘娘说……饮下此汤,便可永绝后患。”
梅柔卿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她确实亟需解决腹中隐忧,但经贵妃之手,无异于将把柄亲手奉上。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厉色,恭敬接过温热的药碗:“谢娘娘体恤。”
汤药入喉极苦,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一饮而尽。
锦屏冷眼旁观,待她饮尽方淡淡道:“记着,下次月信之前,不可再近男色。”
梅柔卿低眉顺眼:“有劳锦屏姑姑。”
锦屏转身离去,衣袂拂过夜色,脸上不掩轻蔑。
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顶着“吉星”那点虚名,竟也敢在娘娘面前这般上蹿下跳!真当旁人都眼瞎了?
从前娘娘虽娇纵,却也不似近来这般糊涂,分明是被这女人带偏了心性!
好在那位姜小姐机敏过人,她只悄悄递了张字条,昨夜便能将计就计,不仅全身而退,更让这两个毒妇自食恶果——
这一局,赢得着实漂亮!
那日在宫中,她为贵妃挡去毒蜂,手背肿胀发黑,若不是姜小姐冒险进言,当场施针救治,她这条命早就不保了。
她自然是忠于贵妃的,但这份救命之恩,也早刻在了心上。
更何况,那梅氏与杨氏本就不是善类,尤其是杨氏,心肠歹毒至此,连自家亲侄女都能下死手,与畜生何异?
真是死不足惜!
出了院门,身后小丫鬟快步跟上。
她见锦屏脸色不错,故意凑趣道:“奴婢听说,姑姑的兄长前些日子立了大功,加封了校尉!姑姑一家这般得用,真是娘娘跟前独一份的体面!”
锦屏知她话中深意,指尖轻拂过袖口暗纹,淡淡一笑:“我如今别无他求,只盼今秋能顺利出宫,与家人团聚。”
这深宫瞧着荣华万丈,多少女人挤破头想进来。
如贵妃那般,十年盛宠不衰,享尽帝王眷顾。
又如新晋的柔妃,风头正盛,恩宠加身。
可在她看来,这些站在云端之人,说到底都是困于金笼的雀鸟。
她家中父母康健,兄长争气,所求的不过是承欢膝下、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
*
静夜。
云昭立在杨氏的尸身前,逐一检查她周身。
只见杨氏胸前,一道血洞贯穿肌骨,伤口边缘皮肉翻卷,仿佛被一股极厉的力量由内向外冲破。
那情形,正如一道血箭透体而出,死状极为惨烈。
“两位请看此处。”有悔大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翻转杨氏尸身,伸手指向其后颈。
只见那苍白的后颈上,赫然印着一个铜钱大小的圆洞,边缘整齐得诡异,仿佛被什么精密器具钻凿而过。
有悔大师道:“此乃‘血虹蛊’留下的痕迹。如今可以确定,这位夫人确实是死于蛊术。”
赵悉也凑上前来,看得分明——
想必就是在宿主死后,蛊虫就从这里破体而出。
“血虹蛊……”云昭轻声重复。
她对蛊可谓一窍不通,虚心求问:“请问大师,这蛊虫可否反复使用?”
“只要蛊虫完好无损,蛊师便可将其取出,再种于下一人身上。”有悔大师颔首。
云昭眸光骤然一凝——原来如此!
难怪梅氏方才那般不顾体统,拼死也要扑上前来!
连日来盘桓心头的疑云豁然开朗,她早觉梅柔卿行事矛盾:
先前她对苏氏与孟贵妃所施咒术,不过是些粗浅把戏,仅能暗算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可这两日,她在柔妃与苏氏房中埋设的咒物,还有那个写着她生辰八字的诅咒娃娃,明显要更精妙、也更为阴邪。
前后悬殊,判若两人。
除非……梅氏身后,另有高人暗中指点!
云昭眼底寒光微闪:恐怕就连这只“血虹蛊”,也非她本人所有,而是从那人手中得来。
正因如此,眼见杨氏气绝,她才这般急切地想要收回蛊虫,以免失了这阴毒利器。
赵悉将两人的对话一一记录在案,谢过有悔大师后,正色道:“此案牵涉官眷与军营,且如今两位娘娘尚在寺中清修,还请大师嘱咐今夜在场的僧人,切莫将此事外传。”
有悔大师合十应下。
赵悉又转向云昭:“云姑娘,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至廊下,赵悉压低声音:“殿下让我带句话。”他困惑地挠了挠下巴,“殿下说,东西他先留着,日后还你个更好的。”
云昭神色淡然:“知道了。”
彼时她走进忘尘阁,萧启出现在身后,将她拦腰抱起。
墨一随后出现,在电光火石间将昏迷的梅氏安置在案前。
而她为了伪装成刚刚起身的模样,散下青丝,那根用来束发的乌木簪,就在那时被萧启拿走了。
赵悉传完话,暗自松了口气。
他与萧启自幼相识,深知这位殿下性子霸道,若是误了他的事,回头少不了要挨一顿收拾。
他整了整神色,对云昭道:“云姑娘,这两日寺中接连发生怪事,还请你为我解惑,否则这案子实在难断。”
云昭便将南华郡主中咒与今夜之事,从她所知讲述一遍,末了她道:“杨氏既死,恐怕从杨振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
赵悉俊俏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声音低沉:“事涉官眷与后宫,杨振很清楚,若是如实招供,不仅性命不保,还会累及家人。”
想必待他醒来,不用任何人提点,自会将此事说成是与杨氏约定偷情。
届时不仅能保住小命,若有人从中斡旋,说不定连军衔都能保留。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南华郡主一案,那些符咒我会派人去查。”赵悉道,“云姑娘精通符术,我想知道,若那些夫人小姐始终佩戴着桃花符、同心符,会有什么后果?”
他追问:“也会像南华郡主那样,等到四十九日期满,就吐血昏迷吗?”
此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这就是施咒之人想要的结果,那他图的是什么?
总不能这些女子,个个都与施咒之人有仇吧?
云昭沉吟道:“殿下可曾告诉你,他昨日为何会来寺中?”
赵悉道:“他说身上被人下了与之相似的咒,是姑娘在为他化解。”
提起这个,赵悉就有些来气。萧启这厮真不够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他!
云昭会意,萧启并未透露七玄钉之事,只说是桃花煞。
“我怀疑,这幕后之人真正要针对的,仍是殿下。”
“你的意思是……殿下昨日那般情形,是因为南华郡主的咒术发作?”赵悉很是敏锐。
云昭颔首:“那人引动郡主身上咒术爆发,一来是为试探出帮殿下压制恶咒之人;
二来,若我不能应对,等到所有夫人小姐身上的咒术都到期,恐怕就是殿下身上桃花煞彻底爆发的时刻。”
赵悉听得不寒而栗。
“要我说,这男子生得太好,也不安全。”他痛心疾首,“给秦王殿下种桃花煞的人,分明是爱而不得,所以才这般发癫!”
云昭强忍笑意:“那赵大人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罢,她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门槛,带起一阵清冷的夜风。
赵悉怔怔立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味来,一双桃花眼倏地亮得惊人:“她方才……这是在夸我生得俊?”
他抚着自己下颌,险些要笑出声来,“娘诶,难道小爷我今年真要红鸾星动,走桃花运了?”
这一夜,云昭房中烛火通明,彻夜未熄。
她伏在案前,指尖轻抚过从有悔大师处借来的蛊术古籍。
书页泛黄,墨迹斑驳,她却看得极专注,一心想从这些残卷中寻到前世曾在她身上见过的蝶蛊踪迹。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她过得那般凄惨,除却姜家上下凉薄心狠,一心想扶姜绾心登上凤位,更因有这隐于幕后的邪师推波助澜!
若无此人屡次暗中指点,她何至于被姜珩剜去心头血、被种蛊重创、被他们用银管吸尽全身血液,最终还要替姜绾心承受恶咒,死得那般肮脏不堪!
不知为何,当回忆起前世的点点滴滴,云昭从此人步步为营的算计中,陡然品出一种深沉的、近乎执念的恶意——
此人似乎远比姜绾心、比任何姜家人都更憎恨她,一心要将她踩入污泥,折磨至死!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回她的思绪。
这一世,她既得机缘重生,便定要将前世真相一一揭开,将这藏身暗处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任何一个以邪术害人的恶徒,都休想从她手中逃脱!
第64章 软刀子杀人
次日是个阴天,山间起了薄雾,翠色朦胧似画,竹影随风轻摇。
苏氏坐在院中石凳上,指尖灵活地编着五彩丝绦。
云昭则在一旁静心翻阅从有悔大师处借来的医典,书页泛黄,墨香淡淡。
母女二人各忙各的,手边放着长公主一早派人送来的茶点,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忽然外间传来通传声,竟是英国公夫人与承义侯夫人相偕来访。
“可算大好了!”英国公夫人一进门便执起苏氏的手细看,“瞧这气色,仿佛比从前更好了。”
承义侯夫人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外头都在传,说杨氏给你下了蛊,她这一死,你的蛊毒自然就解了。”
苏氏闻言失笑:“哪就有这般玄乎了!”
她含笑睇了云昭一眼:“多亏昭儿心细,从我午膳的残羹中查出端倪。昨日傍晚我便已服了解药,只是那时体力不支,明知外间生变,也只能卧床干着急。”
这番说辞原是前日四人商议好的。
彼时柔妃轻抚茶盏,眸光流转:“想要破局,就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既有小医仙坐镇,何不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让苏氏在关键时刻佯装晕倒的计策,正是她想出的。
云昭当时凝眉沉思:“此计甚好,但需母亲判断到位,把握时机。”
谁料对方竟如此心急,为了陷害云昭,特地将杨氏从家中请来。
苏氏当时晕倒,也是情急之下的应变,甚至来不及与云昭通气。
至于后来的事……除了都在计划之中,更因她们收到了一张陌生字条。
上书:今夜勿出,有人欲毁清白。
有了这张字条,再加上从柔妃和苏氏怀中搜出的邪物,以及云昭身体感知的异样——
这一切,足以让云昭和柔妃判断出对方的阴谋。
“可查清到底是何人下毒?”英国公夫人蹙眉问道。
苏氏指尖轻抚盏沿,唇边笑意清浅:“我从前缠绵病榻多年,久居内宅不出,这京中哪来这许多仇怨。不过是误食了相克之物,伤了脾胃罢了。”
她本就是玲珑心窍,年少时若非才情出众,又怎会赢得京城第一才女的雅誉。从前许多事,她并非看不透彻,只是心性高洁,不屑与宵小争长短。
却不曾想,这一味退让,竟换来旁人步步紧逼,险些命丧黄泉……
历经生死大劫后,这些内宅手段在她眼中已是洞若观火:
有些事,越是言之凿凿,越无人相信;反倒说得云山雾罩,给旁人留下推想的余地,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承义侯夫人眸光微转,神色依旧淡然:“这么说来,外间那些传言,倒也不算空穴来风了。”
英国公夫人叹道:“那杨氏真是死有余辜。”
她想起今早膳堂里女眷们的窃窃私语,神色间不由添了几分微妙,“你们可听说外头如今在传什么?”
苏氏一怔:“传什么?”
承义侯夫人也不明所以。
英国公夫人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一旁静坐的云昭,似觉当着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不甚妥当,便将声音压得更低:
“也不知是从谁那儿传开的,都说昨夜在忘尘阁与杨氏一同被……被的人,其实是梅氏。”
苏氏对此毫不知情,脸上的错愕显而易见:“这……这是从何说起?”
“淑人有所不知。”英国公夫人解释道,“昨夜乱糟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大家都没顾上细究。
今早却有人提起,说昨夜除了云昭身着白裙,梅柔卿也是一身素白。再后来她姗姗来迟,却换了一身藕荷色。这话头一起,便越传越真了。”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在苏氏耳畔:“还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道她嘴唇和脖颈上的红肿,瞧着不像是吃错了东西,倒像是……与人激烈交欢所致。”
尽管英国公夫人已是耳语,云昭仍是听了个分明。
她垂眸静坐,心下清明:这般手笔,倒像是柔妃的谋划。
不愧是入宫即得圣心,宠冠六宫的女子。
最懂如何用流言这把软刀子杀人。
此刻的梅柔卿,想必正懊悔得撕心裂肺罢?
这段私语说罢,三位已婚妇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纷纷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茶香氤氲中,英国公夫人又拉起苏氏的手,“三日后就是佛诞日,听说昭儿拿了今年碧云寺第一炷香的彩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她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苏氏见状,心下已猜到几分,便道:“我虽不常外出,也知这第一炷香的规矩。按例,昭儿既是彩笺得主,不仅可向闻空大师求卜一卦,还能再为一人推算命格。”
她顿了顿,看向云昭:“此事是昭儿自己博来的荣光,我这做母亲的未能出力,此事,全凭昭儿自己做主。”
英国公夫人忙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云昭。
云昭浅笑盈盈:“灼灼姑娘几次三番为我说话,昨日夫人又为我们母女仗义执言。若有机会,我定当为她争取。只是离家前,父亲特地嘱咐,须将此机会留给绾心妹妹。”
一旁苏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却未过多表露讶异。
英国公夫人讪讪一笑:“你们一家姊妹,这是自然。”随即轻叹,“其实我今日来相求,从早起就浑身不自在。现在既说开了,你们就当我没提过这事。”
见她这般爽利人难得露出困窘神色,苏氏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在忧心灼灼的婚事?”
英国公夫人迟疑片刻,终是点头:“昨日见识过昭儿通晓玄术,我也不瞒你们了。
灼灼幼时在老家,曾得一位游方高人批命,说她命格特殊,若十八岁前不出阁,恐有性命之忧。”
坐在一旁的承义侯夫人淡淡道:“没想到,你也迷信这些。”
英国公夫人无奈看她一眼:“你家里只有一个小子,不懂养闺女的心酸。这事宁可信其有,万一应验了呢?”
云昭沉吟道:“我倒是可以给灼灼姑娘推一卦,只不过……”
英国公夫人大喜过望,握住云昭的手:“昭儿放心,不论卦象吉凶,我绝不纠缠,更不会怨怼!”
说着从腰间取出荷包,掏出一张万两银票:“对了,这是卦金。我听说凡是推卦,都要给银子的。”
云昭不禁失笑——原来这英国公夫人竟是有备而来。
她转而看向承义侯夫人。
承义侯夫人神色坦荡:“家中老夫人自上月起,每逢子时三刻必醒,已闹腾月余,遍请名医不见好转。想请姑娘前去看看。”
云昭若有所思,片刻后道:“灼灼的卦金我收下了。但卜卦需本人在场,此事还需如实告知灼灼。”
英国公夫人连连称是。
云昭又对承义侯夫人道:“府上老夫人的症状,我略有猜测,但还需亲眼看过方能定论。”
承义侯夫人闻言,唇角浮起清浅笑意,容色如深谷幽兰般雅致。
“待此间事了,府上会递拜帖,我在家中恭迎姑娘。”她似才想起般补充道,“对了,我府上便是赵家,京兆府尹赵悉,是我亡夫的亲弟弟。”
两位夫人得偿所愿,相携离去时步履轻快。
她们前脚刚出院门,雪信便快步来报:“夫人、小姐,绾心小姐听说夫人醒了,正在外求见。梅娘子也在。”
苏氏蹙眉道:“让她二人在东厢房稍候一盏茶的工夫,我有几句话要同小姐说。”
待雪信躬身退下,苏氏看向云昭:“昭儿,你明知她是姜世安与那梅氏的私生女,方才为何要在英国公夫人面前说,要将那唯一的机会让给她?”
自前次与姜家对簿公堂后,她们母女便再未踏足姜家半步。姜世安便是有心提出这等无理要求,也寻不着机会开口。
更何况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已看出女儿行事果决,绝非任人拿捏的软弱性子。
自打入碧云寺以来,姜绾心是如何明里暗里算计挑唆的,没有人比她们母女更清楚!
这般珍贵的机缘,昭儿怎会甘心拱手让与她?
云昭唇边浮起一缕清浅的笑:“母亲可想过,梅柔卿和姜绾心母女此来碧云寺,为何会与贵妃联手设局?”
苏氏沉吟道:“贵妃深恶柔妃,而她们母女,自是趁此机会,将我们母女二人置于死地。”
云昭眸光流转,透出几分冷冽:“她们自然想要我们的性命,但眼下,她们最迫切想要的,却是这第一炷香的机缘。”
“既然这是姜绾心梦寐以求之物,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妨大方一回,也让妹妹沾一沾我的光。”
苏氏紧紧握住云昭的手:“昭儿,你究竟有何打算?”
云昭道:“母亲可愿陪女儿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第65章 竟要她屈居妾室?
正说话间,雪信又碎步趋近,低声禀报:“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她面带迟疑地看向云昭,“老爷说……天刚破晓时就收到小姐遣人送去的密信,对昨夜种种已尽数知晓。方才他已得了长公主殿下允准,进寺料理杨氏后事。临行前,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夫人和小姐当面细说。”
云昭道:“请父亲进来吧。”
又转向侍立一旁的莺时吩咐,“去请厢房里候着的二小姐和梅娘子也过来一叙。”
远远地,只见姜世安步履从容地穿过花圃。一袭靛蓝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隽,虽已年近不惑,眉目间仍可见当年状元郎的风采。
这般品貌,难怪当年能哄得母亲倾心下嫁。只可惜,锦绣皮囊之下,是一副忘恩负义、杀妻换女的卑劣心肠。
姜世安心情很差。
那日公堂之上,被秦王当众宣读圣上口谕申饬,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闭门谢客,至今未能寻得合适时机入宫面圣剖白。
原指望家中几个女眷有这体面入寺祈福,不论是跟着长公主也好,跟着贵妃也罢,落在朝中同僚眼里,那都是难得的体面。
谁承想昨夜竟闹出这等丑事!
杨氏,她怎么敢!
他满腹郁结无处排遣,抬眼却见苏氏端坐石桌旁,薄施脂粉,乌发轻绾,一袭蜜色水云缎牡丹纹长裙,俨然一位气度高华的贵妇人。
姜世安不觉看得怔住。
"啪——"
苏氏猛地将手中青瓷茶盏往地上重重一掷:“梅柔卿!她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姜世安的袍摆,他却恍若未觉。
苏氏年少时,模样虽美,脾性却温顺得近乎木讷,整日不是捧书就是习字,实在乏味得很。
可眼前这眉眼含煞的中年美妇,泼辣生动,眼波流转间竟让他心头一跳——
这哪还是当年那个温顺得如同提线木偶的发妻?
姜世安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母亲息怒。”云昭正待劝解,一转头见到姜世安,语气转为欣喜,“父亲来得正好!母亲受了委屈,正该与父亲细细分说。”
姜世安尚在怔忡间,苏氏已泫然欲泣地望向他,语带哽咽:“夫君若是真心爱慕梅氏,何不早与妾身明言?”
“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姜世安慌忙辩解。
苏氏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说道:“今日既是一家人都在,不如就由妾身做主,让夫君纳了梅氏!也好全了她这些年的情分。”
姜世安此时已回过神,整了整衣襟,端出惯常那副君子如风的姿态:“夫人这是哪的话。我与梅氏,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氏唇边凝着一抹苦涩的弧度:“我从前虽缠绵病榻,可孩子们在廊下说的体己话,未必就传不进我这做母亲的耳中。
珩儿待梅氏亲近,绾心更是将她视若生母。
今日既把话说开,不如就由我做主,为夫君纳了这位如夫人。总好过让她这般不明不白地客居府中,平白惹人非议。”
梅柔卿宁可名不正言不顺地寄人篱下,也从不开口讨要名分,并非她真的不慕虚名!
她贪求的,是将女儿记在苏氏名下,攀上太子这门天家姻亲!
她苦等的,是苏氏咽气之后,以继室之尊风风光光执掌中馈,将这尚书府彻底握在掌心!
这步步为营的算计,这深谋远虑的棋局,当真是妙极,只可惜……
这世间的男子,从来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一旦得了手,再美的白月光,也要变成黏在衣衫的饭黏子。
姜世安眸光几经变幻,终是缓缓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淡然:“既然夫人执意如此……”
“父亲?”姜绾心人未至声先到,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您怎么突然来了寺里!”
一旁的梅柔卿死死揪住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姜世安——
苏氏的提议,他动心了?
她出身江南沈氏,虽然非嫡非长,却也是精心教养的贵女。
论容貌才情,她自认远胜当年那个刻板的沈氏嫡女,更不用说苏氏这等只会吟风弄月的清贵之女!
当年姜世安不过一介寒门状元,若非沈家遭难,他连她的裙角都够不着!
他娶了苏氏的第二日,便信誓旦旦许诺,只待他们计划完成,苏氏一死,必以正妻之位相迎!
可如今……他竟要她屈居妾室?
是因为苏氏突然病愈,容颜娇艳,他又舍不得了?
还是因为,苏氏这个新晋的三品淑人,活着比死了对他更有用处?
是了,那日公堂之上,他看苏氏的眼神那般灼热,她早就该提防了!
“姜大人。”两行清泪适时滑落,梅柔卿的声音轻颤如风中残蕊:“当日厚颜寄居府中,实是走投无路。如今闹得这般难堪……我实在无颜再留在府上了。”
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是她最擅长的把戏。
不等姜世安开口,苏氏已先一步道:“妾身在此恭喜,老爷今日双喜临门。
一则,妾身做主,替老爷纳梅氏为妾,也算全了她寄居姜府多年的这段缘分;
二来,昭儿得了第一炷香的机缘,她顾念姐妹之情,已与闻空大师说定,佛诞日那日让大师也为心儿推演命格。”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顿时神色各异。
“当真?”姜世安不由看向云昭,“我们阿昭果然识大体,顾全大局。”
云昭神色淡然:“全凭母亲慈心劝导。”
若云昭突然热络,姜世安倒要起疑,反而是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才真让他卸下心防。
看来苏氏,终究还是从前那个为他痴狂的妇人!
这些年她卧病在床,眼睁睁看着梅氏在府中立足,看着儿女与梅氏亲近,如今身子好了,又得了诰命,自然要逞一逞这当家主母的威风。
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终究脱不开这些争风吃醋的内宅手段。
至于梅儿……性格柔韧,心思缜密,对付一个苏氏,绰绰有余。
姜世安心下得意,自觉将这几个女人的心思都看得分明,当即朝苏氏郑重一揖:“夫人贤惠大度,为夫感佩于心。”
梅柔卿听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竟真的应了!
这些年来,她为他生儿育女,在老夫人跟前尽心伺候,为他的仕途出谋划策,到头来只换得一个妾室的名分?
十六岁那年,沈府梅树下,是谁执手相看,许下“韶梅在心,绾卿一人”的誓言?
她为此不惜改名换姓,还将女儿取名“绾心”——
如今,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姜绾心早已喜上眉梢。
父亲果然手段了得,刚一来,便能让那个向来强硬的姜云昭松口让步!
她不由悄悄瞥向梅柔卿——
娘亲昨夜还信誓旦旦,定要在佛诞日前除去姜云昭这个祸患。可依她看来,让这个所谓的嫡姐多活些时日,反倒更妙。
待她在佛诞日得了闻空大师亲口批下的"凤命"箴言,待太子殿下为她请来赐婚圣旨……
更要让姜云昭亲眼看着,她们姊妹二人,究竟是谁飞上九天,又是谁被碾落尘泥!
待到那时,再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在绝望中凄惨死去,才真真是大快人心!
不远处,云昭将梅柔卿眼底翻涌的恨意与姜绾心眉梢掩不住的得意尽收眼底。
她垂眸轻抚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这一大家子,正要离心离德、各怀鬼胎,才更有的玩,不是吗?
至于佛诞日——
她可是期待这位梅姑又想出什么诡计招待她呢!
第66章 是太子动了手?
打发了各怀鬼胎的三人,院中重归宁静,苏氏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散去。
她轻叹一声,拉过云昭的手:“梅氏向来心高气傲,今日我逼你父亲当面允她为妾,无异于将她尊严踩进泥里,你又允诺带姜绾心同享闻空大师批命……
我只怕她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
云昭反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唇角噙着一抹令人心安的笑意:“母亲,我所说的‘狗咬狗’,可不止父亲与梅氏这一出。”
苏氏微微一怔:“你是说……?”
“我安排在院外的人回报,昨夜更深露重时,贵妃身边的锦屏姑姑,曾端着一碗药进过梅氏的院子。”
云昭眸光清洌,声音压低,“母亲以为,经此一事,梅氏还会如从前那般,对贵妃忠心不二吗?”
女子名节重于性命。
贵妃与梅氏先前合谋,结局却是一死一伤,
梅氏不仅折了杨氏这枚棋子,自身更受重创,心中岂无怨怼?
贵妃这个节骨眼上派人送药,自以为拿捏住了梅氏的把柄,却不知她饲养的,是一条随时会反噬的毒蛇。
苏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足以令她二人彻底反目。”
毕竟,她们眼下仍有共同的目标——打压柔妃,除去云昭。
云昭忆及前次在宫中,太子听闻贵妃有孕时那一闪而过的异常神情,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此事虽尚不能作为确凿的把柄,但如今梅氏与贵妃之间已生嫌隙……
或许,她正可借梅氏这把淬毒的匕首,先行试探虚实。
“云姑娘救命——!求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
一声凄厉的惊呼,骤然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云昭抬眸,只见柔妃身边的大宫女染墨跌跌撞撞奔来,面色惨白如纸,俨然已是三魂失了七魄!
“发生何事?”云昭倏然起身,话音未落,人已疾步奔出。
刚跨出院门,便听得远处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动静惊动了整片厢房。
附近各处院门纷纷开启,众人惶惶不安,朝声音来处涌去。
云昭步履如风,衣袂翻飞间,唯有李灼灼能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路疾奔,只见不远处的凉亭下,柔妃瘫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十指死死抵住腹部,月白裙裾已染上刺目血迹。
她面色灰败,唇无血色,宛如风雨中凋零的玉兰,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贵妃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身侧围着余氏等人,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梅柔卿与姜绾心恰从另一条小径匆匆赶来,二人面上俱是惊疑不定的沉凝,倒不似对此早有预料。
云昭疾步上前,指尖扣住柔妃腕脉的瞬间,心头猛地一沉——
她早知柔妃假孕争宠,初闻墨染前来报信,还以为柔妃是受了别的伤,故而一路疾奔。
待远远瞧见她裙上少许血迹,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不过是出苦肉计。
可此刻指尖下的脉象浮滑散乱,如断线之珠,分明是元气溃散、五脏衰败之兆!这绝非伪装!
“不关本宫的事!”
孟贵妃见众人齐聚,尤其见云昭面色凝重,当即厉声辩驳:“是她非要尝本宫这盏冰糖燕窝羹!”
云昭眸光扫过石桌:“只有柔妃娘娘用了这羹?”
孟贵妃身边的余氏道:“娘娘的燕窝羹是小厨房特制的,金碗盛着的便是。”
身旁的莺时走上前,端过燕窝羹,奉至云昭面前。
一位夫人举起银簪:“我方才都已验过了,喏,我这银簪,一点都没变色。”
一旁的余氏顺势道:“会不会根本不是这燕窝羹的事儿!许是娘娘自己不当心……”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慎言!”英国公夫人蹙眉打断,“柔妃娘娘岂会拿龙胎儿戏?”
云昭指间金针连闪,护住柔妃心脉,这才暂且舒了口气。
她正待开口,却感觉到袖底被微凉的手指轻轻攥住,随即在她手背匆匆写了几字。
长公主匆匆赶来,见状面色骤变,又不敢催促云昭,等了好一会儿,方小心翼翼问:“昭儿,情况如何?”
云昭再次探脉,与柔妃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缓声道:“胎象暂稳。但娘娘元气大伤,需好生静养。”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长公主抚着心口连道万幸,忙唤来婆子将柔妃小心移送厢房。
就连素来跋扈的孟贵妃都不觉松了口气,破天荒没多话,转身就要走。
“且慢。”
众目睽睽之下,云昭忽地端起莺时手里的燕窝羹,轻抿一口,唤住众人。
追来的苏氏见状,强忍着没叫出声。
李灼灼则跺脚道:“云昭,你傻啊!”
“娘娘见红之故,确在此羹。”她迎上众人惊愕不解的目光,缓声解释道,“银针验不出,是因这里面并非毒物,而是一味药材。”
“药材?”贵妃眉峰紧蹙,“本宫的燕窝向来只放冰糖。”
一旁的锦屏也道:“这燕窝羹是奴婢盯着厨娘炖煮,过程中,从未添加他物。”
云昭将金碗递至锦屏面前:“此药名为‘四叶参’,常人服之无碍,但孕妇食用,便会血行逆乱,胎动不安。你细品,可尝得出极淡的奶腥气?”
锦屏接过浅尝,脸色骤变:“确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奶味。”
她当即跪倒在地,“娘娘明鉴,炖煮时奴婢寸步不离,实在不知为何会……”
“不怪你。”云昭指尖轻抚碗沿,眸光清洌,“这燕窝在蒸细时已用药水浸透,之后再行挑毛、晾晒,最终制成燕盏。若非如此,断不会气味如此浅淡,药性却这般峻烈。”
她转眸看向面色发白的孟贵妃,一字一句道:“娘娘不如仔细想想,这批燕窝究竟从何而来。”
“这可是极难得的金丝黄燕。”人群中,忽有人小声嘀咕:“前日太子殿下特意差人送来的……”
自从贵妃入住碧云寺,每日都要用上两盏燕窝——
或是太子送来的金丝黄燕,或是血燕,因这般品相的燕窝极是难得,许多与贵妃关系不错的妇人都知此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怎么可能?贵妃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姐!”
“怕是经手之人暗中做了手脚?”
一片嘈杂中,云昭清晰地看见贵妃身子猛地一晃,眸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忌惮与痛楚。
第67章 你对自己下毒
日影渐斜,将雕花窗棂的轮廓拉成一道道修长的阴影。
锦屏轻手轻脚地将一只镶螺钿漆盒轻置于案几上,盒盖开启,露出里面盏盏饱满的金丝黄燕窝,只是已然空了一小半。
贵妃怔怔望着那处空缺,手边的青玉茶盏早已凉透,她却始终未曾沾唇。
锦屏小心翼翼地逐一捧起燕窝,低头细嗅,片刻后将它们分成两拨,声音凝重:“娘娘,这一侧的燕窝……确实都带着那股极淡的异香。”
贵妃面色沉静如水,辨不出喜怒,锦屏窥着她的神色,一时不敢多言。
“娘娘,”姜绾心轻声细语地开口,“您说……今日这事,会不会是柔妃与那姜云昭联手做的一场戏?”
贵妃的目光缓缓移至她的脸上。
姜绾心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乖巧笑容:“民女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是您的亲表弟。如今皇后娘娘久不在宫中,殿下在这深宫里无人可依,唯独与娘娘素来亲厚,怎会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她微偏着头,一派赤诚的建议,“要不,咱们寻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再仔细验看一番?说不定,这所谓的奶腥气,并非什么害人之物呢!”
梅柔卿静立一旁,敏锐地察觉到贵妃的异常。
孟贵妃素来高傲跋扈,心性却浅白得很。
若她真的认定是太子下手,此刻早已雷霆震怒;若怀疑是有人构陷太子,也必会雷厉风行即刻下令彻查。
可眼前的贵妃,眉宇间不见怒色,反而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郁愁绪……
梅柔卿觉得这很不对劲。
但无论是何原因,眼下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顺着姜绾心的话柔声道:“娘娘,妾身恰有一位挚交,是京中某大药堂的坐堂大夫。他医术精深,为人更是稳妥。若娘娘信得过,妾身愿即刻下山,携几盏燕窝请他验看。”
贵妃的视线落在梅柔卿身上,审视片刻。
梅氏虽不及余氏等人跟随自己日久,心思也活络,但胜在机敏,更通晓些玄门手段。
她当初看重梅氏,正是因其善解人意,且有些非常之能。
若她真能联络到医术高明又口风严谨之人,倒省了自己动用宫中御医,徒惹注目。
“准了。”贵妃终于开口,吩咐锦屏,“给梅娘子备足银两。”
又对梅柔卿叮嘱,“入夜后再动身,明日天亮之前,务必返回。”
梅柔卿深深垂首:“妾身领命,定不负娘娘所托。”
言毕,她便带着姜绾心躬身退下。
一出殿门,梅柔卿脸上的温顺顷刻消散。
今日她一时不察,竟着了姜云昭与那苏氏的道!
如今寺中流言蜚语满天飞,皆传她正是昨夜在忘尘阁失了清白又逃走的那个女子……
那些话越传越是不堪,简直字字诛心!
幸而这些贵妇还在寺中,谣言尚未传入京城。
可一旦到了佛诞日,京城权贵齐聚碧云寺,这些污言秽语势必瞒不住姜家!
若是传入姜世安耳中,而他今日又当着苏氏的面应下纳自己为妾……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必定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圈套!
苏氏这一招,当真恶毒至极!
她与苏氏那等目光短浅的蠢钝女子不同!
当年是她独具慧眼,不嫌弃姜郎出身寒微,看中他的气度才学,二人团聚后,又一路辅佐他坐稳尚书之位,姜郎这些年,亦待她一心一意……
若非姜云昭突然回京,还救下了本该命丧丹炉的苏氏,事情怎会落到今日这般被动的境地!
如今正好借贵妃之事遮掩,她今夜必须下山。
佛诞日,不仅是心儿一步登天的日子,也必将是她姜云昭身败名裂、永堕泥沼之时!
*
另一边,柔妃厢房内。
云昭再次为柔妃细细诊脉,待她身边的大宫女墨染拿着药方离去,方在床畔绣墩上坐下。
柔妃对侍立两侧的小宫女微微颔首:“你们先退下。”
云昭深知眼前之人绝非等闲。
事实上,自她入京以来,阮溪月可说是她所见最为玲珑心窍的女子。
尽管云昭看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但她从不打算过多追问——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正如她的重生与复仇,本就是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你对自己用了毒。”云昭语气平静。
今日当着众人她流的血,不过是障眼戏法罢了。
云昭口中的“用毒”,是她经年累月在体内种下,就算要解,也绝非一时片刻就能解开。
屏退左右后,柔妃也不再伪装虚弱,撑着身子坐起:“云姑娘医术通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云昭沉吟片刻:“若即刻停手,好生调理,虽会折损寿数,但保你二三十年安康无虞。”
“我知云姑娘面冷心热……”柔妃轻蹙黛眉,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此事,容我再思量些时日。”
云昭微微颔首。
“今日承蒙姑娘相助,”柔妃抬眸看她,“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
云昭道:“金丝黄燕里的四叶参,并非太子所为。”她顿了顿,眸光微深,“但你希望贵妃认定是他。”
柔妃轻叹:“云姑娘之聪慧,当真无人能及。”
云昭暗忖,虽不知柔妃此举深意,但很明显,太子与贵妃之事,柔妃也是知情者。
“特意请姑娘留下,是想提醒一句。”柔妃压低声音,“接下来几日,还望嘱咐手下人远离贵妃居所。”
云昭轻轻摇头:“娘娘欲对付贵妃,若在从前,自有千百种法子可行。可如今贵妃身边多了个梅氏。这两日娘娘也见识过她的手段,此女绝非寻常内宅女子。”
这话正戳中柔妃连日来的隐忧。
论心机、论手段,她自问不输旁人。就连医术药理,这些年她也在暗中修习,虽远比不上云昭,却也胜过许多自诩不凡的坐堂大夫了。
可若涉及阴私邪术、蛊咒秘法,便实非她所能及。
眼前这位云姑娘,倒是医玄双修的奇才,本该是最佳的助力。偏偏秦王殿下前日特意传讯叮嘱,他们的谋划,断不可将云昭牵扯过深。
故而一些原本定好的计划,如今只能暂且搁置,相时而动。
“梅氏所图,无非是太子与姜绾心的婚事。”云昭话锋一转,“若让她知晓,贵妃与太子之间……”
柔妃眸中倏然一亮:“多谢姑娘指点。”
“不必言谢。”云昭神色淡然,“我与梅氏母女,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话音未落,忽闻门外传来墨染的声音:“云姑娘正在为娘娘看诊。”
二人立时噤声。却听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太子殿下特命奴婢送来雪山参,为柔妃娘娘压惊。”
那声音稍作停顿,又道:“姜小姐,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第68章 这双眼睛不必留了
夕阳熔金,暮色渐合。
简陋的茶棚在余晖中拖出长长的影子,不远处碧云寺的轮廓渐渐模糊在霭霭暮色之中。
云昭头戴幕笠,静坐于粗糙的木凳上。白纱垂落,掩去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
水汽氤氲间,对面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愈发显得清雅。
太子萧鉴眉眼含笑,指节分明的手正轻拂茶盏,一举一动皆透着皇室特有的端雅风华。
“孤听闻这几日寺中风波不断,先是南华郡主莫名吐血昏厥,后又有柔妃娘娘险些遭人暗算,全凭姜小姐妙手回春,力挽狂澜。”
云昭淡声道:“殿下特意邀我至此,应当不仅是为了赞我几句好话吧。”
萧鉴凝视着眼前女子。
薄纱虽遮掩了她的容颜,但那亭亭而坐的风姿,以及轻搭在桌沿的纤纤玉指,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个难得的美人。
“孤今日奉父皇之命,前来为姑母送些药材。因寺内皆是女眷,不便入内,便让女官拂云代为送入。”
他语气温和,不疾不徐,“无意间在寺内听得些议论,方知燕窝一事……让表姐受惊了。”
云昭心下冷笑。
磨磨唧唧解释这一大堆,听着倒是冠冕堂皇,无非是想粉饰他在寺中布下耳目的事实。
看来,这位在民间素有“仁德”之名的太子殿下,并不如表面看来这般温良无害。
“母后久居行宫,表姐又身怀六甲,孤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姜小姐多多照拂。”
萧鉴话锋一转,将几卷古籍轻轻推至她面前,“这里有几本医书,便赠予姑娘,聊表谢意。”
云昭扫过书卷,《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注疏》、还有《本草衍义秘录》。
倒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孤本。若放在寻常医者面前,必定视若珍宝。
但她自幼在谷中跟随师父修习,祖师爷爷留下的那些手札笔录,其精妙深奥远,非这些俗物可比。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被窥伺感骤然袭来!
那视线阴冷黏腻,充满恶意,仿佛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
前世被邪师窥伺算计、步步坠入陷阱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种宛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的屈辱,拼尽全力也无从反抗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云昭不动声色,眼风扫过周遭——
整间茶寮早已被太子的侍卫清空,除了她和太子,此间再无第三人。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太子腰间一枚墨玉蟠龙佩上。
那玉佩色泽深沉,隐隐流动着不祥的幽光——
有人正借这玉佩为媒介,在远处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又是这等龌龊手段!
电光火石之间,云昭指尖悄然探入衣袖,触到一枚质地温润的犀角梳。
她指尖轻抚梳齿,一道无形灵力悄然流转,借着夕阳余晖在梳齿间凝聚成一点极刺目的金芒——
“唰!”
一点金芒似电,顺着窥伺的灵线逆溯而去!
这一手“金针溯影”她使得行云流水,甚至连袖角都未曾颤动分毫。
几乎是同时,太子腰间那枚墨玉蟠龙佩猛地一烫,幽光乱颤。
他脸色微变,本能地抬手,按住玉佩。
云昭却仿佛全然未觉,故作恋恋不舍地瞥了眼桌上的医书,将之推了回去:“殿下厚爱,恕难从命。”
“贵妃娘娘身边已有梅氏与我妹妹心儿陪伴。如今众人皆知,我与心儿芥蒂颇深,对于梅氏,对梅氏更是厌恶至极。”
太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拒绝。
“实不相瞒,今日清晨,家母已做主将梅氏纳为妾室。”云昭起身,语气疏离,“其中恩怨,想必殿下能够体谅。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起身时,幕笠微扬,薄薄白纱轻拂过太子按着玉佩的手背。
玉佩竟又灼热了三分,太子只觉腕间一麻,不由得松开了手。
一道极隐晦的灵力淌过白纱,直透玉髓——
既管不住自己的眼,留着也是无用!
云昭眼底掠过一丝凛冽杀意。
今日只是小惩大诫,他日若叫她知道此人再行此邪术,她不介意溯洄追踪,直接取了对方首级!
“姜小姐留步。”
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姜小姐性情率真,孤甚为欣赏。
但既得父皇亲赐凤阕令,言行举止便代表着皇室颜面。
孤听闻,父皇有意在佛诞日后,召你入宫觐见。父皇为人最重规矩,届时,姜小姐可不能如此无礼了。”
云昭道:“多谢殿下提点。”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暮色中,女官拂云低声道:“殿下,此女言行狂悖,不过是仗着秦王殿下……”
萧鉴轻笑:“堂兄岂会真心待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她懂些医术,能讨好姑母罢了。”
拂云沉默片刻,取出一枚玄铁令牌,正是不久前灵峰前往姜府夜会时,交给姜绾心的那枚信物。
“这是绾心小姐命属下转交的。她说燕窝一事,定会设法消除贵妃疑虑,只是姜云昭屡屡作梗,佛诞日当天……”
太子漫不经心地摆手,语气冷淡:
“她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当,也配不上‘天定凤命’之说!孤要的,从不是一个徒具虚名的废物。”
他拂袖步出茶寮,衣袂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正当他纵身跃上马背时,指尖习惯性地拂过腰间佩玉时,周身却骤然一僵。
太子垂眸看去,只见那枚向来莹润生辉的墨玉蟠龙佩,此刻竟色泽灰败如死灰,玉体表面赫然蔓延开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他瞳孔骤缩,当即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扬起的鞭子在暮色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速回东宫!”
第69章 被人窥破重生!
天色向晚,云昭踏着最后一缕天光,回到暂居的禅院。
“姑娘回来了!”莺时和雪信闻声迎出。
莺时捧着一个食盒,笑吟吟道:“长公主殿下惦记姑娘,特意让人送了冰糖雪蛤羹来,说姑娘这几日劳心劳力,须得好生滋补。”
雪信则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姑娘,赵大人那边派人送了信来。奴婢按您的吩咐,未惊动任何人,连夫人那儿也未提及。”
云昭颔首,脚步未停地往里走,只简洁吩咐:“烧水!”
莺时忙道:“姑娘是要沐浴?奴婢这就去备些玫瑰花瓣,给您洒在浴桶里……”
“不必花瓣,”云昭步履如风,声音清越,“要柚子叶。”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好好去一去这一身的晦气。”
莺时闻言,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自打入这碧云寺,便一日不得安宁!先是南华郡主中煞昏迷、又是柔妃娘娘险些小产,确实急需去一去晦气!
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净室之中,柚子叶清洌的香气,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云昭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素白寝衣,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桃木簪松松绾住。
她坐于窗下桌前,就着跳跃的烛火,再次摊开从有悔大师那儿借来参详的医书,试图让有些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太子今日看似礼贤下士,又是赠医书投她所好,又是传消息关怀备至,但其真正的用意,恐怕就在他腰间那块墨玉上。
太子身旁有玄师相随,此事算不上奇怪。
但为何那玄师会对她格外感兴趣,又急于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秘法窥探她的言行?
云昭觉得自己对这位太子殿下所知不详,一时间很难推断对方的真正用意……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莺时轻柔的禀报声:“姑娘,院外有位小沙弥求见,说是闻空大师有请。”
云昭眸光微凝:闻空大师?此刻已是夜深,大师突然相邀,所为何事?
她并未多问,只起身重新绾好长发,披上一件月白斗篷,便随那小沙弥悄然离去。
闻空大师的禅房格外简约,一桌一榻,一炉一画,墙上悬着一幅太极八卦图。
檀香袅袅中,大师示意云昭在对面蒲团落座,而后取出一方古朴的罗盘置于案几之上。
“请施主将手悬于罗盘之上,凝神静气。”
云昭依言照做。
就在她掌心悬于罗盘上方的刹那,罗盘中央的磁针竟无风自动,急速旋转起来!
四周的八卦符文依次亮起微光,最终在“离”位与“坎”位之间剧烈震颤。
闻空大师目光一凝,取出一枚古铜钱,在烛火上略一灼烧,随即投入案上清水中。
“滋啦”一声,铜钱入水竟不沉底,反而在水面急速旋转。
更奇异的是,清水表面渐渐浮现出一幅流动的图案——一只浴火神鸟在烈焰中挣扎,羽翼焦黑,沥血哀鸣,奄奄一息。
云昭心头剧震!
然而未等她细看,图案骤然变化。
烈焰中的神鸟忽然昂首长鸣,焦黑的羽翼寸寸重生,华彩夺目,最终振翅高飞,搅动风云!
“离火重生,坎水润泽。凤格天成,劫后逢生。”闻空大师目光深邃地看着云昭,“老衲修行数十载,这是第二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命盘。”
事实上,这般‘星陨再升’之象,他此前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相似的轨迹。
云昭却定定看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久久难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人窥破自己重生的隐秘!
闻空大师却突然话锋一转:“这几日寺内风波不断,人命倾覆只在顷刻。施主以为,这一切纷扰,缘由何在?”
云昭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世间纷扰,皆由贪嗔痴起。”
她约莫能猜到这老和尚想说什么。
但她早不是前世那个心存柔善的云昭,经历了剜心剖骨之痛,她早已看透——
凡人作恶,只是因为他们想作恶,不要把罪责归咎到旁人身上,更不必为这种人自我内耗!
闻空大师闻言,非但不恼,眼中反而浮起一抹赞赏。
他沉吟片刻,语气渐沉:“老衲夜观天象,紫微晦暗,七杀当道……倘若真有那一天,云施主会如何自处?”
闻空大师说得极为隐晦,但云昭却立即懂了他话中暗示。
她想起了前世死后看到的景象:
萧启身中恶诅,却仍率铁骑杀入皇宫,将萧鉴从龙椅上生生拖下。
她看见太子在萧启剑下哀嚎求饶,最终身首异处。
而萧启也因恶诅反噬,七窍流血而亡。
再之后,大晋国破。
她看见蛮族的铁蹄踏碎京都的繁华,昔日笙歌处只剩断壁残垣。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在每一个角落上演。护城河水被染成赤红,整整三个月不曾褪色。
云昭沉默着,没有立即作答。
闻空大师不再追问,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两张泛着微光的笺纸。笺纸以金粉书写,字迹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第一张上书:玄鸟司命,涅槃归来。火焚旧孽,鸣动九霄。
第二张上书:朱雀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佛诞日批命,世人将知其一。”闻空大师面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缓声问,“云施主希望他们看到的,是哪一张?”
云昭一怔,旋即嫣然一笑:“大师是世外高人,参透人间种种,怎么佛诞日替人批命这等庄严之事,居然也能如此……灵活变通?”
“若真的超然物外,老衲就该继续云游四海,何苦十年一批凤命?”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云昭的目光在两份命笺上停留片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纤指,点在了第一张之上:
“云昭此生,无需借他人之势,我自有我的九霄青云。”
而那张被云昭选中的命笺随之化作点点流光,没入她的掌心。
闻空大师微微颔首,似早已料到她的选择。
云昭亦不再多言,起身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开了禅房。
禅房内重归寂静。
那张写着“朱雀栖金阙”的笺纸,则渐渐失去流光,成为一张普通的素笺,静静留在了桌上。
闻空大师独自坐在原地,目光落在留下的那张命笺上,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看到了云昭身上纠缠的、迥异于常人的时间轨迹——
那是一个本已逝去却强行归来的强大灵魂!
她的抉择,已与这王朝的气运紧密相连。
“命星陨而再升,天机混沌难测……逆天改命,因果重重。但愿这一次,老衲没有做错,能为这天下众生,争得一线生机……”
*
天将破晓,晨光未至,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一道鬼祟身影,借着残月的微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已然无人的禅房。
梅柔卿屏住呼吸,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张书写着批命的素笺!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朱雀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闻空大师竟提前为姜云昭批了命?
梅柔卿眸中闪过一抹嫉恨与不甘。
这般贵不可言的命格,合该是她心儿的才是!那丧门星也配?
她紧紧将命笺捂在胸口,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有了此物,她便能提前为心儿造势!
待到佛诞日当天,她必要让世人看得清清楚楚,谁才是真正的天定凤命!
第70章 心儿诚心,感动佛祖!
翌日。
云昭难得一夜酣眠,直至天光大亮,方在窗外渐起的喧嚣中悠然转醒。
“姑娘可算醒了!”莺时端着铜盆快步走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外头都传疯了!说是一大早天现异象,有七彩云凤盘绕在二小姐院子上空,久久不散!”
雪信紧跟着进来,小脸皱成一团:“定是那梅姨娘又用了什么邪术!现在全寺都在传,说姜绾心才是真正的天命凤女,连天象都为之显灵!”
云昭眸光微动,心头浮起一丝了然。
梅氏为了帮姜绾心造势,倒真是煞费苦心。
她从容起身梳洗,换了一身浅碧色长裙,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碧玺桃花簪。
“走吧。”总算睡了个好觉,她心情颇好地笑着对两人道,“去叫上严嬷嬷,咱们一块去见识见识这‘天降祥瑞’。”
甫出院门,便见远处,三三两两的贵女聚在甬道,个个仰头望天,议论声此起彼伏。
“快看!云彩还在那里!”
“真真是凤凰形状,羽翼分明,流光溢彩!”
“不是说明日闻空大师要给姜家大小姐批命?这还用得着批?”
见云昭款步走来,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云昭顺着众人视线望去,果然见到姜绾心所住的禅院上空,一团绚丽的七彩云霞凝聚不散。
那云朵形态奇异,边缘轮廓恰似一只展翅凤凰,在湛蓝天空中格外醒目。
更为玄妙的是,随着晨光推移,云凤色泽愈发瑰丽,仿佛真有神鸟栖息云端。
姜绾心身着一袭绯红织金牡丹纹半臂,配樱粉胸襦裙,站在院中,仰首望天,姿态优美如画。
她娇美的脸庞挂着盈盈清泪,眉眼间透出恰到好处的虔诚与惶恐,仿佛承受不住这天降殊荣。
梅柔卿站在一旁,正对几位前来围观的贵妇人解释:
“妾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今晨醒来,才发现心儿小姐一夜未眠,静坐在屋内虔诚诵经。忽见天边云霞汇聚,竟自然凝结成凤形……”
立即便有笃信佛法的贵妇双手合十,满面虔诚地接话:
“定是心儿小姐彻夜诵经的诚心感动了佛祖,这才降下如此盛迹!”
“可不是么!听说前些日子花神宴上,心儿小姐还得了花神赐福呢!”
“果然是有福之人,走哪儿旺哪儿,真真是个小福星!”
当日花神宴接近尾声时,闹起众人被蜂群追逐的事儿,且此事极大可能是因姜绾心一心邀宠而起——
整件事的原委,当天在场的人皆心知肚明。
只是太后平素最重颜面,谁也不敢在京中传扬,唯恐触怒太后。
因此,不少不明就里之人,至今仍以为姜绾心还是从前那个福泽深厚的姜家千金。
云昭冷眼旁观片刻,琢磨透了这场“祥瑞”的真相。
所谓“七彩云凤”,不过是利用特制的凤凰翎粉混合鲛人油,借助精巧的竹制机关喷洒至空中。
晨光照射下,这些特制粉末会在特定高度凝聚不散,折射出瑰丽色彩。
远处看来自是神奇,但若站得足够高,其实不难发现细微的粉尘痕迹。
倒是比之前花神宴上的把戏高明些。云昭心下冷笑。
看来昨天夜里,梅柔卿忙碌得很呐!这是又偷偷下山去请教高人了?
“姐姐也来了?”姜绾心转首看到她,柔声问道,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姐姐博学,可知这云霞为何会凝成凤形?妹妹心中实在不安……”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云昭身上。
云昭挑起眉梢:“你不安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祥瑞”,故作恍然状,“这云彩嘛,就怕下雨。”
此言一出,姜绾心还未如何,身旁的梅柔卿却险些绷不住脸色。
这特殊混合而成的粉末,约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彻底消散。
但若是在此期间下雨,雨水将把空中的“云团”砸落,油彩会在湿漉漉的地面显形——到那时,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梅柔卿死死盯着云昭: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能一眼看破关窍!
云昭却朝梅氏璀然一笑:“梅姑不必紧张。我昨夜夜观天象,今日天朗气清,不会下雨。”
她又看向众人,意味深长地添了句:“喜欢看这‘祥瑞’的可抓紧了,再过一盏茶的光景,怕是就看不着了。”
有贵女狐疑道:“你怎知再过一盏茶就会消失?”
也有人不满地附和:“姜大小姐,倒也不必因为嫉妒就这般诅咒心儿的神迹!”
“明日才是闻空大师批命的正经日子,姜大小姐若真是天定凤命,也不必说这些酸话!”
姜绾心泫然欲泣:“妹妹知道,能沾阿姊的光,得闻空大师推演命格,已是天大的福分。妹妹从不敢与阿姊相争,还望阿姊莫要动怒......”
云昭讶然挑眉:“原来你也知道,若是惹我不悦,后果会很严重!”
她欣赏着姜绾心瞬间僵住的脸色,又瞥见梅柔卿紧攥袖口、指节发白的模样,轻笑道:“这云彩造型别致,就是下次,记得少撒些粉。”
说罢翩然转身,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围观者。
“什么粉?她这话什么意思?”
“别理会,定是嫉妒心儿得了祥瑞,在这说酸话罢了。”
不远处静静观望的英国公夫人与承义侯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说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听昭儿这话音,恐怕又是人为安排的戏码?
云昭信步离去,唇边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意。
方才梅柔卿那副如鲠在喉的表情,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那张偷去的命笺早已被动了手脚。
明日佛诞大典,她很期待梅氏母女的表现呢!
第71章 移花接木咒
佛诞日这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金灿灿的朝阳遍洒碧云寺的每一个角落,寺内古柏苍翠,钟磬声声,香火鼎盛,弥漫着特有的檀香气息。
通往大雄宝殿的汉白玉阶早已被宫人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悬挂着明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京中勋贵,上至皇室宗亲、公爵侯伯,下至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盛装而至。
更有无数百姓为瞻仰盛况,天未亮便在山脚下排起长龙,为这佛门圣地增添了几分世俗烟火气。
云昭的居所内,却是一片温馨静谧。
她今日择了一身金红二色相间的华美衣衫,金线绣成的团花纹在红色锦缎上熠熠生辉,映得她肤光胜雪。眉心一点赤金花钿,形状宛若凤羽,更衬得她眉眼秾丽,宛如一朵正值盛放的倾国牡丹。
长公主携着手捧锦盒的周嬷嬷含笑走来。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玉镯,镯身通透无暇,内里仿佛有朱霞流转。
“昭儿,”长公主语气温蔼,“这是义母年轻时,朱玉国使臣来朝,其国王子亲自献上的国礼‘朱玉霞光’。此玉冬暖夏凉,有安神定魄之效。今日,便赠予你了。”
她亲自为云昭戴上,玉镯尺寸恰到好处,更添华贵。
长公主柔声道:“今日之事,无论闻空大师批命如何,都无需过分萦怀。命数之说,玄之又玄,未必做得准。无论如何,你都是本宫认定的好女儿。”
“多谢义母。”云昭抚着温润的玉镯,心生暖意。
苏氏亦上前,取出一对耳铛。耳铛以纯金累丝嵌成繁花托,中间缀着两颗拇指肚大小、浑圆莹润的东珠。
“昭儿,娘错过了你过往的每一个生辰,”她眼中透出歉然,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冀望,“从今往后,你的每一个生辰,娘都盼着能陪你一起度过。”
她亲手为云昭戴上东珠,耳铛在她耳畔轻轻摇曳,莹润光泽流转,与她通身的气度相得益彰。
周嬷嬷在旁看着,忍不住笑着凑趣:“姑娘这般品貌,真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天大的福气,能娶到咱们姑娘。”
苏氏闻言,眉眼间却笼上一层轻愁。
长公主则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漠:“不嫁也罢!天下男子,多是些负心薄幸、庸碌无能之辈,不堪托付终身。”
云昭心念微动:自那夜卫临之事后,似乎再未见过驸马踪影,瞧义母眉眼间恹恹之色,莫非与驸马之间又生出了什么龃龉?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却是姜绾心到了。
她此行阵仗颇大,不仅梅柔卿紧随左右,更有十余位交好的贵女、贵妇簇拥而来,声势浩大。
姜绾心身着一袭正红色广袖蹙金礼衣,衣料华贵,刺绣繁复。
只是她身量略显单薄,这过于隆重的大红宫装穿在她身上,反倒有种孩童偷穿大人衣袍的违和感,有些撑不起这般庄重的气势。
她发间戴着一顶累丝嵌宝明珠冠,宝石累累,极尽奢华。
周围立时有贵女艳羡低语:“瞧那凤冠,听说是贵妃娘娘所赐,当真华丽不凡!”
又有人眼尖,发现了她颈间垂挂的一枚吊坠。
“咦,这吊坠的样式,好似昨日天现的七彩祥云呐!”
“看工艺,像是金缕阁的手笔?这是用七彩琉璃烧制的吧?当真精巧绝伦!”
“金缕阁?那不是秦王殿下母家……”
众女一时议论纷纷,目光在云昭与姜绾心之间逡巡,意味不明。
苏氏闻言,担忧地看向云昭。
她知秦王待云昭确有几分不同,但这份“不同”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谁也说不准。苏氏并不在意秦王心悦谁,只忧心女儿会因此受伤——
她自己在男女之情上吃尽苦头,蹉跎半生,实不愿女儿重蹈覆辙。
长公主的目光在触及那枚云形琉璃吊坠时,眸底亦迅速掠过一丝冷芒。
姜绾心适时地流露出娇羞之态,纤指轻抚颈间吊坠,声若蚊蚋:“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大家莫要胡乱猜测。”
一位与她交好的贵女打趣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哪位有心人特意相赠啊?”
姜绾心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莫要胡说。”
她走上前,亲昵地拉起云昭的手,“多谢阿姊在闻空大师面前为妹妹美言,心儿今日方能得此机缘。阿姊,时辰不早,我们一同前往前殿可好?”
云昭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指尖。
只见她如玉的指尖上,沾染了些许亮晶晶的金色粉末。
姜绾心见状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指尖竟也沾着同样的金粉!
她身旁的丫鬟机灵开口:“定是小姐今晨作画时,不小心沾到的画粉。”
姜绾心立刻恍然,面露歉色:“瞧妹妹这记性,竟一时忘了!”
她向云昭解释道,“妹妹今晨见天边红霞绚烂,忆起昨日七彩祥云之美,心有所感,便提笔将当时景象描绘了下来。这金粉想必是那时不慎沾染的。”
梅柔卿适时出声,带着几分关切:“还不快去为两位小姐备水净手。”
苏氏眸中忌惮之色一闪而过,不远处上首处坐着的长公主亦紧蹙着眉。
三人目光交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很快,两盆清水端上。云昭与姜绾心各自将手浸入盆中。然而那金粉颇为顽固,清水难以立刻涤净。
姜绾心取出随身的一方素白锦帕,仔细擦拭指尖,唇角悄然弯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姜绾心取出随身的帕子,在指尖擦了擦,唇角轻翘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不远处人群中的梅柔卿见女儿此举,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
这时,有管事妇人扬声提醒:“吉时将至,该启程前往前殿了。”
众人闻言,纷纷整理仪容,准备动身。
姜绾心走在前面,姿态优雅。
云昭垂在袖中的手指却于无人可见处,飞速掐诀,凌空绘下一个“移花接木咒”的简易符文。
恰时一阵清风拂过,姜绾心袖中的那方锦帕竟无声滑落。
云昭俯身,姿态自然地拾起帕子。
借着弯腰的遮掩,她将帕子迅速凑近鼻端,一股极淡的、带着清甜花香的“解萦香”气息钻入鼻腔——果然如此!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飞快地用这方沾了解药气息的帕子,将自己指尖残余的金粉彻底擦拭干净,随即快步跟上队伍。
行至院门处,云昭轻声唤住前方的姜绾心。
“妹妹,你的帕子掉了。”
姜绾心回首,见到自己的帕子竟在云昭手中,眸中难掩懊恼。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云昭的手,强压下心头的惊疑,接过帕子,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阿姊。”
随即几乎是夺过帕子,匆匆转身离去。
第72章 心儿妹妹,你的手!
梵音袅袅,盛大的恭迎佛像仪式正式开始。
八名身着明黄僧袍的健壮僧人,肩抬着璀璨夺目的鎏金佛辇,步伐沉稳而齐整,沿着铺就猩红毡毯的汉白玉御阶缓缓前行。
阳光洒在辇身,折射出万道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所经之处,无论勋贵高官还是平民信众,无不垂首躬身,合十礼拜,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就在佛辇行至与姜绾心几乎平行的刹那,右侧一名抬辇僧人的步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沉重的佛辇随之轻轻一颤。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朦胧的金色光影自辇架边缘悄然滑落,于半空中倏然展开,化作一道凤凰展翅的淡金色虚影,不偏不倚,正映在姜绾心那身正红色蹙金礼裙之上!
“快看!凤影!”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失声惊呼。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待看清那衣裙上流转的凤凰光晕,围观的百姓中顿时爆发出阵阵难以抑制的喧哗。
“凤影随行?这是天佑贵人啊!”
“那位穿大红衣裙的小姐是谁?瞧这通身的气派,定是个有大福分的!”
“是礼部尚书府的姜二小姐!我的天爷,莫非……莫非她便是传说中的天定凤命?”
议论声、惊叹声、赞美声如潮水般涌向姜绾心,她瞬间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石阶之上,太子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骤然亮起,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姜绾心脸上,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女眷席中,有妇人道:“听闻昨日清晨,碧云寺上空惊现七彩祥云,莫非也是应在这位姜小姐身上?”
“那祥云我也瞧见了!瑰丽非凡,咱们京城多少年没见过这等神迹了!”
“你们快看她颈间那片七彩琉璃佩!流光溢彩,与那祥云如出一辙,定非俗物!”
太子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唇角轻轻绽起,看向姜绾心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姜绾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艳羡目光,尤其是太子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打量,只觉一股混杂着虚荣与激动的热流直冲头顶,双颊染上娇艳的红晕。
她强作镇定地垂下眼帘,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一刻,她真切地觉得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凤女,连大晋未来储君,都要为她倾倒!
随着仪仗缓缓前行,众贵女也依序跟随。
姜绾心裙摆上的那抹凤影,随着她步履轻晃,终是渐渐淡去,归于无形。
然而人群中的热议却并未停歇,反而因这“神迹”的短暂显现而更加沸腾。
有妇人忍不住朝苏氏道喜:“恭喜淑人了!看来府上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喜事了。”
“淑人真是好福气,大姑娘得陛下亲赐凤阕令,二姑娘又得天道垂青,福运昌隆。依我看呐,这心儿小姐,日后定有大造化!”
苏氏面上维持着得体而疏离的浅笑,温声应道:“小女年幼,当不起如此盛赞。不过是恰逢其会,沾了些佛诞日的祥瑞之气罢了。”
她言辞谦逊,将一切归功于场合,既全了礼数,也未落下任何话柄。
李灼灼蹙着眉,扯了扯云昭的衣袖,压低声音:“我瞧着那影子,倒像是从前陪母亲南下游玩时,在姑苏城里看的皮影戏法!”她小声道,“透着一种僵硬。”
“灼灼好眼力。”云昭莞尔一笑:“不过是药水浸过的符纸,借日光蒸腾成形,与江湖戏法中‘白纸显字’的伎俩同出一源。”
李灼灼忍不住挽住她的手臂轻摇:“你既看得这般透彻,为何不当场拆穿?”说着气鼓鼓地瞥向远处,“我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手段龌龊却偏要装作清高的模样!”
云昭微微一笑:“登的不够高,又怎会跌得足够惨?”
她说着,目光越过人群,与不远处梅柔卿阴冷的视线撞个正着。
面对那淬毒般的目光,云昭非但不避,反而微微侧首,朝她扬眉一笑:她既这么喜欢让姜绾心顶着凤命的噱头,大出风头,她这个做姐姐的怎好不成全?
*
恭迎仪式后,便是更为庄重的佛像沐浴环节。
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早已设好巨大的青铜净盆。盆中清水取自寺中千年古井,融入了檀香、沉香等数十味名贵香料,水色澄碧,暗香浮动。
德高望重的僧人们手持杨枝,肃立两侧,低声诵念沐浴真经。
所有宾客皆屏息凝神,按序上前,以特制的香木小勺,舀起盆中香汤,恭敬地淋洒于佛像之上,寓意洗尽铅华,明心见性。
云昭与姜绾心恰好站到了相邻的位置,两人之间仅隔半臂之遥。
姜绾心侧首,朝云昭绽开一个甜腻的笑:“阿姊,让妹妹先帮你净手吧。”
话音未落,她已执起木勺,不由分说地将一注香汤朝云昭指尖淋下。
清水顺着云昭纤白的指尖滑落,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妹妹这是做什么?佛前净仪,岂是玩闹之时?”
姜绾心却不答话,一双美眸死死盯着云昭的手,见毫无异状,竟又舀起一勺,再度朝云昭手背泼去。
这一次水势更急,不仅浸湿了云昭整个手背,更险些溅湿她的袖口。
这番动静引得周遭贵女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渐起。
紧挨着姜绾心另一侧的宋白玉柔声劝道:“心儿妹妹莫要顽皮了,快些为佛像沐浴才是正理。”
云昭姿态从容地执起木勺,一边将香汤徐徐洒向佛像金身,一边淡声道:“妹妹这般任性,想来是父亲与兄长平日里太过纵容了。”
这话如一根细针,精准刺中姜绾心要害,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
她手指一颤,握着的木勺“啪”的一声,竟脱手滑落在池中,香汤溅起,落在她细白的指尖。
恰在此时,宋白玉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心儿妹妹,你的手……!”
姜绾心茫然垂眸,只见她的指尖正有点点殷红血珠沁出,在她莹白的肌肤晕开,妖异非常。
“呀!见红了!”
“佛前沐浴,怎会如此?”
“这可是大不祥之兆啊!”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众人目光各异,或惊疑,或嫌厌,离得近的几位贵女,更是连连后退,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姜绾心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冰凉——
这、这本该是出现在云昭身上的情形!
她下意识地取出帕子,惊慌失措地擦拭着指尖不断冒出的鲜血。
目光触及帕子,她猛地想起,当时在院中,这帕子曾不慎落地,正是云昭俯身拾起……
是了!定是那时动了手脚!
姜绾心又惊又怒,猛地抬头,尖声道:“是你!定是你搞的鬼!”
第73章 **!我要你偿命!
“心儿妹妹慎言!”
不待云昭开口,一旁的宋白玉已蹙眉打断。
她蛾眉轻蹙,一双水杏眼不赞同地看着姜绾心,声音却刻意扬高半度,恰好能让周遭众人听清:
“今日乃是佛诞圣日,沐浴仪式何等庄严!岂容你在此大呼小叫,冲撞神明?”
姜绾心被她这番义正辞严堵的胸口发闷,委屈与愤懑在胸中翻涌,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在睫间盈盈欲坠。
立时有与二人交好的贵女上前打圆场。
一个轻抚姜绾心肩头,柔声道:“宋姐姐性子一贯最是温和,今日也是情急之下言语重了些,心儿妹妹莫要往心里去。”
另一个则笑着岔开话头:“不过是指尖破了点皮,算不得什么大事。心儿妹妹莫要激动了,仔细伤了身子。”
云昭却悠然放下木勺,语带玩味:“妹妹何必惊慌?古籍有载,天命所归之人,有时会伴生异象。这血气相随,说不定正是凤格独特的彰显呢。”
这话引得几个平素与姜绾心不睦的贵女,当即嗤笑出声。
宋白玉眸光微闪,适时温声劝道:“心儿妹妹,你先得祥云降福,又引来凤影相随,福泽之深厚,众人有目共睹。实在不必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立在稍远处的李灼灼却冷哼一声,手中木勺“哐当”一声搁在盆沿:
“方才大家可都瞧见了,她接连两次往自家长姐手上泼水,我看她是真把自己当成天定凤命,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附近的这些贵女,都与姜绾心年纪相仿。
这两日来,众人见她接连获得种种“祥瑞”,本就或羡或妒,各怀心思,方才再看她举止失当,听了李灼灼的话,不由纷纷点头。
“是太骄狂了些!”
“没瞧见嘛,宋姐姐那般大度的性子,都看不下去了。”
姜绾心见众人态度倒戈,又急又气,红着眼圈道:“诸位姐姐何必这般挖苦?天降祥云,本就非我能左右,至于方才的风影,我也不知其从何而来!又怎会因此欺侮阿姊?”
她心中暗恨:你们也不看看云昭那个猖狂样子,谁能欺负得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
太子信步走近,锦袍拂过青石板,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最终定格在姜绾心身上。
身后的香汤已被血色染得浑浊,在澄澈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姜绾心急的额角沁出细汗,慌忙将染血的指尖藏入袖中,垂首不敢言语。
李灼灼朗声道:“表兄,是姜绾心!你瞧她面前的池水!”
宋白玉适时接话,语气温婉却字字清晰:“方才心儿妹妹一时顽皮,不慎将香汤洒在了姜大姑娘衣袖上。”
太子目光掠过水中那抹刺目的赤红,眸中倏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彩,快得仿佛只是日影晃动产生的错觉。
“女儿家嬉闹,原也无伤大雅。”他温声开口,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诸位还请继续焚香祈福,莫要误了吉时。”
这三言两语便将一场风波轻描淡写地带过,分明是在为姜绾心解围。
姜绾心轻咬朱唇,抬眸望向太子时眼中泪光盈盈,宛若沾露海棠。心中对他的倾慕,一时又深了几分。
云昭冷眼旁观,心头疑云渐浓:以太子的城府心机,绝非色令智昏之辈。这般维护姜绾心,所图究竟为何?当真只是为了立她为太子妃?
可姜绾心究竟有何特别,值得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
此时仪式已进行至祈福环节。因闻空大师将要在此为云昭与姜绾心推演命格,此刻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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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目光都聚焦在祭坛前。
云昭缓步登上青石阶,裙裾曳地如流云。她执起线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沉静的眉眼间缭绕。
将香插入炉中,她虔诚而立,心中一片澄明如镜。
她无所祈求——今生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双手搏来。
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何须向神佛许愿?
太子与一众官员勋贵依次上前焚香。
云昭静立一旁,忽见宋白玉款款走来,面上噙着浅淡笑意。
这位宰相千金今日突然殷勤示好,让云昭心底隐隐觉得怪异,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未能出门,却听闻了不少姜姑娘的妙手仁心。”宋白玉声音轻柔似春风,自袖中取出一枚素白拜帖。
那拜帖纸质细腻,无色无味,瞧不出任何不妥。
“三日后恰逢家母寿辰,想请姑娘过府一叙。有些疑难,还想向姑娘请教。”
云昭接过拜帖,指尖触及的刹那,忽然注意到宋白玉腕间一抹极淡的胭脂痣,宛如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就在这看似融洽的时刻,一道人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直扑宋白玉而来!
“**!我要你偿命!”那人口齿不清地嘶吼着,状若疯魔。
宋白玉惊慌之下猛地拽住云昭衣袖,尖声呼道:“姜姑娘救命——!”
“刺啦——!”
云昭毫不犹豫地向旁闪避,衣袖应声撕裂!
她顺势跌坐,就地一滚,佯装被宋白玉的力道带得摔倒,闪开一小段距离,抬眸朝来人望去——
来人竟是本该昏迷不醒的南华郡主陆倩波!
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口角流涎,双眼翻白,整个人呈现一种癫狂之态。
而她手中明晃晃的短刀,正朝着宋白玉心口狠狠扎去!
第74章 我是不是毁容了?!
千钧一发之际,云昭的指尖已触到袖中机关,只需轻轻一扣,萧启临别所赠的袖箭便会破空而出——
不过三步之距,取一个神志不清的南华郡主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股寒意突然沿着她的脊背窜起。
宋白玉的故意示好与临时凑近,南华郡主的骤然苏醒和出现……不对劲!
指尖在距离机关半寸处骤然停住!
就在这瞬息之间,眼看就要被利刃刺中的宋白玉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纸鸢向后仰倒。
“啊——!”女眷们的尖叫声撕裂了佛诞日原本的庄严宁静。
香炉被撞翻,经幡剧烈晃动,方才还井然有序的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被宋白玉带倒的南华郡主手中刀刃疯狂挥舞,寒光在日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在众人尚未看清的瞬间——
“我的脸——!”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人群中迸发。
只见身着大红蹙金衣裙的少女捂着脸跌坐在地,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
是姜绾心!
而此前行径癫狂的南华郡主则面朝下趴伏在地,肩胛骨处赫然插着一支白羽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倩波!”太子手中长弓尚未完全放下,搭箭的手指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眉眼间的锐利一闪而过,随即被恰到好处的焦急所取代:“速传太医!”
他快步奔上前,将南华郡主扶起抱在怀中。
“倩波!我的儿啊——!”安王妃的嚎啕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远远望见南华郡主背心中箭、趴伏在地的惨状,当即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全凭身后嬷嬷死死搀扶才勉强站稳,跌跌撞撞地朝女儿奔来。
随行的宫女急忙围观的众人解释:“郡主方才突然从厢房消失,王妃急得四处寻找,谁知竟会……”
长公主敏锐地蹙起眉:“郡主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搀扶着安王妃的嬷嬷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殿下明鉴,本来郡主确实一直昏睡不醒。
但王妃昨日从一位游方道士处求来一道新符,今早给郡主服下符水后,郡主就忽然睁眼了,还一切恢复如常,要求吃喝。
我们王妃当时高兴坏了!谁知一个错眼的功夫,她竟突然跑了……”
安王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石阶,平日里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
她颤抖着扶住太子怀里的南华郡主,见箭伤只在肩胛,并未伤及心肺,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女儿脸颊上有一道极深的擦伤,皮肉外翻。
更可怕的是她双眼翻白,口涎顺着下巴直流,浑身抽搐如同疯癫。
“倩波,我的儿啊!是为娘糊涂,是为娘害了你啊!”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四顾。
待待寻见静立一旁的云昭,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的王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挣脱了嬷嬷的搀扶,朝着云昭的方向重重跪倒!
“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小姐!先前是倩波不懂事,是我教女无方!”
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额间已渗出血丝,“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母女的错!求求你大**量,发发慈悲救救倩波吧!”
因前两日寺中风波被刻意封锁,在场不少勋贵官眷尚不知内情。
眼见堂堂安王妃竟不顾体统,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行此大礼,又见南华郡主这般惨状,不由交头接耳,各种探究、怀疑的目光如针尖般刺向云昭。
而陪在安王妃身旁,抱着南华郡主的太子,也目光深沉地望着云昭:“姜大小姐既通晓岐黄之术,想必知晓郡主此刻危殆。”
他容色温润,眼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安王妃爱女心切,还望姑娘体恤这份慈母心肠,施以援手。”
与此同时,苏氏和梅柔卿也已冲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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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柔卿急切地扶住捂脸痛哭的姜绾心,声音发颤:“心儿、心儿!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你的脸!”
“娘!我的脸好疼,我是不是毁容了?!”姜绾心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苏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虽然早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听到姜绾心不管不顾对着梅柔卿喊娘,哪怕明知在旁人眼中她和梅柔卿都在近前,不一定会多想,苏氏心里仍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她皱着眉劝道:“先松开手。殿下已派人去请御医了。伤势到底如何,总要让大夫看过才知道。”
云昭正要开口,女眷中又响起一声惊呼:“宋姐姐,你的手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白玉捂着左臂,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绣牡丹纹的淡金色衣袖。
饶是脸色苍白如纸,她仍强撑着对云昭柔声道:“我这点伤不碍事的,还请姜大姑娘先为郡主和心儿妹妹诊治。”
安王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姜小姐!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倩波了!”
苏氏看着这一个个都来纠缠女儿,心中警铃大作——
这三人,南华郡主是个沾不得的烫手山芋;宋白玉贵为宰相之女,自小金尊玉贵;姜绾心更是包藏祸心,指不定和梅柔卿安排了什么陷阱等着她的昭儿!
苏氏侧眸看向云昭,忽然灵机一动,惊呼道:“昭儿,你的手怎么了?”她命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云昭微微一怔,随即会意。
在莺时上前搀扶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手指飞快捏碎了一枚药丸。
起身后,她缓缓掀开右袖,只见手腕处已肿得老高,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唯有安王妃粗重的喘息声。
这位素日雍容的王妃踉跄跌坐在地,珠钗乱颤,双目失神地喃喃:“完了…全完了。我的倩波……”
第75章 命批显灵了!
太子蹙眉道:“孤听闻姜大小姐医术玄术皆有所长。即便手腕不便,或可口述方子,先保住郡主性命要紧。”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渐沉,“西北战事吃紧,安王率众将士浴血奋战。若是让他得知唯一的女儿性命垂危,而京中竟无人施救……”
这话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四周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殿下所虑极是,若让忠臣因此寒心……”
“既有真本事,就别藏着掖着了!见死不救岂是医者本分?”
候在稍远地方的贵妃闻讯赶来,见此情形当即道:“都别在这围着了。速寻间清净厢房,让姜小姐安心诊治。”
她的目光掠过姜绾心那道从下巴蜿蜒至耳根的伤口——
虽未深及肌理,位置却险峻异常,再偏半寸便是容颜尽毁。
贵妃觑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又道:“姜大小姐,心儿终究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若有什么养颜秘方,此刻便该拿出来。眼下人命关天,那些小姑娘家的意气之争,也该放下了。”
柔妃则嗔道:“御医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诊治!我倒是不信,太医署的圣手,竟比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一直未曾开口的长公主面沉如水,身侧的闻空大师垂眸合十。二人显然已悄然交涉过什么。
“移驾偏殿,先行安置。”长公主下了命令。
佛诞盛典,竟生此祸端。
更棘手的是,涉事之人非尊即贵,偏还在万千百姓眼前上演这出闹剧——
今日之后,皇家的脸面该往何处搁?
就在这满庭惶然之际,云昭清越的嗓音如碎玉破冰:
“义母,王妃娘娘,欲救郡主性命,无论昭儿能否看出端倪,亦不论后续由谁施救,当务之急是弄清郡主吞服的那道符。”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开迷雾,安王妃如梦初醒,连忙命心腹迅速折回:“那符水还剩了小半碗,就放在妆台!速去取来!”
长公主眸光一凛,当即扬声道:“侍卫统领何在?派一队亲兵随行护卫,务必确保符水万无一失。”
她说话时,目光如秋风扫过众人,将每一张面孔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云昭语毕,目光缓缓刮过捂着脸啜泣的姜绾心,眉心紧蹙的梅柔卿,最终落在始终端庄自持的宋白玉身上。
恰在此时,宋白玉也抬起眼帘。
但见她眉目澄澈如秋水,举止娴雅合度,面上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以绢帕轻掩伤处的指尖微颤,俨然是个养尊处优却强撑体面的贵女。
“姜大小姐莫要太过忧心。”宋白玉朝云昭勉强一笑,声音温柔得体,“我自幼肌肤容易留疤,随身带着家传的雪肌凝玉膏,待御医验过后若合用,不妨先给心儿妹妹用着。”
这般重伤仍顾念他人的气度,顿时引得四周赞叹低语。
“宋小姐真乃闺阁典范,不愧相府嫡女。”
“对比之下,尚书府这位二姑娘,作态确实小家子气了。”
云昭移开视线,跟在众人之后往偏殿走去。
心头却微微一动:不对。
当时的情形,若她当真射出那枚袖箭,取了南华郡主的性命,宋白玉和姜绾心确实未必会受伤。
但她当众弑杀郡主的罪名将无可辩驳——
等待她的,除了牢狱之灾,还有整个安王府不死不休的报复!
可她当时反应及时没有下手,造成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
南华郡主行事疯癫,此生姻缘前程尽毁;姜绾心险遭破相之祸;而宋白玉手臂伤口虽深,位置却并不紧要。
这一局实在高明,她与南华郡主、姜绾心,皆成局中棋子。
这精心布局的幕后之人,会是宋白玉吗?还是说,她也不过是局中一枚故意被推到前面的棋子?
就在众人簇拥着伤者,乱哄哄地正要移步偏殿之时,始终静立在香炉旁的闻空大师忽然抬袖,一道无形的清风自他袖间拂过,轻轻卷起鼎中香灰。
“诸位且看。”
他声音不高,却如古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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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清晰地叩在每个人心上。
众人闻声回首——
只见那鼎中云昭与姜绾心先后插入的香,此刻竟已双双燃至尽头,一点猩红明灭不定,香灰将落未落,悬若凝泪。
更奇的是,最后一缕青烟袅袅盘旋而上,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汇聚成一行苍劲古篆:
“凤隐九霄,火中取莲。”
八字悬浮半空,在日光下流转着淡金微芒,宛若天启。
“是命批!命批显灵了!”李灼灼第一个失声惊呼。
全场霎时寂然。
所有人都被这神异一幕所慑,连安王妃都忘了哭泣,怔怔地望着浮在半空中的八字箴言。
太子眸色骤深,紧盯着“凤隐九霄”四字,负在身后的指节无声收紧,玉扳指深深硌入掌心。
四下已响起细碎私语,如风过竹梢,窃窃不绝:
“这命批……瞧着怎么不太对劲?”
“凤凰既出,为何隐于九霄?火中取莲,岂非步步惊心?”
姜绾心正对上梅柔卿递来的那道眼风,心尖一颤,当即款款上前,柔柔一福:“恭喜姐姐得此天命。”
她眉眼低垂,神情恭顺,唇边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
——亏得娘亲此前还百般筹谋,要在关键时刻调换二人批命箴言。
如今可好,连天都助她,这道玄乎其玄的箴言,正好落在云昭头上!
真正该属于她的,是那句光华璀璨的——
“凤鸟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她早已将母亲从闻空大师处悄悄得来的那句箴言,背得滚瓜烂熟,字字刻入骨血,夜半梦回时都要在唇齿间细细咀嚼。
这般光明璀璨、祥瑞天成的命格,才配得上她姜绾心!
她心中正自窃喜,却见半空中那行金字忽如池漾微澜,竟又浮现第二道箴言:
“朱雀栖金阙,梧桐待日升。”
姜绾心蓦地一怔,心头倏然一紧——
怎会是朱雀?不该是凤鸟吗?
第76章 云昭这只凤凰,与东宫无缘了?
长公主凝眸片刻,缓声开口:“天意幽微,玄机难测,还请大师为我等解惑。”
闻空大师双掌合十,声如清泉漱石:“阿弥陀佛。天意昭昭,命格自成。
凤隐于霄,自在逍遥;火中取莲,浴火重生。此命不在凡俗,不囿宫阙,当自在随心,另辟乾坤。”
一旁的姜绾心闻言,悄悄舒出一口气,袖中紧攥的指尖不由一松。
“不囿宫阙”……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说,云昭这只凤凰,与东宫无缘了?
那她还拿什么跟自己争太子妃之位?
回想起云昭刚回府那日,还曾当着全家的面,那般信誓旦旦地说与太子的姻缘本该属于她……
如今看来,岂非成了天大的笑话?
姜绾心几乎要掩不住唇角的弧度。
云昭闻言,却是眉眼舒展,唇角扬起一抹清浅却真切的笑痕,朝闻空大师郑重敛衽一礼:“云昭,谢大师批命。此命——我甚心喜。”
她语声清亮,如珠玉落盘,在一片低声议论中格外分明。
闻空大师亦朝她轻轻颔首。
一旁的长公主目露赞许之意。
柔妃则用绢帕轻掩唇角,微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欣羡。
唯有苏氏目露忧色,目光在云昭和姜绾心之间来回逡巡。
女儿不愿与皇室有所牵扯,自是好事。可若真让姜绾心遂愿成了太子妃,以她的心性,日后岂能容得下昭儿?
不远处的太子眸光一暗,指腹无意识重重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
凤凰虽贵,竟不恋红尘权位,不慕宫阙荣华么?
……可惜,着实可惜。
闻空大师目光转向第二行字,继续道:“朱雀栖金阙,乃近贵辅君之象;梧桐待日升,是宜静候时机、涵养德性之意。
若能持心守正,待云开日出,自有晖光普照,福泽绵长。”
他语声平和,却字字如锤,分明是在提点姜绾心:若安分守己,终有一日,能等来云开日出。
否则,前方唯有长夜难明,永堕晦暗!
柔妃眼波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如春水漾起微澜。
老和尚打的机锋太过隐晦,恐怕今日在场之人,除了云昭,没几个能参透个中深意。
朱雀栖金阙,听着光鲜,不就是一只被圈养在金笼子里的雀儿?
梧桐待日升,说真的,太子这根朽木若想等来日升,不正该死死抱紧云昭这条金大腿?
昭,明也,日升之意。老和尚这不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她抬起眼,朝不远处的太子望去。
果然见太子的目光已牢牢凝在姜绾心身上,神色幽深浓稠,仿佛在审视一件终于确认归属的珍宝——
云昭如凤,振翅凌霄,难以掌控;
而姜绾心,恰似朱雀,栖于金阙,待日而升。
这不正暗合他这东宫储君如日方升之势?她的命途,分明已与他的前程紧紧相连。
那高人果然没有说错!
姜绾心敏锐地捕捉到太子那深沉的目光,顿时面染霞色,羞涩地微垂下脸,心中狂喜如浪潮翻涌。
娘亲,爹爹,心儿做到了!心儿终于做到了!
太子殿下的目光似一道暖流注入心田,让她心如鹿撞,脉跳如鼓——
她几乎确信,用不了多久,东宫便会请旨赐婚。
梅柔卿也瞧见太子的眼神,心中难掩欢喜!
她望向女儿的目光中满是欣慰与柔情,仿佛已见她将来荣宠加身、风光无限。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触及贵妃时,却猛地一怔。
贵妃的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惊,似有嫉妒不甘,又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隐痛,绝不该是一位乐见其成的表姐该有的神情。
梅柔卿心口猛地一咯噔。
贵妃……她为何会如此?
今日心儿这身华服和金冠皆是贵妃亲赐,而贵妃又是太子表姐,于情于理,都该对这桩姻缘应当乐见其成才对。
可她方才那个眼神……不容她深想,贵妃脸上已迅速挂起无可挑剔的欣慰笑意,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众人再度移步,往偏殿行去。
姜绾心只觉得步履轻盈,如踏云端。
人群中窃窃私语却愈发清晰:
“今日这两道命批,细品起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玄乎?一个是真凤凰却偏要隐遁,一个身在金阙却只是朱雀……”
“那句‘梧桐待日升’,也好生晦涩。”
李灼灼听着周遭议论,忍不住扬声道:“诸位莫非忘了昨日清晨的七彩祥云,还有方才萦绕不去的那道凤影了?那可是凤凰,并非朱雀!”
众女眷纷纷点头,彼此交换着眼色。
这般看来,姜家二小姐这命批,确是处处透着古怪。
姜绾心眸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不由求助地朝梅柔卿看去。
人多眼杂,梅柔卿不便多言,只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倒是一旁的宋白玉忽而浅笑盈盈,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轻声道:“诸位不觉得,‘梧桐待日升’此句,细细想来,颇有意思么?”
见众人目光汇集过来,她方才莞尔,语调轻柔如风拂柳梢:
“《说文》有云,‘昭,日明也’。日升天明,是为昭。我平日读书爱记些随笔,方才突然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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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口一提,让诸位姊妹见笑了。”
她话音方落,姜绾心陡然色变,指尖猛地掐入掌心,连呼吸都窒住了半分。
众女眷一时议论纷纷,目光在云昭与姜绾心这对姊妹之间来回逡巡。
云昭隔着几步之遥,与宋白玉视线相撞。
对方依旧笑得温婉得体,眉眼弯弯,宛若一幅精心描绘的工笔美人图。
这一次,云昭清晰地感知到了从那娴雅姿态下渗透而出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说话间,众人已相继步入偏殿。
殿内烛火通明,南华郡主被安置在软榻之上,面色青白,唇瓣干裂。两位御医诊治片刻,彼此交换一个凝重的眼神。
其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御医上前一步,躬身回禀:“郡主此乃痰迷心窍,邪风入体,以致神昏谵妄,四肢厥冷。
若依臣等浅见,需先用安宫牛黄丸豁痰开窍,再以羚角钩藤汤平肝熄风,佐以针灸……
只是,即便悉心调养,也非三五日可见成效,少则需静养数月,或许方有转机。”
他话音未落,先前赶回去取符水的嬷嬷已去而复返,发髻微乱,步履仓皇,身旁紧跟着长公主派去的亲兵侍卫。
长公主与太子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身上。
只见那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脸色煞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启、启禀两位殿下……那符水、那符水被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野猫儿打翻了!就在奴婢眼前!
那畜生动作快得邪门,撞翻了碗就窜得无影无踪……”
她语无伦次,显是惊魂未定。
一旁的亲兵统领单膝跪地,手捧用手帕包裹的碎瓷片:“属下等护卫不力,赶到时只见此物,请殿下恕罪!”
安王妃捂着心口:“怎会如此巧!”
她倏地侧眸,求助般地看向太子,“殿下,此事必有蹊跷!说不定……说不定那野猫就是有人蓄意为之,要毁去证据,断我倩波生路啊!”
太子眉宇深蹙,沉吟片刻,方沉声道:“王妃暂且冷静。当务之急,是先请姜大小姐帮忙辨一辨瓷片上的残留,看能否熏出端倪,救郡主性命。”
安王妃连连点头,目光渴求地看向云昭。
谁知紧接着,太子又道:“安王叔镇守边关,劳苦功高。若郡主此番真有个万一,孤也必定会代表皇家,给安王府一个应有的交代。”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不仅云昭心头微诧,就连一旁的姜绾心亦是浑身一颤,脚下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他这是何意?
难道……他为了安抚手握重兵的安王,竟要真娶了南华郡主不成?
第77章 陛下要降罪于云昭?
安王妃低泣出声,身形摇摇欲坠:“殿下……”
太子顺势扶住她欲跪的身形,声线温润如春水:“安王妃不必多礼,郡主吉人天相,或许不日便能痊愈。凡事总要往好处想。”
在他俯身搀扶的刹那,云昭敏锐地捕捉到他唇瓣几不可察地嚅动,在安王妃耳畔留下了一句极轻的低语。
安王妃眼中霎时泪光盈动,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一番姿态落在众人眼中,满室公卿贵妇,彼此悄然交换着眼色,尽是心照不宣的惊疑——
太子此举,实在出乎意料。
长公主端坐上首,面沉似水,指间茶盏轻轻一顿,盏中清茗漾开细微涟漪。
柔妃唇边虽噙着浅笑,可那笑意凝在唇角,未达眼底,反透出几分凉意。
就连素来与太子亲厚的孟贵妃,此刻也神色沉凝,眸中情绪如云遮雾绕,晦暗难辨。
梅柔卿更是死死攥紧袖口,指节发白,几乎要将那上好云锦布料掐出洞来。
好一个太子殿下!
方才还因那批命箴言对她女儿暗送秋波,转眼便对安王妃许以重诺!
虽明知心儿若嫁入东宫,免不了要与其他女子分宠,但谁能料到这位太子殿下竟如此心急!
这还未登基,就急着为自己未来铺路,扩充东宫势力了!
偏偏太子与姜绾心的婚事尚未订下,此时,众人投向姜绾心的目光已悄然转变——
先前那些羡慕与嫉妒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玩味与怜悯,仿佛在观赏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
恰在此时,姜绾心发出一声细弱的痛呼,如莺啼初咽,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只见太医正小心翼翼地为她处理脸侧那道细长伤口。
姜绾心眼圈泛红,贝齿轻咬着下唇,那强忍泪水却偏又泫然欲泣的模样,格外惹人怜惜。
太子见状,温声吩咐:“章太医,务必用上最好的药材,仔细着些。”
姜绾心缓缓抬首,眼波流转间含着一缕幽怨,似嗔似哀地睇了太子一眼。
不远处的宋白玉正由另一位太医清理臂上伤痕,一面从容吩咐身侧丫鬟:“将我那盒雪肌凝玉膏取来,请太医验看后,再给心儿妹妹用一些。”
太医双手接过那白玉小盒,挑少许膏体置于手背细察,片刻后眼中露出赞叹之色:“此膏乃是以南海珍珠、天山雪莲并百年琥珀髓精心炼制。
其中尤以琥珀髓最为难得,有化瘀生肌、平复疤痕之奇效,实乃伤科圣药。”
他一边说,一边为宋白玉臂上敷了薄薄一层。
宋白玉浅笑莞尔:“家中尚有余存,这盒便赠予妹妹,望妹妹早日康复。”
姜绾心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眉眼间恹恹之色未褪,只低声道了句:“多谢宋姐姐厚意。”
云昭正欲收回目光,却见太子已缓步朝自己走来。
“姜大小姐,”太子姿态谦和,语气温润如玉,目光专注地凝在云昭面上,“孤观这碎瓷片上尚沾有些许残留粉末,不知可否派上用场?”
云昭拈起一片碎瓷,置于鼻尖轻嗅片刻,方道:“气味浅淡,似是寻常解咒所用的黄符。”
安王妃急切追问:“你的意思是,这符纸本身并无不妥?”
云昭神色淡然,不卑不亢:“殿下、王妃娘娘明鉴,民女并非万能。这碎瓷之上残粉甚微,若要立时道出个中玄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安王妃却步步紧逼:“既说是解咒符,那倩波服下为何会那般癫狂?她方才那般模样,究竟是何缘故?”
显然,有了太子先前那番承诺作倚仗,安王妃的态度已恢复了一贯的强势。
云昭默然未语。
安王妃愈发焦躁:“到底能不能治,你倒是给句准话!”
“王妃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姜绾心忽而柔声开口,语带委屈,
“是王妃不听阿姊先前劝诫,擅自求了旁人的符咒,这才累得我与宋姐姐无辜受伤。如今又非要逼着阿姊立时治好郡主……”
她说着,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太子,声调愈发轻柔:“安王妃这般,未免太过仗势欺人了。”
安王妃勃然变色:“倩波她不是故意的!当时她神智昏乱,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晓,怎会是蓄意伤人!”
她目光扫过姜绾心,语气愈发冷硬,“况且你二人伤势终究不算重,倩波肩头那支羽箭深可见骨,比你们严重何止十倍!”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不仅姜绾心垂首低泣,连素来温婉的宋白玉也别开视线,面色微冷。
安王妃竟上前欲拉扯云昭:“你且过来仔细瞧瞧……”
云昭后退一步,适时露出那截红肿未消的手腕:“当日是郡主故意装晕、当众诋毁我医术在先,大肆辱骂、对我母亲不敬在后。
我曾言明,若郡主醒来肯向我母亲叩首致歉,我愿出手一试,解她身上桃花煞。
然事后探查方知,郡主竟是自愿将青丝赠与施咒之人,且咒术已满七七四十九日。我纵有心相帮,也已无力回天。”
她目光清凌凌扫过众人,声调渐扬:“今日王妃当众再三相逼,公道如何自在人心。难道我尚书府的人,便活该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践踏?”
这一番话将当日原委尽数道出,在场勋贵官眷们顿时议论纷纷:
“桃花咒?莫非就是近日京兆府张贴告示,让持有两种异符者速速上交的那个?想不到南华郡主竟也涉足此等邪术!”
“郡主平日里性子骄纵也就罢了,竟还主动将发丝赠予他人?当真胆大包天!”
“说起来,我记得从前南华郡主对秦王殿下最是倾心……”
此言一出,众人落在太子身上的神色顿时微妙起来。
一个年纪极轻的男子这时忽而轻笑开口:“说起来,今日这般热闹,怎不见王兄到场?”
此人正是淳王,也是当今圣上年纪最小的儿子。
太子蹙了蹙眉,并未接话。
安王妃耳听着众人对女儿议论纷纷,却不改猖狂,挺直脊背厉声道:
“我听闻姜大小姐得陛下亲赐凤阕令!诸位可知,这凤阕令意味着什么?”
她环视四周,一字一句道:“上一个得此令的女子,乃我大晋开国皇帝亲封的钦天监正,后更成为开国帝后,与帝王并肩而立!
此后百年间,获此殊荣者不超过十人,无一不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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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绝学、本领通天之辈,且最终皆位至钦天监最高主官!”
安王妃死死盯住云昭,语带威胁:“姜云昭!你既得陛下看重,却对医治倩波一再推搪,实在无礼!
若今日不治好倩波,我便立时入宫面圣,告你一个恃才傲物、见死不救的大不敬之罪!”
云昭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其身后的太子身上。
方才太子搀扶安王妃起身时,二人似有短暂耳语——
现在她知道,太子当时究竟都说了什么。
否则以安王妃这般急躁短视之人,若无旁人指点,绝想不到以此为由头来拿捏她。
太子亦正凝视着云昭,眸中深意流转:“姜大小姐既有真才实学,何不放手施为?
即便手腕不便,亦可口述方略。这两位御医皆是施针国手,想必能辅佐大小姐救治郡主。”
迎着太子眼中那片晦暗难明的幽深,云昭心底不由泛起冷笑。
好一个精于算计的储君!
真当姜绾心已是他囊中之物,南华郡主也可收作棋局一子,至于她这只不肯栖于宫阙的“凤凰”,正好借此良机折断羽翼,彻底碾落尘泥?
难怪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一心纳姜绾心为太子妃。
这两人,一个自大狠绝,一个阴险凉薄,还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安王妃既有此意,”云昭神色平静,声如玉石相叩,“云昭愿随王妃一同入宫,面圣陈情。”
“你——!”
安王妃万没料到,云昭竟和当日一样寸步不让,这般硬气!她胸口剧烈起伏,震怒之下连指尖都在发颤。
恰在此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悠长的唱喏:“陛下有旨——宣姜氏云昭,即刻入宫觐见!”
但见一名身着绛紫宫袍的太监稳步进殿,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接着扬声道:
“陛下口谕:南华郡主之事,朕已知晓。安王妃不必过忧,太医院自当倾力诊治郡主。
至于外界所谓咒术之说,实属无稽之谈,诸位臣工切莫以讹传讹,徒增纷扰。”
在场众人皆躬身道:“谨遵陛下教诲。”
“臣妇……叩谢陛下圣恩。”
安王妃勉强维持着仪态,朝着皇宫方向微微一福,侧眸看向云昭时,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焦灼。
这姜云昭一把硬骨头,宁折不弯,着实可恨!
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召她进宫,想来是听闻了碧云寺的种种风波,免不了一顿申饬。
可她此时听了并不觉得解气,反而心头惶然。
若云昭此去被陛下责罚,或是就此被拘在宫中,那倩波的病,又该指望何人?
安王妃内心如沸水翻腾,一时懊悔不已。
方才实在不该听了太子的劝解,与云昭这般硬碰硬!如今骑虎难下,女儿的性命反倒悬于一线……
太子将安王妃的焦虑尽收眼底,转而面向云昭,语气温醇:“姜大小姐,莫忘了孤昔日劝诫。年少才高是好事,然自视过高,刚极易折啊!”
太子这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再结合陛下这突如其来的宣召,顿时坐实了猜测——
陛下此时宣召,想必已得知近日碧云寺种种,定是要降罪于云昭!
第78章 求陛下赐婚
刹那间,殿内诸般目光如织,或忧切、或怜悯、或快意的视线尽数汇聚在云昭身上。
姜绾心以帕掩唇,细声软语道:“阿姊此番入宫,可要好生回话……”
那语调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梅柔卿更是眉目舒展,与姜绾心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唇角笑意若隐若现。
宋白玉却凝眸注视着云昭,纤指轻抚臂上伤处,眸中闪过一丝深意。
长公主蓦然起身,衣袂如云:“本宫随你同去。”
那传旨太监却躬身拦道:“殿下留步。陛下有旨,此间诸事还需长公主坐镇处置。
他转而面向贵妃与柔妃,声音恭谨:“陛下另有口谕:请贵妃娘娘、柔妃娘娘即刻回宫,不得延误。”
贵妃下意识地瞥向太子,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却只得柔顺应声:“臣妾遵旨。”
柔妃将贵妃那一瞥尽收眼底,眸中锐光一闪,随即莞尔轻笑:“臣妾原还想多陪长公主说说话呢!既然如此,便先行回宫了。”
语罢,她眼风似无意般扫过太子,笑意愈发深邃。
苏氏再按捺不住,疾步上前握住云昭的手,指尖冰凉:“昭儿……”
云昭反手轻轻握住母亲,语气沉静如深潭:“母亲安心回府等候,女儿去去便回。”
她又转向莺时、雪信与严嬷嬷,眸光清亮:“好生陪伴夫人。”
"是。"三人齐声应下,神色肃穆。
周遭众人难掩唏嘘:
“可怜见的……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被陛下召见,怕是难以全身而退了。”
李灼灼紧攥佩在腰间的短剑,英国公夫人眉头深锁,承义侯夫人亦面露焦灼——
这些与云昭交好之人皆忧形于色。
就连素来胆小的康乐伯夫人也与友人相视摇头,目露不忍。
在众人或同情、或嘲讽、或担忧的目光中,云昭神色未变,只从容理了理衣袖,随着内侍稳步向外行去。
*
御苑莲池畔,垂柳拂水,碧波粼粼。
皇帝端坐青玉案前,手持钓竿气定神闲。一旁的萧启斜倚在紫竹榻上,凤眸半阖,似是睡着了。
“不是说那小医仙一手金针了得,治好了你的头疼?”皇帝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怎的瞧着还是这般没精神。”
萧启懒懒抬眸:“南下一趟累得慌,施针也中断了。”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促狭:“你求朕赐婚,莫不是为了日后随时能将这姜云昭带在身边,好让她给你扎针?”
萧启无视这番调侃,端起手边霁蓝釉茶盏轻啜一口,淡声道:“是看她长得还比较顺眼。”
“难得听你肯夸一句女子容貌。”皇帝稀奇地挑眉,沉吟片刻,“模样是生得不错,就是那双眼太过桀骜,瞧着脾气不大好。”
“何止不好,”萧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盖,“稍一生气就动鞭子。”
皇帝朗声大笑:“此事朕已听太子说了。他和朕一样,喜欢脾气娇柔的女子。”
萧启眸光微动:“陛下既已看过批命,就该知道,太子不会选她。”
池面涟漪轻荡,皇帝沉默良久,忽然轻叹:“渊儿,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萧启侧眸,理所当然地一挑眉:“是人都会老。跟我比,陛下确实年纪不小了。但作为皇帝,您这个岁数正是春秋鼎盛。何须言老?”
“自你父亲当年去世,”皇帝目光悠远,“天下悠悠之口,说朕什么的都有。就连皇姐都与朕渐行渐远,朕也不想过多解释。
这些年来,朕如何待你的,你心中自有一杆秤。渊儿,你是皇兄唯一的孩子,朕盼着你能好。”
见萧启不语,他又道:“安王行军打仗,虽远不如你的天资,但胜在沉稳。
当年把你从西北撤下来,朕心里其实松了口气。朕真是怕……你若出了意外,待朕哪日去到九泉之下,没脸跟皇兄和皇嫂交代。”
萧启淡淡道:“安王虽然有些好大喜功,但打仗也称得上有勇有谋,陛下无需担心。”
皇帝正要开口,忽见内侍引着一人近前。来人一身灰布常服,貌不惊人,正是皇帝身边密探统领,名唤顾影。
“如何了?”皇帝放下钓竿。
顾影躬身一礼,将碧云寺中事绘声绘色道来。
听到凤影相随时,皇帝忍不住笑骂:“这姜家次女,倒是好细巧的手段。”
待说到南华郡主险些伤人,皇帝已蹙起眉头。
直至听闻太子当众许诺欲娶南华郡主,皇帝勃然震怒,手中钓竿重重一顿:“安王在西北连战连捷,正需朝廷全力支持,用得着他来安抚!”
萧启似笑非笑道:“皇弟忧心边关将士,甘愿以身相许,为国娶妃,陛下何不成全了他这片赤诚?”
皇帝气得抄起案上青玉镇纸就要砸去,临了却换作一枚红荔,笑骂道:“他混账,你也跟着说风凉话!是要气死朕不成?”
沉吟片刻,皇帝看向萧启,语气缓和几分:“朕记得,从前倩波那孩子最是心悦于你。如今更是痴迷到连桃花煞这等手段都用上了,足可见用情至深。不如你看在安王的面子上……”
萧启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抬眸一瞥:“二叔,侄儿的府邸,可不是什么垃圾都收。”
这句久违的“二叔”,叫得皇帝心头一暖。
皇帝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佯怒:“那就许她个侧妃之位。横竖娶回家后,碰不碰随你。安王与你向来投契,若能结下这桩姻缘……”
“平白让我矮了安王一辈,我不乐意。”萧启截断话头,凤眸微挑,“我求您赐个婚,没要求买一送一。您别擅作主张。”
说着他话锋一转:"陛下,宁远世子这会儿也该到了。您不是好奇桃花煞一案?不如传他进来细说。"
"也罢。"皇帝颔首,对内侍吩咐道,"去看看赵家那小子来了没有。若是到了,让他直接把姜云昭一并带过来。"
太监领命而去,不多时却神色慌张地返回:“陛下,说是姜小姐在路上耽搁了……”
“何事耽搁?”皇帝并不太当回事,“车驾坏了?”
那小太监嗫嚅片刻,道:“说是贵妃娘娘回鸾的路上,脚下滑了一跤,且……”
“且如何?!”皇帝脸色已冷了下来。
“且......且当众跌进了太子殿下怀中。”小太监声音越来越低。
“放肆!”皇帝猛地站起,袖袍带翻了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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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人在何处?”
“把那孽障给朕提来!”他快步朝外走去,怒声如雷霆炸响:“朕的御杖呢?看朕今日不打死这个不知纲常伦理的东西!”
身后,萧启不紧不慢地起身,恰到好处地落后数步,与盛怒的皇帝保持着一段得体的距离。
皇帝素来多疑,又极重颜面。
这等宫闱丑闻本就令他难堪,方才自己又一径添柴加火。
皇帝这满腔怒火,合该尽数倾泻在太子身上。
*
碧云寺外。
云昭正欲登车,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
就见贵妃步下台阶时,莲步轻移间忽失了平衡。
原本她左右都有侍女搀扶,可也不知是她太过慌乱,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惊叫了声,纤腰一扭,径直朝走在前方的太子方向跌去。
太子闻声回首,恰将软玉温香接入怀中。
他动作极快地撤手后退,面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厉声斥道:“都是怎么当的差!连贵妃都搀扶不稳?”
贵妃惊魂未定地抚着心口,雪腮泛红,一双含情目却似有若无地黏在太子面上。
云昭冷眼扫过众人,只见多数贵妇皆掩唇低语,目光在贵妃与太子之间来回逡巡,显然都被这桩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不轻。
唯有距离贵妃颇近的梅柔卿脸色煞白,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贵妃。
早先一步下了石阶的柔妃道:“亏了太子殿下身手敏捷,否则贵妃姐姐这一跤怕是摔得不轻。”
她纤指轻抚胸口,黛眉微蹙,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贵妃恍然回神,迅速垂下眼帘,将眸中神色尽数掩去。
柔妃忽又转身,目光与云昭在空中短暂交汇,随即柔声道:“云昭小姐,本宫忽然有些头晕,许是方才受了惊吓,气血有些不稳。可否劳你为本宫瞧瞧?”
云昭会意,从容应道:“娘娘若不嫌弃,民女可口述几个调理气血的方子。待娘娘回宫后,命人按方调配便是。”
说话间,她已随着柔妃款步走向那辆鎏金绘彩的华盖宫车。锦帘垂落的刹那,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彻底隔绝。
马车徐徐前行,辘辘轮声掩去了车内低语。
车厢内,柔妃敛去方才的娇弱之态,玉容凝霜:“云昭,今日进宫,若贵妃出现任何异样,不论情形如何,请你务必要替她保胎!”
云昭眸色沉静:“我以为娘娘深恨贵妃,且巴不得她与太子的丑事公之于众。”
“我确实恨不得她死!”柔妃朱唇噙着一抹淬毒的冷笑,“但就这么轻易暴露,未免太便宜她了。
我要她日日看着腹中孽种一点点长大,要她与太子的丑事铁证如山,更要让陛下亲眼看清——
从前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如何背着他与他的亲生儿子乱、伦、交、媾!”
这刻骨铭心的恨意,听得云昭心头微惊。
她沉默片刻,忽而道:“我一直好奇,娘娘是如何得知贵妃与太子这桩秘事的……”
柔妃忽绽娇甜笑靥,语声却寒彻骨髓:
“因为陛下亲手喂她服了整整十年的断嗣散。从头至尾,陛下对她只有恩宠,却从未打算让她诞下龙嗣。”
第80章 大胆狂徒!
云昭缓步走入殿内时,正对上孟氏的视线——
那张曾经明艳动人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双目空洞无神,仿佛一具被抽去灵魂的华丽木偶。
趴伏在地的太子强撑着支起身子,叩首时背上伤口崩裂,在锦袍上洇开更深色的血痕:“父皇息怒,此事……确有内情,容儿臣细禀。”
皇帝面色阴沉,显然不愿多听。
“陛下,快消消气,仔细龙体。”柔妃适时递上一盏温茶,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皇帝竟真的接过茶盏啜饮一口。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云昭身上,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语气不容置疑,“替她诊脉。”
云昭依言上前,宫人早已在孟氏腕上垫好一方素白丝帕。
指尖轻触的刹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浑身战栗,齿关不受控制地轻叩,发出细小的声响。
即便不抬眼,那道淬毒般的怨恨目光也如有实质地刺在她身上。
云昭暗忖:难道裙子是我让你脱的?床是别人逼你爬的?
闹到这步田地,不去怪那引你入歧途的男人,反倒恨起我这个医者来了?难道会医术也是原罪不成?
“如何?”皇帝沉声发问。
云昭收回手,垂眸回话:“贵妃……孟嫔娘娘心跳稍快,但脉象强健有力,龙胎应当无碍。”
她略作停顿,又道,“为稳妥起见,还是请太医院根据娘娘平日的脉案,开具适合她体质的安胎方子更为妥当。”
皇帝的目光在云昭脸上细细打量:“你方才不是才给柔妃开了几道药膳?怎么到了她这儿,反倒推给太医院了?”
云昭神色未变,语气平静:“陛下可曾听闻前几日,柔妃娘娘因误食燕窝而见红的事?民女当时……”
“什么?!”皇帝脸色骤变,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他先看向柔妃,继而扫视殿内众人:“此事为何无人禀报朕?”
柔妃连忙柔声解释:“陛下莫急,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见了些许红。当时姜小姐就为臣妾诊过了,龙胎安好无恙。”
皇帝眉头紧皱:“误食燕窝?朕记得你从前最不喜燕窝,总说有一股子口水味。”说到此处,他唇角不自觉微微扬起,眼神柔和了几分。
云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下微诧:都说柔妃是皇帝新宠,可瞧这眼神,倒像是动了真情?
柔妃羞涩垂眸,轻抚小腹:“臣妾也不知怎么了,那日瞧见孟嫔姐姐食用金丝黄燕,忽然就馋得很。”她语带娇憨,“许是龙胎想吃呢。说不定是位小公主,从小就知道爱美。”
皇帝神色愈发柔和:“是公主也好,像你。”
他沉吟片刻,目光渐冷,“金丝黄燕窝……”视线转向阶下伤痕累累的太子,“朕记得,孟嫔宫里的金丝黄燕,是你进献的。”
太子慌忙叩首:“正是。也正因此事,孟嫔娘娘这几日对儿臣颇为疏远。”
他抬起头,脸上写满惶恐,“父皇明鉴!儿臣绝无陷害孟嫔娘娘之心,更无私情!今日之事,绝不是众人眼中看到的那样,求父皇明察啊!”
皇帝凝视太子片刻,眼底情绪晦暗难明。
今日听闻太子居然敢擅作主张与安王府联姻,皇帝早就心头恼怒。
他本就有意敲打太子,更不喜孟氏吃了十年绝嗣散居然还会怀孕,此刻虽知此事或有隐情,却仍冷声道:“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随后,又挥手命令宫人,“将孟氏送回披香殿,太医院派人随行诊视。”
殿内顿时清净下来。
皇帝并未让柔妃回避,而是直视云昭:“朕听闻,是你识破了南华郡主身上的桃花煞。
你很是机敏,当众道破其中利害,引得京中其他女眷交出桃花符、同心符两样邪咒,将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云昭垂眸恭谨回应:“闻空大师比民女更早看出端倪。民女才疏学浅,性子又急,这才当场说了出来。”
她始终记得传旨太监的话——
皇帝不愿让人知道南华郡主是因咒术发疯,只说让太医院好生诊治。
这意味着,南华郡主注定要一直“休养”下去。即便桃花煞一事哪日真有转机,也无人能够出手了。
安王妃将太子视作危难中的浮木,殊不知,正是太子的贪欲引起了天子忌惮!
而南华郡主,注定只能成为这场**博弈的牺牲品。
安王妃的自作聪明,反倒将最疼爱的女儿送上了绝路。
皇帝端详云昭良久,忽然点评道:“脾气是大了点,也不爱笑。”
他侧眸看向一旁正在吃零嘴儿的柔妃,“爱妃觉得呢?”
柔妃睁大一双明眸:“嫔妾觉得姜小姐人很好,性子爽利,有一说一。自入宫以来,姜小姐还是嫔妾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皇帝不由失笑,神色也缓和许多。
他在御座坐下,对云昭正色道:“桃花煞一案,朕已命宁远世子继续追查。若有线索,你需全力相助,不得藏私。”
此事正合云昭心意。
无论是为萧启解咒,还是查明邪师来历,都是她接下来本就要做的事。
她朝皇帝行了一礼:“民女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话锋一转,语气随意却不容忽视:“朕有意为你和秦王赐婚。姜云昭,你意下如何?”
云昭蓦然抬首,难掩惊诧。
一旁的赵悉更是直接失声叫道:“啊——?”
皇帝瞥他一眼:“嘴张得能塞进鸡蛋了。怎么,这事很让你吃惊?”
赵悉哭丧着脸:“没、没什么。”
他那还未说出口就已夭折的相思!
幸好情根未深,及时抽身还来得及。
皇帝见云昭迟迟不语,眼底兴味更浓:“你不愿意?”
云昭沉默片刻,方谨慎回道:“臣女多谢陛下与秦王殿下厚爱。只是此事……臣女确实未曾想过。”
皇帝摆了摆手:“那便回去好生想一想。去吧。”
他转头吩咐常公公,“你亲自送姜小姐回府。另赐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十斛,云锦十匹,以嘉奖她协助京兆府破案之功。”
云昭躬身领命,缓步退出大殿。
*
常公公随行在侧,笑容满面:“杂家在此,先恭贺姜小姐了。”
云昭神色平静:“陛下尚未下旨,此事未必成真……”
常公公诧异地侧目,见云昭眉宇间确是真切的困惑,不由失笑:“哎呦,我的大小姐!陛下若是无意,根本不会开这个口!
方才让您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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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想想,可不是真让您考虑。”他压低声音,“那是让您回去好生准备,等着接旨呢!”
云昭:“……多谢公公解惑。”
或许是因那道安眠符,又或许是因云昭即将成为秦王妃,常公公这一路格外健谈,细细讲解了许多宫中规矩。
云昭认真聆听,一一记在心里。
临下马车时,她特意多说了一句:“公公,那道安眠符若用着好,一月后可告知秦王,他会替我转交新的给您。”
常公公笑逐颜开:“好,多谢姜小姐盛情。”
说话间,车驾已行至姜府朱漆大门前。
只见府门紧闭,门前冷落,连个应门的小厮都未见踪影,唯有两只石狮默然矗立,平添几分肃杀。
常公公正自蹙眉诧异,角门处忽传来一声凄厉尖叫:
“姜云昭——!你这毒妇还敢回来!还我娘亲命来!”
云昭倏然转身,只见姜绾宁自角门内疯魔般冲出,鬓发散乱,双目赤红如血,手中一柄寒光凛冽的**直刺而来!
云昭指尖已触到腰间银鞭,却见身侧常公公袍袖无风自动,身形如鬼魅般倏忽上前,一记凌厉腿风扫出——
“砰”的一声闷响!
姜绾宁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上廊柱,当即喷出一口鲜血,手中**"哐当"落地。
“大胆狂徒!”常公公尖细的嗓音此刻淬着冰碴,手中拂尘一指,“天子脚下,尚书府门前,竟敢持械行凶!姜尚书治家如此,杂家今日可算开了眼!”
他环视四周,扬声道:“尚书府的人都死绝了不成?由得这疯妇在此撒野?!”
姜绾宁挣扎欲起,却在抬眼瞬间猛地僵住——
常公公一袭紫衫,腰间玉带悬着内侍省金符,分明是正三品大总管的服制!
她虽未进过宫,却也听母亲说过,能穿这等服色的,皆是御前得脸的大珰!
这时一个满脸泪痕的少年跟着冲出角门,约莫十岁出头,一双与姜绾宁极为相似的眼睛死死瞪着云昭,满是刻骨恨意——正是二房此前一直在白鹿书院读书的姜珏。
常公公气得脸色发青,厉声吩咐身后侍卫:“把这俩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杂家拦住了!再去几个人,给杂家砸门!”
侍卫领命上前,铜环重击朱门之声震耳欲聋。
不过片刻,大门“吱呀”洞开。
姜世安领着众家丁疾步而出,目光掠过云昭时尽是阴鸷,却在触及常公公衣饰的刹那骤然亮起,忙不迭躬身行礼:
“不知常公公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万望公公海涵!”
他姿态谦卑至极,转向云昭时却瞬间变脸,厉声呵斥:“孽障!当众顶撞安王妃,对南华郡主见死不救,更在碧云寺开罪太子殿下!我姜家世代清誉,都要毁在你这个不孝女手里!”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暴起:“安王府何等门第,太子殿下何等尊贵!你却不知天高地厚,屡屡冒犯,如今被陛下召进宫去训斥,竟还有脸回来?还不跪下认罪!”
常公公被这番劈头盖脸的斥骂说得一愣,半晌才缓缓回神。
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在场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罪人?谁说姜小姐有罪?”
第81章 心儿是我与梅氏所出
早在姜世安当众叱骂云昭时,路上的行人听到动静,便渐渐围拢过来。不多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将姜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这姜大小姐怕是要倒大霉了!瞧着像是被常公公给押回府上的!”
“倒是少见姜大人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女儿家被亲生父亲这样当众羞辱,哪还有脸活啊!”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听说在京兆府被秦王殿下当众申饬,说是陛下让他闭门思过。这是憋着一肚子火呢!”
常公公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罪人?谁说姜小姐有罪?”
可笑姜府满门,竟无一人听出其话中真意,反倒个个面露得色。
姜珩清俊的脸上满是倨傲,食指隔空点着云昭道:
“自你回府,对祖母不敬、对父亲无礼、对兄弟姐妹,更是冷眼以待!一个在民间养大的低贱女子,粗鄙无礼,小肚鸡肠,哪里配进我姜家高门!”
老夫人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且都对着云昭指指点点,愈发来了精神,拄着拐杖扯高嗓门骂道: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认回你这贱种!整日里惹是生非,无故拖累父亲兄长,还险些连累了温顺乖巧的心儿!”
姜绾心眼圈泛红,看似委屈,眼底却难掩得意与猖狂。姜珩和老夫人这番责骂,显然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她微微侧身,恰到好处地露出受伤敷药的那半边脸,更显得楚楚可怜。
梅柔卿轻抚着老夫人的手臂,柔声劝道:“老夫人消消气。昭儿今日被太子当众申饬,又进宫领受陛下责罚,她年纪小,想必已然知错了。”
姜世安捋了捋须,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云昭,你不要觉着为父让你当众下跪,是要羞辱于你。这都是为了扭转你的心性。
圣人有云:‘教不严,父之过’。只要你迷途知返,一切都还来得及!”
常公公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见这一大家子,一个赛一个的心急肤浅,又见云昭静静站在一旁,脸上不见半点愠色,索性也闭紧嘴巴,且看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就在这时,苏氏步履匆匆地穿过人群,对四周各色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云昭面前。
她先是安抚地握住女儿的手,随即转身,扬手就给了姜绾心一记响亮的耳光:“不知感恩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一巴掌清脆响亮,把所有人都打懵了。
梅柔卿脸色骤变,下意识就要上前,却又强自忍住,只死死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从前苏氏性子最是温柔,说一句面捏的也不为过,不想这次苏醒之后,竟变得如此泼辣蛮横!
可母亲教训女儿,这在任何地方都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姜绾心若是敢反驳一句,那就是大不孝!
至于她,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借住府中的“客人”,此刻更是连替姜绾心说句话的立场都没有。
不等姜世安或其他人有任何反应,苏氏又反手给了姜珩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接打得姜珩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他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母亲?!”
姜珩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又是新科状元郎,自诩风头无两,何曾受过这等羞辱?更何况还是当着一众百姓的面!
苏氏唾了他一声:“糊涂东西!亲疏不分!谁才是你亲妹妹,你心里没数吗?”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一直沉默看戏的常公公都听得愣住,不由嘶了一声。
今日在宫中,他亲眼瞧着这姜家长女进退有度、宠辱不惊,面对圣颜尚且从容不迫;亦知晓此前陛下曾给尚书夫人苏氏赐下三品淑人的恩赏,原想着这姜家的家风应当错不了。
谁承想,姜世安这礼部尚书养了整整十六年的嫡女,太后近来最为宠爱的“小福星”,居然不是姜家亲生的?
围观的百姓更是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姜家这个二女儿不是亲生的?”
“当日公主府认亲,不是说是一对双胞胎吗?这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我家婆娘还羡慕得不得了呢!”
“你们细看,姜大小姐确实像极了尚书夫人,那眉眼、那气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二小姐却谁也不像!”
“嘶——!该不会,这姜二小姐,其实是个假千金?”
众人本就对前些日子京兆府云昭与姜家众人对簿公堂的事情印象深刻。苏氏此言,更像是坐实了人们心中某种隐秘的猜测!
姜绾心万万没想到,今日才得了闻空大师的批命、太子的青眼,又眼见着将云昭被当众带走。她姜绾心扬眉吐气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苏氏!她怎敢当众说破自己的身世!
她莫不是疯了?!
姜绾心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望向姜世安:“爹爹……”
姜世安更是脸色铁青:“夫人……”
苏氏后退一步,语气讥诮:“怎么,又要让奴仆把我绑起来!告诉众人说我得了失心疯?”
此时的苏氏神色沉静,比起强压怒火的姜世安、羞愤的姜珩、拄着拐杖脸色红涨的老夫人,还有难掩慌乱的梅柔卿,一以及一旁行迹疯魔的姜绾宁姐弟俩……
她除了声音比平时大了些,态度强硬得让人震惊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疯子,反倒像是这府里唯一的明白人。
她转向已在爆发边缘的姜世安,声泪俱下:“夫君,自从当日昭儿丢失,你抱回一个女婴,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女儿……可我知道她不是!
夫君原是好心,想要以此安抚我丧女之痛,可妾身做不到啊!我日日夜夜,思念的都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苏氏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引动了在场不少妇人的慈母心肠,有人已经开始抹眼泪。
姜世安脸色变幻,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对苏氏说出任何绝情的话。
云昭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赞叹母亲这是开窍了:和姜家这些人在一起,就得比谁更不要脸。
像姜世安这种自小贫穷,后来发迹的人,如今又关拜礼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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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来是极重脸面的。
苏氏当众说破姜绾心的身世,确实让他恼怒;可她方才一顿哭诉,口口声声信任夫君、一片慈母心肠,又让他发作不得。
这火候,当真是拿捏得刚刚好!
若姜世安此时疾言厉色,岂非显得他太过薄情?更会暴露姜绾心的身世,其实是有问题的。
自苏氏得了诰命,姜世安一心想在众人面前与她扮演一对恩爱夫妻,所以这个时候,不论他心里有多急多气,都发作不得。
苏氏挽起云昭的手,眼底泛起水光,一副强作坚韧的模样:
“若夫君觉得我女儿给姜家丢脸,不如休了我!反正婆母与夫君都已同意纳梅氏为妾,往后就让柔卿妹妹伺候你们。我带着昭儿走!”
云昭轻声道:“母亲,不必如此。”
姜世安如梦初醒,忙道:“夫人误会了!其实心儿她......也是咱们的女儿。”
苏氏拭去眼泪:“夫君这话,我听不懂。”
老夫人气得跺脚:“苏氏,你莫要不识好歹!”
苏氏苦笑:“是,我确实不识好歹。这些年我卧病在床,都是柔卿妹妹在家替我侍奉婆母、安抚夫君,养育我的长子。如今这个家,已然不需要我们母女了。”
姜世安眸光闪烁,似是在挣扎……他眼风瞥见常公公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咯噔一下,终是做了决断。
他咬着牙,躬身朝苏氏深深一拜:“夫人,一切都是为夫的错。绾心她其实并非我从外人那儿抱来,实则是我与梅氏的女儿……”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在场当即有人高声道:“姜二小姐是私生女?!”
更多的人被这则新鲜出炉的八卦咋晕了头,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也就是说,这尚书大人早就跟客居府上的梅氏搞在一块了?”
“何止!说不定是先搞在一块,之后才接进府中……”
“惨啊!真惨!苏氏这正头夫人做得实在太可怜了!”
人群之中,某个头戴斗笠的男子遥遥望向苏氏的眸光幽深难辨,随即,又凛然睇向姜世安。
石阶之上的苏氏如遭雷击,下意识地**一步,站在原地摇摇欲坠:“你、你们……”
姜世安硬着头皮,继续厚颜无耻地说道:“夫人,绾心她自小就记在你的名下,自然是你的女儿。
至于她的生母……前日你我商定,过几日就纳梅氏为妾。
往后,心儿仍是你的女儿,梅氏也会安分守己,绝不敢越过你去。”
一旁的姜绾心脸色煞白,牙齿紧紧咬着唇,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
梅柔卿更是死死瞪着姜世安,那副眼神像是恨不得当场咬穿他的喉咙!
然而比姜绾心和梅柔卿更为震惊的,当属僵在原地、惊愕得说不出话的姜珩。
心儿?她竟是自己的亲妹妹?
在一片死寂中,云昭缓缓抬眸,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如此,那我倒是要问问父亲——大哥姜珩,莫非也是梅氏所出?”
第82章 若姜珩也是假的……
苏氏与云昭交握的手,忽而重重一颤。
“荒谬!”姜世安当即厉声驳斥:“珩儿乃我与你母亲明媒正娶所出的嫡长子,此事千真万确,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云昭原本说这话,也只是存心想诈一诈姜世安与梅氏。
可令她惊讶的是,姜世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要激动得多,反倒是梅氏眼睫轻垂,神色平静无波,全然不似被戳穿隐秘的模样。
云昭不由暗忖:难道她猜错了?
姜珩长歪成如今这副德性,当真只是完整继承了姜世安的容貌才学,还有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薄情寡义?
姜珩更是怒不可遏:“姜云昭!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与你一样,都是父亲与母亲所出的嫡出血脉!我是这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此事绝无虚假!”
云昭面不改色:“哦。”
心里却暗叹:可惜了。
瞧他这副一天到晚以尚书府为天的模样,若是哪天揭穿他根本就不是姜家的孩子,对他来说,岂不是天都塌了?
那才真是天大的乐子。
姜世安强压怒意,对着苏氏摆出一副诚恳姿态:“夫人,我方才说心儿也是你我的孩子,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当年我与梅氏……不过是一时酒后糊涂。这些年来,我始终心怀愧疚,生怕惹你伤心,这才一直不敢明言。”
苏氏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到头来,原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她哭得越是委屈可怜,姜世安心头反倒越发笃定。
当众揭穿姜绾心的身世,看似愚鲁,实则走了一招妙棋——
须知脓包就要趁早挑破,祸患须得扼杀在萌芽之中。
若他坚决不认,世人只会对姜绾心的出身更加猜疑。
太子再怎么中意心儿,也绝无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比起身份存疑的养女,一个合法的妾室所出、自幼记在嫡母名下的女儿,本质上与云昭这样的嫡女已无分别!
尤其今日,心儿还得了闻空大师那般祥瑞的命批……
姜世安心头笃定,只觉时机来得恰恰好。
更何况,他方才那番说辞,等于将梅氏的生死交到了苏氏手中。
苏**是聪明人,必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苏氏连连摇头,抚着额头几欲晕厥:“我头好疼……”
云昭道:“莺时,雪信,还不快过来扶夫人回去歇息。”
老夫人却还没弄清楚状况,拄着拐杖怒骂:“苏氏,你别给脸不要脸……”
“祖母,”云昭截断她的话,冷颜道,“我母亲乃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您就算对她有意见,也不该如此以下犯上。
常公公还在旁看着呢!祖母此举,未免太失我们尚书府的体面了。”
常公公不阴不阳地呵呵一笑,心下暗忖:不愧是秦王看中的人,这张小嘴当真厉害。
过了今日,他们尚书府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只怕要成为全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了!
老夫人何曾受过小辈这般顶撞,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这个小贱蹄子……”
姜世安见常公公脸色愈发阴沉,急忙拽住老夫人:“母亲年事已高,不过是忧心家中小辈,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望公公莫要见笑。”
说着,他又转向常公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家中尚有琐事要处理,今日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常公公冷笑一声:“姜大人好大的派头!圣旨都不接,就要撵杂家走?”
姜世安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跪地:“臣接旨!”
老夫人连连点头,满脸欣慰:“陛下圣明!终于知道我儿是冤枉的了!”
姜珩也跟着跪下,他眸色阴鸷,朝云昭投来一个等着看她倒霉的眼神。
姜绾心与梅柔卿双双跪地,动作都干脆利索得很。
常公公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一大家子,心里直摇头:以前只觉得姜世安迂腐爱装,不想阖府都是糊涂东西。
能生出云昭这样的女儿,可见还是苏氏的言传身教。
只可惜苏老大人……那位曾经执掌科考、修纂文典的清流领袖,曾得两代帝王倚重,自那次科考舞弊风波后便不再上朝。
到如今,只守着个日渐没落的竹山书院,当真是可惜了。
常公公见这一大家子都跪下接旨,他慢悠悠地开口:
“传陛下口谕:赏姜氏云昭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十斛,云锦十匹,以嘉奖其协助京兆府侦破桃花煞一案之功。望尔今后继续为朝廷效力,不得藏私。”
云昭从容叩首:“臣女谢主隆恩。”
随即搀扶着目露欣慰的苏氏起身。
一旁的莺时和雪信喜形于色,瞬间挺直了腰杆儿。
就连站在稍远处的严嬷嬷也难掩满脸的与有荣焉,与姜家众人难看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姜世安瞠目结舌,整个人僵在原地。
姜珩同样身形僵硬,一时甚至忘了起身,方才的得意荡然无存。
老夫人则张大嘴巴,一手指着云昭,半晌说不出话。
姜绾心更是浑身发抖,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
“陛下怎可如此!”姜绾宁突然嘶声喊道,“姜云昭她害**我娘!”
云昭故作惊讶地看向姜绾心和梅柔卿:“妹妹和梅姨娘竟没与家人说明白吗?二婶她在寺庙与男子......”
“云昭!”姜世安急忙打断,对上女儿清冷的目光,不自觉地软了语气,“今日之事,是为父误会你了。都是为父不好,快扶好你娘亲,随为父回家吧。”
云昭淡淡道:“父亲偏听偏信,这已不是头一回了。”
她声音清脆悦耳,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似女儿对父亲的口气,反倒像是上位者在敲打下属,“父亲,杨氏的事虽不便外传,但自家亲戚,总该说个明白。”
她抬手一指姜绾宁:“否则像她这样,当街行凶,外人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咱们尚书府的家风。”
说着,她语气微沉,面上流露出几分后怕,“更何况,今日她可是险些伤着常公公。若非常公公他身手了得,只怕此刻……”
常公公哼了一声:“杂家今日也算见识了。”
姜世安神色一凛,后背竟沁出些微冷汗。
今日姜绾心与梅柔卿回府时,只顾着绘声绘色地讲述碧云寺中闻空大师的批命——
将姜绾心的命格说得天花乱坠,而对云昭的批语则极尽贬低之能事。
他与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竟未过多留意姜绾宁与姜珏的异状。
如今细细想来,这姐弟俩情绪如此失控,其中定然有人暗中挑唆……
他目光冷厉地扫向梅氏,却见这往日总是温柔似水的女子,此刻竟一反常态地低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什么。
姜绾心则红着眼圈,小脸惨白如纸。显然是被他方才当众揭露身世之事伤透了心。
姜世安只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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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明明府中皆是喜事——
小女儿得了闻空大师的批命,不日便可风光嫁入东宫;
嫡女又得陛下赏识,赏下这许多珍宝。
可偏偏他就是如坐针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脱离掌控。
云昭适时上前,从容地搀住常公公的手臂,语气温婉:“辛苦公公陪云昭走这一趟,不如进府喝盏新茶歇歇脚?”
常公公笑眯眯地摆了摆手。
他端出威严的姿态,目光在姜家众人脸上意味深长地转了一圈:“不必了。杂家看云昭小姐今日怕是有的忙,就不叨扰了,还得赶回宫向陛下复命呢。”
待常公公的仪仗远去,姜府门前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方才还喧闹不已的百姓们也都屏息凝神,无数道目光在姜家众人之间来回逡巡。
正在这时,一群扎着总角的小童追逐着卖糖果子的小贩,嬉笑着穿街而过。为首的孩童举着刚得的糖人,清脆的童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响亮:
“金丝雀,困朱门;真凤凰,耀九宸。雀儿啾啾啼不住,凤凰振翅动乾坤——”
这童谣朗朗上口,后面的孩童也跟着齐声唱和,稚嫩的嗓音在姜府门前回荡不休。
姜绾心本就神情恍惚,听到这童谣,脸色“唰”地惨白如纸,连退两步险些跌倒。
就连一直低垂着头暗自怨恨的梅氏也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那群孩童。
苏氏听到其中“凤凰”二字,不禁攥紧云昭的手,声音微颤:“昭儿,那群孩子唱的是什么?”
府前围观的百姓顿时哄笑出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童谣都传了半日了,满京城的小儿都会唱!”
“金丝雀困朱门,真凤凰耀九宸——这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这一家子可真够糊涂的。捧着鱼目当珍珠,却把真正的明珠往外推!”
“从前都说姜二小姐是‘小福星’,可依我看,还是这位嫡女沉稳大气,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姜家众人个个面如土色。
姜世安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就走。
老夫人拄着拐杖踉跄跟上,姜珩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姜绾心,梅氏则低着头匆匆随行……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往府内走去。
云昭却不急不缓,招呼雪信上前,将袖中几张精致的帖子递给她:“分别送到英国公、承义侯和康乐伯府上。”
她又向苏氏要了些银钱交给雪信,“去雇一辆好些的马车,莫要走着去。”
雪信会意地点头——这是要彰显自家小姐的体面,绝不能让人看轻了。
云昭这才与苏氏相携进府。
不想一直混在人群中的三房温氏越走越慢,待进了府门,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云昭面前:
“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眼睁睁看着他们作恶,却因懦弱不敢出声,实在对不住你们母女……”她声音哽咽,瘦弱的肩膀不住颤抖。
“这些年来,我夜夜难眠,一想到大嫂被他们那般对待,就愧疚得心如刀绞……可我们一家子都要靠着大伯,我实在不敢……”
她哀声道:“我只求昭姐儿发发慈悲,救救我的绾棠!”
云昭眸光一凝:绾棠?那个冒着风险,偷偷给她递纸条告知苏氏被囚禁之处的小姑娘?
她俯身扶起温氏:“三婶快快请起。你方才说,绾棠妹妹怎么了?”
第83章 梅氏的丑事
“就在大嫂你们去碧云寺的第二天,我带着绾棠和绾荔回她们外祖家探望。
回来路过朱雀街时,绾棠瞧见路边书肆到了一批新书,眼睛都亮了。我便给了她一块碎银,让她自己去挑,带着绾荔在街对面的糖水铺子等她。”
温氏强忍哽咽,继续道:“可那孩子回来时,脸色就有些不对。说是方才在书肆门口,不小心撞翻了一个老婆子的竹篮,那婆子不依不饶,非要她买下一道皱巴巴的黄符。
绾棠不肯,那婆子便扯着她的衣袖不放。孩子胆小,最后只好将买书的钱全数赔给了那婆子。”
云昭一开始还神色如常,待听到“婆子”、“竹篮”、“黄符”等字眼时,眸色骤然一凝。
在赵悉的严令督办下,满京城皆知,若此前误买了“桃花符”、“同心符”,务必上交京兆府处置。
可这其中的关窍与厉害,除了当日碧云寺在场的官眷贵女,寻常百姓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详尽!
“当时我只当是遇上了讹人的刁婆子,专挑小姑娘欺负,心下虽气,却也未曾深想。便又取了银钱,带她折返书肆,挑了几本她喜欢的。”
温氏说到这里,声音愈发颤抖,“可谁曾想……当晚,绾棠就不对劲了。”
苏氏听得连连蹙眉:“如何不对?可是白日里受了惊吓,发起热来了?”
“若只是寻常发热,我何至于此!”温氏泪水涟涟,
“那天半夜,约莫过了子时,她忽然从梦中惊坐而起,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窗外,嘴里喃喃说着‘时候到了’,非要起身往外走。
我将她拦下,她便闭着眼哭闹不休,力气大得骇人,险些将我掀倒在地……
绾荔被她姐姐这般模样吓得缩在床角,也跟着啼哭不止,那一夜,院子里简直是鸡飞狗跳!”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
几日前在碧云寺,承义侯夫人也曾忧心忡忡地提及,府上老夫人自上月起,每逢子时三刻必醒,已闹腾了月余,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故而想托她前去瞧瞧。
当时她已应承,待佛诞日事了便过府一看,方才让雪信去递帖子,也正是为了此事。
彼时她猜测,或许是府中无意变动了风水格局,或是新添了某件物件,故而冲撞了老夫人。
万万没想到,她尚未踏足承义侯府,自家三房竟先出了这般诡谲之事!且似与桃花煞一案紧密相连!
“接下来几日,每逢子时三刻,绾棠妹妹都会准时醒来,哭闹不休?”云昭沉声问道,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正是!一日不差!”温氏眼中满是惊惶,连嘴唇都在哆嗦,“我想去城外道观请位**来看看,可夫君却斥我杞人忧天,妇人之见。说是小孩子家白日受了惊吓,过几日便好。”
她用力摇头,泪水纷飞,“可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绾棠平日是有些怯懦,但那是因为我们三房没出息,她在这府里活得小心翼翼、看人脸色!她的本性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自那日后,她一日比一日沉默,那眼神……有时呆滞冰冷得让我这个做娘的都害怕!”
她抓住云昭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要跪下来:“这几天街上都在传,那骇人的桃花煞一案,是昭姐儿帮忙破的,如今更连陛下都赏识。我想大姑娘必定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三婶求求你,救救绾棠吧!”
“三婶不必如此。”云昭扶起温氏,沉吟片刻,眸色凝重:“妹妹现在何处?白日里情况如何?”
“我将她拘在我院中的东厢房里,让信得过的嬷嬷和丫鬟日夜不错眼地守着。”温氏忙道,“白日里倒与常人无异,只是比往日更沉默些,可一入夜,到了时辰便……”
“务必看好妹妹,若有任何异动,立刻命人来报我。”云昭当机立断,“今晚子时前,我会亲至汀兰苑查看。”
温氏连连点头,无有不应。
几人一同往内院走去,温氏稍稍落后半步,声音轻柔却清晰,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冷静:“大嫂既有决断,纳梅氏为妾之事,便需尽快操办,宜早不宜迟。”
温氏生的眉目温柔,平日里总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此刻分析起局势却条理分明,“迟则生变。梅氏与老夫人经营多年,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甘心认输。”
云昭顺势追问:“如今府上是如何传二婶杨氏之死的?”
温氏叹了口气,低声道:“还能怎么说?都在传二嫂去寺里寻你给老夫人瞧病,你非但不肯回来,还当众给她没脸……结果当晚杨氏人就没了。如今话里话外,都暗示是你言语相逼,才让她一时想不开……”
姜绾宁和姜珏那对姐弟俩,便是这般被撺掇起来,对云昭动刀子拼命的。
云昭眼底寒光一闪,沉吟道:“三婶,府里哪个婆子最爱搬弄口舌,你可清楚?”
温氏略一思索便道:“后厨帮佣的钱婆子,贪杯又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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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原先在杨氏院里伺候、如今被打发到浆洗房的刘婶子。”
她细细分说:“那钱婆子,私下最爱去‘猫儿胡同’尽头那家小酒馆吃酒扯闲篇儿,几杯黄汤下肚,什么话都敢往外掏。”
“刘婶子则是府里有名的‘顺风耳’,无事也要搅起三尺浪,专爱在下人堆里传是非,就为显摆自己消息灵通,以此捞些好处。”
云昭取出些银钱塞给温氏:“那便寻个妥当由头,赏钱婆子些酒钱,让她今晚务必去猫儿胡同喝个尽兴。”
她唇角掠过一丝冷意。
杨氏在碧云寺忘尘阁与堂兄杨振那桩丑事,还有众女眷对梅氏当晚行径的怀疑,此前只因佛诞日寺中暂闭,勉强压住了风声。
如今佛诞日事毕,各府夫人小姐尽数归家——这般炸裂的秘闻,哪里还瞒得住?
只怕不到明日清晨,就要传遍京中高门!
云昭又道:“至于那刘婶子……她不是自诩消息灵通么?正好,就让喝高了胡吣的钱婆子,‘无意间’撞到她常去的浆洗房附近,好好与她分说分说——
杨氏当日究竟为何急着去寺中‘求医’,那忘尘阁里,又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温氏虽还不知当晚在忘尘阁的个中细节,但对云昭的用意心领神会,她郑重点头:“我明白,这就去安排。”说罢便与云昭、苏氏道别,匆匆往汀兰苑的方向去了。
见温氏走远,云昭挽住苏氏的手臂,轻声问:“母亲可觉得疲累?若是……”
“不累。”苏氏摇头,目光坚定,“温氏说得在理,梅氏的纳妾礼,耽搁不得。正好趁热打铁。”
云昭微微一笑,眸光锐利如出鞘之剑:“也好。母亲便跟我一同往堂屋去瞧瞧吧。”
方才那群人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想必此刻正聚在某处,又惊又怒,方寸大乱。
她淡声道:“趁着如今家中尚且不知杨氏与梅氏的那些丑事,刚好趁此机会,先当着全家的面,订下梅氏的纳妾礼。另外,母亲的嫁妆单子,连同库房钥匙,今日也要一并拿回来。”
姜世安此刻想必正焦头烂额,既要安抚家中上下,又要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向太子解释今日这场闹剧,更要担心常公公回宫后陛下的态度……
此时的他,绝无暇他顾,正是她们母女俩出手的最佳时机。
等到了明日,忘尘阁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姜家众人的脸色,一定很精彩。
第84章 这婚事,不能成!
堂屋里早已乱作一团,乌烟瘴气。
老夫人歪在榻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揉着太阳穴,哼哼唧唧地嚷着头疼胸疼,非要请那个与她沾亲带故的翟大夫来看不可。
梅氏垂手立在一旁,看似低眉顺眼,今日却破天荒地像个木头桩子,既不递水,也不劝慰,只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姜绾心则将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埋在姜珩的手臂上,哭得肩头轻颤,好不可怜。
而姜珩的脸色却有些古怪。
他身子微僵,眸光闪烁不定,似有挣扎,却终究没有推开紧紧拥住他手臂的姜绾心。
苏氏一脚踏进来,正瞧见这副不成体统的景象,当即沉下脸,声音冷冽如冰:
“今日经你父亲当众说清,事情已然分明。你们两个既是亲兄妹,血脉相连,便该顾着些男女大防,恪守礼数,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话未说完,一旁的老夫人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坐直身子,尖声斥道:“自己眼睛肮脏,看什么都觉着龌龊!哪有做亲娘的,这般往自己亲生儿女身上泼脏水的!”
苏氏寸步不让,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梅氏,最后落在姜绾心身上:“心儿可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她真正的娘亲正杵在眼前呢。我管不了她,还管不了我自己儿子?”
姜珩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不耐:“母亲,心儿今日在外已受尽了委屈,丢尽了脸面。不管怎么说,她自小也是在您膝下承欢,叫了您十几年母亲的,您就少说两句,宽厚些吧。”
苏氏气极反笑:“难道是我逼着你们跑到大门口去吵去闹的?
还不是你们一个个以为昭儿被陛下申斥,上赶着要到外人面前抖威风,想给我昭儿没脸!
不成想,最后丢尽颜面、沦为全城笑柄的,正是你们自己!”
此言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在场众人脸色骤变。
姜世安更是面沉如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一片难堪的死寂中,云昭却轻轻开口,声音温婉柔和,与这剑拔**张的气氛格格不入:“兄长,娘亲这般规劝,句句都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啊!”
她转向姜珩,眼神恳切,“你可知方才回来的路上,娘亲一直都在与我商议,知道你心仪宜芳县主,想过几日趁着郡公府上举办‘赏荷宴’,便亲自出面,帮你把这桩姻缘彻底定下来呢。”
此言一出,苏氏不由侧眸,惊讶地看向女儿。
“当真?”姜珩顿时忘了方才的不快,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急切地看向苏氏。
姜世安阴沉的脸色也瞬间缓和了许多,捋须颔首:
“珩儿,你看看!你母亲如今身子骨见好,回到家中第一桩事,便是操心你的终身大事。还不快向你母亲赔个不是!”
姜珩立刻整了整衣袍,上前一步,朝着苏氏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母亲恕罪!是孩儿糊涂,此前被那些刁奴蒙蔽,竟不知母亲竟被那起子黑心肝的贼人调换,受了天大的委屈!
孩儿心中其实无一日不惦念母亲,只恨自己愚钝,未能早日识破奸计,护母亲周全。万望母亲宽宏大量,原谅儿子这一回!”
他越是说得情真意切,苏氏心底那股寒意便越是刺骨,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才没当场冷下脸来。
云昭悄悄在袖下捏了捏母亲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而继续对姜世安和老夫人道:“父亲,祖母。母亲方才那样说兄长和心儿妹妹,实则是一片苦心,全然是为了兄长的婚事考量。
不然,届时到了丹阳郡公府的赏荷宴上,宾客云集,若心儿妹妹还像此刻这般与兄长举止亲昵,不加避忌,落在县主眼中,怕是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嫌隙!”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连向来处处挑刺的老夫人,也忍不住赞同地点了点头:“昭丫头这话说得在理。心儿啊,待那日到了郡公府上,你可要知晓分寸,谨言慎行,断不可再像在家中这般随意了。”
姜绾心委委屈屈地绞着帕子,低声道:“祖母,心儿明白了。”
她抬起泪眼,满是孺慕地望向姜珩,“心儿也一心盼着兄长好,若能得一门显赫姻亲,兄长前程似锦,心儿……心儿也替兄长高兴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正是这个话!若能得丹阳郡公这般位高权重的岳丈提携,珩儿未来的仕途,必定畅通无阻,平步青云!”
姜世安也肃然叮嘱道:“珩儿,此次赏荷宴关系重大,你须得处处留心,一言一行都要大方得体,务必要给县主留下个好印象。
须知刑部侍郎陶远之那边,也一直盯着这门亲事,妄图与他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争抢,你切莫掉以轻心,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云昭冷眼看着这一大家子人精打细算、趋炎附势的嘴脸,心底的冷笑几乎要溢出唇角。
促成这门婚事?岂非是眼睁睁看着那位宜芳县主,步上母亲当年的后尘,跳入姜家这滩污泥深陷的火坑?
这婚事,不仅不能成,还要让它毁得人尽皆知,彻彻底底地,将姜珩那点虚伪的骄傲,踩进泥泞里!
见姜家众人个个面露向往之色,苏氏这时轻轻整理了下衣袖,柔声道:“夫君,为了珩儿的前程着想,梅姨娘的纳妾礼还需尽早办起来才是。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定在明日吧!”
“明日?”
“这、这也太仓促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尤其姜珩和姜绾心兄妹俩反应最为激烈!
姜绾心当即红了眼眶,望向木然站在老夫人身侧的梅柔卿:
“母亲,再过一会儿天都要黑了,街上那些像样的铺子早就关了门。明日就要办礼,这……这未免太过匆忙了。”
姜珩也急忙劝阻:“母亲,赏荷宴就在几日之后,此事要不要还是等宴席过后再……”
“不能等!”云昭斩钉截铁地打断。
姜绾心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阿姊,你未免也太霸道了。就算你想替母亲抱不平,也该考虑考虑兄长的前程啊!”
姜珩眸中阴霾骤起,虽未开口,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冰冷的眼神,已将对云昭的恼恨表露无遗。
云昭却不急不恼,轻轻叹了口气:“想必这满堂之中,唯有父亲最能明白昭儿的苦心。”
她抬眸望向姜世安,一字一句,抽丝剥茧般剖析道,“今日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爹爹与阿娘是如何分说的,想必不到明日,就会传得街知巷闻。
宜芳县主一向对兄长青眼有加,咱们府上这般动静,岂能瞒得过郡公府的耳目?”
说到此处,她幽幽一叹,眉间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色。
姜世安眸色深沉地凝视着云昭,良久方道:“昭儿思虑得周全。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
他环视众人,语气渐沉,“对内,此事既是对你们母亲有个交代,也能让梅氏得个正经名分。对外……”
苏氏立即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温顺地接过话头:“对外,此事只要办得名正言顺,说起来也不算什么。”
她抬眼望向姜世安,目光中满含着恰到好处的倾慕,“夫君身为堂堂礼部尚书,二品大员,这些年与我相濡以沫,从未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牵扯。
时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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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只纳这一个妾室,已然给足了我这个正妻体面。”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彰显了自己的大度,又抬举了姜世安的地位。
站在不远处的梅柔卿,袖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芒。
而上首的姜世安,却被苏氏这番话深深触动。
他目光柔和地望向苏氏,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温情:“夫人深明大义,处处为为夫、为这个家着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云昭将姜世安这副深受感动的模样尽收眼底,心底一片冷嘲。
她温声道:“我记得,母亲的嫁妆箱笼里,似乎收着几套做工精致的裙袍,从未上过身,色泽也喜庆,拿来给梅姨娘明日穿戴,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氏蹙着眉,故作不悦地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
姜世安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精光,随即露出欣慰之色。
他看着苏氏道:“昭儿说得在理。夫人,如今你身子已然大好,府中中馈之事,理应交由你这个当家主母执掌。”
他转而对姜绾心吩咐道,“心儿,去你房里,将此前你二婶交予你的那些账册、对牌、库房钥匙,一并取来,交还给你母亲。”
苏氏一脸感动:“妾身多谢夫君信任。”
她目光复杂看向姜绾心,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宽容与期许:“罢了,终究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夫君放心,接下来妾身定会尽心竭力,好好教导心儿掌家管账的事。
若……接下来,真能有幸得东宫垂青,总也不辜负夫君今日的一番苦心与期许。”
姜绾心原本因交还管家权而有些怏怏不乐,听到这顿时欢快起来:“心儿多谢母亲!定会跟着母亲好生学习!”
云昭站在一旁,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猛地一沉。
姜世安如此痛快地同意交出掌家权,绝不可能仅仅是因为方才母亲那几句“体贴”之言。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苏氏见目的已达,便柔声道:“夫君,那妾身这就下去张罗明日之事了。”
言罢,她携着云昭,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室心思各异的众人。
身后,老夫人嘀咕了句:“这苏氏,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姜珩却道:“祖母,孙儿倒觉得,如今的母亲,知情识趣,比过去那清冷模样,讨喜多了。”
这话听得已走到门边的苏氏心底发寒——她这儿子,如今竟被姜家教养得全无心肝!
*
书房内,烛影摇动。
姜世安屏退左右,独自搂着默默垂泪的梅柔卿坐在自己腿上,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背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卿儿,莫要伤心了。今日之事,实乃权宜之计。你放心,在我心里,无人能及你分毫。这掌家权暂且交给苏氏,也不过是安她的心,免得她与昭儿再闹出什么事端,坏了心儿的前程。”
梅柔卿依偎在他怀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似感动不已,声音哽咽:“夫君待妾身的心意,妾身岂会不知?只要是为了老爷,为了孩子们好,妾身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妾身瞧着,昭姐儿……怕是心思太独,不好拿捏呀!”
姜世安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
梅柔卿假意为他整理衣襟,柔声细语,却字字诛心:“老爷,妾身说句不当说的。一个女子,任凭她再有本事,心气再高,终究是要嫁人的。
一旦所嫁非人,落入那虎狼窝里,任她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过是釜底游鱼,有的是苦头等着她吃。
到那时,她自然就知道,唯有娘家,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第85章 以聆听她们的哀嚎为乐
“话虽如此……”姜世安眼神闪烁,显然被说动了心思,却又有些犹豫,
“可昭儿如今颇得圣心,又与长公主、秦王交好,若运用得当,于我姜家乃是极大的助力。就此当作弃子,未免可惜了……”
梅柔卿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体贴温顺,如同一朵处处替姜家前程谋划的解语花:
“老爷,您细想想,昭姐儿此前确实得了长公主几分青眼,但她可曾切实为咱们姜家、为您这一家之主,谋划过什么实际的好处?
恰恰相反,她靠山越大,骨头越硬,每次回到家,莫说对妾身这半个长辈,便是对着老夫人,言语间都不免带出几分颐指气使,何曾将咱们姜家真正放在眼里?”
她观察着姜世安的神色,细细分说,字字句句都往他心窝里钻:
“至于秦王殿下,妾身冷眼瞧着,他看中的,恐怕也就是咱们昭姐儿那手金针之术。
可秦王那头疼的顽疾,连太医院院正都束手无策,昭姐儿的金针再妙,恐怕也只能暂时缓解。
等过些日子,秦王寻到更高明的医者,或是失了耐心,她这点用处,怕也就到头了。”
姜世安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梅柔卿见状,不由又添了把火,声音压得更低:“老爷莫非忘了今日那则批命?还有外头那些孩童念的童谣……”
“说起这个!”姜世安被戳中了心事,猛地抬眼,语气带着烦躁,“今日外头那些孩童念的什么‘金丝雀,困朱门;真凤凰,耀九宸’……这童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原本对姜绾心那“朱雀栖金阙”的批命颇为自得,但一想到方才在门外受到的指点和嘲笑,就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若此事传到太子耳中……
“老爷莫急,依妾身浅见,这童谣非但不是坏事,反倒更能托举咱们心儿嫁入东宫呢!”
姜世安将信将疑地看向她。
“依妾身看,这传童谣的背后之人,十有**就是昭姐儿自己!
所谓的‘金丝雀,困朱门’,无非是她嫉妒心儿得了闻空大师的那句‘朱雀栖金阙’的吉兆,故意编些难听话来贬低心儿。
至于那句‘真凤凰,耀九宸’……”她顿了顿,语气透出几分忧虑,“妾身说句不当听的,昭姐儿这是太托大了!
九宸为何?帝王之居也!如今世上,除了太子这位未来的帝君,还有何人能当得起‘光耀九宸’四字?昭姐儿以此自比,怕是会引来东宫忌惮呐!”
此言一出,姜世安顿时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这个孽障!”
梅柔卿轻笑了声,带着几分了然:“昭姐儿再怎么看着沉稳,终究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今日在寺里受了气,情急之下给那些无知小童几个铜钱,让他们编排童谣贬低心儿,出口恶气罢了。”
姜世安怒火更炽:“狂悖!贪心不足!只顾着自己逞一时之快,全然不顾家族安危!”
骂完,他眸中又浮现忧虑。
此事想必早晚会传到太子殿下耳中,届时殿下若因此对姜家生出猜忌和不喜,那可如何是好?
梅柔卿姿态柔婉地执起玉壶,为姜世安斟满一盏琥珀色的果子酿。
“老爷尝尝,这是去年秋日,老爷陪妾身摘下的棠棣果所酿,就等着与老爷共品呢。”
待姜世安接过酒盏,她话锋一转,声音愈发轻柔,
“其实,昭儿这般烈性倔强的脾气,有人不喜,也有人为之着迷。权贵之中,不乏有男子就偏爱驯服这等带刺的娇花,以此为乐。”
姜世安狐疑地看向她:“你这话是何意?”
“妾身的意思是,”梅柔卿唇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若能将昭姐儿许给一位这样的贵人,既全了联姻之谊,替老爷铺了路;
也能让太子殿下看到姜家的‘诚意’,解了今日之围;
同时……也能好好磨一磨昭姐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叫她学会什么叫顺从。”
姜世安闻言,眼底骤然爆出一团精光,一个绝佳的人选瞬间浮上心头——
永熙王萧玦!
当今天子的亲叔父,太子的叔祖父,辈分极高,连秦王见了都要规规矩矩喊一声“叔公”。
此人不仅身份尊荣,更手握实权,其封地“琅琊郡”富庶无比,更独揽一种名为“玄铁晶”的独特矿产。
此物于锻造神兵利器、军工重械上有奇效,堪称国之命脉,一直由永熙王垄断经营,多年来连陛下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若能通过联姻与永熙王搭上关系,助太子获得玄铁晶的供应,这份从龙之功,何其显赫!
只是这位永熙王年逾五十,权势滔天,却有个难以启齿的癖好——
尤爱折磨才情出众、性情刚烈的年轻女子,以聆听她们的哀嚎为乐。
王府后院年年都有“暴病而亡”的姬妾被草席一卷,悄无声息地抬出去。
若能搭上这条线,不仅能在宗室中获得强力奥援,更能借此向太子献上一份厚礼,表明姜家全力支持东宫的态度。
届时,有永熙王从中斡旋美言,心儿的太子妃之位,岂不是十拿九稳?
更巧的是,每年夏日,永熙王都会回京,一则是为恭贺陛下万寿节,二则也为在京郊的温泉别苑休养,此时正是时机。
姜世安此前心中的郁气一时消散了许多,仿佛已看到通往权力巅峰的康庄大道。
他心情舒畅地接过梅柔卿再次奉上的果子酿,一饮而尽。
这酒液入口甘醇,却隐约带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棠棣果的异样甜腥气,入腹后竟泛起一股奇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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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流,迅速游走遍周身,让他通体舒泰,心神愈发松弛。
“还是卿儿深知我心……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好好筹谋。”
姜世安放下酒盏,语气温和了许多,看向梅柔卿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梅柔卿见他应允,又殷勤地为他斟上第三盏。她深知姜世安有个习惯,一旦心情畅快,酒必连饮三盏。
看着姜世安毫无防备地饮下第三盏掺了料的果酿,梅柔卿垂下的眼眸中,闪过某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寒光。
她已然想明白,与云昭那丫头正面斗法,自己未必能占上风,甚至可能暴露自身。
想要将这偌大的姜家彻底捏在掌心,让所有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最先需要牢牢掌控的,便是眼前这个看似精明、实则利令智昏的男人!
云昭的婚事,正好可以成为她实施掌控的第一步棋,也是献给永熙王和太子的一份“厚礼”!
*
云昭陪着苏氏回到阔别已久的望舒苑。
苏氏站在廊下,望着这处从少女时代便居住至今的庭院,一草一木皆熟悉,却又恍如隔世,不由百感交集。
这些日子以来,严嬷嬷亲眼见证了云昭的真本事与对母亲的赤诚孝心,见状上前道:“恭喜姑娘,恭喜夫人,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嬷嬷不必自谦。”苏氏握住严嬷嬷的手,语气真诚,“我都听昭儿说了,她刚回府时举步维艰,多亏嬷嬷处处从旁提点。嬷嬷一心为昭儿,是难得的忠仆。”
严嬷嬷笑道:“夫人言重了。老奴来到咱们府上,也没出什么大力,都是姑娘吩咐下来,咱们就照着做。如今夫人正式拿回掌家权,许多正经事宜,终于可以放手张罗起来了。”
“不错。”苏氏颔首。她深知内宅之道,在于用人。如今既然重掌中馈,首要之事便是清理积弊,换上可靠之人。
她当即便与严嬷嬷商议起来,采买丫鬟小厮、核查各处管事、整顿厨房采买等一应琐碎却紧要的事务……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云昭见母亲与严嬷嬷一个干劲十足,一个精明干练,配合默契,不禁莞尔,便由着她们去忙碌。
她自己则带着莺时回到了“栖梧苑”,吩咐莺时带着院里的两个小丫鬟,将前几日让生药铺子送来的各类药材仔细分拣、处理。
屏退旁人,独自浸在温热浴桶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云昭闭上眼,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全身。今日种种——
从碧云寺的命批显现,宫中的暗流涌动,再到府门前的激烈冲突,父亲与梅氏看似妥协实则暗藏锋芒……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掠过。
门外传来莺时的声音:“姑娘,是三房的人来了。说是事态紧急,求姑娘速去施以援手!”
第86章 云昭!你还我心儿命来!
来人是三房温氏身边的陪嫁丫鬟桔梗。
桔梗来时鬓发散乱,原本白皙的侧颊上赫然印着五道红肿指痕,唇角还凝着血丝。
但她顾不上自身狼狈,一见云昭便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哭求:“云昭小姐!求您快去救救我们绾棠小姐吧!”
云昭眸光一凛,当即提步:“发生何事,仔细说清楚!”同时转头吩咐莺时,"快去我屋里,将药箱和那个绣着云纹的药囊取来!"
莺时应声而动,迅速回屋取好东西,又机灵地指派一个小丫鬟速去望舒苑给苏氏报信,自己则快步跟上云昭,一行人朝着汀兰苑的方向疾行。
“此事说来确实是我们小姐不对,”桔梗哽咽着快速禀报,“今日用过晚饭,小姐照例在院里散步消食。
起初还好好的,谁知走到靠近花园的月亮门时,她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然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地快步往前走!”
“这几日小姐夜里不安生,白日里偶尔也会这般神情恍惚地走动,我们都习惯了,见状便赶紧跟了上去。
谁知小姐竟一路走到莲池边的凉亭,绾心小姐正在那儿赏夜景。
小姐她……她一见到绾心小姐,就直冲过去,二话不说,抬手就狠狠扇了绾心小姐一记耳光!”
桔梗的声音带着恐惧与难以置信。
云昭闻言,脚步不停,眉头却紧紧蹙起:“她今晚可有什么异常之处?饮食、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桔梗急声道:“夫人特意叮嘱过,这几日小姐的饮食起居格外小心,都是小厨房单独做的,与平日并无不同。”
云昭眸光一沉。
行至莲池边的六角凉亭,只见温氏正死死抱着不断挣扎的姜绾棠,一面迭声地向满面怒容的姜绾心赔罪。
姜绾心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眼中喷火,一见到云昭来了,当即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怒骂:
“好啊!姜云昭!原来是你指使这个疯丫头来打我!你跟三房早就串通一气了是不是!”
她脸侧被**划伤的伤口本就未好,此时又被掌掴,脸颊高高肿起,敷着药膏的伤口渗出血丝,瞧着是平日罕见的狼狈。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尖厉:“你就是嫉妒!嫉妒闻空大师给我的批命!嫉妒太子殿下对我的青眼!你使出这种下作手段,也不嫌丢人现眼!”
云昭冷嗤一声,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姜绾心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我嫉妒你?嫉妒你在沐佛礼上那点自导自演的小把戏?还是嫉妒你如今成了满京城童谣里那只‘困守朱门’的金丝雀?或者……”
她故意顿了顿,一字一句都砸在姜绾心最痛的伤口上,“我该嫉妒你,明日你的亲生母亲,就要名正言顺地给我父亲做妾了?”
“你——!”姜绾心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噎得脸色煞白。
尤其是最后一句,如同最锋利的**,狠狠扎进了她的心窝!
她今日在堂屋百般暗示,甚至以泪相逼,为何娘亲就是不肯反抗?
她姜绾心一个注定要入主东宫的未来皇后,怎能有一个卑贱的妾室做生母?光是想到太子殿下得知此事时可能露出的鄙夷眼神,她就羞愤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趁姜绾心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语塞之际,云昭不再理会她,快步上前。
温氏会意,勉强按住眼神空洞、依旧在无声挣扎的姜绾棠。云昭迅速翻开她的双手和手臂仔细检查——
肌肤看似光洁,但在她凝神细察下,却发现腕间皮肤下隐隐有极淡的青灰色气流,正如细蛇般缓缓游向心脉方向。
这并非南华郡主那般外显的血色丝线,而是一种不易察觉的噬运之术!
云昭心下凛然,接着,她轻轻撑开绾棠的眼皮。
就在那一刹那,云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窒——
借着亭角灯笼昏黄的光线,她清晰地看见,在姜绾棠瞳孔周围的眼白上,竟散布着数个如同针尖般细小的暗红色血点!
“嗬……嗬……”姜绾棠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空洞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死死盯着姜绾心的方向,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怨恨。
云昭心念电转,目光倏地落在绾棠腰间——
一枚绛色绣纹香囊正系在那里。
香囊质地异样,触手柔韧,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凉腻。
云昭凝神细看,只见香囊表面竟随着绾棠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
“立刻带绾棠回汀兰苑!”云昭当机立断,无视姜绾心在一旁的尖叫怒骂,对温氏和桔梗沉声吩咐:“打一盆干净的井水,再取些糯米和红线来!要快!”
温氏与桔梗见云昭神色凝重,不敢怠慢,连忙依言照做。
见云昭转身欲走,姜绾心却不依不饶地拦住她,声音尖刻:“怎么,指使了疯狗咬人,这就想跑?我告诉你姜云昭,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云昭脚步一顿,回眸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弄:“我劝你有功夫在这里胡搅蛮缠,不如立刻派人出府,好好打听打听——
如今这京城之中,最时兴流传的,究竟是什么新鲜消息。”
她故意语焉不详,却精准地戳中了姜绾心最敏感的神经。
姜绾心一怔,待她回过神来,云昭的身影已消失在通往汀兰苑的曲径深处。
她心中莫名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再也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立刻对身边的心腹丫鬟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出府!去给我打听清楚,外面现在到底在传什么!尤其是关于太子殿下的!快去!”
*
汀兰苑内,灯火通明。
云昭指挥着丫鬟用新汲的井水混合糯米,为姜绾棠净手敷额。
清水触及皮肤,伴随着“滋”地一声轻响。隐隐泛起一层不祥的灰气,水中糯米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
“按住她,绝不能让她挣脱。”云昭又取过红线,手法娴熟地在绾棠的手腕、脚腕处缠绕数圈,打上特殊的锁魂结,布下一个简易却极为关键的“七窍锁灵阵”。
红线缠上的瞬间,姜绾棠身躯猛地一颤,喉中发出一声似痛苦又似解脱的呜咽!
暂时稳住情况后,云昭这才小心翼翼地解下那枚人皮香囊。
借着明亮的烛火细看,这香囊做工极为精巧,她凑近轻嗅,除了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竟还捕捉到一丝极淡的、清洌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冷香——
这香气……她今日仿佛在哪闻到过!
她追问温氏和桔梗:“这香囊从何而来?”
温氏一脸茫然:“这……这是那日去她外祖家,她外祖母亲手做的,赠给绾棠。里面还放了……”
她说着,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确认,云昭却猛地将香囊拿开:“别碰!”
但温氏指尖看看擦过香囊边缘,已然感觉到了那香囊异样的触感。
她浑身一僵,不由盯着那香囊细看片刻,失声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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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这不是她外祖母赠的香囊!花纹不对!材质也不同!”
云昭眸底闪过一抹冷意:当然不一样。想必那日绾棠被设计撞到那婆子时,对方就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换了她贴身的物件!
云昭用小银剪挑开香囊内衬,指尖在内里细细摸索。
内里的皮质似乎经过特殊药水浸泡,触手更觉阴寒,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香囊本身就像一个小小的活体祭坛,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从佩戴者身上抽取着某种生命能量——
并非简单地损害健康,更像是……在窃取某种关乎命数的本源气运!
对方处心积虑布此邪术,难道仅仅是为了控制绾棠,去攻击姜绾心?
但女子之间撕打几下,又不致命,对方图的什么?
云昭思绪飞转,陡然记起了香囊上那股极淡的香气由来——
是宋白玉!那位人人称颂、完美无瑕的京城第一贵女!
“不好!”云昭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这根本是一个精心编织、针对她而来的连环死局!
白日碧云寺中,南华郡主的攻击没能当场取了姜绾心的性命,也未能伤她分毫,打乱了对方最初的计划。宋白玉便将计就计,慷慨赠予那据说能消肿祛疤的“雪肌凝玉膏”。
方才施术之人控制绾棠出手攻击姜绾心,根本意图便是以此为契机,引动潜藏于姜绾心体内的药毒!
而她云昭,既拥有害死姜绾心的动机,又身具医术通玄之能,恰是最完美的替罪羔羊!
“砰——!”
院门被猛地撞开,伴随着梅柔卿凄厉至极的哭喊:“云昭!你这毒妇,还我心儿命来——!”
紧接着是姜老夫人拄着拐杖、唾沫横飞地厉声咒骂:“下作的小娼妇!烂了心肠的蹄子!
自己没那个凤凰命,就见不得姊妹好!我们姜家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等专害自家人的祸害!当初就让你死在外头!”
“开门!姜云昭!”姜珩怒不可遏的吼声震耳欲聋,“立刻滚出来救醒心儿!若她有半分差池,我定要你偿命!”
嘈杂的脚步声、哭喊声、斥骂声瞬间将小小的汀兰苑包围,房门被拍得砰砰作响,门框都在簌簌震动,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强行破开。
而绾棠身上的“七窍锁灵阵”,还需至少一盏茶的功夫方能圆满!
此时若被打断,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这丫头怕是要神魂受损,终生痴傻!
云昭眸光一凛,厉声吩咐左右:“都给我守好了!谁也不许动绾棠分毫!今日这咒术能否化解,全看接下来这一盏茶的工夫!”
言罢,她提气凝神,一声清叱如玉石相击,瞬间压过了门外所有喧嚣:
“梅柔卿!动动你的脑子,我要杀姜绾心,何时何地杀不得?真杀了她,又怎会让你寻到线索、引火烧身?
你女儿如今命悬一线,你既有真本事傍身,何不好好查查她今日都见了何人,收了何物!揪出那个借刀**的真凶!若你能做到,我云昭倒也敬你有几分能耐!”
姜绾心与她有两世血海深仇,剜心换命之痛!
她此生定会好好活着,亲眼看着她和姜家上下受尽果报,不得好死!
若就这么让她稀里糊涂**,让那幕后之人成功借姜绾心之死嫁祸于她——
此等算计,她绝不允!
她相信凭梅柔卿的本事,必能救醒姜绾心,只是没她从旁指点,今夜姜绾心少不得要吃上许多苦头了。
第87章 不救心儿,你也一起死!
院子里先是安静片刻,紧接着传来脚步声纷纷离去的动静,其间还夹杂着老夫人不满的嘟囔和姜珩半信半疑的追问。
梅氏低柔的劝说声隐隐传来,不过片刻,院内便重归寂静。
屋内。
云昭凝神聚气,指尖蕴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自绾棠的百会穴起,沿印堂、膻中、气海一路疾点而下,最终三指虚悬于她眉心。
只见一缕极淡的黑气自绾棠七窍缓缓溢出,如活物般挣扎扭动,却被云昭早已备好的糯米水盆尽数吸纳。水盆中的糯米瞬间变得乌黑,发出刺鼻的腥臭。
绾棠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细弱:“娘……”
“棠儿!我的棠儿回来了!”温氏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声音哽咽不止。
云昭执笔蘸墨,迅速写下一张方子:“三婶,按这个方子抓药,连服七日。每日午时正刻,带绾棠在院中晒晒太阳,至少要满一个时辰,以补足阳气。”
她语气微沉,“至于寺庙庵堂之类的地方,近期切勿前往。”
温氏连连点头,紧紧握住云昭的手:“昭姐儿此恩此情,三婶永世不忘!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当竭尽全力。”
“三婶言重了,既是一家人,原该相互扶持。”云昭浅浅一笑。
“一家人……”温氏喃喃重复这三个字,眼角泪珠滚落。在这深宅大院里,她这房何曾被真正当作一家人看待过?
她压低嗓子哽咽道:“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这般熬心的日子,我早就不想过了。”
云昭眸光微动,沉吟片刻后吩咐:“劳烦三婶遣个可靠的丫鬟,速往京兆府寻赵大人。就说,我要借调十名衙役过来看守内院。
再请他转告府上女眷,请老夫人和嫂夫人暂留府中,我稍后便上门拜访。”
温氏连忙应下。
这时,醒来的绾棠忽然细声开口:“多谢阿姊。那个姐姐……她走了。”
搂着绾棠的温氏浑身一颤,嗓音都变了调:“什么姐姐?”
绾棠歪着头,努力回想:“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的姐姐,头发很长,眼睛很大。她说她叫小莲,迷路了,让我帮她找娘亲……她的脚,好像飘着的……”
温氏听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将女儿搂得更紧,惶惶然望向云昭:"昭姐儿,这……"
“无妨。”云昭从容安抚道,“小孩子目明心净,加之近日被邪术借运,一时阳气稍损。往后多晒太阳补足元气,自然就无碍了。”
温氏这才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将女儿的小手紧紧攥在掌心。
云昭盯着手中的人皮香囊,目光森寒:“三婶,这个香囊我要带走。”
“自然,自然。”温氏连连点头。即便云昭不提,她也绝不敢留此邪物在身边。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莺时禀报:“姑娘,是咱们院里的雁儿回来了。”
雁儿快步进来,行礼道:“夫人和严嬷嬷去了外头的铺子,奴婢未能寻到人。”
云昭略一思忖,对温氏道:“三婶,稍后京兆府的衙役到了,我会让他们重点看守我母亲的院子。
今夜恐怕不太平,委屈您和两位妹妹暂且挪到望舒苑住下。至于三叔那边……”
“多谢昭儿为我们母女考虑得这般周全。”温氏感激不已,能暂时搬到苏氏的院子居住,对她们母女而言无疑是多了一重保障。
至于姜世忠,她啐了一口,“不必管他。我们娘仨就是死在外头,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三叔待三婶和两个妹妹一直很好,这不免说的是气话。
云昭不由失笑,命莺时打开随身药箱,取出黄纸和朱砂,屏息凝神,笔走龙蛇。
只见朱砂在黄纸上勾勒出繁复的符文,隐隐有流光闪动。
她将第一道符交给温氏,仔细嘱咐:“三婶切记,将这道‘镇宅安魂符’贴在望舒苑内那棵老桃树的东侧枝干上。
桃木本就辟邪,东为震位,属雷,可增强符力。贴符时需心念澄净,默念‘天地清明,邪祟不侵’三遍。”
接着又递上第二道符:“这是‘化厄应急符’。若今夜院中发生任何异动,切记不要出门,立即将此符撕碎,撒入盛满清水的盆中。
然后将符水泼洒在房门和窗沿之内,如此可形成一道屏障,保你们一夜平安。”
温氏郑重接过,小心收好:“昭姐儿放心,我必不负所托。”
绾棠眨着大眼睛,依依不舍地拉着云昭的衣袖:“阿姊,你要去哪?现在很晚了,外面好黑。”
云昭轻抚她的发顶,温声道:“我去救一个和棠儿一样,被坏人欺负的老奶奶。”
绾棠望着云昭,眼中满是崇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小声对温氏说:“娘,昭姊姊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温氏将女儿搂在怀中,轻叹道:“是啊。你阿姊不是普通人,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
她不敢耽搁,立即吩咐下人简单收拾行装,带着两个女儿快步往望舒苑而去。
*
云昭携莺时刚行至角门,一道挺拔的身影拦在了月光斑驳的青石小径上。
姜珩负手而立,廊下灯笼的光影在他脸上交错,衬得神色愈发阴晴不定。他沉默良久,才从喉间挤出艰涩的声音:“去看看心儿。”
那语气不似恳求,倒像是施恩。
未等云昭回应,梅柔卿已踉跄着从竹林小径奔来。她发髻散乱,珠钗斜坠,哪还有平日半分温婉从容?
“大姑娘!”梅氏扑到云昭跟前,“噗通”一声重重跪在青石板上。她仰起脸,泪水混着胭脂狼狈地滑落:
“求求你,救救心儿!心儿虽醒了,但不知为何身上长满红斑,痛痒难耐……你大人有大量,医者仁心!如今只有你能救她了!”
云昭闻言,眸波微动:若只是痛痒难耐,恐怕梅氏还不至于急成这样。恐怕那红斑不一般,极有可能是会导致人肌肤溃烂一类的毒咒。
连梅氏都束手无策,这宋白玉的手段倒是有点意思。
姜世安也跟了出来。
他的面容隐在竹林的阴影里,晦暗不明:“阿昭,如今满城皆知,东宫对心儿青眼有加,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肌肤落下疤痕,你让太子颜面何存?让我们姜家如何自处?
我知你与心儿一贯有些龃龉,但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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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为姜家女儿,该以家族利益为重。”
姜珩这时也道:“云昭,你回京后,救长公主,治秦王,连宫里的柔妃娘娘都承过你的情。却从未见你为自家人尽过心力。
你若真如外界传闻那般医术了得,今日便当着我们的面医好心儿。只要你能做到,我姜珩……我必定……”
云昭闻言,有点感兴趣地挑起眉梢:“必定如何?”
姜珩额角青筋跳动,似受了莫大侮辱,从牙缝里挤出:“我跪下给你磕三个响头,承认往日所有错处!”
一旁的老夫人拄着拐杖连连跺地:“男儿膝下有黄金!云昭你别给脸不要脸!都是一家子骨肉,有你这么拿乔作态的吗?心儿都快没命了!你还在这儿讨价还价?”
她骂得唾沫横飞,“什么狗屁清什么谷小医仙,也不知师父怎么教的,竟教养出你这等没心肝的孽障!”
听到老夫人提起清微谷和师父,云昭眸中闪过一抹阴戾。
她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确实没得师父好生教导。谁让我师父和整个清微谷上下七十七条人命,全都死在一场大火之中呢?许多绝学医术,怕是就此失传了。”
这是她回姜家后,第一次当着众人的面提及师门**。
姜家其余人尚且懵懂,唯独姜珩脸色骤变,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云昭迎上他闪躲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兄长博览群书,应当听过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做人若是太绝,迟早要遭报应的。”
姜珩被她看得恼羞成怒,低吼道:“所以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我救不了。”云昭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分明就是见死不救!”姜珩当即暴怒,目眦欲裂。
老夫人捶胸顿足,哭天抢地:“我就知道这丫头心肠硬得像石头!她这是要活活看着心儿死啊!”
姜世安一步踏出阴影,脸色铁青,指着云昭的鼻子怒斥:“逆女!你敢不救?信不信我立刻将你从族谱除名!”
云昭听到这话险些笑出声。
姜家的族谱,她稀罕过吗?
不过现在就除名,岂不是说要她当即搬离姜家?她还没亲眼看着这些人身败名裂、受尽折磨而死,她可舍不得走!
梅柔卿缓缓抬起头,那双含泪的美目幽深如潭,死死盯住云昭,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怨毒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恨意。
“梅姨娘何必这样看我。”云昭淡淡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易地而处,你可会救我?”
四目相对,是短兵相接的冰冷狠绝,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刻骨仇恨!
梅柔卿缓缓站起身。
“别怪我没提醒你。”云昭的声音如寒冰击玉,“你想救姜绾心,就别再搞那些歪门邪道。否则对方的咒术变本加厉,你会亲手害死你的女儿!”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梅柔卿的理智!
她突然厉喝一声,状若疯癫地扑了过来,双手直取云昭咽喉:“不救心儿,那就你也一起死!”
电光火石之间,云昭来不及抽出腰间银鞭,她后撤一步,手臂微抬——
一道银光自袖中疾射而出!
第88章 逆女!你竟敢当众弑杀庶母
袖箭破空疾射,不偏不倚正中梅柔卿胸口膻中穴!
她身子猛地一颤,随即软软瘫倒在地。一股殷红的血箭自创处喷涌而出,溅了疾步上前的姜珩满脸!
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在那身月白长袍上晕开大片刺目的红。
这位素有“兰台玉树”美誉的公子哥儿,此刻竟骇得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连声音都变了调:“血……好多血!”
姜世安勃然变色,须发皆张:“逆女!你竟敢当众弑杀庶母——”
“父亲慎言。”云昭淡然拂袖,“纳妾礼未成,何来庶母之说?这袖箭不过是淬了特制麻沸散,让她安分躺上一晚罢了,死不了人。”
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杵地:“反了!真是反了!还不快把这小**给我捆起来!世安!请家法!今日非得打服了她不可!”
姜世安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云昭的袖口与腰间,竟一时未敢轻举妄动。
正当僵持之际,角门忽然“轰”地被从外踹开!赵悉那吊儿郎当的嗓音伴着夜风传来:“哟,这是唱的哪出大戏?比我们京兆府大牢还热闹!”
只见他优哉游哉地迈进门来,身后跟着面色惶急的苏氏与严嬷嬷,再往后竟是乌泱泱二三十个陌生面孔的丫鬟婆子,显是方才新采买的下人。
严嬷嬷一眼瞥见场中情形,当即拍着大腿惊呼:“天爷哟!这尚书府是要反了天不成?光天化月之下,竟要打杀嫡出小姐!”
她故意将“嫡出”二字咬得极重,叉腰瞪向姜世安,“老身这就去求见长公主殿下,请她评评这个理!”
苏氏已快步冲到云昭身旁,一把将女儿护在身后,警惕地望向丈夫:“夫君,我才离府片刻,你又要如何作践昭儿?”
目光扫过满脸血污的姜珩,惊道:“你……你杀了梅姨娘?”
姜珩狼狈地抹了把脸,恨声道:“是你这好女儿干的好事!”
“且慢且慢。”赵悉踱步上前,蹲身查看梅氏伤势,漫不经心道:“什么杀不杀的,可别污了姑娘家的清誉。”
他指尖轻巧地拔出那支袖箭,迅速纳入袖中,朝姜世安咧嘴一笑:“不过是些麻沸散,姜大人何必动怒?
梅柔卿瞪大双眼躺在地上,胸口又渗出一股血,偏偏浑身动弹不得,连舌根都僵麻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急喘。
姜世安指着赵悉,气得浑身发抖:“你……你竟敢包庇凶犯!”
赵悉笑嘻嘻地拍拍官袍:“伤口深不及一指,姑娘家嘛,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手腕纤弱,能有多大劲儿?”
他环视众人,慢条斯理道:“诸位何必小题大做?”
这番颠倒黑白的说辞,险些让姜世安背过气去。
他强压怒火,咬牙道:“不知赵大人深夜闯府,所为何事?”
“自然是公务。”赵悉正色道,“桃花煞案有了重大线索,本官特调二十差役驻守贵府,还望行个方便。”
这时梅柔卿突然激动得瞪圆双眼,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呜呜”声,似是急于开口。
云昭冷眼扫过,对苏氏道:“母亲且带严嬷嬷回望舒苑,今夜锁紧门户,莫要外出。”
苏氏忧心忡忡地握住女儿的手,终究只对赵悉福了一礼:“小女便托付给大人了。”
赵悉难得郑重还礼:“夫人放心,在下定当护姜姑娘周全。”
他转头唤道:“沈主簿——”
但见一位身着青衫的年轻官员应声出列。
此人面容清俊,目若寒星,正是京兆府最年轻的从八品主簿沈清翎。
他从容向姜世安施礼:“奉赵大人令,卑职率众护卫贵府内院,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说罢也不待回应,便领着二十名差役紧随苏氏而去。
自始至终,无人多看地上狼狈的姜珩与梅氏一眼。
云昭冷瞥过梅柔卿一眼,转身快步随赵悉迈出角门,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
车厢内灯火摇曳,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晃动的车壁上。
云昭拣要紧处,将今夜姜府发生的诡谲之事简明道来。
赵悉指节轻叩膝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若遇上那婆子,买了她的符咒,便成了那‘桃花煞’的养料;
若不买,便会如姜三姑娘一般,被暗中下咒,窃取气运?”
“正是。”云昭颔首,“福缘、禄命、寿数,乃至自身气运,皆有可能被觊觎。”她话锋一转,问道:“府上老夫人近来身体可还康健?”
赵悉摸了摸下巴,神色略显凝重:“倒未曾听闻有何病痛。只是祖母从前最爱热闹,没一日能忍住不出门。自月前开始,每至深夜便有些异常,白日里更是将自己紧闭房中,足不出户已近月余。”
云昭闻言,秀眉微蹙。
说话间,马车已稳稳停在宁国公府门前。
云昭与赵悉不敢耽搁,带着人快步穿廊过院。还未至后院,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道冷静却难掩急切的女子声音:“快!再取些结实麻绳来!”
紧接着是一个少女的嗓音:“布巾塞好了!定不会让祖母伤着自己!”
云昭与赵悉对视一眼,脚下步伐更快。
踏入后院,只见承义侯夫人林氏,正与几个健壮婆子一同,勉力将一位头发花白、身形却异常矫健的老夫人按在太师椅上。
那老夫人双目赤红,喉间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力大惊人,竟需三四个人才能勉强制住。
旁边还围着七八位女眷,皆是神色惶急,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一位穿着杏子黄裙衫的少妇拍了拍心口,指着裙摆上一个清晰的泥印,心有余悸:“母亲这力气也忒大了!瞧瞧这脚印,踹得我如今还腿肚子发软!”
另一位身着湖蓝比甲的妇人急忙喊道:“明薇!快别动祖母嘴里的布巾了!当心伤着!”
赵悉见状,以手扶额,对云昭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家宅不宁,让姜姑娘见笑了。”
他快步上前,先是朝着主持大局的林氏唤了声“大嫂”,又对旁边几位妇人依次见礼:“二嫂、三嫂、四嫂。”
旋即转向被缚的老夫人,语气带着安抚:“祖母,您且忍一忍,孙儿请了医术高明的姜大姑娘来为您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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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
云昭缓步上前,目光沉静如水。
她刚欲伸手探向老夫人的腕脉,对方喉咙里顿时发出困兽般的警告呜咽,被绳索捆住的双足猛地蹬踹,力道之大,连沉重的太师椅都随之挪动了寸许!
一旁紧张注视的林氏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我来按住母亲……”
云昭却抬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神色依旧平静。
赵悉也立刻朝围拢过来的女眷们打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诸位嫂嫂,暂且退后,莫要打扰姜姑娘施为。”
院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云昭身上。
云昭盯着老夫人的双瞳看了片刻,忽而从随身锦囊里,取出那人皮香囊,捏在指尖。
赵悉虽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有!”
他话音未落,已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嚓”一声吹亮。
跳跃的火苗立刻跃向云昭手中那枚诡异的香囊。
“住手——!”被牢牢捆在椅子上的老夫人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竟硬生生吐出了口中紧塞的布巾!
她嘶声吼道:“你敢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云昭手势如电,指尖倏地收回,巧妙避开了火焰。
她双目陡然迸射出锐利如剑的光芒,直刺向状若疯狂的老夫人,清叱之声如同惊雷炸响:“还不滚出来!”
“否则,这样的皮子我见一块,烧一块!你不是想复活小莲吗?我今晚就去烧了她的皮,散了她的魂!让她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椅子上的老夫人当即发出一声凄厉如夜枭的尖啸:“你敢——!”
“我有何不敢?”云昭指尖黄符甩得簌簌作响,似笑非笑道,“你肯定在想,这丫头岂能寻得我肉身所在?偏要赖在此处,看她能奈我何?”
她指尖倏地弹出一枚铜钱,那铜钱悬在半空急速旋转,发出嗡鸣:
“魂寄之术,肉身不得离宿主百步!你既借老夫人之躯行凶,真身必藏在这院中——”
目光如电扫过庭院,忽而定在东南角一口以青石板封死的枯井上。
“掘开那口井!”
赵悉立即带人上前。不过片刻,井下传来惊呼,一具干瘪枯瘦的老妇尸身被抬出,周身缠满红线,心口贴着张暗褐符纸。
云昭取下腰间银鞭,对一旁的莺时命道:“打开药箱,取**血来!她既然不识好歹,我就先鞭了她的尸,再去灭了小莲的魂!”
府内众人一时静默。
包括林氏和赵悉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云昭看起来眉目秾丽如画,竟然开口就是鞭尸、灭魂!
偏生那通身凛冽气势,教人毫不怀疑她下一刻就会挥鞭而下。
云昭撂下这话,也无半点犹豫,手中银鞭一甩,破空之声传来——
椅上老夫人突然身子一软。
几乎同时,地上那具干尸猛地抽搐起来!
枯瘦的老妪挣扎着跪倒在地,浑浊老泪纵横交错,枯爪般的手伸向云昭:
“仙姑,求您把女儿的皮还给我!小莲她死得惨啊,她生前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您行行好,别烧她的皮……”
第89章 剥你的皮,就像在剜自己的心
“我和我闺女小莲,原是京郊将家村人……”
孙婆子瘫坐在地,干涸的眼眶里竟淌下两行浊泪,“她爹去得早,我一个寡妇,识得几个字,平日里就靠给人抄写书信、做些绣活,勉强拉扯她长大……”
“小莲那孩子,懂事啊……才十三岁,就知道帮我分担。那日,她说要去城里给绣庄送活计,换些银钱给我们娘俩扯块新布做冬衣……谁知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三日后,有人在村口发现了被折磨致死的小莲。不仅浑身遍布青紫淤痕与齿印,身上多处皮肉更被生生剜去,露出森森白骨!
再后来,孙婆子偶遇一个游方老道,那道人告诉她一个秘法——
以亡者人皮制成符囊,窃取他人福缘寿数,积攒足够,或可使亡魂重聚,复生还阳。
听到此处,宁国公府的女眷们已纷纷面露不忍。
“这孙婆子母女,也太惨了……”
“到底是何人欺侮的小莲?你既知女儿遭此折磨,为何不报官?”
“二嫂,四嫂,莫要被她给带偏了。”赵悉眉头紧锁,沉声道:“近来闹得满城风雨的桃花煞案,就是她犯下的。南华郡主至今昏迷不醒,还有许多女眷都被她坑害。”
林氏亦面覆寒霜:“今日若非姜大姑娘在此,你还会继续作孽。你霸占母亲躯壳,究竟意欲何为!”
孙婆子厉声道:“你们这些穿锦袍、坐高堂的老爷夫人,何时管过我们穷苦人的死活?”
她死死瞪向赵悉,“还有你这狗官!整日里摆着贵公子的派头,断的是金玉案,守的是朱门律,何曾低头看过我们这些在泥里挣扎的草民一眼!”
这番话顿时惹恼了赵家女眷,几位夫人气得卷起袖子,纷纷斥责:
“我们悉儿虽是散漫了些,可办案向来公正,何时只看门第了!”
“京城谁不知道,我家这小子或许性子不够稳重,但在刑狱之上从未偏私!你去打听打听,他为了百姓的案子顶撞上官的事儿还少吗?”
赵悉被自家女眷夸得耳根微红,偷偷瞟了云昭一眼,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诸位嫂嫂莫要再夸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云昭却在这时冷声道:“在你眼中,赵悉是狗官,权贵皆是欺压百姓的蠹虫。唯独那个指点你的道长,是唯一的好人,是救你于水火的活菩萨,对吗?”
孙婆子眸光剧烈闪烁,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虽不答话,但那倔强而偏执的神情已是默认。
“你可知,正是你轻信邪道,你的女儿小莲已被你累得恶债缠身,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要失去了!”云昭声音清洌,却字字如惊雷。
孙婆子如遭雷击,随即癫狂嘶吼:“你胡说!你骗我!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我就能成功了!是你!是你坏了我的大事!”
“你寄生在老夫人体内,究竟想做什么?”云昭无视她的癫狂,步步紧逼。
“若不借此身份,我如何能近得了我那仇人的身!”孙婆子眼中恨意滔天,却又含糊其辞,并不肯说出那仇人的名字,只反复咒骂,“都是你!毁了我唯一的指望!”
云昭不再多言,只对莺时道:“取一盆清水来。要井水,越凉越好。”
清水很快端来。
云昭并指如剑,蘸着冰凉的井水,在盆沿上迅速划下几道玄奥的符文。
指尖过处,水面竟无风自动,泛起层层诡异的涟漪,一股阴寒之气随之弥漫开来,连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都退后些,”云昭叮嘱赵家众女眷,“生人贸然窥视亡魂,轻则霉运缠身,重则折损阳气。”
此言一出,赵家女眷们顿时花容失色。也不知是谁先“哎呀”一声,众人呼啦啦全躲到了云昭身后。
你拽我我拉你,挤作一团,又忍不住伸着脖子想瞧个究竟,那场面颇有些滑稽。
孙婆子将信将疑,挣扎着爬至盆边。
她恨极云昭今夜坏她好事,也不信她会有这么好心,可见女儿一面的渴望压倒了一切理智与怀疑。
哪怕这是一盆蚀骨毒水,只要有人说能从中见到小莲,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脸埋进去!
当她颤抖着、几乎将整张脸埋进水中时,那干涸如死井的双眼骤然瞪大,浑浊的泪水瞬间决堤。
孙婆子嘶哑着嗓子哭喊道:“小莲!是我的小莲!你……你真的在!娘对不起你啊!”
水影中,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由水汽凝结而成的少女身影微微晃动,嘴唇急切开合,却只发出一些不成语句的模糊音调。
“她说什么?我女儿在说什么?”孙婆子急切地抬头望向云昭,“仙姑,求求你告诉我!”
“亡魂之语,带有阴煞,生人耳窍无法分辨。”云昭平静地转述,“她说,让你收手。别再错下去了。别再为了她,去伤害那些无辜的女子了。”
孙婆子本能地摇头不信。
可就在这时,水中的小莲影像竟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头,那双模糊不清的眼眸中似乎充满了哀恳。
残缺的手臂艰难地抬起,朝着母亲的方向微微摆动,似在阻止,又似在告别。
“她的手!她的手怎么了?”孙婆子惊恐道。
“这便是使用邪术、强聚残魂的代价!那道人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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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法子,根本不能复活小莲,最终只会催生出一个吞噬至亲的怪物。而真正的小莲,将因这些恶业永世不得超生。”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孙婆子瘫软在地,绝望如潮水将她淹没,
“娘拼命赚钱,就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给你寻个好人家,不再跟着我吃苦受穷。
娘剥你的皮,就像在剜自己的心呐!娘只是想你能活过来,我们母女还能团聚,怎会害得你连投胎都不能……”
水中的小莲影像也流下血泪,嘴唇再次张合。
云昭凝视着水面,一字一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说,她不怕没有家。有娘亲的地方,就是家。”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低沉,“她还说,她去投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亲。若有来世,她还愿做你的女儿,再吃一碗你做的……糊涂面。”
“糊涂面”三字一出,孙婆子如被重锤击中,猛地怔住。
那是她们母女最艰难困顿时,捡来别人不要的烂菜叶,混着一点点粗面,煮出来的糊口之物。
富人家看一眼都会嫌恶地称之为“猪食”,却是她们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相依为命的温暖记忆。
刹那间,所有的偏执与疯狂土崩瓦解。
孙婆子匍匐在地,嚎啕大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悲痛。
这一次,她终于确信,云昭没有骗她。
她挣扎着跪直身子,朝着云昭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求仙姑大发慈悲,送我女儿去投胎!所有的罪孽,所有的报应,都冲着我老婆子来!
千刀万剐,我一人受着!求求老天爷!开开眼吧!放过我的女儿……放过小莲吧!”
院中已是一片低泣之声,几位心软的女眷不住地用帕子拭泪。
就连座椅上刚缓过些精神的老夫人也开口道:“小仙姑,你就发发慈悲,帮帮这对苦命母女吧。
这孙婆子虽占了我的身子,这些时日却只是把自己锁在屋里,未曾作恶……老身感觉得到,她只是想借我这身份,去寻仇人讨个公道。”
云昭指节微屈,凝神推演片刻,方沉吟道:“我可以送小莲入轮回。但孙婆子,你需立下功德契,行一千件善事,以此消解你造下的业障。”
她目光转向形容枯槁的孙婆子,追问道:“那传你邪术的道人,现在何处?那些桃花符、同心符,可是他一并传授于你?”
孙婆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刚张了张嘴,忽地浑身剧颤,唇角溢出一道发黑的鲜血,双眼猛然上翻,喉中发出“咯咯”的怪响!
第90章 兄长,又不是外人
云昭眸光一凛,倏然上前。
她并拢双指,连点孙婆子眉心、喉间、心口三处大穴,指尖竟隐隐泛起淡金光泽。
另一手迅速自袖中甩出三枚铜钱,成品字形钉入孙婆子周身地面,铜钱嗡鸣不止,仿佛在与某种无形之力抗衡!
众人只见云昭衣袖无风自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然正与人隔空斗法!
僵持约莫半盏茶功夫,她猛地咬破指尖,凌空画下一道血符,厉喝一声:“散!”
空气中仿佛传来一声极细微的碎裂声。
孙婆子浑身一软,瘫倒在地,虽气息微弱,性命总算保住,只是唇舌僵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赵悉骇然上前:“这是……?”
云昭气息微喘,面色凝重:“有人早在她身上种下‘绝言咒’。一旦触及关键,便会触发咒术,顷刻毙命。
方才即便我不顾她性命强行逼问,那禁制也会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取她性命。”
她垂眸看向瘫软在地、满眼绝望的孙婆子:
“孙婆子,你可愿从此追随于我?在我身边,你需改名换姓,斩断前尘,不可再生私心妄念。你所修**的玄术,从今往后,只能用于行善积德,赎你往日罪孽。”
重活一世,她太需要真正得用之人。严嬷嬷精于内宅,却不通玄妙;莺时、雪信忠心有余,却难窥此道门径。而这孙婆子,年岁虽长,旁人稍加点拨竟能领悟诸多复杂玄术,天赋实属罕见。
只可惜被出身所困,又为慈母之心所累,一步踏错,步步深渊。
正所谓:诛邪易,渡魔难。
以杀止恶,终是下策。引其向善,方为上法。
孙婆子口不能言,唯有泪水混着血水不断滚落。
她挣扎着撑起身体,朝着云昭“咚咚咚”连叩三个响头,额上皮破血流,眼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云昭微微颔首:“随我来,先送小莲往生。”
孙婆子闻言,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袱,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几缕枯黄发丝和数片颜色暗沉的干瘪人皮。
云昭只看了一眼便摇头:“用不上这些。那人教你的,尽是损阴德、耗福报的邪法。从今日起,尽数摒弃。”
她顿了顿,看向孙婆子脖颈间若隐若现的一道黑线:“至于你身上的咒术,我会寻机缘为你化解。”
言罢,她命人备下香案清水,亲手点燃四柱线香。
香烟袅袅升起,并不散开,反而如灵蛇般在孙婆子周身缠绕三圈,最终汇于其眉心。
云昭口中念念有词,指诀变幻,众人只觉院中忽然掠过一阵极轻的阴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莲花清气。
而在孙婆子模糊的泪眼中,只见一道穿着翠绿衣衫的窈窕身影,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身影逐渐化作点点柔和的光晕,最终消散在温柔的夜风里。
孙婆子顿时泪如雨下,伏地痛哭,那哭声虽沙哑无声,其中的悲恸与释然却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
云昭又吩咐取来火盆,教赵家众人跨火盆以祛除沾染的阴晦之气。
她执笔蘸墨,写下一张安神调养的方子,又绘了一道符箓给林氏,让她化成符水给老夫人饮下。
赵家众女眷此刻已将云昭团团围住,热络地将她迎进花厅,你一言我一语,好奇地询问着各种玄妙之事。
这时,刚恢复些许精神的老夫人竟嚷嚷起来:“嘴里淡出鸟来了!快!给老身斟酒来!”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云昭。
云昭见状,不由莞尔,轻轻颔首:“少量饮些,无妨。”
是夜,云昭带着莺时与口不能言的孙婆子在宁国公府歇下。
承义侯夫人林氏亲自指挥下人收拾出一间洁净雅致的套房,言辞间对云昭感激不尽:
“姑娘此番恩德,赵家没齿难忘。日后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云昭浅浅一笑,眸光微转,似不经意般提起:“说来,明日我府上倒有一桩‘喜事’,国公夫人若得闲,或许可前往一观。”
“哦?是何喜事?”林氏好奇问道。
云昭唇边笑意浅淡,眼底却无甚温度:“是我父亲要纳梅氏为妾,行纳妾之礼。”
*
次日,姜府。
姜绾心对着菱花镜,指尖轻抚着自己恢复光洁的脸颊,眼中满是惊喜与不敢置信:
“娘亲!既有这样灵验的丹药,您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平白让女儿受了这许多苦楚!”
梅柔卿的脸色却比昨日更显灰败。
胸口那处袖箭造成的伤口虽不深,却正中心口的檀中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仿佛有根无形的针在不断刺扎。
她强忍着不适,扶住女儿的肩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你记牢了!这丹药只能暂时压制你体内的恶咒,并非根治之法!且药性霸道,绝不可贪多!待娘亲找到彻底化解的法子……”
“还要找什么法子?”姜绾心蹙起秀眉,不满地打断,
“娘之前不是断言,女儿昏迷是因宋姐姐所赠的药膏有问题?可后来不是也请了仁济堂的大夫验看,证明那药膏并无不妥吗?”
她眸中闪过怨毒的光,斩钉截铁道:“要我说,这恶咒根本就是姜云昭那个**下的!
还有三房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平日里见了我连头都不敢抬,昨晚竟敢动手打我!必定是受了姜云昭的指使!”
她透过镜子,看向梅氏苍白憔悴的脸,语气带上了几分怂恿与急切:
“娘!您不是精通咒术吗?何必再费心寻什么别的法子?直接将我身上这劳什子咒术,转嫁到姜云昭身上不就行了!”
“糊涂!”梅柔卿低声斥道,“哪有你想的那般容易!你那个好阿姊,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岂是那么容易着道的?”
姜绾心眼珠一转,又生一计,声音压低,带着狠意:
“那……就把咒术转给望舒苑那个病秧子!她昨日不是逼着爹行这纳妾礼来羞辱您吗?让她也尝尝这浑身溃烂、痛痒钻心的滋味!”
梅柔卿闻言,沉默了下来,胸口因压抑的怒意而更觉憋闷疼痛。
她何尝不想对苏氏下手?简直恨不得那**立时毙命!
可姜云昭昨夜虽不在府中,却早有布置——
不仅调了二十名京兆府衙役牢牢守住望舒苑,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在整个院子周围设下了无形的屏障!
她暗中尝试了两次,法力皆如泥牛入海,反震得她气血翻涌。那望舒苑,如今真真儿是固若金汤!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丫鬟翠芯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额上还带着细汗。
梅柔卿正心烦意乱,见她这般失态,不由蹙眉斥道:“冒冒失失的,成什么样子!”
翠芯喘着气,一脸惶恐:“姨娘,小姐,奴婢方才……方才听院子里的人都在议论……”
“议论什么?”姜绾心心头莫名一跳,想起昨晚昏迷前,曾吩咐翠芯去府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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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探消息。
翠芯哭丧着脸,几乎是带着哭腔道:“他们说……说昨日太子殿下回宫途中,孟贵妃两次站不稳,都、都跌进了太子殿下怀里!
陛下为此龙颜大怒,不仅将贵妃娘娘降为了嫔位,还勒令太子殿下在东宫闭门思过……
现在,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传,说、说孟贵妃肚子里怀的……是太子的种!”
“哐当!”
姜绾心手中的胭脂盒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你说什么?!不可能!”
与女儿的惊怒交加不同,梅柔卿眸光剧烈闪烁,一时没有说话。
昨日在碧云寺山门外,孟氏“意外”跌入太子怀中时,那眼角眉梢暗藏的春情与眷恋,她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这传言或许有所夸大,但绝非空穴来风!
至少,孟贵妃那个狐媚子,与太子之间定然不清白!
“我不信!殿下他……他不会的!”
姜绾心已然失控,泪水夺眶而出,又是跺脚又是摔打手边的东西,“定是有人污蔑殿下!是哪个杀千刀的传这等污糟谣言!”
“够了!”梅柔卿却突然厉声喝止她的哭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心儿,你的机会来了!”
姜绾心哭声一噎,茫然地看向母亲。
梅柔卿按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太子如今遭此误解,圣心不悦,正是孤立困顿之时。
你若能在此时出现在他身边,细心宽慰,雪中送炭,还怕不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吗?”
姜绾心听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可是……娘,殿下如今闭门思过,我如何才能见到他?”
梅柔卿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忘了你兄长了?”
姜绾心仍有些不解:“兄长自是疼我,可他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连东宫的门都摸不着,能有什么法子?”
梅柔卿回想起昨夜提及“清微谷”时,云昭骤然冰冷的眼神和姜珩那一瞬间的慌乱与躲闪,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笃定:“放心,这件事,你兄长定有门路。”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姜珩便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梅柔卿居住的僻静小院。
他方踏入月洞门,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院中那道倩影攫住——
姜绾心正立在梨树下,一身藕荷色软罗裙衬得身段窈窕,晨光透过枝叶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姜珩呼吸一窒,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他快步上前,声音因刻意压抑而略显沙哑:“心儿!你……你这是大好了?”
目光转向一旁的梅柔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感激,“还是姨娘有办法。”
梅柔卿幽幽一叹,愁容满面:“珩儿莫要被表象骗了,心儿如今不过是强撑罢了,内里的煎熬……半分未减。”
姜绾心没料到母亲竟会当着兄长的面直言此事,一时又惊又恼,娇嗔道:“娘!”
“傻孩子,你身上的苦楚,你兄长又不是外人,何必瞒着他?”梅柔卿语气恳切,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姜珩瞬间紧绷的神色和那泛红的耳尖。
姜珩闻言果然心急如焚,目光不受控制地在姜绾心周身逡巡。
见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光洁无瑕,身段更是比往日更显婀娜曼妙,那股悸动再次涌上,逼得他慌忙移开视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第91章 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猪狗事!
梅柔卿将他这番情态尽收眼底,眸中略过一丝算计的幽光,她适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凄楚:“心儿这是被人下了极阴毒的咒术。此法高明狠辣,连我也束手无策。”
她以帕拭泪,哀声道,“否则昨夜……我何至于拉下脸面,对着云昭那般卑躬屈膝、苦苦哀求?奈何她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提及云昭,姜珩眼中立刻迸射出憎厌之色,切齿道:“那个毒妇!我迟早……”
“珩儿,”梅柔卿柔声打断他未尽的狠话,语气转为殷切,“梅姨记得,你与太子殿下有些交情,还认得他身边那位颇通玄术的玉衡小道长?”
她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姜绾心,继续道:“如今心儿被这古怪的咒术折磨,梅姨实在是心焦如焚……不知你可否为了心儿,去求一求太子殿下?或许,那位小道长能有化解之法?”
姜珩没料到梅柔卿会突然提及太子和玉衡道人,眸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迟疑。
与东宫往来本就是敏感之事,更何况是为这等玄乎其玄的咒术……
“兄长……”姜绾心见状,立刻轻移莲步上前,柔软的小手轻轻拉住姜珩的衣袖,微仰起那张楚楚动人的小脸,眼中泪光盈盈,语带哽咽,
“求求你了,兄长!心儿身上时冷时热,仿佛有万千虫蚁在骨头缝里啃咬,真的好难受……除了兄长,还有谁能帮心儿……”
被她这般满含依赖与信任地凝望着,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姜珩心头那点基于利害关系的迟疑,瞬间被翻涌而起的怜惜与保护欲冲得七零八落。
他看着姜绾心泫然欲泣的模样,想到她正在承受的苦楚,终于重重点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好。为了心儿,我愿去一试。”
姜珩的身影刚一消失在月洞门外,姜绾心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便瞬间收起。
她优雅地掸了掸袖口,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娘亲,您瞧,我就说过,兄长待我终究是不同的。”
梅柔卿却并无喜色,反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他此刻疼你、护你,自是真心。可男人一旦成了家,娶了妻,心里便会被另一人占去大半。
届时,你这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他心中,还能剩几分重量?”
姜绾心闻言,心头莫名涌起一阵尖锐的不适,像被细针扎了一下。她下意识反驳:“可宜芳县主家世显赫,与兄长正是门当户对……”
“心儿!”梅柔卿打断她,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你已得了闻空大师批命,日后注定要入主东宫,一个区区县主的夫君,纵有些许权势,于你的青云路又能有多大助益?”
姜绾心一时语塞,迷惑地蹙起眉:“娘的意思是……不想让兄长娶县主?可这婚事对姜家……”
“他终究并非你的嫡亲兄长!”梅柔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清醒,“若真让他娶了县主,与旁人生儿育女,组建自己的小家,他的心思、他所拥有的东西,自然会逐渐偏向自己的妻儿。
到那时,你这个妹妹,还能像如今这般,轻易牵动他的心神,让他为你倾尽所有吗?”
她走近一步,指尖轻轻拂过女儿娇嫩的脸颊,声音低得如同耳语:“你要记住,一个有能力、有野心的男人,若他能将全副心力都用于为你铺路,甚至为了你终身不娶——
那么彻底斩断其他羁绊,他对你的用处,才是无可估量的!
这其中的关窍,就在于你是否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拿捏住一个男人的心。”
梅柔卿凝视着女儿渐渐恍然又带着羞赧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下:“你要让他永远觉得,你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纱。
让他倾其所有对你好,却始终得不到他最渴望的那样东西。
记住,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也是最让人甘愿付出的。”
姜绾心只觉得脸上发烧,心如擂鼓,又是羞涩,又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得意在血管里窜动。
从前母亲只教她要笼络兄长,要让姜珩成为她在姜家最坚实的倚仗;教她一心攀附东宫,对太子保持淑女风范又不失温柔驯顺。
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赤裸而直白地与她剖析这男女之间的幽微之道。
梅柔卿最后轻叹一声:“当年娘亲委身于你父亲,是形势所迫,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我的儿,你拥有比娘好上千百倍的机缘!
太子,姜珩,乃至将来你遇到的更多男人……他们都可能成为你手中的棋子,为你所用。
你务必牢记,男欢女爱,不过是镜花水月,过眼云烟。唯有真真切切握在你手中的权柄,才是这世上最可靠、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
姜府这场纳妾礼,本该悄无声息、潦草收场。
连姜世安这个男主人,都一大清早便寻了由头躲出府去,摆明了要将这内宅的腌臜事,全数丢给两个“痴心”于他的女人自行撕掳。
然而云昭回府时,却并非孤身一人。
她身后跟着承义侯夫人林氏与英国公夫人郑氏,这两位身份贵重的女眷倒并非为观礼而来,只说是与苏氏叙旧饮茶,顺带聊起几日后丹阳郡公府的赏荷宴。
正厅之内,因有外客在座,气氛便多了几分微妙的紧绷。
苏氏端坐主位,神色平静无波。
梅柔卿一身水红色妾室服制,跪在冰冷的青石地上,双手高举过头,奉上一盏滚烫的茶水,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低垂着头,无人能看见她眼底翻涌的**与恨意。
“姐姐,请用茶。”声音温顺,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旁,姜绾心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那盏茶,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姜珩则面色铁青,胸中憋闷。他本想寻云昭清算昨日之账,此刻却因有外人在场,只能强压怒火,冷眼旁观。
苏氏并不急于接过茶盏,她的目光在梅柔卿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滞,才缓缓伸出手——
“砰!”
就在此时,府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家丁惊慌的呵斥与一道清亮张扬的少年嗓音:
“我苏家女儿,何时沦落到要点头纳妾了?!”
话音未落,两道挺拔如青松翠柏的身影已闯入厅中。
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束革带,足蹬黑靴,肩头甚至还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他眉眼锋利,鼻梁高挺,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战场淬炼出的凛冽杀气,手中一杆红缨**顿地,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正是苏家二房次子,苏惊澜。
与他并肩而立的,则是一位身着竹山书院青色儒衫的少年。
他面容与苏惊澜有八分相似,却气质迥异,眉眼清俊,书卷气十足,只是那双眸子此刻锐利如刀,扫过厅内众人,自带一股逼人的气势。这是苏惊澜的双生兄长,苏惊墨。
他们二人,按辈分该唤苏氏一声姑姑。
然而,这对兄弟从进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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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便刻意避开了主位上的苏氏。
多年前,苏氏执意下嫁姜世安,与家族几近**,此事一直是苏家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他们今日虽是奉了父亲之命前来,但心底对这位“为爱昏头”的姑姑,难免存着几分怨其不争的疏离与嫌弃。
苏氏在看清两人容貌的刹那,浑身剧震,手中茶盏险些滑落。
她嘴唇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作一声咽入咽喉的哽咽,黯然垂眸。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擅闯朝廷命官府邸!”姜珩见来人如此无礼,当即上前一步,摆出世家公子的清高派头,厉声呵斥,“来人!将这不知礼数的东西给我乱棍打出去!”
“呵!”不等家丁动作,那青衣少年苏惊墨已冷笑出声。他上前一步,竟比手持**的兄弟气势更迫人,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姜珩:
“我当是谁在此吠叫,原是大名鼎鼎的姜状元!”他语速极快,字字如刀,
“你娘怀胎十月,九死一生生下你,你不知反哺之恩,半点不懂心疼娘亲!先前你亲娘被恶仆偷换,流落在外,你身为长子,不仅毫不知情,竟在公堂之上,认那卑贱侍女南乔为母!
哈——!堂堂状元郎,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如此不辨亲疏,认贼作母,你羞也不羞?臊也不臊?!”
他根本不给姜珩插话的机会,声音陡然拔高,言辞愈发犀利:
“如今,你娘已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你的嫡亲妹妹,更得陛下亲赐凤阕令,光耀门楣!
你不好好侍奉娘亲、疼爱妹妹,反倒跟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在自家门前拉拉扯扯,搂搂抱抱!
把外人的女儿当成宝,却对自己的血亲冷若冰霜!如今更舔着脸在此,眼睁睁看着你娘受这纳妾之辱!
姜珩,你读的是圣贤书,行的却是猪狗事!简直不配为人子,不配为人兄!”
这一席话,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骂得酣畅淋漓,掷地有声!
姜珩几次张口,都被那密集的语锋堵了回去,一张俊脸由白转红,由红转青,额角青筋暴跳,却硬是找不到半句反驳之词。
偏偏对方所言,桩桩件件皆有所本,从他人口中道出,更显得他这个儿子无能昏聩,不孝至极!
上首处,苏氏早已眼角湿润,强忍着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云昭站在母亲身侧,听着这字字诛心的痛骂,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尽散,说不出的痛快解气!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这两兄弟几眼:
一个武艺不凡,英气逼人;一个口若悬河,辩才无双。
关键是,他们对母亲近来在姜府的遭遇竟如此了解!
恰在此时,那两位少年的目光也越过众人,落在了云昭身上。
尤其是那武将打扮的苏惊澜,被云昭清亮的目光一看,竟有些无措,小麦色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云昭看着他们那隐约透着熟悉感的眉眼,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她试探着,轻声唤道:“表哥?”
她的目光从苏惊澜移到苏惊墨身上,带着一丝不确定,又带着一丝了然的亲切:“两位表哥?”
这一声轻唤,如同石子投入静湖。
不仅让绷着脸的苏惊澜耳根更红,连方才还言辞锋利、滔滔不绝的苏惊墨,也瞬间哑火,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被人戳破身份的窘迫与赧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第92章 滚烫茶水泼向梅氏!
姜珩见这两人气势稍敛,当即挺直腰板,厉声斥道:“我母亲早在十六年前便与你们苏家恩断义绝,京城谁人不知!你们两个黄口小儿,有何脸面擅闯我姜家府邸,在此狂吠!”
他目光如钩,死死盯在苏惊澜那身玄色劲装与腰牌上,冷笑道:
“看你这身打扮,是京城巡防营七品翊麾校尉吧!白日里不在营中当值,竟敢擅离职守,按军律当杖三十!我这就去兵部递帖子,看你这身官服还能穿到几时!”
姜珩自幼熟读律法,此刻引经据典,言辞锋利,句句切中要害。
苏惊澜闻言,脸色果然微变,握着红缨枪的手指收紧了几分。
姜珩见状,心中得意,又转向一旁的苏惊墨,语带讥诮:“至于你——竹山书院的学生?
呵,若我没记错,竹山书院已经整整七年没出过一个进士了。如今京城里稍有些脸面的人家,谁还肯把子弟送去那等破落户扎堆的地方?也就你们苏家,还把这么个穷酸书院当成传家宝!”
苏惊墨面色虽竭力保持平静,但眼底一闪而逝的黯然与**,却泄露了他被这番话深深刺伤。
站在一旁的姜绾心,原本见这两个少年郎英姿勃发,一武一文,竟都为云昭出头,心中妒火中烧。
此刻听到兄长将他们连同苏家贬得一文不值,顿时觉得畅快无比,不由嗤笑出声。
她声音娇脆,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我当是哪路神仙来替姐姐撑腰呢?原来……是苏家那门‘鼎鼎大名’的破落户呀!”
她故意将“鼎鼎大名”四字咬得极重,嘲讽意味十足。
她这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
端坐在上首的苏氏手中茶盏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竟直直泼向了跪在地上的梅柔卿!
“啊——!”梅柔卿被烫得失声尖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狼狈不堪地拍打着衣裙上的水渍。
“娘!”姜绾心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惊呼着冲上前去。
苏氏紧抿着苍白的嘴唇,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空茶盏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的承义侯夫人林氏优雅地放下茶盏,缓缓开口:“心儿小姐是记在姜夫人名下的吧?莫非是我记错了?不然怎会当着众人的面,喊一个妾室作‘娘亲’?”
姜绾心脸色骤变。这些日子与梅氏在碧云寺朝夕相处,喊娘亲喊顺口了,方才情急之下,竟忘了遮掩!
英国公夫人郑氏也冷声道:“小小年纪,不但对嫡母不敬,还妄议嫡母的娘家,真是半点规矩都不懂!”
苏氏的脸色并未因两位贵妇的帮腔而好转,她望向厅中那两个挺拔的身影,声音微颤:“你们父亲他……”
“此事与苏家无关!”
苏惊澜与苏惊墨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她。
苏惊澜别开脸,硬邦邦地道:“今日之事,纯属我兄弟二人看不下去!我们苏家的女儿,绝不能任人如此欺辱!”
苏惊墨也避开苏氏的目光,语气疏离:“夫人不必多想,我们不过是路见不平。”
他们句句撇清,字字如刀,割在苏氏心上。
当年是她一意孤行,伤了父母兄弟的心,如今又能怨得了谁?她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云昭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两位表兄何必如此见外?”
一她意味深长地瞥了姜珩一眼,从容道:“两位表兄是我特意请来,协助调查桃花煞一案的。怎么,兄长对此有异议?”
姜珩脸色一僵:“你何时认识的他们?!”他满脸不信。
云昭却嫣然一笑,语气轻松:“这京城拢共也没多大。更何况,是我有事相求于两位表兄。倒是兄长——”
她目光扫向浑身湿透、脸上已显出红痕的梅柔卿:“兄长这么大个人了,也该学会明辨是非。
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半点自己的判断都没有。小心哪天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帮人数钱呢!”
“你——!”姜珩被她说得面红耳赤,却一时语塞。
“兄长何必动怒?”云昭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无赖,
“他们既是我的表兄,自然也算得上是兄长的兄弟。兄长方才那般失礼,若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我们姜家待客无道,连基本的礼数都不懂了?”
她顿了顿,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厚着脸皮,慢悠悠地抛出一记重锤:
“昨日父亲才教导过我,既是一家人,便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
什么断亲不断亲的,不过是年少时一时意气用事说的气话罢了。
自家人关起门来,哪有隔夜仇?怎么兄长还当真了,非要分个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不仅姜珩和苏氏愣住了,就连站在堂上的苏惊澜、苏惊墨也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姑娘!
当年苏**与苏家**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那般决绝情形,到了她嘴里,竟成了轻飘飘一句“年少时的一时气话”?
一直强忍疼痛与**的梅柔卿,此刻眼底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姜云昭!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
当年她费尽心机,与那人里应外合,好不容易才让苏**与她那对偏心的爹娘彻底**。如今这丫头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抹平?
休想!
“这是怎么了?”姜世安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姜珩闻声迎了出去:“爹——!”
云昭瞥了一眼主位上神色恍惚的苏氏,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尚在怔愣中的苏家兄弟,低声道:“快走。”
她几乎是半推半引地将两人带离了正厅。
刚踏至庭院,便与闻声而来的姜世安迎面撞上。姜世安看清两个少年的面容,眉头当即蹙起,脸上浮现明显的不悦:“你们……”
“父亲。”云昭朝姜世安微一福身,语气从容不迫,“女儿正要去京兆府,有些关于桃花煞案的线索需即刻核实,这两位是关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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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助之人,女儿要带他们一同前去。”
姜世安将信将疑,目光在云昭与两个少年之间逡巡。
“父亲!他们分明是……”姜珩急切地想要揭露苏家兄弟的身份。
“好了。”姜世安抬手打断了他,目光扫过厅内——
失魂落魄的苏氏,一身狼藉的梅柔卿,以及两位面色不豫的勋贵夫人。
他久经官场,瞬间便猜到了七八分。
“快去快回。”他深看了云昭一眼,最终沉声道,“为父晚些时候,还有几句要紧的话,需单独与你谈谈。”
“是。”
姜世安也不再多言,转而堆起笑容,主动走向英国公夫人与承义侯夫人,热络地寒暄问安。
他久未蒙圣上召见,府中也门庭冷落多时,今日这两位贵客临门,意义非同小可。
他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苏氏:这个他冷落了多年的发妻,如今果然很有用处。
趁着姜世安应酬贵客,云昭迅速给了身侧沉默不语的孙婆子一个眼神,示意她留意厅内梅柔卿的动向。
随即,她便领着苏家兄弟,快步穿过庭院,走出了姜府大门。
到了府外街角,苏惊澜与苏惊墨互看一眼,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自在。
方才在厅内全凭一股意气,此刻冷静下来,面对这个多年未见、行事却出人意表的表妹,两人都有些拉不下脸来攀谈,只草草拱手一礼,便欲转身离去。
“两位表兄请留步。”云昭却出声唤住他们,郑重地敛衽一礼,“方才事出匆忙,还未正式请教两位表兄名讳。”
“苏惊澜。”
“苏惊墨,我是兄长。”
两人别别扭扭地还了一礼,动作略显僵硬。
云昭从袖中取出两枚折叠整齐、以朱砂绘制着繁复纹路的黄色符箓,分别递到两人面前。
她看向苏惊澜,神色认真:“我观二表兄眉宇间隐有血光之气,恐近日有险。这枚平安符,还请务必随身佩戴,或可化解一二。”
苏惊澜闻言一怔,随即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混合着惊讶与觉得好笑的神情。
他一个在军中摸爬滚打的武人,向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但他看着云昭清澈而笃定的眼眸,终究没说什么,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云昭又转向苏惊墨,将另一枚符箓递上:“大表兄,这枚符咒,并非给你。烦请你设法,转交给外祖父他老人家。”
苏惊墨与苏惊澜俱是一愣。
云昭语气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观你二人面相,承袭自外祖父的福德宫位隐有晦暗,三日之内,外祖父恐有灾劫。这枚平安符,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让外祖父贴身携带。”
两人脸上同时露出为难之色。
苏惊澜更是忍不住,带着几分军中汉子的直率,嗤笑道:“小丫头,年纪轻轻别整天搞这些神神道道的玩意儿。”
他虽不讨厌这个表妹,甚至觉得她胆色过人,但对这玄乎其玄的一套,实在难以信服。
第93章 你是真小人,够狠也够贱!
苏惊墨虽未开口,但看其神色,显然内心所想与弟弟相差无几。
云昭并不气恼,只淡淡道:“我的符,对外售价一千两白银一张,且有价无市。便是秦王殿下,至今也仅从我这里求去三张而已。”
苏惊澜伸出去准备递还符箓的手,瞬间僵在半空,随即猛地缩了回去,紧紧攥住了那枚符纸。
云昭的目光扫向苏惊墨:“陛下亲赐凤阕令,其中深意,想必无需我向两位表兄赘言吧?”
她后退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姿态疏离:“我言尽于此。这两枚符咒,你们若是不信,随意处置便是,丢弃、焚毁,皆由你们。”
说完,云昭转身,头也不回地步上石阶。
苏惊澜轻咳一声,掩饰着尴尬:“那个……营中还有军务,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等我三日后休沐再说。”
苏惊墨也连忙附和:“嗯,我也需尽快返回书院温书。”
两人绝口不再提那符咒之事,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们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迈步,动作却出奇地一致——
皆是不动声色的,将那枚看似不起眼的黄色符箓,小心翼翼地塞入了衣襟之内,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
半个时辰前,醉仙楼顶层的“听雨阁”内。
鎏金狻猊香炉吐出缕缕清雅的冰片香,却驱不散室内凝滞的气氛。
太子萧鉴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软榻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矮几。
他对面坐着新任吏部侍郎裴琰之,年方廿五便官居要职,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
灵峰垂首,将市井间流传的童谣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太子神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指节猛地收紧,捏得杯中酒液微漾:“这童谣编得倒是朗朗上口!”
裴琰之执壶为他斟酒,语气温和:“殿下,不过是一首童谣罢了。想来是有人嫉妒姜府一门双凤,风头太盛,故意泼些脏水,传几日自然就散了。”
“嫉妒?”太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孤原就觉得那姜绾心举止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不想竟是姜世安与外室所生!姜世安,他好大的狗胆!竟敢拿一个外室之女来糊弄孤,谋取东宫妃位!”
裴琰之眼帘微垂,不动声色:“殿下,其实有时所谓的血缘出身,也没那么紧要。关键在于,她是否有那个命格……”
太子倏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刺向裴琰之:“孤怎么觉着,你今日句句都在替姜世安开脱?”
裴琰之从容一笑,放下酒壶:“殿下这就误会微臣了。若非玉衡**以性命担保,卜算出那姜绾心才是身具凤命、能助殿下稳固国本之人,臣又岂会多言半句。”
太子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一时沉默。
从前玉衡**的卜算,确实是他最终选定姜绾心的关键。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灵峰快步走到门边,低声询问后,面色有些古怪地回转:“殿下,是姜尚书在外求见。”
太子眼神晦暗不明,并未立刻回应。
裴琰之则饶有兴致地挑眉:“哦?他此时不来避嫌,反倒主动凑上来,所为何事?”
灵峰迟疑地觑着太子的神色,低声道:“姜尚书说……是来为殿下献计。他说有法子,让永熙王此番进京,能好生‘松快松快’。”
太子眸光一闪,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让他进来。”
雅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姜世安躬身而入。
他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暗纹常服,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全然不知外界风雨。
他朝太子深深一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冒昧打扰,实因想到一计,或可为殿下分忧。”
“讲。”
“微臣听闻,不几日便是丹阳郡公在京郊别苑举办的赏荷宴。如此雅集,若永熙王殿下也能莅临,必能增色不少。只可惜……”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面露难色,“丹阳郡公性子耿介,微臣人微言轻,恐难请动永熙王大驾,还需殿下从中斡旋一二。”
太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嗤一声:“丹阳郡公?他那脾气跟他兄长英国公如出一辙,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会欢迎永熙王?
再者,叔公每次来京郊,都是在自己的‘熙园’大宴宾客,何时屈尊去过别人的宴会?”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姜世安,“你当孤不知,他们根本是两条道上的人,彼此都看不上眼。”
姜世安脸上不见丝毫尴尬,反而露出一丝成竹在胸的笑意,声音压得更低:“殿下明鉴。
正因如此,若永熙王殿下‘意外’前往,并在此次赏荷宴上……遇到些让他印象‘深刻’的‘惊喜’,岂不更显殿下安排之妙?”
太子瞳孔微缩,身体微微前倾:“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主意都打到……宜芳县主头上了?”
他沉吟片刻,指尖摩挲着杯沿,语气变得幽深难辨,“扶音她……性子是孤傲了些,倒确是叔公偏好的类型。”
姜世安缓缓摇头:“宜芳县主素有才名,性情孤高,却失之泼辣鲜活,未必能长久吸引永熙王。殿下可知,永熙王前两日便已悄然入京……想必,已听闻了这几日京中最热闹的消息。”
太子先是怔愣片刻,随即,像是陡然想通了其中关窍,竟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大笑。
“好!好一个姜世安!”太子拊掌,睇向姜世安的双眸精光闪烁,
“从前御史中丞方老匹夫骂你是‘**子’,现在看来,他根本没看透你!你哪里是**子……你是真小人,够狠、也够贱啊!”
他笑声戛然而止,目光如炬地盯着姜世安,“连自己的嫡亲女儿,都能这般轻易舍出去?”
姜世安面色不变,语气甚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女儿家,理应自幼娇养在深闺,温顺乖巧,懂得为家族分忧。而非像她那般,在外野惯了,目无尊长,忤逆父母。”
他话语间透出冰冷的决绝,“微臣从未将一个不服管束、血脉存疑的野种,视作亲生。”
他话锋陡然一转:“况且,此女心比天高。不过因嫉妒心儿得了凤命批语,竟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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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天,编造那等大逆不道的童谣,实属大不敬!”
这番话如同甘霖,瞬间浇熄了太子心中因童谣而生出的最后一丝疑虑与不快。
是了,他想。闻空大师的批命从无差错。那些不一样的解读,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想起姜云昭那张秾丽妩媚、却总是带着疏离与倔强的脸庞,太子拇指无意识地扣着玉扳指,喃喃道:“可惜了……”
若非他急于讨好手握玄铁晶的永熙王,像姜云昭这般带刺儿的美人,他在纳了姜绾心之后,倒也不介意收用过来,仔细品尝那种将傲骨一点点碾碎的滋味。
纳入东宫做个贵妾,想必别有一番趣味。
姜世安察言观色,语气愈发谦卑:“能为殿下分忧,是微臣本分,亦是姜氏满门的荣耀。小女若能以微末之躯,为殿下的大业稍尽绵力,是她的福气。”
太子与对面的裴琰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终于颔首,语气带着施舍:“孤知道了你的忠心。赏荷宴,让你那位嫡女……好生准备,漂漂亮亮地亮相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至于心儿,那般场合……她不去最好。”
姜世安心领神会,又说了几句表忠心的场面话,这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雅室的门重新合上。
裴琰之轻啧两声,摇头叹道:“真没想到,这姜世安对自己血脉,竟能狠心至此。”
太子漠然一笑,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奇怪。那姜云昭是苏**的女儿。单凭这一点,他就跟孤一样,厌憎苏家人入骨。又怎会疼惜一个流着苏家血的女儿?”
*
仅一墙之隔,另一间更为隐蔽的雅室内。
秦王萧启负手立于窗前,背影挺拔如松。方才隔壁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透过特制的通风孔传了过来。
一旁的赵悉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强忍着砸碎满室精美瓷器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低骂:“这个老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简直猪狗不如!”
秦王缓缓转身,面容隐在窗棂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情绪。他目光扫过身后两名垂手肃立的玄衣侍卫。
“这些时日的休养,可都想明白了?”
墨七与墨十七同时单膝跪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忠诚:
“属下想明白了!从今往后,云昭姑娘便是属下唯一的主子。她的命令,高于一切,包括属下的性命。”
秦王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
“去吧。替本王……将人请来。”
赵悉试探道:“殿下,待会儿见了云姑娘,你可会将方才隔壁那番交谈……和盘托出?”
萧启睨了他一眼:“本王不说,你这张嘴能瞒得住?”
从小到大,大漏勺一个,只要当着他的面说过的话,就再不是秘密。
若非如此,他身中七玄钉恶诅一事,也不会瞒他至今。
赵悉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殿下英明。”
他二人正待开口,不想隔壁的门又忽又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又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来了。
第94章 有食人之癖
来人一袭粗劣麻衣,头戴宽檐斗笠,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然而在她抬手扶住斗笠边缘的刹那,露出一截凝霜赛雪的皓腕,中指上一枚镶嵌着硕大鸽血红宝石的戒指流光溢彩,显见身份非凡。
几乎在来人踏入雅室的瞬间,裴琰之便如同鬼魅般倏然起身,无声无息地避入了内室。灵峰也心领神会,迅速退至门外,将门扉严密合拢。
室内再无旁人,来人这才轻轻摘去斗笠。
斗笠下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娇媚容颜,未语泪先流,晶莹泪珠顺着白皙脸颊簌簌滚落。正是被降为嫔位、幽禁披香殿的孟清妍。
太子一见是她,立即起身迎上前,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莫哭了。”他伸出指尖,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若是伤到腹中孩儿,教孤如何心安?”
孟清妍抽泣着,语带娇嗔:“殿下就只知道在意孩儿……”
“护住孩儿,便是护住了你。”萧鉴压低声音,在她耳畔低语,气息温热,“孤若不是担心表姐深宫寂寞,长夜凄冷,又何必行此险招,苦心安排?”
孟清妍美目含怨,嗔道:“说得好听,殿下终究是为了自己。”
萧鉴失笑,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无奈:“无论如何,他明面上都是父皇的骨血,是孤的弟弟。孤若只为自身计,压根就不该让后宫任何妃嫔再有诞育皇嗣的机会,不是吗?”
孟清妍抽泣着,虽未言语,但紧绷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
太子将手掌轻轻覆在她尚未显怀的腹部,继续温言劝慰:“再说,真要等到咱们的孩儿能为孤分忧解难,孤怕是都要三十好几,鬓生华发了。”
这话终于逗得孟清妍破涕为笑。
可紧接着,她又想起自身处境,泪落得更凶:“他太薄情了!
自那日后,当真将我幽禁在披香殿,不准外人探视,也不准我的人踏出半步。这与打入冷宫有何分别!”
太子轻抚她的背脊,柔声安抚:“且安心!安南大将军最迟下月便要回京。届时父皇气也消了,即便看在大将军的份上,也绝不会再与你计较。”
“自古帝王家的男儿,多是薄情郎。”孟清妍幽幽叹道。
太子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在表姐心中,孤也是那般薄情之人?”
孟清妍轻啐一口,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殿下不是薄情,是太多情!”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太子的神色,见他并无不悦,才继续道,“就比如,殿下对姜家那个小丫头……”
太子眸光微闪,语气却依旧温柔:“她?她身负凤命,不过是孤登基之日,用以祭告天地、稳固国运的一件‘祭品’罢了。表姐何必与她计较?”
这话如同定心丸,孟清妍眼圈微红,似嗔似喜:“你就会拿这些话来哄我……”
话音未落,便被一阵细微的、令人脸红的咂吮水声打断,夹杂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半晌,太子才气息微乱地低语:“你今日冒险出来,终究不妥。别忘了,那日害你两次当众出丑的元凶还未查明真身。”
孟清妍不说话了。
“听话,先回去。”他温言安抚片刻,便唤来心腹,命人秘密护送孟清妍回宫,并郑重许诺:“孤向你保证,最迟下月,孤必让父皇恢复你贵妃之位。”
另一边,云昭在墨十七的引领下,悄无声息地步入雅室。
见萧启和赵悉的目光同时落在自己身上,云昭也不多言,径直取出随身药箱:“我先为殿下诊治。”
她凝神为萧启诊脉,指尖在他腕间停留良久,又仔细查验了他的眼睑,这才开口道:
“因大量桃花咒与同心符已被京兆府追回销毁,加之孙婆子不再为虎作伥,源头之力大减。今日,我可为殿下拔除体内近半的桃花煞。”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但若要根除,仍需找到最初种下此煞的元凶。”
说罢,云昭取出金针,手法娴熟地为萧启施针。
细长的金针依次刺入要穴,萧启身体微僵,无法动弹。
“你先前提及宋白玉之事,本王已派人详查。”萧启的声音因身体的紧绷而略显沙哑,
“但这些年来,宋白玉明面上倾心的始终是太子。若她真想为太子扫清障碍,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赵悉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说不定,人家宋大小姐这些年对太子的痴情都是装出来的,实则心里装着的一直是殿下您呢!”
萧启闻言,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云昭。
云昭眼帘轻垂,她回想起姜绾心身上的咒术,一时沉默。宋白玉此人,心思之深沉,确实令人难以揣度。
但单凭那雪肌凝玉膏一事,至少可以断定,即便宋白玉不是这一切的主谋,也必定参与了这场阴谋。
萧启施针后不能妄动,一旁的赵悉指着桌上一个布包道:“这些东西,还请云姑娘过目。”
云昭起身走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女子的钗环玉佩,虽沾满尘泥,仍能看出昔日精致。
赵悉解释道:“殿下此次南下,在琅琊郡一处名为‘青霞观’的道观中,也发现了相同的炼丹炉。这些,是从道观寻到的女子遗物。”
云昭指尖轻触那些物件,感受到其上残留的微弱怨念,蹙眉道:“此地不便施为。稍后寻一开阔僻静处,我自当送这些无辜亡魂往生。”
赵悉与萧启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声道:“殿下与我怀疑,这青莲观与青霞观的幕后主使,恐怕就是……”
话音未落,隔壁雅室忽然传来门轴转动的声响。
赵悉忍不住冷嗤:“太子难得微服出宫一趟,倒是宾客盈门,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云昭尚未明白他话中深意,便听见隔壁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正是她的兄长姜珩。
赵悉翻了个白眼,嘲讽道:“嗬,方才老子来献完计,这会儿儿子又来表忠心。这一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会钻营,没一个安分的!”
透过薄薄的板壁,可以听见姜珩正低声下气地恳求:“……求太子殿下开恩,垂怜心儿,她如今被邪咒折磨得生不如死……”
太子那边一片沉默,并未回应。
倒是一旁的灵峰代为开口:“姜大公子,殿下早有明令,无要事不得来此寻访。你若真将殿下的话放在心上,便不该如此行事。”
姜珩唯唯称是,语气惶恐。
太子依旧不发一语。
灵峰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酷:
“想解令妹身上的咒术,说难也不难。府上那位梅姨娘不是颇通此道?寻个由头,将这咒术转嫁到他人身上便是了。”
姜珩切齿道:“可……家中现有云昭横加阻挠,只怕难以成事。”
灵峰的声音陡然转冷:“府内不成,那就引出府外!寻个不相干的外人,总不至于再有人阻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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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姜珩顿时噤若寒蝉,再也说不出话来。
姜珩走得悄无声息,而云昭此时也明白过来,今日萧启和赵悉这两人邀她在此聚首,竟是在偷听?
“我父亲此前也来过这里?”她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他来求太子殿下什么?”
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莫非……是来为我这个不肖女,求一门‘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赵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拊掌笑道:“神了!这也能叫你算出来?”
云昭但笑不语,眸中却无半分暖意。
她并非掐算,而是太了解姜世安那点龌龊心思。
昨日他那般轻易松口,让母亲收回掌家权,梅柔卿也一反常态地沉默,她就知道,这对豺狼虎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细细想来,除了她的婚事,他们还有什么能拿来利用、拿捏、甚至彻底毁掉她的呢?
萧启此时沉声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七日后,丹阳郡公府上的‘赏荷宴’,你需做好准备,准时出席。”
云昭微挑起眉梢。
赏荷宴?不正是丹阳郡公家那位宜芳县主,与她那位“好兄长”姜珩彼此相看的宴席?
她原以为那不过是京中贵妇们一场风雅小聚,规模有限,无甚要紧。
她虽存了搅局之心,却从未想过,这场宴会竟会从萧启口中说出,且如此郑重。
赵悉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愠怒:“你那位好父亲,方才同太子商量,要在赏荷宴上,将你卖给一个年过半百、行将就木的老畜生!”
纵然心中已有猜测,亲耳听到这赤裸裸的算计,云昭面上不动声色,指尖仍是微微一颤。
萧启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届时,本王与赵悉会改换身份,随你同往。”
赵悉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方才的愤慨一扫而空,跃跃欲试地摸着下巴:“改换身份?这个我在行!让我想想……我可以假扮成云昭姑娘远道而来的远房表兄,负责保驾护航……”
“你,”萧启打断他的畅想,语气平淡无波,“扮侍女。”
他顿了顿,在赵悉骤然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指了指自己:“我,扮侍卫。”
“凭什么——!!!”赵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凭什么你扮侍卫,我就要扮侍女?!我哪里像女子了?!”
萧启抬眸,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三分嫌弃,七分“为你着想”的包容:
“凭你功夫稀松,脑子也不甚灵光,届时若真动起手来,只会拖后腿。扮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少说话,或许还能蒙混过去。”
赵悉气得几乎跳脚,指着自己的鼻尖,嘴唇哆嗦着,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脸憋得通红。
云昭看着眼前两人突兀又略显荒诞的争执,心中的冰冷怒意竟奇异地被冲淡了几分。
萧启转向她:“不要轻敌。”
他声音压得更低,“永熙王萧玦,极有可能便是青莲观、青霞观一案中戕害了上百名少女的幕后真凶。我知你身负绝学,但此人……绝非你想的那般简单。”
“他权势滔天,性情乖张,视人命如草芥,手下能人异士众多。”
萧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的那句话,轻若耳语,却重如惊雷,狠狠砸在云昭的心上:
“而且我们查到……此人,有食人之癖。”
第95章 白羡安跪求云昭
“食人?”云昭眸光倏然一凝。
孙婆子声泪俱下的控诉瞬间浮现于脑海——
被折磨致死的小莲,不仅浑身遍布青紫淤痕与齿印,身上多处皮肉更被生生剜去,露出森森白骨!
难道孙婆子口中那虐杀小莲、位高权重之人……是永熙王?
云昭心念电转,看向赵悉:“永熙王何时入京?他此番前来,可有什么场合,必能见到府上老夫人?”
赵悉一怔,但还是耐心为云昭解答:“永熙王长居封地琅琊,唯有每年圣上万寿节方会入京,居于城郊熙园。
他辈分极高,便是秦王与太子殿下见之,亦需恭称一声‘叔公’。至于我家老太太……”
他略一沉吟,摇了摇头,“熙园年例饮宴的帖子照送,但她不喜永熙王为人,年年接到帖子,从未出席。”
云昭心下雪亮:这就对了!
若她未及时出手,任由那孙婆子一直附身在赵老夫人身上,今年这熙园饮宴,她必会前往。
看来这场赏荷宴,她是非去不可了。
她抬眸,对萧启与赵悉道:“有关这位永熙王,劳烦二位替我多留意,事无巨细,但有所得,随时告知于我。”
目送云昭身影远去,赵悉这才凑近萧启,压低声音:“方才云昭在时,你为何不将青州查到的事一并告知?”
萧启遥望云昭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缓缓摇头:“还不是时候。”
他至今仍清晰记得,初见那日,她为回京认亲不惜一切的决绝,提及“清微谷”时,眼底强抑的猩红。
那份绝望中的孤注一掷,让他不忍在希望未明时,轻易撩动那道伤口。
赵悉还欲再言,萧启一记眼风扫来。
他立刻抬手在嘴边做了个封缄的动作,信誓旦旦:“放心!天大的事!我定守口如瓶,必待佳音确凿,再第一个‘漏’给云姑娘知晓!”
萧启无奈瞥他一眼。
此事若非需要借重赵悉家中两位嫂夫人,他断不会让这闻名遐迩的“大漏勺”知晓半分。
此事,就当他留给云昭的一个小小惊喜罢。
*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路,最终在姜府那对威严的石狮子前稳稳停住。
云昭刚下马车,脚步尚未立稳,一道略显急促的身影便拦在了面前。
来人穿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杭绸直裰,腰间束着同色系绦带,本该是清爽闲适的打扮,此刻却因主人眉宇间的焦灼与疲惫,生生折损了几分风采。
正是许久未见的大理寺少卿,白羡安。
多日不见,他原本白净斯文的面庞清减了不少,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唇周甚至冒出了些许未来得及修剪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强撑着的憔悴。
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云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云昭目光在他面上轻轻一掠,不过瞬息,便已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波:“太迟了。”
白羡安脸色骤然一变,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步竟伸手欲拽云昭衣袖。
一直默立云昭身后的墨七身形微动,迅如鬼魅般格开他的手腕,顺势一推。
白羡安踉跄着**数步,险些跌坐在地,官袍下摆沾了尘土,瞧着好不狼狈。
“云昭!你怎可如此无礼!”姜珩的声音自身后骤然响起。
“白大人,您没事吧?快快请起!”他快步上前,殷切地将白羡安扶起:“舍妹疏于管教,行事粗鲁,还望大人海涵,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姜珩心中对白羡安颇有好感。忆及当日京兆府,赵悉是如何仗势刁难他与父亲,又是如何偏袒云昭。唯有这位白大人,既不似赵悉那般跋扈,也不像那位行将致仕的刑部尚书颜大人一味和稀泥。
白大人处事“公允”,处处体谅他与父亲的“难处”,在他心中,方是真正的国之栋梁,清流典范。
谁知,白羡安刚一站稳,竟猛地拂开他的搀扶,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一声朝着云昭直挺挺跪了下去!
“求姜小姐救救我妹妹慕宁!”话音至此,已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哽咽,“她……她已经整整三日水米未进,昏迷不醒,眼看就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此时,姜府门前已有路人被这番动静吸引,渐渐聚拢过来。
云昭微微俯身,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白羡安耳中:“你妹妹白慕宁,可是收过那桃花符?”
白羡安面色一僵,艰难地点了点头,复又急急补充:“但那邪物,我早已命下人焚烧殆尽!”
云昭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明知京兆府正在全力收缴此符,却碍于颜面,不肯将符咒交予赵大人处置。
你可知,此符需统一交由我净化,方能彻底祛除邪祟?
你擅**烧,邪气反噬,只怕从那一刻起,你妹妹的情形便已急转直下,是也不是?”
姜珩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见两人低语,忍不住又想上前。
却见云昭已后退半步,声音清越,足以让周遭百姓听清:“白大人既信不过我与赵大人,不肯配合官府行事,如今又何必来求?请回吧。”
围观的百姓闻言,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是为了桃花符的事儿吧?听说沾上那东西邪门得很!”
“肯定是了!姜家大小姐近来一直在帮着京兆府勘破这悬案。”
“那白大人的妹妹岂不是……既是求人救命,怎么之前还不肯听吩咐办事?”
白羡安脸上青红交错,满是**之色,却仍朝着云昭深深一揖:“求姜小姐慈悲……”
云昭再次后退,避开他的礼,眉眼间嘲讽之意更浓:“你既觉**,何必勉强?求人救命,难道不该有个求人的态度?
你因何觉得**难平?因我是女子之身,却掌握着你无法理解的力量?还是因你向来鄙夷玄术,视之为歪门邪道?
亦或是,你至今仍觉当日在公堂之上刁难于我,实乃理所应当,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对我低头,面子上过不去?”
她目光如炬,似要看穿他虚伪的皮囊。
“白羡安,你不必在此作态,我不欠你什么!”
白羡安见她当真转身欲走,四周百姓指指点点的目光更如芒在背,当即扬声道,试图以势压人:
“姜小姐!你既身负玄术,知晓此符凶险,难道不该早早示警天下?你既身为医者,又手持陛下亲赐凤阕令,难道真要见死不救?
是!白某昔日确与你有隙,但慕宁她是无辜的!你为何如此狠心,迁怒于一个弱质女流?这岂是仁心之道?”
百姓们闻言,议论声更大了些:
“这姜大姑娘今日若真见死不救,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可之前是白大人自己不信姜小姐和官府啊!”
姜珩上前一步,摆出兄长的架势和稀泥:“云昭!到底是一条人命,你快随白大人去看看吧!况且白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为了自家妹子,当众跪你一个女子,你也算出了气了!”
跟在云昭身后的莺时实在气不过,扬声道:“当日在公堂之上,你是如何欺辱我家小姐与夫人,恨不得将她们置于死地的!
若非秦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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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及时赶到,只怕我家小姐和夫人连命都没了!如今哪来的人为你家妹子治病?
分明是你堵死自个儿的路!如今还有脸来责怪别人!”
姜珩见莺时一个婢女竟敢当众顶撞朝廷命官,顿觉颜面尽失,怒喝道:“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有没有规矩!”说着竟扬手欲打。
不等他手掌落下,影七身形如电,一记窝心脚狠狠踹在他胸前!
“呃啊——!”姜珩痛呼一声,整个人向后跌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须知云昭在公主府认亲那日,萧启踢的就是这个位置。如今过去两个多月的光景,旧伤未愈,再添新创……
姜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
影七朝地上啐了一口,叉腰骂道:“我呸!还新科状元呢!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开口闭口规矩身份,是非曲直不分,就知道帮着外人欺负自家妹妹!
是不是觉得老百姓都是睁眼瞎,由着你这种酸腐文人颠倒黑白?”
这番市井之言,立刻引来了围观百姓的共鸣。
“人家小丫鬟说得也在理!当初往死里逼人家母女,现在倒来求人了?”
“这姜大公子怎么一天到晚的胳膊肘往外拐?”
“读书读傻了呗,清高得都不食人间烟火了!”
云昭冷眼看着这一切,目光落回面如死灰的白羡安身上:“白羡安,连我家婢女都懂的道理,你会不懂吗?
你无非是仗着此刻看似弱势,扮可怜,博同情,想借悠悠众口逼我就范。
你当日在公堂,在青莲观,所作所为,当真无愧于心?
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为了公道,还是为了你背后那贵人的期许,为了你自己的前程门路?”
白羡安脸色骤然惨变,仿佛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云昭看他这副模样,只觉无比可笑又可悲:“你说你妹妹无辜?她当真无辜吗?你赚来的银钱,她花用了!你牟利得来的风光,她享受了!
若你妹妹今日果真遭遇不幸,那也是你们白家积下的业障,是你白羡安种下的果报!与我何干?
若她今日救不回来,那也是你这做兄长的,刚愎自用,亲手断送了她的生路!”
云昭拂袖转身:“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白大人,你好自为之。”
眼见云昭真的毫不留情远走,白羡安突然发了疯般从地上爬起,嘶吼着要扑上前:“姜云昭!你不能见死不救!”
却被影七一把掀开:“白大人,甘蔗没有两头甜。想救令妹,到底该怎么做,你心里应当清楚得很。”
白羡安失魂落魄地怔在原地。
一旁的姜珩挣扎着起身,急得满头大汗,频频望向紧闭的府门——
今日当值的门房竟一个都不见踪影。大理寺卿白大人都求到家门口来了,难道真要因为云昭不留情面,将人这么撵回家去?
正当他焦灼万分时,侧面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小厮福安慌慌张张地钻出来,一见姜珩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大少爷!快随奴才回府!”
姜珩一把揪住他衣领:“快去请父亲出来主持大局!”
福安急得直跺脚,声音都变了调:“老爷正在院里动家法!您再不回去,梅姨娘就要被活活打**!”
这声近乎绝望的呼喊随风飘来,已走出数步的云昭倏然驻足,随即迈步迈得更欢快了。
好啊。
这出大戏总算唱起来了,她这个辛辛苦苦搭台子的人,岂能错过最精彩的桥段?
第96章 渣爹鞭笞梅姨娘
刚一踏进后院,鞭子破空的锐响便夹杂着凄厉的哭喊扑面而来。
姜绾心哭得声嘶力竭,整个人扑倒在地,发髻散乱:“父亲!别打了!娘亲是冤枉的啊!”
“娘亲?”姜世安的声音冷酷极了,“你的娘是苏家嫡女苏**!她一个贱妾,也配让你喊娘?”
姜绾心涕泪纵横,死死抱住姜世安的腿:“是姨娘!女儿知错了!求父亲听姨娘一句解释!外头的风言风语岂能当真?”
拐过月亮门,惨烈的一幕赫然映入眼帘。
姜世安手握牛皮软鞭,每一次挥下都带起刺耳的风声。
梅柔卿被按在长凳上,月白中衣早已被鞭子抽得褴褛不堪,鲜血从破碎的布料中渗出,在她身下汇成一小滩暗红。
她脸色惨白如纸,唇瓣被咬得血肉模糊,散乱的青丝黏在汗湿的额角。每当鞭子落下,她单薄的身躯便剧烈颤抖,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姜珩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父亲,这是为何?”
他伸手欲扶姜绾心,却被她死死推开。
姜绾心跪行两步,突然指向静静立在一旁的云昭哭道:
“父亲,兄长!那日我就在忘尘阁!当晚发生的一切,我都瞧得清清楚楚!我甚至比阿姊到得都早!若说母亲有嫌疑,那阿姊嫌疑更大……”
一直沉默的苏氏突然上前,扬手给了姜绾心一记耳光:“放肆!”
不待苏氏开口,一旁陪着的严嬷嬷已厉声呵斥:“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了个姨娘竟敢污蔑长姐清白!姜二姑娘莫非忘了,那日在忘尘阁,长公主殿下是如何训诫的?”
姜世安脸色极差,阴鸷的目光转向云昭。
云昭坦然迎视,声音清越:“父亲,女儿那夜一直守在柔妃娘娘身边诊治,故而去晚了些。前去的路上,途中更与闻空大师及诸位僧侣同行,此事多人可证。”
姜世安眸色深沉看着云昭:“为父自是信你。”
云昭望着姜世安这张脸,斯文清俊,君子如风,瞧着真是一副好皮囊。
谁知内里却藏着屡次要置妻女于死地的狠毒!今日更是捏着她的清白和性命,堂而皇之地跟太子做起了交易!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姜珩强压怒火:“父亲,到底发生何事?”
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姜绾心,再看向趴在凳子上气息微弱的梅柔卿,“父亲,就算真要将人打杀了,总要把事情道理分说个明白……”
“说个明白?”姜世安冷笑道,“你可知道今日街上如何议论我?说我头顶绿云,还喜滋滋纳了个失贞的**!”
他指着梅柔卿,声音陡然拔高:“说这贱妇和杨氏一起伺候过杨振那条老狗!”
此言一出,姜珩如遭雷击,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姜世安更是胸膛剧烈起伏,难怪那日他去杨家报丧,对方是那般态度!原来早知杨振做的丑事!
而他都做了什么?
他在这贱妇与人偷欢的次日,在佛门净地,当着苏氏的面承诺纳妾!
他猛地转向苏氏:“你早知道!”声音里淬着冰碴,"那日你就知道这贱妇的丑事,故意逼我纳妾,好教我如今丢尽颜面,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苏氏面覆寒霜:“我知道什么?”她冷笑一声,“若那夜就抓到她偷人的证据,她还能活着回来?早该和杨氏一个下场!”
姜世安疑色稍缓。苏氏恨梅柔卿入骨,若真有把柄,断不会留她性命。
也就是说……此事并无实证?
趴在凳子上的梅柔卿吐出一口血水,凄然道:“难怪姐姐那日突然松口,同意让姜郎纳我为妾,今日这番谣言,恐怕也出自……”
话未说完,她又呕出一口鲜血。
姜绾心尖叫了声,扑上前抱住梅柔卿:“父亲,再打真要出人命了!事后您定会后悔的!
外界的谣言何必管它!本也不是真事!那日二婶已为此事自戕而死,难道父亲还要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再逼死姨娘吗!”
她泪如雨下:“姨娘这些年兢兢业业持家,将我与兄长拉扯长大,就连我昨夜得了那样的怪病,也是姨娘彻夜不眠,为我医治!求父亲莫要因风言风语,寒了真心人的心!”
姜世安持鞭的手微微颤抖,却仍厉声道:“让她说清楚!今日这谣言到底从何而来!”
就在这剑拔**张的关头,梅柔卿忽然用染血的手轻轻拽住他的袖角。
姜世安正要甩开,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她温热的鲜血——
他身形猛地一僵。
那血仿佛有生命般,在他指尖微微发烫。一股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来,像是梅香,又带着几分血腥气。
姜世安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梅柔卿端着一杯酒,笑靥如花地对他说:“姜郎尝尝,这是妾身特意为您温的酒……”
“姜郎……”梅柔卿气若游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指尖的鲜血悄无声息地渗进他的衣料,“那夜你在妾身耳边说的话,妾身都记得。你说过,会永远信我……”
姜世安的眼神由凌厉逐渐转为迷茫,又渐渐染上几分怜惜。他长叹一声,手中的鞭子“啪嗒”落地,竟弯腰将梅柔卿打横抱起。
“都散了吧。”他嗓音嘶哑,透着深深的疲惫,“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再提。”
跪在地上的姜绾心当即松了口气。
姜珩忙上前扶起妹妹:“妹妹,地上凉,快起来。”
苏氏神色复杂地望着这对兄妹的互动。
云昭却紧蹙眉头,死死盯着姜世安的背影。
伏在他怀中的梅柔卿正用染血的手轻抚他脊背,抬眸看向云昭时,那双美目里满是毒蛇般的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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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心底觉得不对……正在思忖间,苏氏轻轻握住她的手。
待众人散去,苏氏才低叹:“昭儿,有件事,母亲一直未曾对你提及……”
“母亲可是要说苏家的事?”
苏氏眼眶微红:“当年是母亲糊涂,发生一些事后,对你外祖家说了许多混账话。
如今,母亲已没脸再回去。往后你遇见苏家人……若他们遇到困难,在不为难的情况下,替母亲帮衬一二可好?”
云昭回想起今日苏家那对双生子的态度,沉吟道:“母亲可想回苏家?”
苏氏怔住,眸中闪过一丝向往,随即又黯淡下去:“回不去了。”
母女二人从未聊起过这个话题。
云昭正色道:“母亲如今是圣上亲封的三品淑人,这个荣耀与父亲无关,更与姜家无关。您既知这里是豺狼窝,难道还要与这些烂人纠缠一生?”
苏氏摇了摇头,声音哽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昭,你还未成亲……”
“我只要母亲一句话。”云昭握住她微凉的手,“若有机会和离,母亲可愿随我一同离开?”
苏氏怔忡片刻,泪水终于滑落,她轻轻点头:“自是愿意的。但你的婚事……”
“昭儿的婚事自有主张。”云昭目光坚定,“母亲只需记得今日之约。待时机成熟,我定带您回苏家!”
她深知以母亲的性子,不愿让自己为难,更不敢坦言归家之思,但回归苏家,定是母亲深藏心底的渴望。
苏氏望着女儿,忽然恍惚道:“不知为何,母亲总觉得......你兄长像是变了个人。”
云昭心头一跳:“母亲何出此言?”
“你刚走失那年……”苏氏的声音轻柔如梦,“他日日来我房中,用那双小手给我擦泪,说:
‘娘亲不哭,等珩儿学会骑马,一定把妹妹找回来。’那时他才六岁,身子弱得连马鞍都够不着,却总是这般安慰我……”
她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光:“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七日不退,整个人都烧糊涂了。你父亲从太医署请来一位姓楚的老太医,施针用药后,烧是退了,人也渐渐好了,可是……”
苏氏声音哽咽:“病愈后,他再也没来我房里说过那样贴心的话。
起初我只当他是病后体虚,后来才发现,他不止身子骨比以前壮实了,连性子都变了。
他不再爱耍刀弄剑,也不再提想要骑马的事,而是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读书,对你祖母言听计从,对我也日渐疏远……”
她苦涩摇头,泪水无声滑落:“那时我整日沉浸在失去你的悲痛中,待察觉时,他已被你祖母和父亲惯的......再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云昭心头巨震,一个荒谬得近乎可笑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兄长他……真的被换了个人?
第97章 真兄长就在京城!
暮色渐沉,屋内烛火摇曳,苏合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在烛光中织成朦胧的纱幔。
云昭引着苏氏在圆桌前坐下。桌面上摆着一柄**梳,梳齿间缠绕着数根乌黑的发丝。
“这是从兄长房中取来的。”云昭轻声道,又转向苏氏,“请母亲也取一根发丝。”
苏氏指尖微颤,从乌黑的鬓边轻轻拔下一根发丝。那发丝在烛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与梳上那些硬朗的墨发形成鲜明对比。
云昭屏息凝神,双手在胸前结印,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晨曦初露时的微光。她将两根发丝并排置于掌心,低声念动咒诀:
“血脉同源,灵气共脉;藤缠丝绕,亲缘自现。”
只见那两根发丝竟无风自动,在掌心微微震颤,却始终保持着平行的姿态,仿佛彼此排斥,毫无交融之意。
“若真是血脉至亲,发丝该如藤蔓缠绕,彼此交缠。”云昭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可你们看,这两根发丝始终泾渭分明,这说明……”
众人的目光死死锁在云昭掌心,连呼吸都屏住了。严嬷嬷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莺时和雪信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眨。
可过了半晌,云昭掌心的两根发丝仍然没有半分缠绕之意!
“竟真不是?”苏氏喃喃自语,神情恍惚,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严嬷嬷在一旁长舒一口气:“若不是,反倒叫人松了口气。”她叹了口气,眼角泛起泪光,“老奴也是做娘的人,入府这些日子,冷眼瞧着他那般行径,若真是夫人的血脉,才叫人心寒。”
莺时忍不住插话:“可如果他不是夫人血脉,那真的公子去哪了?”
雪信也急切地道:“小姐,有没有办法把真的公子找回来?”
苏氏眸中闪过一抹痛楚,嘴上却强自镇定:“都过去这么些年了,若珩儿真是被人偷换,我怕他……”
严嬷嬷眸中也闪过一抹不忍,低声劝慰:“夫人莫要太过伤心。”
云昭眸光坚定:“这个却不难。”
她取出一枚金针,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刺,鲜红的血珠顿时涌出。将血滴在掌心,双手再次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血脉相召,灵气为引。若在人间,当显真形......”
血珠在掌心缓缓流动,渐渐凝聚成一个奇特的符文。所有人都紧盯着那符文的变化,只见它先是黯淡,随后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云昭眼中闪过惊喜:"我兄长他尚在人间!"
说着,她竟突然站了起来,指尖的血珠悬悬欲坠,指向窗外:“且就在京城!”
她目光与苏氏交汇,母女二人眼中俱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
云昭稍作思索,柔声道:“我教母亲一个辨认血脉的巧宗。”
她捻起自己一绺青丝,示范给众人看,“这法子不需灵力根基,寻常人皆可一试。只需取双方发丝各三根,用晨间汲取的井水浸透,而后并置于掌心。”
她将发丝轻轻放入苏氏掌中,引导她合拢双手:“然后,心中默念咒诀——‘血脉同源,灵气为引;藤绕枝缠,亲缘自显’。静候片刻,若真有亲缘,发丝便会自行缠绕;若是无缘,便会各自松散开来。”
苏氏依言照做,不过须臾之间,便见掌中云昭的发丝与自己的缓缓相缠,终成一个小小的同心结。
她眉眼间顿时漾开温柔笑意,指尖轻抚着那缠绕的发丝,对云昭道:“娘知晓了。若是以后……说不定真能有机会,与你兄长重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几声轻叩。
雁儿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姑娘,京兆府来人传话。”
雪信应声开门,只听雁儿回禀:“赵大人派人来传信,说是白羡安白大人带着妹妹求到京兆府去了。赵大人特意交代,姑娘若是有法子,还请施以援手。”
云昭眉梢微挑。
白羡安自恃清高,如今竟肯低头求到京兆府。而且听赵悉这意思,像是许了赵悉什么承诺?
她略一思忖,对莺时吩咐:“取朱砂黄纸来。”
待文房备齐,云昭凝神静气,执笔蘸取朱砂,在黄纸上缓缓绘下一道繁复的符咒。笔走龙蛇间,隐约有流光在符纸上游走。
“雪信,”她将绘好的符咒仔细折好,“你将此符交给赵大人。告诉他,这道‘清心化煞符’需一万两白银。若白羡安拿不出……”
她顿了顿,眸光渐深:“就让他说出当日在京兆府,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要那般逼迫我们母女。”
见雪信小心翼翼地将符咒收好,云昭又温声道:“你也有段时日未去探望你娘亲了,今夜便宿在京兆府后院,好生陪陪她罢。”
雪信闻言眼睛一亮,连忙应下,捧着符咒快步离去。
窗外月色渐明,映照着云昭沉静的侧脸。
这道符不过是个引子,她倒要看看,白羡安背后那条线,究竟牵在谁的手里。
*
是夜。
梅柔卿的院落里烛火昏暗,只有一盏琉璃灯在墙角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姜绾心正小心翼翼地给趴在锦榻上的梅柔卿上药,看着雪白肌肤上纵横交错的鞭痕,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父亲也太心狠了……”
梅柔卿冷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讥诮:“心儿,不必哭。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我二十多年前就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这些年郎情妾意,姜世安待她极好,让她一时忘了,豺狼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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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喂不熟!
她转头凝视着女儿,目光锐利,“你若觉得他心狠,那么太子身为储君,将来坐拥天下,身边美人如云,他的心只会更狠。你若想不清楚、受不明白,趁早绝了入东宫的念头。否则我苦心栽培的女儿,终究要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姜绾心知道母亲说得在理,可心底仍有个声音在说:或许太子待她,终究是不同的?
见女儿神色犹疑,梅柔卿轻叹一声,正要再劝,却听姜绾心岔开话题:“母亲,父亲今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可见他虽在气头上,心里到底是在意母亲的。”
趴在床上的梅柔卿一时没说话。
姜世安今日的转变,自然是因为她暗中种下的“痴心蛊”终于起了效用。
只是这蛊虫如今尚如米粒般微小,若不是今日她被打得吐血,以血为引激发了蛊性,只怕还难以奏效。
这“痴心蛊”果然如那人所说,一旦种下,便是金石之心也要化为绕指柔。只是如今时候尚早,蛊虫还未长大,她接下来必须步步小心,且不可再受今日之辱!
她问姜绾心:“今晚你父亲喊你去书房,都交代了你什么?”
姜绾心如实道:“无非是让我接下来谨言慎行,在家跟苏氏学好如何掌家,静待嫁入东宫之类。”她又对梅柔卿抱怨,“父亲还说不让我参加郡公府的赏荷宴呢!母亲,我想去……”
梅柔卿眸中闪过一抹狠绝:“你当然要去。心儿,你不仅要去,还要帮母亲好好一雪今日之辱!”
“母亲?”姜绾心听梅柔卿的意思,当即来了精神,“母亲想到办法如何对付姜云昭了?!”
“姜云昭的事,无需你插手。”梅柔卿严厉警告,眼中寒光闪烁,“赏荷宴上自有贵人收拾她,你切莫轻举妄动!”
姜绾心嘴上应着“是”,心里却满是不服。她暗自思忖:母亲总是这般谨慎,若是能在赏荷宴上亲手让姜云昭出丑,岂不是更能彰显她的手段?
她巴不得让姜云昭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忏悔昔日过错!叩首求她手下留情!
光是想一想那情形,都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畅快!
梅柔卿背对着女儿,并未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只道:“母亲要让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她让姜绾心去妆奁盒底下取出一个锦袋,低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姜绾心听得眼睛越来越亮,连连点头。
望着女儿离去的身影,梅柔卿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姜世安啊姜世安,枉你自以为聪明,背着我和苏氏,将那个贱种当作嫡子养大。可你万万想不到,我早已查明姜珩的生母是谁。这次赏荷宴,我定要让你这一双儿女,尽数毁在自己亲手布下的局里!
第98章 李家的祖坟风水出了岔子!
清晨的尚书府门前,朝霞将朱漆大门镀上一层暖金,院墙内探出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孙婆子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靛蓝布衣,洗去往日污垢的脸庞虽布满细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娟秀轮廓。她安静地躬身候在马车旁,姿态恭谨。
云昭缓步走近,轻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孙婆子轻轻拍了拍腰间,又抬手在胸前比了个立誓的手势,目光坚定。
云昭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已立过心誓。但今日赏荷宴上,切记凡事都要听我安排,不可冲动行事。我既答应让你报仇,便绝不会食言。”
孙婆子深深颔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恨意。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姜绾心夸张的惊呼:“阿姊从哪寻来这么个丑婆子!平日里在家里伺候也就罢了,今日赏荷宴还带着,未免丢人现眼!”
云昭回身,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那日在人牙子手里瞧见这哑婆,我可怜她同是青州人,便做主买下了。”
正从门内走出的姜珩听到“青州”二字,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自在。
他转向已坐进马车的苏氏,躬身行礼:“母亲。”
苏氏神色淡淡的:“今日赴宴,宾客云集,你身为尚书府嫡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姜家的体面。切记谨守本分,莫要失了分寸。”
“儿子谨记。”姜珩嘴上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精心打扮的姜绾心,语气温柔:“心儿今日……很是明艳动人。”
姜绾心想起梅氏的叮嘱,朝姜珩展颜一笑,眼波流转:“多谢兄长夸赞。”
苏氏冷眼看着这对兄妹二人黏黏糊糊的模样,并未如往常那般出言训诫。
云昭早已利落地登上马车,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今日这场赏荷宴,怕是要比想象中更加精彩。
*
丹阳郡公府的别苑坐落在京郊玉泉山麓,山间温泉氤氲,翠竹掩映,曲径通幽。
正值初夏,满池荷花初绽,粉白相间,与碧叶相映成趣,清风过处,暗香浮动。
苏氏携着一双女儿与长子甫一登场,便引来诸多探究的目光。
这位近来在京城声名鹊起的尚书夫人,儿子是新科状元,长女得陛下亲赐凤阕令,小女儿又得了那般吉利的批命,更有传言说东宫那位对小女儿青眼有加。
远远地,就见余氏迎上前来,语气带着几分夸张:“姜夫人一来,这满园的花都失了颜色。真是羡煞旁人,儿女个个这般出色。”
这话听着是恭维,却透着一股酸劲儿。
英国公夫人闻言上前,不着痕迹地隔开余氏,亲切地挽住苏氏的手臂:“莫要听她胡诌。快随我来,灼灼那丫头念叨云昭许久了。”
李灼灼一见云昭,立即欢快地跑来:“云昭!后园养了几只**,温驯可爱,我带你去瞧瞧!”
英国公夫人一把拽住女儿:“你这疯猴子,来时如何答应为娘的?先让云昭帮你把正事办了再说。”
李灼灼跺脚嗔道:“娘!就你迷信这些!云昭定要在心里笑话我了!”
云昭浅笑摇头:“不会。若稍后真的占出什么,你可要当心才是。”
云昭语气认真,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李灼灼不由一怔,收敛了嬉笑之色。
姜绾心原本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四周,闻言也凑上前来:“阿姊,你们在说什么?”
她这一问,附近几位与她交好的贵女也都围拢过来。
英国公夫人见状面露不悦,云昭却微微摇头,从容道:“我之前答应灼灼,今日替她占卜姻缘。”
她巧妙地将真实目的隐去,只说是个无伤大雅的游戏。在场的贵女们顿时来了兴致。
“听说姜小姐精通玄术,那你占卜姻缘可准?”
“什么呀!要我说,所谓占卜,不过是些江湖术士的伎俩罢了。”
“姜小姐,也给我们算一卦如何?”
云昭注意到,几个贵女之中,还站着今日要与姜珩相看的那位宜芳县主李扶音。
她计上心来,故意握住李灼灼的手道:“我一日只卜三卦。今日灼灼这卦,还是半月前预约的。况且,我的卦金可不便宜。”
“不知占一卦需多少卦金?”李扶音果然开口询问。
她生得纤弱秀美,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与李灼灼的明艳活泼截然不同,恰似一枝风中细柳,我见犹怜。
云昭淡淡道:“白银五千两。”
众人哗然:
“五千两?这不是抢钱?”
“我买过最贵的一张姻缘符,也不过白银五百两!”
姜绾心也柔声道:“阿姊,你这也收太贵了。大家都是姊妹,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这般计较财帛。”
云昭瞥她一眼,唇角微扬:“放心,旁人五千两我还给看,你的话,一万两也不行。”
姜绾心脸色一僵,勉强维持着笑意:“阿姊真会玩笑。”
若不是昨晚梅柔卿特意交代,她才不会如今日这般,厚着脸皮一直黏在云昭身边。
一位与姜绾心交好的贵女笑道:“心儿何须占卜,谁不知她即将嫁入……”
姜绾心羞怯地捂住她的嘴:“莫要胡说。”
又有人问:“心儿,怎不见宁儿妹妹?”
姜绾心眸光微闪,低声道:“二婶才过世,她无心出游。我答应她,若见着什么有趣的,定带一份回去。”
“心儿真是心善。”众人纷纷称赞。
云昭听腻了这些闲话,与李灼灼转身离去。几位好奇的贵女紧随其后,李扶音也在其中。
众人寻到一处青石圆桌。
云昭从袖中取出一方罗盘,罗盘上镌刻着二十八星宿,中央嵌着一颗流转着七彩光华的月长石。
“请将双手悬于罗盘之上。”云昭对李灼灼温声道。
待李灼灼依言照做,云昭指尖轻点,罗盘上的星宿竟缓缓转动起来。
月长石中投射出点点星光,在二人之间交织成一道璀璨的星幕。突然,星幕中浮现出一枝桃花,本该娇艳的花朵却隐隐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当然这一切,在旁人眼中只是一片虚无,只有身具“玄瞳”之术的云昭方能瞧见。
“闭目。”云昭轻喝,双手结印。
只见她指尖凝聚出一缕金光,在星幕中勾勒出一道繁复的符咒。
符咒成型的刹那,那枝桃花突然绽放出刺目的红光,花瓣片片凋零,化作缕缕黑烟。
云昭神色一凝。这分明是阴桃花之象,若不在十八岁前化解,恐有性命之忧。
她不动声色,取出一截红线,让李灼灼伸出手腕。
见她戴的是银镯,云昭眼前一亮:“正好。”
她以指尖在银镯上虚画符咒,红线竟自行缠绕在银镯上,隐隐泛着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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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附在李灼灼耳边低语:“今夜我去你房中详谈。”
英国公夫人远远看见,紧张得攥紧了手帕。
苏氏轻声宽慰:“别担心,昭儿自有分寸。”
围观的贵女们纷纷追问:“灼灼的姻缘究竟如何?”
云昭迎着李灼灼清澈的目光笑道:“灼灼命格特殊,不宜早婚。但若缘分一到,必是上等姻缘。对方才高八斗,俊美不凡,且日后必能位极人臣。”
李灼灼起初还当是玩笑,笑吟吟听着,越往后听越觉不对。
英国公夫人却喜得合不拢嘴,低声对苏氏道:“若真如此,我做梦都要笑得捶床!”
“快别说了!”李灼灼连连摆手,“什么才高八斗的,听得我浑身不自在!我可不像堂姐,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书生!”
一旁的李扶音闻言,俏脸微红。
她款步上前,细声细语道:“云昭姑娘,我愿出五千两,请你也为我卜一卦。”
云昭浅笑:“我只收县主一千两便可。”
“为何?”李扶音尚未开口,旁边已有贵女诧异发问。
云昭凝眸细看李扶音,她身具玄瞳之术,此刻在日光下看得分明——
李扶音周身隐隐流转着一层浅金色的光华,那光华纯净剔透,不染尘埃。更奇特的是,在她眉心处隐约浮现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印记,虽凡**眼难辨,却在云昭的玄瞳中清晰可见。
云昭道:“一千两,外加县主在明日卯时,为我采摘七朵带着晨露的白荷。”
净莲转世之人,周清气环绕,眉间隐现莲印,举手投足间自带芬芳。经她们亲手采摘的晨露鲜花,皆具祛邪净化的功效,正是她所需之物。
李扶音闻言,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身旁的丫鬟忍不住惊叹:“姜小姐如何知晓我们县主每日清晨都要去荷塘采花?县主自幼就爱侍弄花草,经她手照料的花木,总是开得格外繁盛。”
“姜小姐若是喜欢,我院中还有今晨刚采的几支白荷,可以一并赠予姜小姐。”李扶音柔声道。
云昭也不推辞:“那就却之不恭了。”
接下来为李扶音占卜,云昭换了方法。
她让李扶音在掌心写下一个“缘”字,细观其笔走势。又取出一枚古铜钱,让她握在手中默想心中之人。
谁知铜钱在李扶音掌心微微震颤,竟始终立而不倒。
云昭凝眉细看李扶音面相,她虽身形纤弱,但福德宫饱满明润,本该是夫妻和睦、儿女双全之相,为何姻缘线却是一片空白?
想起李灼灼的阴桃花,云昭忽然问道:“你们是堂姐妹?”
“是啊,”李灼灼抢答,“我爹是兄长,她爹是弟弟。怎么了?”
云昭心中一凛:问题恐怕不在个人,而是李家的祖坟风水出了岔子!
李扶音急切追问:“姜小姐,可是我的姻缘不顺?”
云昭不动声色:“并非如此。”她择吉言相告,“县主的良缘应在盛夏,是位英武不凡的少年郎。”
她未曾明言的是:并非今年盛夏。
众人纷纷笑道:“那不就是最近?”
李扶音却微微蹙眉。
她心中属意的是那位清俊儒雅的兰台公子,与“英武”二字相去甚远。
她不由深深看了云昭一眼:她是姜珩的嫡亲妹妹,今日故意当着她的面这样说,是在不看好她与姜珩吗?
第99章 血债缠身
云昭见李扶音眉间凝着疑虑,唇角微扬:“县主与我初次相见,不信这卦象也是常理。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李扶音抬眸,眼中带着几分戒备:“什么赌?”
“这一千两卦金,我今日分文不取。”云昭从容道,“待县主觅得良缘、缔结秦晋之好那日,我再以十倍之价收回,如何?”
李灼灼在一旁拍手叫好:“堂姐,这赌约你横竖不亏,应下又何妨!”
几位看热闹的贵女也纷纷起哄:“县主若是赢了,可是白赚一卦;若是输了,也不过是成全一段良缘,怎么算都不亏!”
云昭神色坦然,姿态磊落,显然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
一时间,众人都将这当作一桩风雅趣事,唯独李扶音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若云昭的卦象成真,那她与姜珩岂不是……
“好了好了!”英国公夫人适时上前,亲**挽住云昭的手臂,
“你们这些丫头,一个个都想缠着云昭算卦,倒让我这个做长辈的插不上话。我可要先把人借走说几句体己话,否则我这心里的话都要憋出芽来了!”
这话说得俏皮,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云昭顺势起身,李灼灼也要跟上,却被云昭轻轻掐了下手心。
“交给你一桩事。”云昭压低声音,“我不在时,替我盯好你的堂姐,别让旁人轻易近身。”
李灼灼眨了眨眼,尚未会意。
“回来教你甩鞭花。”云昭轻声道。
李灼灼眼睛一亮,当即转身挽住李扶音:“堂姐,我前年来时记得你家有只会说话的八哥,快带我去瞧瞧!可不许藏私!”
姜绾心咬着唇望着云昭远去的背影,终究跺了跺脚,转朝李灼灼和李扶音的方向去了。
梅氏虽嘱咐她要盯紧云昭,可有英国公夫人和苏氏在侧,她根本无从下手。倒不如先盯着李扶音,见机行事。
终于得了独处的机会,英国公夫人急急问道:“究竟如何?”
云昭沉吟片刻,决定直言不讳:“不瞒夫人,不仅灼灼的姻缘有异,县主的姻缘线也颇为蹊跷。”
英国公夫人脸色骤变:“这话从何说起?扶音那孩子命苦,十岁上就没了娘亲,怎会连姻缘也……”
“夫人若是信我,”云昭正色道,“不妨派人去李家祖坟查看一二。”
英国公夫人与苏氏对视一眼,皆露惊诧。
“若我所料不差,”云昭继续道,“即便不懂风水之人,也能看出些端倪。”
英国公夫人沉吟道:“李家祖坟就在京郊三十里外的龙泉县,快马加鞭半日可往返。我这就遣心腹前去查探。”
她紧握住云昭的手,语气恳切,“云昭,你与我说句实话。若真有问题,你可能相助?银钱方面,断不会亏待于你。”
苏氏在一旁目露忧色。
云昭沉吟道:“夫人爽快,我也不绕弯子。祖坟出事,无非两种缘由:一是有人刻意为之,二是因果报应。若是后者……”她顿了顿,神色凛然,“恕我不能插手。”
英国公夫人急道:“难道天意如此,就无可转圜?”
“非也。”云昭目光清亮,言语间自有一股傲气,“因果报应并非天意,而是从前亏欠人家的,如今人家要拿回来。这等事,我不会干涉。”
说罢,她朝英国公夫人施了一礼,又对苏氏道:“母亲,我有些乏了,想稍作歇息。”
苏氏会意,温声道:“去吧。记得赏荷宴还有一炷香就要开席。”又嘱咐随行的丫鬟婆子,“仔细着,莫要误了时辰。”
辞别二人,云昭带着丫鬟婆子穿过曲折回廊,径直往温泉山庄一处僻静的侧门行去。早已候在此处的赵悉见她到来,眼睛一亮。
云昭身量在女子中已算高挑,赵悉却只比她略高些许。
今日他扮作女装,一袭淡粉襦裙,那双桃花眼流转生辉,竟丝毫不显违和。
唯有孙婆子一眼识破,向来沉静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惊诧。
赵悉朝云昭俏皮眨眼,捏着嗓子道:“小姐,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他伴作女子的声音微沙,听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云昭无奈摇头:“别闹了。”
她转身对莺时和雪信嘱咐:“这位是我请来的帮手,并非真丫鬟。若见什么异常,记得替他遮掩。”
又对四人正色道:“今日赏荷宴恐生变故。你们切记跟紧我,随机应变。”
众人纷纷应下,唯独赵悉不解:“变故?”
难道他男扮女装混进宴会,还不是今日最大的变故?
云昭神色凝重:“与我们无关。”
她瞥了眼孙婆子,在场唯有她立即领会了云昭的未尽之言,“李家祖坟出了岔子,若我所料不差,今日这赏荷宴上,必会有所应验。”
*
正式的赏荷宴开始前,男女宾客自是分开宴饮。
赵悉寸步不离地跟在云昭身侧,借着整理裙摆的间隙低声道:“他在临风居,待宴席开始后再与我们会合。”
云昭微怔,才意识到赵悉口中的“他”指的是萧启。她此刻心神仍系于方才所见——李灼灼与李扶音姻缘线上的异状。
但若真是李家祖坟出了问题,按理不该只应在女子身上。
她转向赵悉:“你可知道李家几位公子的事?”
这话可算问到了赵悉的专长。
他顿时来了精神,压低声音道:“李家兄弟二人,兄长封英国公,弟弟封丹阳郡公,这在我朝可是独一份的殊荣。
英国公府上有六位公子,如今全被英国公扔到战场上历练去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他顿了顿,蹙眉道:“至于丹阳郡公府上……李扶音上头有位兄长,自幼体弱多病,常年卧床;
下头还有个弟弟,倒是身强体壮,可惜**样样精通,是个不成器的。”
也就是说,如今的丹阳郡公府上,夫人早逝,长子病弱,幼子顽劣。
若李扶音不是净莲转世身负灵光庇佑,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难怪今日见她身姿那般纤薄,隐有病弱之态。
而李灼灼身上的阴桃花,很可能正是因为两家往来密切,被牵连所致。
云昭眸光微凛——果然如她所料,问题的根源在丹阳郡公府上。
赵悉又压低声音道:“两位公子都指望不上,郡公一直想为李扶音招赘。说实话,你那位兄长并非郡公的首选,不过是县主自己有意罢了。”
说话间,众人已行至宴客的“幽莲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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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见园中曲水蜿蜒,九曲回廊连接着精巧的亭台水榭。满池莲荷在初夏的微风中摇曳生姿,如诗如画。
宾客们依序入座,丝竹之声悠扬响起,一派祥和景象。
主位上端坐着丹阳郡公李崇。他年约四旬,面容端正,身着绛紫锦袍,腰束玉带。
云昭玄瞳微启,只见他周身笼罩着一层灰败死气,眉宇间缠绕着深重的黑雾,那黑雾中隐隐有血色闪动——
这正是家宅不宁、血脉将绝的凶兆,且似有血债缠身。
丹阳郡公却似浑然不觉,举杯朗声笑道:“今日荷香满园,承蒙诸位赏光,李某不胜荣幸。望诸位开怀畅饮,尽兴而归!”
下方坐着李扶音,她身侧是一位容貌美艳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约莫三十出头,发间只簪一支碧玉步摇,打扮清雅,却难掩绝色,是郡公的宠妾柳氏。据说她原是郡公麾下一位阵亡将领的妹妹,因家道中落被纳为贵妾。
众人举箸开始用席。
坐在斜对面的姜珩举着杯盏,却并未饮酒,而是频频望向女宾席上的李扶音。
起初县主还蹙着黛眉,似有心事重重,待觉察到他灼热的目光后,两人视线几次交汇,李扶音渐渐双颊绯红,忙低头掩饰,那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怀春的娇羞。
而姜珩则愈发志得意满,从云昭的角度看去,他简直像只不停开屏的孔雀,恨不得向全场展示自己的风采。
就在这时,忽而传来一声惊叫!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一位端着菜肴经过莲池的婢女。
她面色惨白如纸,手中的银盘“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佳肴珍馐撒了一地。
上首处的丹阳郡公眉宇阴沉,正要动怒,柳姨娘已温声劝道:“郡公息怒,想是这丫头一时手滑。”
她转向那婢女,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不快收拾了退下?”
很快有两个婆子上前收拾残局。
那犯了错的侍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随即颤抖着起身离去。
云昭清晰地瞧见,她快步离开时,眼睛恐惧地朝莲池瞥了一眼,那眼神中满是惊骇,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身旁的苏氏低声道:“昭儿,无事罢?”
云昭轻轻摇头,目光仍紧锁着那片莲池。可惜从她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荷叶,无法看清池中究竟藏着什么。
紧接着,姜绾心突然“哎呀”一声,连声道歉。
云昭朝她看去,就见李扶音的裙角湿了一小块,虽不影响观瞻,但瞧着总是不雅。按惯例,贵女此时该离席更衣。
云昭蹙眉,正要开口,坐在李扶音另一边的李灼灼已抢先道:“堂姐,也没多大事,就手指肚那么大一小块,风一吹都干了。”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离得近的几位相熟的贵女都听见了,忍不住轻笑起来。
李扶音悄悄瞥了坐在对面的姜珩一眼,见他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便红着脸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而姜绾心就在这时侧眸,突然朝云昭的方向看了一眼。
云昭微微眯起眼,她原以为姜绾心方才那一出,意在帮姜珩成其好事……
但现在看来,或许她真正的目标,是自己?
第100章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难受
云昭佯作不知,垂眸细细品尝着碗中的荷叶糯米鸡。瓷勺轻碰碗沿,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仿佛与这满园的暗流汹涌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忽听李灼灼低声道:“堂姐,你怎么了?”
云昭抬眸看去,但见李扶音脸色惨白如纸,双眸直直盯着莲池方向,握着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酒水洒出都浑然不觉。
坐在县主另一侧的姜绾心也轻声问:“县主在看什么?”她循着李扶音的视线,“莲池中有什么?”
李扶音猛地回神,飞快地垂下眼帘,指尖微颤着饮了一口酒,强作镇定道:“没什么,许是眼花了。”
云昭再次看向莲池。这一次,她终于察觉到了异样。池水深处,似有暗流涌动,连池边的莲叶都在微微震颤。
她以指尖沾取清水,缓缓划过双眸,口中默念:“玄天洞幽,破妄见真!”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让她心头一震。
只见莲池底部密密麻麻挤满了扭曲的怨魂,它们面目狰狞,周身缠绕着浓重的黑气,正疯狂撞击着一道无形的屏障。更可怕的是,这些怨魂身上都带着沙场征伐的煞气,显然都是战死的亡魂!
不知何人,竟以邪术引来如此多的怨魂!这绝非单纯在祖坟动手脚就能做到的。
云昭目光凌厉地扫视全场——
此法名为“百鬼噬魂阵”,施术者以自身精血为引,操控怨魂伤人。那个操控怨魂的人,必定就在今日的宾客之中!
然而此法极其凶险,一旦怨魂反噬,不仅施术者本人会被怨魂撕成碎片,今日在场众人,个个性命难保,都会沦为阵中亡魂!
而这莲池异动频频,正是施术者濒临失控的征兆!
云昭当机立断,指尖在酒盏上飞速划动,一道淡金色的符文在盏底一闪而逝。
凡遇怨魂,要么当场尽数诛灭,要么暂且**,之后再寻他法化解怨气。
云昭此刻所行之法,并不会诛灭怨魂,却能暂时**。她既不了解个中因果,自不会贸然插手丹阳郡公府的私怨。
“雪信。”她轻声唤道,将酒盏递过去,“将这盏酒拿去倒了。”
雪信会意,端着酒盏走向莲池。
就在她经过池边时,不远处不知何人指尖轻弹,一颗石子精准地落入莲池,激起一片晶莹水雾。
云昭朝树丛看去,一道挺拔的身影静立其中。萧启一身玄色侍卫服饰,脸上特意涂得黑黢黢,掩去了往日冷白如玉的肌肤,却衬得那双深邃凤眸愈发锐利如鹰。
见云昭朝他看来,他微侧过脸,明显不欲引起他人注目。
众人见莲池飘起水雾,只当是锦鲤跃水,纷纷笑谈。
“好生肥美的锦鲤!”
“看来郡公府上的鱼儿也通人性,知道今日热闹。”
上首处的李崇,强压着心头不安,勉强笑应:“这池中的锦鲤养了多年,确实颇有灵性。”
雪信趁众人说笑,悄无声息地回到云昭身后。
但云昭云昭敏锐地发现,在李崇与宾客谈笑时,李扶音又一次望向莲池,脸色更加苍白。
云昭也不意外,净莲转世之人,自然有些特异之处。能看到一些东西,也不奇怪。
就在这时,姜绾心忽然轻呼一声,身子晃了晃,扶着额角软软靠在案几上。
坐在对面的姜珩立即放下酒盏,关切地倾身:“心儿,可是哪里不适?”
“也不知怎的,”姜绾心声音虚弱,眼角泛着楚楚可怜的泪光,“忽然心口发闷,眼前发黑……阿姊精通医术,可否陪我去偏殿稍作歇息?”
她朝云昭伸出手,指尖微微发颤,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惜。
姜珩见状立即道:“既然心儿不舒服,云昭你便陪她去一趟。”他语气强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难受。”
李扶音轻轻蹙起黛眉,显然对姜珩这般区别对待姊妹二人的态度感到不适。
李灼灼早就看不过眼,凑到堂姐耳边低语:“你从前是没见着,这位兰台公子对那个妾室所出的妹妹,偏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身旁一个与姜绾心交好的贵女小声辩解:“虽是庶出,可自小记在夫人名下,与嫡出的也没什么分别。兄妹相伴长大,偏疼些也是人之常情。”
“正是。况且心儿得了那般吉兆,往后说不定真要飞上枝头。别说兄长,我瞧姜大人和老夫人都更疼爱她些。”
“那位大姑娘毕竟在外漂泊十六年,性子又冷硬,家人亲近不起来也是自然。”
这话说得李灼灼不爱听,当场与之争吵起来。
李扶音一时没说话,但微蹙眉心的模样,显然并不赞同那些贵女的话语。
姜绾心又哀哀唤道:“阿姊,求你了。”
李扶音在旁冷眼瞧着,她虽自小体弱,但性格颇为坚韧,并不喜姜绾心如此撒娇痴缠的做派。
云昭心知这是个局,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径直拒绝,难免落人口实。且她也想瞧瞧,姜绾心今日到底想捣什么鬼。
苏氏投来担忧的目光,云昭微微摇头示意无妨,用眼神嘱咐孙婆子等人留在原地,又示意孙婆子等人留在原地。
她从容起身,扶住姜绾心颤抖的手臂,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既然妹妹不适,我陪你去歇息便是。"
二人来到一间僻静的净室。刚一进门,姜绾心突然转身,手中抛出一物——
那是一片薄如蝉翼的透明纱幔,在空中迅速展开,将云昭笼罩其中!
蜃楼蝉翼!
云昭心头一震——
这是《玄异志》中记载的邪门法宝,能制造出逼真的幻境,让人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寻常人一旦被困,少则一两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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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甚至昏沉,多则数日难以挣脱,最终耗尽心力而亡。就是玄师遇到,往往也难以勘破,流连其中!
就在她认出此物的瞬间,眼前景象轰然崩塌!
无边黑暗吞噬了她,冰冷石壁触手可及,浓郁的血腥气从她破碎的衣衫下渗出,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阿昭,你既身负凤格,这身鲜血便是最好的引子。"姜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有人狞笑着将刑具扔在她面前:“阿昭,不想看着你大师兄被剁掉手指吧?还是你想先听听你三师兄的惨叫?”那声音如同**进耳膜,“阿昭,你不想看到你师兄们活着走出去吗?”
姜绾心轻慢的娇笑从阴影中传来:“要怪,就怪你生来卑贱,却偏占了这身凤格。你的血,生来就该为我铺就这锦绣前程。”
幻境中,云昭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问:“我师兄……他们,可还活着?”
"破!"
云昭猛地咬破舌尖,一缕鲜红从唇角溢出。她双手在胸前结印,玄瞳全力运转,眸中金光大盛,如旭日破晓!
"玄天正法,洞彻虚妄!清微真传,破——!"
她指尖凝聚起璀璨金芒,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繁复的符咒。
那符咒宛如活物,在空中旋转绽放,所过之处,幻境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
密室、刑具、姜珩和姜绾心的身影全都化作飞灰,消散在金光之中。
待最后一缕黑气散尽,云昭已重回净室,额间沁出细密汗珠,呼吸略显急促。
她走到门边角落,俯身拾起那片薄如蝉翼的透明法宝。指腹触及其上,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阴寒之气。
这“蜃楼蝉翼”炼制极为不易,单是搜集上百只寒蝉翼就需数年光阴,更不要提复杂的炼制过程。梅柔卿绝无可能独自炼成此物,她身后必定有高人指点!
“倒是件好东西。”云昭唇角微勾,指尖轻点蝉翼,一道金光没入其中,暂时封印了它的邪气。
或许她可以用此物炼制一件趁手的法宝!
她转身看向呆立原地的姜绾心,随手一挥,一缕微不可察的金芒没入对方眉心。
比起姜绾心方才的毒计,她此举不过小惩大诫,却足以让这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陷入短暂的幻境,尝尝自己酿的苦果。
云昭推门而出。
迎面就见姜珩快步走来。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眼中带着几分不正常的狂热。
见云昭要离开,他厉声喝道:“你站住!心儿不是不舒服吗?你把她一人留在净室,自己离开,是何道理?”
云昭懒得理会,但在经过他身边时,忽然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异香。
她瞬间明白了今日这一出戏的真相——
姜绾心竟是想要一石二鸟,既破坏姜珩的婚事,又要拖她下水!
第101章 颈侧暧昧红痕
“姜珩,”云昭语气平静无波,目光却锐利如刀,“你从不是个笨人,为何就是看不清身边人。”
姜珩冷嗤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心儿自幼待我至诚,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离间的!”
云昭看着他急匆匆奔向姜绾心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罢了,虽然此事并未在她复仇布局之中,既然这对兄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让他们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她刚步出净室,便见萧启静立在廊下梧桐树的阴影中,玄色侍卫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显然,他一直在暗中守护。
“你……”云昭正要开口,萧启却突然退后一步,身形巧妙地被廊柱遮掩。
只见李扶音、李灼灼带着英国公夫人、苏氏等一众女眷正朝这边走来。苏氏瞧见云昭安然无恙地站在门前,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放松。
英国公夫人压低声音道:“方才西侧门有几个侍卫被放倒了,怀疑有贼人潜入,这才急着来找你们姊妹。”
侍卫被放倒?
这般明目张胆,不像是阴邪之物的手笔。若是太子或永熙王的人,也不会选择从侧门这般鬼鬼祟祟地潜入。看来,这所谓的贼人,仍是冲着李家来的。
云昭眼底滑过一抹玩味。
真有意思,一个丹阳郡公家的赏荷宴,到底还要掀起多少风浪?与这些暗流涌动相比,姜绾心今日这局,简直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李灼灼拽住云昭手臂,一边朝她身后看去:“她不是一个劲儿嚷嚷不舒服?人呢!”
云昭故作迟疑,还未开口,门内便传来细微的响动,夹杂着女子柔媚的低吟。
一个好奇心重的贵女竟抢在众人之前,一把推开了净室的门。
但见姜珩一袭月白长衫,身姿挺拔如竹,正将娇小的姜绾心揽在怀中,俯身轻吻她仰起的雪白颈项。姜绾心嘤咛一声,软倒在他怀中,无意识地唤道:“殿下……”
这一声“殿下”让姜珩猛地惊醒,他慌乱地推开姜绾心,却为时已晚。
走在最前的李扶音脸色瞬间煞白,纤弱的身子微微晃动。
英国公夫人一脚将门踢上,厉声喝道:“都退下!”
然而几个眼尖的贵女早已看清室内情形,彼此交换着惊诧的目光:
“那是……心儿?”
“那男子是谁?瞧着衣衫有些眼熟。”
不待英国公夫人再说什么,里间的姜珩猛地将门踹开。他打横抱起姜绾心,怒视云昭:“姜云昭——!你到底对心儿做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昭身上,连李扶音也不例外。
云昭平静地迎视他的怒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能做什么?”
“若不是你动了手脚,心儿何以会这般模样!”姜珩厉声质问。
众人朝他怀中的姜绾心看去,但见她双眸迷离,面泛潮红,口中仍喃喃念着“太子殿下”。
苏氏上前一步,扬手便是一记耳光:“逆子!昭儿自小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归家,你平日里对她呼来喝去也就罢了,今日竟还这般污蔑!”
站在最前的李扶音紧抿着唇,看向姜珩的目光中满是失望。
一旁李灼灼则冷笑道:“状元郎,不如你先解释一下,方才在屋里做了什么?”
一众女眷的目光如针般刺在姜珩身上。
他咽了口唾沫,支吾道:“定是这屋子有问题!方才我走进去,见心儿神情恍惚,我一时头晕目眩……”
英国公夫人二话不说,推门而入。
李扶音紧随其后,众女鱼贯而入,在室内转了一圈后,安然无恙地走出。
李扶音声线虽柔,语气却冷若冰霜:“姜大人,不如你说清楚,我家这间净室到底哪里不妥?我李家究竟何处怠慢了你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我……”姜珩急忙想要解释,“县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扶音却已后退一步,神色凌然,刻意与之拉开距离。
苏氏唇边凝着一抹冷笑:“临行前千叮万嘱,你何曾听进去半句?”
见姜珩面上闪过一抹悔色,她眸光更寒,“既然你与你父亲一脉相承,非要这般掏心掏肺地疼惜这个‘妹妹’,那便尽管疼惜下去。只盼你将来莫要追悔莫及。”
虽非亲生骨肉,终究是自幼养在膝下,看着他从稚子长成翩翩少年。可时至今日,苏氏心底最后一丝温情已如寒冰消融,再不起半分波澜。
不论姜珩究竟是谁的血脉,纵使他满腹经纶,却眼盲心瞎,对姜绾心这等蛇蝎女子言听计从——
他这辈子的结局已然能看到头了。
众人闹出的动静不小,姜绾心悠悠转醒,很快意识到处境不妙。
她慌忙从姜珩怀中跳下,却腿一软险些跌倒。目光很快锁定站在人群中安然自若的云昭。
云昭朝她莞尔一笑:“妹妹终于清醒了?”
姜绾心回想起昨夜梅柔卿殷殷叮嘱,脸色瞬间惨白。
她转身冲进屋内,片刻后失魂落魄地走出,含恨的美眸死死盯住云昭。
“还给我!”
姜珩见状,连声追问:“心儿,怎么了?可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他虽然因为李扶音的冷眼心烦意乱,但见姜绾心神色前所未有的慌乱,他还是耐心地出言安抚。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姜绾心。
云昭故作不解:“什么东西?”她上下打量着姜绾心,“我见妹妹衣着整齐,首饰完好,没见你丢了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注意到姜绾心颈侧那抹暧昧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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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贵女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姜珩兄妹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异样。
按理说,即便姜绾心是庶出,姜珩却是嫡子,二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自幼一同长大……
可方才那一幕冲击感实在太强,让人不得不多想!
姜绾心自然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跟云昭索要那件法宝。昨夜梅柔卿的叮嘱言犹在耳:
“莫要去招惹云昭,今日赏荷宴自会有‘贵人’收拾她。一旦那人出现,你须得远远避开。”
梅柔卿还严厉告诫她,那件法宝珍贵无比,是她付出极大代价才从一位高人手中求得的,用完后必须完好归还。
可她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这法宝既然如此厉害,何不干脆一石二鸟,将姜云昭和姜珩一并算计?
届时既能毁了兄长的婚事,也让姜云昭在一众贵女面前丢尽脸面,岂不畅快!
直到此刻,看着云昭淡定自若的神情,姜绾心才幡然醒悟:娘亲再三叮嘱她不要招惹云昭,必定是猜到她留有后手,不会那么轻易被一件法宝掌控。
可惜她自作聪明,不仅违背了娘亲的叮嘱,还弄丢了如此珍贵的法宝……
然而就在这时,天色骤然阴沉如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
众女惊呼着四散躲避。李扶音临危不乱,扬声道:"诸位请随我来!"
她提着裙摆走在最前,对府中路径了如指掌,领着众人穿过曲折回廊,欲返回先前宴饮之处与丹阳郡公等人会合。
云昭凝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眉心紧蹙。
远方天色如墨,雷声隐隐,雨丝中挟着刺骨的阴寒之气,满园花木在狂风中剧烈摇曳,连廊下的灯笼都在剧烈晃动。
这雨,来得邪门。恐怕与莲塘中那些躁动的怨魂脱不了干系。
孙婆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云昭身侧,在云昭身侧比了个隐秘的手势。
云昭会意,低声道:“应与我们的事无关,不必贸然插手。”
众人跟随李扶音的脚步,一路走到之前宴客的幽莲苑,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见宴席现场一片狼藉,案几翻倒,珍馐美酒洒落满地。
更骇人的是,地上遍布黏腻的淤泥和残破的荷花荷叶,仿佛狂风肆虐过一般,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刚从水底爬出,在园中肆意横行。
而此前的满园宾客,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云昭迅速扫视身侧,见苏氏、莺时、雪信、乔装打扮的赵悉和孙婆子等人俱在,心下稍安。
就在这时,一道凉浸浸的手忽而握住她的手腕。
她侧目望去,只见李扶音面色惨白,双眸死死盯着人群后方,嗓音轻颤:“不对劲。”
“为何我们之中,多了一个人?”
第102章 为何我们之中,多了一个人?
此言一出,云昭神色未变,站在她身侧的赵悉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攥住她的衣袖。
这位平日里勘破无数悬案的京兆府尹,此刻声音抖得比李扶音还要厉害,哑着嗓子低语:“姑奶奶,您可千万撑住!”
他见惯了死尸血腥,知悉人心险恶,但不耽误他怕鬼啊!
上次在府中被云昭超度的小莲他倒是不怕——
那是个善鬼,而且当时云昭手上又是朱砂又是黄符的,光是看着都让人安全感满满!
英国公夫人此时也走过来,问:“阿音,云昭,发生何事?”
李扶音强自镇定,清晰说道:“我很确定,包括我、大伯母、灼灼,姜家夫人并两位小姐,还有几位姊妹在内,以及咱们各自带的丫鬟婆子,一共该是二十二个人。”
在她说话间,李灼灼已用手指点着众人细数。
数到最后,她脸色骤变,望向云昭欲言又止。
云昭轻笑了声。
连廊狭窄,满天昏黑,云昭这一笑,吓得站在斜对角的姜绾心尖叫了声,一旁护着她的姜珩更是脸色泛白。
云昭道:“这把戏也太老套了。”
说着,她抬起两指,缓缓抹过双眸。刹那间她的瞳孔泛起淡金色光泽,如同浸染了月华的古镜,逐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就在她的目光锁定人群中某个身影的瞬间,那人竟也毫不掩饰地抬起脸来——
只见那张脸苍白浮肿,双眼流淌着浓稠的黑液,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勾勾地盯住云昭。
云昭袖中符箓倏然飞出,精准地贴在对方额间。
她冷声喝道:“自己死得多难看心里没点数?冤有头,债有主,想报仇你自己开口,少在这整这套没用的!”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骂得那鬼物浑身一颤。
在符箓的金光中,它那张恐怖的面容渐渐变化,最终显露出一张清秀的少女面庞。
站在云昭身侧的李扶音倒吸一口凉气:“你是……石榴?”她转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后院帮厨的丫鬟。我记得年初她告假回乡了,怎么会……”
那女鬼缓缓张开嘴,露出空荡荡的口腔——她的舌头早已被割去了。
此刻众人早已尽数躲到云昭身后,唯独姜珩和姜绾心还僵立在原地。
但看二人惨白的脸色,是不是早就后悔了也不好说。
云昭心中了然:这个叫石榴的丫鬟定是遭了内宅的毒手,惨死在这座看似风雅的别苑之中。
今日莲池底的百鬼怨魂倾巢而出,浓郁的怨气弥漫整个府邸,这才让这个新死的孤魂也跟着显形作乱。
她神色骤然一凛——
连一个新鬼都受到如此影响,可想而知那些怨魂会有多疯狂,其他宾客的处境该有多凶险!
云昭指尖轻抬,一道清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如月华般没入女鬼眉心,将其稳稳定在原地。
“贵府家事,我不便插手。”她声音清越,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暂且将她留在此处,待天晴后你们自去寻个道观,请人好生超度了她。”
李扶音连连点头,望着那被定住的女鬼,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云昭又对她道:“我们对这里不熟悉,你可知宾客们可能去了何处?”
李扶音与英国公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沉吟道:"往前约半盏茶功夫,有间专门接待宾客的‘听涛阁’。父亲他们许是去那里避雨了。"
雨幕之中,这个答案让云昭的眸光更深沉了几分。
这么近的距离,不止宾客会去,那些怨魂必然也紧随其后。
回想方才种种,她忽然领悟:郑氏母女和李扶音,包括自己的母亲苏氏等人,恐怕是被那布局之人有意支开的。
这是不想伤及无辜?
*
雨幕如织,压抑的寂静中只闻脚步杂沓与水声淅沥。
众人步履匆匆,沿途无人言语,每一张脸上都凝着沉重的阴霾。
待行至李扶音所说的“听涛阁”,还未及踏入,便听里面传来一声女子厉喝:
“李崇——!当年牵涉此事的活人亡者今日齐聚于此,你可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一句真话?!”
云昭正要举步,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拦住。
抬眸望去,是此前一直隐匿身形跟随的萧启,他凝立如松,剑眉深锁,正侧耳细辨内里动静——
紧接着,一个沉稳如磐石的男声响起:“柳家妹子,今日邀我等前来,便是为了这段公案?”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不仅萧启眸光一凛,连苏氏身形微僵,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萧启缓缓收回手臂,示意云昭入内,却始终保持着与她并肩同行的步幅,宛若最忠诚的护卫。
云昭等人缓步而入,坠在最后的姜珩和姜绾心对视一眼,选择留在外头,并未踏入。
众人踏进厅堂,只见满堂宾客横七竖八倒卧在地,生死不明。
李崇瘫坐在那张紫檀木嵌螺钿太师椅上,面色惊恐,发冠歪斜。浓重的黑气笼罩着整个厅堂,无数怨魂将李崇团团围住。
先前见过的那位姿容艳丽的柳氏手持短刃,正站在李崇面前。
见云昭等人进来,她赤红的双目中迸射出刻骨的恨意:
“好!好!今日你的嫂嫂女儿都来了!天意如此!我便让他们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让世人都知晓,你这丹阳郡公的爵位,是用多少忠魂的血染红的!”
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十五年前落雁峡一役,我兄长柳擎天率三千将士死守关隘,浴血奋战七日七夜,最终全军覆没,却重创敌军主力。可你呢?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事后却将功劳尽数占为己有,还污蔑我兄长率部叛逃!”
“那三千将士,连个英名都没能留下!他们的父母妻儿,至今还在承受叛将家眷的污名!”
立在最前的将领缓缓抬头,正是镇守北疆多年的大将军裴寂。
他近日方才奉诏回京,此刻目如寒星,沉声道:“李崇,柳将军的冤屈,你认是不认?”
云昭认出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当街挥鞭救了自己和母亲的那位将军,不由神色微怔。
李崇浑身剧颤,在极致的恐惧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面目狰狞,一字一句,“活着才能领赏,**就是一堆枯骨!就算我把功劳还给他们,一群**又如何消受?”
他啐出一口血沫:“况且他们本就是我的部下!我供他们吃喝,给他们发饷,他们的命都是我给的,为我战死,是他们的本分!”
裴寂气得长眸圆睁:“你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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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崇转而怒视柳氏,破口大骂:“**!这些年我供你锦衣玉食,将你从教坊司救出,让你过人上人的日子,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他目露讥诮,缓缓绽开一抹冷笑,“你可一点也不像你兄长!他为人忠义豪爽,而你,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切齿道:“没有你贪功冒认,我岂会流落到教坊,又岂会屈居妾室!若能为我兄长正名,哪怕日日吃糠咽菜,都比跟着你这贼子强上百倍!”
她抬手,欲令怨魂动手,那些黑压压的魂影立即向前逼近,阴风惨惨。
李崇眼底闪过一抹慌乱,他瞥见云昭,眼中骤然迸发出疯狂的光芒,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指着云昭嘶吼:
“你不是那个会玄术的姜家丫头吗?快!快杀了这些怨魂!还有这些人,一个不留!”
裴寂面色铁青,身旁的将领怒不可遏:“李崇!你疯了吗?我等皆是朝廷命官!”
李崇仰天狂笑:“区区几个武将,也配与我这个郡公相提并论?今日只要你们**,这桩旧事就永沉水底,再也无人知晓!”
李扶音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父亲的秀眸,淌下两行清泪。
英国公夫人上前一步,厉声斥道:“还有我在此!李崇,你连嫂嫂也要灭口吗?”
“嫂嫂休要裹乱!”李崇状若疯魔,又朝云昭嘶吼,“快动手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云昭身上。
柳氏也红了眼眶,看向云昭的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与绝望。
云昭平静开口:“这些怨魂,都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将士,对吗?当中那位鬼将军,就是你的兄长。”
“不错。”柳氏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也要让他们魂飞魄散吗?若连最后这点魂魄都不存于世,还有谁能替我兄长讨回公道?”
云昭淡声道:“可今日你若让他们杀了李崇,亡魂沾染生人性命,就会永堕恶鬼道,再难超生。”
柳氏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李崇闻言更是猖狂大笑:“贱民就是贱民!活着要被我踩在脚下,做了鬼也一样!你们——
永远也报不了这个仇!”
李扶音泪水涟涟,朱唇颤抖,望着李崇的丑态,羞愤得说不出一个字。
云昭此言一出,连悲愤的英国公夫人和一向义字当先的李灼灼都愣住了。
一旁孙婆子紧紧攥着拳头,赵悉也低唤:“云昭……”
唯有萧启依旧平静地望着她。
在众人或质疑或失望的注视下,云昭倏然一笑:“但我有个两全之法,诸位可愿一试?”
所有的怨魂,包括那位始终沉默的鬼将军,身形未动,脑袋齐刷刷转向云昭。
云昭指着仍在狂笑的李崇:“你们一人一口,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消解今生之怨后,我为你们设下往生阵,助你们安然投胎。”
她看向面无人色的李崇,淡淡道:“至于他——
百鬼啃噬,伤及神魂,却不会立即毙命。
活着的人,会替你们看着他受尽折磨,直至寿终正寝。这样,岂不更痛快?”
话音方落,满堂怨魂齐声悲啸,那声音中既有大仇将报的快意,又有终于得以超生的释然。
而李崇的无赖与猖狂,也随着云昭话音落下,戛然而止。
第103章 天不收你,我来了结!
李崇从椅子上滑落,浑身抖如筛糠,惊恐万状地嘶吼:“不!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隔空指向云昭,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你救我!我是郡公!我有万贯家财,全都给你!!!"
英国公夫人忍无可忍,厉声斥道:“李崇,当年铸下大错已是罪过,如今还要错上加错吗?李家怎会出你这等冒领军功、残害忠良的懦夫!”
李扶音泪如雨下,却仍挺直脊梁,声音虽颤却字字清晰:“爹爹,错了便是错了。那些将士虽是您的部下,却也都是父母含辛茹苦养育的骨肉,是妻子倚门期盼的夫君,是稚子嗷嗷待哺的父亲。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是娘亲在世时教我的道理。您可曾想过,那些枉死将士的家人,这十五年来是如何在**与悲痛中度日的?”
“愚蠢!荒谬!”李崇面目狰狞地咆哮,声音中带着癫狂,“和你娘一样愚不可及!放着锦衣玉食不知享福,整日里自寻烦恼!简直是被那些圣贤书读傻了!”
他忽然指着李扶音,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你娘就是日日与你一般胡思乱想,才会郁郁而终!她明明可以安享荣华,却非要为那些贱民忧心!”
李扶音如遭雷击,踉跄着**,纤手捂住朱唇,泪水夺眶而出。
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从一向疏离却也敬重的父亲口中,听到母亲早逝的真相。
云昭这时突然开口:“李崇,你是不是以为,手握权柄富贵,就能为所欲为?这些人不论生还是死,都要低你一等,就该被你倾轧剥削?”
李崇粗重地喘息着,那双充血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无声地印证了云昭的推断。
“你可知,”云昭一字一句,如利刃般直刺他的心窝,“就是因为你,你的结发夫人才会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你的长子缠绵病榻,活不过弱冠之年;幼子沉溺酒色,不久将横死街头。
就连你向来疼爱的掌上明珠,也因你姻缘尽毁!而你兄长一家,亦要受你牵连!”
随着她每说一句,李崇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他疯狂地摇着头,嘶声力竭地反驳:“不,不是这样!那是他们福薄运浅!没有享福的命!这一切怎会与我相干!”
“你家祖坟风水已破,但真正的祸根在于你作恶多端。”云昭眸光如电,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以为无人能惩治你?殊不知恶贯满盈,必遭天谴。你欠下的累累血债,不仅祸及子孙,你自己死后也要永堕无间地狱,受尽炼狱之苦。”
她向前一步,声音陡然转厉:“人治不了你,天必收你。天若不来收你,我今日便让你亲眼见证,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
说罢,她再不看他一眼,决绝转身。
云昭转身望向厅内众人,以及远远躲在门外的姜珩、姜绾心兄妹,从容不迫地取出那件新得来的“蜃楼蝉翼”。
在姜绾心惊骇的注视下,她将这件稀世法宝往空中一抛,同时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以血为引,以灵为媒,蜃楼幻境,开——!”
她清叱一声,袖中飞出数道金色符箓,与血珠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绚烂的光幕。那光幕如同活物般流动变幻,散发出令人心神摇曳的玄妙气息。
“都站过来!”她再次清喝,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萧启、赵悉、英国公夫人、李灼灼、李扶音、孙婆子、柳氏、裴寂等人迅速聚到她用金粉画下的结界之内。
姜绾心见状不妙,提着裙摆就要冲进来。
姜珩不明所以,但也紧紧跟在姜绾心身后。
就在这一瞬,云昭指尖轻点蝉翼,那道绚烂的光幕骤然扩散,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
除了结界内的众人,其他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精心编织的美梦之中。倒在地上的宾客们脸上渐渐浮现出安详的笑容,姜珩兄妹也定在原地,神情恍惚。
柳氏含泪抬手,百鬼怨魂如潮水般涌向李崇。
“啊——!”凄厉的惨叫响彻厅堂。
每一道魂影都在李崇身上撕咬下一块血肉,他痛苦地翻滚哀嚎,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神智。
这是云昭特意为他准备的惩罚——
让他清清楚楚地感受每一分剥皮抽骨般的剧痛。
待怨气渐消,云昭双手结印,一道金光从她指尖流淌而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繁复的往生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魂归其所,灵返其乡。往生极乐,重入轮回!”
随着她清越的咒语声,怨魂们身上的污浊渐渐褪去,露出他们生前的模样。
一个个英姿勃发的年轻将士,铠甲鲜明,目光坚毅。
他们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整齐列队,向云昭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随后化作点点金光,消失在往生阵中。
最后上前的是鬼将军柳擎天,他恢复了当年的英姿,战袍上的血迹犹在,眉宇间的英气却不减分毫。
“兄长!”柳氏泣不成声,想要飞扑过去,却无法逾越那道神圣的金光。
柳擎天朝妹妹温柔一笑,转身走到云昭面前,从战袍上取下一枚沾染着干涸血迹的青铜箭镞,郑重地放在她掌心。
“这个送你。”他用只有云昭能听懂的鬼语说道,“我们还会再见。”
云昭微微一怔,郑重地接过箭镞。
柳擎天向她颔首致意,身影也渐渐消散在金光中。
往生阵缓缓闭合。
柳氏双膝跪地,朝着云昭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青石板,声音哽咽却坚定:“恩**德,妾身柳氏愿终身侍奉左右,以报此恩!”
云昭俯身将她扶起,指尖触及她微颤的肩头:“不必如此。”
她抬眸与萧启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他微微颔首,便温声对柳氏道,“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郡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柳氏愕然抬头。
萧启沉声道:“我会禀明圣上,丹阳郡公已写下认罪书,将落雁峡一役真相和盘托出。陛下圣明,自会还阵亡将士一个公道。”
柳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五年的冤屈,终于得以大白于天下!这是她从前做梦也不敢奢想的事!
一旁的裴寂肃然颔首:“有秦王殿下作保,柳将军和三千将士的忠魂,终可安息了。”
更重要的是,那些将士的家人,也终于可以洗刷冤屈,拿到朝廷颁发的恤典,堂堂正正地开始新的生活。
李扶音强忍泪水,声音轻颤:“姜小姐,我知道父亲罪孽深重,不敢为他求情。只是……”
云昭沉吟道:“我会寻机会去李家祖坟一探究竟。至于你父亲……你可知他的生辰八字。”
待李扶音低声告知后,她指尖轻捻,一道流光在掌心流转。片刻后,她轻声道:“你父亲还有二十年阳寿。”
也就是说,李崇还要受百鬼啃噬的钻心蚀骨之痛,整整二十年之久!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地上蜷缩的李崇耳中炸响。他猛地睁大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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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李扶音眼角泪珠滚落,在浅色的衣襟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
柳氏则紧握双拳,眼中迸发出大仇得报的快意。
“你也不必伤怀。”云昭淡然道,“李崇活着,比**对你们更有用。”
她看向柳氏,“你好生‘照料’,别让他**。有郡公府在,你后半生才有倚仗。”
又对李扶音道,“趁你父亲尚在,郡公府一时半刻还不会倒。若想成亲,就尽早寻个良人,柳姨娘自会尽心为你操持;若不愿嫁人,也该早做打算,学着撑起这个家业。”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珠玑:“你们二人守望相助,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经。至于男人……”
她瞥了眼已然昏死过去的李崇,唇角微扬,“只要还吊着一口气,总归还能派上些用场。”
这番话说得李扶音怔在原地,连英国公夫人都忍俊不禁。
赵悉凑过来问:“姑奶奶,这些人怎么处置?”
云昭看向沉醉在美梦中的众人,对英国公夫人道:“待他们醒来,只会记得狂风骤雨,晌午宴席提前结束。
稍后你们以主家身份稍作安抚,接下来几日的赏荷宴,可以不受影响地继续。”
英国公夫人由衷叹服:“若非云昭,今日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萧启静静凝视着云昭,目光深邃。
能让恩怨得报,亡者往生,生者各得其所,这般处事已远超寻常玄术的范畴。她既能以雷霆之势镇邪除祟,又能以春风化雨之术安抚众生,刚柔并济,实在难得。
难怪闻空大师曾说,云昭是千年难遇的奇才。
雨过天青,澄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厅堂,在满地狼藉中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绿植的清新气息,方才的阴霾仿佛不过噩梦一场。
英国公夫人叫醒身旁的仆从,众人有条不紊地安置熟睡的宾客。
李扶音却在这时喊住云昭:“姜小姐……”她走上前,轻声道,“今日你为我卜算的那一卦,可是当真?”
她顿了顿,眸光流转:“还是你早已看出端倪,借卦象提点于我?”
云昭浅笑:“既收了你的银两,岂会妄言?”
李扶音唇角漾开一抹真挚的笑意:“多谢你。”这声道谢发自肺腑,她又问道,“不知姜小姐可知道京城哪家道观擅长超度?我想为石榴好生安排。”
云昭指向身侧的孙婆子:“找她便是。”
李扶音与孙婆子俱是一怔。
“这位是我同乡,”云昭从容解释,“同样精通此道。”
孙婆子没想到云昭竟会主动为她引荐,这正是在践行“千件善事”的承诺。
她郑重地向云昭行了一礼,随即安静地跟在李扶音身旁,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急报:“太子殿下到——!”
“永熙王到——!”
厅内忙碌的众人顿时僵在原地,英国公夫人只觉头皮发麻:“他们来做什么!”
且不说众多宾客尚在昏睡,光是这满室的泥泞狼藉就令人无从解释!
正在指挥仆从收拾残局的柳氏也是眸光一凛,她看向英国公夫人,脱口道:“不如就说郡公突发急症,赏荷宴提前结束?”
“不可。”云昭走上前,对两位女眷低声道,“正有一事,要请托二位。”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今日这赏荷宴不仅要继续,还要办得热热闹闹,宾主尽欢!”
第104章 云昭被无形的丝线控制
清漪阁临水而建,四面轩窗洞开,景色秀美。
英国公夫人与苏氏、柳氏三人静立门前,恭候贵客。
太子锦袍玉带,缓步而入,目光在略显空荡的厅内扫过,微微蹙眉:“今日的宾客怎这般稀疏?”
英国公夫人从容应答:“方才那场雨来得突然,扰了午宴。不少宾客都已回房歇息,约好傍晚再聚。”
太子见到苏氏,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苏淑人教女有方,两位千金,一个医术玄术俱佳,一个得享吉兆,皆是京城翘楚。”
苏氏垂眸,脸色淡然:“殿下过誉了。妾身愚钝,不过是孩子们自己争气。”
太子目光很快从苏氏脸上移开。
云昭容貌与苏氏一脉相承,但脾气泼辣,神情鲜活。相比之下,苏氏简直跟个木头似的,沉闷乏味,无趣至极。
永熙王的目光甚至未在三人身上停留。
他环视厅堂,语气淡漠:“既然如此,本王傍晚再来。”说罢径直转身离去,步履透着些异样的仓促。
太子却未立即离开,转而问柳氏:“怎不见郡公?”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道:“郡公晌午多饮了几杯,此刻正在酣睡,实在失礼了。”
太子了然一笑。
丹阳郡公与其兄英国公一般,素来不喜与永熙王往来,这分明是故意避而不见。
“既如此,孤便不打扰了。”太子温文一笑,告辞离去。
屏风后,云昭将一切尽收眼底。
这永熙王虽是萧启与太子的叔公,看起来却只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更令她诧异的是,即便运转玄瞳,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丝毫阴邪之气,反而清净得异乎寻常。
云昭眸光微动。
是太干净了。
萧启曾说,永熙王身边豢养着玄师异士,看来此言非虚。必是有人常年为他净化气场,抹去所有痕迹。
云昭唇角微勾。如此刻意保持洁净,反向来想,恰恰说明他内心畏惧着什么。若不心虚,何必大费周章?
她缓步走出,向几人问道:“可知道永熙王身上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英国公夫人蹙眉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莫要打听这些为妙。”
李扶音也轻声道:“姜小姐,大伯母是为你好。京城一直有传言,说永熙王有些不同寻常的癖好。未出阁的姑娘见了他,最好避而远之。”
孙婆子静立一旁,目光闪烁,呼吸略显急促。
柳氏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见云昭看来,她继续道,
“约莫五六年前,京城醉月楼有位清倌人名叫玉簟秋,不仅才情了得出口成章,性子更是桀骜不驯。当时京中王孙公子,都以能得她一顾为荣。”
她顿了顿,声音渐沉:“那年盛夏时节,永熙王入京后不久,玉簟秋就消失了。最后有人见到她,是在熙园的一次夜宴上。
据说,宴席上有道鲥鱼刺身,最中央那片纤薄细嫩的鱼片上,赫然印着一个‘秋’字。巧的是,那玉簟秋的脚踝上,正有一个同样的‘秋’字刺青。”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李扶音更是打了个寒颤。
柳氏又道:“但说来也怪,自那之后不久,熙园的宴席上再不见鱼脍,永熙王也不再泛舟游湖。而这两样,原本都是他最爱的事。”
云昭听得若有所思,随后,她朝柳氏一笑:“多谢,这个故事对我很有帮助。”
她又对英国公夫人和柳氏低声嘱咐几句,方才对众人道:“大家忙碌半日,都去歇息吧。今日傍晚的宴席,想必会精彩得很。”
*
时近傍晚。
姜绾心悠悠转醒,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云昭沉静如水的眸子。她吓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榻上坐起,伸手就朝云昭扑去:“把我娘的法宝还来!”
云昭轻盈侧身避开,脸上故作惊讶:“你竟还记得当时的事?”
姜绾心咬牙切齿:“若不是你动用那邪物,我与兄长怎会无故昏厥!”
云昭轻轻颔首,眸光中带着几分玩味:“你既记得清楚,倒也省得我多费唇舌。”
她摊开双手,“说来惭愧,也不知是那物件儿太娇贵,还是我用的方式不对,那东西用过便毁了。”
说着,她当真从袖中取出一片残破的蝉蜕,轻飘飘地放在姜绾心颤抖的掌心。
“你!”姜绾心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无耻之尤!”
“咱们两个,究竟谁更无耻?”云昭俯身靠近,声音轻柔却字字诛心,“你用这等邪物暗算于我,还想将姜珩一并拖下水。你心里盘算的那些龌龊勾当,需要我当众说个明白吗?”
“那又如何!”姜绾心眸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只恨我不懂你们这些歪门邪道,不能当场让你身败名裂!”
云昭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太子殿下晌午刚过就到了。你猜,若是让他从别人口中听闻今日晌午发生的种种,会作何感想?”
说罢,她不再去看姜绾心瞬间煞白的脸色,转身翩然离去。
今晚的赏荷宴,她需要一个能绊住太子片刻的棋子。
但愿姜绾心,能争点气,多撑些时候。
云昭与孙婆子在廊下汇合,一同朝着清漪阁的方向行去。
“情形如何了?”云昭低声问道。
孙婆子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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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递上。
借着廊下灯笼昏黄的光线,只见上书一行颇为娟秀的正楷,当中赫然写着“怨女”二字!
云昭将字条收好,轻声道:“今日多亏了柳氏和你。”
若不是柳氏提前在园中布下了“百鬼噬魂阵”,此地的怨气不会如此浓重!
若没有孙婆子精通"引魂渡厄"之法,懂得如何唤醒被**的厉鬼,今日的计划也不会这般顺利!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清漪阁。
夜幕下的水阁灯火辉煌,湖中荷花在月色下静静绽放,暗香浮动,景色美不胜收。
而坐在主位旁的永熙王,眼神如鹰隼扫过全场,身形紧绷,显然处处不自在。
云昭唇角轻翘,拾步走入阁中。
今日宴席,李灼灼、李扶音等贵女皆已到场。未出阁的女眷被安排在距离主位最远的席位。
云昭刚一走进去,就迎来各种目光。其中一道目光格外黏腻灼热,令人不适。
她佯作未觉,正要入座,却听柳氏扬声问道:“不是去请姜二小姐了么,怎不见她同来?”
云昭故意撇嘴冷笑:“又说头疼,闹别扭不肯与我同来。”
她本就生得姿容秾丽,今晚特意穿了一件水红色广袖留仙裙,衬得肌肤胜雪。此刻横眉冷对的模样,宛如一朵带刺的玫瑰,娇艳却危险。
那道黏腻的目光顿时更加炽热了。
云昭在自己的席位坐下,端起桌上的酒盏默默轻啜着。
就在这时,李扶音忽然举杯笑道:“久闻姜大小姐才情过人,今日荷花正盛,不如我们行个酒令,以荷为题赋诗助兴?”
云昭故意将酒盏重重一放,冷声道:“我自幼流落在外,哪里懂得这些风雅之事。县主这是存心要让我出丑?”
一旁的李灼灼打圆场道:“云昭,我堂姐也是好意相邀,不作诗就不作罢,何必发这么大脾气!”
“懒得与你们说。”云昭霍然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果盘,鲜果滚落一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拂袖而去。
走出清漪阁,她先是在水边驻足片刻,似是望着池中倒映的月影出神。随后竟朝着与池水相反的方向走去,身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月色之下,那道水红色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步伐间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滞涩,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隐在暗处的萧启见状,眸色骤然一沉。
不对劲!
以云昭的性子,即便故意做戏,也绝不会如此走路!更不会远离她事先精心布置的莲池!
难道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竟被永熙王的手下暗算控制?而他们明处暗处这么多双眼睛,竟都未能察觉?
第105章 赐个侧妃之位
尚书府。
灯烛暖黄,晕开一室静谧。姜世安坐在书案之后,指间捏着一卷书,却半晌不曾翻动一页。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梅柔卿端着一套酒具悄步而入。
“老爷。酒温好了。”她行走间还有些不便,脸色也透着苍白,但声音柔婉,态度亲昵,仿佛前些日子挨的那顿毒打从未发生。
姜世安一见到梅柔卿手中的酒,喉结不由滚动了下,眼瞧着琥珀色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仰头便饮了一大口。
梅柔卿冷眼瞧着他近乎贪婪的姿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
“老爷慢些饮,这酒须得细细咂摸,余味方长。”她绕至他身后,指尖不轻不重地为他揉按着肩颈,
“妾身有点忧心……待明日苏氏母女若回来,老爷可想好了万全之策?”
姜世安浑不在意地又抿了一口酒:“明日?既得了美人,熙园少不得要大摆三日筵席!明日是断然回不来的。”
梅柔卿故意倒吸一口凉气:“三天三夜?云昭那丫头性子再烈,终究才十六,身子骨怎么受得住?”
姜世安执杯的手顿了顿,沉默片刻,才含糊道:“太子殿下和我说,那位若是足够喜欢,说不定会将她留在府中,赐个侧妃之位。”
他摩挲着光滑的杯壁,长叹一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老爷放宽心,”梅柔卿立即道,“云昭和咱们心儿不一样,她自小长在山野,性子刁蛮,又有那样一身手段,必能降服那位贵人。说不定过两日,咱们府上真要多一位亲王侧妃了!”
这句话切实搔到了姜世安的痒处,他不由得低笑起来,反手拍了拍梅柔卿的手背:“知我者,卿卿也。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梅柔卿顺势将柔荑放入他掌心,话锋悄然一转,带着几分忧切:“姜郎,苏氏那边……你须得早做决断。”
姜世安笑容一敛,侧头看她:“又吃味了?”
“姜郎怎会如此想妾身?”梅柔卿嗔怪地轻摇其臂:“妾身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姜郎,为了咱们珩儿、心儿还有珏儿的前程啊!
姜郎细想,上一次姜云昭被召入宫,咱们都以为陛下要降罪,那苏氏是如何不管不顾在门前大闹的?甚至当着常公公和那些百姓的面,说出那些不堪的话来?”
提及旧事,姜世安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苏家早已败落成什么样子!偏她还端着那些文官清流的臭架子,迂腐!假清高!”他越说越气,将酒盏重重墩在桌上,
“能与永熙王结亲,旁人求之不得!不过得了个三品淑人的虚名,还真抖起威风来了!”
梅柔卿又为他斟了一盏酒,声音幽幽:“妾身是怕,若苏氏执意不肯,甚至以死相逼,阻挠云昭入王府……岂不坏了太子殿下和老爷的大事?”
“姜郎可要早做谋算……”
灯下,两人身影紧挨,低语声渐不可闻。
不远处的花丛阴影下,一道身影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
温氏脸色惨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藏身之处退了出来,未发出一丝声响。
院门口,一直焦急等候的姜世忠见妻子这般失魂落魄地出来,连忙迎上,压低声音:“如何?大哥他可答应了?”
他们夫妻二人原本商定,今夜来求见长兄,借口谋个外放的差事,带着一双女儿远离京城,实则是不愿再在这污糟的姜府多待一日。
温氏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臂,指尖冰凉,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入他肉里。
她抬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惧与决绝:“夫君,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但今日,你务必听我一言!”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你现在立刻出府,去买一匹最快的马!连夜赶往城郊玉泉山丹阳郡公的别苑,去寻大嫂!把今夜听到的,原原本本告诉她!”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心肝都已经黑透了!这姜家,是一刻也不能再待下去了!
*
夜色如墨。
园中异常干燥,不见一丝水光。所有可能蓄水的池、渠、井,尽数被填作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株形态奇崛的银杏与春桃。
银杏开运,春桃辟邪,皆是阳气十足的树木。如此刻意栽种,密密麻麻,反倒透出一种欲盖弥彰的恐慌。
云昭坐在快速前行的轿辇上,目光掠过这精心布置却难掩诡异的园景,眼底滑过一丝了然的嘲弄。
越是作孽多端的人,越是怕死怕得厉害。这满园的“阳气”,镇不住那滔天的怨念,反而成了罪证般的讽刺。
轿辇最终停在一座孤耸的朱楼前。
门开,一股浓郁暖香扑面而来。满室烛火通明,照见一室穷奢极欲。
正中一张圆桌上,摆着一口纯金火锅,汤底咕嘟翻滚,散发出浓郁却令人隐隐作呕的肉香。
永熙王萧玦一身暗紫锦袍,领口微敞,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宽椅中。
他手执银箸,从玉盘中夹起一片淡粉色、薄如蝉翼的肉片,在沸汤中极为熟稔地轻轻一涮,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满足地眯起眼,像一只餍足的野兽,看向被抬进来的云昭,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此肉,本王为其取名‘玉娇容’。”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慵懒,声音带着一种饱食后的沙哑与慵懒,内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取自美人如玉,娇容可餐。姜小姐见多识广,可知这女子身上,何处肉质最为细嫩鲜美?”
云昭端坐辇上,面覆寒霜,默然不语。心中却是雪亮——
原来如此!难怪方才清漪阁中那个“永熙王”,眼神虽厉,姿态却过于紧绷,少了几分浸入骨髓的傲慢与残忍,那分明是个用以迷惑外人的替身!
真正的萧玦,自晌午离开丹阳郡公府别苑,便一直稳坐在这熙园深处。
萧玦见她不言,也不在意,自顾呷了一口美酒,继续道:“本王阅女无数,享用过的美人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但这女玄师……尤其是如你这般有真本事的,倒还是头一回见。”
他目光带着审视,如同评估一件稀世货物。
“李崇那个蠢货,专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贱人,以致家宅不宁,阴煞汇聚,本该有一场倾盆血雨,竟被你举手间化解于无形。丹阳郡公府今日之劫,本该更惨烈数倍。”
云昭心下微凛,看来这萧玦和他身边那未曾露面的邪师,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今日李家之事,他们并未亲临,却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煞气变化与她的干预。
“这女人嘛,”萧玦语气轻佻,带着刻骨的漠然,“便如这案上鲜脍,趁着新鲜品尝,滋味最妙。若养在家中十几年,便与朽木无异,嚼之无味了。”
萧玦放下酒杯,目光如毒蛇信子,舔舐过云昭周身,“不过你不同。你乃玄阴之体,又身负异术,若以秘药奇珍悉心豢养数年,不知这‘玉娇容’的滋味,是否会更为……玄妙滋补?”
云昭坐在轿辇里,神色木然,仿佛未闻。
永熙王嗤笑一声:“你只是被暂时封了周身术法,手脚又未被缚。怎么,连下辇的胆子都没了?”他眼神戏谑,“听说你鞭法不错。即便玄术不能用,总还能挥得动鞭子吧?”
云昭冷声开口:“我渴了。”
这要求出乎意料,萧玦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趣,随意挥了挥手。
一个身着灰袍的青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此人容貌阴柔,眼神浑浊,看向云昭的眼神,混合着贪婪与嫉妒,宛如湿冷的蛇类爬过肌肤,让人不寒而栗。
他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清水,双手奉上。
云昭假做伸手去接,即将触碰到时,却手腕一翻,直接拂过水面,蘸起几滴清水。
同时另一手自袖中取出之前孙婆子递来的字条!
“以水为引,通幽达冥!以名为凭,唤尔真灵!”
她清叱出声,蘸水的手指在那泛黄的纸条上猛地一划!纸上以血写就的“玉簟秋”三字,遇水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散发出凄厉的血光!
那阴柔邪师脸色剧变,厉喝一声:“大胆!”周身黑气涌动,枯瘦五指成爪,直抓云昭天灵!
然而,他快,云昭更快!
那蕴含着微弱水汽与怨女真名的字条,在她玄妙手法牵引下,仿佛成了一枚打破禁忌的钥匙!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仿佛某个无形的桎梏被瞬间冲破。
云昭周身气息陡然一变,原本被压抑的玄力如开闸洪流,轰然爆发!
面对邪师抓来的利爪,她甚至未曾抬眼,只并指如剑,指尖金针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其掌心劳宫穴!
“啊——!”
邪师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整条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枯萎,黑气反噬,瞬间窜遍全身!
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身体剧烈抽搐两下,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一招毙命!
第106章 女儿家婚前不可如此
云昭看都未看那倒地身亡的邪师,冰冷的目光直射向震怒的萧玦:“这不是真正帮你的人。那个为你清理周身血煞怨气的邪师呢?”
看着萧玦骤然变色的脸,云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看来你这永熙王的滔天财富,也有买不来忠心的时候。”
关键时刻,那个真正的‘高人’早已察觉不妙,丢下他这弃子,自行逃命去了。
云昭话音未利落,整个房间的光线骤然黯淡下去,烛火变成了幽绿色。
一个模糊的、身着残破白衣的女子虚影,在房间中央缓缓凝聚。
玉簟秋的怨灵,被那血书与水符彻底唤醒了!
孙婆子干瘦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萧玦,里面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仇恨火焰。
萧玦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欲逃。
云昭岂会给他机会?她手中银鞭如灵蛇出洞,死死缠住了萧玦的脖颈,将他拖拽回来,狠狠掼在地上!
“狗贼!还我小莲命来!”孙婆子发出一声凄厉如夜枭的嘶吼!
她枯瘦如鸡爪的手指,狠狠戳进了那双曾阅尽无数美色、也曾漠视无数人命的双眼!
“啊——!!!”比杀猪还要惨烈十倍的嚎叫冲破屋顶。
几乎同时,凝聚成形的怨女玉簟秋,发出一声快意而尖利的啸叫,裹挟着浓如墨汁的怨气,猛地扑到了萧玦身上!
无数惨白、浮肿、由怨气凝聚的手臂虚影从黑雾中伸出,死死缠绕住他,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血肉,吞噬着他的魂魄!
萧玦的惨嚎变成了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翻滚,却无法摆脱那无孔不入的怨毒侵蚀。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以巨力轰然破开!
木屑纷飞中,两道挺拔的身影疾步闯入。
当先一人身着深色常服,面容俊朗却此刻铁青扭曲,正是长公主之夫卫临。
他身后,萧启一袭玄色劲装,身形峻拔,眸光锐利扫过屋内,在看清云昭的情形后,悄然松了口气。
卫临双目赤红,看着眼前萧玦的惨状,强压着翻腾的情绪,对云昭拱手,声音嘶哑:“姜小姐,可否暂且留这畜生一口气?”
沉浸在复仇快意中的孙婆子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向卫临。
卫临走上前,看着地上已不成人形的萧玦,质问他:“当年……我家宝珠才八岁,你为何要杀她?”
萧玦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听到这句,发出嗬嗬的怪笑:“同姓不食……那小丫头……只是死在我的地盘上,并非……我!”
卫临根本不信,目眦欲裂,就要上前亲手了结他。
孙婆子却在这时伸出枯瘦的手指,沾了地上萧玦的血,抹过他的咽喉!
萧玦身体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双眼翻白,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嚎叫:
“不——是——我——!”
云昭看了一眼,对卫临和面露凝重的萧启摇了摇头:“真言咒下,他只能说实话。”
卫临踉跄一步,眼眶瞬间通红,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他仰起头,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哀鸣。
这个夜晚,有人得报大仇,有魂怨念得消,却也有人,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与痛苦之中。
*
半个时辰前。
凿地引入的天然温泉池水汽蒸腾,白雾缭绕如仙境。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兰麝香气,混杂着氤氲水汽,湿润而温热,吸入口鼻,仿佛能酥软了人的筋骨。
太子萧鉴慵懒地靠在池边,墨发披散,浸湿的白色中衣紧贴着他精壮的胸膛。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迟疑与怯懦。
“殿下……”一声娇柔婉转,如同莺啼的呼唤,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是姜绾心。
萧鉴眼帘微动,并未立刻睁开,眼底深处有一抹极快闪过的、不易察觉的轻蔑与算计,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他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仿佛未曾听闻。
姜绾心见他不应,心中忐忑,又往前挪了半步,声音愈发娇滴滴,带着委屈的颤音:“殿下……心儿,心儿有几句要紧话,想与殿下说清楚……”
就在她话音将落未落之际,萧鉴倏然回身,长臂一伸,带着淋漓的水珠和不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攥住了姜绾心纤细的手腕,猛地向下一带!
“啊!”姜绾心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力拽入了温热的池水之中!
温暖的泉水瞬间浸透了她的绫罗衣裙,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窈窕曲线。
水花四溅,她惊魂未定,呛咳了两声,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颈侧,更显得楚楚可怜。
萧鉴却在这时,双手扶住她的肩臂,微微拉开些许距离,低头凝视着她。
他眸中先前那点冷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喜、迷醉与浓烈欲望的光芒,仿佛真的看到了梦寐以求的珍宝。
他嗓音低沉,因情动而略带沙哑,气息拂过她耳畔:“心儿?莫不是……孤今日饮多了酒,竟在此处见到了你?”
姜绾心被太子强势姿态笼罩,再瞧着对方深情款款的眼神,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轻了三分。
她双颊飞红,眼波流转间尽是媚意,娇羞无限地垂下头,声若蚊蚋:“殿下……并非幻觉,是真真切切的心儿在此……”
她悄悄抬眼,仔细观察着太子的神色,见他眼神炽热,只有情欲不见其他,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看来,今日晌午她与兄长在静室的那点流言,尚未传入太子耳中,又或者,并未被太子放在心上。
本来,她与姜珩就是嫡亲的兄妹,即便二人独处一室,又能如何?
凡是会多想的人,必然是心思龌龊之徒。
她轻轻挣扎:“殿下,快将心儿放开罢……”
萧鉴见她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喉结滚动,不再给她任何思索的余地,带着温泉热气的薄唇,精准地攫取了她微张的樱唇。
“唔……”姜绾心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她偏过头,躲开他灼热的呼吸,声音带着颤意,更像是诱惑的邀请:“殿下不可……娘亲、娘亲说过,婚前……女儿家婚前不可以如此的……”
萧鉴低笑一声,气息灼热,手臂如铁箍般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一层湿透的薄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彼此炽热的体温和心跳。
他含住她敏感的耳垂,嗓音喑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与急切:
“孤知道。但孤实在忍不住了……心儿,你太美了,美得让孤心旌摇曳……”
他的吻再次落下,沿着她纤细的脖颈蜿蜒而下,留下暧昧的湿痕,“放心,孤定会对你负责……待时机成熟,孤必向父皇请旨,让你嫁入东宫,许你风光无限……”
他的话语如同最有效的催情药,彻底瓦解了姜绾心本就薄弱的防线。
她口中那微弱的抗拒,渐渐化作细碎的呜咽和迎合,抵在他胸前的手,也缓缓上移,勾住了他的脖颈。
温泉水波荡漾,氤氲热气将两人交缠的身影模糊、拉长,投射在雾气昭昭的池壁与纱幔之上,起伏不定,伴随着逐渐急促的喘息与压抑的呻吟,满室春意盎然。
层层叠叠的帘幕之后,太子贴身内侍灵峰与宫女拂云,面无表情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后退,脚步轻盈如猫,悄无声息地掩上了暖阁的房门,将这一室旖旎彻底隔绝在内。
……
次日清晨,一辆装饰着东宫徽记的华丽马车,在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注视下,稳稳停在了姜府门前。
姜家二小姐姜绾心被太子殿下亲自送回府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点燃了整座京城。
门房连滚带爬地入内禀报,正翘首以盼的姜世安闻言,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期盼,连声催促:“快!都随我出去迎接!快!”
他带着一众心思各异的家眷,快步冲到了大门外,整了整衣冠,垂手恭立,目光热切地望向那辆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马车。
姜绾心扶着侍女的手,款款步下马车。
她身着昨日离家时那件华服,眉眼之间染着一层尚未褪尽的慵懒春情,走路的姿势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一直紧盯着女儿的梅柔卿,在看清她这般情态时,心头猛地一沉,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姜绾心触及母亲的目光,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从容顿时僵住,下意识地避开了对视。
就在这时,太子的声音从尚未落下的车帘内传来,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姜大人。”
姜世安如同听到天籁,连忙躬身上前:“臣在。”
“好生照看心儿。”太子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她,很好。”
简单三个字,落入姜世安耳中,不啻于仙音!
他顿时心花怒放,连声应道:“是!臣一定好生照料小女,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迟疑一瞬,又小心翼翼道,“殿下,不知熙园那边……”
车内溢出一声极轻慢的嗤笑,带着居高临下的玩味:“叔公?他昨夜得了新鲜玩意儿,想必正‘忙’得不可开交。再过几日,自有分晓。”
姜世安当即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拱手称是:“能让那位身心畅快,也是那丫头的福气!”
马车内,太子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复杂神色,并未再接话,只对车外的侍卫统领灵峰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留下姜家众人心思各异地站在原地。
姜绾心刚抬脚踏上府门的台阶,胳膊就被梅柔卿猛地死死拽住,力道之大,让她疼得当即“嘶”了一声。
她蹙起黛眉,小声抱怨道:“娘!你轻点,弄疼我了!”
梅柔卿强压着怒火,将她往身边又拽近了几分,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低语:“我是怎么叮嘱你的!要矜持,要自重!你居然如此不知轻重,这才第一夜就……”
后面的话,她气得难以启齿。
姜绾心却不以为意,反而带着几分得意,小声反驳:“哎呀娘!此一时彼一时,做人要懂得相时而动,抓住机会!这也是您自幼教导我的啊!况且……”
她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太子殿下昨夜亲口承诺于我,说他回宫后,立刻就会向陛下请旨,娶我做太子妃呢!”
“当真?!”一旁的姜世安听到这话,顿时喜上眉梢。
姜老夫人更是激动得双手合十,连连对着天空作揖:“老天开眼!祖宗保佑!我家心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从今往后,我们心儿就是这全天下最尊贵、最有福气的女人了!”
唯有梅柔卿,眉头依旧紧锁,没有被这巨大的喜悦冲昏头脑。
第107章 姜云昭?她怎么可能回来了!
梅柔卿眉头紧锁,追问道:“你兄长呢?还有姜云昭呢?”
姜绾心撇了撇嘴:“兄长他还在丹阳郡公府里,一心想着如何讨好那位县主呢!至于我那位好阿姊……”
她唇角轻挑,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听说昨夜在宴席上,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引得永熙王注意,两人一前一后离席而去。之后便再无消息,一夜未归呢!”
一旁的温氏,听到这话,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站在她身旁的绾棠,眼中带着恐惧,紧紧拽住了温氏的衣袖,将脸埋了进去。
“什么?一夜未归!”姜老夫人当即脸色一变,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在山野长大的贱骨头,就是没半点规矩!跟她那个装模作样的娘一样狐媚……”
“娘!”姜世安扶住姜老夫人的手肘,“有什么话,进去再说,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如果说方才听到太子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他还有些悬心,此时听了姜绾心的讲述,他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也尽消了。
他强自按捺着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喜,扶着老夫人迈过高高的门槛,心里忍不住想:大女儿在外流落多年,缺少教养,能攀上永熙王这门高枝,哪怕只是侧妃,也足以让他脸上有光!
更别提如今小女儿与东宫的婚事,眼看已**不离十,板上钉钉了!
他回想起方才太子马车直奔皇城的方向,一时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难道说,太子殿下这般急着离开,是打算今日就向陛下请旨赐婚?
进宫请旨的确有其人,但却并非太子。
事实上,太子萧鉴今日确实进宫面圣,却在通往紫宸殿的玉阶前,被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常玉拦了下来。
常公公手持拂尘,面上带着无懈可击的恭敬笑容,微微躬身道:“殿下,圣上口谕,令您在府中静心思过。殿下今日未经传召便出府入宫,已是违逆了圣意。”
萧鉴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滑过一抹阴沉。
旋即,他蹙起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切:“常公公,孤今日进宫,实是因万寿节将至……”
“殿下孝心可嘉,”常公公不卑不亢地打断他,笑容不变,“只是圣上万寿节的一切仪程,自有礼部循旧例精心操持,陛下亦有圣裁,殿下实在无需过多忧心,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宜。”
紫宸殿内,常公公悄无声息地走入,见皇帝并未如常批阅奏折,而是盘腿儿临窗而坐。
他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顾影那边传来消息,说秦王殿下已至宫门,再有半刻钟便能到紫宸殿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沉。
“萧玦**?”他声音平静无波。
常公公躬身道:“是。听说从熙园里掘出的尸骨,已逾二十具。尚且不算青莲观和青霞观里那些烧成炉灰的可怜人。”
皇帝鼻子里溢出一声冷哼:“他是太放肆了。朕容他多年,他却愈发不知死活。”
常公公试探着开口:“恭喜陛下,永熙王一死,他手中把持的那条玄铁晶矿脉,终于能顺利回归陛下掌控,于国于民,皆是大利。”
皇帝一时并未接这个话头,脸上也未见丝毫欣慰之色,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思虑。
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常玉,朕这几个儿子,你瞧着谁最像朕当年的模样?”
常公公闻言,脸上堆起惯有的谄媚笑容,嘿嘿一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老奴瞧着,皇子们金尊玉贵,个个都有陛下的影子。但若说最像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老奴觉着,无论行事风格还是那份杀伐决断,还是秦王殿下,最肖似陛下当年。就连那眉眼容貌,也像足了七八分呢!”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眼底那抹深沉似乎化开了一些:“朕也这么觉得。渊儿虽是大哥的孩子,但他自幼是在朕身边长起来的,不论容貌还是性情,都最像朕。”
他眼底罕见地闪过一抹柔和的水意,“不过,他那双眼睛,看人时偶尔透出的那股子执拗劲儿,倒是像极了他娘亲……”
常公公又道:“陛下,方才太子殿下来过,说是想替您张罗万寿节事宜……”
皇帝猛地站起身,指着外间叫骂:“让他滚!真当朕老糊涂了,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他气得倒背着手,在殿内来回疾走了几圈,对常公公道,“跟他那个娘一个德性!骨子里的蠢钝恶毒!”
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皇帝咳得弯下了腰。
“老奴已将殿下劝回去了。”常公公上前,熟练地为他拍着后背顺气,温声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您不是做好打算,要给秦王殿下和姜大姑娘赐婚嘛!”
皇帝接过茶盏,呷了一口,气息稍平。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带着不满的女声自殿外传来:“皇帝要给渊儿和谁赐婚?”
只见太后在一众宫婢的簇拥下,盛装出现在殿门口。她妆容精致,试图掩盖岁月的痕迹,但那厚重的脂粉下,眼角的细纹与微微下垂的嘴角,透出一种强撑门面的衰老与刻薄。
她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走上前,目光锐利地盯住皇帝,追问道:“可是尚书府姜家?是那个刚找回来的女儿?”
皇帝含混了一声,神色掠过一丝不耐:“母后不必着急过问,朕还未下决断。”
他朝常公公使了个眼色,站起身,作势欲走。
常公公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恭敬地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娘娘,陛下先前已约了几位枢要大臣,要往蓬莱殿商议军务,娘娘您看……”
太后不大高兴地嘟囔:“行啦。知道你嫌哀家碍眼,不耐烦陪着说话。”她追问皇帝,“皇儿,你皇叔今年可进京了?”
太后口中的“皇叔”,正是永熙王。
皇帝眸中凝冰,他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看向太后:“母后还是莫要与永熙王往来过密为好。有些事,适可而止。”
太后这下是真的恼了,脸色霎时沉了下来:“你们都嫌哀家!皇帝嫌,你皇姐也嫌!渊儿更是整日不见人影!除了心儿那孩子体贴懂事,时常入宫来宽慰哀家,你们这些人,没一个贴心的!”
皇帝强压怒火道:“朕知道母后想要什么。但人终有一老,此乃天道轮回!一些旁门左道,还是尽早摒弃,莫要再用了!”
太后脸色骇然,下意识地抚上自己即便浓妆也难掩衰老的脸。
皇帝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徒留太后僵立在原地,脸色青白交错,她猛地抓住正要跟随皇帝离开的常公公:“常玉!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另一只手仍抚着脸,眼神慌乱,“可没有玉容丹,哀家现在要怎么办?”
从前每次玉容丹出炉,她拿到的都是加急送进宫的第一炉丹药!美颜润泽的效果,比京中那些贵妇买到的强了不知凡几。
如今这玉容丹说断就断,她容颜比服用之前更为衰老。以至近来她不敢再召任何人入宫觐见!生怕被人看出她容颜改变!
常公公眼底闪过一抹暗芒。他微微躬身,声音柔和地劝慰道:
“陛下近来也是为了西北战事与朝中琐事心烦,绝非有意对娘娘摆脸色。
娘娘,恕老奴多嘴,听闻那玉阳子已在大理寺狱中自尽身亡了。陛下已严令,不准任何人再私炼此等虎狼之药。
娘娘,为了凤体安康,您还是听陛下的话吧。”
*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的青石板上稳稳停驻。
云昭正欲携苏氏同下马车,李灼灼却突然探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圆溜溜的杏眼里满是关切与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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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真不用我和我娘陪你进去吗?”
她说着,还拍了拍身旁英国公夫人结实的手臂,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等会儿若是里头厮打起来,我娘一个能顶十个!保管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郑氏没好气地拍了她一记,嗔怪道:“没个正形!”
“我们先不回去。”她对云昭和苏氏道,“待会若真遇上什么,只管让婢女出来喊我们。”
云昭心中暖流涌动,郑重向二人敛衽一礼:“灼灼,夫人,今日之情,云昭铭记于心。”她又对郑氏道,“待我处理完家中琐事,便即刻上门,为灼灼解决她那桩烦心事。”
郑氏也不与她多客套,爽快点头:“一言为定。”
云昭与苏氏相携下了马车,莺时、雪信、严嬷嬷和孙婆子四人紧随其后。
此时天光大亮,街上行人渐多,车马往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少人注意到她们母女二人从挂着英国公府徽记的马车下来,不禁低声议论起来:
“咦?那不是姜大小姐吗?她怎么……这就回来了?”
“不是说她被永熙王看中,要纳入王府了吗?这瞧着也不像啊……”
“我也听说了!都说她攀上了永熙王的高枝儿,连姜家门槛都要换金的了!”
这些窃窃私语虽压低了声音,却清晰地飘进了苏氏耳中。
她霍然转身,平日里温婉的眉眼此刻尽是凛然之色:“是谁在那里胡吣!竟敢随意污蔑我儿清白?!”
一旁严嬷嬷亦神色庄严,冷厉道:“我们姑娘好好的官家小姐,昨日应丹阳郡公府之邀,前去赴宴,何时与永熙王有了牵扯?再敢胡说,仔细你们的舌头!”
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声呵斥震住,有人讪讪,也有人不服气地嘟囔:
“这……这满京城都传遍了,我们也是听人说的。”
“就是啊,都说永熙王对姜小姐青眼有加呢……”
“难道这事竟不是真的?”
云昭身边的莺时和雪信几乎异口同声:
“当然不是真的!休要胡说八道,败坏我家小姐清誉!”
莺时更是快言快语道:“我家小姐昨夜只在宴席上远远见过永熙王一眼,连话都未曾说过半句!哪个黑心肝的,居然编排出这等谣言?!”
人群中一位提着菜篮的大婶忍不住插嘴:“我就说嘛!姜大姑娘多么孝顺一个孩子,又是陛下亲口夸赞过的玄师,前途无量!怎会自甘堕落,去那**的王府做妾?”
“是啊,青莲观那些枉死的姑娘家,都是姜大小姐帮忙超度的!”
“这消息也不知打哪传来的,说不定啊,是有人眼红姜小姐,故意泼脏水!”
云昭听着这些纷纷议论,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了然。
能将这等捕风捉影的流言传得如此迅捷,仅凭姜绾心和梅柔卿,怕还没有这般通天的手段。
她想起今晨与孙婆子料理过熙园首尾,一同回到丹阳郡公府时,从英国公夫人口中听到的那件事……唇角不禁勾起一抹弧度。
看来,太子殿下昨晚得了美人,今日一早就迫不及待要利用这些市井流言,将她彻底钉死!
她不再理会街头的喧嚣,示意身旁的雪信和莺时扶好面色不佳的苏氏,主仆几人挺直脊背,一步步迈上尚书府门前的石阶。
不知为何,今日姜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竟虚掩着,连平日守在门房的小厮福安也不见踪影,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寂静。
云昭微微蹙了蹙眉,心中警觉,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半掩的门。
刚绕过雕着福禄寿纹的影壁,还未踏入前院,便听到女子哭喊声和物品摔砸的脆响。
“我不过是想回我自己娘家,这也不行吗?凭什么拦着我们娘仨!”
“祖母!求求祖母!别砸我们的东西!呜呜呜……别砸!”
竟是温氏和绾棠的声音!
第108章 谁才是残花败柳之身?
云昭眸光一凛,加快脚步穿过月洞门,前院混乱的景象顿时毫无遮掩地撞入眼中——
只见温氏发髻散乱,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反扭住胳膊,她奋力挣扎,泪水混着汗水布满脸颊,哭喊声已带上了嘶哑的绝望。
绾棠和绾荔两个小姑娘,则被两个面无表情的丫鬟粗暴地拽着细瘦的胳膊,吓得小脸惨白,哇哇大哭,浑身颤抖宛如风中的柳叶。
地上散乱地摊开着几只箱笼,里面原本叠放整齐的衣裳、一些不算名贵的首饰,甚至还有两个孩子心爱的布娃娃和小拨浪鼓,此刻都被胡乱扔掷在地。
几个面色凶悍的仆妇用脚肆意踢踹,口中还不干不净地唾骂着:“穷酸破落户!还想带着姜家的东西走?呸!”
姜老夫人被梅柔卿搀扶着,站在廊下,朝温氏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一大清早的在这号什么丧?我们姜家如今眼看就要攀上高枝,飞黄腾达了,岂容你们这起子没出息的东西在这里触霉头!”
温氏泪如雨下:“我知道婆母一直看不上我和世忠。我们夫妻俩没本事,不能光耀门楣,如今也没脸再靠着府上过活。我……我只求带着孩子们回我娘家去,这还不行吗?”
“回?”姜老夫人吊梢眼一翻,刻薄话语如同刀子般甩出,
“想回可以啊!这些年,老大供你们吃,供你们穿,养着你们这一大家子闲人废物!现在翅膀硬了想分家单飞?行!先把这些年的嚼用,连本带利都给我还来!”
温氏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挣脱不开婆子的钳制,只能朝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姜世安方向,用力地磕下头去,额头瞬间红肿起来:
“大伯!公爹当年过世前曾留下话,若有一日,真要分家,我们三房别的什么都不能带走,但也无需偿还姜家分文!
求您看在去世公爹的份上,看在世忠这些年起早贪黑、兢兢业业为家里打理铺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女吧!”
梅柔卿捏着帕子,柔声开口:“三弟妹,你这话说得可就生分了,什么叫放过?倒显得老爷多么刻薄寡恩似的。老爷一向宽厚,岂会亏待了自家人?”
姜世安冷眼瞧着跪地哀求的温氏,心中飞快盘算。家里这些旁支亲戚,平日里吃他的,用他的,关键时刻却一点助力也无。
二房夫妻如今都不在了,如今若是三房也分出去,倒也少了负担麻烦!
他如今眼看就要凭借两个女儿攀上太子和永熙王,仕途一片大好,何必再留着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穷亲戚碍眼?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既痛心又无奈的模样:“三弟妹,你既去意已决,我也不好强留。只是,姜家虽非豪富,却也养了你们这些年。
如今你们既要自立门户,便需立下字据,言明自此之后,是贫是富,是生是死,皆与姜府再无瓜葛。姜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你们都不能再沾染分毫。”
温氏看着梅柔卿递到眼前的那页薄薄的纸,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手接过,抱住了扑过来的两个女儿。
姜绾心不耐烦地皱起秀眉,娇声对仆妇下令:“还磨蹭什么?瞧着就晦气!抓紧摁了手印,撵他们出去便是!”
她转向梅柔卿,娇声抱怨,“娘,站得我腿都酸了,想回去补眠呢。”
一个仆妇粗鲁地抓住温氏的手,强行往印泥上按去。
直到眼看着温氏拿到那张纸,云昭方才放下制止众人妄动的手,示意苏氏等人跟她来。
“啪!”
一道银亮的鞭影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抽在撕扯温氏的两个婆子身上!
“哎呦!”
“我的妈呀!”
两个婆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巨大的力道让她们肥胖的身躯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倒去。
其中一个不偏不倚,如同一个沉重的麻袋,直直砸在了正揉着额角、满脸不耐的姜绾心身上!
“啊——!”
姜绾心猝不及防,被这百十来斤的重物砸得眼冒金星,当即惨叫一声。
那婆子肥硕的身躯几乎将她大半个身子都压住了,疼得她眼泪瞬间涌出,哎呦哎呦的一时竟爬不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猛地转头看向鞭影来处。
只见云昭一袭淡青色竹影长裙,身姿挺拔如青竹,逆光而立。
晨曦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晕,她手中缠绕着一根闪烁着寒光的银鞭,眉眼清洌,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全场。
在绾棠和绾荔眼中,此刻的云昭,简直如同话本故事里,踏着祥云前来解救她们于水火的天神!
两个小姑娘几乎同时停止了哭泣,张开小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齐声:“大姐姐?”
姜绾心好不容易推开身上哀嚎的婆子,捂着被撞疼的胸口和摔疼的屁股,一抬头见到好端端站在那里的云昭,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厉鬼,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你……”
她宛如一只被无形大手扼住喉咙的鸭子,发出断续而尖厉的音节:“你——!你怎么可能……!”
云昭朝她温柔一笑,那笑容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她步步上前,步履从容,而跌坐在地的姜绾心,脸上顶着方才被压出的一块青紫,竟吓得手脚并用,屁股蹭着冰冷的地面向后挪退,哪还有半分方才的嚣张气焰。
“鬼啊!!!你别过来!”姜绾心崩溃地尖叫出声,声音刺耳。
云昭嗤笑了一声声音清越,却带着十足的嘲讽:“妹妹这胆子,比那偷油的老鼠也大不了多少。怎么,一天到晚尽做些亏心事,如今连人都怕了?”
姜绾心此时才注意到云昭身后被日光拉出的清晰影子,意识到她竟是个大活人,根本没死!
她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着云昭,却见她裙裾洁净,气度从容,眉眼间一片清明冷冽,哪有半分被男人折磨整夜后应有的憔悴与狼狈?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混合着嫉恨猛地窜上心头,姜绾心一把推开想来扶她的丫鬟,猛地站起来,指着云昭尖声道:
“姜云昭!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你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是永熙王的人了!你不乖乖留在王府等着名分,跑回娘家来,是想让全家都跟着你丢人现眼吗?”
第109章 暴姜珩身世
梅柔卿眼神阴鸷,紧紧盯着云昭,接口道:“大姑娘,心儿有句话说得在理。你如今身份不同往日,已是永熙王殿下的人了!
你不好好留在王府,等着殿下遣媒人风风光光来府上提亲,这般贸然跑回来,若是惹得王爷不悦,岂不是给我们家招来泼天大祸?”
此言一出,顿时点醒了一旁因云昭突然出现而愣住的姜世安。
他立即板起脸,沉声道:“不错,阿昭,你这般一个人跑回来,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苏氏猛地走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姜世安!你想说什么?你一个做父亲的,亲手送女儿入虎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放肆!”姜世安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暴跳,“苏凌云!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君为臣纲,夫为妻纲!谁准你对一家之主如此咆哮顶撞?
陛下仁慈,念你苏家旧情封了你一个三品淑人,我看你是被这虚名冲昏了头,越发猖狂,不知所谓了!”
一旁的老夫人见状,立即拍着大腿帮腔:“我儿骂得好!似她这种猖狂忤逆的妇人,你早该好好教训了!光骂有什么用?就该动手打!打到她学会规矩为止!”
云昭眸光一寒扫视众人:“谁敢!”
“父亲为何不敢?”姜绾心扶着两个丫鬟的手勉强站稳,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此刻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尖声冷笑,字字诛心,
“姜云昭!你一个失了贞洁的闺阁小姐,行为不端,辱没门风,已是家族耻辱!今日父亲就是按家法打死你!说到圣上面前,我们姜家也是占着理的!”
云昭闻言,非但不惧,反而讥诮地勾起唇角:“哦?是吗?”
她语调悠然,目光缓缓扫过她和梅柔卿:“按照妹妹和梅姨娘方才的说法,永熙王如今不是我的‘靠山’吗?你们今日若打死了我,岂不是亲手断送了咱们尚书府的金山银山、锦绣前程?”
她目光转向面色变幻不定的姜世安,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父亲,您不心疼啊?”
姜世安被她一句话噎住,握着小厮匆忙递来的、象征着家法权威的刑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一时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梅柔卿见状,柔声细语,字字挑拨:“老爷,大小姐这般不敬尊长,若不加以管教,日后嫁入王府,若是惹怒殿下,人家要说咱们姜家教女无方,不懂规矩了。”
姜绾心也急声附和:“姜云昭!你这般不管不顾跑回府,若是惹得永熙王动怒,牵连家族,你就是姜家的罪人!”
“动怒?”云昭回想起昨夜熙园华屋之中,萧玦那具被怨女撕扯的不成人形的尸身,不禁轻轻笑了,“他不会动怒了。”
站在她身侧的孙婆子,嘴角微微扯动,一脸大仇得报的快意。
然而,在场姜家众人,却完全误会了她的意思。
姜世安脸色略微缓和,以为云昭得了永熙王的默许、甚至是宠爱,才这般有恃无恐地回来。
他语气不由放缓了些许,透着一丝讨好:“阿昭,你……你也是个大人了,不日就将出嫁王府,日后说话行事,且不可再这般冲动毛躁,失了体统。”
姜绾心见父亲态度软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跺脚道:“爹爹!您别被她骗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偷跑出来的?
应该立刻把她捆了,悄悄从后门送回熙园去!不然留她在家里,外间还不知要怎么议论我们姜家女儿不知廉耻,被王爷玩腻了退货呢!”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姜绾心那张娇嫩的脸上,打断了她恶毒的诅咒。
苏氏收回发麻的手掌,指着姜绾心厉声唾骂:“下作东西!腌臜泼才!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阴损!张口闭口就是这些污言秽语,编排嫡姐!你的规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敢打我?!”姜绾心昨夜才承雨露,自觉身份已与往日截然不同,此刻挨打,更是羞愤交加。
她当即挺起胸脯,对着苏氏叫嚣:“你可知你在打谁?今日你打了我,明日东宫降罪,你……”
“我是你嫡母!嫡母教训一个不知尊卑、口出恶言的庶出女儿,天经地义!便是说到天边,我也占着理!”
苏氏根本不惧她的威胁,对着身后厉声喊道,“严嬷嬷!我这好女儿既忘了规矩,你便好好教一教她,何为上下尊卑,何为妾室庶女的本分!”
严嬷嬷应声上前,她身形干瘦,眼神却锐利沉稳,一把就攥住了姜绾心的胳膊。
姜绾心刚要挣扎,便听严嬷嬷不紧不慢地开口:“二姑娘,老奴在长公主殿下跟前伺候了半辈子,如今年纪大了,骨头脆,可禁不得摔打。
今日若在尚书府,因着教导您规矩而有个什么好歹……想必长公主殿下定然会十分关切,亲自过问这其中缘由。”
此言一出,姜绾心不由身形一僵。
严嬷嬷对一旁早已跃跃欲试的孙婆子递了个眼色,两个老姐妹左右开弓,一连串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接连响起,又快又狠!
“心儿!”梅柔卿上前欲拽,却被孙婆子一手格开,就势在她肩头一搡。
梅柔卿只觉一股冰冷的酸麻瞬间散入四肢百骸,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竟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这是孙婆子暗施的玄门定身咒法,虽不持久,但趁这片刻功夫教训一个姜绾心却是足够。
苏氏则指着姜世安唾骂:“姜世安!虎毒尚不食子啊!你连畜生都不如!永熙王是何等人品,整个京城何人不知?
你身为父亲,不为女儿避祸,反而主动算计,将她推入火坑,竟还一心盼着自家女儿嫁给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为妾!你枉为人父!”
昨夜惊变,苏氏原本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寅时云昭在秦王萧启、大理寺卿赵悉等人护送下从熙园折返,她和英国公夫人等人才知晓昨夜女儿经历了何等生死劫难!
她越骂越激动,积压了一夜的恐惧、愤怒与后怕在此刻彻底爆发,竟猛地冲上前,一把抢过姜世安手中那根沉木刑杖,紧紧攥在手中。
此刻的苏氏如同护崽的母兽,奋力挥舞着对姜世安及周遭所有人喝道:“我看今日谁敢动我的昭儿一根头发!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梅柔卿虽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但见苏氏这般癫狂失态,心中更是确信云昭必定已失了清白,不过是强撑着颜面回来逞强罢了。
她心中得意,面上却故作叹息:“姐姐这又是何苦?大姑娘能得王爷青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您这般闹腾,若是传出去,岂不坐实了大姑娘在王府受了委屈?于她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啊……”
她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苏氏猛地转头,目光死死盯住梅柔卿那张伪善的脸,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竟趁着云昭不备,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鞭,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梅柔卿狠狠抽了过去!
苏氏没有云昭那般精妙的鞭法和运转自如的内息,但盛怒之下,这一鞭竟也又快又急,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啪——!”
一声无比清脆、令人牙酸的鞭响,骤然炸开!
梅柔卿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偏头躲开正面,那银鞭的末梢却依旧扫过了她保养得宜的脸颊!
一道鲜红的血痕瞬间浮现,火辣辣的疼痛让梅柔卿尖叫出声:“我的脸!”
姜世安见状顿时勃然大怒,指着苏氏厉吼:“苏凌云!你闹够了没有!简直是个疯妇!”
一旁的老夫人见状,更是跳着脚骂苏氏:“疯子!泼妇!你自己就是个不知廉耻、肆意勾引男人的货色!生个女儿跟你一样下贱,嫁给老头子当妾,有什么可稀奇的!
分明就是你们母女刻在骨子里的本性!一脉相承的狐媚!”
苏氏被这污言秽语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强撑着回骂道:“你血口喷人!”
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恶毒,不待一旁眉头攒动的姜世安出言阻止,口不择言地吼道:“我喷人?别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进的我姜家门!
婚前就与人苟且失了贞洁,要不是我儿心善,念在旧情娶了你,还有谁会要你这荡妇!要我说,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伤风败俗的东西进这个门!
你敢再闹,我现在就让我儿写休书,休了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人!”
刹那间,前院一片死寂。
所有主子、下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在苏氏身上。
就连被抽得脸颊肿胀口角涎血的姜绾心,都惊得屏住了呼吸!
苏氏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
她的目光从老夫人身上移到姜世安脸上,却见姜世安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她对视,那是一种被戳穿秘密后的心虚与狼狈!
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还令人心酸,充满了无尽的苍凉与醒悟:“这就是你偷换了我珩儿的原因?”
“当日你在我面前,分明信誓旦旦地说过你不在意,你相信我,此生你不会将此事告以第三个人知晓!
但其实,你心里早就笃定珩儿不是你的骨肉!所以你才趁我病重,将珩儿偷换了,用一个不知从哪里抱来的野种顶替,是也不是?!
姜世安!你回答我!!!”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云昭看着苏氏脸上混合着巨大痛苦与屈辱的挣扎之色,心念电转:虽不知当年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很明显,当年母亲与娘家决裂,被迫匆匆下嫁姜世安,正与老夫人方才辱骂、母亲此刻提及之事有关!
就在这时,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惊恐慌乱的声音,在众人身后突兀响起:“母亲!您……您刚才说什么?!”
众人齐齐转身,云昭也倏地朝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月洞门外,姜珩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如纸,连嘴唇都在微微哆嗦。
第110章 要和离?可以!
姜珩一步步走上前,那双总是带着清高孤傲的眸子,此刻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震惊!
他先是望向苏氏,声音艰涩发颤:“母亲……您、您方才说什么?”
见苏氏默然不语,他猛地转向姜世安:“父亲!我是您与母亲的孩子,是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对不对?您告诉我!”
姜世安面色铁青,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旋即沉声道:“自然!你自是为父的孩儿,是我姜家血脉,此事毋庸置疑!休要听你母亲气头上的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哈哈哈……”苏氏闻言,发出一连串悲凉的冷笑!
“好一个毋庸置疑!姜世安,你既咬死了认下他,不妨咱们夫妻今日就把这十几年的腌臜事彻底掰扯清楚!
也省得我继续戴着这顶‘贤良淑德’的假面,替你养着这不知从哪个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野种,做这天下第一号的冤大头!”
她猛地抬起手,直指面色惨白的姜珩:“此子根本非我亲生!生母不详,血脉存疑,宗族难明!
从今往后,到了外面,你休要再打着我的旗号,说他是从我苏凌云肚子里爬出来的儿子!我嫌脏!”
她又看向梅柔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梅柔卿!枉你费尽心机,斗了我十几年,你应该也没想到吧,你这位情深义重的姜郎,除了你我,外面竟还藏着别的女人,连儿子都这般大了!
你这解语花,解得可还不够透彻啊!”
梅柔卿哪怕事先已知姜珩并非姜世安与苏氏之子,但被苏氏当着阖府的面如此揭穿,仍是觉得脸上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苏氏看着她骤变的脸色,故作恍然,慢条斯理地道:“难怪昨日在丹阳郡公府,你纵容指使你的好女儿,故意设计,毁了姜珩与县主的大好婚事。
因为你也打心眼里见不得他这个‘嫡长子’过得好,你怕他真攀上高枝得势了势,就不能任由你们母女拿捏了!”
“什么?”“你说什么?!”
姜珩与姜世安惊怒交加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姜珩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一怔,下意识反驳:“不!不会的!心儿她昨日分明是无心之失,她……”
“苏氏!你把话说清楚!昨日在郡公府究竟发生了何事?!”姜世安厉声追问,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脸颊红肿的姜绾心,又扫过眼神闪烁的梅柔卿。
瘫软在地的梅柔卿浑身动弹不得,急得额头冒汗,只能用眼神拼命示意女儿。
姜绾心却心虚地撇开视线。
那事儿,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虽然过程出了点岔子,但到底姜珩与县主的婚事黄了,而她也能如愿当上太子妃,母亲何必对这些细枝末节斤斤计较?
苏氏就是奔着彻底搅散这个家来的,自然不会卖关子,她语速极快,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前院:
“昨日晌午,你的好女儿姜绾心,和你苦心栽培了二十年的‘嫡子’姜珩,在郡公府的某间静室,不顾礼义廉耻,搂抱在一处,行那等亲吻狎昵之事!
此事,不仅宜芳县主亲眼目睹,气得拂袖离去,英国公夫人郑氏,还有在场许多勋贵家的夫人小姐,全都瞧得一清二楚!
你姜家的脸面,昨日在郡公府就已经被你这对好儿女丢尽了!”
姜世安闻言,猛地看向姜绾心,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绾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绾心脸颊肿痛,口齿不清,急切地辩解:“父、父清……侬听吾缩……根奔吾是、吾是辣样……”
姜珩也脸色涨红,急忙道:“父亲!此事绝非母亲所言那般不堪!是心儿她头晕,我只是扶了她一把,当时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搂抱在一起也是误会?亲吻也是误会?!”姜世安根本不信,厉声打断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从实说来!”
苏氏冷眼旁观,嗤笑道:“姜世安,事到如今,我有何必要再编造谎言欺瞒于你?你若不信,不妨等上几天。
相信过不了几日,姜家嫡子与庶妹在郡公府行止不端、罔顾人伦的‘佳话’,就会在整个勋贵圈子里彻底传开!
到时候,你姜尚书的脸面,可就真是丢到满京城了!”
姜绾心拼命挣脱开严嬷嬷和孙婆子的钳制,顶着肿胀的脸,焦急地比划着解释:“蝶!真的吾是辣样!吾米有……”
她心里又气又急,事情哪有苏氏说的那般严重不堪!
若她真因这等小事失了清誉,太子殿下昨夜又怎会那般怜惜她,对她小意温存,今日还特意用东宫的马车亲自送她回府,给她这般大的体面?
这个苏氏,根本就是自己名声完了,破罐子破摔,故意在这里蓄意挑拨,污蔑她!
姜世安阴沉着脸,一时没说话。苏氏所言未必是假,但瞧着一对儿女的模样,此事想必也没发展到那般不堪的境地……否则,太子今晨对绾心也不会是那般态度了。
梅柔卿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姜绾心。她自诩智谋无双,怎么生出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女儿!
她目光下意识瞥向姜老夫人身上站着的姜绾宁和姜珏……
还好,珏儿功课一向不错。姜珩已被她故意养废了,如今杨氏又死了,她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好生与珏儿培养母子感情!
梅柔卿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她自诩步步为营,智谋无双,怎么偏偏生出这么个沉不住气又愚笨的女儿!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一直瑟缩在姜老夫人身后,冷眼旁观的姜绾宁和年纪尚小的姜珏。
还好……还好她的珏儿还在,功课一向不错,人也机灵。
姜珩已被她故意纵容养废了,杨氏又死得正是时候,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好好与珏儿培养母子感情,将他牢牢掌控在手心里!
不管这个女儿再怎么愚蠢短视,终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这个做母亲的,定会竭尽全力,扶着她坐稳太子妃之位!
未来,再有珏儿在府中为她撑腰,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只要……这姜府的后院,再没有苏凌云这个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思及此,梅柔卿看向老夫人,继续拱了把火:“母亲,不论如何,心儿和珩儿都是姜家的骨肉,两个孩子都还年轻,都有大好的前程!今日之事,不宜闹大……”
“不错!”姜老夫人最听不得这些,当即拄着拐杖重重一顿,浑浊的老眼怒视苏氏,
“世安,你还跟这疯妇纠缠什么!今日娘就替你做了这个主,休了她!咱们休妻再娶,娶个温顺贤惠的进来,也好过日日对着这个丧门星!”
姜老夫人从二十多年前苏氏刚进门时,就看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不顺眼。
每当苏氏仪态万方地站在她面前,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土婆子,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些年苏氏病重,缠绵病榻,少在人前走动,她这才渐渐忘了那份如影随形的自卑。
可自从前些日子云昭与姜家上下对簿公堂,这苏氏竟奇迹般地好了!还得了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清冷高华的模样。
姜老夫人每见苏氏一次,心里就不舒服一分,弄得她一天到晚如坐针毡,寝食难安!只恨不得立刻将这人从眼前彻底抹去!
此言一出,院内众人神色骤变,心思各异。
苏氏眸光微闪,当即斩钉截铁道:“不行!”
她手臂紧紧揽住身旁的云昭:“我的昭儿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
“你女儿?”姜老夫人嗤笑一声,刻薄道,“她不日就要嫁入永熙王府!到那时,我们姜家更不会有你的立锥之地!你若识相,就赶紧带着你这女儿,还有那三房那几个赔钱货,一起滚出我们姜家!”
苏氏看向一直沉默的姜世安,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夫君……你我夫妻二十载,你当真半点不念当年情分?”
若是在一天之前,即便是天皇老子来了,姜世安也绝不舍得动休妻的念头。
苏家虽败落,余威犹在,苏氏本人更是陛下亲封的诰命。
但仅仅一夜之间,天地翻覆。
无论是云昭即将踏入永熙王府,还是绾心注定要入主东宫,靠着哪个女儿,都足以保他后半生富贵荣华,官声权势更上一层楼!
一想到传旨太监莅临、阖府跪迎圣旨的煊赫场景,姜世安便觉得血液沸腾,一颗心激动得几乎要跳出胸腔,整个人飘飘然如置身云端!
相比之下,一个无甚价值却处处强硬的苏氏,又算得了什么?
苏氏将他眼底的权衡与冷酷看得分明,她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三房那般好性儿,能任由你们搓圆捏扁,一文不拿便净身出户!
当年,我也是你姜世安三媒六聘、吹吹打打迎进门的正头夫人!更遑论,我身上还有陛下亲赐的淑人封号!
想休妻?绝无可能!要和离,可以!把我当年的嫁妆,一分不少,全数归还!我自会堂堂正正,走出你姜家大门!”
第111章 当场分家
“凭啥!”姜老夫人一听要动她的命根子——那些年年生息的田庄,日进斗金的铺面,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死死攥着拐杖,尖声叫道,“你既嫁入我姜家,生是姜家人,死是姜家鬼!你的东西,自然也都是姜家的!哪有带走之理?!”
那些铺子田产,可是她晚年享福的倚仗!在一众老姐妹面前扬眉吐气的根本!更是她偷偷贴补珩哥儿和心儿的私房来源!谁动,就是要她的老命!
苏氏见她如此泼赖,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再也抑制不住,手中银鞭一抖,带着破空之声,直朝喋喋不休的姜老夫人抽去!
然而这一次,苏氏失了方才盛怒之下的准头,鞭梢并未着肉,只携着风声,“啪”的一声脆响,自老夫人腿边擦过。
然而即便如此,那凌厉的破空声也吓得老夫人“哎哟”一声,膝盖窝一软,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儿!
她先是一懵,待反应过来,当即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儿媳妇竟敢动手打婆母啦!天杀的苏家,怎的教出这么个心狠手辣的毒妇!世安!你还愣着干什么!别墨迹了!今日你必须休了苏凌云!”
姜世安被老夫人哭得心烦意乱,他眼见苏氏先用鞭子伤了梅氏的脸,如今竟然敢对母亲动手,猜测苏氏这是得知云昭被永熙王收用,行迹疯魔了!
不由指着她厉声唾骂:“苏凌云!你看看你如今像个什么样子!鞭挞姨娘,惊吓母亲,口出恶言,搅得家宅不宁!哪里还有半分为人妻、为人媳的温婉贤淑!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妇!”
“姜世安!”苏氏猛地打断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寒星般射向他,“你别忘了,我苏凌云不是那等毫无根基、任你拿捏的孤女!我身后还有三个兄弟!还有整个苏家!”
姜世安面色不耐,一旁的梅柔卿也目露不屑,老夫人更是毫不遮掩,直接骂出了口:
“打量谁傻?你当年做出那等丑事,你爹娘早就不要你了!你兄弟妯娌嫌你丢人,没一个愿意理你!你早跟娘家断了亲了!”
苏氏神色沉静:“当年我确实与爹娘闹得不堪,几近决裂。但前些日子,我两个嫡亲的侄儿可是亲自登门,来府上替我撑过腰的!姜世安,你该不会以为,如今的苏家,当真没人了!”
此言一出,唯有老夫人还在嘟嘟囔囔、满脸不信,姜世安脸色已然不好看,就连瘫坐在地的梅柔卿,眉眼间也飞快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慌乱!
但她与苏家那人确实十几年再未联络……难道说,如今苏家内里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苏家那一大家子固执清高的死脑筋,居然终于转过弯来,要与苏凌云这个当年“有辱门风”的女儿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这怎么成!
若真是这样,即便今日成功逼走了苏氏,也绝不能让她全须全尾地回到苏家!
一个和离的苏氏不足为惧,但一个背后有苏家支持的苏氏,便是心腹大患!
苏氏将姜世安那瞬间的忌惮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向他:
“我乃苏家嫡女,更是陛下金口玉言、亲封的三品淑人!今日你若以七出之条休弃于我,改日你若重返朝堂,就不怕被御史台的言官们参你一本‘治家不严’、‘宠妾灭妻’、‘苛待诰命’吗?!”
姜世安当然怕!
事实上,这几日他心中已有预感,陛下万寿节在即,各项典仪都需礼部操持,起复他这个礼部尚书的时候也该到了。
若真得陛下起复,届时重返朝堂,同僚皆知他家中两个女儿分别许了永熙王府和东宫,不知多少双羡慕嫉妒的眼睛会死死盯着他,就等着抓他的错处!
若在此时闹出休弃发妻、霸占嫁妆的丑闻,被那些政敌抓住把柄,在陛下面前参上一本,那他好不容易等来的前程,恐怕就要毁于一旦!
苏氏半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冷光,语气却显得异常平静:
“那十几间盈利最丰的铺面,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权当是留给我昭儿日后在王府的体己和嫁妆,也算全了我与你最后的情分。”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坚决:“但除此之外,我当年嫁妆单子上所列的一应田产、金银、古玩、字画,我必须尽数带走!一样都不能少!”
这原是今晨她与云昭反复商议后定下的策略。
云昭当时握着她的手,眼神沉静而笃定:“母亲,今日我们暂且忍一时之气。姜家贪吝,若执意全数索回,他们必定狗急跳墙,不肯轻易放人,反倒横生枝节。
您先拿走一半,稳住他们,顺利拿到和离书离开这是非之地。
至于剩下的一半……女儿向您保证,用不了多久,我定会让他们连本带利,亲手奉还!”
姜世安原本听到苏氏要索回嫁妆,心中极为不愿,苏氏陪嫁的田产铺子说不上多么巨富,但足以维持每年尚书府的体面生活,且年年都有盈余。
但听闻她愿意留下一半铺面,再思及苏氏终究出身清流名门,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她父亲苏老大人的门生故旧……
若自己逼迫过甚,当真将她逼到绝路,惹得苏家那些“一根筋”的门生们群起而攻之,反惹一身腥臊,那才是因小失大。
罢了,舍了这些许钱财,换得日后清净,彻底断绝与苏氏的牵连,还能全个宽厚名声。
更重要的,是能彻底摆脱苏氏,为卿卿和孩子们腾出位置……这笔买卖,细算下来,其实是划算的。
“好!”姜世安深吸一口气。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氏,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倨傲,“苏凌云,看在往日情分和昭儿的面上,今日我便依你,与你和离。他日你若在外颠沛流离,后悔今日决定,可莫要再回头来求我姜家收留!”
那语气,那神态,仿佛离了姜家,她苏凌云便如同无根浮萍,再无立锥之地,只能沦落街头。
苏凌云配合地咬紧下唇,假意流露出几分煎熬与凄楚,垂下眼帘,不再去看姜家众人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
姜世安深看她一眼,见她容颜苍白,神色凄楚,不由心中冷笑。
苏氏也是这些年被他养在深宅,不知外面世道艰难。等她真成了没了夫君庇护的和离妇人,独自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就会知道一个妇道人家,离了夫家生存是何等艰难!
到时,少不得又要求着云昭,回来低三下四地见他一面!
他不再犹豫,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当场便写起了和离书。
此时,不论是被鞭梢带倒、依旧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姜老夫人,还是软在地上、眼神却闪烁不定的梅柔卿,抑或是整张脸肿得老高、却难掩眼中快意的姜绾心,无人不在心中大呼畅快!
总算要把这个碍眼多年的正室夫人逼走,腾出地方了!
姜老夫人美滋滋地想着,从今往后,她便是这姜家后院说一不二的唯一女主人,再无人能压她一头。
梅柔卿和姜绾心母女则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待苏氏一走,转天便要吹足枕边风,让姜世安把梅柔卿扶正为继室!
届时,她们便是这尚书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和嫡女!
每个人心里都拨拉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满心以为好日子就在眼前。
唯独愣在原地、脸色惨白的姜珩,如同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难以接受这急转直下的现实!
他猛地冲到苏氏面前,声音因震惊和迷茫而嘶哑:“母亲!你方才那番话……到底是一时气话,与我父亲置气;还是您早为了与父亲和离分家,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要了?”
他猛地转头,指着一直冷眼旁观的云昭:“连她……连姜云昭都是您与父亲嫡亲的孩儿,我怎么可能会不是?这不可能!”
苏氏抬眸,冷冷地看着他,那目光里再无往日的温情,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我问你,你可还有六岁之前的记忆?哪怕一星半点,关于我,关于你妹妹,关于这个家?”
姜珩被她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想,脑中却是一片模糊的混沌。
苏氏不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记得非常清楚。直到我的珩儿六岁,昭儿被人抱走之前,珩儿都是我的孩儿,活泼健康,聪颖伶俐。”
她声音微微哽咽,“但在那之后,我因昭儿失踪,忧思成疾,一病不起,日日高烧不退,眼睛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视物模糊,几乎成了半个瞎子。”
她一字一句,钜细靡遗地道出当年的种种怪异与心酸:“那之后,我一直在病榻上缠绵,汤药不断,身子总不见好。
但在我眼睛稍有好转,能勉强视物之后,我就发现……我的珩儿变了。”
她的目光锐利地刺向姜珩:“你变高了,也变壮实了。那个年纪的孩子,时隔一两年,变化总是很大的,起初我并未多想。
可是……你连性情也彻底变了!我的珩儿性子顽皮跳脱,不喜拘束,最不爱捧着那些圣贤书,却偷偷痴迷舞刀弄枪,一心向往着纵马驰骋的沙场。可你……”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彻骨的凉意,“你是什么性子,你心里应当比谁都明白!”
姜珩被苏氏这番细致到令人心惊的描述说的脸色煞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他步步后退,难以置信地环视着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试图找到一丝否定或安抚,却只看到冷漠、嘲讽或事不关己。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如果你不是我的娘亲……那我的母亲,到底是谁?她在哪里?!”
一直静立旁观的云昭忽而开口:“兄长想知道生母是谁,其实也不难。”
第112章 姜珩与生母相见
云昭的话,瞬间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
连刚刚从姜世安手中接过和离书,疾速在上面摁好手印签上名字的苏氏,都惊讶地看向女儿。
姜世安更是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云昭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此事,兄长不如先问一问父亲。想必他比家中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你的真实来历。”
云昭这话说得讥诮无比,可素来心高气傲的姜珩此刻却顾不上同她分辨!
他猛地转头,目光紧紧锁住手中拿着另一份和离书的姜世安,声音带着绝望的追问:“父亲!您告诉我!我的母亲……她到底是谁?她现在是生是死,人在何处?”
姜世安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地上的梅柔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
梅柔卿却佯作不知,低垂着眼,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她可不是苏氏那种傻子,没那闲心和善心去替别人养儿子!更何况,这野种的生母,本就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姜世安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更加难看,面对姜珩灼灼的目光,他艰涩开口,“珩儿,你母亲她……是一位很好的女子,只是她福薄,早已……”
“兄长,”云昭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想亲眼见一见你的亲生母亲吗?就在现在,就在此地。”
“云昭!”姜世安脸色剧变,厉声喝道:“你休要在此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姜珩猛地冲到了云昭面前,激动之下甚至想去抓她的手臂:“你能让我见到她?你真的能!”
云昭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眸中浮现一抹毫不遮掩的恶意:
“都是一家人,兄长既有恳求,我这做妹妹的,今日就诚心帮你一回。”
她吩咐道:“雪信,去打一盆清水来。莺时,取那套银针。”
雪信很快端来一盆清澈的井水,置于院中石凳之上。
云昭指尖捏着一根银针,看向姜珩:“伸出你的左手中指。”
人的十指连通心脉,中指尖血,至阳至纯,乃为‘心头血’,是血脉溯源、通灵问幽最直接的依凭。
姜珩此刻早已心乱如麻,闻言毫不迟疑地伸出左手。
云昭手起针落,在他指尖刺出一粒殷红的血珠,任其滴入清澈的水盆之中。
血珠入水,并未立刻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水中缓缓晕开一缕缕极细的红色丝线。
云昭神色一肃,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法印,指尖萦绕着肉眼难以察觉的淡淡清气:
“以水为引,通幽达冥!以血为契,唤尔真灵——现!”
这召唤咒语与她前夜在熙园召唤怨女颇为相似,却又有微妙不同。
彼时她知晓怨女姓名生平,又有孙婆子备好的特殊符纸为引,故能以水为媒,直呼其名。
而此刻,她不知姜珩生母名姓,只能凭借姜珩这一滴心头血为契,强行沟通幽冥,召唤那可能与世间尚存一丝牵挂的生灵魂魄!
这是云昭第一次在姜家众人面前,毫无遮掩地施展玄门术法。
院中仿佛有无形阴风自地底钻出,打着旋儿卷起落叶尘土,吹得众人衣袂翻飞,脊背发寒。
原本明媚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院角那几株开得正盛的花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蒙上了一层细微的白色霜晶!
姜家众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无不骇得面色如土,纷纷后退,眼中充满了惊惧与不可思议。
梅柔卿死死盯着云昭结印的双手。
她这些年倚仗背后高人,也算入了门道,深知云昭此刻展现出的,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万分之一!
这认知让她心如油煎,嫉妒得几乎发狂!
随着咒语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云昭并指如剑,隔空对着水盆猛地一点!
同时,她对身旁的莺时低喝:“牛眼泪!”
莺时立刻从药箱中一个精巧的玉瓶里,用银簪蘸取了一滴清澈微粘的液体。
云昭接过,动作快如闪电,在姜珩下意识闭眼之前,已将那滴液体弹入了他的双眼之中!
“呃!”姜珩只觉得双眼一阵冰凉刺骨,随即是难以忍受的酸胀。
就在他努力眨动眼睛时,周遭温度骤降,众人呵出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雾。
水盆上方,一道模糊的、半透明的女子身影,正缓缓凝聚成形。
女子容貌甚美,却面色青白,毫无生气,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那纤细的脖颈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清晰可见
她飘忽的身影望着姜珩,嘴唇无声地翕动,眼中滚下两行血泪:“淳哥儿……我的淳哥儿……”
姜珩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淳哥儿”这三个字,如同钥匙,猛地打开了他尘封记忆的最深处!
一个模糊的、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子身影,冲破重重迷雾,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道影子总是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外,偷偷将油纸包着的食物从门缝里塞进来,声音温柔又带着愧疚:
“淳哥儿乖,娘给你带你最爱的笋烧肉来了!”
“淳哥儿今日又等久了吧?是娘不好。再等等,等娘攒够了钱,就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咱们去京城,找你爹……”
“淳哥儿,上次借来的书又看完了?娘再去给你借一本,好孩子,好好读书,将来要有出息!”
那些被遗忘的、属于“姜淳”的童年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带着辛酸、贫苦,却也有着一份卑微而真挚的母爱。
姜珩眼神直愣愣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颤抖张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字眼冲口而出:“娘……?”
妇人朝他绽出一抹悲伤却欣慰的笑:“我的淳哥儿长大了。娘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你……你真是我娘?”姜珩依旧难以置信,声音哽咽。
云昭走上前,伸出食指,轻轻点在那女子魂魄虚幻的额间。
指尖微光一闪,女子生前最后的遭遇、那份刻骨铭心的绝望与怨恨,便如同画面般涌入云昭的识海。
她收回手,抬眸看向冷汗涔涔的姜世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鄙夷。
她早知自己这个父亲道貌岸然,却没想到,竟能卑劣狠毒至此!
眼前这女子竟是被姜世安逼得投缳自尽,而后,他便直接带走了目睹全程的孩子!
也就是说,当年的姜淳,其实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亲生父亲活生生逼死,吊死在房梁之上!
活人与阴魂接触,阴气侵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气运衰减,噩运缠身。
但云昭与眼前这个占了兄长身份的“姜珩”本就有着两世之仇,当然不会在意他事后是否会生病倒霉。
于是,她一把拽起他冰冷颤抖的手,强行将其按在了芸娘的手上!
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倒灌回他的脑海——
母亲的温柔,生活的清苦,父亲偶尔来访的虚假温情……
以及最后那间昏暗的屋子,父亲狰狞的面孔,母亲奋力挣扎踢动的双脚,脖颈断裂的脆响!
在姜家众人眼中,他们看不见那芸娘的魂魄,只看到姜珩对着一片空气滴血、发呆,质问!
而后,云昭不知做了什么,姜珩便突然状若疯魔,脸色煞白如鬼。
之后,竟像个孩子般,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一颗接一颗豆大的泪珠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夫人从小看着他长大,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当即尖声叫道:
“世安!快!快把珩哥儿拉开!他这是被那死丫头用了妖法,中邪了!她这是要害死我的珩哥儿啊!”
姜世安也被眼前诡异的一幕骇得心惊肉跳,迟疑着想要上前。
云昭却对着姜世安缓缓一笑:“父亲,芸娘说,她有足足十六年,未曾这般好好看看您了。
她说,当年在丽明湖畔,您夸她舞姿如弱柳扶风。
她问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她枕边,是如何承诺必定接她母子入京,许她一个名分的?”
姜世安脸上血色尽褪,指着云昭,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等闺房私语,云昭绝无可能知道!除非……除非真是芸娘的鬼魂……
姜绾心不明所以,但见父亲和兄长都如此反常,也吓得骇然失声。
她见姜珩模样实在可怜,便缓步上前,试图靠近:“兄长,你怎么了?你别吓心儿啊……”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姜珩的视野中,那道身影,忽如青烟般,缓缓消散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虚空。
一旁,云昭冷冽的声音如同寒冰:“行了。你既已想起一切,就该明白。‘姜珩’这个名字,本属于我那位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嫡亲兄长。
你一个青楼女子所出的私生子,不配叫这个名字。还是早日改回你的本名——姜淳为好。”
此言一出,姜世安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面如死灰。
因为“淳哥儿”正是姜珩六岁前的乳名,除了他与芸娘,以及当年几个已被处理掉的下人,绝无外人知晓!
云昭若非真的招来了芸娘的魂,绝无可能知道!
他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儿子,下意识地唤道:“珩儿……”
姜珩,或者该称他为姜淳,猛地抬起眼,那双曾经清高孤傲的眸子,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逐一扫过姜家众人,最后深看了云昭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姜府大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孽障!”姜世安对着周围愣神的仆役厉声嘶吼,“还不快去追!”
姜老夫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体统,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撕打云昭:
“都是你这搅家精!自打你回来,家里就没一刻安宁!我的珩哥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得给他赔命!”
梅柔卿心中暗恨云昭手段诡谲,竟真能招魂问灵,彻底搅乱了她的盘算!
她此刻只想赶紧将苏氏母女彻底扫地出门,于是强撑着想要起身助阵,奈何孙婆子那定身咒的余威犹在,浑身依旧酸软无力。
姜绾心则捂着自己红肿不堪的脸颊,对姜世安道:“爹爹,还是趁早把姜云昭捆起来……”
就在姜家这片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混乱达到顶点之际——
“圣——旨——到——!”
一声拖长了调子、尖细而极具穿透力的唱喏,如同惊雷般骤然炸响,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传圣上口谕,宣,尚书府姜氏长女,姜云昭,即刻接旨——!”
第113章 赐婚秦王正妃!
在场众人皆是一怔。
姜世安最先反应过来,他脸上瞬间堆起混杂着惊喜与谥媚的笑容,忙上前催促云昭:“阿昭,快随为父来!莫要让宣旨的公公等急了,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他激动之下,忍不住想要一抚云昭的肩膀以示亲昵,却被云昭神情冷漠地避开了。
姜世安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却不见半分不悦,反而耐着性子,语重心长道:
“阿昭,你如今年纪尚小,许多事看不明白。等再过几年,你便会明白,父亲今日为你筹谋的,是一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
永熙王位高权重,你跟了他,日后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云昭冷眼望着他。
即便早已看清姜世安凉薄无耻的嘴脸,此刻亲耳听到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心中仍不免泛起一阵冰冷的厌恶。
若她云昭并非清微谷传人,身负玄术,只是寻常深闺女子,此刻恐怕早已沦为永熙王的盘中餐!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听他大谈什么“皇权富贵”!
当然,这满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如姜世安这般,能将卖女求荣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的父亲了!
姜绾心眼中闪过一抹尖锐的嫉妒,但旋即,她又想起今早被太子殿下亲自送回府的甜蜜与荣耀。
罢了,且让姜云昭这贱人先得意几日!
就算得了圣旨又如何?最多不过是个侧妃!如何比得上她这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尊贵?
况且那永熙王年事已高,脾气暴戾,听闻对府中姬妾非打即骂,折腾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她这位“好姐姐”嫁过去,恐怕用不了几日,就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想到这,姜绾心唇角难以抑制地翘起,故意拔高声音,用一种甜得发腻的语调说道:“妹妹在这,可要先恭喜姐姐了。”
将将站起身的梅柔卿则比姜绾心态度转换快得多:“恭喜大小姐,总算是否极泰来,守得云开,得了这么一份‘绝好’的姻缘!真是令人羡慕啊!”
梅柔卿自觉这番话说得十足十的讽刺,堪称完美。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一想起碧云寺忘尘阁那晚的荒唐狼狈,想起她被迫在苏氏面前下跪敬茶的屈辱,还有那日当着阖府上下被鞭笞的痛苦难堪!她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苏氏母女之肉!
但今日,终于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苏凌云刚刚和离,眼看着就要沦为弃妇;而云昭,也要被送入永熙王府那个魔窟受尽折磨!光是想象那画面,她就快慰得几乎要笑出声!
说不定过些时日,永熙王府又要大摆宴席,而宴席上的主菜……梅柔卿眼中闪过一道恶毒的光。苏凌云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被做成“玉娇容”,被那些权贵分而食之,必定肝肠寸断,生不如死!
唯一的儿子早在六岁时便不知所踪,女儿又落得如此凄惨下场……光是想一想,梅柔卿就觉得扬眉吐气,痛快淋漓!
苏凌云啊苏凌云,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那般清高自许,二十二年过去,还不是要被她处处比下去,彻底踩在了脚下?
从今往后,她才是这尚书府真正的女主人,她的女儿将是未来的太子妃,她的儿子也将继承姜家基业!她赢了,赢得彻彻底底!
姜老夫人此刻也顾不上哭闹了,慌忙由婆子们搀扶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摆和发髻,催促着身边的婆子:“快!快扶好我!可不能御前失仪!”
她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与有荣焉的光芒,仿佛这圣旨是颁给她的一般。
而苏氏则满怀担忧地看向云昭。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的当口,一众身影已绕过影壁,出现在混乱的姜家前院。
出乎所有人意料,率先走进来的竟不是众人预想中手持拂尘的内侍太监,而是身姿挺拔如松的秦王萧启!
他今日破天荒地穿了一袭雪色云纹锦袍,墨发以玉冠束起,少了平日的冷厉迫人,更添几分清雅雍容,俊美无俦的容颜在骄阳之下,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他的身后,分别站着驸马卫临,以及月前在青莲观为妹子昭雪而下跪恳求云昭的李副将!
两人见到云昭,眼中皆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喜与激动。
常公公反倒走在最后头。
他微微气喘,朝云昭无奈一笑,声音依旧尖细却带着熟稔:
“杂家这把老骨头,可比不得秦王殿下和这几位将军脚程快!”
云昭知他是自谦,前次他在姜府门前显露的身手可非比寻常。她微微颔首回礼。
常公公同样喜气洋洋,走到众人面前,展开手中明黄的卷轴,姿态威仪,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姜家嫡女,姜云昭,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尚书府姜氏长女云昭,毓质名门,柔嘉成性。慧质兰心,通晓玄微之妙;襟怀坦荡,屡解黎庶之忧。
更兼勘破邪佞,肃清妖氛,于青莲观、熙园诸事中,彰显忠勇智谋,深慰朕心。
秦王萧启,朕之侄儿,秉性端醇,文韬武略。尔二人志同道合,默契天成,此乃天赐良缘,珠联璧合。
今将汝许配秦王为正妃,择吉于明年春和景明,桃李芳菲之际完婚。望尔二人同心同德,克谐家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宣毕,整个前院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在场所有姜家人,仿佛集体被施了定身咒,石化当场!
姜老夫人手中紧握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看常公公,又猛地扭头看向身旁同样震惊的姜世安,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年老耳背,听错了话。
姜世安同样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干涩:“秦……秦王?”他愣愣地重复,“不该是……永熙王吗?”
梅柔卿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转为全然的震惊与茫然,甚至失态地微微张着嘴。
姜绾心更是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常公公,您……您是不是念错了?是熙王府,不是秦王府,对吧?”
她因脸颊肿胀,声音含糊,却更显尖利。
常公公睇了她一眼,眼神冷淡,声音带着一缕嘲讽:“姜二姑娘,慎言。圣旨金口玉言,岂容置疑?姜尚书,贵府的规矩……是得好生再立一立了。”
姜老夫人被常公公这隐含警告的话吓得一个激灵,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猛地冲上心头,让她那张老脸瞬间涨得通红!
秦王!那可是陛下嫡亲的侄儿,年少有为,权势赫赫,远比年迈暴戾的永熙王更值得依附!她姜家的孙女,竟然要被册封为秦王妃!不是侧妃,是正妃!
她激动得浑身发抖,此刻只觉得云昭这个孙女怎么看怎么顺眼,简直是姜家的福星!她连忙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还在发愣的姜世安:“世安!快!快谢恩啊!这是天大的喜事!天大的荣耀啊!”
姜世安被母亲这一捅,才如梦初醒,连忙叩首:“公公教训的是,是小女无状,下官定当严加管教!臣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如梦初幻地跪伏下去,大脑却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他而言是福是祸!
秦王……那可是比永熙王更年轻、更显赫、更手握实权的存在!
但大女儿若许了秦王,永熙王和太子殿下那儿,又该如何交代?
一旁跪着的苏氏,在听到“秦王妃”三个字时,心猛地一沉。
与女儿重逢至今,她深知女儿身负异禀,机缘深厚。
可她宁愿女儿只是个平凡女子,觅得一个真心待她的寻常夫君,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
她永远记得,当年太皇太后将那块玉佩赠予她,说是留给她未来女儿时,曾意味深长地说过:“愿此女一生平安无忧,自由如风,不受宫墙拘束,不染权势纷争。”
这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对女儿最深的祈愿!
跟在云昭身后的严嬷嬷等人,则是个个喜上眉梢,与姜家众人的震惊失措形成鲜明对比。
莺时心中雀跃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老天爷,可憋死她了!上回随姑娘一同进宫听到点风声,她可是连夫人都没敢透露半个字!这些日子夜里睡觉,都生怕做梦说秃噜嘴!
今晚她总算能睡个踏实觉了!
严嬷嬷面上沉稳,心中却也泛起波澜:本想着跟了姑娘,能过几年清闲养老的日子,没想到……这怕是又要跟着水涨船高,再操劳些年头了?
她家儿媳总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旺主,看来还真有几分道理!
雪信和孙婆子,则都将目光投向云昭,仔细观察着她神情的变化。
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云昭缓缓抬起头,神色平静无波,仿佛这石破天惊的赐婚早在她意料之中。
她双手高举过顶,声音清越沉稳:“臣女姜云昭,叩谢陛下隆恩!定不负圣望。”
常公公脸上立刻堆起真切的笑容,虚虚扶了一把:“王妃娘娘快快请起。”
云昭顺势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与上次一般无二、却明显更厚实几分的荷包,不着痕迹地递到常公公手中。
常公公指尖一触,便感觉到里面除了银子,还有好几张叠成三角形的符纸!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如同秋日盛放的菊花,灿烂得无以复加,比之上次接过符纸时还要热情真挚几分。
这段时间,宫里宫外谁见了他不夸一句“常公公近日气色红润,精神矍铄”?连陛下都曾打趣说他瞧着顺眼了不少。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得益于秦王妃所赠的安眠符!
自用了安眠符,他这困扰了十几年的严重失眠竟不药而愈,每夜都能稳稳睡上两个多时辰!这对于一个常年辗转反侧的老人而言,简直是千金难买的幸福!
常公公珍而重之地将荷包收起,笑吟吟地朝云昭郑重拱了拱手:“老奴恭喜王妃娘娘!贺喜王妃娘娘!秦王殿下龙章凤姿,娘娘慧心纨质,实乃天作之合!陛下闻此佳讯,亦是龙心大悦!愿娘娘与殿下琴瑟和鸣,永缔良缘!”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深,侧身让出一步,对萧启道:“殿下,陛下吩咐的第二道旨意,便请您亲自宣示吧。”
第114章 秦王一把扯断她颈间璎珞!
萧启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云昭亦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眼底深处是一片沉静。
这道赐婚圣旨,她心中早有准备,今日众人离开熙园时,萧启便在她身侧低语过:“今日我便入宫向皇叔请旨赐婚,你先回姜府,将那些琐碎恩怨彻底了断。”
也正是因他这句话,她才与母亲苏氏当机立断,定下了这和离分家、索回嫁妆之计。
然而,这第二道圣旨,萧启却从未向她透过半点口风。
萧启看着骄阳之下,云昭那张秾丽绝俗、却毫无闺阁女儿娇羞之态的脸庞,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他朗声宣道:“陛下另有口谕:赐秦王妃云昭,京中‘昭明阁’宅邸一座!此宅毗邻秦王府,便于王妃协助本王处理各类机要案件,特设‘玄察司’于其中。
另,秦王妃手中‘凤阕令’,可广纳天下冤情,凡有奇冤诡事不得昭雪者,皆可持状至昭明阁求告!
秦王妃云昭,亦可凭此令,随时入宫面圣奏对,沿途禁军守卫,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拦!”
此言一出,云昭眼底瞬间迸发出粲然的光彩。
这第二道圣旨,当真深得她心!
就连一旁原本对皇室婚姻心存忧虑的苏氏,以及严嬷嬷等人,在听到这旨意后,也纷纷流露出惊喜与安心的神色。
这意味着,她们姑娘即便嫁入王府,也绝非困于后宅的金丝雀,而是拥有自己一方天地的秦王妃!
“啥?!搬出去住?这成何体统!”姜老夫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一个待嫁的姑娘家,不好好待在闺阁里绣嫁衣、学规矩,搬出去独自立府?这像什么话!
传出去,别人还不得戳着我们姜家的脊梁骨,说我们苛待了即将出阁的孙女,连个容身之处都不给?我们姜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她绝口不提方才还想将云昭母女赶尽杀绝,此刻只想着如何将云昭这位待嫁的秦王妃牢牢绑在姜家!
姜世安忙也道:“阿昭,陛下赐宅是天大的恩宠,为父也为你高兴。可你年纪尚轻,又是待嫁之身,独自居住偌大宅邸,终究于礼不合,恐惹人闲话……”
萧启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何人说闲话?”
姜世安被他问得一噎。
萧启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何人敢说闲话,让他来本王面前,亲自说与本王听!”
姜世安被这强大的气场慑住,一时间冷汗涔涔,他甚至下意识地看向刚刚签下和离书的苏氏:“你也劝劝女儿……”
苏氏讥诮一笑:“姜大人莫非是贵人多忘事?你我方才已然签字画押,和离书墨迹未干。我如今一个‘外人’,有何资格置喙姜家大小姐的去留?
更何况,昭儿之事,自有陛下圣裁,秦王殿下安排,何时轮到旁人多嘴?”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得姜世安脸色瞬间惨白,哑口无言。
梅柔卿此刻也彻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股蚀骨的嫉妒自心底最深处涌起!
凭什么?凭什么苏凌云都成了弃妇,她的女儿却还能攀上秦王这等高枝,甚至获得如此殊荣,可以独立开府,执掌权柄?!
她简直恨不得太子也带着赐婚诏书,即刻出现在姜府!好狠狠打苏氏这对母女的脸!
云昭懒得理会这些人作何感想,径直吩咐道:“严嬷嬷,哑婆,带人去我院里,将一应物品仔细收拾妥当。”
她复又看向脸色青白交加的姜世安,语气透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父亲放心,我如今到底还是姓姜的,这里终究是我的家,我怎会真的离了这家?”
她心中冷笑,放心!她当然不会彻底离开姜府。
母亲还有一半铺面押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若是早早离了这龙潭虎穴,她岂不是要错过接下来诸多好戏?
姜世安闻言连连点头:“好,好!我家阿昭果然深知大体!”
云昭话锋一转:“陛下金口玉言,赏赐府邸也是一番圣心隆恩。我总要先带人过去安置一番,瞧瞧那宅子情形,缺了什么,日后也好陆续添置补上。”
云昭这番若即若离的态度,将姜家上下钓得心痒难耐,惶恐不安,一时间众人皆不知该如何应对。
云昭不再看他们,转而面向萧启:“殿下,我爹娘双方已签下和离书。烦请殿下派人,护送他二人前往京兆府,将此文书备案用印,完成最后的律法手续,以免日后再生枝节。”
说完,她又看向一旁温氏:“三婶,带上孩子随我来。”
温氏早在看到悄然站在萧启随从队伍中的丈夫姜世忠时,一颗高悬的心便已落回实处。
此刻听到云昭召唤,她再也忍不住,拉着绾棠和绾荔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那张早已写好的分家单子,双手微颤地递了过去。
姜世忠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纸,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朝着老夫人和姜世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解脱与决绝:
“多谢大哥成全!自此以后,我姜世忠一房,与尚书府本家,恩断义绝,各安天命!”
说话间,云昭已转身离开。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挽留的话,却在萧启冷冽的目光与李副将等侍卫无形的威压下,呐呐不敢言。
尤其姜世安,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李副将“请”着,与神色漠然的苏氏一同往京兆府而去。
他边走边回味,今日这局面,苏氏带着大半嫁妆走了,三房也分家脱离……
可转念一想秦王煊赫的权势,他又强行安慰自己:无妨,无妨!只要云昭还姓姜,这层关系就跑不了!这门姻亲,怎么算都是他赚了!
云昭转身欲行,萧启却忽然道:“且慢。”
在云昭略带疑惑的注视下,他迈步走向脸上红肿未消、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的姜绾心。
姜绾心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与这位名震朝野的秦王接触。
只见他身量较之太子更为挺拔高大,肩宽背阔,充满了力量感,劲瘦的腰身却又收得极窄,两条长腿笔直有力。
经历过昨夜与太子的缠绵,她已初识情欲滋味,此刻见到萧启这般宛若天神的俊美男子,竟忍不住心猿意马,脸颊绯红,幻想着若是能被这样的男子拥入怀中,该是何等蚀骨销魂的体验……
萧启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
姜绾心顿时心如擂鼓,眼睫乱颤,不由娇滴滴、羞怯怯地唤了一声:“秦王殿下……”
然而,萧启伸出的手,却并非如她幻想般温柔,而是快如闪电,精准地扯下了她颈间那枚流光溢彩的彩云琉璃吊坠!
“啊——!”姜绾心一声惊呼。
只见萧启随手将那价值不菲的坠子扔在地上,抬起脚,毫不留情地碾了上去!
姜绾心彻底怔住,姜家众人亦是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萧启冰冷的目光扫过姜绾心瞬间煞白的脸,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本王名下的金缕阁,半月前失窃,丢失了一批尚未完工的首饰。其中,正有一枚彩云琉璃吊坠,与姜二小姐颈间此物,一般无二。没想到,贼赃竟会戴在姜二小姐身上。”
他语气微顿,带着慑人的寒意,“今日,看在你是云昭妹妹的份上,本王不予追究,亦不带你去见官。望你好自为之。若有下次——”
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姜绾心后知后觉地捂住脖子,指尖触到一丝黏腻,低头一看,竟是殷红的血珠!
原来是方才萧启粗暴拽断璎珞时,坚韧的丝线在她细嫩的脖颈上勒出了一道血痕!
“血!血!!”她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大叫,腿肚子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第115章 外祖父命在旦夕!
梅柔卿慌忙扑上前查看,指尖触到女儿颈间那道刺目的血痕,心头又惊又怒,如同被油煎火燎!
这云形琉璃吊坠分明是那人所赠,且当时特意告知,说是从秦王母家名下那间金缕阁买来的珍藏!怎会成了贼赃?
她猛地抬头欲要争辩,可目光撞上萧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萧启眼底翻涌的,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之气!她方才竟被怒火冲昏了头,险些触怒这尊杀神!
强烈的恐惧让她立刻垂下眼帘,连呼吸都放轻了,再不敢多言半句。
姜绾心却倔强地昂着头,强忍着不敢去碰颈间的伤口!
她近来真是倒霉透顶!先是在佛诞日伤了脸险些毁容;之后又莫名中了恶咒,浑身痛痒难耐!若不是母亲设法为她寻来灵药,这几日连床都下不了!
昨夜才与太子缠绵悱恻,到底初经人事,身上酸痛不适,却不想这会儿又被秦王这莽夫伤了脖子!
她越想越委屈,目光触及云昭时更是怒火中烧:“姜云昭!你别得意!”
云昭淡淡瞥她一眼,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听说妹妹的好事也近了。往后若是喜欢什么,大可向你的情郎开口。”
她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妹妹虽是庶出,好歹也是姜家的正经小姐,何苦去街上捡这等来路不明的贼赃做首饰?”
话音未落,英国公夫人郑氏与李灼灼已绕过影壁匆匆而入。
李灼灼听得后半句,当即扬声问道:“什么?姜绾心买了贼赃?”
她目光飞快扫过全场,见云昭安然无恙,再看到跌坐在地、脸颊红肿如猪头的姜绾心,顿时忍俊不禁,清脆的笑声打破了院中凝滞的气氛:
“哈哈哈!这是谁下的手?真是大快人心!”
姜绾心羞愤交加,猛地站起身:“李灼灼!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李灼灼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她的脸道:“可惜我不会作画,否则定要将你这副尊容画下来,挂在城门上让全城人都瞧瞧!”
英国公夫人适时上前,朝萧启、卫临逐一见礼:“殿下,驸马。”
她看向常公公:“常内侍也在?”
常公公笑容可掬地还礼:“国公夫人来得正好,今日姜大姑娘双喜临门,稍后不妨一同去新府邸沾沾喜气。”
郑氏目光在众人身上一转,再看云昭手里的圣旨,便猜到了七八分。
她与苏氏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顿时喜上眉梢:“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云昭适时开口:“稍后还请常公公与诸位到昭明阁用杯清茶。”
众人说话间,严嬷嬷等人手脚利落地将云昭常用之物收拾妥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府外走去,将面色各异的姜家众人抛在身后。
姜老夫人眼睁睁看着众人离去,只要一想到云昭即将成为秦王妃,而姜家却可能半点光都沾不上,顿时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梅柔卿扶着惊魂未定的女儿,瞧着萧启维护地走在云昭身后的背影,心中又是怨恨又是惶恐。
姜绾心抚着颈间的伤处,对上李灼灼故意扭头做的鬼脸,一时间不敢再贸然开口。
姜老夫人实在不甘心,一路小跑追到大门外,看着众人各自登上马车,还不死心,忙扒着云昭的车窗高声喊道:
“昭儿!我的好昭儿!忙完了就赶紧回府来啊!祖母让小厨房备着你爱吃的菜,等着你回来用晚膳!”
车帘纹丝未动,只传出云昭冷淡的吩咐:“走吧。”
车夫扬鞭策马,车轮辚辚启动,将老夫人那谄媚的呼喊远远抛在身后。
街上看热闹的行人见此情景,纷纷指指点点,嗤笑声不绝于耳:
“啧啧,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姜老夫人从前对姜大小姐非打即骂,今日倒一口一个‘好昭儿’了?”
“没瞧见方才秦王殿下和常公公都来了?要我说,姜大小姐这是大喜临门了!”
“堂堂尚书府,行事如此前倨后恭,真是半点风骨都没有!”
而此时坐在马车里的姜世安,对门外的议论浑然不觉。他正沉浸在即将成为秦王岳父的喜悦中,盘算着日后在朝中,该如何借着这层关系,仕途更上一层楼。
另一边,云昭转向身旁依旧有些局促的温氏,温声问道:“三婶离开姜家之后,可有什么打算?”
温氏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瞒大姑娘,我和世忠商量着,先带着绾棠回我娘家暂住些时日,再凑些本钱做点小买卖……”
云昭听出她言语间的仓促与窘迫,沉吟道:“三婶若暂无稳妥去处,不如暂且随我往昭明阁居住。我身边正缺得力人手打理庶务。
三婶性子沉稳,处事有度,正是我需要的人。不知三婶可愿前来助我?”
温氏虽性子柔和,但并非愚笨之人,昨夜能当机立断让丈夫去报信,便可见其决断。云昭相信,稍加历练,她定能成为自己的得力臂助。
温氏眼中瞬间闪过难以置信的欣喜,就连依偎在她身旁的绾棠,也急切拽着她的衣袖,小脸上满是期盼。
温氏迟疑道:“这……这会不会太给大姑娘添麻烦了?我们……”
云昭笃定道:“我说需要三婶,便是真心相邀。府中初立,百事待兴,正需要像三婶这般细心稳妥又信得过的人。三婶不必推辞,尽管安心住下便是。”
温氏闻言眼圈一红,哽咽着应下:“哎!大姑娘既信得过我,我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辜负大姑娘的信任!”
然而车队尚未行至昭明阁,刚走到半路,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匹受惊的马直冲云昭的马车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疾电般掠过。
萧启低喝一声,宽厚的背脊挡在马车前,玄色衣袂翻飞,单手稳稳抵住受惊的马首,另一只手迅如闪电地扣住马辔,硬生生将疯马制住。
几乎同时,卫临纵身跃至马侧,手法利落地解开鞍鞯,与萧启配合得天衣无缝。
马上的青衫书生被甩落在地,滚了一身尘土。
车厢内一阵剧烈摇晃,坐在温氏腿上的小女儿绾荔撞在车壁上,额角顿时肿起一个大包。温氏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连声安抚。
那书生也顾不得狼狈,匆匆朝众人拱手致歉,便连滚带爬地要继续往姜府方向跑去。
“表哥?”云昭一眼认出那从马上跌落、身着竹山书院青衫的少年,正是苏家的其中一位表哥,苏惊墨。
少年闻声踉跄转身,清俊的脸上布满擦痕,青色儒衫下摆撕裂,露出渗血的膝盖。
他快步走近,死死扒住车辕,通红的眼眶里泪水直打转:“云昭!求你救救祖父!”
“外祖父怎么了?”“爹怎么了?”
云昭和苏氏几乎同时开口。
苏惊墨急得语无伦次:“五天前,祖父摔伤了,之后一直不见好!方才突然呕血!云昭,你之前说的灾劫真的应验了!求你救救他!”
云昭当机立断,先对萧启道:“母亲与姜家的和离书不能耽搁,烦请殿下派个可靠之人,陪同前往。”
一旁的驸马卫临立即应声:“姜小姐放心,此事交由我来办。”
云昭又转向常公公:“劳烦公公带上我三婶与国公夫人,先行前往昭明阁安顿,莫要坏了诸位兴致。我带上莺时去苏府一趟。”
常公公闻言神色一肃:“苏老大人乃国之栋梁,杂家这就安排车驾。姑娘放心前去,府上杂家定会照料周全。”
萧启已利落翻身上马,朝云昭伸出手:“我同去。”随即对李副将令道,“带苏公子上马。”
云昭借力跃上马背,萧启将她稳稳护在身前。
李副将一把拉起苏惊墨,一行人策马扬鞭,朝着苏府疾驰而去,在长街上留下一道烟尘。
第116章 你母亲已与苏家断亲
苏府坐落在一条清净的巷弄深处,门庭朴素而雅致,只悬着一块乌木匾额,上书“清芬世守”四个清隽大字,乃是苏老太爷亲笔。
苏惊墨甫一下马,便踉跄着冲上前用力拍响门环。不过几声,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便“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两位妇人带着几名仆妇迎了出来。
当先一位身着靛蓝色素面杭绸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面容温婉,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正是苏惊墨的母亲,二房媳妇王氏。
王氏一见儿子满身尘土、脸颊带伤的模样,心疼得立刻上前:“墨儿!怎么摔成这样!快先进来收拾一下!”
王氏身后半步站着一位身穿藕荷色长裙的妇人,乌发梳得一丝不苟,簪着成套的珍珠头面。她唇角天生微微上翘,似总带着三分笑意,正是苏家长房媳妇林静薇。
那林静薇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云昭脸上,眸中闪过一抹讶异:“这位姑娘是……也太像了!”
此言一出,王氏这才真正将注意力放到云昭身上,仔细看去,也不由得怔住。
云昭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晚辈云昭,特来为府上苏山长诊治。”
王氏闻言,面上浮现一丝迟疑:“云姑娘有心了。只是你年纪尚轻,家翁的病况又颇为复杂……”
“娘!”苏惊墨顾不上礼仪,扯住母亲的衣袖低声快速耳语了几句。
王氏脸色微变,再看向云昭时,目光中已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盼与信任。
她侧身让开道路,语气真诚了许多:“既如此,有劳姑娘费心,请随我来。”
林静薇的目光却似不经意般,扫过一直沉默立于云昭身侧的萧启。见他衣着看似寻常,但气度尊贵,龙章凤姿,绝非寻常之辈,她眼底精光一闪,语气亲昵中带着一丝探究:
“惊墨,你这孩子,来了贵客也不给大伯母引见?总不能什么人都往你祖父屋里请,若是冲撞了……”
“放肆!”李副将一步踏前,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静薇绵里藏针的话语,“此乃当朝秦王殿下!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
林静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与“秦王”名号骇得脸色一白,方才那恰到好处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云昭与萧启并未过多理会林静薇的刻意刺探,并肩快步踏入苏府。
府内庭院不深,却布局清雅,随处可见修剪得当的翠竹与芭蕉。一行人穿过一道月洞门,很快便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进了正房。
屋内光线有些晦暗,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乌压压挤了不少忧心忡忡的女眷和仆从。
云昭甫一进门,不待她开口,李副将已再度朗声道:“秦王殿下驾到,闲杂人等暂且退避,莫要妨碍贵人!”
屋内众人闻言,皆是悚然一惊,纷纷跪地行礼,又敬畏惶恐地让开一条通路,目光不由自主地汇聚在萧启与云昭身上。
云昭目光迅速扫过室内,眉头微蹙,直接吩咐道:“把帘子都拉开,窗户打开通风。”
一个站在床尾的少女却蹙起细眉,语气透着几分倨傲:“你是何人?祖父需要静养,贸然开窗,若是着了风寒,你担待得起吗?”
这少女正是林静薇之女,名唤苏玉嬛,素以才情自诩。此时见云昭容貌绝俗,又有秦王相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敌意。
这一次,不待李副将开口,王氏已抢先一步道:“玉嬛,不得无礼。这是墨儿特意请来为祖父诊治的小医仙,大家且先听医仙的安排。”
她一边说着,一边亲自上前,利落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又命丫鬟将紧闭的窗户推开。
时值盛夏,窗外正对着一池莲塘,清新荷香随着微风徐徐送入,驱散了部分室内的浊气,令人精神一振。
云昭走到床前,守在榻边的苏老夫人抬头望来,待看清云昭面容的刹那,不由怔住,嘴唇微微颤动。
云昭俯身,细细端详躺在床上的外祖父,玄瞳悄然开启,心头猛地一沉。但见老人印堂处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黄秽气,这分明是——
“厌胜之术?”她轻声自语,指尖在袖中掐了个探灵诀。
在玄瞳的视野之中,她看见老人周身的气场被数道无形的灰黑丝线缠绕,这些丝线如蛛网般黏稠,最终都诡异地指向东南方向。
萧启见云昭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远方,不由靠近低声询问:“可需要我做什么?”
云昭来京城虽有一段时日,但平日里极少有机会出门闲逛,对城中布局不甚熟悉,此刻她也顾不得客气,凑近萧启耳畔低语:“东南方向,可有什么与山长关系密切的……”
话音未落,她已反应过来,与萧启几乎同时开口:“书院?”“竹山书院!”
云昭眸光一凛,当即喊了声莺时,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枚古旧铜钱。
她将铜钱悬于老人眉心三寸之处,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那铜钱竟无风自动,剧烈震颤起来,发出嗡嗡低鸣——
这正是“断梁咒”的显兆!
此术阴毒,需在房梁之下埋入施咒者的生辰八字与受咒者的贴身之物,借鲁班秘法催动,能令受咒者心神不宁,灾祸频生。
难怪外祖父会无故摔伤,且伤势迟迟不愈!
她问王氏等人:“山长今日可去过书院?”
守在床边的苏老夫人拭泪道:“我原说他腿脚不便,不让他去。可他偏说近日觅得一套珍本《河防通议》,定要亲自去书院藏书楼整理,说要给学子们研习水利之用。”
老人说到此处,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这辈子,心里装的都是书院那些学生……”
云昭心中有数,伸手为苏山长诊脉。指尖才搭上腕脉,便觉脉象虚浮如絮,时断时续,且有一股阴寒之气在经脉中游走,这正是中了厌胜之术的典型脉象!
她轻轻挽起老人的裤腿检查伤势,只见敷着厚厚药膏的伤处周围,皮肉竟呈现不自然的青黑色,触手冰凉刺骨。
更诡异的是,在玄瞳视界下,那药膏上竟缭绕着一缕极淡的死气!
云昭脸色一沉,厉声追问:“这是谁给山长敷的药?!”
一旁候着的王氏连忙答道:“是回春堂的刘大夫。他是我们家用了多年的坐堂大夫,医术一向稳妥。”
云昭眸光锐利如刀:“此人现在何处?”
那苏玉嬛见云昭语气严厉,仿佛在质疑她家信任的大夫,当即蹙起秀眉:
“你这人说话好生无礼!刘大夫是我苏家多年世交,更是祖父的棋友,他的医术在京城都是有口皆碑的,是我娘亲自……”
“玉嬛!”
林静薇开口打断女儿,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温声道,“云姑娘勿怪,小女也是担忧祖父病情。刘大夫方才开了药,说是去配下一剂了,稍后便回。可是这药……有何不妥?”
萧启命李副将:“派人,去拿这姓刘的大夫。”
云昭则同时吩咐:“莺时,开药箱,取我的金针、犀角刮板,还有那瓶‘清灵露’。”
她又转向一旁侍立的苏家仆妇,“速去取一盆新汲的井水,要未沾地的‘元初水’。再让人去折几片庭院里最新鲜的芭蕉叶来,要带着晨露的叶心。”
仆妇领命而去,很快便将东西备齐。云昭净手后,先以金针轻刺苏老大人伤口周围的几处穴位,封住气血,防止邪气深入。
云昭取过芭蕉叶覆在伤处上方,指尖在叶面虚画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翠绿的芭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黄、发黑!
随后,她拿起光滑微凉的犀角刮板,蘸取少许“清灵露”,手法精准而轻柔地刮除那些颜色已变得青黑粘稠的膏药。
清灵露触及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并冒出缕缕不易察觉的黑烟。
一旁的女眷们见这阵仗,有的掩口低呼,有的面露惊惧。
“你这是做什么!”苏玉嬛见云昭竟动手刮掉药膏,忍不住又想开口,却被林静薇一把用力拽住手腕,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云昭恍若未闻,将刮下的膏药迅速甩入旁边盛满“元初水”的铜盆中。
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膏药遇水并未溶解,反而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水面滋滋作响,紧接着,数条细如发丝、通体漆黑的小虫竟从膏药中钻出,在水中疯狂扭动!
“啊——!水、水里有虫子!”一个站在前排、眼尖的少女吓得失声惊呼,连连后退。
“取艾草、烈酒语火折子来!”云昭面不改色,沉声命令,“再拿一个闲置的旧铜盆!”
下人立刻照办。
云昭亲自动手,将那些蠕动的黑虫连同污水一同倒入旧铜盆中,投入大量艾草,泼上烈酒,随即点燃火折子扔了进去。
火焰“轰”的窜起,盆中顿时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焦臭,伴随着细微却尖锐的“吱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烈火中哀嚎。
先前那个眼尖的少女捂着口鼻,颤声问:“云、云姑娘,这……这烧的到底是什么邪门东西?”
云昭看着盆中渐熄的火焰,声音清冷地解释道:“此乃‘尸蠊卵’,常混于尸油或久埋棺木的阴土中。
一旦借药力侵入伤口,便会吞噬生机,使伤口溃烂不愈,寻常手段难以察觉,必须以烈酒混合艾草焚烧,方能彻底灭杀。”
众人听得脸色惨白,几个胆小的女眷几乎要晕厥过去。
王氏更是惊骇交加:“刘大夫与我家相交数十载,时常与父亲对弈论道,他……他怎会做出这等事?”
林静薇也附和道:“是啊!他一个坐堂大夫,怎会懂得这等阴邪术法?而且他与我苏家无冤无仇,为何要费尽心机害公爹?”
云昭的目光在林静薇疑惑的脸上刮过,她转而吩咐道:“取纸笔来。”
纸墨备齐,云昭笔走龙蛇,很快写下一道药方,交给惊魂未定的王氏:“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
女眷中有人好奇问道:“云姑娘,您方才不是用了玄术驱邪,为何还要用药?”
云昭一边净手,一边淡然解释:“邪祟侵体,如同盗贼入室。驱邪是赶走盗贼,用药是修补被损坏的门窗,扶助受损的正气。二者并行不悖,方能根除后患。”
那发问的女眷闻言,眼中露出钦佩之色:“您就是京城盛传的那位小医仙,礼部尚书府的姜大姑娘吧?果然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苏家众人脸色顿时变得微妙。
林静薇惊愕道:“你……你竟是凌云的女儿?”
她目光扫过周遭神色各异的族人,“爹和娘当年说过,凌云既已嫁入姜家,便与苏家断亲,再无瓜葛。你这孩子今日前来,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
王氏闻言,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云昭神色沉静:“我今日前来,是敬重苏山长为人,特来为他诊治。”她看向王氏,“如今既已事了,还请府上按规矩支付诊金。承惠,三千两。”
“三千两?!”
不止王氏,满屋女眷都倒抽一口冷气。这个数目足以在京城置办一处不小的宅院。
苏玉嬛当即惊道,“你怎么不去抢?!”
第117章 母亲的名,在苏家是禁忌
林静薇美眸闪过一抹轻蔑,声音温婉却字字带刺:“姜小姐,恕我直言,身为女儿家,开口闭口便是黄白之物,未免失之清雅,徒惹人非议。”
她微昂着下巴,言语间透着世家夫人特有的优越感,“我苏家虽非钟鸣鼎食之家,却也是书香传世,最重风骨气节。”
苏玉嬛也道:“堂哥怕是被人蒙蔽了。我看她这般急切索要钱财,怕是山野生活清苦,穷怕了罢?说什么敬佩祖父为人,不过是找个由头来我苏家打秋风罢了。”
苏惊墨刚按照云昭的吩咐处理完铜盆中的灰烬,折返回来听到林静薇母女这番指责,顿时气得脸色涨红:
“大伯母!玉嬛妹妹!今日若非云昭表妹慧眼如炬,识破祖父伤处的诡异,出手驱除邪秽,后果不堪设想!
她是祖父的救命恩人!你们此刻不提感恩,反而在此计较银钱,诋毁恩人,岂非令人心寒?难道我苏家百年清誉,教出的尽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辈吗?!”
苏玉嬛被堂兄当众驳斥,当即俏脸一沉:“咱们苏家自然是知恩图报的,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冤大头!她张口就是三千两,这般狮子大开口,分明是趁火打劫!”
此言一出,云昭尚未开口,萧启的脸色已猛地沉了下来!
一旁李副将声如洪钟,带着沙场磨砺出的悍勇之气:“治病救命,付钱酬谢,天经地义!难不成在诸位清贵人眼里,苏老山长的一条性命,还抵不上这三千两白银?”
他随即转向云昭,抱拳躬身,姿态恭敬无比,声音却愈发洪亮,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砸进众人耳中:“更何况,尔等可知眼前这位是谁?这是我们秦王殿下未来的王妃!”
他故意顿了顿,环视一圈面色各异的苏家众人,才继续道:
“平日里,莫说寻常官宦,便是王公贵族想请王妃看诊断玄,万两黄金一次,那也得看王妃娘娘是否得闲、是否愿意,乖乖排着队等候!
今日王妃念在旧情出手相救,只收区区三千两,已是看在苏老山长德高望重的份上,格外破例了!尔等不知感恩,竟还在此斤斤计较?!”
云昭倒是没想到,这李副将瞧着憨厚鲁直,心思却也如此巧变,当着苏家众人的面,居然将她看诊的身价抬到了令人咋舌的高度!
她心中觉得好笑,不由下意识地侧首,瞬时瞥了身侧的萧启一眼。
却见萧启神色如常,仿佛李副将所言再理所当然不过,只是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秦王妃?!”
李副将这话如同平地惊雷,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变色,看向云昭的眼神瞬间也变了样。
林静薇瞳孔猛地一缩,握着绢帕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苏玉嬛则轻咬着唇,目光流连地在萧启身上看了一圈:“这位将军莫不是诓我们的,未曾听说陛下颁布圣旨。”
满京城谁不知道,秦王萧启性情冷冽,不近女色,年逾廿五,尚未婚娶。怎会突然就蹦出个王妃?
萧启连一个眼神都未曾给她,仿佛她只是空气。
李副将嗤笑一声,斩钉截铁:“是真是假,过了今日,尔等自然知晓!”
“我自然可以分文不取,”云昭目光转向林静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
“但那是对待自家至亲。方才这位夫人既已明言,我母亲早与苏家义绝,毫无瓜葛,那我今日便是以医者身份,为病患看诊。
正经行医问诊,收取诊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还是说,苏家自诩清流门第,便觉得谈钱俗不可耐,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赖掉诊金?
如此行事,还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她这番话逻辑清晰,掷地有声,一时噎得众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够了!”王氏突然开口,对身边的贴身丫鬟吩咐,“去我房里,取三千两银票来。”
她打断还想说话的苏玉嬛,手中紧紧攥着云昭给的药方,目光诚挚地看向云昭,
“今日之事,真要多谢小医仙。若非你慧眼如炬,力排众议,父亲此番凶多吉少。救命之恩,苏家二房,铭记在心。”
当银票交到云昭手中时,她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色目光——
有不满,有震惊,也有几分敢怒不敢言的敬畏。
云昭不再多言,只对王氏仔细叮嘱了煎药的火候与服药禁忌,便准备离开。
这时,秦王派出的侍卫匆匆返回,向萧启行礼后禀报:
“殿下,属下等赶往回春堂,未寻见刘大夫。依药堂伙计所指,前往其家中,发现他已人去屋空,只在桌上寻到此物。”
说罢,呈上一枚色泽暗沉、触手冰凉的木牌。
云昭接过来一看,只见木牌纹理奇特,似槐木所制,上面以暗红色的朱砂,写着一行扭曲的小字:梁倾柱朽,文星坠尘;血脉尽断,方解吾恨。
奉命搜查的另一个侍卫补充道:“属下在刘大夫卧房暗格中,还找到一本手札,其中多次提及‘孙儿枉死书院,此仇不共戴天’等语。”
苏家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王氏惊疑不定:“刘大夫的孙儿?哪个孙儿?从未听闻他有子嗣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在场可能与刘大夫相熟的林静薇,“大嫂,我记得这刘大夫与你算是同乡……”
林静薇眉心紧蹙,脸上流露出无奈之色:“虽是同乡,但毕竟男女有别,年岁又相差甚远,我与他平素并无往来,不过是点头之交。”
她不由看向苏老夫人,“娘,我记得公爹与刘大夫对弈时,常会闲聊。您可曾听他提起过家里的事?”
苏老夫人凝神思索片刻,缓缓道:
“依稀听他提起过,早年确有一子,但在携家眷入京途中,于混乱的流民群里不幸走失,遍寻不着。”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正因如此,这些年来,刘大夫每逢春秋两季,都会在竹山书院为贫寒学子义诊,分文不取。
他常说,若他那走失的儿子成了家,生下的孙儿,也该有书院里那些孩子一般大了。
你们祖父怜他一片仁心,又知他清贫不肯收钱,便常让凌风(二房,王氏的丈夫)以书院名义,送些米粮布匹到他家中,聊表心意。”
她抬眼,忧心忡忡地看向云昭:“这人留下的木牌,究竟是何意?可是……还有什么妨害未除?”
云昭并未立刻将“断梁咒”之事和盘托出。苏家人口众多,关系复杂,远非姜家可比。贸然将这等阴私诡谲之事公之于众,只怕会打草惊蛇,徒增变数。
她看着苏老夫人,一时沉默未语。
苏老夫人却误解了云昭的意思,以为她有所保留,是因苏家方才的态度寒了她的心。
便拍了拍身旁一个孙女的手,语气带着一丝补救的意味:“去,再取一千两银票来,给小医仙奉上。”
云昭却摇了摇头,语气疏淡:“老夫人误会了。我并非拿乔,而是苏山长身上牵连之事,内情恐怕颇为复杂。
我目前仅能确定伤口邪物已除,再以药方调理。但此事背后根源尚不明晰,这额外的银钱,我不能收。”
苏老夫人身边那少女好奇地眨着眼,脱口问道:“难道这世上,还有小医仙勘不破的疑难?”
云昭坦然回视,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自嘲的弧度:
“姑娘高看我了。我是人,不是神。若真是神仙,手指抬落,指谁谁死。何须在此耗费唇舌,与诸位理论这诊金几何?”
她这话说得颇为促狭,带着几分平日里罕见的锐利。
人群里先前那个眼尖的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李副将和萧启身后一众绷着脸的侍卫,也个个肩膀微抖,强忍笑意。
萧启亦侧目看了云昭一眼,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与玩味。
平日里见她,虽言辞机锋,却多是冷静自持,鲜少如此刻这般,带着点辛辣的讥诮。看来这苏家众人的做派,倒是难得地让她露出了真性情。
“银货两讫,此间事了,告辞。”云昭不欲再多纠缠,准备离开。
“姜小姐请留步。”
林静薇却再次出声,她走上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忧虑,“虽说诊金已付,但如今公爹情形究竟如何,后续该如何调养,只有姜小姐最清楚。
若是公爹接下来迟迟不醒,或是伤势再有反复……我们这心里,实在难安。”
这是觉着付了三千两白银,就想赖上她了?
云昭脚步一顿,转过身,目光清凌凌地扫过众人:“既然诸位如此在意这三千两诊金的去向,我不妨将账目摊开。”
她示意莺时再次打开药箱:
“我平日出诊,惯用一套特制金针。
但今日为苏山长诊治,因他腿伤处寄生‘尸蠊卵’,阴秽异常,这套金针沾染了邪毒,已是废了,需重新寻能工巧匠订做,所费不赀。”
她指了指药箱中那套隐隐泛着黑气的金针,其精致繁复的工艺,一看便知价值非凡,绝非寻常之物。
她接着道:“方才请贵府取来的井华水、芭蕉叶、艾草、烈酒等物,虽是寻常,但拔除‘尸蠊卵’过程中,我所用的‘清灵露’、画符所需的灵墨朱砂,皆是师门秘制,材料难得。
更遑论,我个人耗费心神、施展玄术诊脉驱邪的辛劳。”
她目光坦然地看着苏家众人:“今日,尸蠊卵我已处置干净,后续调理的药方也已写下。
我能保证的是,苏山长性命无虞,腿上伤势不会恶化,亦不会引发高热邪毒。
至于是否有人对苏山长挟私报复,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之后是否还会有其他阴私手段……
抱歉,我只是个医者,职责在于治病救人,查案缉凶、防范未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
她这番话条分缕析,合情合理,将责任界限划得清清楚楚。苏家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就连此前一直出言挑衅的苏玉嬛,此刻也讪讪地闭上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柔柔的嗓音带着几分不甘嘀咕了一句:“照这么说来……倒像是我们苏家占了便宜,姜小姐还亏了不成?”
王氏实在看不下去大房母女二人的做派,狠狠瞪了苏玉嬛一眼,快步上前,恳切地拉住云昭的手:
“姜小姐,今日之事,多亏你仗义出手。这三千两诊金,是你应得的,我们绝无异议。
话说开了也好,免得再生误会,玷污了小医仙的清誉。至于刘大夫之事,我们之后自会小心,并派人仔细查探。”
云昭轻轻抽回手,不再多言,转身便走,背影决绝。
苏惊墨早已气得脸色铁青,他再也按捺不住,对着满院子亲人道:
“论血脉亲情,云昭表妹身上流着苏家的血,与我们本是至亲!论道理恩义,她今日登门,是受我之托,救了祖父性命,是我苏家的大恩人!
可你们呢?不信她的医术,不感她的恩情,反而诸多猜忌,言语刻薄!我苏家百年清流门风,何时变得如此凉薄势利,是非不分了?!”
他见众人或低头或侧目,无人回应,又急又愧,重重一跺脚,快步追了出去:“云昭表妹!请留步!”
云昭一行人已行至大门,苏惊墨气喘吁吁地追上前,脸上满是羞愧与诚恳:
“表妹!家中长辈姐妹之言,还请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实在是……实在是姑母之名,这些年在家中被视为禁忌,祖父祖母严令不得提及,以致大家……”
云昭并未接话,只是忽然侧过头,目光锐利地朝身后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望去。
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身影,在假山后一闪而过,迅速隐没了行迹。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向一脸急切的苏惊墨,语气疏离而决绝:
“苏公子,不必多言。我今日是受你之托而来,如今事情已了,你我之间,银货两讫,情义亦尽。日后,不必再往来了。”
苏惊墨脸上瞬间写满了惊讶与受伤,还想再说些什么,云昭却已抬手,将一物塞回他手中:“还有你之前预付的订金,还你!”
不等苏惊墨反应过来,云昭已决然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第118章 渣爹生吞和离书
萧启的手掌自然而然地递到她面前,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
云昭将指尖轻轻搭上,借力登上车辕时,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力道,沉稳而克制。
车帘垂落的刹那,云昭压低嗓音,气息拂过萧启耳畔:“殿下,请移步车内,有要事相商。”
萧启从善如流,与她一同在铺着软垫的坐榻上落座。
两人距离极近,膝头衣料几乎相触,空气中浮动着她身上清洌的草木清气,与他周身凛冽的松柏冷香悄然融合。
云昭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临走前从王氏手中接过的糕饼,不过指腹大小,做工却极精巧。
澄黄的饼面上,以朱砂细致勾勒出一个清晰的“信”字,笔画勾连处,甚至能看出描金痕迹。
“是‘德馨斋’的‘五常饼’。”萧启只瞥一眼便道,“一套五枚,分刻仁、义、礼、智、信。王氏独独挑了这枚‘信’字……”
他眸光微转,与云昭对视,“她信你今日所言,然苏家形势复杂,她无法明言,只能借此示意。”
云昭指尖收拢,声音渐冷:“看来我这外祖家,也是波谲云诡,藏龙卧虎。”
王氏有话不能直说,还要借这小小糕饼言明心意;还有方才在门口,那个一闪而过的丫鬟身影……
云昭不由想起,那日双生子闯入姜家大门,为母亲撑腰的情形。
以今日她在苏家感受到的疏冷与隔阂,苏惊澜和苏惊墨当日之举,必然另有人在背后撑腰。而这个人,今日显然不在府中。
“刘大夫的下落,我已加派人手追查。”萧启视线落在她凝重的侧脸上,“至于书院……晚些时候再去?”
云昭颔首:“先回昭明阁。”
此刻直奔书院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更何况,今日是她获赐昭明阁的大日子,外祖父的性命之忧暂解,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亲眼看看那座象征着陛下恩典与自身立身之基的府邸。
“我书房有竹山书院的堪舆图,稍后让福伯送来,你可先行观看揣摩。”
“好。”
对于与秦王的这桩婚事,云昭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相识不过三月有余,她不信这短短时日能酝酿出多么刻骨铭心的情愫。
但与萧启相处,有一点让她极为称心——
他足够聪明。
与聪明人交谈,省心省力,往往只需一个眼神,半句提点,便能心领神会。
马车行至某处喧闹街口,忽闻车辕被人用硬物“叩叩”敲响。
萧启掀帘望去,只见卫临骑马立于车旁,而后面另一架青帷马车上,苏氏也正掀开车帘望来,眉宇紧蹙,脸色苍白。
云昭心头一紧,知晓京兆府一行必有变故。
然而街市之上,人多眼杂,不便多言,只得暂且按下疑虑,放下车帘。
两行车驾一前一后抵达昭明阁门前。
云昭缓步下车,抬头望去,心头微微一动。
眼前府邸并非巍峨广厦,青瓦粉墙,门庭开阔雅致,匾额上“昭明阁”三字乃陛下亲题,铁画银钩,隐有风骨。
不显山露水,却自有一股清正端方之气,恰合她的心意。
绕过影壁,庭院疏朗,植有几竿翠竹,一座小巧玲珑的假山旁引有活水潺潺,角落一株老梅枝干虬劲,可以想见冬日花开时的清绝景致。
此处虽不阔大,却静僻宜居,一应俱全,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立身之所。
她上前,握住苏氏微凉的手,母女二人相携步入院内。
“昭儿,”苏氏甫一进门便急切地低声问道,眼中满是忧惧,“你外祖父……他老人家究竟如何了?我方才在车上,这心一直悬着……”
云昭轻轻回握母亲的手,语气沉稳而肯定:“母亲放心,外祖父性命无虞。只是毒物伤身,需要好生静养一段时日。我离开时,他已安睡了。”
苏氏闻言,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底泛起些许泪光,连连点头:“无事便好,无事便好……真是多亏了我儿,习得一手好医术!”
待母亲情绪稍定,云昭这才问道,“可是父亲临时又反悔了?”
不等苏氏开口,一旁紧随的严嬷嬷已按捺不住,快语道:“姑娘您是没瞧见!幸亏今日驸马爷跟着去了!
若没个顶事的男人在场,那份和离书,险些就被你那黑了心肝的父亲当场塞进嘴里,吞吃下肚了!”
严嬷嬷大约是当年在长公主身边禀报惯了秘辛,此刻讲起方才发生的事,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让人如临现场——
原来,姜世安随苏氏抵达京兆府时,起初一切如常。
行经府内一处廨房时,却听得里头两名衙役低声议论什么熙园、不行了一类的话。
姜世安当即驻足,厉声追问熙园如何。那两名衙役如何敢多嘴,立刻噤若寒蝉。
然姜世安并非蠢人,电光石火间已然想通关窍——
若熙园一切如常,区区京兆府衙役,岂敢妄议亲王园邸?
若永熙王安然无恙,云昭岂能提前折返姜家,更遑论获得陛下圣旨,赐婚秦王?
他猛地扭头看向苏氏。
苏氏面上虽未显露分毫,但姜世安已然断定,她们母女早已知晓永熙王出了变故!
今日回府种种言行,皆是做戏,另有目的!
想通此节,姜世安面目陡然扭曲,竟猛地从袖中抽出那份墨迹未干的和离书,揉成一团就要往嘴里塞!
千钧一发之际,卫临眼疾手快,劈手夺回!
随即与苏氏一同疾步冲至主理民间讼状、婚书离合之事的户曹参军面前。
不等姜世安再度扑上抢夺,那两份和离书,连同三房那份分家文书,已被用力盖上京兆府朱红大印,录入官牒,归档存证。
苏氏此时方缓过气来,看向卫临,眼中带着真挚的感激:“今日真要多谢驸马。”
卫临微微摆手,神色间并无得色。
云昭眸光冷冽:“姜世安之后又是何反应?”
“一路骂骂咧咧出了京兆府,”苏氏语气平淡,却难掩一丝后怕,“今日若非驸马护持,我与严嬷嬷恐难轻易脱身。”
严嬷嬷立刻附和,拍着胸口道:“可不是!老奴我可瞧得真真儿的,姜大人离开时,那眼眶都红了,怕是又气又恨,还闪着泪花呢!”
云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就闪泪花了?”
若让他知晓,往后的日子只会一日较一日艰难,不知他是否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她转眸,见一旁的卫临虽沉默伫立,眼尾却泛着红,神情郁郁,显然仍深陷于嘉乐郡主早夭的悲痛之中。
云昭沉吟片刻,缓步上前,对他低语了一句。
卫临闻言,霍然抬首,眼中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随即,那惊愕化作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竟连耳根都迅速漫上绯红。
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问:“当、此事……当真?”
云昭神色平静,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长公主与宝珠,尚有一段母女缘分未圆。”
她略作停顿,故意将话说得玄妙,“也就是说,不论父亲是谁,只要长公主命格中的女儿星曜再次点亮,降世的,必定还是……”
云昭故意将话只说一半,但卫临已然反应过来,猛地朝她拱手一礼。
之后竟是连昭明阁的门都不进了,直接转身,步履匆匆地奔向自己的坐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那背影,竟透着几分少年人的急切与雀跃,与方才的沉郁判若两人。
严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咂咂嘴:“哟!上一次见驸马爷露出这般神情,还是当年与殿下新婚前夕,等着迎亲的时候……”
几人都不由好奇地看向云昭,想知道她究竟对驸马说了什么。
云昭却已转身,率先迈过昭明阁那光洁的门槛,声音随风轻轻传来,带着一丝莫测的深意:
“我只是告诉他,长公主命里注定还有一个女儿,而她与宝珠的母女缘分,远未到尽时……”
严嬷嬷最先反应过来,眼睛倏地一亮,喜色爬上眉梢:“姑娘的意思是,长公主若将来再有孕……”
她双手合十,几乎要念出声佛号。
苏氏闻言,眼底不由蔓上一抹真切的笑意,真好啊。
孩子是母亲对未来的希望,若能再添一个孩儿,多少能抚平长公主内心伤痛。
而宝珠……那个可怜的孩子,若真能以这种方式重享父母疼爱、承欢膝下之乐,亦是天大的福报。
云昭并不再接话。
因为远远地,她就在庭院中,瞧见一道不速之客的身影。
那人一袭白衣,却皱褶不堪,正焦虑不安地在前院那株老梅下反复来回踱步,胡子拉碴,神色惊惶,哪还有半分此前斯文清雅的模样。
竟是有些时日未见的大理寺卿——白羡安!
第119章 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认错!
见到云昭,白羡安快步走来,行了一个极为郑重的官礼:
“见过玄察使大人。”
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云昭沉静的面上,“白某深知此前多有冒犯,不得不厚颜相求。恳请大人不计前嫌,救舍妹一命!”
云昭神色冷淡:“白大人果然手眼通天,陛下刚下的旨意,你这头便已得了风声。”
永熙王伏诛之事,京城尚未传开,白羡安却能第一时间精准候在此处,足可见其消息灵通。
白羡安低垂着脸:“白某惭愧。事关永熙王一事,白某已向陛下密奏陈情,坦白曾受其胁迫。陛下念微臣迷途知返,亦有戴罪立功之心,特准留任大理寺卿,协理玄察司查办相关余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至于舍妹,想来玄察使神通广大,定有回春妙法。”
云昭心中冷笑。
这玄察司的名头,听起来威风,可咱们这位圣上的赏赐,从不是那么好拿的。
这不,这才第一天,麻烦就主动送上门了!
或许在皇帝眼里,只要能借此扳倒一个永熙王,收回其封地和那条玄铁晶矿脉,便已是最大的胜利。
至于白羡安这等曾与永熙王有所勾连的官员,只要其罪不涉谋逆,尚有才干可用,便不会轻易舍弃,反而会物尽其用。
可凭什么?
若没有像白羡安这样的官员,为一己之私包庇纵容,永熙王岂能猖獗至此?青莲观内,又岂会埋藏那么多无辜少女的冤魂?
这样的人,仅因“有才”,便可继续高居庙堂,甚至他的家人,还能比寻常百姓先享受来玄察司求救的特权!
云昭冷漠地看着白羡安。
而白羡安也在这时抬起脸,眸色深沉地与云昭对视:“还请玄察使大人,秉持公义,救救舍妹性命!白某……自当感激不尽,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云昭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听白大人此言,若我今日救不活令妹,陛下莫非还要治我个办事不力之罪?”
白羡安瞳孔猛地一缩。
一直静立一旁的萧启此时冷声开口:“谁敢治你的罪?”
他转向云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玄察司是你的,此案你想接便接,不想接,无人敢强迫。”
白羡安惶然躬身:“秦王殿下明鉴,下官绝无逼迫之意!实在是陛下曾言,司主有洞察幽冥、逆转生死之能,下官此来,是真心实意恳请司主大人救命!”
说罢,他竟真的撩起官袍下摆,“噗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朝着云昭重重叩了三个响头,额角瞬间一片青红。
云昭只觉得讽刺。
这些勋贵官宦,安王妃是如此,眼前的白羡安也是如此。
平日高高在上,唯有到了山穷水尽、寻常医者回天乏术之际,才会放下身段,来求她这个他们曾经轻视甚至打压的“江湖术士”。
“白大人,”云昭的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你可曾听闻,我行医问卦,有三不看。”
“一眼看上去救不活的,不看;
跟我有仇的,不看;
病因蹊跷、来历不明者,亦不看。”
白羡安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
云昭不再看他,径直越过他跪伏的身影,朝昭明阁内走去。
“若我说!”白羡安猛地抬头,冲着云昭的背影嘶声喊道,“顺着舍妹这条线,能揪出‘桃花咒’一案的真正元凶呢?!玄察使大人也不愿看吗?!”
云昭脚步一顿,侧过半张脸,眸光深邃:“白大人,或许你久居官场,习惯了以利益相诱,以权势相迫,逼得旁人不得不退让妥协。但这世间,并非只有你那一套道理行得通。”
白羡安简直要被云昭逼疯了!
他再也顾不得官身体统,竟膝行数步,再次拦在云昭面前,仰起头,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与恳求:“那你告诉我!究竟要如何……你才肯出手救我妹妹?!”
云昭抬眸,目光与一直关切望着这边的苏氏短暂交汇,随即落回白羡安脸上,语气淡漠:
“简单。白大人只需在明日午时,于京兆府门前,当着全城百姓与往来勋贵的面,亲口言明——
当日在京兆府公堂之上,你逼问我与母亲,是挟私报复,是你白羡安心存偏私,罔顾法纪!而你,如今知错了!”
白羡安如遭雷击,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极致的震惊与愤怒而颤抖:
“你……你这是要毁我官声,断我前程?让我从此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再无立足之地?!”
云昭冷声道:“话我已经说了,至于要怎么做,全在白大人自行抉择。”
说完,云昭脚步未停地朝前走去。
一直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常公公,叹了口气道:“白大人,杂家说句不中听的话。秦王妃……哦不,司主大人这已是给了您一条明路走了。”
“人家要的,是您对当日不公之举的一个诚恳认错,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清白,并未让您牵扯其他,透露不该说的。白大人平日最是机敏通透,怎么事到临头,反倒想不开了呢?”
白羡安僵立在原地,脸上青白交错,神色变幻不定,内心显然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常公公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其意不言自明——
陛下早已料到他会来求云昭,也早已知晓云昭会提出何种条件。
此等当众折辱,摧毁他经营多年的官威与体面,才是陛下对他真正的、也是最为痛苦的惩罚!
要他当着全京城勋贵百姓的面,向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低头认错?
要他亲口承认自己当初在公堂之上,是故意针对,是有心徇私?
经此一事,他这大理寺卿还有何威信?日后还有何颜面审案断狱?
常公公见白羡安仍是这般挣扎不甘的神色,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转身跟上已然走入昭明阁的云昭与秦王等人。
人呐,往往就是如此,得到的越多,便越是贪婪,越是舍不得。
想当年他白羡安,不过一介寒门学子,三餐不继,全赖今上赏识提拔,一步步从微末小吏走到今日地位。
他也曾夙兴夜寐,侦破疑案无数,立下不少功绩,方能年过三十而立,便执掌大理寺。
可惜,人最容易忘本。
谁能想到,当年那个吃着残羹冷炙、发奋苦读的白羡安,有朝一日,会如此轻易地便与永熙王那等国之蠹虫沆瀣一气呢?
*
昭明阁是一座三层的独立楼阁,飞檐翘角,气派不凡。黑檀木的匾额上,“昭明”二字铁画银钩,据闻是陛下亲笔。
一层为开阔的厅堂,用以会客及处理日常公务;二层则是玄察司核心人员议事、存放卷宗档案之所;三层则是云昭的居所与静修之地,闲人免进。
云昭步入阁内,但见窗明几净,陈设雅致而不失威严,一应家具物什皆已摆放妥当,显然是常公公早已派人精心布置过。
李灼灼一听说云昭去了苏府,立刻凑过来,挤眉弄眼地问:“喂,你去苏家,可见到那位‘嬛嬛’姑娘了?”
忙了一上午,云昭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浅呷一口,抬眸问道:“她很有名?”
“何止有名!”李灼灼顿时来了精神,“你这位表姐苏玉嬛,从前在京城贵女圈里,可是风头无两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诗才,很受追捧。
苏家式微后,她就渐渐不怎么在大型宫宴上露面了。但是!”
她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说,“她们私下有个小圈子,都是京城顶尖的才女,每年办的诗会、雅集,在文人墨客间口碑极佳,连宋白玉都是她们那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呢!”
“宋白玉……”云昭沉吟片刻,问道,“说起来,这次丹阳郡公府的赏荷宴,似乎并未见到她?”
李灼灼撇撇嘴:“听说自佛诞日从碧云寺回府后,就称病不出了。至今都未曾在外间露过面。”
云昭眸光微闪,是真的病了,还是那日她破除了绾棠身上咒术,导致施咒者受其反噬?
她不禁想起姜绾心那张突然恢复光洁、甚至更胜从前娇艳的脸庞……
那晚,她分明拒绝了梅柔卿的求救,但姜绾心的脸还是好了,想来梅氏定然是用了某种非常手段。
只是不知,这等“非常手段”,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代价?
而此时,尚书府后院。
姜绾心正端坐于梳妆台前,对着菱花镜,细细端详着镜中那张毫无瑕疵、艳光四射的脸庞,唇角勾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她回首看向梅柔卿道:“多亏娘亲妙手,让我恢复如初!”
梅柔卿凝视着镜子里女儿娇艳的容颜:“太后娘娘突然召你入宫,心儿,你定要把握住机会,趁早将东宫婚事彻底定下。这样,绾宁这番苦楚,也不算白白付出。”
梅柔卿身后,一道身穿浅黄色衫子的身影倒在地上。
姜绾宁周身皮肤红痒溃烂,布满了可怖的抓痕,即便在昏迷中,身体仍因难忍的痛痒而微微抽搐。
她双唇干裂,意识迷迷糊糊,仍在低喃:“你们……好狠的心……梅姨,你是我娘的嫡亲表姐,怎能如此待我……”
梅柔卿俯身,将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轻柔地捋到耳后:“绾宁,姨母也是实在没办法。谁让那姜云昭心思歹毒,在心儿身上下了如此恶咒。
她浑身痛痒难当,那些压制咒力的丹药,药性猛烈,最是伤身……
姨母也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让你替你姐姐分担一二。你要体谅姨母的苦心啊。”
一旁的姜绾心慢条斯理地接口:“好妹妹,你且再忍耐些时日。
待姐姐我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定求殿下派出身边最得力的高人,先解了你身上的苦楚,再将姜云昭那个贱人剥皮抽筋,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姜绾宁红肿的眼角滑落,她终是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黑暗。
厢房门外,一道瘦小的身影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
正是年仅十岁的姜珏。
他将屋内对话听了个分明,稚嫩的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惊骇。
他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旋即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踉跄着快步退入廊柱的阴影中。
第120章 苏家表兄遇害
昭明阁。
白羡安临走前留下的那封手书,被云昭随手置于案几一角。他承诺明日午时,会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公开认错,只求云昭信守承诺,救治他的妹妹。
与常公公等人一同用过午膳,和英国公夫人商定了去府上为灼灼祛邪的日子,云昭总算得些空闲,开始整理一些手头的活计。
近来朱砂和黄符损耗极大,需要大量采买;包括各种可能会用到的丹药等物,辟邪、清心、护体乃至解毒,皆需她亲手炼制。
幸而莺时此前跟着她打下过手,如今又添了做事麻利的孙婆子,云昭总算能腾出手,好好研究一番那件从姜绾心手中得来的“蜃楼蝉翼”。
蜃楼蝉翼是件宝物,但到底此前是邪师持有,用的方向就非正道。云昭思考良久,再结合那日在郡公府借此物制造幻境困敌的心得,最终决定化整为零,重新炼化成多枚灵光暗器。
接连不断的危机,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云昭时刻不敢松懈。
这一世她虽侥幸觉醒了玄瞳之术,脑海中苏醒的《万咒典》也足以让她精通古今禁术。但近来诸多经历无不昭示,京城卧虎藏龙,精通术法者,绝不止她一人。
“叩叩——”
门被推开,影七无声走入,将一副古朴卷轴双手奉上:“主子,福伯命人送来的,竹山书院堪舆图。”
云昭接过,并未立即展开,只目光扫过桌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盒,淡声道:
“将此物交给福伯。告诉他,入夜之后,毋需点灯,手持此物,带可靠之人在王府各处细细巡查一遍。若府内藏有任何不妥,此物必有昭显。”
那是她方才利用手头材料紧急制成的“窥邪珠”,珠内封有一缕她的玄力,对阴邪之气感应极为敏锐。
萧启体内七玄钉未除,她无法时刻看顾,有此物在,福伯等普通人亦可自行初步排查隐患。
影七领命,双手捧起木盒,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下。
云昭这才缓缓展开那幅竹山书院的堪舆图,山川屋舍,脉络清晰,她的目光沉静,逐寸扫过。
云昭打开竹山书院的地图,细细看了起来。
“姑娘,歇息片刻,用些点心吧。”雪信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摆着一碟精巧点心,香气诱人,“是我娘刚做的,您尝尝。”
晌午时,云昭让雪信去了京兆府,将已调理得差不多的惠娘接来昭明阁。
经过这段时间的用药与施针,惠娘虽仍怕见生人,言语不多,但神智清明,日常起居已与常人无异。
云昭拈起一块点心,见其形制精巧,竟与今日在苏府所见德馨斋的“五常饼”有几分神似,不由讶异:“这般精巧的点心,是惠娘的手艺?”
雪信眉眼弯弯,带着几分自豪:“我娘说,我外公早年便是经营点心铺子的,后来铺子关了,手艺却传了下来。娘没病之前,常在城里的点心铺子帮工呢。”
云昭掰开点心看了看,心中微动,吩咐道:“去请惠娘过来,我有件事想拜托她。”
不多时,惠娘便跟着雪信来了。她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衫,面容虽带憔悴,眼神却清澈安静。
见到云昭,她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恭敬地福了一礼:“司主大人。”
云昭语气温和:“惠娘,有件事需劳烦你。若做得好,往后便专司昭明阁的点心茶水,每月领二两银子的月奉,四季皆有新衣份例,年节另有赏赐。你可愿意?”
惠娘听得连连摆手,神色惶恐:“司主大人对我们母女恩重如山,能为您做事,我心甘情愿,不要报酬!”
云昭也不多劝,只道:“报酬是该得的。我想请你仿制一碟德馨斋的‘五常饼’,只是内里的馅料,需添些东西进去。”
她又转向雪信:“你这便去德馨斋,将他们铺子里各色时兴的糕点都买些回来,尤其是五常饼,多买几套。取一套完整的给你娘做参详,余下的,分给阁里的大家尝尝。”
雪信利落地应了一声“是”,惠娘也连忙行礼,母女二人不敢耽搁,匆匆退下办事去了。
云昭正欲再将注意力放回地图上,却听脚步声急响。
“主子,出事了!”影七快步闯入,神色凝重,“李副将派人传来消息,苏校尉当街**!而行凶者……是白大人的妹妹,白慕宁!”
苏校尉,指的是苏家二房双生子中的弟弟,苏惊澜。
云昭霍然起身:“备车,速去!”
她脸色瞬间沉下。苏惊澜身上有她亲手所绘的平安符,即便遇险,也该逢凶化吉。
而白慕宁身上,同样有她当初让雪信送去京兆府,用以压制桃花咒的符箓。即便她今日未曾前去诊治,那符也当能护她一时无恙。
可如今,偏偏是这两个身怀她符咒之人,同时出了意外!
云昭赶到时,李副将已将苏惊澜就近安置在回春堂的医馆。
他迎上来,快速禀报:“因苏老大人之事,苏校尉下午一直带人搜寻刘大夫踪迹,不料在此附近,当街被白慕宁袭击!”
他顿了顿,眉头紧锁,“胸口外伤,大夫已处理过了,并无性命之忧,但不知何故,一直昏迷不醒。”
几乎是前后脚,白羡安也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他眼眶通红,见到云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司主给的那张符,我一直让阿宁贴身戴着,从不离身!
今日她说想上街买些胭脂水粉,我便陪着……可方才,她、她突然扯断颈间红绳,将符箓扔进了街边滚沸的油锅!
然后就像变了个人,直直朝着苏校尉冲了过去……”
李副将在旁补充,心有余悸:“当时我们几个弟兄都在,合力竟都拦不住**一介弱质女流,那力气……大得骇人。”
云昭心念电转,立刻做出判断:“先看白慕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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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快步走向一间由兵士严密把守的厢房。
几乎在房门打开的刹那,一道樱粉色身影带着一股不祥的腥风,张牙舞爪地猛扑出来!
“阿宁!”白羡安见状便要上前阻拦。
云昭却反手将他用力推开,同时腕间一抖,一道银色软鞭如灵蛇般卷出,精准地缠上来人脖颈,将其制住!
眼前的“白慕宁”,哪还有平日半分娇弱模样?
她面容扭曲,一双眼睛只剩下眼白,布满血丝,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涎水混着暗红色的血沫顺着下巴滴落。
更可怖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根纤细的黑线在蠕动,凸起游走,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不仅云昭脸色骤变,连一直跟在身边,准备帮忙的孙婆子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桃花咒!
云昭道:“是降头!有人当街对白慕宁下了降,以此操控她心神,令其化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她话音未落,一旁孙婆子已眼疾手快,将一张下午新制的镇魂黄符,“啪”一声拍在白慕宁眉心。
符箓触及皮肤的刹那,金光骤然大盛,如同灼热的烙铁烫入阴秽。
白慕宁疯狂挣扎的身影猛地一僵,周身游走的黑线仿佛被无形之力扼住,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滋滋”声。
随即,她眼白一翻,软软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白羡安目睹这诡异骇人的一幕,浑身颤抖,目眦欲裂:“是谁?是谁对我妹妹下此毒手!”
云昭手腕一抖,收回银鞭,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众人,最终落在白羡安惨白的脸上:
“此人不仅清楚你今日行踪,更知晓**身中桃花咒,易于被邪术操控。”
白羡安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褪:“是我害了阿宁!都是我……”
云昭却无暇在此听他忏悔。
她对降头术并不算精通,能迅速判断出白慕宁身上的降头,是因为她身上特征实在太过明显。
她转身,疾步走向安置苏惊澜的隔壁房间,一边命道:
“影七,即刻带人封锁回春堂!所有在场之人,一个不许放过,全部拿下细查!”
刘大夫就是回春堂的坐诊大夫,今日在他家中发现的那块木牌清晰写着:梁倾柱朽,文星坠尘;血脉尽断,方解吾恨。
事情未免太过巧合。
偏偏苏惊澜在追寻刘大夫踪迹时,于这回春堂附近遇袭。
若对苏家、对苏惊澜下手之人真是刘大夫,他一个避祸潜逃的医者,又如何能精准掌握白羡安兄妹的行踪,并恰好利用身中桃花咒、易于操控的白慕宁来行此一石二鸟之计?
云昭指尖拂过苏惊澜紧闭的眼睑,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脑中思绪飞转,一个冰冷的推论逐渐清晰——
除非,这刘大夫,根本就是桃花咒一案,那幕后真凶的同党!
第121章 萧启是不是今上的种!
半个时辰前,东宫,临湖水殿。
殿内四面的竹帘皆已卷起,水面上荷花的清气与殿内冰鉴散出的丝丝凉气交织在一起,却丝毫驱不散太子眉宇间的燥郁。
“砰——!”
太子萧鉴将手中那方上好的和田玉螭龙镇纸狠狠掼在青玉案上,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青筋在额角隐隐跳动:
“萧启求了圣旨,要娶姜云昭为正妃?”
他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灼人的怒气,“这是何时的事?!”
拂云头垂得更低,声音谨慎:“回殿下,宫里刚传出的消息,说是今日清早,秦王殿下入宫面圣后,陛下亲自下的旨。”
“清早……”太子猛地站起身,广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越窑青瓷茶盏,碎裂声刺耳。
一片飞溅的瓷片擦过拂云的脸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她却纹丝不动。
“父皇不肯见孤,却肯见萧启!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骨肉!”
他在殿内来回疾走,绣着金**的薄绸夏袍被风吹得鼓起,“父皇是不是老糊涂了!萧启有什么?一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短命爹?一个悬梁自尽的疯癫娘?”
他倏地停下,阴戾的目光如**般刺向躬身屏息的灵峰与拂云,“你们说,孤哪一点比不过那个父母双亡的孽种?!”
灵峰与拂云二人齐刷刷躬身,声音紧绷:“殿下乃国之根本,天纵圣明,秦王万般不及!”
太子闻言,喉间溢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缓缓在蟠龙榻上坐下,方才的狂怒竟奇迹般地从脸上褪去,只余一片令人胆寒的平静。
“孤知道,孤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比不过萧启在父皇心中的位置。”他声音低沉,却带着蚀骨的寒意,“就因为……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太子这话是涉及皇室秘辛了!
灵峰与拂云将头埋得低低的,简直恨不得没长耳朵!
太子阴森的目光转向拂云:“拂云,你自小跟着孤,依你看,萧启的容貌……可像父皇?”
拂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稳住声线:“秦王殿下英武过人,但龙章凤姿,终究不及殿下……”
“孤要听实话!”太子猛地指向她,厉声打断,目光又倏地转向灵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探究,
“萧启他……有没有可能,根本就是父皇与那个女人悖逆人伦所生?!”
灵峰喉结滚动,低声道:“殿下明鉴,秦王出生之时,先皇尚在……”
“哈哈……哈哈哈!”太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骤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水殿中回荡,压过了窗外的蝉鸣,
“孤的好父皇,连弑兄逼宫的事都做得出来!侵占寡嫂又算得了什么?!
历来成王败寇!昔年太宗皇帝尚有玄武门之变,后世谁不赞其贞观之治?父皇做的,比太宗更隐晦,更彻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的!”
“殿下!”拂云与灵峰“噗通”跪地,膝盖触及微凉的金砖:“先皇是急病而薨!”
“急病而薨?”太子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魔,“好一个急病而薨!天下人谁不知其中有鬼,偏偏拿不出证据!”
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幽冷,“玉衡**曾断言,萧启是个短命鬼,绝活不过廿五之龄!
不论大伯是不是他亲手所杀,但这江山终究是从节愍太子(指先皇太子,萧启兄长)一脉夺来的!
孤真想看看,当他目睹萧启死在他面前时,会是何等神情!”
他忽又敛去所有情绪,指着殿外,语气恢复平日的温雅,却更令人毛骨悚然:“速去,请玉衡**来见孤。”
拂云不敢去擦脸上的血,低应一声“是”,迅速退了出去。
不多时,她折返殿内,手中捧着一枚玄色锦囊:“殿下,**不在丹房,只在桌上留了此物。”
拂云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少女,低垂着眼行礼道:“无量天尊。**法谕,命小道玄明,随侍殿下左右,听凭差遣。”
太子一把抓过锦囊,扯开,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他展开一看,上面是熟悉的、带着道韵的笔迹:
「竹山书院,施恩苏氏,可收清流之心,亦掌今科文脉。」
太子指尖捻着纸条,若有所思。
他走到铜盆前,就着拂云默默端来的温水,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又用雪白的松江棉巾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
拂云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庐山云雾。
太子端坐回案后,轻呷一口香茗,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温雅从容,唯有眼底深处残留的一丝猩红,泄露着方才的惊涛骇浪。
“前些日子,宫里确有风声,说陛下有意起复苏文正,重掌文教。”太子沉吟道。
灵峰适时接话:“殿下,竹山书院虽七年未出进士,但今年适逢陛下六十万寿,特开恩科,秋闱在即,正是用人之际。苏老大人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能……”
太子抬眼看向灵峰,“让你去查竹山书院本届学子底细,如何了?”
“回殿下,书院现有学子二十七人。其中七人堪称俊才,经义策论俱佳;三人尤为出众:苏惊墨,乃苏老大人亲孙,经义扎实;另有余杭才子陈望,诗赋一绝;还有寒门子弟赵拙,策论鞭辟入里。
此三人,皆是今科秋闱有望折桂的苗子。”
太子指尖轻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孤明白了。**是让孤借此良机,将苏家乃至竹山书院未来的栋梁,一并纳入麾下。”
他忽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讥诮,“孤就说,孤这位向来不近女色的好堂兄,怎会突然转了性子,向父皇求娶姜云昭那个煞星!”
他抬眼,目光锐利:“这是看中她身为苏文正外孙女这层身份了?”
拂云谨慎道:“殿下,姜云昭之母苏**,二十二年前便已与苏家断亲,此事京城皆知……”
“断亲?”太子漠然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耐,“那是你没见过苏文正当年如何将这个女儿视若明珠。
萧启此人,从不做无用之事。他既出手,必有深意。”
他语气中的嘲弄愈发明显,“难道你想告诉孤,孤这位冷面皇兄,是突然开了情窍,真心爱慕姜云昭不成?”
“更衣,备驾,去竹山书院。”
他站起身,展开双臂,任拂云为他更换常服,语气轻蔑,“一个成日画符施咒、银鞭不离手的江湖蛮女,做秦王妃?呵,倒也真是绝配!”
*
回春堂内。
云昭凝神静气,指尖轻轻搭在苏惊澜的腕脉上。
一旁须发花白的楚大夫见状,上前一步,低声道:“姑娘,老朽方才也已细查过,这位军爷体表并无致命外伤,内腑也未见剧烈震荡之象,这般昏睡不醒,实在蹊跷。”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苏惊澜的衣襟。
云昭目光扫过苏惊澜胸膛伤处,微微颔首:“楚大夫处理得极好,伤口并无恶化迹象。”
她眼风淡淡一扫,瞥向身后那位面色惶惶、不停搓手的回春堂朱掌柜:
“朱掌柜不必惊慌。我今日暂且封锁铺子,只为查明一桩要紧事,不会牵连无辜。待水落石出,铺子自会恢复如常,你的生意照做。”
朱掌柜如蒙大赦,连忙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连声道:“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刘大夫……他是从前日起就没来上工,本来前日该他坐堂,为此楚大夫还抱怨过人手不足。小人立刻派人去他家中寻找,却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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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屋空,邻里也说几日未见。我们、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他背地里竟做出这等事啊!”
云昭耳听着朱掌柜絮叨,悄然运转玄瞳,凝神检视昏迷不醒的苏惊澜。
玄瞳视界下,只见苏惊澜眉心印堂处,凝聚着一缕极其古怪的灰黄色秽气,似烟非烟,似雾非雾,不断扭曲蠕动。
云昭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东西,一时觉得新鲜,心念微动间,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挑起一丝仔细观察。
这举动在旁人看来,无端且诡异。
然而,就在银针挑起秽气的刹那,苏惊澜紧闭的眼皮竟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这……这是要醒了?”
楚大夫不由惊讶地看向云昭,“姑娘方才所用,莫非是传说中能定魂安神、沟通阴阳的‘鬼门十三针’?”
鬼门十三针,云昭确实精通。但她刚才用的,纯粹是玄门探灵手法,顺手用了银针而已。
她并未解释,目光再次投向苏惊澜眉心——
令人心惊的是,就这么片刻功夫,那里竟又凝聚起一团更为浓郁的灰黄雾气!
这一次,云昭没有再借助银针。
她眸光一凛,五指微张,指尖萦绕着一层淡不可见的清辉,竟直接将那团蠕动的雾气生生抓摄而出!
“莺时,”她声音沉稳,“取一杯无根水。放入三粒净明砂,一钱桃木屑。”
莺时毫不迟疑,迅速依言照办,端来一杯清澈的水,其中净明砂与桃木屑已缓缓沉降。
云昭将手中那团挣扎扭动的灰黄雾气投入水中。
雾气遇水非但不散,反而迅速凝聚、变色,最终在水中显露出狰狞的原形——
竟是一团不断蠕动、细看之下由无数微小虫卵组成的活物!
这些虫卵与今日她从外祖父苏文正伤口处逼出的“尸蠊卵”气息同源,却又更为诡异,颜色灰黄,带着一种不祥的生机。
楚大夫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姑娘,这……这究竟是何种邪物?!”
就在这一瞬间,云昭脑中灵光乍现,如同惊雷劈开迷雾!
苏惊澜重伤昏迷,白慕宁命悬一线,两件事同时发生,将她牢牢拖在回春堂——
这分明是个精心策划的调虎离山之计!对方真正的目的,仍是竹山书院和苏家!
但此刻她却万万离不得回春堂!
倘若她无法及时救醒苏惊澜,甚至让他死在此地,白日因她救治苏文正而关系稍有缓和的苏家,必将与她反目成仇!
若白慕宁在她接手后身亡,她不仅得罪了手握实权的大理寺卿,更是在陛下面前颜面扫地,让新立的玄察司和她这个司主沦为笑柄!
毕竟,这是她执掌玄察司后的第一桩案子!
好一招一石三鸟的毒计!
这背后布局之人,心思之缜密,算计之狠毒,令人脊背发寒!
既要让她与苏、白两家结怨,又要毁她新官上任的威信,而此时,竹山书院又会发生何事?
她猛地转向跟随而来的墨七,语速急而不乱:“你们殿下此刻是否还在书院?”
“回司主,殿下午后便亲往书院,言说今日是书院一年一度晒书、整理典藏的大日子,人员往来复杂,恐生事端,故而亲自坐镇,此刻应当仍在!”
电光石火之间,云昭心中已有决断。必须立刻分头行动!
既要保住眼前两人的性命,揪出回春堂内的线索,更要阻止书院可能发生的惨剧!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下达指令——
“砰、砰、砰!”
回春堂紧闭的大门,却在此刻被不疾不徐地敲响。
紧接着,一道她绝不可能听错的女声带着几分不满与疑惑响起:
“**的,这回春堂的大门,为何关得如此严实?”
——竟是梅柔卿的声音!
第122章 押解梅柔卿游街
云昭的第一反应并非看向门口,而是眸光如电,骤然扫向屋内每一个人的脸!
她绝不会忘记,自己一直怀疑梅柔卿身后有个精通玄术的幕后之人,下午时她刚炼化的蜃楼蝉翼,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她更不会忘记,前世那个藏身姜珩和姜绾心背后,屡屡想出各种阴毒法子折磨她的邪师!
梅柔卿为人一向谨慎,从不做无用之事,却在今日这种光景来药堂?说她来此看病抓药,可能吗!
就在她锐利的目光掠过墙角一个始终低垂着头、身形瘦小的药材师傅时,异变陡生!
那“药材师傅”猛地抬头,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凶戾眼睛,藏在袖中的右手骤然扬起——
一道淬着幽蓝寒光的分水峨眉刺,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骨的杀意,直取云昭咽喉!
快!狠!准!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距离又近,几乎避无可避!
“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原本躺在诊床上的苏惊澜,竟猛地睁开双眼,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弹起,不顾一切地将云昭扑向一侧!
“嗤啦——”
峨眉刺的尖端险之又险地擦着云昭的鬓角掠过,削断了几缕青丝,深深扎入她方才站立位置之后的药柜之上,尾端兀自颤动不已!
而云昭也在被扑倒的同一时间,手腕一抬。
“咻!”
袖中暗藏的**箭发出一声机括轻响。
一支短小精悍的袖箭以更快的速度破空而去,直取对方咽喉!
那袭击者显然没料到云昭在遇袭的瞬间竟能如此迅速地反击,更没料到苏惊澜会突然“苏醒”救人。
仓促间,他猛地偏头,袖箭擦着他的颧骨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他心知已失先机,更惧云昭后续手段,竟毫不恋战,足下猛地一蹬,身形如大鹏般向后撞去!
“哗啦——!”
木屑纷飞,他竟直接撞破紧闭的窗户,落入外面街道的人流之中!
墨七反应极快,低喝一声,身影已如鬼魅般紧随其后穿窗而出!
直到此时,苏惊澜才闷哼一声。
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仍强撑着心神,看向被自己护在身下的云昭,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弧度:
“表妹……下次若再相见,或许可以选个不这么惊险的地方。”
一旁的楚大夫简直痛心疾首!
他一边着急忙慌地上前检查他背后的伤口,一边气得胡子直抖:
“胡闹!老夫才给你前胸的伤口包扎妥当!你这后背又来一道!这下好了!接下来大半个月,你就老老实实给我侧躺着吧!”
吓得魂飞魄散的朱掌柜被楚大夫这一嗓子叫回了魂,连滚带爬地冲向最近的药柜,手忙脚乱地翻找金疮药和干净纱布。
李副将大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毫不费力地将失血无力、几乎挂在云昭身上的苏惊澜“拎”起,平稳地放回床榻。
朱掌柜和楚大夫一前一后,已默契地上手,一齐将苏惊澜摁倒,当场处置伤口。
云昭甚至不及起身,便朝李副将厉声下令:“拿下门外那妇人!”
李副将身后两名将士闻令而动,不待门外之人反应,已如旋风般冲了出去。
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听到屋内动静、正欲悄悄溜走的梅柔卿如同拎小鸡般逮了回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掼在地上。
梅柔卿被结结实实摔在青砖地上,疼得她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她挣扎着抬起头,一看到云昭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当即尖声叫道:“你——!”
她强自镇定,端起长辈的架子斥道,
“姜云昭!我好歹是你的庶母!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如今攀上高枝,就敢如此狂悖无礼,不怕天下人议论你仗着王妃身份,苛待庶母,毫无孝道吗?!”
云昭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朝她一笑,眉眼间尽是煞气:“少在这里胡搅蛮缠!”
不待云昭开口,朱掌柜已忙不迭地抢上前,指着那破碎的窗口,又气又急地对着云昭拱手道:
“大人明鉴!方才逃走的那歹人,是小店年初刚请的药材先生,他自称叫薛九。
我见他精通药理,性子也沉稳老实,就让他专门负责帮铺子里清点、辨别名贵药材!小人、小人这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捶胸顿足,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从我这回春堂里往外冒歹人!小人这、这简直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楚大夫一边缠纱布,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贪便宜,一听人家干活儿多又要的工钱低,就忙不叠答应了!”
云昭见梅柔卿听到薛九这名字眼珠乱颤,寒声命道:“说!你今日鬼鬼祟祟出现在这回春堂,是来寻谁?!”
梅柔卿强自镇定道:“来药堂能干什么?自然是抓药了!心儿的脸被你打成那样,身上之前落下的毛病也没好,又痛又痒,难受得紧!我便来回春堂寻个大夫帮忙看看,有何不可!”
朱掌柜一心想要立功,闻声立即上前,细细打量梅柔卿一番,高声反驳:
“小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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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这位夫人好几回了!她每次来,都指名要找薛九!也从我们这儿抓过几回药,但方子小的都看过,不过是些治疗寻常伤风的药,绝无特殊之处!”
梅柔卿闻言,愈发尖声叫道:“戴先生是我同乡!我信不过你们回春堂里这些庸医,寻他问个药方,犯了哪条王法?”
云昭没时间在这里与她纠缠,她霍然转身,目光如炬看向白羡安:“白大人!情势紧急!今日你若想保住令妹性命,接下来一切需听我调度!”
白羡安早已将云昭视为救命稻草,方才又亲眼见识她的智勇与手段,毫不犹豫地深深一揖:“但凭司主吩咐!白某无有不从!”
“好!”云昭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我们需分头行动!准备两辆马车!”
“第一辆车,由楚大夫陪同我表兄苏惊澜,劳烦楚大夫在车上即刻为他重新包扎处理伤口。李副将,你带两名好手随车护卫!”
“第二辆车,白大人,你亲自陪着令妹。我会派身边的哑婆随行。她是我的人,精通一些玄门手段,会依照我的吩咐,暂且施法稳住令妹的情况,护她心脉不失。”
她的目光转向试图挣扎的梅柔卿:“至于她——
李副将,派两个你最可靠的弟兄,一路‘护送’梅姨娘,跟我们一同前往竹山书院!”
不待云昭话音落下,身旁孙婆子已如鬼魅般上前,枯瘦的手指熟稔地在梅柔卿肩上一拍,落下一记定身咒。
梅柔卿顿觉力气尽失,瞬间软倒在地,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转眼,两名士兵已利落地用随身携带的麻绳将她捆了个结结实实。
梅柔卿被拖拽起来,嘶声尖叫:“姜云昭!你胆敢如此折辱我!我好歹是尚书府的庶夫人!你让这些人一路押解游街,丢的是整个尚书府的脸面!你爹若是知道,定不会饶你!你……”
云昭已率先大步向门外走去,闻言头也不回:
“我那位父亲眼里,一向只有权势利益。他知道了又能怎样?除非你能证明,你比我这个未来的秦王妃更有价值。”
“这个道理,梅姨娘与他相守多年,难道还需要我来教?”
梅柔卿闻言目眦尽裂,她还想张口唾骂,身旁卫兵却已随手塞上一块破抹布,死死堵上她的嘴!
一行人依照云昭的安排迅速行动起来,两辆马车分别载着伤员与病人,在士兵的护卫下驶向书院。
云昭则与墨十七并骑。
“驾!”
马儿如同离弦之箭,朝着竹山书院的方向,逆着人流,疾驰而去!
第123章 姜府梅氏,献药有功!
梅柔卿被两名兵士一左一右架着胳膊,踉跄地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
她双手被粗糙的麻绳紧紧缚在身后,口中塞着一团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巾,发髻散乱,珠钗歪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故作世家女子的优雅矜持?
这景象,放在熙攘的京城街头,不啻于一道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快看!那不是姜尚书家新纳的那位梅姨娘吗?”
“哎呦——还真是!前阵子姜家真假主母的官司闹得满城风雨,才消停几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瞧这架势,是被官家拿了!她犯了什么事儿?”
人群如同潮水般涌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那消息灵通的,立刻联想到了近日贵妇圈里隐秘流传的、关于忘尘阁那夜的荒唐事,再看梅柔卿时,眼神便带上了些嘲弄与鄙夷。
一位提着菜篮子的大娘撇撇嘴,声音洪亮,带着过来人的笃定:
“要我说,这好人家的女儿,哪有上赶着给人做妾的?就算迫于无奈走了这一步,也该安分守己。
偏她这样的,成日里在正室夫人和嫡出小姐面前兴风作浪,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话引得周遭一片附和。
更有那闲来无事的,菜也不买了,连家也不回了,兴致勃勃地跟在押解的队伍后面,俨然将这当成了难得一见的街头大戏。
押解梅柔卿的两名士兵,正是李副将麾下,上午才在姜府见识过这位梅姨娘的本事。此刻见她沦为阶下囚,脚下便故意放慢了速度,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任由她被满街的目光凌迟。
梅柔卿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可浑身酥软使不上力,连挣扎都不能;口中被塞得严实,连一句辩驳或咒骂都发不出。
羞愤、怨恨、绝望交织在一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气得她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哎呀!你们快看她的眼睛!红得吓人,跟要**似的!”
“这女人一看就心术不正!你们别忘了今早街头那些传言!说什么姜大小姐彻夜未归,攀附永熙王,结果呢?人家是得了陛下赐婚,风风光光要嫁入秦王府了!”
“没错!姜大小姐往后就是咱们的秦王妃了!”
秦王萧启在民间声望极高,他在贵女圈中“不近女色”的评价,在百姓看来,那叫洁身自好,品行高洁!
这样一位战功赫赫、品行端方的大英雄终于要娶王妃了,百姓们更是与有荣焉,议论得越发火热。
就在这喧闹达到顶点之时,一辆悬挂着宫徽的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
姜绾心刚被宫人扶下车,映入眼帘的便是母亲被当众羞辱游街的这一幕!
几乎同时,尚书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姜世安显然也是听到门外喧嚣,皱着眉探出头出来查看。
“娘——!”姜绾心一见此景,顿时血冲脑门,也顾不得维持平日里娇弱的形象,对着护送她回来的两名亲卫厉声命令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我娘被人欺辱吗?还不快让他们放人!”
那两名身着明光铠的宫廷禁卫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然而,押解梅柔卿的士兵却寸步不让,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整条街:
“此人乃刺伤苏家二房公子苏惊澜的重要嫌犯!奉玄察司与大理寺之命押解!谁敢阻拦?!”
两位禁卫闻言,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姜绾心,终究没敢强行插手。
姜绾心却已气急败坏地冲上前,一把拽掉塞在梅柔卿口中的布巾,对着四周尖声道:“胡说八道!我尚书府怎会出什么嫌犯!你们这是诬陷!”
其中一名押解士兵冷笑一声,不卑不亢:“姜二小姐若有异议,大可随我等前往竹山书院。此案由姜大小姐协同大理寺卿白大人、京兆府赵大人共同审理。”
“姜云昭?!”一听到这个名字,姜绾心眸中瞬间迸发出蚀骨的恨意。
她猛地抬手,从高耸的发髻间拔下一支九凤衔珠赤金步摇!那凤凰栩栩如生,凤口垂下的东珠圆润硕大,流转着皇家特有的威仪华光。
“太后娘娘亲赐九凤步摇在此!见此簪,如太后亲临!尔等还不跪下!”
姜绾心高举凤簪,一声娇叱,声震长街!
护送她回来的两名亲卫率先单膝跪地,垂首行礼。
紧接着,周围黑压压的百姓,虽不明就里,但听闻“太后”二字,见官军已跪,也呼啦啦跪倒一片。
姜绾心傲然立于跪倒的人群之中,声音带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太后娘娘口谕,姜府梅氏,献药有功,深得圣心!特命其明日入宫伴驾!尔等还不速速放人!”
梅柔卿听到女儿这番话,看着女儿手持凤簪、震慑全场的威风模样,眼中瞬间涌上激动的水光,混合着方才**的泪水,簌簌落下。
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
她多年的苦心栽培、精心谋划,终于没有白费!
她的心儿,真的长大了,懂得利用权势保护母亲了!她梅柔卿,终于要熬出头了!
一直缩在门边观望的姜世安,此刻也挺直了腰板,快步走了过来,官威十足地喝道:
“既是太后娘娘懿旨,还不快放人!简直无法无天!”
那两名押解士兵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抱拳,不卑不亢道:“姜尚书,此案牵涉朝廷命官**,干系重大,卑职等不敢擅专。”
两人迅速商议,一人留下,名为“护送”,实为监视梅柔卿,与之一同回府;
另一人则翻身上马,朝着竹山书院的方向疾驰而去,显然是去向云昭报信了。
梅柔卿一经松绑,立刻将手中的绳索狠狠摔在那留下的士兵脸上,淬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骂道:
“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敢来作践我!
也不看看我女儿是何等尊贵身份,将来又是何等造化!你们今日如此辱我,来日必叫你们好看!”
“好了好了,”姜世安忙揽住她的肩,温言劝慰,“卿卿,不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快随为夫进府,好生歇息。”
姜家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相携着走回朱门高府,将一街的议论与目光关在门外。
跪了满街的百姓们这才纷纷起身,脸上表情各异,议论声再次嗡嗡响起:
“太后娘娘怎如此偏爱这姜二小姐,竟连九凤衔珠凤簪都赐给了她?”
“别忘了,当初姜二小姐那‘福星’的名头,最早就是从慈宁宫里传出来的!”
“唉,太后娘娘近年……怕是也有些老糊涂了,怎这般抬举一个妾室?”
“慎言!慎言!皇家之事,岂是我等小民可妄议的!”
眼见这突如其来的热闹戛然而止,大部分百姓意犹未尽地散去。
但仍有一些心思活络、嗅觉敏锐之人,记着方才士兵提到了“竹山书院”,互相使了个眼色,也悄悄朝着书院的方向跟了过去。
*
另一边,云昭与墨十七共乘一骑,刚到书院门口,便见太子仪仗停驻在门外。
云昭眸色微沉,与墨十七等人快速走进,一路穿廊过桥,最终来到藏书阁前。
只见偌大的空地上,数十名学子或倚或卧,面色青白:
有的蜷在竹影下捂着腹部呻吟,额间冷汗涔涔;有人扶着朱柱干呕不止,连襟袖沾染了污秽也顾不得;更有人虚脱地瘫在石阶上,唇瓣干裂得渗出血丝。
哀鸣之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气味。
太子一袭淡黄缂丝云纹袍,玉冠束发,俨然一副温润君子模样。他正将青瓷药碗递到一学子唇边,声线放得极柔:“慢些饮下便好了。”
身后长案上,置着半人高的柏木药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冠少女执银勺而立,素白衣袂随风翻飞,舀药的动作行云流水。
不远处的高大梧桐树下,萧启负手而立。
几道身影簇拥在他身侧,其中坐在藤木椅上的中年男子尤为醒目——
此人约莫四十许,身着竹叶暗纹直裰,正是书院司库苏凌岳。
他生得清俊斯文,眉眼间与苏氏有五分神似,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正低声对管事吩咐着什么。
萧启恰在此时抬眸,穿过纷乱人群精准捕捉到云昭的身影,眸色不由一亮。
太子也在同一时间瞧见云昭,施施然搁下药碗近前,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姜大小姐怎也来了?还未恭贺姜小姐,即将成为孤的堂嫂。”
云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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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淡淡,目光飞速扫过全场:“殿下消息灵通,不顾暑热,及时赶到施以援手,实在令人钦佩。”
太子面上笑得愈发温和:“听闻令堂与苏家断亲多年,姜小姐居然如此关心苏家,也是孤没想到的。”
萧启走上前,对云昭道:“说是井水出了问题。太子殿下身边带着的女冠精通药理,解了书院之围。”
云昭眼帘半垂,遮住眸中异色:这就是那幕后之人的目的?
将她困在回春堂,好让太子带人来书院,凑巧碰上这一场灾祸,好能顺势施恩拉拢?
太子目光凝在云昭冷淡却不失娇艳的脸上:
“孤来为姜小姐引荐。这位是从蓬莱请来的青芜姑娘,别看她年纪尚轻,于药理玄术颇有造诣。日后若有机会,你二人或许可以切磋一二。”
名唤青芜的少女应声上前:“久闻姜小姐通晓奇术,小女不过江湖野人,怎敢与您相提并论?”
这话听着就酸唧唧。
云昭淡淡一笑:“你确实不配与我相提并论。”
她不等对方反应,径直走向案几,素手轻抬掀开药桶,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藿香、佩兰、苍术……”云昭轻嗅片刻,指尖蘸取少许药液细细摩挲,佯装没有觉察不妥,“确实是解暑祛湿的方子,对于头晕呕吐之症倒是相宜。”
青芜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自得。
萧启将腰间水囊递过去:“这是我方才命人从书院水井汲上来的水。”
云昭解开水囊,命莺时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干净空碗,将水倒了进去。
但见水质清澈,似与寻常井水无异,她凑近细嗅:“……腐草之毒。”
有学子忍不住上前:“这井水到底有何不妥?”
“腐草之毒,是什么意思?是有人故意下毒,还是……”
青芜抢白道:“想来是水井年久失修,井壁青苔滋生,或是地下水源被污秽之物渗透,这才酿成此祸。”
太子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痛惜:“孤听闻竹山书院这些年经营的艰难,想来若是经费充足,早日修缮水井,也不会让诸位学子遭此磨难。”
此言一出,在场诸多学子一时间神色各异。
跟在萧启身旁的苏凌岳则面色不豫。他正要开口辩解,就听身后响起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
“这井水老夫吃了三十年,一直清甜甘冽。怎会老夫几日不在,就突然被污染?”
众人回头,只见苏文正在仆从的搀扶下缓步而来,虽腿脚不便,却依旧挺直脊背。
他的身后,跟着苏惊澜和苏惊墨一对双生子。
苏惊澜脊背伤处刚包扎好,脸色略显苍白,身旁还跟着眉头紧皱的楚大夫。
苏惊墨手上拎着一只竹箱笼,抬眼朝云昭看来时,眼睛里闪过一抹欣喜。
众人纷纷见礼。
太子更是快步上前,欲伸手搀扶:“苏老大人既腿脚不便,安心在家静养便是。大人放心,一切有孤在,必能保书院和学子们无恙。”
苏文正却微微侧身避开太子的手,目光落在云昭手中的水碗上:“今日之事,多谢太子殿下施以援手。”
他抬起视线,他目光在云昭脸上细细描摹,一双历经沧桑却依旧清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审视,几分难以言喻的欣慰——
今日他醒来之后,已听王氏和苏惊墨说起云昭及时救治之事。
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女,模样像极了年轻时的**,却比**更为聪慧坚毅,瞧着就不是轻易会被人唆摆的性子。
“不过,”苏文正声音陡然转沉,“竹山书院的井水,除了日常饮用,后厨洗菜做饭,都要用到。今日清早,我还让人用这水做了清凉糕和荷花酥,送给了京中相熟的亲友。若这水当真有问题——”
太子脸色微变,当即道:“苏大人放心,孤即刻派人前往各家追回,若真有人服食糕点,身子不妥……”
苏文正眸光微闪,朝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实不相瞒,其中一份,今日午后,老朽让家中孙儿送进了宫。若是陛下服食……”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太子更是脸色骤变:“什么?!”
云昭冷眼瞧着这一幕,唇角微勾。
她这个祖父,不仅眼睛够毒,心也够黑,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第124章 这老东西!
苏文正目光沉静地看向太子,苍老却清亮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老夫虽久不在朝堂,但始终记得,暑热天气,陛下最爱用一些口味清凉的糕点。
因而每年荷花盛开时节,都会让家人送一份清凉糕与荷花酥给圣上,以全故人之谊。”
太子原本还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从容,待听到此节,握着折扇的指节猛地收紧,眸中惊诧之色几乎难以掩饰。
这老东西!
这些年未有一日入朝堂,甚至跟他那些弟子故旧也鲜少往来,把自己关在书院里闭门造车,想不到,私下竟然一直跟父皇保持往来?!
这实在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云昭见状,适时开口敦促道:“殿下,事不宜迟,还请快些带青芜姑娘一同入宫,为陛下诊治吧!”
她话语恭敬,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太子脸色难看,薄唇紧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文正见状,捋须道:“此事皆是由老夫而起。老夫偏爱这井水甘甜,没想到竟会突然出了问题。此事,还是由老夫与殿下一同入宫面圣,解释清楚。”
云昭悠悠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殿下怎的脸色如此难看?”她刻意顿了顿,引得众人注目,“莫不是也中了暑气?”
太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身后的青芜低垂着头,指尖微微发抖,眼珠慌乱地转动着。
就在这时,云昭忽然轻“咦”一声,俯身凑近水碗细看。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她吸引。
“莺时,取清灵露和银丹草来。”
莺时连忙从药箱中取出这两样物件。
在众人注视下,云昭将清灵露撒入水中,又投入几片银丹草叶。令人惊奇的是,原本清澈的水竟渐渐泛起诡异的幽蓝色光泽,水面上还浮起细密的气泡。
“诸位请看,”云昭抬眸,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太子与其身后的青芜,“这绝非普通的腐草之毒,而是有人故意投了与之极为相似的腐萤草之毒!”
“**?!”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是谁如此歹毒,竟在书院井中下毒?”
“这可是要断送我们所有人的前程啊!”
也有学子急着追问云昭:“那我们只喝了治疗暑热的药,岂不是根本不管用?”
一直静立一旁的楚大夫上前,为那名学子号脉。片刻后,他捋须道:“虽然脉象还有些虚弱,但已无碍。”
他又上前,舀起一勺汤药送入口中尝了尝,目光与云昭一碰,心下已是了然。
“这药配得精妙。”他如实道,“其中加了一味八角莲,确已解了这腐萤草之毒!”
须知书院的学子,个个都博览群书,脑子更是转得快。
其中一青衣学子当即指着青芜道:“毒就是你下的!否则,你怎会提前在汤药里配置解毒之物?”
学子们接二连三地道:
“不错!若非事先知晓是何**,又如何能对症下药?”
“她方才还故意污蔑,说水井老旧,才生腐草,分明是想让我们与书院离心!”
有学子目光如炬,睇向东宫:“殿下,此女居心叵测,还请严查!”
青芜毕竟只有十三四岁,此前一直听命于玉衡**,见此情形已彻底慌了神。
她下意识地看向太子:“殿下,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灵峰已先一步出手,一掌击在青芜后心!
可怜少女豆蔻年华,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口喷鲜血,当场殒命!
在场一众学子无不骇然!
灵峰厉声道:“殿下,此女为了能在京城出名,在殿下面前立功,居然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实在令人发指!”
太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是孤失察,竟被这等宵小之辈蒙蔽。”
他转向苏文正与众人,深深一揖,“今日之事,是孤识人不明,险些让书院蒙受不白之冤。孤在此向山长和诸位学子赔罪。”
苏文正捋须道:“殿下仁德宽厚,礼贤下士。老夫相信,殿下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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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时疏忽,才受了奸人蒙蔽。”
他又看向云昭,目光中带着赞许,“老夫听闻新任玄察使大人明察秋毫,医术独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实乃朝廷之幸。”
太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错,今日多亏了姜小姐,否则,不知孤还要被这小人蒙蔽多久!”
苏文正神色一肃:“事不宜迟,还是先进宫,陛下那儿可耽搁不得。”
萧启适时开口:“此事关乎陛下安危,就让云昭陪太子一同入宫面圣,也好随时应变。”
太子忽然身形一晃,以手扶额:“孤突然觉得头晕……”
灵峰等人连忙上前搀扶,“殿下怕是中了暑气!快扶殿下回去歇息!”
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太子一行匆匆离去。
待太子走远,苏文正收回视线,与云昭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云昭轻声道:“苏山长算无遗策,这一招敲山震虎,实在高明。”
苏文正捋须微笑,压低声音:“糕点确实让墨儿送进了宫。只不过是老妻在家做的,并未用到书院的井水。”
虽是初次相见,云昭却忍不住与这位外祖父相视一笑。
云昭正色道:“先不说这些,井水被污染,毕竟是大事,书院一共几口水井,我先逐一检查过再说。”
她又对苏文正道:“可有安静的空房,需要一间急用。”她转向萧启,“白大人和妹妹就在外面马车,需要尽快接进来,我抽空为其诊治。”
又对楚大夫道:“劳烦您帮这些学子号脉检查,确保他们体内再无毒素残留。”
众人一时忙碌起来。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快步跑进来,径直来到云昭面前禀报:“禀司主,未能顺利羁押梅氏!姜二姑娘说得了太后的令,宣梅氏明日进宫伴驾。”
云昭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寒光。
“也好,稍后我亲自回家拿人。”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只是要辛苦赵大人,夜审我家中这位梅姨娘了。”
第125章 你就不怕不得善终?
因着先前太子在书院惹出的风波,萧启与云昭短暂商议过后,决定分头行事,晚些时候再行汇合。
“带上那桶汤药。”萧启转身下令,“即刻进宫。”
他随即侧身看向侍立一旁的李副将,声音压低了几分:“你留守此地,务必护得王妃周全。”
李副将当即抱拳领命。
那腰杆挺得笔直如松,古铜色的面庞上泛起激动的红光,眼底闪烁着难以抑制的自豪与热切——
他可没忘了,自家妹子的冤魂是何人帮忙超度!
家中老娘得知真相那夜,颤巍巍地在祖宗牌位前焚香泣告,母子二人抱头痛哭,积压多年的悲愤与痛楚终于得以宣泄!
也正是从那一日起,他们一家才真正重整心情,要将日子好好过下去。
如今能追随在王妃身侧,不仅眼界大开,更能助她帮扶如他这般蒙冤受屈的寻常百姓。
这差使他干得浑身是劲,热血沸腾,丝毫不逊于当年随王爷在西北大漠浴血奋战、痛击蛮夷的峥嵘岁月!
侍卫们得令,利落地抬起那只柏木药桶,跟在萧启身后,一行人翻身上马,蹄声如雷,踏碎书院门前的静谧,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藏在书院大门外槐树上的探子见状,暗骂一声“晦气”,如狸猫般轻盈落地,抄近路疾奔东宫报信。
太子临走前曾特意叮嘱:若离开书院的是姜云昭或苏文正,务必跟上,沿途设法阻拦拖延。
太子称病匆匆离去,就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入宫,却也不想让姜云昭或苏家人顺利进宫面圣。
他记得青芜说过,玉衡真人曾告知,腐萤草虽有毒,却不致命。
那些书生是直接饮用了井水制成的凉茶才会腹痛呕吐,而糕点中的水分含量极少,即便毒发也不该太严重。
太子甚至希望苏文正干脆也别进宫!
这样即便今上真有什么不适,以太医院的医术,一剂温中补胃的汤药便可化解。
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苏家,岂不是双赢的局面?
更何况,父皇未必会碰那碟糕点——
每日往御前送点心的妃嫔那么多,一碟普普通通的清凉糕,说不定早就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可太子失算了。
因为进宫的人既不是云昭,也不是苏文正或苏惊墨,竟是秦王萧启!
秦王的马,谁敢拦?满京城谁人不知这位爷在漠北战场上的威名?那可是在马背上征战多年的煞神!
敢给秦王的马使绊子,岂不是嫌命太长?
探子很惜命,故而一路狂奔回东宫,将此事禀报给正在用膳的太子。
“啪嚓——”
太子手中的青玉镶金筷应声而断,碎玉溅落在珍馐之间。
自从书院回来,他越琢磨,心里越不是滋味。
自从五年前玉衡真人跟在他身边,可谓算无遗策,从未失手!这一次怎会出如此大的纰漏?!方才灵峰一掌毙了那青芜,也算是给玉衡真人一个教训。
此刻听说竟是萧启独自进宫,连姜云昭都没陪着,而且还带走了青芜配制的解药,太子气得直接摔了筷子。
“萧启何时变得如此诡计多端!”
太子猛地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淡黄袍袖甩得猎猎作响,“父皇还总夸他赤子之心?分明是只老狐狸!”
他忽然顿住脚步,咬牙切齿:“必定是姜云昭给他出的馊主意!”
想到那柏木药桶,太子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今日为了在苏文正和书院学子面前彰显仁德,他特意命人从东宫库房取了这只上好的柏木桶。
那桶身靠近底部的地方,还清晰地刻着东宫的印记!
这要是往御前一摆,谁还不知道今日书院之事与他有关?
更别提他那个老谋深算的父皇,因为贵妃的事,近来本就对他颇有成见,若是让萧启把今日之事和盘托出……
太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他不能赌!
“摆驾!即刻进宫!”太子猛地起身,连身上的常服都顾不上更换,急匆匆就要往外走。
此刻他真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还不如拽上苏文正一同入宫,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他越想越气,萧启这一招当真够不要脸的!
就在太子焦头烂额之际,他口中那个“狡诈多端、尽给萧启出馊主意”的云昭,正安然坐在书院膳堂里,手执羹匙品尝着一道清爽的荷叶粥。
方才她已迅速检查过书院之中的四口井水——
分别是位于藏书阁前的“文渊井”,膳堂旁的“甘露井”,学子寝舍边的“清心井”,以及后山菜园旁的“洗尘井”。
只见她取来四个白瓷碗,分别盛入各井之水,放入清灵露并几片银丹草。但见文渊井和清心井的水瞬间泛起诡异的幽蓝色,而另外两井的水却依旧清澈。
云昭自随身药箱取出黄纸,以朱砂笔飞快绘制。笔走龙蛇间,一道道符文跃然纸上,隐隐泛着金光。
“将此符投入文渊井和清心井,待一炷香后便可净化水质。”云昭将两道符箓交给书院管事。
“胡闹!”苏凌岳忍不住上前一步,面露不悦,“我等读书人,岂能信这等怪力乱神之说?”
围观的学子们也面面相觑,看向云昭的目光更是透出几分审慎与迟疑。
方才听这位姜家小姐检验井水,一切都在药理范围内,包括她用药物检验井水,也是可以理解的。
此刻却突然转为使用符箓净化井水,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学子们平日里多在书院读书,尤其今年陛下加了恩科,更是夙兴夜寐用心苦读,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京中盛传的"小医仙"的事迹,知道的并不怎么多。
守在一旁的楚大夫却兴致勃勃地看着。
待云昭将绘制好的“澄明符”投入井中,他等了片刻,便主动抓起一旁木桶放下去,提了一桶新水上来。
他先是仔细闻了闻,随即取来几片银丹草叶投入水中。
这银丹草在书院后墙根处随处可见,本是极普通的草药,却能与腐萤草毒产生特殊反应。
令人惊奇的是,这一次银丹草叶在水中安然无恙,再无先前那般剧烈反应。
“奇哉!”楚大夫忍不住击节赞叹,朝云昭郑重拱手,“久闻姜大小姐医术通玄,老夫今日总算见识了,佩服!”
对于楚大夫这种真心钻研医术之人,云昭也不藏私:
“老先生过誉。医玄本是一家,您若感兴趣,可寻《云笈七签》中的‘丹药要诀’篇,或是《千金翼方》末卷的‘祝由科’一观。”
楚大夫连忙记下,又对云昭道:“司主若是不嫌老夫愚钝,老夫厚颜,想去府上请教医术……”
陛下今日清早才颁布圣旨,故而城中许多百姓,还不知昭明阁与玄察司的具体所在。
“楚大夫不必自谦。”云昭温声道,“若想切磋医术,稍后可到城北昭明阁寻我。”
听着二人对话,书院师生这才渐渐信服,只是看向云昭的目光仍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苏凌岳更是面露疑色,目光在楚大夫与云昭之间来回打量。
苏惊墨见状,连忙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大伯难道忘了,今日清早祖父被送回家中时是何等情形?”
他细细讲述了今早云昭如何在苏府查出不妥,又运用府中芭蕉叶等物去除苏文正腿上尸蠊卵的经过。
苏凌岳听得面色数变,气息几度起伏。
他本就耳根子软,此刻听苏惊墨一说,当即懊恼道:“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及时告知于我,早知道……”
他匆忙转身欲寻云昭,却见她已在苏文正和苏惊澜的引领下,往书院膳堂去了。
膳堂里,云昭一边抓紧用膳,心中已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诸般安排。手头每一件事都关乎人命,不容有失!而她当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苏文正将她的焦灼尽收眼底。
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历经三朝沉浮,虽对突然出现的外孙女充满好奇,但他更懂得审时度势,将满腹疑问暂且压下,只想尽力辅佐云昭完成眼前要事。
他温声开口,声音如陈年醇酒:“可有什么我等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话问得极有分寸,既表关切,又不越界。
云昭抬眼,目光轻扫整间膳堂,但见学子们大多专注用膳,却也有不少人时不时朝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她唇角微扬,语带深意:“苏山长还是先忙一忙书院的家务事吧。”
苏文正眸光一闪,立时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轻叹一声:“书院共有师生三百七十六名,眼下秋闱在即,若此刻大动干戈,只怕寒了学子们十年苦读的心……”
“米缸里掉进老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糟蹋粮食?”云昭放下竹箸,声音清冷,
“若这老鼠不仅自己吃,还引来外人,往这米缸里投毒呢?”
这话如一块巨石砸进平静湖面,不仅苏文正神色一凛,连苏凌岳和双生子都倏然抬头,目光灼灼地盯住她。
苏凌岳眉头紧锁:“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质疑我们书院的师生?”
“难道还能是外人所做不成?”云昭反问。
苏凌岳一时语塞。
确实,平日里书院就少有外人来访,高墙深院,即便有外人进入,也很难不引起师生注意。
他不由看向云昭:“那该如何是好?”
云昭心中叹息:也真是怪了!那林静薇与苏玉嬛母女何等精明势利,不想自己这大舅舅瞧着模样斯文,竟是个傻的。
她故意朝苏凌岳招了招手。
苏凌岳因已见识过云昭的手段,明知此举有失身份,但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欠身凑近。
云昭在他耳边装模作样低语两句,随后扬声道:“就是这样!”
苏凌岳脱口而出:“什么?”他分明什么也没听见!
云昭自腰间取出一枚平安符,郑重放入苏凌岳掌心:
“请苏司库持此符,逐一走过各人。若是投毒之人,此符自会昭显!”
苏惊澜闻言惊愕道:“若那人身上已无毒药,也能管用?”
“腐萤草毒颇为特殊,”云昭淡然解释,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膳堂,
“但凡触碰过,三日之内,气息都会附着在身。我这符,正是为此特制。”
苏凌岳只觉得掌心那枚轻飘飘的符箓,此刻重逾千钧!
可心底又泛起一抹隐秘的欢喜——
这么重要的事,外甥女竟交给他来做,足可见是看重他的能力。
感受到老父亲和两位侄儿殷切的目光,他不由挺直腰板,脸上浮现庄严神色,迈着方步走向邻桌的几位夫子。
膳堂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随那枚平安符移动。
就在苏凌岳即将越过一个青衫学子身旁时,云昭忽地重重咳了一声!
那学子如惊弓之鸟,猛地一跃而起!
苏惊澜眼明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将人制住,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我不是故意的!”那学子抱着脑袋嘶声大叫,“那人只说想进书院看看,给了我十两金子!我、我一时糊涂就放他进来了!
后来我瞧见他往井水里倒了什么东西,想抓他,却被他所伤!”
他慌忙举起双手,露出手背上新鲜的伤痕,“这就是证据!”
苏凌岳痛心疾首,指着他的手都在颤抖:
“书院清贫,却从不短你吃穿!你为十两金子,就出卖了全书院三百七十六条性命!枉你苦读圣贤书,你的品行呢!你的风骨呢?!”
那学子涕泪横流:“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的知错了!”
与他同桌的学子拍案而起,怒目而视:“难怪你今日滴水不沾!既知有错,为何不早早示警?其心可诛!”
那人不甘反唇相讥:“你们这不都活得好好的!”
苏凌岳气得一个趔趄,幸得身旁学子扶住。他指着对方,声音发颤:“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啊!”
一时间,膳堂内群情激愤,谴责声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楚大夫焦急的呼喊:“苏小公子!你快下来!你后背和前胸的伤不能再裂开了!”
苏惊澜这才从那人身上起身,额角已沁出细密汗珠。
李副将上前,利落地将那名学子反绑。
云昭转向苏文正,微微颔首:“如何处置,但凭山长决断。”
苏文正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名面如死灰的学子身上,声音沉静却自有千钧之力:
“不是所有过错,都配得到宽恕。你既选择了这条断头路,就该承受应有的代价。”
他朝李副将拱手,“劳烦将军将此人押送京兆府,交由赵大人依法严办。”
那学子被扭押着经过苏文正身边时,突然面目狰狞地厉声诅咒:
“得饶人处且饶人!苏文正,你处处坚持你那套原则,不还是被陛下申饬,连官位都保不住!
你如此赶尽杀绝,就不怕不得善终吗!”
第126章 为救妹妹,自损二十年寿命
这恶毒的诅咒让满堂哗然。
苏文正却神色不变,目光如古井无波,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老夫身正不怕影斜,寿数自有天定。
倒是你,圆滑投机,不守原则,如今不还是前途尽毁?
有些钱财,只怕你有命拿,没命花!”
这话掷地有声,顿时引来学子们一片激昂陈词:
“苏山长为民请命才遭贬黜,岂是你能妄加评判的!”
“山长高义!吾辈读书人,当以山长为楷模!”
“说得对!守正不阿,方是我辈风骨!”
在一片赞誉声中,云昭静静凝视着自家这位外祖父,唇边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此人,倒真是对她胃口。
为人清正却不迂腐,坚守原则却不失变通。
最重要的是——骂起人来,当真是痛快淋漓!
墨七悄无声息地潜回云昭身边,与她低声耳语:“追至将家村附近,那人的气息突然断了。可要调派人手,将整个将家村围起来?”
又是将家村?
云昭眸光微凝。
雪信母女便是将家村人,孙婆子与小莲出事前也曾在那里居住,如今这神秘的薛九,竟也在将家村一带失去了踪迹……层层叠叠的线索,仿佛都指向这个看似寻常的村落。
她指尖在袖中轻轻掐算,面上却不动声色:“暂且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转而看向李副将,“大师可请来了?”
恰在此时,一名士兵快步从膳堂外奔入,拱手禀报:“启禀司主,有悔大师已至。”
云昭起身,对苏文正道:“苏山长若是感兴趣,不妨一同前来观瞻。”
今日她分身乏术,无法立即解决断梁咒之事。
但她看得出,这位外祖父是真正的明眼人,面对未知从不故步自封,反而善于观察推演。
让他逐步了解玄术的奥妙,在她无暇分身这几日,或能助他保全自身。
一行人穿过回廊,步履匆匆地来到书院深处一间僻静的厢房。
白羡安早已在门口焦灼地踱步,见云昭身后还跟着一位宝相庄严的老和尚,他脸色稍缓,急忙道:"司主,快请吧!"
云昭也不多作寒暄,将有悔大师径直带到白慕宁榻前。
少女静静地躺在锦被之中。
不同于之前的癫狂若魔,此时的白慕宁面色灰败,唇色发青,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大师请看。”云昭轻声道,“我于降头术一道所知有限,若以‘破妄清心咒’强行解降,不知可否救回白小姐性命?”
“阿弥陀佛。”有悔大师俯身细观,眉头越皱越紧,“施主有所不知,咒术与降头虽同属玄门,却有天壤之别。
咒术如锁,只需寻得正确的钥匙便可解开,若是解术者极为强大,甚至可以尝试强行破门;
而降头如蛊,但又比蛊更为阴毒,是两伤之术。施降者以自身为代价降咒,解术者,即便你道行再高,倘若强行拔除,也必遭反噬。”
他看向一旁脸色惨白的白羡安,意味深长道:
“此术名为‘血噬降’,能施以此术害人,对方必定下了极大的决心。施降者至少耗费二十年阳寿,才在这位白小姐身上种下如此恶毒的降头。”
白羡安年纪轻轻便官至大理寺卿,经手悬案无数,与各色人等周旋往来,早已练就了一瞬间洞察关窍的本事。此刻心念电转,刹那间便将前因后果串联分明——
“阿宁……是替我受过!”
他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抬眼时正对上云昭那双清洌如寒潭的眸子。
这一刻,云昭当日在姜家门前掷下的诛心之言,字字句句如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你说你妹妹无辜?她当真无辜吗?你赚来的银钱,她花用了!你牟利得来的风光,她享受了!
若你妹妹今日果真遭遇不幸,那也是你们白家积下的业障,是你白羡安种下的果报!与我何干?
若她今日救不回来,那也是你这做兄长的,刚愎自用,亲手断送了她的生路!”
白羡安浑身剧烈颤抖,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在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他再不顾什么官威体统,猛地掀开衣摆,“咚”的一声双膝跪地,朝着云昭与有悔大师深深叩首:
“求司主、大师慈悲!白某愿以毕生寿元相抵,但求换我妹妹一线生机!”
云昭依照有悔大师的指点,屏息凝神,双手结印。
她指尖泛起淡金色的光芒,如游丝般探入白慕宁眉心——
这并非强行破除对方咒力,而是以自身灵力为引,小心翼翼地探寻着降头术的脉络。
有悔大师在一旁沉声指导:“降头如藤,根植血脉。施主需以咒为刃,断其根本,却不可伤及宿主分毫。”
云昭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血噬降”如同无数细小的血虫,正贪婪地蚕食着白慕宁的生命力。
自重生以来,她擅长的是各式咒术,且从不畏与对方正面对上,此刻却要做这精细如绣花的活计,每一个动作都需耗费数倍心神。
这是云昭首次在他人辅佐下对抗降头术,只觉得体内真气如江河奔涌般急速消耗,额间已渗出细密汗珠。
“就是现在!”有悔大师低喝。
云昭眸光一凛,指尖金光骤然大盛,化作万千细密符文,如一张天罗地网将那些血虫尽数笼罩。
只听一声几不可闻的碎裂声,白慕宁周身泛起一层血色薄雾,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就在降头被破除的瞬间,跪在床前的白羡安发出一声闷哼。
众人惊见他一头乌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雪白,面容顷刻间苍老了许多,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阿弥陀佛。”有悔大师双手合十,长叹一声,“白施主以寿元相抵,姜施主仁心仁术,白小姐身上的降头已解。只是桃花咒尚在,还需从长计议。”
云昭微微颔首,这一点她心知肚明,白羡安也早有准备。
白羡安伏在妹妹床边,声音哽咽却透着释然:“多谢司主不计前嫌,救我妹妹性命。明日午时,白某必定信守承诺,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承认那日在公堂之上犯下的罪孽。”
云昭听得出他此刻的真诚,心中却并无波澜。
若非亲眼见到相依为命的妹妹因他之故命悬一线,这个向来刚愎自用的男人,又岂会如此痛快地低头认错?
白羡安是聪明人,擅长权衡利弊,精于审时度势。可越是这样的聪明人,往往越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对于他,云昭生不出半分同情。
若真要怜悯,那些因他一己私欲而家破人亡的少女及其亲人,才更值得她放在心上。
一旁的李副将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按理说,他最能体会白羡安此刻的心情。可他的妹妹就是死在永熙王那一干人手中!更别提那夜在青莲观,他可是亲眼目睹,白羡安是如何阻挠办案、大耍官威的!
云昭转向有悔大师,郑重施礼:“今日多谢大师指点。”
“姜施主客气了。改日贫僧在碧云寺扫榻相迎,施主若有闲暇,可来寺中一叙。”
一旁的楚大夫早已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运笔如飞地记录着方才的每一个细节,眼中满是求知若渴的光芒。
苏文正也饶有兴致地开口道:“老夫早年游学时便听闻,有悔大师曾远赴天竺佛国,遍览梵文典籍,对南洋降头之术颇有研究。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山长过誉了。”有悔大师谦和还礼,“贫僧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多读了几卷经罢了。微末见识,不足挂齿。”
云昭将有悔大师请到一旁角落,低声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姜施主向来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但说无妨。”
“苏山长身中断梁咒,此乃风水诅咒中的一种,源于鲁班术中的厌胜之法。我今夜必须离开,想请大师在书院多留几日,代为看护。”
说着,云昭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个锦盒:“一点心意,权当酬谢。”
有悔大师打开一看,眼中顿时闪过惊喜之色:
“这是从蜃楼蝉翼上取下的?真是难得的好东西。”他细细端详,喃喃道,
“若用此物为伤者敷贴,日后为病患开刀接骨,便可大大减轻痛楚。”
云昭见他真心喜爱,不由莞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匆匆而入,朝云昭行礼道:
“陛下有令,急召司主入宫!”
云昭眸光一凝——
难道是萧启在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第127章 朕就废了你!
皇宫,清凉殿。
殿内四角置着冰鉴,散发的丝丝寒气勉强抵御着盛夏酷暑。
皇帝正与萧启言笑晏晏,手边玉盘里盛着精致的清凉糕与荷花酥。
“父皇!”一声急唤打破殿内祥和。
太子不顾禁军侍卫阻拦,衣袂带风地冲进殿内,不知是累还是急,竟满头大汗!
皇帝抬首,一见是他,眼中笑意瞬间冻结:“放肆!”
“朕看你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连朕的圣旨都敢视若无物!三番两次闯宫,你这眼里可还有君父?!”
自佛诞日皇帝命太子闭门思过,一是实在厌烦见他,二来,也是想让京中那些关于太子与贵妃的污糟流言冷一冷。
皇帝心知肚明,以太子性情,绝不可能真正安分。但只要不越过底线,些许小动作他可以容忍。却不想这逆子竟一次次地舞到他眼前来!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蠢钝如猪的儿子!
太子绕过噤若寒蝉的侍卫,一眼便瞧见萧启正站在御前,姿态闲适。
他目光疾扫,未见那要命的柏木桶,心头刚稍稍一松,却骇然看见皇帝手中正拈着一块清凉糕往口中送去!
“父皇!”太子失声惊呼,再看向萧启时,他眼神已然变了。
为了能在御前告他一状,甚至不惜隐瞒事实,当场瞧着父皇吃下有毒的糕点?
萧启,你够狠!
他疾步上前,顾不得礼仪,一把拂落皇帝手中的糕点:“父皇,不能吃!”
皇帝口中尚在咀嚼,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激得大怒:“逆子,你——!”
太子想伸手去抠,又觉大不敬,急得几乎跳脚:“父皇!快吐出来!这糕点有毒啊!”
不等皇帝开口,一旁的常公公先不干了:“太子殿下慎言!”
常公公痛心地看着地上摔在地上的清凉糕,“这糕点乃是苏老大人一片心意,老奴亲自验过,绝无问题!”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拾起其中一块,双手奉至面色深沉的皇帝面前,“陛下,您看这……”
皇帝面沉如水,眼底似有风暴凝聚:“萧鉴!你又在发什么癫!”
一旁,萧启好整以暇地拈起一块荷花酥,在太子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甚至还朝他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眉梢。
太子心头猛地一沉:不对劲!
他死死盯着萧启手中的荷花酥,脑中思绪急转,却如同陷入重重迷雾。
“萧鉴!”皇帝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你最好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太子一个激灵,猛地回神。
眼见常公公正示意小太监收拾地上狼藉,他竟一个箭步冲过去,不顾体面地从碎片中抓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
这番近乎癫狂的举动,出现在向来注重仪态、温雅自持的太子身上,简直违和到了极点!
皇帝都看得愣了一瞬,一旁常公公更是连忙阻拦:“哎呦我的殿下!使不得啊!这糕点掉在地上已经脏了……”
太子飞快咀嚼几下,强行咽下口中沾着尘土的糕点,抬起脸时,眼中已盈满悲壮与决绝:
“父皇!儿臣此举,并非失心疯癫,而是要向父皇表明心迹!”
他声音哽咽却坚定,重重叩首:“今日书院之事,无论缘由如何,归根结底是儿臣失察,是儿臣之过!
若这糕点真有不妥,致使父皇圣体受损,那儿臣万死难赎其罪!儿臣岂能独善其身?
唯有与父皇同甘共苦,甚至……代父受过!若这糕点真的有毒,儿臣愿先父皇一步承受!这才是为人臣、为人子之道!”
皇帝的目光在一脸悲怆的太子与身旁气定神闲的萧启之间扫过,一时默然不语。
太子语带悲切,深刻反省:“今日竹山书院之事,皆因儿臣一时不察,错信那江湖女子,险些酿成大祸,连累书院数百师生!
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父皇宽宥,唯愿领受一切责罚!”
他言辞恳切,说到动情处,眼圈已然泛红,倒真有几分痛悔莫及的模样。
这原是他来时路上苦思的对策。
既然萧启不要脸,非要把这事捅到御前,甚至连木桶这样的“证物”都带上了,等待他的,必是皇帝的雷霆震怒。
他毕竟是太子,是皇帝嫡亲的儿子,与其与萧启辩驳,还不如如实陈情,至少还能博得父皇心软!
如今大殿之上并不见那木桶的踪影,显然,自己来得及时,萧启这是尚且来不及禀报!
太子一面暗自庆幸,一面抬眸,意味深长地瞥了萧启一眼。
随即,他话锋一转,带上几分委屈与不解:“只是……儿臣万万没想到,堂兄今日亦在书院,亲眼目睹儿臣为学子们施药,亦知儿臣是受人蒙蔽。
他面见父皇,却不先**原委,竟任由父皇食用这清凉糕!”
他猛然起身,神情焦灼,“父皇!为保万全,还是速请御医前来诊视吧!
即便这糕点所含井水不多,但圣躬安危关乎社稷,岂能儿戏?务必请御医看过,儿臣方能安心!”
然而皇帝并未如太子预料那般,转而对萧启怒斥,反而疑惑道:“你说这糕点有毒……是听何人所言?”
“是苏老大人亲口告知!”太子面露恰到好处的迟疑,“难道苏老大人他……并未对儿臣言明实情?”
萧启此时方悠悠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苏老大人岂敢欺瞒太子殿下?
实在是当时殿下听闻书院井水出了问题,带在身边那女冠又当场毙命,殿下一时头痛发作,匆匆离去,未能见到后续。
新任玄察司大人,已逐一查验书院四口井水,证实并非所有井水皆被**。”
这正是萧启临走前,与云昭共同议定的说辞。
当然,事实也确如云昭所料,四口井中仅两口有毒。即便陛下日后深究,也寻不出破绽。
此言一出,太子脸色瞬间铁青。
萧启见状,轻哂一声,对皇帝道:“陛下,太子殿下既有诚恳认错之心,您也不必过于动气了。”
“诚恳认错?”皇帝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太子惨白的脸,“朕看他分明是做贼心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但毫无悔过之意,反而处处攀扯他人,试图混淆视听!”
皇帝是何等人物,浸淫权术数十年,洞悉人心。
从听萧启禀报书院风波,到共品苏文正进献的糕点,再到亲眼目睹太子这番慌不择路的表演——
太子说多错多,越是辩解,越是将其内心的算计与惶恐暴露无遗!
太子被皇帝一句句诛心之言斥得面无人色,忍不住抗辩:“父皇!儿臣绝无此意!儿臣有错,也只错在识人不明!绝无故意坑害苏老大人与书院学子之心!儿臣对苏老大人,素来敬重有加!”
皇帝不再与他多言,只冷冷命令一声:“抬进来!”
两名内侍应声而入,将那只熟悉的柏木桶重重放在太子面前。
太子一见此桶,脸上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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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褪,身形微晃。
“朕没做过太子,但朕做过皇子!”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字字砸在太子心上,“你今日去书院存得什么心思,你比朕更清楚!滚出去!”
他抬手指向殿外,厉声喝道:“让你的人,把这桶给你原封不动抬回东宫!
从今日起,你每日对着它,给朕好好反省!
万寿节前,不准踏出东宫半步!若再让朕知晓你私自外出,蓄意生事——”
皇帝语顿,目光冰冷如铁,“朕就废了你!”
“废了你”三字,如同九天惊雷,在萧鉴头顶轰然炸响!
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望向御座之上的君父。
随即,他又看向一旁静立的萧启,温润的眉眼间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流露出狠戾之色。
他僵硬地躬身行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萧鉴心中冷笑:废了我,谁能继位?
是那跛足的老五,还是风一吹就倒的药罐子老七?
你与母后仅育我一子,其余妃嫔生的庶子,个个都不成器!
难不成,你真舍得将这好不容易从已殁太子侄儿手里夺来的江山,交给萧启?
可惜了,父皇,任你如何偏爱,你这宝贝侄儿萧启,也绝对活不过今年寒冬!
*
宫门处灯火通明,云昭率李副将一行人刚至,恰见宫门洞开,太子的车驾正缓缓驶出。
令云昭略感诧异的是,紧随东宫仪仗之后的,竟是一驾再普通不过的平板马车。
车上别无他物,只孤零零地载着一只硕大的柏木桶——
正是午后在竹山书院,太子用以施药的那只。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太子萧鉴的面容在宫灯映照下半明半暗,目光恰好与云昭略带探寻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如此深夜,父皇竟宣召云昭入宫?萧启此刻定然仍在宫中,他们三人……莫非有何密议?
疑虑如藤蔓般缠绕心头,未及深想,腹中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绞痛。
太子脸色一白,立时想起那块自地上拾起、仓促咽下的清凉糕。
那清凉糕本以荷叶、薄荷、绿豆、茯苓等物精制,有清暑益气、宁心安神之效。可掉落在地,难免沾染污秽。
也不知是今日急火攻心,还是这位东宫储君平日里饮食过于精细,肠胃竟受不住这等“磨砺”,此刻已是翻江倒海。
他咬着牙,低声催促车外的灵峰:“再快些,速回东宫!”
太子回到东宫后,如何度过这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的一夜,暂且不表。
且说云昭随一位面生的小内侍默默前行,心中亦在纳罕。
陛下于此时急召,莫非书院之事横生枝节?
可观太子方才那阴郁至极的脸色,萧启那边按说应是顺利的。
行至一座宫殿前,引路的内侍悄然退至一旁,云昭脚步微顿。
夜色浓稠,眼前殿宇竟是一片沉寂的黑,不见半分灯火。
唯有殿前立着的几人身后,太监手中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昏黄幽光,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皇帝身着一件玄青色暗纹常服,负手立于阶前,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袍袖,平添几分难以捉摸的神秘。
萧启静立其侧,见云昭到来,他目光与她短暂交汇,几不可察地微微摇头。
皇帝回首,面容在晃动的灯影下看不真切,只朝云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第128章 云昭再下咒锁姜府!
云昭依言上前。
常公公无声地推开沉重的殿门,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门内一片漆黑,仿佛噬人的巨口。
皇帝的声音在她身侧低沉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阿昭,你如今是渊儿的王妃,更是朕亲封的玄察司主。
今夜之事,关乎宫闱隐秘,朕思来想去,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云昭听出这话里的深意,正欲开口反驳,她也不是什么活儿都接,皇帝却已继续道:
“约莫半个时辰前,太后宫中的掌事宫女匆忙来报。说太后今日……很不对劲。”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午后开始,太后忽然容光焕发,精神亢奋异常,直至就寝后,那宫女如常上前为太后掖紧被角,却发现……太后竟然气息全无。”
云昭闻言,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
不知怎的,她想起之前那负责羁押梅柔卿的侍卫禀报——
说是押送梅柔卿至姜府门前时,正遇上姜绾心回府,对方不仅亮出了太后凤簪,更以太后宣召梅氏明日入宫为由,将人带回了姜府。
难道太后的异常,竟与姜绾心和梅氏有关?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沉静道:“陛下,在臣女为太后诊查之前,需先询问那位报信的宫人几句。”
皇帝微一颔首,一名身着石青色宫装的宫女快步上前。
云昭目光清凌凌地落在她身上:“太后今日都见了何人?用了何物?可还有其他异于平常之处?”
宫女垂首道:“回司主,今日午后,太后娘娘召见了姜家二小姐。但后来,娘娘突然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太后与姜二小姐二人。期间殿门紧闭,发生了什么,奴婢等一概不知。”
皇帝听到此处,眸色已然转深。
宫女又接着道:“待到奴婢们被重新宣入殿内时,只见太后娘娘面色红润,精神极好。并派两名禁军护送姜二小姐回府。
临走前,还将她年轻时最珍爱的那支九凤衔珠赤金步摇赏给了姜小姐,并吩咐明日要宣姜府的梅娘子入宫觐见。”
云昭不再多问。
在场的都是人精。
莫说是皇帝,便是眼前这宫女,既能将太后伺候得妥帖周到,又能敏锐察觉异常并及时上报,又怎会对今日之事毫无猜测?
她朝皇帝敛衽一礼:“臣女这便入内为太后查看。”
云昭刚一迈过门槛,萧启便已无声地紧随其后。
皇帝看着他这般急切护持的模样,不禁轻嗔了句:“轻狂!”
然而那眼角眉梢,却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常公公在一旁适时含笑低语:“靖王殿下这般情状,真真是像极了陛下当年。”
皇帝闻言,眼底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朕与他不同。朕当年向父皇请旨时……便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他与心中那人,终究是一步之差,一生错过。
殿内。
萧启取出一枚鹅卵大小、流转着温润光华的夜明珠,用以照明。柔和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却更衬得殿内气氛诡异。
云昭缓步走至凤榻前,凝神细察太后情形。
那宫女所言非虚。
榻上的太后面色红润如常,触手肌肤温热柔软,眼皮之下,眼珠甚至还在微微转动,宛如常人熟睡做梦。
然而,她的胸口却不见丝毫起伏,鼻息更是全无!
无怪乎那宫女会觉得毛骨悚然,即刻上报。
云昭心中沉吟,并未贸然触碰。
她悄然运转玄瞳,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看向太后周身。
这一看之下,她心头微凛——
太后体内气息流转的方式,诡谲异常,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忽然想起此前从有悔大师处借阅的那两本关于蛊术的典籍,其中一段记载蓦然跃入脑海。
她心中已有猜测,小心地俯身,轻轻掀开太后的眼皮。
借着夜明珠的光辉,她看见太后眼皮内侧,赫然有一颗殷红如血、细如针尖的小点!
那红点仿佛有生命般,在光线下泛着妖异的光泽,隐隐还在微微搏动!
云昭心头一凛,轻轻放下太后的眼皮,朝萧启递去一个眼神。
两人默契地放轻脚步,悄然退出了内殿。
众人移至殿外廊下。
皇帝立刻追问:“如何?”
云昭思忖片刻,并未和盘托出,只谨慎答道:
“太后娘娘应是服用了某种特殊之物,才导致出现此等假死之状。”
她虽隐瞒了对蛊术的猜测,但所言俱是实情,“而且,太后娘娘的肌肤状态……似乎重返青春,细腻光润远胜往常。”
说到此处,她话语微顿,抬眼迎上皇帝的目光,语气凝重:
“恕臣女直言,臣女虽遍览医书,也曾与诸多奇人异士交流,却从未见过有何种药物或方法,能令人重返青春,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太后娘娘眼下这般情形,恐怕……臣女也无力回天。”
皇帝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阴沉。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朕知道了。”
他转向萧启,“今日劳你深夜入宫一趟。时辰不早了,让渊儿送你回去。”
言罢,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稍缓,又问云昭:“昭明阁,住得可还习惯?”
云昭垂眸:“回陛下,昭明阁很好。只是若来找臣女的案子能少些,就更好了。”
皇帝闻言,竟是低笑了一声,那笑意中带着些许感慨:
“少年人身负大才,正是该锐意进取之时。朕在你这个年纪,每日在南境征战,亦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渊儿眼光很好。你,很好。”
云微微垂首,不再多言。
皇帝摆了摆手,又对萧启道:“明日你还入宫来。”
萧启应了一声,便与云昭一同告退。
登上马车,萧启看着身旁难掩倦色却依旧脊背挺直的云昭,眸中情绪翻涌:“闭眼歇会儿,我让车驾直接回昭明阁。”
云昭摇了摇头:“去姜府。”
她脸上难掩倦色,但眉眼间却是一派清明,“我同赵大人打过招呼,今夜要提审家中那位梅姨娘。”
她抬眼看向萧启,压低了声音:“况且,我怀疑太后之事,与梅姨娘、以及从回春堂逃脱的那个薛九脱不开干系。”
*
夜色如墨,姜府内却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对姜家众人而言,这无疑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一日。
晨光初露时,姜绾心被东宫车驾亲自护送回府,这份殊荣如同投入干涸野地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姜世安与姜老夫人心中压抑已久的野心。
随后与三房分家、同苏氏和离,诸事顺遂得超乎想象。事后想来,那顺利背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波助澜。
直到姜世安踏入京兆府,无意间听闻衙役窃语,才如冷水浇头,骤然惊醒:永熙王萧玦,必定是出事了!且是塌天的大事!
他深恨自己如今被禁足府中,远离朝堂,否则必能提早听到一些风声。
然而傍晚时分,姜绾心戴着太后亲赐的凤簪归来,还救下了被姜云昭在药堂强行扣下的梅氏,给了姜家上下莫大的信心!
“这可是天大的造化啊!”姜老夫人激动得双手发颤,“我就说,咱们心儿是有大福气的!”
她拉着姜绾心的手,忍不住老泪纵横:“日后心儿成了太子妃,又有太后撑腰,往后的路必定是锦绣前程,一帆风顺!”
若说有什么美中不足,便是姜珩至今下落不明。
老夫人叮嘱姜世安:“明儿个多派些人,务必把珩哥儿找回来。是不是那女人的种有什么要紧?他生母那点事,除了咱们自家人,谁也不知道。
如今心儿都是铁板钉钉的太子妃了,珩哥儿,就是太子的大舅哥,未来的国舅爷!前途好着呢!你叫他放宽心,赶紧回来!”
话音未落,门房福安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回来了!公子回来了!”
姜世安闻言,眉眼稍展。
姜老夫人更是喜上眉梢,拄着拐杖便要起身:“快!全家都去迎我孙儿回府!”
姜世安与老夫人几乎同时疾步而出,姜绾心也心情愉悦地跟了上去。
唯独梅柔卿落在最后,面色晦暗不明。
今日回春堂寻薛先生被姜云昭打断,至今不知先生安危!
明日便要入宫觐见太后,她心中暗忖:薛先生所赐之药,必是功效非凡,否则太后不会刚得了药,便急于召见!看来今夜无论如何,必须设法出去一趟。
回春堂自是去不得了。幸而薛先生神机妙算,早已预料可能生变,另约了一处隐秘之地,以备不时之需。
走在前头的福安已用力推开大门,随即哭丧着脸回头:“奴才方才就想说,这门……门能开,但人出不去啊!”
姜世安闻言脸色骤变。
急于见孙子的姜老夫人却按捺不住,斥道:“胡说什么!”
她亲自上前,赫然看见姜珩就站在门外咫尺之遥,嘴唇焦急开合,却无一丝声音传入。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的透明屏障!
“妖法!妖法!”姜老夫人骇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守在不远处的李副将手下见状,险些笑出声来——
此等手段,定是他们司主大人的手笔!
梅柔卿目睹此景,猛地倒退一步,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今夜情形,与花神宴那晚她咒术反噬、口吐鲜血时的诡异感觉何其相似!
而那晚过后,次日清晨,姜云昭便将姜家上下告上了京兆府!
梅柔卿不禁生生打了个寒战,姜云昭!她这次又要做什么!
第129章 带兵闯姜府!
就在姜家众人焦灼万分之际,梅柔卿忽而上前,从袖中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琉璃珠。
珠子通体晶莹,内里仿佛封存着一缕流动的月华,隐约可见细密的金色符文在其中流转——
正是薛先生赠她的“破障珠”。
她姿态隐秘地将那珠子往屏障前轻轻一凑,只见一道淡金色的波纹,以珠子为中心荡漾开来。
无形的屏障竟如冰雪消融般,悄然碎裂。
姜珩正用力推打着屏障,一个收势不及,整个人趔趄着栽过门槛,眼看就要朝面前的姜绾心重重砸倒!
电光火石间,他本能地一个旋身,长臂一伸将站在近前的姜绾心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迅速撑地,借力翻身,硬生生将自己垫在下方。
“砰”的一声闷响!
姜珩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青石板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却仍不忘用双手牢牢托住姜绾心的腰肢,将她稳稳护在怀中。
姜绾心吓得花容失色,待惊魂稍定,才发现自己竟被兄长用这般亲密的姿势抱着,毫发无伤。
兄妹二人四目相对,姜绾心清晰瞧见,姜珩眼底未散的惊慌与浓得化不开的在意,不由心坎一甜,颊边泛起绯红。
她轻轻扭捏身子,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兄长……”
一旁丫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姜绾心搀扶起身。
姜珩也跟着站起,率先朝姜绾心行了一礼:“唐突妹妹了。”又关切地上下打量,“心儿,没伤着吧?”
姜绾心轻轻摇首,眼波流转间尽是娇羞。
老夫人则快步上前,苍老的手不住抚着姜珩的肩膀、胸膛等处,一脸的心有余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温声劝道,“珩哥儿,以后遇事万不要再那般冲动想不开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你父亲的种。
你母亲不是那苏氏,那又如何!
一个下堂妇,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本也不配做你的娘!”
姜珩在听到“不守妇道的荡妇”这句时,轻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阴鸷。
他点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孙儿知道,祖母疼我。”
老夫人搂住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声音里满是宠溺:“你是祖母看着长大的嫡孙孙,祖母怎会不疼你!就是珏哥儿,在祖母心里,也永远越不过你去。”
姜珩转而看向一旁的姜世安,神色凝重:“父亲,我今日在外间,听到不少有关姜云昭的传言。
听说陛下不仅给她赐婚秦王,还将昭明阁赏给她做府邸,封她做玄察司主。如今她在京城风头无两,连那些正经官身的男子见了面,都要敬她三分。”
一旁姜老夫人劝道:"珩哥儿,阿昭虽然脾气不大好,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况且如今她母亲与你父亲和离,她却不提搬出府去,可见心里还是把自己当作姜家人。”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两个妹妹,如今都是有大前程的。你也不必过于忧心,且安心在翰林院做你的修撰,用不了多久,陛下必定会封赏你的。我们姜家的女子,终究是要为家中男儿铺路的。"
姜世安面色不虞,但当着亲娘和儿女们的面,终究没将今日在京兆府欲吞吃和离书、又被驸马卫临拎着在和离书上印下官印那丢脸的一幕讲出来。
姜珩却在这时,径直朝姜世安跪了下去,声音坚定:“爹,孩儿不想再在翰林院苦熬资历了。”
姜世安眸光闪烁,若有所思。
姜珩继续道:"妹妹不日就要成为太子妃,连姜云昭也即将嫁入秦王府。儿子不愿再这般蹉跎岁月!”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野心,“儿子想进刑部或是都察院,这两个衙门最易建功立业。”
灵峰侍卫说得对,如今玄察司新立,正需朝中有人监察,若是能进督察院,将来他也要处处留意着云昭的动向。
姜世安眸中闪过一抹激赏之色。
他这儿子从前虽有才学,但行事多少过于天真。
今日经历了身世被揭穿的打击,心性反倒成长起来了。
他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清越中带着几分讥诮:
“兄长有此志向,实在令人感佩。不过,今日清早时,我还以为兄长头也不回地跑出去,是知羞耻、懂分寸,往后再不会回来了呢!”
姜家众人抬眼看去,就见云昭步履从容,衣袂翩跹,步步威压地踏上台阶。
她身后不仅有秦王萧启相随,还跟着一列玄甲护卫,气势慑人。
姜珩的目光与云昭在半空相交,耳听着她句句逼问,不由目光闪烁,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姜世安本能地想要斥责,但看到紧随云昭身后的秦王,语气不由放缓:“阿昭,你兄长今日受了很大刺激,你就少说两句吧。”
云昭觉得简直可笑:“受到很大刺激的,难道不该是我?
若不是我通晓些玄门异术,恐怕至今都不知道,这个占了我兄长名分的人,究竟是从何处来的!”
姜世安觑着萧启冷峻的脸色,面上闪过一丝羞恼。
云昭当着秦王的面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姜珩身世,实在是不给姜家留半分颜面!
姜老夫人见到云昭回来,脸上却不由浮起一抹满意与倨傲。
这孙女只是嘴巴硬了些,心里还是挺听得进她的话的!
早上时她就说过,让云昭今晚务必回府里来。瞧瞧,这在外面再风光又如何,到了时辰,还不是乖乖回家来了?
“阿昭长大了,行事也懂分寸了,知道让未来夫君陪着回来。”老夫人夸赞道,“如此甚好,免得旁人说闲话。”
云昭似笑非笑,并未理会她。
而是目光执拗地看向姜珩:“兄长,你我虽然同父,却不同母。你一直占着‘姜珩’这个身份,恐怕不太妥当吧?”
姜老夫人连忙打圆场:“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这些年叫''珩哥儿''都叫惯了,贸然改口,多别扭!”
姜世安也下意识点头,碍于萧启在场,又温声劝道:“阿昭。你兄长毕竟是考取功名、在朝为官的人。
你让他改名,旁人不明所以,必定会激起好奇之心。
你兄长的过往不宜张扬,你最识大体,此事就抬一抬手,让它过去吧!”
云昭却仍盯着姜珩:“兄长一直不说话,是在等家人替你求情吗?”
姜珩一直微垂着眼,清俊的面容上带着几分隐忍的狼狈,眼底深处却藏着不甘与阴郁。
他深吸一口气,朝云昭深深一揖,姿态放得前所未有地低:
“阿昭,今日之事,多谢你助我弄明白自己的身世。从前对你多有得罪,都是兄长的不是。兄长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云昭在看到他方才那个眼神时,心中一时警铃大作。
这一世自重生以来,姜珩在她面前虽偶有心虚,但多数时候都是一副好大喜功、自视甚高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将一切波澜压进心底,眼角眉梢都透出阴鸷的姜珩,才与她前世记忆中的那个兄长完全重合。
难道说,前世的姜珩比这一世更早知晓自己的身世?
对于重生一事,云昭满腹疑云,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盯着姜珩看了一会儿,忽而一笑。
“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只是有一件事,咱们还是捋清楚了,免得伤了来日的和气。”
云昭目光如炬,紧盯着他道,“若他日我真正的兄长回来了,你待如何?你顶着姜珩的名字不放,让我流落在外的真兄长该如何自处?”
“怎么办?”一旁姜绾心小声嘀咕,“说不准早就死在外头了,还能怎么办?”
话音未落,她猛地对上秦王萧启投来的目光——
那眼神冰冷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姜绾心吓得一个瑟缩,慌忙往父亲身后又躲了躲,心里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嫉恨。
她从前怎不知,这秦王竟是这般痴情种子,对一个女子如此死心塌地!
瞧姜云昭与他的相处,二人分明不像有过肌肤之亲!
可秦王对她这个阿姊,却真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像头护食的狼犬般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
姜珩缓缓抬起眼,语气沉稳,眼神里却透出一丝煞气:"若真有那一日,我把这名字还他便是!"
云昭嫣然一笑:“好。有兄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云昭眸光流转,状似无意地扫过在场众人,故作才发现不对的惊讶:”梅姨娘人呢?"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才发觉不对。
老夫人四下张望,连姜世安都面露疑色。
唯独姜绾心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许是累了,先回房歇息了吧。"
云昭轻叹一声,语气无奈:”父亲,今日家中发生这许多事,我本意是大家都和和气气的。
但现在梅姨娘这样躲在府里不出来,实在让女儿很难做!"
萧启立在云昭身侧,瞧着她仿佛真万分无奈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绷得十足冷沉:
"姜大人若成心阻挠,就休怪本王手下这些粗人不懂规矩了。"
他话音方落,身后一众玄甲卫兵齐刷刷上前一步,甲胄铿锵作响,凛然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几步便踏上了府门前的石阶。
姜世安被这阵势惊得一愣,旋即勃然大怒:“秦王殿下这是何意?是要强闯我尚书府不成?”
一名卫兵经过时,肩甲不慎撞到姜绾心,她当即夸张地尖叫起来:“姜云昭!你疯了不成?仗着自己当了劳什子玄察司主,第一件事就带兵先闯自家府邸?”
云昭心中冷笑。
强闯府邸算什么?她还没直接将姜家抄家灭门呢!
重生归来之初,她满腔恨意,一心想着要让姜家这些薄情寡义之人血债血偿。
不论是前世压根未曾浮出水面的梅柔卿,还是今日才知晓的薛九……随着层层迷雾被拨开,她才惊觉,前世她被凄惨折磨,师门七十七条人命的血债,背后必定另有潜藏更深的元凶!
在将这一切连根拔起之前,姜家这些人的命,是引出真凶的饵,是揭开真相的棋,她通通暂且留着!
姜世安眼见那些杀气腾腾的卫兵竟真要闯入府中,急得额角青筋暴起,对府中下人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梅姨娘出来!”
他又转向云昭,语气软中带硬,“阿昭,适可而止!今日你双喜临门,本是天大的好事,何必将场面弄得如此难看!”
云昭闻言,脸色倏然一沉,她缓缓扫过姜家众人:“诸位以为我想如此兴师动众?实是梅姨娘牵扯进了一桩人命关天的大案,此案由京兆府尹赵大人亲自督办。”
说到这,语气陡然转厉,故意危言耸听道:
“若非顾念着尚书府这点微末颜面,此刻站在这里的,就不是我,而是京兆府的衙役,手持锁链,直接拿人了!”
她看姜世安的眼神,透着一种怒其不争的讥诮,“算了,我就辛苦一趟,亲自进后院,‘请’梅姨娘出来。”
说罢,她不再理会众人反应,径直迈过门槛,朝着后院方向走去。
萧启一个眼神,随行卫兵立刻训练有素地分散开来,把守住通往后院的各处门户,将前院众人隔绝在外。
云昭踏入后院,如入无人之境,目标明确,直扑梅柔卿的卧房,毫不客气地开始翻查起来——
这才是她今晚假意放走梅柔卿的真正目的之一!
第130章 姜绾心也一并带走!
梅柔卿的房间布置得清雅别致,若非云昭深知其底细,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位书香门第闺秀的居所。她目光如炬,细致地扫过每一处角落。
不多时,云昭在其床铺底下的暗格,搜到一些巫蛊之物;
在妆奁盒的夹层中,找到几张数张绘制诡异的符咒。
以及一些看起来挺有意思的瓶瓶罐罐。
云昭随手打开其中一个,嗅到其中或辛辣的异样气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好东西倒是不少。权当是给我这玄察司添些库藏了。”
“司主,”墨七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她屈指敲击着地面,在一处地砖前停下,“这里有空洞回响。”
云昭快步上前,示意护卫撬开地砖。下方竟藏着一处精心打造的暗格,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只乌木盒子。
其中两只已然空空如也。
当拿起第三只时,云昭掌心明显感到盒内传来细微的、令人不适的蠕动感。
她神色一凛,立刻将几只木盒谨慎地放入一个空置的大木匣中,吩咐道:“仔细封好,带走。”
这一趟搜查,收获远超预期,云昭很是满意。
待她走出庭院,迎上的是姜家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梅姨娘并不在后院。”云昭面若寒霜,目光直刺姜世安,“父亲,人是在你眼皮底下不见的,她可是闻风逃了?”
姜世安浑身猛地一颤。
姜老夫人更是急急追问:“阿昭,你莫要吓唬祖母,梅氏她……她当真牵扯了人命官司?”
云昭眸光微闪,看着姜老夫人和姜世安道:“若我说出苦主是谁,祖母和父亲或许就不会觉得意外了。”
她盯着二人的脸色,一字一顿道,“是苏家人。”
姜世安瞳孔骤然收缩,震惊、心虚、狐疑种种情绪在他眼中飞快闪过,最终沉淀为一种骇然的明悟——
被云昭这么一诈,他也开始怀疑,梅柔卿是否真的私下动手了?
姜老夫人则倒吸一口凉气:“都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她疯了不成!”
云昭如愿从二人脸上看到了预期的慌乱与惊惧。她神色依旧冰冷,对姜世安道:
“父亲今夜且先安歇。我公务在身,耽搁不得,必须即刻缉拿梅氏归案。”
她盯紧姜世安,“还请父亲管好家人,莫要再与之牵扯,否则,届时我也未必保得住你们。”
姜绾心却不干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母亲跟你口中的命案根本毫无关系!”
她指着云昭道,“姜云昭,你给我听好了!太后娘娘亲口懿旨,明日要召我娘入宫觐见!你若敢动我娘,明日一早,我就进宫求见太后娘娘!”
“听你这意思,是知道梅氏现在何处?”云昭轻挑起眉梢。
姜绾心顿时语塞:“我、我怎么会知道!”
云昭了然点头:“看来是知道一些线索。墨七。”
姜绾心尚未反应过来,墨七已如鬼魅般上前,利落地反扣住她的手腕。
这一下,不仅姜世安与老夫人大惊失色,连一直沉默的姜珩也急了!
“姜云昭!命你的手下放开心儿!”
“放心,只是请妹妹回去问几句话。问清楚了,自然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云昭语气轻描淡写,可她轻翘的唇角,流转的眸光,怎么看都像是蓄意为之!
临走前,她脚步微顿,回眸扫视众人,“诸位若是不放心,要不跟着同去?”
姜珩咬牙,上前一步:“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父亲还需坐镇家中。我陪心儿走这一趟!”
云昭见状,悠悠一笑:“兄长果然爱之深、关之切,令人动容。”
希望待会公堂之上真的动起刑来,他也能这般痴心守候,代为受过!
言罢,云昭头也不回,率先往外走去。
*
深夜。
梅柔卿步履匆忙,不时警觉地回头张望,像是受惊的雀鸟。
脚下的青石板路因夜露而有些湿滑,她几次险些踉跄,却不敢稍作停留。
她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弄,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破败的小庙前。
这庙宇门楣低矮,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砖石,匾额上依稀可见"痘神庙"三个字。
此庙供奉的乃是主管天花痘疹的"痘神",寻常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沾染上不洁之气,因此香火极其冷清,尤其是在这深夜,更显荒凉阴森。
梅柔卿并未走向正门,而是绕到庙侧一处更为隐蔽的后门。她先从怀中取出那破障珠,对着门缝轻轻一晃,一层极淡的、水波般的涟漪无声荡开。
随后她才伸手,在那陈旧的门板上,依照两长一短的特定节奏,轻轻叩响。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应声打开一条缝隙。梅柔卿侧身闪入,迅速将门掩上。
庙内更是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摇曳,将殿内映照得影影绰绰。
一个身形偏瘦,披着宽大黑袍的人背对着她,端坐在一个陈旧的蒲团上,仿佛正对着那诡异的神像冥想。
梅柔卿快步上前,虔诚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朝着那背影盈盈拜下:“先生。”
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油灯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苍白、五官却异常清晰的侧脸,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幽深。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今日药堂之事,倒是我牵连你了。"
梅柔卿抬起头,脸上竟是一片近乎纯粹的感激与依赖。
她轻轻摇头,语气真挚:“先生何出此言?若非先生,韶梅早在二十几年前便已化作枯骨,哪还能苟活至今日?先生的再造之恩,韶梅粉身难报。”
薛九淡淡地看着她:“你倒是一直知道感恩。”
梅柔卿脸上浮现焦急之色,"先生,我今夜冒险前来,是为明日觐见太后之事……"
薛九打断她,直接问道:"那‘圣药’,献给太后了?"
“是!”梅柔卿连忙点头,语气带着一丝邀功般的肯定,“我家心儿亲眼看着她服下,并且一切都遵照先生的吩咐,以处子之血为引,一同服下了。”
薛九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在跳跃的灯火下显得诡异非常:“好,很好。”
梅柔卿却愈发焦急:“先生,若明日太后问起,或是宫中御医查验,我该如何应对?那药……”
她的话尚未说完,薛九眼中寒光一闪,动作快如鬼魅,猛地将脚边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她踢了过来!
“等你真能活过明日再说吧!”
那东西不偏不倚,正砸在梅柔卿身上,沉重而冰冷。
她吓得惊呼一声,下意识想要闪避,却已来不及,定睛一看,骇然发现那竟是一个昏迷不醒的老人——
正是回春堂的刘大夫!
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纸,胸口不见丝毫起伏,竟不知是死是活!
梅柔卿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几乎是在同时,“砰”的一声巨响,那本就破败的后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
木屑纷飞间,无数手持钢刀的官兵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官兵们手中的火把瞬间将这小庙后院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了梅柔卿那张惨白如鬼的脸。
为首的正是李副将!
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一旁生死不知的刘大夫,厉声喝道:"果然是一伙的!拿下!"
几名如狼似虎的兵士立刻冲上前,不由分说,粗鲁地将浑身瘫软的梅柔卿从地上拽起,反剪双臂,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将她摁住。
"带走!押回玄察司!"李副将手一挥,声音森冷,“奉司主之名,先将此人押入地牢,大刑伺候!”
第131章 在后颈烙下一个囚字
京兆府,大牢。
梅柔卿被两个士兵一路押进来时,还当姜云昭只是命这二人把她带到此地,威吓一番,之后再带回大堂听审便罢。
然而当她被粗暴地推进一间单独牢房时,她便知道,今夜之事,恐难善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与霉腐混合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墙壁是暗沉的黑石砌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形状可怖的刑具。地面湿漉漉的,踩上去黏腻不堪,角落里甚至能看到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女牢头走过来,竟二话不说,命两个狱卒将她往刑架一捆,直接上手剥去她身上外裳!
哪怕是当年身为沈家女儿,被发配边城教坊司那几年,梅柔卿也从未受过此等屈辱。当年她不仅有薛先生护持,更有姜世安源源不断地送来银钱。
那三年,她从未接客,在一间单独的院落,过着与从前身为世家小姐时相差无异的生活。
也是因为她始终保持着处子之身……直到等来姜世安,与他彻夜缠绵欢好,故而这些年来,她在姜世安心中的地位,是远超苏凌云这个结发妻子的。
然而此时,虽然动手剥去她外裳的是女牢头,但另外围观的几个狱卒可都是男子!
而那女牢头,正背对着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一条浸过水的牛皮鞭!
梅柔卿目眦尽裂:“你们敢!我可是尚书府姜大人的妾室!我可是未来太子妃……”
那女牢头根本不容她说完,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挥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梅柔卿娇嫩的脸上。
那力道极大,梅柔卿只觉得半边脸瞬间麻木,随即是火辣辣的剧痛,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
她喉头一甜,张口便吐出一颗混着血水的牙齿。
石牢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粗嘎如同砂石摩擦:“京城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
咱们京兆府砍下的脑袋里,侯爵公卿、皇亲国戚的,也不在少数!
莫说你只是个妾,就算是正头的诰命夫人,犯了王法,进了咱这地界,那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也一样伺候得上!”
她弯下腰,那张横肉脸几乎贴到梅柔卿眼前:“在我这儿,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我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梅柔卿脸颊迅速肿胀起来,嘴角不断淌出鲜血。
她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是她能撒泼耍横的地方。
她瑟缩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听……听清了。”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狱卒谄媚地递过来一件物事——
那是一只小巧的铜壶,壶嘴极细,下面还架着一个小小的炭盆,炭火正烧得旺,壶嘴处隐隐有热气蒸腾而出。
石牢头接过那铜壶,颇为爱惜地摩挲了一下壶身,慢悠悠地道:“这‘雀舌壶’,平日里用得少。能进咱京兆府大牢的贵人是多,但女犯却不多见。”
她看向梅柔卿,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近乎痴迷的兴奋光芒,“这可是我亲手打制的,专为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妇人准备。
壶里煮的是滚烫的椒油,用这雀舌般的壶嘴,一点点滴在……最娇嫩的地方,那滋味,保准让你记住一辈子。”
梅柔卿扫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壶嘴,又看向石牢头眼中毫不掩饰的、对施虐的渴望,她浑身如坠冰窟,拼命摇头,泪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
她也算识人无数,自然知道,眼前这女牢头并非纯然恐吓她。此人对于折磨他人,怕是有着非常大的乐趣!
“我说!我什么都说!”梅柔卿嘶声尖叫,“我把今日为何去回春堂,通通都告诉你们!”
她语速极快,如同倒豆子般:“我与那薛先生是今年初春认识的!
那时我身上月事不调,去回春堂想寻大夫诊治,偏巧坐堂大夫都在忙。
那薛先生主动与我搭话,说他也能看,还当场赠了我一副药,说若吃了见效,以后有事还可寻他。”
“后来我又去找过他几次。”梅柔卿喘着气,继续道,“表面是去抓些治风寒头疼的寻常药材,实则是因为我发现这薛先生颇有能耐,似乎精通玄异之术。”
石牢头听到这里,脸上闪过一丝遗憾,手中摆弄雀舌壶的动作微微一顿。
梅柔卿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心底不由生出庆幸——
她赌对了!
那李副将整日跟在姜云昭身边,今夜他既能那么快地出现在痘神庙,说明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姜云昭的监视之下!
就连她在姜府的房间,恐怕也早已被搜查殆尽!
此刻若硬扛着不说,只会遭受更可怕的皮肉之苦。
“起初,我只是想求他帮我笼络住夫君的心。”梅柔卿垂下眼帘,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哀婉,“他给了我几道符咒,说是混在酒水里让心仪的男子饮下,便能令他死心塌地,只专宠我一人。”
此言一出,不仅石牢头眼神微动,牢房内另外几名狱卒,目光也瞬间聚焦在梅柔卿身上,带着惊疑与审视。
梅柔卿舔了舔破裂的嘴唇,尝到腥甜的血味,又接着道:“人一旦尝过这等玄术带来的甜头,便如同染上瘾疾。
后来,我求他办事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给我的各式各样的东西,符咒、药粉、乃至一些见不得光的器物,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梅柔卿口才极佳,将自己如何在姜府后宅艰难求生,如何为了女儿的前程苦心筹谋,如何因丈夫冷落而心生不安等事娓娓道来!
却偏偏不说自己与那薛九到底有何勾连!
石牢头冷眼旁观,见这梅柔卿巧舌如簧,旁边那几个原本对她不屑甚至带着狎昵目光的狱卒,眼神竟渐渐由轻视转为同情,不由在心中暗骂:
这妇人,果然如赵大人事先提点的那般,惯会蛊惑人心,绝非易与之辈!
石牢头把心一横,厉声命令道:“把她的头发给我撩起来,按住她!”
梅柔卿闻言大惊失色,挣扎哭喊道:“大人饶命!妾身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欺瞒啊!”
石牢头一把抓过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那烙铁前端刻着一个清晰的“囚”字,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热气。
“你具体犯了何事,自有大堂之上的青天大老爷审问定夺。”她逼近梅柔卿,语气森然,
“但从我石三娘手里过的女犯,还没有谁能不留下点记号,就全须全尾地走出这间牢房的!”
话音未落,那烧红的烙铁已带着一股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狠狠地摁在了梅柔卿白皙的后颈!
“啊——!”一道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牢房的死寂。
锥心的剧痛与难以忍受的羞辱感交织在一起,让梅柔卿几乎昏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怨毒至极的光芒,死死盯住石牢头,嘶声诅咒:
“你这贱婢!今日你若弄不死我,他日我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她嗓音嘶哑,诅咒之语却如同毒蛇吐信,狠绝阴戾,听得周围那几个原本还有些不忍的狱卒纷纷胆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牢房外间的通道里,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女声:“娘!你们在对我娘做什么?!快放了她!”
梅柔卿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处听到女儿姜绾心的声音,她愕然抬头。
然而,当她的目光越过泪眼婆娑的姜绾心,看清她身后站着的那人身影时,不由笑了起来。
“姜云昭……”她低声喃喃,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快意,“我看你怎么跟我斗!”
*
京兆府,大堂。
夜已深沉,公堂之上却灯火通明。
云昭刚踏入堂内,一股暖意夹杂着食物的香气便驱散了身上的夜寒。京兆府尹赵悉笑眯眯地迎上前,手里端着一只青瓷碗,碗口热气氤氲。
“快,趁热尝尝,我二嫂特意炖的当归黄芪鸡汤,最是补气养血。”赵悉将碗递到云昭面前,语气熟稔,
“里面还卧了一只肥嫩的鸡腿,怕你光喝汤不顶饿,又特意添了一小撮银丝面。”
萧启的目光淡淡扫过赵悉身后,见再无第二碗,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别瞅了,没你的份儿。”赵悉语气带着几分故意的揶揄:
“殿下从傍晚就进了宫,在里头陪着陛下,什么御膳房的好东西没尝过,难道还缺我赵家这一碗粗茶淡饭?”
云昭闻言,也侧目看向萧启。
萧启立刻微微俯身,对着云昭露出一抹堪称柔和的浅笑,低声道:“无妨,本王不饿。”
云昭:“……”
难道他饿了,自己就会把碗递过去不成?一个大男人,饿上几顿又能如何?
她可不一样。
自傍晚在竹山书院强行替白慕宁拔除那诡异的血噬降,她便觉得周身灵力几乎被抽空,随之而来的饥饿感,胃里仿佛有只手在抓挠。
两世修行,她经历过苦战,承受过重创,却从未有过这般仿佛身体被彻底掏空,又急需能量填补的感觉。
她是真的饿了。
云昭接过碗,一口肉,一口面,不多时便将一碗鸡汤吃得干干净净。
赵悉身旁跟着的老管家见状,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姜小姐喜欢就好,往后啊,让我们夫人常给您送。”
又对赵悉躬身道,“大人,老奴这就回去向二夫人复命。”
萧启在一旁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自家王府的福伯等人,日子还是过得太安逸了,怎么就没这般伶俐的眼色和心思?
“我听说,方才太子殿下从宫里出来时,随行的马车后头,还特意载着那只硕大的柏木桶?”赵悉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云昭眼皮轻抬:“赵大人消息这般灵通?”
“托陛下的洪福,咱们京城夜市繁华,通宵达旦,消息传得快着呢。”赵悉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岂止是我知道?我看啊,用不着等到明天,今晚,半个京城的人都要知道太子殿下‘荣宠’,得了个御赐的大桶回东宫日日相对了。”
萧启看着赵悉凑在云昭身边,双眼放光、喋喋不休的模样,只觉得格外碍眼。
他清了清嗓子:“赵大人,来年春天本王与阿昭大婚,这傧相之位,可是非你莫属了。”
云昭喝了一口清水,却道:“那也未必。”
此言一出,萧启与赵悉同时转头看向她。
云昭迎上两人的目光,坦然道:“来年春月,说不定殿下体内沉疴尽去。而我了却京城诸事,也想去四海之间游历一番,见识我朝壮丽山河。”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萧启,“至于这桩婚约,本是权宜之计,彼此心照。殿下是洒脱之人,届时无需再被此事束缚。”
萧启眸色瞬间幽深,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他张了张嘴,尚未出声,一旁的赵悉已抢先一步惊喜道:“如此说来,你二人的婚约……竟是假的?”
他一时喜形于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道沉浑冷硬的声音:“赵大人好大的官威!深夜升堂,拘押官眷,不知可否知会过上官?”
赵悉听到这声音,面色骤然一肃,收敛了玩笑之色。
云昭也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身形魁梧挺拔,虽穿着一袭深蓝色寻常锦缎常服,但步履间自带一股沙场征伐淬炼出的凛冽气势。
他面容刚毅,下颌线条紧绷,一双鹰目锐利如刀,扫视堂内众人时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此人正是孟贵妃的兄长、安南大将军孟峥麾下的得力副将,徐莽。同时也是云昭此前之外多个场合曾见过那位余氏的夫君。
萧启目光微凝,低声道:“看来,孟峥不日便要抵达京师了。”
第132章 你竟敢偷我的嫁妆!
“殿下!”李副将步履生风地踏入堂内,身后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几乎是拖着将梅柔卿押了上来,将人重重推倒在地。
梅氏踉跄着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脸色惨白,鬓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脸颊上。
后颈衣领处微微敞开,一个新鲜烙上的“囚”字赫然显露,边缘皮肉翻卷,隐隐渗出血水,触目惊心。
紧随其后的是满脸焦急的姜绾心,以及神色复杂的姜珩。
姜绾心一见母亲如此惨状,心如刀绞,扑上前扶住梅氏,抬头便朝着云昭厉声唾骂:“姜云昭!你简直丧心病狂!我娘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庶母!
你竟敢未经升堂审问,就滥用私刑!还用这等残忍的烙铁!你这般狠毒,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梅柔卿虚弱地倚在女儿怀中,抬眸看向云昭的目光却充满了怨毒与一种近乎疯狂的猖狂。
多亏了薛先生和他背后的贵人步步为营,用心谋算——
如今,不仅心儿得了太后青眼,自己更有贵妃娘娘在背后撑腰!
姜云昭,你就算掌管了玄察司又如何?你能斗得过圣眷正浓的贵妃?能斗得过皇帝的亲娘太后?
这世道,光有本事顶什么用?最终还不是要被真正的权势踩在脚下,碾作尘埃?
能攀上高枝,借力打力,那才是真本事!她梅柔卿能从一个罪臣之女爬到今天,靠的就是懂得依附强者,识时务!
姜绾心骂完,却发现一旁的兄长姜珩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出言维护,不由抬起泪眼,带着求助与不解看向他。
姜珩的目光却扫过一旁神色倨傲的余氏,以及站在不远处、面色沉凝的徐莽,心中念头飞转。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古怪。
贵妃深居宫中,消息再灵通,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知晓梅氏被京兆府带走,还这么快就派了徐莽和余氏夫妇前来捞人。
他脑海中不由闪过一个模糊的道人身影……难道是太子?
可若是太子,他如何能指挥得动徐莽?
徐莽乃是安南大将军孟峥的心腹爱将,若说贵妃能使唤得动尚有可能,太子……
他猛地想起今日在外游荡时听到的那些不堪传言,一时心神剧震:太子与贵妃……难道那些流言蜚语,竟是真的?
若果真如此,那一心期盼着太子妃之位的心儿,又将置于何地?
他目光不由看向扶着梅氏、满脸愤恨委屈的姜绾心,眸中闪过一抹深切的痛惜。
姜绾心却误解了他的沉默,只当是兄长今日接连受挫,心神恍惚,未能及时反应过来为她撑腰。
李副将此时上前一步,声音洪亮禀报道:“殿下,赵大人,若非司主早有预见,命属下提前在大狱看守,这位徐夫人便要带着家将,强行将犯人梅氏带走了!”
他语气冷硬,毫不客气,“非但如此,他们还动手打伤了好几名狱卒。”
赵悉闻言,夸张地“嘶”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余氏:“哟,看不出来呀!本官手下那些狱卒,个个都皮糙肉厚的,您这细皮嫩肉的,也真下得去手?”
余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其实那几人并非她所伤,而是梅氏见她带人前来,自以为有了天大靠山,气焰瞬间嚣张,竟抢过旁边一条水牛皮鞭胡乱抽打。
也不知是这梅氏急怒攻心之下,真有几分蛮力准头;还是赵悉这些堪比滚刀肉的手下太会碰瓷——
当时在场的四名狱卒,竟有三人“哎呦”着倒地!其中一个大呼小叫,声称扭伤了脚踝!
但这等细节,她当着自家夫君的面尚可分辨,此刻在外人面前,尤其是秦王和赵悉面前,却绝不能说出来弱了气势。
他们夫妻二人是接到密令,务必保住梅氏,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耽误了正事,后果不堪设想。
徐莽也没料到,今夜的京兆府内,秦王萧启竟也在场!
他目光扫及面色冷淡、不怒自威的秦王,不由心头一紧,硬着头皮上前,抱拳行礼:“末将徐莽,参见秦王殿下。”
萧启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徐将军何时回京的?”
徐莽垂首:“回殿下,末将是今日傍晚时分抵达京城。”
萧启眉梢微挑,继续问道:“既已回京,可曾先去兵部报到?觐见过陛下了吗?”
徐莽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支吾道:“这个……末将,末将因有些私事亟待处理,故而……尚未……”
他赶在大将军孟峥之前先行回京,本另有要务,今夜更是奉密令保住梅氏!
却万万没想到,此事不仅涉及姜云昭和京兆府,竟还牵扯到秦王,心中不由懊悔万分,暗骂情报不准。
云昭不紧不慢地开口,故意问道:“徐将军深夜携夫人前来京兆府,可是要带走案犯梅氏?”
徐莽抬眼扫了云昭一眼,神色便带上了几分天然的傲慢:“正是!”
他挺直腰板,语气带着训诫之意:“徐某虽还未正式入京复命,却已听闻姜大小姐手段不凡,执掌玄察司。
却不想,堂堂玄察司主,竟是如此行事!羁押庶母,严刑拷打,甚至强行从府中带走亲生妹妹,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云昭淡声道:“玄察司查案,依的是大周律法,行的是陛下赋予之权,无需向徐将军一一汇报。
徐将军既是受人所托,身不由己,不如就此回去,照实复命即可。
想来,托付之人知晓此间情形,也不会过于为难将军。”
徐莽没想到,云昭竟一开口就戳破了他此来是受人所托,脸色一时更加难看。
他感受到身旁秦王那越来越冷冽的目光,但想到背后的命令,仍是梗着脖子,强硬道:
“司主此言差矣!梅氏乃是官眷,即便有嫌疑,也当依律审理,岂能动用私刑,肆意折辱?
今夜,徐某必须将人带走!”
“姜小姐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余氏也在一旁帮腔,
“我看梅娘子伤势沉重,若再耽搁下去,有个三长两短,明日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问起,姜小姐怕是担待不起吧?”
云昭看着这对气势凌人、一唱一和的夫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怜悯,仿佛在看两个即将大祸临头却不自知的可怜虫:“徐将军自家后宅之事,已然够繁忙劳心,何必还要为他人的闲事如此奔忙卖命?”
徐莽和余氏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愣,皆是疑惑不解。
云昭忽而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玄妙的意味:“徐将军这几日星夜兼程赶路回京,可曾觉得肩膀格外沉滞酸痛,脖颈转动不灵,仿佛背负了什么重物一般?”
徐莽起初莫名其妙,越听下去,脸色越是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心中惊疑不定——
这症状,自他归来途中便隐隐出现,越是接近京城就越明显,他只道是连日骑马奔波所致。
余氏却按捺不住咕哝了句:“故弄玄虚!”
云昭不理会她,只是看着徐莽,眸光微转,仿佛在仔细端详徐莽身后那看不见的“东西”:
“将军背上这位姑娘,看上去年方二八,身着水绿色襦裙,梳着堕马髻,生得杏眼桃腮,右边鬓角处,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颇为惹眼。”
随着云昭将那女子的形貌特征一一道来,徐莽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逐渐转为惊诧,再到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
他放在后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云昭又接着道:“哦,她还说,她发间那支赤金点翠蝴蝶簪,可是如今市面上买不到的珍品。她实在喜欢得紧,至死都戴着呢。”
余氏起初是满脸怒容,觉得云昭在胡言乱语,但听到“赤金点翠蝴蝶簪”时,她瞳孔猛地一缩!
她难以置信地猛地转头,死死盯住自己的丈夫:“徐莽——!
你竟敢偷我的嫁妆,去讨好外面的贱女人?!”
第133章 你逼死我娘!
那支蝴蝶簪,曾是余氏嫁妆箱笼中最得她喜爱的首饰,是她母亲当年特意请江南名匠所制,世间仅此一件。
年前这支簪子不翼而飞,彼时徐莽说是被手脚不干净的丫鬟窃去,早已发卖处置。
她虽心痛难舍,却因着对夫君的信任,终究未曾深究……
直到今夜,真相竟被姜云昭以如此诡异难堪的方式当众揭开,瞬间点燃了她所有的羞辱与怒火!
而徐莽在云昭准确说出“蝴蝶簪”时,已是面无人色,待听到余氏的厉声质问,更是骇得魂飞魄散。
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看向云昭:“姜云昭!你、你休要在此妖言惑众!装神弄鬼,污我清白!”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徐莽的脸上,打断了他所有的辩解!
余氏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平日里精心维持的雍容气度、在众人面前恪守的体面规矩,在这一刻被彻底撕碎!
她浑身颤抖,指着徐莽的鼻子,声音尖厉得几乎破音:
“徐莽——!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是靠着谁的提拔扶持!
若非我余家倾尽全族之力为你铺路,你能在孟大将军麾下站稳脚跟?你能有今天这般风光?!
你不知感恩图报也就罢了,竟敢偷盗我的嫁妆,拿去豢养外面不知廉耻的狐狸精!你还是不是人!”
说完,余氏竟已彻底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与徐莽撕打起来!
水葱般的长指甲在徐莽脸上抓出数道血痕,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状若市井泼妇,哪里还有半分官家夫人的仪态!
大堂之上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匪夷所思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方才还气焰嚣张、口口声声非要带走梅氏的徐莽夫妇,转瞬之间竟当着众人的面彻底反目,上演了如此一场不堪入目的内讧丑剧!
不仅赵悉和李副将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就连一旁“奄奄一息”的梅柔卿,也不由得强撑开眼皮儿,朝余氏投去怒其不争的目光。
没用的东西!连自己夫君的心都笼络不住,非但不自省何处做得不够,竟还在此地与夫君当众厮打?简直将天下女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如此蠢钝不堪,不识大体,贵妃娘娘怎会派这个蠢货来救自己!
转瞬之间,梅柔卿忽而脸色一变!
她被姜云昭连夜抓来京兆府的事,贵妃身处深宫,如何能如此迅速地知晓?她下意识地猛然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儿。
姜绾心也一脸的烦躁,见母亲看向自己,连忙压低声音道:“娘你别怕,此事我已禀明太子殿下!若待会姜云昭还敢硬拖着不放人,殿下必定还有后手安排!”
梅柔卿眼皮狠狠一跳,心中陡然掀起惊涛骇浪,一股寒意自脚底直窜头顶!
之前在碧云寺,她已隐约察觉贵妃与太子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但那时她不敢,也不愿往深处想。
可后来亲眼目睹贵妃跌进太子怀中,之后京城谣言四起……
尤其今日之事,她实在没想到,太子与贵妃的勾连竟已如此之深!连贵妃娘家兄长的副将,太子都能在这深更半夜随意调配!
梅柔卿的心止不住地下沉。
她早知道男人是靠不住的,所以才呕心沥血为心儿筹谋,让她千方百计讨好太后,为的就是将来嫁入东宫,能有太后这座靠山疼惜帮扶。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狼子野心,贪心不足!
既想娶心儿这个“天定凤女”以得祥瑞,又想将安王府的南华郡主也一并纳入东宫!
如今,还与贵妃夹缠不清!
一个极其大胆且危险的念头,骤然窜入梅柔卿的脑海——
贵妃的命,不能留!
然而就在这时,云昭忽而开口:“赵大人,闲杂人等都清出去,该升堂了。”
此言一出,正撕打在一起的余氏和徐莽俱是一惊。
余氏慌忙道:“不可!梅氏伤重,必须立即就医!”
脸上带着新鲜抓痕的徐莽也急声道:“赵大人!你无凭无据,怎能随意扣押官眷?”
萧启冷声道:“若陛下事后问及,此事本王一力承担。”随即对一旁李副将令道,“撵出去!”
倒是余氏身旁的老嬷嬷还不死心,颤声问道:“司主大人,我家姑爷身上,当真跟着个……不干净的东西?”
云昭似笑非笑:“你家夫人都不紧张,你急什么?”
她挥了挥手,衙役立即上前清场。
老嬷嬷一叠声地哀求:“夫人,若真被厉鬼缠上非同小可啊!咱们不如求司主帮帮忙吧!”
经身边嬷嬷提醒,余氏脸色白了白,不由看向云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徐莽也下意识地再次抚向自己酸痛难忍的后颈,面露惊疑。
但不等他们再开口,夫妻二人连同随从下人,都被衙役们毫不客气地"请"出了京兆府大堂!
云昭却已转过身,连眼风都未曾再扫过去一个。
她早已说过,自作孽,不可活。
且不论白羡安此人品性如何,至少在救自家妹子这件事上,他愿意付出寿元,云昭也便与有悔大师合力,与那下蛊的邪师斗上一场。
可徐莽身上有冤魂纠缠,这是他自己的因果,同时也是余氏的因果,她不会出手。
梅柔卿和姜绾心母女俩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
姜绾心急道:“姜云昭!你休想动用私刑!你……”
云昭打断她道:“那就先从你来吧。”
赵悉已整肃官袍,端然坐于公堂正中的主位之上。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分列两旁,面色肃穆;另有协理司法的判官、经验老练的文书等一应属官各就其位,堂威森然。
赵悉道:“姜绾心,你母亲今日去了何处,去见何人,据实招来!”
姜绾心被人从后面不客气地推了一把,一个趔趄,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
她仓惶地抬起苍白的小脸,看向端坐上方的赵悉时,眼底已迅速蓄满了摇摇欲坠的泪珠。
“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时我阿姊带着兵丁直闯府邸,气势汹汹追问母亲下落。我慌乱无措之下,便猜测许是母亲身体不适,先歇下了。
再后来,阿姊亲自去后院寻人,寻不见便大发雷霆,还将我强行锁拿至此。”
赵悉唇角轻哂,眼色漠然地观看着姜绾心的表演。
笑话!他父兄皆战死,自小在祖母、母亲、嫂嫂们的看护下长大,要是看不穿这点女人家的伎俩,他可真白活了!
姜绾心眼圈泛红,泪光盈盈,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望着赵悉道:"府尹大人明鉴,小女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悉也不说话,直朝不远处的某个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不久前在牢狱里对梅柔卿用刑的石牢头!
石牢头面无表情,手中拎着一副寒气森森的夹棍,二话不说,迈着沉重的步伐径直朝姜绾心走来。
看那架势,竟是要直接对她用刑!
不仅姜绾心吓得失声尖叫,连一旁的姜珩也再无法保持沉默,匆忙上前一步,伸手欲拦。
然而他看向云昭的目光,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充满着高高在上的鄙夷、明明白白的嫌厌,反而如一泓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阿昭!今日之事,源头皆在梅姨娘,心儿与此并无干系。你若真想查明情由,不妨径直询问梅姨娘。何必大动干戈,牵连无辜之人?”
姜珩态度堪称平和,反而透出一种比从前更为危险的意味。
梅柔卿更是挣扎着嘶声道:“姜云昭!你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休要为难心儿!”
云昭根本不理会姜绾心的哭闹与姜珩的阻拦,她目光锁紧梅柔卿,快声追问:“薛九究竟是谁!”
梅柔卿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丝:“我只知道他本名叫薛九针!至于他师承何人,从何处来……”
她眼神阴冷,盯住云昭,“方才在痘神庙,他那般毫不犹豫地将我当作弃子,你觉得,他会将这些底细告诉我?”
云昭面无殊色:“今日去回春堂,是你要去,还是与他事先约好?”
梅柔卿道:“自然是我自己想……”说到这,声音不由微顿。
她与薛九针相识二十余载,深知此人心机深沉如海,行事步步为营。
他既然给了她那所谓的"圣药",让她借心儿之手献给太后,又岂会算不到她必定会前去寻他问个明白?
云昭却不给她过多思虑的时间,紧接着道:“今日被扔在你身上那人,你可知他是谁?”
“知道,他是回春堂的刘大夫。”
云昭这时忽而笑了笑:“梅柔卿,你可知,今日为何绝对不能放你离开?”
梅柔卿见到云昭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不由心底一寒,升起不好的预感。
云昭故意道:“刘大夫涉嫌谋害苏家满门。此案,陛下已然亲自过问,如今,刘大夫奄奄一息,薛九针在逃无踪,而你,是唯一与他们二人都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太后如今的诡异状况,她不可能当众宣之于口,只能借用书院苏家之事来诈唬梅柔卿,看她能在巨大的压力下吐露多少有用的信息。
梅柔卿身形一晃,如遭重击!
她不由想起方才在痘神庙,薛九针那冰冷无情的话语:“等你真能活过明日再说吧!”
当时她还以为对方是见有人来了,故意做戏撇清关系,如今看来,他竟是要彻底放弃她这枚棋子了?
云昭观察着梅柔卿的神色变幻,又继续道:“此事,即便太后垂询,贵妃驾临,也绝无转圜余地!”
她一字一句,语气森然:“你若是还想死后能留下个清白名声,不耽误女儿攀附东宫的锦绣前程,就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清,你与那薛九针之间,所有的过往勾结!”
梅柔卿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她隐忍谋划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女儿的姻缘前程,母女二人的泼天富贵!眼看心儿距太子妃之位仅一步之遥,她自己也即将把持尚书府中馈,怎能在此刻功亏一篑?
她嘴唇哆嗦着:“我、我实是不知,那刘大夫与苏家到底有何恩怨,我跟他从前连话都没说过……”
云昭从一旁桌上的木匣里,不紧不慢取出三只乌木盒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梅柔卿脸色一僵。
云昭从中拿起那装着活物的第三只木盒,淡声道:“我对此术不算精通,但胜在肯学习、好钻研。
这东西,我瞧着倒是个稀罕物儿,我若将此物,放入梅姨娘的衣衫之内……”
姜绾心和姜珩都不知木盒里是什么东西,梅柔卿却脸色大变,眼中盈满了恐惧之色!
“不、不要!我说!”她嗓音抖得不成样,:“我真不知那刘大夫的事……此物是薛九针赠予我的,他说,‘府君’有令,务要将此……”
话未说完,梅柔卿忽而浑身剧烈地痉挛起来,张口喷出一股暗红鲜血,两眼翻白,软软瘫倒在地!
是绝言咒!
云昭眸光一凛,上前探查,却发现梅柔卿竟气息全无!
不待她细看,姜绾心已将她一把推开!
“娘——!”姜绾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扑到梅柔卿身上。
她抬手指着云昭,面目扭曲凄厉,“姜云昭!是你杀了我娘!你逼死我娘!你好狠毒的心肠!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第134章 梅氏的命,不足一年
云昭眼尾轻扫过她涕泪纵横的脸,漫声道:“若真有报应,也是做尽恶事之人先遭报应!若论生死——
我早就给咱们姊妹二人卜过一卦,妹妹铁定是死在我前头。”
“你、你胡说!”姜绾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待她再纠缠,云昭一个眼神示意,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哭嚎挣扎的姜绾心强行架起,拖拽至公堂角落。
云昭则俯身靠近,凝神屏息,悄然运转玄瞳。
眸底金芒微闪,视野中的世界瞬间褪去表象,唯余能量流动的轨迹。
这一看之下,她心头骤然一凛!
梅柔卿的躯体表面,竟也萦绕着一股与太后身上同源而出的诡异气流!
为验证猜测,云昭并指如剑,虚点在梅柔卿眉心,分出一缕极细的灵识,小心翼翼地触及梅柔卿身体表面的气流。
灵识甫一接触,便感受到一股阴寒黏腻的气息,与她在太后身上感知到的一般无二!
她立刻撤回灵识,心中一时了然:
梅柔卿体内,同样被种下了蛊,而且此蛊与太后体内的蛊气息交融,命运相连,宛如母子!
太后若亡,梅柔卿必受重创,生机大损,却能尚存一息;
然若梅柔卿身死,则太后必定随之殒命,绝无幸免可能!
电光石火间,诸多疑团豁然开朗——
难怪初见梅柔卿时,便觉她肤光胜雪,全然不似年近四旬的妇人!
之后脸颊被她用银鞭抽伤,在忘尘阁那晚更是周身红肿,可前后不过短短时日,她的肌肤便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
全是托赖了这蛊虫之力!
云昭虽不怎么通晓蛊术,却能观“气”断命。
梅柔卿的肌肤容颜,虽因蛊虫之力青春焕发;但其本源生机,却如风中残烛,正被缓缓吞噬。
云昭细细思忖:观梅柔卿一直以来的反应,她显然知道此物能助她驻颜养生,却不知正是因为这份“恩赐”,她如今的寿元,已不足一年之期!且与太后死生相连!
“姜云昭!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姜绾心仍在声嘶力竭地吼叫,刺耳的声音几乎掀翻屋顶。
赵悉也是忙了一整日公务,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小娘们儿,嚎起来没完没了,比市井泼妇还能嚷嚷!”
他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道,“姜绾心,公堂之上岂容你如此放肆咆哮!再敢喧哗,视为藐视公堂,先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姜绾心又急又气,哭倒在姜珩怀里。
另一边,云昭则在琢磨梅柔卿身上的蛊。
虽不知这下蛊之人,为何要将母子二蛊,分别种入梅柔卿和太后体内。
但她本就深恨梅氏,与太后更无深厚情谊,难道还会因此顾忌这两人性命不成?
若真有那一日,亲眼看着梅氏被这蛊毒折磨致死,她定要抚掌称快!
想到此处,云昭忍不住轻笑出声。
姜绾心亲眼见母亲气息断绝,又见云昭非但无动于衷,反而发笑!
这声轻笑落在姜绾心眼中,犹如鬼魅索命。
一股极致的愤怒与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她浑身剧烈颤抖,气血攻心之下,竟两眼一翻,软软地晕厥过去。
姜珩面色复杂地看了云昭一眼,上前朝赵悉和云昭微一躬身:“舍妹失仪,惊扰公堂,请容我先带她回府医治。”
说罢,也不再多言,甚至未再看梅柔卿一眼,便将姜绾心打横抱起,转身离去。
云昭示意赵悉屏退左右,将依旧“气息全无”的梅柔卿安置在一间僻静厢房。
随后,她将自己探查到的梅氏体内蛊虫与太后性命攸关的事实,低声告知了萧启与赵悉。
赵悉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太后娘娘只会入睡后气息全无,但明日一早,便会自行恢复如常?”
云昭笃定地点点头。
赵悉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搓着手指道:“太后娘娘自以为得了仙丹妙药,明日定要召梅氏问话,这该如何是好?”
萧启道:“不妨事,此事我来解决。”
云昭眸光一转:“去看刘大夫。”
刘大夫被安置在京兆府后院一间的厢房内,由府医看护。
云昭走上前,指尖轻触其颈侧,玄瞳微启,便轻轻摇了摇头:“他生机已如残灯将尽,寿数……就在今日了。”
她略一思忖,取出一套全新锻造的金针。
素手轻拂间,数根细长的金针闪烁着寒光,精准地刺入刘大夫头顶、胸口几处大穴。
她一边运针如飞,一边对身旁二人解释道:“我先以金针秘术,暂且封住他体内最后一点游离的生机,护住心脉,让他能陷入沉眠,减少痛苦。
待明日时机成熟,再用‘渡厄针法’强行吊起他最后一口气。
届时,不论竹山书院投毒案的真相,还是今日回春堂内发生的种种,必要问个水落石出!”
至于梅柔卿……
云昭目光冷凝:“就让她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好好住上几日。纵是太后亲临,也休想将人带走!”
*
这一天太过疲惫,次日云昭醒来时,时近正午。
京城一共发生了两件大事,引得百姓们津津乐道。
第一件事,便是素来以铁面冷情著称的大理寺卿白羡安,竟卸去官帽官服,仅着一身素衣,公然登上了京城最繁华地段的城墙。
在无数百姓惊愕的注视下,他面向昭明阁的方向,深深躬身,随后字句清晰地承认,当日公堂之上,他是受人胁迫,故意为难云昭与其母苏氏。
言毕,他直起身,风中扬起的,竟是一头触目惊心的如雪白发!
百姓们一片哗然。
许多百姓在看到他以如此决绝的姿态忏悔,仿佛一夜之间耗尽心血,姿容苍老,纷纷感到震撼与动容。当然也有深知内情者,见到他这副模样,叹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第二件事,远比第一件事更令全城百姓疯狂!
礼部尚书府那位素有艳名的梅姨娘,竟被新任玄察司主姜云昭关进了京兆府大牢!
市井间流传,此事与已然败落的苏家,以及昨日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的竹山书院,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消息传开,街头巷尾顿时议论四起。
“一个后宅的姨娘,怎么会跟书院扯上关系?这听着都邪乎!”
“嗨,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有个远房亲戚昨日正好在回春堂附近,亲眼瞧见玄察司的人把梅姨娘从药堂里押出来!听说啊,她害的是苏府二房那位在巡防营的小公子!”
“你们别忘了,玄察司主的亲生母亲,就是二十年前与苏家断了亲的那位苏家嫡长女!这里头的恩怨啊,深着呢!”
消息传遍全城。
尚书府内,姜世安摔了手里的茶盏:“她是不是失心疯了?竟在这节骨眼上招惹苏家!”
苏府某处,亦有人咬牙切齿:“梅柔卿!当初你是如何答允我的!竟敢把祸水引到苏家来!”
昭明阁内,正在用膳的云昭听着墨七转述的传闻,唇角微勾:“传得好。看来,我该再去苏家走一遭了。”
墨七道:“赵大人说,这传言实在火热,怕是转眼就传进宫里去了。殿下今日一早就进了宫,让您尽管放心,不用担心太后那边。”
云昭微微颔首。
正在这时,莺时快步跑进来:“姑娘!不好了!灼灼姑娘在楼下与人打起来了!”
第135章 她的玄术,斗不过姜云昭!
午后的阳光透过榆树叶隙,在昭明阁前的青石板上洒下斑驳跃动的光斑。
昭明阁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窃窃私语声如同夏日午后的蝉鸣,嗡嗡不绝。
云昭尚未走近,便听得一道清澈焦急的少女声音穿透人群:“灼灼!你冷静些!你看看我,你到底怎么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竟是几日前才见过的宜芳县主李扶音!
云昭心下微诧,加快步伐。
甫一走近,便见昭明阁大门前的空地上,堪称熟人齐聚,场面诡异。
只见李扶音正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手忙脚乱地试图拉住状若疯癫的李灼灼。
而站在李灼灼对面,与之对峙的,赫然是苏家二房的表哥苏惊墨!
苏惊墨身穿竹山书院的青色儒衫,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他清俊的脸上赫然带着几道新鲜的血痕,唇边也破了皮,渗着血丝。
挽起袖口的手臂上,一道清晰的划痕正汩汩渗血,将青衫袖口染红了一小片。
靠近台阶处,站着姜绾心和姜珩兄妹。姜绾心一袭裙装精致妩媚,眼皮略有些红肿,显然痛哭了整夜。
一旁的姜珩静立不语,目光幽幽,定定落在前方正焦急安抚的李扶音身上。
传言之中不久前才登城楼、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忏悔罪行的大理寺卿白羡安,竟然也在!身旁还跟着一位头戴幕笠的纤弱少女。
见云昭目光扫来,白羡安朝她微微颔首。那戴幕笠的少女随之向云昭的方向盈盈一福,姿态温婉——
显然,这正是昨夜云昭和有悔大师合力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白慕宁!
围观的人群中,除了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云昭还瞧见了几位身着竹山书院襕衫的年轻书生。
她不由微一挑眉,这可真是稀罕事。
秋闱在即,正是学子们闭门苦读、寸阴是竞的时候,怎的今日竟有闲情逸致跑来这昭明阁前来凑热闹了?
见到云昭现身,在场众人神情各异,反应更是不同。
李扶音虽生得弱质纤纤,性情却并非黏糊拖沓之人,她一见云昭,如同见了救星,立刻扬声道:“姜小姐,你快来看看灼灼!”
顾及李灼灼的闺誉,她不便当众明言,但那眉眼间盈满的焦灼与恳求,却是真真切切。
云昭凝眸看去,与此同时墨七身形如电般上前,并指如风,精准地点向李灼灼后颈的安眠穴!
然而,李灼灼并未当即软倒,她身子只是微微一僵,那双原本灵动的杏眼中竟闪过一道妖异的赤红光芒!
周身更隐隐散发出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息,竟将墨七灌注了内力的指力硬生生抗住了!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一把挣开了李扶音和丫鬟的钳制,五指成爪,竟又要向苏惊墨扑去!
墨七一击无效,不由得一怔,她这手点穴功夫极少失手,就算李灼灼有几分功夫在身,也不该如此!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云昭已如一阵清风,掠至李灼灼身侧。
众人只见她素手轻抬,袖袂如云拂过李灼灼的面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只是为她拭去尘埃。
李灼灼狂乱的神情蓦地一僵,眼中的血红光芒如同被水浇灭的炭火,迅速黯淡下去。
她身子一晃,随即软软地向后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墨七扶住。
众人不知,云昭看似轻描淡写地一拂衣袖,指尖已悄然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浮生梦”,正是此前从“蜃楼蝉翼”精达信剥离炼化而成。
此物本是云昭为应对强敌准备的暗器。但昨夜有悔大师说的那番话,给了云昭新的启发。
“浮生梦”能引人在瞬息间沉入美梦,幻境自生,不仅能在对敌时出奇制胜;也能安抚心神、暂解痛苦,成为救人的良方!
云昭顺势扶住她,对墨七道:“将李小姐抱进去,小心安置。”
她又转向脸上挂彩的苏惊墨,语气平和:“表兄也请进来说话吧。”
她又朝白羡安微微颔首,示意他可以带着白慕宁一同入内。
云昭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衣袖翻飞间带着说不出的灵动与仙气,落在围观众人眼中,简直神乎其技。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惊叹与叫好声。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娘啧啧称奇:“瞧见没?司主大人就这么一挥手,李家小姐就安静了!”
旁边一个货郎打扮的汉子也满脸敬佩:“可不是嘛!这不比去庙里求神拜佛好使多了?
往后有这玄察司,咱们京城那些邪乎事,肯定都能摆平!”
直到这时,李扶音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彻底松弛下来,不由吁了口气。
幸好,灼灼方才突然发狂是在这昭明阁门前,若是换作别处,就凭她们几个,如何制得住灼灼?届时恐怕真要闹出无法收拾的大乱子。
一片掌声与赞叹声中,姜绾心死死盯住云昭,眼中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嫉妒与不甘。
她忽然想起,从前也常见梅柔卿拢着一些瓶瓶罐罐,把自个儿独自锁在房内,神神秘秘,门窗紧闭。
因梅柔卿次次都刻意避着,这让儿时的姜绾心好奇不已。
有一次她捅破窗纸,躲在外间偷看,却被梅柔卿厉声责骂,逼她发誓,此生绝不接触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在姜绾心看来,什么正道邪道,有用不就行了?
母亲昨夜之所以当众遭受那般屈辱,并非错在别处,仅仅是因为她技不如人!
她的玄术,斗不过姜云昭!
若她姜绾心有机会学习这些玄妙法术,以她的聪慧,必定能比姜云昭更为厉害!
这个念头一生,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她轻轻扯了扯身旁姜珩的衣袖,用一种混合着天真与试探的语气低声问:“兄长,你可听说过……清微谷?”
姜珩眉头倏地蹙紧,收回落在李扶音身上的目光,沉声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听人说,阿姊的一身本事,便是师承自清微谷。阿姊如今这般厉害,想必那清微谷里,必定藏着不少世外高人吧?”
姜绾心故作懵懂,眼底却藏着一丝热切,“兄长,你说我若也去拜师……”
“心儿,慎言!”姜珩的神色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沉下声音,几乎是厉声叮嘱道,“女子之德,在于贞静柔顺。这些江湖术数,绝非你该沾染的东西!
你未来的路是太子妃,是母仪天下的人上人,注定高贵无比。这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只会玷污了你的身份!
趁早断了这念头,莫要自误!”
说罢,他眼见李扶音已跟着云昭等人往昭明阁内走去,立即抛下姜绾心,快步追了上去。
*
进了一层厅堂,温氏正端着一壶刚沏好的荷叶茶迎上来,她身后跟着雪信和惠娘,两人手中皆捧着精致的茶点碟子。
一见云昭身后乌泱泱跟进来这许多人,温氏忙将茶壶轻轻放在一旁的紫檀小几上,快步上前帮忙。
她见墨七抱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姑娘,立刻柔声指引:“这边请,里间有干净的厢房可安置。”说着便在前引路,步履轻捷却不失稳重。
墨七抱着李灼灼,紧随温氏转入内室。
云昭则引着苏惊墨在就近长廊坐下,为他清理臂上伤口。药液触及皮肉,带来一阵清凉,苏惊墨不由微微吸气。
“表哥,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苏惊墨微微蹙眉,清俊的面容也带着几分困惑:“我认得那位是英国公府的嫡小姐。与她在不同宴会上见过几次,但从未有过交集,话都不曾说过几句。”
他顿了顿,回忆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方才,我比她先一步踏上昭明阁前的石阶。
紧接着,她就毫无征兆地朝我猛冲过来,眼神空洞得骇人,力气也大得异乎寻常,我一时不察,便被她的发钗划伤了。”
云昭听罢,思忖片刻,抬起眼眸,定定地端详了苏惊墨的面容片刻——
只见苏惊墨眉宇间隐隐泛着柔和的红润光泽,双目神光清亮,眼尾处更有极细微的粉色气丝隐隐浮动。
这正是“红鸾星动”,良缘将至的显兆!
云昭心中已有计较,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言道:“还请表哥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苏惊墨连忙颔首,语气诚挚:“表妹自去忙,我在此等候便是。”
云昭转身步入安置李灼灼的房间。
少女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她的贴身丫鬟果露正拧了温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
云昭走上前,轻轻撸开李灼灼的衣袖,目光骤然一凝——
前几日她亲手为其缠上辟邪红线的那个银镯,已然不见踪影!
不仅如此,少女原本白皙纤细的手腕上,赫然多了一道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焦黑伤痕,瞧着触目惊心!
她不由神情一肃,抬眼看向丫鬟果露:“她的镯子呢?”
果露一听这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回姜小姐的话,那银镯是我家小姐的外祖母所赠,小姐本就极其爱惜。前几日在熙园,又蒙您亲手为其缠上护身红线,小姐更是爱若珍宝,日夜不离身……”
小丫鬟说到此处,眼中流露出愤恨与后怕交织的神色:“今日一早,府中有客来访。
有位苏家的小姐,不慎弄湿了我家小姐的衣裙,慌乱之间,她手中端着的果子露,又尽数泼洒在了小姐的银镯上!小姐当时便面露不悦,立刻起身要去清洗。”
果露说着,看向云昭的眼神透出几分茫然:“奴婢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打来的也是府中最干净的井水,绝无问题。
可、可不知怎的,那银镯一沾清水,竟瞬间通体变得乌黑!还……还烫得吓人,像刚从火炉里捞出来似的!”
“奴婢吓得没了主意,还是园子里修剪花木的老园丁见状,急忙用花剪将银镯从小姐腕上给铰断了!”
“即便如此,小姐的手腕还是被烫伤了。
我们小姐不敢让夫人知道,怕她担忧,但她一直牢记着姜小姐您之前的叮嘱,用过午饭,便立刻吩咐奴婢备车赶来昭明阁。”
云昭听罢,心中已明了七八分。她问:“那被铰断的镯子,可带来了?”
果露忙不迭地点头,从随身提着的一只竹编提篮里,取出一个用素白手帕层层包裹的小包,双手恭敬地递给云昭:
“小姐说这事儿透着邪性,不让奴婢贴身放着,特意让用了这竹篮装着。”
云昭接过,赞了一句:“你们小姐聪慧,你也是个稳妥的。”
她接过帕子,轻轻打开。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紧紧蹙起,声音也冷了下来:
“是黑狗血混了坟头土,又经符咒催炼过的污秽之物。”
云昭解释道,“我此前缠在镯上的红线,寻常阴邪难近。但若被这污血秽土沾染,一旦遇水,水通阴灵,便会彻底激发其中秽气,瞬间污毁法器。”
李扶音闻言,秀眉不由蹙起:“弄湿灼灼裙子、泼洒果汁的,究竟是何人?”
果露道:“是苏家的小姐,名叫苏玉嬛。”
苏玉嬛?云昭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
李扶音面露不解:“她为何要如此针对灼灼?”
她转向云昭,轻声解释,“我听灼灼提起过,大伯母近来确实有意与苏家联姻。
你也知道,灼灼上头有六位兄长,除了大公子和二公子已成家,三哥、四哥、五哥、六哥都还未定下亲事。
大伯母的意思是,且看苏家的几位小姐,与府上哪位兄长彼此有意,只要情投意合,能成就一桩美满姻缘,便是好事。”
她蹙起眉,愈发疑惑:“那苏玉嬛若不愿嫁入英国公府,回家禀明父母便是。英国公府难道还会强娶不成?何必用如此阴损的手段来对付灼灼?”
正说话间,门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吵闹与呵斥声,夹杂着女子压抑的惊呼。
紧接着,是雪信的声音:“姑娘——!”
她快步冲进房内,脸色因焦急而微微发白,“是、是姜府的老爷和老夫人闯进来了!老夫人一进来,瞧见温夫人也在,二话不说,上前就打了温夫人一个耳光!”
第136章 把姜家人给我扔出去!
云昭闻言,眸光骤寒。
她自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符箓,指尖灵力微吐,符纸无风自燃,化作数点金色流光,迅疾没入内室方向——
此为“安魂定神符”,可暂镇李灼灼体内躁动阴气。
“哑婆。”她喊来孙婆子,“看好李家小姐,任何人不得靠近。”
随即,她看向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墨七:“你和十七,随我来。”
三人踏入前厅,但见一片狼藉。
上好的官窑瓷盏碎落在地,茶水与点心泼洒得到处都是,氤氲出深色的污渍。
温氏半边脸颊红肿,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泪水。
而姜老夫人正叉着腰,手指几乎戳到温氏鼻尖,唾沫横飞地厉声辱骂:
“好你个温氏!既已与我姜家签了分家文书,便不再是我姜家的人!竟还有脸跑到这昭明阁来打秋风?
你是不是打量着阿昭年纪小好糊弄,想来这里捞油水?
我呸!真是不要脸的下作东西!”
一旁的姜世安并未出声制止,反而背着手,目光不住地打量厅内陈设——
紫檀木雕花椅,多宝阁上陈列的玉器古玩、墙上看似寻常却笔力虬劲的字画……
这些东西,比他半辈子挣来的俸禄都要值钱得多!
他这个大女儿,还真有些运道!
而姜珩与姜绾心兄妹,竟安然坐在靠窗的酸枝木椅上。
姜绾心甚至好整以暇地捧着一块精致的五常饼,小口小口吃得津津有味,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浅笑。
“她哪里不要脸面了?”
云昭的声音不高,却如冰珠落玉盘,瞬间让喧闹的厅堂为之一静。
她缓步上前,无视众人各异的神色,伸手稳稳扶住温氏微微颤抖的手臂:
“这位温夫人,是我以重金、诚心聘请的昭明阁内务管事。是我再三恳请,她才愿留下助我一臂之力。
祖母对此,有何指教?”
老夫人脸色一僵,随即又道:“阿昭,你年纪小不懂!家里使唤惯了的丫鬟婆子,比她手脚麻利、知根知底的多了去!何必用一个外人?
再说,她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在你这里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
“我乐意用她,”云昭淡淡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不可以吗?”
众人皆是一愣。
他们原以为云昭会辩解、会讲道理,却没想到她只用这般轻描淡写却又无比强硬的一句,堵住了所有非议。
她旋即转身,眸光扫过在场姜家众人,语气陡然转厉:“昭明阁是什么地方,诸位莫非不知?”
她一路往前,走向大门处,她抬手指向左右悬挂的黑底金字楹联:
左联:纳四方冤屈,无论王孙布衣
右联:还天地清明,自有铁笔丹心
“诸位是不识字,还是看不懂?”云昭声音冷冽,
“既无冤屈申诉,亦非受我邀约请托,无故擅闯玄察司重地,依照《大晋律·职制律》,当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姜家几人无不勃然变色!
这可不是戏台上做样子的二十板子。
衙门的杀威棒实打实地落下,寻常体格的男子都可能去半条命,体弱的甚至可能当场毙命!
云昭目光转向跪在门口瑟瑟发抖的门房,语气不容置疑:“连门都守不住,你这差事也不必当了。自己去李副将处领罚,结算工钱,今日便离开昭明阁。”
老夫人闻言,当即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起来:“造孽啊!你这丫头,心也忒硬了!当了官就连祖宗都不要了!连亲祖母都要打杀了吗?老天爷你怎么不开眼啊!”
姜世安亦沉下脸,端起父亲的架子:“阿昭,你一夜未归,家中长辈忧心你的安危,特来探望。你何必如此不近人情?”
云昭转身,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踏进姜家门,我姑且算是姜家女儿。
但踏入这昭明阁,我便是陛下亲封的玄察司主,掌刑狱治安,纠察不法!”
她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姜世安:“父亲同朝为官,官拜礼部尚书,这般浅显的‘公私分明’之理,难道还需女儿来教?”
她话语微顿,声音传遍内外,清晰无比:“往后家中若有事,递帖子至门房即可。
人,不能进。
昭明阁乃陛下御赐办公之所,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出之地!”
这句“阿猫阿狗”,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姜家众人脸上。
姜世安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姜绾心,也猛地放下了手中的点心,脸色难看至极。
她泫然欲泣地看向姜世安,声音带着哭腔:“父亲!您看她……她眼里哪还有半分长辈!简直狂妄悖逆,毫无规矩……”
云昭冷冽的目光倏地钉在姜绾心脸上。
“在我的地界,吃着我的东西,”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怎么到了你姜绾心这里,这张嘴吃了我的饼,还能这么贱?”
此言一出,不仅姜绾心羞愤欲绝,连门外围观的百姓也炸开了锅。
起初有人低语:“这姜司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毕竟是自家人……”
身穿青色儒衫的少年学子当即大声反驳:“这位老伯此言差矣!姜司主这是铁面无私!官衙重地,岂容闲杂人等喧哗撒野?”
更有人嗤笑道:“我看姜家就是看姜司主如今发达了,想来打秋风、摆长辈架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就是!瞧那姜家老夫人撒泼的样儿!若是我家有这么出息的女儿,疼还来不及,哪会这般上门找茬?分明是见不得人好!”
墨七与墨十七应声上前,对姜世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姜大人,请吧。”
姜世安脸色已是铁青。
姜珩此刻不得不上前一步:“阿昭,我们吃饭,也并非无故前来。梅姨娘如今还关在京兆府大牢,家中实在忧心……”
“你也知是京兆府办案,”云昭截断他的话,“怎么,是你有资格质疑京兆府尹赵大人的决策,还是你或父亲,掌握了什么新的证据要来提供?”
姜珩顿时语塞。
姜世安冷眼盯着云昭,心中那股被忤逆的怒火与忌惮交织——
梅氏虽蠢,有一点却说对了。
这丫头本事越大,便越难掌控。
她得到的恩宠越盛,姜家在她心中分量便越轻。
姜绾心尤不甘心,尖声道:“我们方才去过京兆府了!那里的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们!姜云昭,你分明是故意刁难……”
“扔出去!”
云昭蓦然转身,衣袂翻飞,不再看身后姜家人一眼。
墨七与墨十七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姜绾心就往外拖。
姜珩见状,不甘地瞥了一眼李扶音方才消失的内廊方向,却无可奈何,只得疾步跟上:“你们放开她!我们自己走!”
姜世安最后深深看了云昭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终是扶住仍在嘟囔的老夫人,转身离去。
老夫人兀自嘀咕:“这地方我还没仔细瞧瞧呢!那么多好东西……怎的这便回去了?”
姜世安压低声音,语气阴郁:“姜云昭眼里既已没有我们这些血亲,母亲也不必再将她看得太重。”
老夫人却诧异道:“可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新任玄察司主威风!
更何况,明年春天她便是秦王妃了!这得是多大的靠山!”
姜世安烦躁更甚,将连日来的郁气都归咎于云昭:“再过二十日便是万寿节,可陛下至今未曾起复我的官职!您还不明白吗?
陛下对姜云昭又是赐婚又是赏昭明阁,恩宠太过!
天家讲究平衡,好处总不能都让一家占了去,这便是在用压制我、来权衡她!”
这道理,是他昨夜被云昭带兵闯入时,如冷水浇头般悟出来的。
老夫人脑子转得飞快,突然回过味来,脱口而出:“这意思……岂不是说,阿昭这丫头,抢了你的官运?”
姜世安一时语塞,虽觉母亲理解得粗浅,却又仿佛歪打正着。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为今之计,唯有去求太子殿下,看能否让珩儿先入刑部谋个职位。”
他顿了顿,看向昭明阁的匾额,语气带上了一丝阴冷,“至于姜云昭……别看她眼下风光。待来日太子登基,岂能容得下秦王?
她这秦王妃听着尊贵,只怕是那夜空烟火,璀璨不过一瞬,长不了!”
就在姜家几人悻悻踏出昭明阁门槛时,一名身着寻常布衣的侍卫悄然上前,对姜世安低语:
“姜大人,姜公子。太子殿下听闻府上昨夜变故,甚是忧心。特命属下在此等候,请二位过府一叙。”
第137章 立即废止婚约!
姜世安闻言,脸上阴霾顿时一扫而空,仿佛久旱逢甘霖。
一旁的姜珩与姜绾心更是精神一振,目光急切地投向街角。
很快,兄妹俩便瞧见,那辆低调却难掩华贵的马车前,侍立着的正是太子近身侍卫灵峰。
姜绾心只觉心坎里像瞬间灌满了温热的蜜糖,甜得发胀,连忙催促道:“父亲,兄长,殿下亲自相召,万万耽搁不得,快去吧!”
她看向那传话的侍卫,脸颊飞起两抹红云:“有劳这位侍卫大哥……帮我带句话给殿下,就说……近日天气暑热,万望殿下保重贵体,莫要太过操劳。”
对方朝姜绾心抱拳一礼,便引着难掩喜色的姜世安与姜珩快步上前。
车帘掀起又落下,隔绝了外界探究的视线。
新提上来的门房小厮长生为人机敏,悄悄将那马车形制与侍卫样貌牢记于心,随即转身,一溜小跑着回去禀报了。
……
另一边,内室之中。
云昭折返时,只见李灼灼已从榻上坐起,一双眸子森然冰冷,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俏丽飒爽。
一旁的孙婆子脸色极为难看,朝云昭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情况凶险。
云昭却不多看已被附身的李灼灼,只径直走向莺时捧着的药箱,素手沉稳地整理着里面寒光湛湛的金针。
“是你自己滚出来,还是我亲手把你打出来?”
若此刻回春堂的楚大夫在此,定会一眼认出,云昭接下来所施展的,正是失传已久的“鬼门十三针”!
此针法凶险异常,需以精纯内力灌注金针,依次刺入人体沟通阴阳的隐穴——如鬼封、鬼宫、鬼窟等。
每一针,都如同在鬼门关前与邪魅争夺生魂!
云昭运针如飞,三枚金针,接连精准刺入相应穴位。
李灼灼浑身剧震,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周身毛孔仿佛都张开了般,不断渗出带着阴寒气息的冷汗,脸颊也随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但那原本浑浊森冷的眼神,却奇迹般地一点点恢复清明!
一旁紧张观望的李扶音死死攥住身旁丫鬟的手臂,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任谁都看得出,方才的灼灼宛如被恶鬼夺舍,判若两人。
可随着云昭一针狠过一针,那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气逐渐消退,那个鲜活灵动的妹妹,正被一点点夺回来!
在孙婆子这等修为有成之人眼中,看到的景象更为骇人——
随着金针之力透穴而入,一个模糊的、穿着破旧书生袍的男性魂体,正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从李灼灼的躯壳中逼挤出来!
那男鬼面容苍白消瘦,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尖酸与算计,显然生前就是个心术不正之辈。
他一脱离李灼灼的身体,立刻扑倒在地,朝着云昭连连叩首:
“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啊!小可与灼灼小姐乃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
只因小可生前福薄,未能与小姐缔结良缘,死后魂魄不散,只求能常伴小姐左右,护她周全,绝无半分加害之心啊!”
云昭睥睨着他这番做派,冷脸道:“我观你命轨,乃是自己吃醉了酒,呕吐物堵塞喉管生生呛死!
一无仇人害你,二无冤屈未雪,死了不去阴司报到,反倒滞留人间纠缠官家小姐,纯粹是色心不死,痴心妄想!”
男鬼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急急辩驳道:“仙师此言差矣!情之一字,岂是生死能够阻隔?小可对灼灼小姐的真心,天地可鉴!”
“你所谓的真心,就是趁她祖坟被动、运势低迷时趁虚而入?就是操控她的心神,让她当街行凶,险些害死她命中正缘?”
云昭冷笑了声,“少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用这下作手段捆绑女儿家的一生,凭你也配谈真心?!”
男鬼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那副可怜相顿时收起,当即露出狰狞本相:“是!我就是想缠着她又如何?她是国公府小姐又如何?
只要我缠得够久,让她病,让她弱,让她离不开我!到时候,还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等富贵荣华,我生前得不到,死后也要……”
“死不悔改!”
云昭眸中寒光乍现,一直扣在手中的银鞭如毒蛇出洞,“嗖”地缠上男鬼的脖颈!
“不过,倒要谢谢你,若非你贪心不足,执念深重,我还不能如此确定,灼灼的命中之人,居然是他。”
话音未落,云昭眼神一寒,五指猛地收紧!银鞭上雷光大盛,如同无数道细小的闪电炸开!
“不——!”
男鬼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惨嚎,魂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薄纸,在金光中寸寸碎裂,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云昭收起银鞭,对身边众人解释道:“此鬼心术不正,且近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煞气大涨。
若放他离去,他不会悔改,只会变本加厉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祸害更多无辜女子。
形神俱灭,是他最好的归宿。”
此时,床上的李灼灼悠悠转醒,脸颊还带着虚弱的绯红,眼神却已清澈如初,她望着云昭,软软地唤了一声:“云昭……”
云昭走到榻边,指尖凝聚一点温和的灵力,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你身上纠缠的阴桃花,我已彻底根除。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吧。”
一股安神定魂的力量涌入。
李灼灼眼皮沉重,顺从地闭上眼,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沉沉睡去。
李扶音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上前低声道:“祖坟被动一事,柳姨娘已都同我说了,我们也已派人加紧修缮。可为何灼灼她……”
“灼灼此劫,根源确在祖坟被坏,以致命格出现缝隙,易招阴桃花。”云昭沉吟道,
“但若无人后续加害,按她命格推算,在十八岁之前,顶多运势低迷些,绝不会严重到今日这般被彻底操控的地步。”
这也正是云昭此前,为何并未急于为她彻底清除阴桃花的原因。
李扶音立刻听出关窍,美眸圆睁:“你的意思是,灼灼今日之祸,是有人蓄意为之?是那苏玉嬛?”
云昭微微摇头:“苏玉嬛顶多是借故污了手镯,毁去灼灼的护身之物。但那男鬼突然煞气大增,能光天化日之下驱使灼灼伤人,定然还有别的缘故。”
此事背后,恐有精通此道之人推波助澜。
她看向李扶音,安排道:“劳烦县主派人回国公府知会夫人一声,就说灼灼受我之邀,在昭明阁小住几日,帮我整理些卷宗。也好让她安心在此调养。
县主若是得闲,不妨也留下小住几日,陪陪灼灼,也免她孤单。”
李扶音闻言,展颜一笑,算是应承下来。
她示意身旁婢女,那婢女立刻捧上一个精致的竹编小篓。
李扶音亲手打开,里面竟是十余支亭亭玉立的白荷,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根部用浸湿的棉絮仔细包裹着,以保新鲜。
一股清雅的香气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
“记得上次在熙园,你曾说过想要我亲手采摘的白荷。”李扶音声音温柔,
“今早离开时,我便特意去采了最新鲜的,用此法存着,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云昭见状,眼底闪过一抹暖意:“多谢县主。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李扶音又道:“还有一事。听闻十日后,陛下有意在竹山书院举行‘文昌大典’。
届时太后娘娘将亲自主祭,于书院文庙祭孔,为天下学子祈福,也为即将到来的恩科启运。
陛下亦会携宫中妃嫔亲临。京中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在受邀之列。
听说若在此次盛事上表现出众,或能得陛下青眼,破格擢用。云昭,届时你可会出席?”
云昭一听“竹山书院”四字,眉头便下意识蹙起。
且不说外祖父苏文正身中的“断梁咒”尚未查明,单是这“文昌大典”,牵扯到太后、皇帝乃至后宫妃嫔——
搞这么大大的阵仗,届时必定会闹出幺蛾子!
她追问:“这是何时传出的消息?”
“就在今早。大伯父下朝归来,便告知了我们。”李扶音答道,
“方才一路过来,见许多竹山书院的学子在街上闲逛,听闻是为了采买大典时需用的笔墨等物。此事,想必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云昭神色一凝:“多谢县主告知。我眼下有急事,需立刻离开一趟。”
她快步走出内室,对候在外间的雪信叮嘱道:“雪信,你留下,将这些白荷好生处置了。”
说着,她信手取过纸笔,飞快写下一张方子,上面清晰列明如何将白荷花瓣与特定草药配伍,文火慢熬,萃取“清荷灵露”。
此露色如琉璃,气息清洌,有涤荡污秽、安神定魂、助人灵台清明之效。
接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来到外厅,见到仍在等候的苏惊墨,云昭直接问道:“你此来,可是为了文昌大典之事?”
苏惊墨面带忧色:“正是。陛下今日早朝突然宣布此事,此前毫无征兆。祖父腿伤未愈,加之表妹昨日所言书院种种,我实在担心……”
“不必多言,”云昭果断道,“你随我即刻动身,先去京兆府提人,而后直奔书院。”
恰在此时,莺时步履匆匆近前,压低声音将方才门房长生所见——太子近侍灵峰接走姜世安父子之事,快速禀报。
云昭听罢,低声吩咐:“倒算是个机灵的。你暗中留意着这个长生,看他机灵有余,忠心是否可靠。”
她心下冷笑,太子经昨日书院挫败,果然是坐不住了。如此急不可耐地招揽姜世安与姜珩,行事竟连最基本的遮掩都顾不得了!
看来,竹山书院这场即将到来的“文昌大典”,风浪比她预想的更为汹涌!
还未走出大门,迎面便见白羡安快步上前,神色凝重:“司主,请借一步说话。”
云昭本以为他携白慕宁前来,是为了她身上未解的桃花咒,但见白羡安眸光闪烁,心知必有他故,不由心头微动。
二人移至一旁僻静角落,白羡安压低声音道:“白某今日冒昧前来,实是因早朝之后,听闻了一件关乎司主的大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今日早朝过后,陛下于宣政殿后书房召见我时,太后娘娘凤驾忽至……闹得不可开交。”
他抬眼看了看云昭,继续道,“太后娘娘言之凿凿,声称昨夜得先皇后(萧启生母)托梦,言说司主您……命格带煞,刑克六亲,恐于秦王殿下命数有碍!
还说,婚约若成,恐致秦王殿下性命不保。太后态度坚决,要求陛下立即废止婚约!”
云昭眸光微凛,她确实没想到,白羡安带来的竟是这样一个消息。
“白大人今日之情,云昭记下了。”
白羡安摇了摇头:“司主,此事非同小可,还需早做筹谋。依我看来,最迟不过明日,陛下必定会召司主入宫问话!”
第138章 克父克夫克子!
圣旨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云昭还未及踏出昭明阁大门,一名面生的年轻内侍已在一队禁军侍卫的簇拥下疾步而来,手中明黄卷轴在午后阳光下刺目非常。
太监尖着嗓子,声音带着一股刻意拿捏的倨傲:
“陛下口谕:宣姜氏云昭,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前因后果,这圣旨简单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宣旨的年轻内侍扬着下巴,眼神斜睨着云昭,皮笑肉不笑地一甩拂尘:“姜小姐,陛下催得急,请吧——杂家可是片刻不敢耽搁。”
云昭正欲与身旁的苏惊墨交代几句,那太监细眉一挑,身后两名膀大腰圆的禁军侍卫立刻上前一步,手已按在了佩刀之上,隐隐形成合围之势。
“公公这是何意?”云昭脚步未动,声音平静,目光却已冷了下来。
那小太监扯了扯嘴角,声音又尖又细,刻意扬高,足以让周遭渐渐聚拢的路人听清:
“姜小姐,陛下说的是‘即刻’。
杂家知道您是有大本事的人,鞭子耍得虎虎生风,咒术更是神鬼莫测……
但圣旨就是圣旨,还请您莫要故意拖延,让杂家难做,也让陛下久等啊!”
这阴阳怪气、意有所指的话语,瞬间点燃了围观百姓的议论。
“听着这意思,像是来者不善啊?”
“该不会是因为昨夜姜司主将那位梅姨娘锁拿入狱的事吧?我就说,那般行事终究太过刚硬,怕是因此触怒天颜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少女子当即愤愤不平:
“呸!什么叫太过刚硬?那梅氏一个妾室,若真犯了王法,别说是锁拿,就是砍头也是应当!”
“就是!姜司主依法办事,为民除害,有何不对?难道只许妾室害人,不许官家小姐秉公执法吗?”
“我看啊,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见不得姜司主这般清明刚正!”
眼见那两名侍卫竟真要动手拿人,墨七与墨十七眼神一厉,周身气势陡然绷紧,瞬间移至云昭身侧——
秦王殿下早有严令,无论何时何地,纵是天子亲临,也绝不容任何人动王妃分毫!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云昭却倏然后撤半步,抬手止住身后欲动的众人。
她面无惧色,反而自腰间取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非金非玉,通体玄黑,上刻展翅金凤,下有“凤阕”二字,在日光下流转着幽邃的光华。
“看清楚了,”云昭声音清越,掷地有声,“我姜云昭,是姜家嫡女,更是陛下亲封的玄察司主!
御赐‘凤阕令’,有先斩后奏之权!
入宫面圣之前,我与身边人交代几句紧要案情,有何不可?”
太监面色一僵,强自道:“可陛下旨意是‘即刻’……”
“此案涉及牵涉谋害朝廷命官,亦是陛下亲自过问,严令追查的要案!”
云昭眸光如冰,语气陡然转厉,“若有半分耽搁,致使案情生变,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她上前一步,逼近那太监,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稍后见了陛下,我必当面问清,今日公公宣旨之余,百般阻挠本司办案,甚至纵容侍卫对朝廷命官动手——
这,难道也是陛下授意?!”
那年轻太监被她气势所慑,脸色微白,嘴唇哆嗦了两下,终是没敢再吐出半个字。
云昭不再理会他,迅速转向苏惊墨,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表兄,你即刻赶往书院,务必亲口告知外祖父,事关书院存亡与他自身安危,今日一切,务必全权听我调配……”
苏惊墨神色一凛,重重点头:“表妹放心,我明白轻重,定将此事办好!”
她又侧首对墨十七与孙婆子吩咐:“你们二人,即刻前往京兆府,告诉赵大人,就说……”
言罢,她将一只早已备好的锦囊塞入孙婆子手中,目光沉静:“可能用到的丹药符箓都在里面,不惜代价,务必保住刘大夫一口气!”
二人朝云昭无声而郑重地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云昭看向面露忧色的温氏与雪信、惠娘等人,语气放缓,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守好家,等我回来。”
“家”这个字,她说得自然而笃定。
这昭明阁,是陛下亲赐不假,更是她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安身立命之所。
这里住着她失而复得的娘亲,追随她的友人,更有诸多她想要庇护的人。
家,是她不容触碰的底线与尊严,更是她云昭一心守护的城池营垒。
她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面向宣旨太监和森然的禁军,脊背挺得笔直,眸光清寒:
“走吧,不是要‘即刻’面圣么?”
*
夏日的宫城被一层湿热的沉闷笼罩,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穿过重重宫门,云昭步履沉稳地踏入甘露殿,目光迅疾扫过全场。
御座之上,皇帝身着杏色常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面色沉静,辨不出喜怒。
太后坐在皇帝左下手稍前一些的凤位,肌肤白如细瓷,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宛如三十出头的妩媚妇人!看向云昭的眼神,如同看着什么不洁之物。
多日未见的孟清妍竟赫然在座!她身着一袭精品红色宫装,妆容精致,华贵逼人。哪还有半分此前被贬斥的痕迹?
此刻她正微微扬起下颌,唇角噙着一丝混合着恨意与得意的冷笑,目光如毒针般盯在云昭身上,仿佛已迫不及待要看她如何从云端跌落。
云昭心下雪亮。
孟清妍此前被贬为孟嫔之事,被皇帝严密封锁,满京城的人毫不知情。譬如姜绾心与梅柔卿之流,至今仍以为她圣宠不衰。
足可见皇帝当日盛怒之下贬妃为嫔的举动,意在敲打,而非彻底厌弃了她。
本来,凭借其兄长安南大将军孟峥的兵权与情面,孟清妍复位本是迟早之事。
看她这阵仗,应当就是这一两日的事。
柔妃坐在孟贵妃稍后一些的位置,见云昭进来,她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几不可察地轻轻摇头,眸中含着一丝隐忧。
而萧启,坐在皇帝右手边更远一些的圈椅中,俊美的面容上一片冷冽,薄唇紧抿。他垂着眼眸,浓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不知在思忖什么,
云昭敛目,依礼躬身:“臣,玄察司主姜云昭,参见陛下,太后娘娘,秦王殿下,贵妃娘娘,柔妃娘娘。”
“平身罢。”
不待皇帝多言,太后已急不可耐地扬声道:“皇帝,既然人已到了,就请玉衡真人进来吧!”
殿外应声走入一人。
只见来人一身月白道袍,手持白玉拂尘,缓步而入。
他面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肤白无须,眉眼俊俏,行走间宽袍广袖,飘然若举,确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态。
太后急切道:“玉衡真人,人已在此。你有何话,但说无妨,务必要让皇帝听得明明白白!”
那被称为玉衡真人的道士应声转身,与云昭正面相对。
四目相接的刹那,云昭心头蓦地掠过一丝极怪异的感觉。
此人外表看起来确实年轻,双目清澈,精光内敛,周身灵气流转也颇为纯正。但就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违和感。
玉衡真人目光落在云昭面上,拂尘轻扫,唱了声道号:“无量天尊。”
他指尖虚点,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此女面相,山根虽高却隐见断纹,主早年坎坷,亲情淡薄;
眉宇间英气过盛,压过坤德,乃刑克之兆。
非但于父缘有损,更乃伤夫克子之孤鸾煞格!
其承浆部位(注:下唇凹陷处)晦暗不明,注定一生情路多舛,凡亲近者,恐遭反噬,难得善终。”
“皇帝!你可听真切了!”太后猛地攥紧凤椅扶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绝非哀家危言耸听,是玉衡真人金口断出的命格!
她命带孤煞,克父克夫克子!于渊儿乃是生死大劫!这桩婚事万万不可再续,必须立刻下旨取消!”
第139章 已故皇后赞成婚事
“够了。”
一直沉默的萧启骤然开口,他抬眸,目光直刺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云昭是臣选定的王妃。臣的妻,此生只此一人。若陛下欲收回成命,”
他唇角弯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字字清晰,“那不妨再下一道旨意——
臣思念先皇与先皇后至深,愿自请前往邙山帝陵,长伴二圣英灵,为皇家祈福守陵。”
“不可!”皇帝尚未开口,太后已骇然失色,急声打断,
“渊儿休得胡言!邙山那是什么地方!苦寒孤寂,非贬谪宗室岂会前往!
你堂堂秦王,于国有赫赫战功,更是先帝与元懿皇后留下的唯一血脉!哀家与陛下岂能容你如此自轻,受此苛待!”
萧启道:“皇祖母既不愿孙儿受委屈,就请不要再干涉我的婚事。”
太后一噎,忍不住拍着扶手斥道:“你、你简直是被那狐媚子勾了魂!连自身性命前程都不顾了!”
云昭却忍不住心里道:萧启正是惜命,才知道离不得她这个准王妃!
她看向御座之上的帝王:“敢问陛下,当真要收回赐婚圣旨?”
皇帝指节轻叩御座扶手,眸中神色幽深难辨:“方才玉衡真人所言,关乎渊儿性命安危,朕不得不虑……”
“玉衡真人?”云昭转向身旁道人,眉梢微挑,“不知真人是何来历?他既断言我刑克六亲,可否容臣女也为他观一观面相?”
“无知妄言!”太后闻言,面露不屑,“玉衡真人师承终南山隐曜宗,十六岁便以《推背玄图》名动天下,三年前皇帝有意册封其为国师,他坚辞不受。
真人不慕荣利,潜心道法,德行高洁,岂是你能质疑?”
云昭盯着玉衡真人的双眼,蓦地一笑:“没听说过。”
此言一出,不仅太后气得一窒,就连玉衡都呼吸微顿,看向云昭的眼神也瞬间锋锐。
被玉衡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也不知怎的,云昭忽而浮起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
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似乎也被人以这样的眼神窥探过。
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脑海,快得抓不住痕迹。
云昭犹在努力捕捉那丝缥缈的回忆,嘴上却不停:“既然如此,敢问真人,为何辞官不受三载后,又重返这红尘俗世,踏入这九重宫阙?”
玉衡拂尘轻扫,神态超然:“贫道夜观天象,见危月燕冲犯太阴,星象主一位年轻女子,冒犯中宫凤驾,于太后娘娘凤体不利。
贫道曾在三年前与太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不忍娘娘受奸小所惑,凤体受损,故而破例入世,特来示警。”
“太后娘娘年轻女子众多,何以断定是我?”云昭轻笑了声,似是不经意地扫向一旁正在看好戏的孟贵妃,“怎就不能是风华正茂的贵妃娘娘?”
孟贵妃本欲发作,忽闻“风华正茂”四字,不由一怔——
她年逾三十,在这小贱人口中竟成了“年轻”?
云昭却已移开视线,看向另一边:“亦或是柔妃娘娘?”
柔妃眸底闪过一抹似笑非笑的光,却及时捂住心口,娇怯地轻唤一声:“陛下……”端的是一副受惊无措的模样。
云昭仿佛才想起什么,不紧不慢道:“啊,臣差点忘了!昨日臣的妹妹,姜府二小姐姜绾心,刚好奉召入宫,觐见太后。玉衡道长夜观天象看到的,说不定指的正是舍妹!”
“绝无可能!”太后断然否定,语气带着维护,“心儿纯孝柔嘉,最是贴心,怎会冲撞哀家……”
云昭摇头叹息:“太后娘娘有所不知,有的东西滋味好,可外面裹着一层砒霜,剧毒无比,杀人于无形啊——!”
云昭这话意有所指,说得太后心虚:“你放肆——!”她勃然变色,惊怒交加。
就连皇帝都跟着脸色微沉。
云昭却早已悄然运转玄瞳,凝神望向玉衡。
但见他周身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乳白色灵光,内里却纠缠着无数细如发丝、猩红如血的线状雾气,如活物般蠕动交织,透着一股邪异。
云昭眸底金光微闪,朗声道:“我观真人面相——
额如覆舟,主幼失怙恃,亲缘断绝;
眉断山根,象征师门早离,此生孤辰入命;
更兼唇薄如刃,鼻梁见节,命宫深陷,悬针纹破,此生注定鳏寡孤独,较我犹甚!”
电光石火之间,电光石火之间,云昭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记起此前到底在何处感受到过这种视线——
是太子腰间那枚墨玉蟠龙佩!
数日前在碧云寺外茶棚,太子假意赠书示好,实则让人透过腰间玉佩,偷窥云昭一举一动。
眼前这玉衡真人,便是太子身后的玄师!那么,昨日在竹山书院被灵峰一掌拍死的年轻女冠,也是这玉衡真人的手下了!
心念急转之下,云昭声音陡然转厉,“且真人血孽缠身,恐不得善终!”
此事并非云昭胡诌,而是她陡然记起,玉衡真人周身缠绕的血线……她曾在一次偶然的情形下,听师父说起过与之类似的情形。
师父当时便说,灵光染秽,血线缠身。一条血线,便意味着一桩被其咒术牵连、无辜殒命的血孽!
这玉衡真人不知要造下多少杀孽,戕害了多少性命,才会让这血孽之气多如牛毛,几乎要将那层伪装的灵光彻底吞噬!
“血孽”二字如惊雷劈下,玉衡真人瞳孔骤缩,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忌惮。
他死死盯住云昭双眼,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冷笑道:“姜小姐好利的一张嘴!我玄门中人窥探天机,难免五弊三缺,鳏寡孤独不过常事。然姜小姐命格凶煞,却欲攀附天家,沾染龙气,才是真正的有伤天和!”
“真人所言差矣。”云昭淡然反驳,“我未必非要嫁入皇家,但若嫁人,必是旺夫兴家、绵延子嗣的贵命!
京郊碧云寺的闻空大师,亦曾为我批命,说我是凤隐于霄,命格极贵。
如今仅凭真人一家之言,便欲定我罪孽,毁我姻缘,未免儿戏。”
她微微摇头,叹息中带着讥诮,“玉衡真人如此行事,竟连道家不可妄言的戒律都弃之不顾了?”
玉衡面色一沉:“贫道没有妄言!”
“如何证明?”云昭立即反问,步步紧逼。
玉衡呼吸一滞,深看了云昭一眼。
此女与传言中“宅心仁厚,温婉知礼”截然不同,不仅言辞犀利,那股子胡搅蛮缠的劲头,竟似市井滚刀肉,转眼间竟逼得他这揭发者需自证清白!
“母后得先皇后托梦警示,这不就是铁证?”孟贵妃这时道,
玉衡真人今日午后才入宫,并未听闻梦境细节,却能依据星象,道出与先皇后示警的相似判断,足见真人道行高深,所言非虚!”
太后难得觉得孟贵妃瞧着都比往日顺眼不少:“贵妃所言极是!”
云昭却忽而一笑,语气变得微妙:“娘娘慈悲,与先皇后这位儿媳情感深厚,竟能让元懿皇后魂牵梦萦,昨夜专程回来探望您呢。”
她语气轻飘飘的,太后却莫名觉得脖颈后窜起一股森然寒意,竟生生打了个冷颤。
云昭趁势道:“玉衡道长修为深厚,想必精通请灵之术。不如就请道长施法,恭请元懿皇后英灵现身!
也好亲口问一问,她对此婚约究竟是何态度。若先皇后果真不愿,这门亲事,不成也罢。”
“云昭!”萧启猛地喊了一声,那双惯常冷冽的凤眸里,竟闪过一缕罕见的慌乱之色!
“胡闹!”玉衡真人指尖掐算,随即道,“先皇后仁德淑慎,早已功德圆满,重入轮回转世去了!如何能请?”
云昭道:“人之魂魄,三魂各司其职。天魂归天,人魂转世,地魂(守尸魂)则常留于陵墓或生前眷恋之地。太后娘娘所能梦见的,正是这未散之地魂。”
她转向萧启,目光澄澈,“我们便以最简单的掷杯问卜之法,沟通先皇后地魂,一问便知。
此法温和,只需诚心,并无冲撞。殿下可愿一试?”
萧启面露迟疑殿下,看向云昭的眼神复杂万分,他正欲开口,久未说话的皇帝却突然生出兴趣:“地魂……真能沟通?需如何行事?”
云昭恭敬回答:“回陛下,需设香案,奉祭品,并以先皇后牌位为媒介,由至亲之人祷告。
可问是非对错之简单问题。先皇后地魂若有感应,便会通过杯筊显示答案。”
皇帝已做了决定:“既如此,那便准备开始吧。”
“不可!”太后脸色发白,急声反对,“鬼神之事,幽微难测!何况贵妃和柔妃都怀有龙裔,阴灵之事,最易冲撞,万一惊了胎气,如何是好!”
皇帝不耐地摆手:“为保万全,让她二人先行回宫休息,不得有误。”
柔妃款款起身,温婉道:“陛下,嫔妾不怕。兹事体大,关乎秦王殿下终身与皇室安宁,嫔妾理解陛下的苦心。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她话语体贴,姿态柔顺。
孟贵妃却几乎咬碎银牙!
她当年还是孟家贵女时,没少入宫,那位元懿皇后不喜她性情跋扈,曾当众申饬。如今人死二十多年,还要请她的牌位?
光是想想都觉膈应!
她虽万分想看姜云昭倒霉,却不敢拿腹中这得来不易的胎儿冒险,只得强笑道:“陛下,嫔妾这一胎怀得甚是辛苦,不敢与柔妃妹妹相比,恳请先行告退至偏殿歇息。”
皇帝准了贵妃所请,又对柔妃温言道:“爱妃也去偏殿稍歇吧,此地之事,朕自有分寸。”
待二妃在宫人簇拥下离去,大殿之内气氛愈发凝重。
不多时,四名内侍恭敬地捧着一座覆着明黄绸缎的牌位步入殿中,那牌位以紫檀木制成,色泽沉黯,上面以金粉书写着元懿皇后的尊号。
云昭亲自上前,协助内侍设下香案,奉上清香素烛,将那尊紫檀牌位端正地安置于香案正中。
明黄绸缎揭开的那一刻,仿佛有无形的目光自那牌位上扫过,令在场除云昭外的所有人,包括皇帝与萧启,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云昭净手焚香,指尖在净水碗中轻点,随即玉腕一扬,晶莹水珠被精准地弹向四方,口中念念有词,音调古老而奇异。
说来也怪,就在她念动咒诀的刹那,殿内原本稳定的烛火无风自动,开始明明灭灭地剧烈摇曳起来。
光影交错,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映在冰冷的金砖墙壁上,张牙舞爪。
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冷气息,伴随着淡淡的檀香与陈旧木料的味道悄然弥漫,钻入每个人的毛孔,令人汗毛倒竖。
萧启紧抿着唇,立于香案前,俊美的脸庞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母亲的牌位,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云昭手持檀木筊杯,于袅袅青烟之上缓缓绕过三圈,目光沉静地看向萧启,随即转向那尊肃穆的牌位,朗声问道:
“元懿皇后在上,姜氏云昭,敬问皇后:您可反对萧启与云昭之婚约?
若反对,认为云昭会害您的孩儿,请示阴杯(两杯皆覆);若赞同,认可云昭为儿媳,请示圣杯(一正一反)。”
语毕,她将手中筊杯高高抛起。
两片半月形的檀木杯在空中划过弧线,叮当作响,落于铺着锦缎的地面,翻滚、弹跳、旋转……数圈之后,终于,静静地停住。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决定命运的两片木杯之上——
那两片筊杯,赫然呈现一正一反,正是象征神明认可、天意允准、吉祥无比的——
圣杯!
第140章 太后发癫
玉衡真人当即脱口而出:“此乃巧合,做不得准!掷杯问卜本就简单,极易受外物干扰……”
话音未落,供桌上元懿皇后的牌位突然无风自动,"啪"的一声,重重倒在桌上!
那声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玉衡真人眸光一厉,死死盯住牌位。
萧启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牌位扶正。
他指尖微颤,眸光纠缠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嘴唇轻轻嚅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终究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主位之上,皇帝蓦地站了起来,快步朝云昭走来,步履间带着几分罕见的急切。
太后也面露惊惧之色,目光下意识地朝玉衡真人瞥去,带着询问与不安。
“朕……可以问个问题吗?”皇帝的声音低沉,这话明显不是朝着云昭,而是朝着那供奉的牌位。
谁知他话音刚落,那刚刚被扶正的牌位竟又“嘭”的一声倒在桌上!
云昭心底微诧,但还是如实禀告:“回陛下,元懿皇后……已经走了。”
皇帝眸色幽深如潭,沉声道:“再请!”
云昭侧眸看向一旁面色难看的玉衡真人,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方才臣女已耗费不少心力,这一次,就请玉衡真人亲自施法吧。”
请灵之术并非难事,玉衡真人自然是会的。
他整了整道袍,上前接过檀木筊杯,口中念念有词,指诀变换间,周身那乳白色灵气再次涌动。
然而这一次,任凭他如何施为,那对筊杯落地后却始终乱转不停,久久不能安定,更谈不上什么圣杯阴杯。
皇帝的脸色顿时难看极了。
玉衡真人额角渗出细汗:“陛下,一般请灵,也会让地魂感到疲惫。或许先皇后是初次被请,尚未适应,故而……”
“你怎么说?”皇帝转向云昭,目光锐利。
云昭从容答道:“请不来地魂,不外乎几种情况。一则,是玄师功夫不到家,未能通达幽冥。二则,是地魂已不在地府,譬如魂飞魄散,自然无法请召。三则,便是地魂因故生气,提前离开了。”
皇帝眸色沉凝,好一会儿没说话。
上首处的太后却在这时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皇帝看向云昭,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与渊儿既然两情相悦,朕也不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这门婚事,朕准了。”
云昭迎着皇帝审视的目光,心中微哂。
她早已看穿,皇帝方才故意一言不发,并非真的想要毁坏婚约,而是想借玉衡道长之事再次试探她的真本事。
至于眼下这句承诺,也无非是看中了她能够沟通幽冥的价值罢了。
但她并不在意。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本就是相互利用。
怕的不是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而是没有能力在被人利用的同时,也将对方化为己用的阶梯。
玉衡真人见状,拂尘一摆:“陛下身边既有姜小姐这样的得力之人,贫道也就放心了。”他目光越过皇帝,若有深意地瞥向太后,“他日若有用得着贫道的地方,去京郊玄都观寻贫道便是。”
玄都观?云昭暗暗记下。
此时的玉衡真人尚且不知,算计得罪云昭的下场,远比他想象的要残酷可怕一百倍!
眼见玉衡真人转身离去,太后竟也起身欲随。
皇帝见状,淡淡道:“双喜,替朕送一送玉衡真人。”
又对太后道,“母后,今日之事,往后就不要再提了。贵妃和柔妃都在偏殿,母后去陪陪她们吧。常玉,你陪着太后。”
云昭看得分明,皇帝这是明摆着不让太后与玉衡真人有更多接触。
或者说,皇帝是不想太后与任何玄师有过密的往来。
太后虽然满脸不甘,但当着云昭和秦王的面,无法发作,只得阴着脸在常公公的陪同下往偏殿去了。
待太后离去,云昭方正色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事关竹山书院与巫蛊之术。”
她语气郑重,“苏山长和赵大人带着关键人证候在宫门外,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宣他们进殿详禀。”
皇帝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十日后的文昌大典就在竹山书院举行,借此烧热苏家这口冷了多年的灶。
闻言,他眸光一厉:“宣。”
*
不多时,赵悉携刘大夫、苏文正、苏惊墨、孙婆子等人鱼贯而入,跪拜在甘露殿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
云昭即刻上前,取出随身金针,命内侍将气息奄奄的刘大夫扶坐起来,指尖轻拂过其头顶百会穴,柔声道:“老先生,得罪了。”
话音未落,三寸金针已精准刺入穴位,针尾微微颤动。
她又接连在刘大夫的膻中、气海等要穴施针,手法如行云流水。金针过处,刘大夫灰败的面色竟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
“刘大夫油尽灯枯,性命就在今朝。”云昭转向众人,快声道,“为查清竹山书院恩怨,我以金针激发他体内最后一点元气,盼他能亲口说出真相。”
在云昭凝神施针的空当,赵悉已将昨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条理清晰地禀报给皇帝。
随着最后一道真气渡入,刘大夫喉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浑浊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一眼看到站在面前的苏文正,眼中瞬间爆发出刻骨的恨意,两行浑浊老泪潸然而下:“老天不长眼啊!居然让你这等伪君子苟活于世!”
“刘兄!”苏文正面露痛色:“你我相识数十载,纵有仇怨,何不当着陛下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云昭收针,在一旁劝道:“刘大夫,陛下圣驾在此,你若有冤屈不平,尽管从实道来!莫要让真相与你一同埋入黄土!”
刘大夫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心扉,他剧烈地喘息着,道出那段往事:
“我那孙儿名唤承安,小字安哥儿。他爹娘去得早,老夫行医济世,却因一场瘟疫与他失散在逃难的路上,自此天涯漂泊,苦苦寻觅……
直到去年春分那日,我在书院为学子们义诊时,一个名叫周彦的学子挽起裤腿让我诊治跌伤。
就在他右腿膝盖上方,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个月牙形的青色胎记——
那胎记,与我孙儿安哥儿的一模一样!我绝不会认错!
老人的眼中迸发出惊人的光彩:“安哥儿他品性纯良,敏而好学,是书院里有名的才子。
苏文正,你可还记得,你曾亲口夸他‘文思清俊,有古仁人之风’,还将他所作的《秋水赋》亲自点评,列为书院范文!
他敬你如父,每每提到你,都感念你的知遇之恩!”
刘大夫的声音哽咽,“去年春日,书院因经费短缺,将西侧的兰芷院租借给世家子弟们举办‘清谈雅集’。
那日宾客云集,车马盈门。可就在这热闹过后,安哥儿便被人发现倒在书院后山的寒潭边,气息全无!
官府来查,只说是失足落水,意外溺亡……”
“可我不信!安哥必定是被害死的!”
他猛地看向苏文正,目眦欲裂:“事发之后,是你,苏文正!是你亲自出面安抚了那些权贵子弟!是你下令书院上下对此事三缄其口!
是你……为了保全书院名声,巴结权贵,将我孙儿的冤屈强行压下,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苦苦寻了他十二年啊……十二年风餐露宿,十二年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祖孙即将相认,却只得回一具冰冷的尸身!
苏文正,你告诉我!是不是那日与安哥儿争执的,是某位你得罪不起的显贵子弟?你是不是为了你的前程,你的书院,就拿我孙儿的命去填了?你说话啊!”
刘大夫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声嘶力竭,那悲愤的控诉在空旷的大殿中久久回荡,令人闻之心碎。
就在这时,常公公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他快步闯进殿内,脸上透着罕见的慌乱:
“陛下!太后娘娘她……她不知何故突然神智大乱,在偏殿内又哭又笑,状若癫狂!几个宫女都按不住!”
他焦急地看向云昭,“姜司主,您快跟杂家去看看吧!”
第141章 剥了姜世安的官服!
京兆府,大牢。
阴湿的甬道里,壁上油灯昏黄,跳跃的火苗将一道拖沓行走的身影投在斑驳石墙上。
那是一名狱卒,身形异常僵硬,步履蹒跚,仿佛每一步都牵扯着无形的丝线。
他的眼神空洞,目光直直地望向女监深处,腰间那串钥匙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到了最里间狭小的牢房前,他停下脚步,动作迟滞地打开递饭食的小门,朝里面推入一只精巧的食盒。
“梅氏。”那狱卒喊了一声,声音干涩而僵硬,毫无起伏,“你家里人送进来的。”
蜷缩在角落草堆里的梅柔卿闻声,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抬头,快步奔到门边,几乎是抢夺般接过了食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素面——
清汤白面上点缀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子,几片嫩绿的葱花浮在汤面,底下还沉着些切得细细的香菇丝,正是她女儿姜绾心最拿手的调味方式。
她眼底瞬间蕴起热泪。
她的心儿,自小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下厨。
唯一肯动手的,便是每年她生辰当天,会在厨娘做好面条后,亲自放入枸杞、葱花和香菇丝调味,说是这样能祈福增寿。
她颤抖着手,翻遍食盒,却没再见到任何字条或其他东西。
她心中虽疑惑,但还是趁热将素面一口接一口地吃完了。
面条热汤滚过喉咙,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她此刻囚服污浊,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尚书府如夫人的体面?
咽下的每一口饭食,都像是在吞咽砂石,折磨着她的喉管——
这都是那日姜云昭强逼她吐露薛九针隐秘的后果!
当时她情急之下脱口说出“府君”二字,体内潜藏的绝言咒瞬间发作,醒来后,她便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成了一个哑巴。
想起薛九针那次酒后失言,提及“府君”时那副讳莫如深的神情,梅柔卿不禁打了个寒战。
薛九针在她眼中已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能制作各种**于无形的符咒,还能炼制“蜃楼蝉翼”那般阴邪诡异的法宝……
可连他都对那“府君”三缄其口,甚至忍不住目露恐惧,那位隐藏在幕后的“府君”,又会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体内的绝言咒,她甚至不知是薛九针何时布下的,还是说……根本就是那位府君的手笔?
每一个对外人道出“府君”二字的人,难道都难逃一死?
“吃完了就快将碗拿来。”门外,那狱卒冰冷僵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梅柔卿恋恋不舍地将空碗递出,指尖贪恋着碗壁残余的温暖。她下意识地开口:“敢问何时……”
那狱卒压根没搭理她,“哐当”一声锁**小窗,脚步声僵硬地远去。
梅柔卿却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她再次尝试,从喉间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啊……”
她、她能说话了?!
巨大的欣喜瞬时涌上心头!
可随即,更深的忧虑便如阴云般笼罩下来——
这素面汤,分明是心儿送来的,绝不会错。
可她那不通玄术的女儿,怎会有办法解开这连薛九针都讳莫如深的绝言咒?
梅柔卿脑海中不由浮起昨夜在京兆府,姜绾心提起太子时,那满眼的娇羞与全心的信赖……
梅柔卿浑身猛地一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是太子!是太子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玉衡道长?!
她忍不住嘶哑地低吼出声:“不!不能!我的女儿……你不能掺和进去啊!”
她是罪臣之女,当年在边城,若不是靠上了同在边城的薛九针,为他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脏事儿——
下咒、布局、甚至害人性命,根本不可能一步步撑到回京!
就连姜世安后来送来的一笔笔白银,也是因为她依照薛九针的指示,在寄往京城的包裹里,塞入了一些附着邪术的“小玩意”,并在信中详细指点他该如何“使用”。
姜世安对她念念不忘,贪恋她青春美貌是其一,更深层的,是倚重她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
他虽不知具体缘由,却很清楚,靠着她在背后的“筹谋”,他在经手的几桩关键事务中,才能那般顺利地“解决”了碍眼的同僚,也“收获”了不少意外之财。
他不止一次喊她福星,还曾戏言,日后她生下的女儿必定是小福星。
可她当年那是走投无路!
但心儿不同!她有着礼部尚书嫡女的高贵身份,眼看着还有机会嫁入东宫,前途无量……
她怎么如此愚蠢,听信了太子的蛊惑,居然也踏入了这污秽不堪泥沼!
梅柔卿太清楚了,一旦与这等邪术牵扯过深,表面看似能借力风光,实则每一步都在透支性命与福报,最终恐难善终!
此事,必定是太子唆摆!利用她涉世未深的女儿!
“心儿,我的傻女儿!”她心如锥刺,嘶哑低唤。
可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天旋地向她袭来,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
她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撕扯,四肢百骸传来难以忍受的酸胀剧痛,喉头腥甜上涌。
她软软地瘫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无意识地大哭大笑……
那情状,竟与偏殿中太后突发癫狂时的模样,有着诡异的相似。
……
头顶骄阳似火,浓密的树荫下,姜绾心站在树影下,焦灼地踱步。
眼见着太子身边的侍卫灵峰去而复返,她立刻迎上前,美眸中满是急切:“怎样?我娘她吃上东西了?”
灵峰面色一如既往的冷硬,点了点头:“安心,有玉衡道长在,必不会让她吃亏。”
姜绾心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
她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声音愈发娇柔:“那……太子殿下呢?我想当面谢过殿下……”
灵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殿下有令,命事情完成后,即刻送姜小姐回府。”
他语气森冷,带着警告,“太子殿下的行踪,乃东宫机密。莫说姜小姐如今尚未入主东宫,即便来日成了太子妃,亦不可窥探。
这是第一次,我不会禀告殿下知晓,望你好自为之。”
姜绾心脸色一白。
她强压下心头不悦,垂下眼睫,摆出温顺姿态,娇声道:“是,绾心知道了。必不会让灵峰侍卫为难。”
她乖巧地转身,转身朝马车走去。
然而,就在背对灵峰的刹那,她脸上那副柔顺表情瞬间冰消瓦解,眼底翻涌起浓烈得化不开的怨毒与狠绝。
等她当上太子妃,手握权柄的那一天,第一个要弄死的,就是这个得蒙太子信任便目中无人的狗奴才!
*
甘露殿。
常公公话音落下,殿内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只闻烛火哔剥作响。
众人神色各异,暗流在每一道交换的眼风中涌动。
皇帝面露踟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的蟠龙雕刻,目光最终下意识地投向云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
云昭迎着他的视线,斩钉截铁道:“陛下,刘大夫性命已在旦夕,金针渡穴之力随时会消散!
若此刻离去,刘大夫孙儿枉死之冤,苏山长蒙受的不白之屈,就将随着这最后一口气湮灭,再也说不清了!”
就在这时,瘫软在地的刘大夫忽然发出一阵嘶哑癫狂的大笑,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浑浊的双目迸射出蚀骨的恨意,死死盯在苏文正身上:
“无妨!哈哈哈哈……不论真相到底是何,老夫都已做到了自己想做的!”
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般指向苏文正,声音凄厉如夜枭,“断梁咒已下!咒根深种,绝嗣断脉!
苏文正,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苏氏门庭衰败,香火断绝,等着看你晚年孤苦,痛不欲生的那一天!”
“放肆!”皇帝闻言,眸色骤然一沉,龙颜震怒:“刘邝,你身为医者,本当悬壶济世,竟对相识多年的故交下此阴毒诅咒!
当着朕的面,还敢口出恶言,诅咒朝廷命官**,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朕!”
刘大夫却浑然不惧,反而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绝望:“陛下!您可曾听闻,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我刘邝一介布衣,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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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无子,如今连最后的血脉也断绝了!我一死,天地间再无任何牵挂!我还怕什么?”
他笑得癫狂,气息紊乱,猛地喷出一口暗红的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地砖,却仍强撑着对着皇帝嘶吼,
“就算陛下此刻将我凌迟处死,**万段,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哈哈哈哈!”
云昭见状,立刻俯身,指尖金针再次闪现,迅速刺入刘大夫几处大穴,稳住了他即将溃散的心神。
她声音清冷如冰,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砸在刘邝心上:
“刘邝!你看清楚了!你此刻命如风中残烛,是我用金针为你强续这片刻光阴!
你口口声声为孙报仇,那我问你,你听信他人片面之词,不惜动用阴损的厌胜之术害人,究竟是为了发泄私愤图一时痛快,还是为了查明真相告慰孙儿在天之灵?!”
她目光如炬,步步紧逼:“你就不想知道,害死你孙儿承安的真凶究竟是谁?你就不想弄清楚,当日寒潭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若真心疼爱你那苦命的孙儿,为何不去寻那当日与他争执的‘权贵子弟’复仇?
反而问都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对你相识多年、曾多次赞誉承安的老友下此毒手!
在你心里,那个曾夸承安‘有古仁人之风’的苏文正,当真就是那等沽名钓誉、草菅人命之徒吗?
你的恨,你的咒,当真是对准了仇人,还是被他人利用,成了戕害无辜的刀?!”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道道劈下,条理分明,层层推进,直指核心!
刘大夫闻言,癫狂的神色一滞,双眸中闪过强烈的挣扎与茫然。
久被仇恨蒙蔽的心神,竟在云昭这振聋发聩的质问中,逐渐撕裂开一道缝隙,透入一丝清明的光。
“陛下……”苏文正见状,正欲开口进一步解释,殿门外却骤然传来一道急促而尖锐的女声,打断了殿内凝重的气氛。
“陛下!母后情形实在不好了!呕血惊厥,胡言乱语,怎的姜云昭还不过去?!”
孟贵妃疾步闯入,甚至顾不上行礼,染着蔻丹的指尖直指云昭:
“姜云昭!本宫知道,你一直嫉妒绾心妹妹才貌双全,更看不惯母后对她诸多偏疼!
可如今是太后娘娘凤体攸关,生死一线!
你身为臣女,又颇通玄异之术,当真要因一己私怨,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你知不知道,你在此多磨蹭一刻,耽搁的就是太后娘娘的性命!
此等冷血行径,与刽子手何异?!”
她又猛地转向萧启,语带哽咽:“秦王殿下!太后娘娘到底是你的嫡亲祖母!自幼对你疼爱有加!
如今她危在旦夕,姜云昭却在此为一布衣强行拖延!
她冷漠至此,薄情寡义,你现在还看不透她的真面目吗?”
然而孟清妍不知道的是,包括云昭、萧启、皇帝在内的三人,昨夜已亲眼见识过太后的诡异之处。
但凡亲眼见到太后那般模样的人,心里都会明白,她今日突然发狂,恐怕正与昨日姜绾心进宫献药,脱不开干系!
哪怕在皇帝看来,也难免觉得,今日这一切,不过是太后咎由自取!
皇帝心里自是对姜绾心憋着一股滔**火!
但若贸然惩处,难免落人口实,引来前朝后宫非议!
而太后与姜绾心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所作所为,实在禁不起旁人半分推敲议论!
皇帝平生最重天家颜面,自己也知这位母后近来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但他心里有气是一回事,任由天下人议论皇室丑闻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被孟贵妃这么一闹,再联想到太后癫狂的丑态根源,皇帝越想越气,胸中怒火翻腾,却偏偏无法将真相宣之于口,这股邪火总需有个宣泄之处!
他当即面色铁青,对常公公厉声道:“常玉!即刻去姜家传朕旨意!剥了姜世安的官服!革除其礼部尚书之职!”
紧接着,他又对侍立一旁的年轻太监双喜沉声吩咐:“速去请玉衡道长回来!
太后情形,着他仔细查明,速来回报!
记住,未有朕的明确旨意,万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得对外泄露半分!”
第142章 裴寂传信与苏氏
城东。
苏氏自碧云寺祈福归来,马车在街边一个拐角处停稳,便与严嬷嬷一同下了车。
准备往东市采买些新鲜槐叶、时令瓜果,好晚上为全家做一顿清爽可口的槐叶冷淘。
岂料刚走到街口,便听得几个路人聚在一处,议论纷纷,隐约听见“姜司主”、“押入宫中”等字眼。
她心头猛地一沉,也顾不得礼仪,疾步上前拉住一位提着菜篮、面相敦厚的大娘:“这位嫂子,劳驾问一声,你们方才说……姜司主被押入宫中,是什么意思?”
那大娘转过身,认出是姜司主的母亲苏氏,语气不由缓和了几分,压低声音道:“哎哟,是姜夫人啊!您还不知道吗?
晌午那会儿,宫里来了个面生的公公,瞧着傲气得很,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对姜司主说话硬邦邦的,半点不客气,我们这些在旁边瞧着的,都觉得心里头咯噔一下,感觉……感觉不太妙啊!”
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汉子也凑过来插话,愤愤道:“可不是嘛!姜司主想跟手下交代几句,那太监愣是不让,催命似的!哪有这样办事的?实在是气人!”
更有人压低声音道:“坊间都在传,说是姜司主为了给您出气,发作了姜大人身边那个得宠的梅姨娘,这才惹怒了宫里贵人!”
苏氏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微晃,严嬷嬷连忙在旁扶住。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稳住心神,咬牙道:“我们回去!”
围观人群自发地为她分开一条道路。
苏氏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
“诸位高邻,我女儿云昭行事,素来公正廉明,凡事皆有章法,遵循的是朝廷律例,守护的是百姓安宁!
她绝非旁人口中徇私枉法、因私废公之徒!
陛下圣明烛照,必会查明原委,还我儿一个清白!”
说完,她在严嬷嬷的搀扶下重新登上马车,连声催促车夫快行。
马车驶出不过两条街巷,车壁外忽然传来几声极有节奏的轻轻敲打。
苏氏心中一紧,警惕地掀开车帘一角,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不由一怔。
那是个眼生的年轻后生,身着轻便戎装,风尘仆仆。
那军士对她抱拳一礼,姿态恭敬却不失军中气度:“夫人安好。末将奉裴帅之命,将此信交与夫人。”
说罢,迅速将一个蜡封的小竹筒递入车内。
苏氏接过,指尖微颤地打开,里面是一方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笔力却苍劲熟悉:
「文昌盛典,龙蛇混杂,苏家旧事,恐被人察。万望谨慎,务必珍重。」
短短一行字,却让她心头巨震,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猛地再次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却只见那年轻军士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只留下一个模糊而挺拔的背影。
苏氏紧抿着唇,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笺紧紧攥在手心,贴身收好。
她靠在车壁上,面上恢复平静,心中却已翻江倒海,再无言语。
……
甘露殿。
皇帝革职姜世安的旨意一下,云昭当即起身,声音清越:“陛下,不可……”
皇帝面露不悦,眉头蹙起:“姜云昭,朕已一再妥协,听从你的心意,将刘大夫与竹山书院一事,置于朕的母后安危之前处置。
你一个人分身乏术,本也无法同时兼顾两处。但你不去救治太后,总不能也不让旁人前去诊治。”
赵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拱手圆场道:“陛下息怒,姜司主绝非此意。臣看那玉衡道长想必已经出宫,此刻去追,远水难救近火。
臣倒觉得,有个更合适的人选,可以即刻为太后娘娘诊治!”
皇帝闻言,面色稍霁:“哦?是何人?”
赵悉从容道:“便是碧云寺的有悔大师。
今日臣入宫,将有悔大师一同请来了。只不过大师听闻今日面圣主要处理竹山书院之事,自觉不便打扰,未得陛下宣召,便一直在殿外静候。”
贵妃闻言,俏脸一沉,忍不住开口:“有悔大师固然精通岐黄之术,尤擅化解肌肤疮疤一类疑难杂症,但母后此番分明是……”
皇帝却似猛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打断了她,直接对身旁的内侍吩咐道:“双喜,不必再去寻玉衡**了。”
又对常公公道,“常玉,你亲自去,速请有悔大师前往偏殿,为太后诊治。”
贵妃脸色一时变得极其难看,却又不敢再多言。
皇帝目光转向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贵妃,你怀着身子,不宜过多操劳忧心。多学学柔妃,安心回宫养胎才是正理。”
孟贵妃只得压下满心不甘,勉强行了一礼:“是,嫔妾……告退。”
云昭不再耽搁,转向气息微弱的刘大夫,沉声道:“刘邝,你方才口口声声,说你孙儿刘承安是在书院寒潭边枉死,怀疑是那些租用院落的权贵子弟所为。
口说无凭,不如,我此刻就帮你将那刘承安的魂魄招来,当着陛下与诸位的面,彻彻底底问个清楚明白,如何?”
刘邝闻言,浑浊的双眸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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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老夫在死前,还能、还能再见我安哥儿一面?”
云昭目光深邃:“不止我可以。当日教你‘断梁咒’,引你恨上苏山长的那个人,想必也有能力做到。”
她不再多看刘大夫是何神情,命一旁的内侍速取一盆新打上来的井水,特意叮嘱:“要越凉越好,最好带着地底寒气。”
随即,云昭示意随行的莺时取来她的随身药箱,从中取出一个玉瓶,将几滴晶莹液体小心翼翼地为刘邝抹在双眼之上。
那液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正是能暂开阴阳眼的牛眼泪。
她肃立于那盆冰凉的井水前,指尖夹起一道符箓。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袅袅投入水中。
云昭转而问清刘承安确切的生辰八字,以指蘸水,在金砖地面上迅速画下一个繁复的符文。
霎时间,殿内众人只觉一股莫名的阴风自地底钻出,盘旋而上,温度骤降!
只见一旁木案的果盘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墙角高几上插着时令鲜花的花瓶里,水面竟发出了细微的“咔咔”结冰声!
上首处的皇帝瞳孔微缩,面上却并无半分惊慌失措,反而在确认了诸多无法作假的异象之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深沉目光看向了施术的云昭。
“刘邝,看清楚!”云昭低喝一声。
刘邝激动得浑身颤抖,努力睁大被牛眼泪浸润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盆微微荡漾的井水上方。
然而看着看着,他脸上的激动和悲恸却渐渐凝固,转而化为几分困惑与难以置信。
他忽而用力揉了揉眼睛,凑得更近些仔细分辨,随即猛地转向云昭:“这……这不是我孙儿承安啊!身形、面容,都不是我的安哥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文正突然急切地上前一步:“可否也让老夫一观?”
他不等云昭回应,便自行取过些许药液,急忙抹在双眼之上!
随即,他强忍着不适,睁大刺痛泛红的双眼,死死盯向那盆井水。
片刻之后,他看了云昭一眼,神情凝重的开口:刘大夫所言不虚。这水中隐约映出的魂影轮廓,确非学子周彦!”
赵悉一听,与萧启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咯噔”一声!
完了完了!
此前他在自家府邸亲眼见过云昭为孙婆子招来小莲魂魄,那场景虽然也诡异,但到底帮人家母女见了最后一面,结果总归是好的。
怎么这次当着圣上的面,居然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这招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43章 愿与你再做一世亲人
众人纷纷朝云昭投去或担忧或质疑的目光,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赵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萧启虽面色如常,垂在身侧的手却已悄然握紧。
唯有站在人群最后的苏惊墨眼底闪过一抹焦灼,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云昭,”龙椅上的皇帝已先一步发问,“这是何意?”
他微微前倾身子,眼底闪烁着强烈的好奇,“可否想个法子,让朕与诸位爱卿也看个分明?
这般只能眼看着刘大夫与苏卿二人对水凝望,我等却如同雾里看花,实在令人心痒难耐。”
萧启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他何尝不想亲见这玄奇景象?但一想到此举或许会耗费云昭过多心力,甚至可能令她陷入险境,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云昭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紫气护体。寻常鬼魂属至阴之物,若强行在陛下面前显形,非但难以维持,自身魂魄亦会受损。
除非是修炼有成的厉鬼或鬼将,方能承受龙气威压。”
皇帝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
他难得流露出这般近乎孩童般的好奇神态:“朕虽为天子,却也好奇这阴阳两隔的玄妙。若能亲眼见证,亲自断清这桩公案,岂不更好?”
这时,站在一旁的孙婆子悄悄拉了拉云昭的袖角,自莺时手中接过毛笔,飞快在自己掌心写下几个字,只让云昭一人看清。
云昭看后唇角微扬,对孙婆子温言道:“此计甚妙。这也算你履行的又一桩善事了。”
孙婆子受宠若惊地低下头,没料到自己的一个小小提议,竟又被云昭记作一桩功德。
云昭转向皇帝,朗声道:“回禀陛下,倒是有个法子,或可让大家都看个分明。”
她一边吩咐内侍前去准备所需之物,一边对仍在茫然的刘大夫说道:
“若你提供的生辰八字无误,眼前水中所映,确是你的亲孙刘承安无疑。”
“绝无可能!”刘邝激动得胡须颤抖,“我的孙儿是刘承安,也是竹山书院的周彦。但眼前这个,绝不是他!”
云昭转而看向苏文正:“敢问苏山长,书院可曾记录学子的生辰八字?”
苏文正点点头:“书院确有为每位学子记录生辰,每逢生辰之日,后厨都会特制一碗长寿面以示庆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身后的少年,“陛下,臣的孙儿苏惊墨曾协助整理过这些文书,这孩子记忆尚可,或可求证。”
一直静立在后方的苏惊墨应声上前。
“回陛下。”苏惊墨朗声道,“小子冒失,方才听闻刘大夫所言生辰八字,就觉有异。那八字与周彦在书院登记的根本对不上!”
刘大夫勃然变色:“胡说!我私下问过周彦他的生辰......”
苏惊墨眉宇间闪过一丝讥诮:“刘大夫平日的心思,显然只放在你认为是孙儿的周彦身上,怕是从未曾留意书院同窗间的议论。周彦此人学问尚可,但品性……”
"你胡说!"刘大夫厉声打断。
云昭抬手,打断了刘大夫即将爆发的怒斥:“刘邝,你既说最疼这个孙儿,不妨问他几个只有你们才知的私密。虽然鬼语你听不懂,但我可代为转述。
左右我不可能知道你们祖孙之间的隐秘,你也不必担心我从中作伪。”
说话间,内侍已搬来一道半透明的云母屏风。
云昭指尖轻点,只见盆中井水泛起奇异波纹,一道模糊的影子缓缓投射在屏风之上。
众人屏息凝神,但见屏风上隐约显出一个十二三岁少年的身影。
那少年面色青白,身着粗布衣衫,但眉目清秀,眼神清澈,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赵悉摸着下巴仔细端详:“说实话,这孩子的眉眼轮廓,与刘大夫确有几分相似。你们看,他们都是一边双眼皮,一边单眼皮,眉骨这里的弧度也很像。”
萧启沉吟道:“魂体可能看见胎记?”
云昭这时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说了几句。
屏风上的少年闻声躬身,挽起裤管,右腿膝盖上方赫然露出一枚月牙形的青色胎记。
刘邝老眼圆睁:“这、这怎么可能?”
他怔愣片刻,突然急切地道:“姜司主,请你问他,可还记得家乡在何处?父母姓甚名谁?”
那少年的嘴唇在屏风上无声开合。
片刻后,云昭转述道:“他说,不记得父母姓名,也不知家乡何处。
只依稀记得家中院里有口老井,井栏雕刻着缠枝莲纹。家里有位老人,最爱在夏日将西瓜湃在井中纳凉。盛西瓜用的,是一只青花缠枝莲纹的大瓷盘。”
“还有,家中院落常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他自幼闻惯了这个味道,长大后每每经过药铺,却再也寻不回记忆中的香气。”
“院子里还养着一只狸奴,通体乌黑,四爪雪白,他总爱叫它‘煤球’。”
随着云昭一句句道出这些细节,刘邝已是老泪纵横。
他踉跄着跪倒在地,朝着屏风上那抹单薄的少年身影伸出颤抖的手:
“安哥儿……祖父一直以为,你虽与祖父失散,却得好心人收养,成了才名远播的书院学子……”
他哭得撕心裂肺,枯瘦的手指隔着虚空轻抚孙儿的面容,“你现在,便是你……离去时的模样,对吗?”
也就是说,他的孙儿刘承安,早在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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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年纪,就已经**!
云昭低声与那少年交谈几句,屏风上的少年朝着刘邝深深一拜。
“他说,有负父母亲人养育之恩。若来世还能为人,愿与你再做一世亲人。”
刘邝眼角淌泪,又哭又笑:“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笑声未落,他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他艰难地转向苏文正,眼中满是悔恨与愧疚,用尽最后力气叩首道:“苏兄……对不住!冤屈了你……我不配做你的朋友。今日,我便以命相偿……”
话音渐弱,他佝偻的身躯缓缓倒地,再无声息。
那双曾经充满怨恨的眼睛,此刻只余一片空茫。
谁也没料到,刘邝刚刚与真正的孙儿相认,甚至还来不及弄清为何会错认周彦为,就这般溘然长逝!
连皇**不自禁地起身:“爱卿,可能将人救醒?”
云昭微微摇头:“陛下,刘承安魂魄此来,一则是受我招引,二则,本就是来接引他的祖父同赴黄泉。”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屏风上刘承安的少年身影开始渐渐淡去。
在彻底消散前,他身侧隐约多了一道佝偻的老者轮廓。
祖孙二人的身影在屏风上相携而立,朝着云昭深深一揖,随即如轻烟般,彻底消散无踪。
皇帝怔怔道:“就这么完了?”
这句话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苏文正、苏惊墨等人俱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云昭。
云昭轻声道:“恭喜苏山长,恭喜陛下。刘大夫临终前那一拜,已用他最后的生机与悔意,亲自解了断梁咒。”
苏文正长叹一声:“至少他在生命最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孙儿,了却了十二年的夙愿。”
皇帝目光转向苏文正:“苏卿,那周彦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提及周彦,云昭敏锐地察觉到苏文正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他正欲拱手回话,常公公却急匆匆奔入殿中:
“姜司主!不好了!有悔大师快要撑不住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云昭闻言色变。
一旁萧启已揽过她的腰际,衣袂翻飞间,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朝偏殿疾驰而去!
“带上我啊!”赵悉急得跳脚!
他自觉反应够快,嘴巴也吼得很及时,而且萧启分明还空着一只手,偏偏没顾上拽他一把!
赵悉也不含糊,当即脚下生风,一溜烟追了上去。
苏惊墨见状,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转眼间,众人纷纷奔走而去,殿内只剩下腿脚不便的苏文正与皇帝面面相觑。
苏文正苦笑着躬身:“陛下请先行。老臣腿脚不便,稍后便到。”
第144章 革去礼部尚书一职
辘辘前行的马车内,姜世安与姜珩相对而坐,车轮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规律而沉闷。
姜世安捋着胡须,眼底带着几分自得:“太子殿下虽被勒令在东宫闭门思过,不得公开现身,但眼下局势已然明朗。
殿下在朝中根基深厚,岂会因一时挫折就一蹶不振?
为今之计,是要设法让陛下早日颁下赐婚圣旨。只要绾心与太子的婚事定下,一切才更稳妥。”
姜珩点头附和:“父亲说得极是。贵妃娘娘是太子的表姐,这些年来盛宠不衰。有贵妃在陛下面前周旋,说不定过两日就能解禁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您细想,若不是贵妃娘娘一直明里暗里维护,为殿下出力,京中怎会传出那些有关他二人的污秽流言?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散步,欲动摇太子之位啊!”
姜世安深以为然,眼中精光闪烁:“我儿分析得在理!”
谈及此处,父子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方才听闻云昭被宣入宫中的消息。
因着此前与太子的密谈,他们笃定云昭此次必定凶多吉少。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
姜世安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要我说,云昭这孩子终究是乡野长大,见识短浅。平日里也太过张扬了些。
天子近臣岂是好当的?
即便是为父,兢兢业业为圣上效力三十载,一旦稍有不慎,还不是要谨言慎行?
她能得秦王青眼,已是天大的福分,偏还不知安分守己。”
姜珩却蹙眉道:“父亲,云昭毕竟精通异术,咱们还是得小心提防。家里旁人倒还罢了,但云昭和苏氏……我还是担心,她们哪日将我的身世宣扬出去……”
话到此处,姜世安不禁思念起梅柔卿:“若是梅姨娘在就好了。她也是个有手段的,可惜如今困在京兆府大牢。
不过听今日殿下的意思,会设法救梅氏出来。待她归来,咱们一家人从长计议,定能为你彻底除去这个隐患。”
姜珩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十日后文昌大典,便是个好机会。我们不妨趁着殿下出手,也……”
就在这时,马车猛地一阵剧烈颠簸,打断了姜珩未尽之语。
姜世安勃然大怒,正要斥责车夫,却见姜珩掀开车帘,一个年轻俊俏的小太监,打马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险些扑进车厢。
“常海?”姜世安定睛一看,不禁诧异。
姜珩疑惑:“父亲认识他?”
“他是常玉公公的干儿子,一向在御前伺候,极少出宫。今日这是……”姜世安话音戛然而止。
父子二人齐齐噤声,眼睁睁看着常海在姜府门前勒马而下,手中赫然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姜世安接旨!”常海清亮的声音传来。
姜世安与姜珩对视一眼,面上难掩喜色。
“快!快些驾车!”姜世安一边催促车夫快马加鞭,一边对姜珩低语:
"为父方才说什么来着?太子即便暂困东宫,手段通天。人都未曾进宫,圣旨却已来了!"
马车甫一停稳,父子二人便仓促下车,小跑着奔向府门。
沿途百姓见这阵仗,无不驻足围观。
此时姜府大门洞开,姜绾心率先走出,身后跟着身形羸弱的姜珏搀扶着姜老夫人。
姜绾心见到手持圣旨的常海,再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不由得挺直腰板,两腮泛红:“可是陛下颁下的赐婚圣旨?”
她心中暗喜:太子方才突然离去,定是去恳请陛下下旨了!
常海诧异地瞥了她一眼。
这姜二小姐好大的胆子,见到他竟不知不见礼,还敢直问圣旨内容?
更离谱的是,她怎敢公然说出“赐婚圣旨”这般不知轻重的话?
不待常海发作,姜世安已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朝常海行了一礼:“劳公公久等。微臣接旨!”
常海却不急着宣旨,而是学着干爹常玉的架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世安,慢条斯理道:“姜家的规矩,杂家今日也算见识了。”
皇帝这两日心中憋着火气,他们这些近身内侍再清楚不过。
私下里,干爹常玉曾提过一嘴,皇上动怒,与姜家脱不了干系。
昨夜引云昭入太后寝宫的小太监正是常海。
他是个聪明人,前后一联想,对太后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及陛下究竟是何心思,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故而他不紧不慢地道:“姜世安,你这女儿,实在少教。你若不会教,杂家不介意帮帮你。”
姜世安闻言,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的女儿,岂容一个阉人教训?
而且这小太监是不是疯了!竟敢当众直呼他的名讳?
他当即敛去笑意,冷声道:“常海,你虽有常内侍做靠山,行事也不要太过骄狂!
我乃陛下亲封的礼部尚书,朝廷命官!
虽然今日被勒令在家中休养,也不是什么阉竖都能随意呼喝的!”
一旁的姜绾心也帮腔道:“你这小太监好生无礼!陛下派你来宣旨,不是让你在这狗眼看人低的!”
姜老夫人更是拄着拐杖骂骂咧咧:“这叫什么事!一个个的,鼻孔朝天,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没根儿的东西,也敢在朝廷命官面前摆谱!”
常海气得脸色煞白!
他终于明白出宫前干爹为何意味深长地说这趟差事不易,还特意嘱咐他多带人手!
这时,姜世安竟当着众人的面,鄙夷地唾了常海一口:"阉狗!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也敢在老夫面前摆谱!"
“你——!”常海险些气晕过去。
他平素说话一向轻声细语,因年纪轻面皮薄,虽是太监却极少流露出异样。
此刻他再也按捺不住,尖声叱骂,一时嗓子都嚷嚷劈了:“来人!给我把这狂妄之徒拿下!进府,搜出他的官服!”
两个随行的禁军侍卫应声上前,不顾姜世安的挣扎,一把将他摁倒在地。
常海当即展开圣旨,扬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部尚书姜世安,身为朝廷重臣,却德行有亏,治家无方,纵容亲眷,不堪重任。
即日起,革去礼部尚书一职,明日赴刑部都官司报到,任员外郎,听候刑部侍郎陶远之差遣!钦此!”
帝王心术,最擅权衡。
没有人比皇帝更清楚臣子在朝中的政敌是谁。
盛怒之下,皇帝特意将姜世安贬到与他最不对付的陶远之手底下,分明是要好好磋磨他。
这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
姜世安顿时面如死灰,被摁倒在地的他承受着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忍不住嘶声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是真的!”
姜珩也急忙追问:"常公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老夫人更是猛地扑上前:“阉贼!是不是你假传圣旨!”
这一扑可不要紧!
常海本就嫌恶这一家子人,方才特意站得老远,已退到台阶边缘。
姜老夫人拄着拐杖生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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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将常海直接撞得滚下台阶,后脑勺重重磕在青砖地上!
随行的禁军侍卫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一把掀开趴在常海身上的姜老夫人,将常海搀扶起来。
常海只觉得脑瓜子嗡嗡作响,伸手一摸后脑,指尖竟沾了鲜血。
他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禁军侍卫当即怒不可遏:“姜家人抗旨不尊,打伤宣旨太监!此事我等无法向陛下交代,须得将犯人一并带入宫中听候发落!”
要说常海今日也是倒霉,他头一次独自宣旨,陪同的侍卫也都是新人。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常海扶上马,又把姜老夫人横搭在另一匹马上,一行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姜绾心见状简直要疯了:“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腾!爹,兄长,快想办法啊!”
姜世安失魂落魄地伏在地上,面如死灰。
一想到明日要去刑部,在死对头陶远之手底下任职,他只觉万念俱灰。
姜珩却一把将他捞起:“父亲!祖母被禁军带进宫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必须想办法!否则此事闹大,不知陛下要如何严惩!”
姜世安恍惚回神,回想起方才种种,不禁冷汗直流。
他急忙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塞给姜珩:“速去荣太傅府!代我传话,就说十万火急,求太傅大人顾念旧情,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实在禁不起折腾啊!”
说罢,他快步奔向马车,朝车夫厉声喝道:“速去皇宫!快!”
*
另一边,云昭刚踏入偏殿门槛,不由心神一凛。
只见殿内一片狼藉,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斗。碎瓷遍地,桌椅翻覆,连帘幔都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宫女和内侍们惊慌失措地缩在角落,人人面带惧色。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个年轻宫女瘫倒在地,双手死死捂住鲜血淋漓的脖颈,胸口微弱起伏,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有悔大师正将那宫女护在身后,手中佛珠急速转动,口中念念有词,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而他面前的太后,已全然不见往日的雍容华贵——
那张年轻美艳的面容扭曲狰狞,眼神空洞却透着骇人的凶光,嘴唇还沾着血渍,整个人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邪异气息。
萧启见状,脚下不停,身形如电疾射上前,指尖凝聚内力,迅如闪电般点向太后周身大穴!
太后身形只迟滞了一瞬,随即发出一声叱声,反击之势更加凶猛。
竟似完全认不出眼前之人,正是她最疼爱的孙儿萧启!
“分别贴在她眉心与后背心!”
云昭清叱一声,手中两道黄符如利箭般射出。
萧启凌空接住黄符,身形如游龙般绕至太后身后,依照云昭指示,精准地将符箓贴上。
太后突然僵立原地,再不能动弹分毫。
唯有那双眼睛还在诡异地转动着,咕噜噜地扫视众人,令人不寒而栗。
有悔大师急忙查看宫女伤势,指尖按住她颈侧动脉。
不待云昭近前,他已沉重地摇了摇头:“没救了。”
他双手合十,闭目诵念往生咒,悲悯的梵音在死寂的殿中回荡。
紧随而来的皇帝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即便有悔大师在场,事态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而他的母后,大梁朝最尊贵的女人,方才竟如嗜血的恶鬼般,生生咬**一个宫女!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皇帝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第145章 一并押进宫中!
常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快语禀报道:“陛下,此事万万不能怪有悔大师!实在是太后娘娘她……她方才的情形,已非人力所能及啊!”
他稳了稳心神,详细道来。
有悔大师进殿后,眼见太后神情狂乱,大笑大哭,当即取出木鱼,同时口诵金刚经。
随着诵经声在偏殿之中回荡,伴随着清越的木鱼声,竟隐有卍字金印渐渐在半空成形,柔和却庄严的金光将太后周身笼罩。
常公公和一干内侍虽然看不到卍字,却眼见太后果然渐渐平静下来,众人也便渐渐卸下心防。
之后,太后言语行为与从前无异,甚至能与常公公闲话几句,并说自己口渴,想要喝她平日最爱的雨前龙井。
身边伺候的年轻宫女眼见太后恢复清醒,连忙转身斟了一杯温茶,小心翼翼地奉上。
谁知就在递茶的刹那,太后突然抱住透露,大呼头痛!
有悔大师察觉不对,急声喝止,太后却以非人的速度一把揽过宫女,张口就咬向她的脖颈!
“不过眨眼功夫,那丫头就血流如注……”常公公也算是历经风浪的老人了,但提及当时的情形,仍然心口发寒!
听着常公公的叙述,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赵悉忍不住捶了自己大腿一记,在心里暗骂:这死腿!跑这么快作甚?
这等要命的皇家秘辛,居然让他撞个正着,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一转脸,瞧见身旁脸色微白却仍保持镇定的苏惊墨,不由稍稍安心——
好歹还有苏家人一同目睹,要是大家一起死,也就不心慌了。
萧启这时沉肃道:“陛下,祖母之事,刻不容缓,需早做决断!”
皇帝从进殿起就面沉如水,闻言目光锋锐,直直睇向萧启:“你说的决断,是何意思?”
萧启语出惊人:“陛下万金之躯,身系江山社稷,难道要任由宫中藏着这等隐患?
今日皇祖母失控咬死的是个宫女,来日若这等狂性闯入御书房,惊了圣驾,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脸色沉凝如铁,转而盯着有悔大师:“太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凭你与云昭联手,合力也不能救?”
“阿弥陀佛。”有悔大师双手合十,面露惭愧之色,
“太后娘娘此状,绝非寻常病症或邪祟附体,倒更像是……服食了某种极阴损、极霸道的异物所致。
但此物究竟是何来历,老衲见识浅薄,也从未见过,更谈不上化解之法。”
有悔大师这番结论,倒与前夜云昭入宫时所说,不谋而合。
皇帝眉头紧锁,仍是不甘心:“既然是服食所致,难道就真的无法可解?”
他越想越是恼恨,姜家那个姜绾心,她怎么敢的?
还有太后,别人给什么,只要听说能美容养颜,就真敢往嘴里送?简直愚蠢透顶!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禁军统领焦急的声音:
“陛下!常海公公与末将手下奉旨往姜家宣旨,却遭姜家人暴力抗旨!常海公公被推搡倒地,重伤昏厥,至今生死未卜!”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赵悉忍不住咂舌惊呼:"姜家哪个?竟有这么大的狗胆?连宣旨太监都敢打!"
禁军统领迟疑片刻,才硬着头皮回禀:“据末将手下禀报,动手的是……是姜世安的老母亲,姜老夫人。”
皇帝本就在为姜绾心献药之事恼怒万分,此时听闻姜家竟还敢抗旨伤人,不怒反笑:“好,好一个姜家!
传朕旨意,把姜家上下一并给朕押进宫中,听候发落!尤其那个姜绾心,给朕带到殿里来!”
那禁军统领亦是满脸**。
今日这趟差事他没亲自跟着去,谁能想到,那可是宣旨太监啊!
居然有人敢当着禁军侍卫的面,把宣旨太监给撞得摔破了头,昏迷不醒!
而此人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
这差事办的,简直是丢尽了禁军的脸面!
禁军统领沉声应道:“属下领命!”随后带着一腔怒火与羞愤,快步离开了。
偏殿之内,皇帝本不欲将太后之事声张,但他着实没想到,昨日太后服下那东西,后果竟然如此严重!
若只是白日瞧着容光焕发,夜间气息微弱,倒也罢了。
毕竟太后身边都是心腹,总能遮掩过去。
但如今太后竟狂性大发,喝人血、咬**了!此事一旦传出,皇室颜面何存?
他心中怒火翻腾,此时听闻禁军首领回禀,盛怒之下,也认为这是个将罪魁祸首名正言宣进宫来的好机会!
既能查清真相,又能借此严惩姜家,避免旁人非议他因太后之事牵连臣子,可谓一举两得。
说话间,皇帝已打定主意,今日太后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便要让姜家上下都给太后陪葬!
然而,云昭却微微蹙眉,心中暗道:不对劲。
昨夜她见太后情形,之后又见梅柔卿也是那般气息诡异,曾猜测二人体内都被种下了诡谲的蛊物,并且彼此气息勾连,如同母子蛊一般相互影响!
但这蛊物按常理推断,不该这么快就引发如此酷烈的后果!
若真是这样,献药的姜绾心和提供药物的梅氏岂不是自寻死路?
背后的薛九针又是图什么?
用蛊术控制一国太后,自然是为了长远的好处。
但今日之事,明显是将这步棋彻底暴露,甚至可能沦为废子,可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
皇帝这时将目光投向云昭,带着最后一丝期望:“姜云昭,你素来机变,可有方法化解?”
云昭眼帘轻垂,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
“陛下,并非所有歧路,都可回头。孽债一旦做下,便无法挽回。”
云昭这话说得老辣又隐含讥诮,皇帝被她噎得一怔。
再看向云昭的眼神,一时变得深沉难测,带着审视与复杂的意味。
然而云昭既不抬首迎视,也没有任何惶恐或辩解的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竹,任由皇帝锐利的目光打量。
别说她此刻也确实不知梅柔卿给太后服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即便知道,难道她会为了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太后,去冒险施展什么逆天之法吗?
凭什么?
她精研医术玄术,是为济世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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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要看对方是何人,所患何“症”,又需要付出何种代价来“救治”。
像太后这样,为了容颜永驻而罔顾他人性命,最终自食恶果的,在她看来,纯属咎由自取,她懒得耗费心神去救!
想到此处,云昭不由再次悄然运转玄瞳,朝面前被符箓定住、一动不动的太后看去。
玄瞳视界之下,太后面上那层灰败死气,已比初见时浓郁了数倍不止!
更令人心惊的是,数条猩红刺目的血线,紧密缠绕在她周身,每一根都代表着一条被汲取的人命!
初见太后那日,云昭见她保养得极好,但细看之下,面上却有一层灰败之气覆盖,显露出与她外在荣光截然相反的衰亡之相。
彼时云昭只猜测,太后大约是早年造下杀孽过重,损了阴德,才将自身好好的凤命折腾成这副外强中干的模样。
可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后为了保持青春容颜,此前必定没少服用类似的阴损之物。
汲取他人血肉姓名换来的青春,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时,并非恶人不报,而是天道自有一套计算善恶福报的法则。
一旦此人消耗光了累世积攒的福报与功德,等待她的,生前是无穷无尽的痛苦与折磨,死后,则是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眼见有悔大师和云昭都言之凿凿,认定太后这般情形已是药石无灵,回天乏术。皇帝不由陷入挣扎之中。
当年兄长暴毙而亡,朝野内外质疑之声四起,是太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拿出了那道兄长生前留下的传位圣旨,就此堵住了悠悠众口!
即便仍有人心怀不满,但他这皇帝之位,终究是名正言顺了!
可以说,他能顺利登上九五至尊之位,虽应了天时地利,但更少不了太后这位亲生母亲的鼎力支持!
他固然恼恨太后的贪婪与不知分寸,但若真要他亲自下令,将生身母亲就此了结……
试问人世间,有几人能够狠下心肠,做出这等弑母之举?
然而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道略显沉郁的男声:“无量天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玉衡**去而复返,手持拂尘,步履匆匆而入。
他面色凝重,目光扫过殿内情形,最终落在皇帝身上,沉声道:
“贫道方才行至宫门外,忽觉心神不宁,掐指一算,竟发现太后娘娘的命星摇曳,其劫数已生变故。
那应劫之期……竟不知何故提前了!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他举起手中一枚雕刻着飞凤的赤金令牌,正是皇帝亲赐的“凤阕令”:
“情急之下,贫道只得凭此令闯宫,若有失仪不敬之处,还望陛下宽宥。”
皇帝眸色深沉地凝视着他。玄术之说,他信,但也不全信。
玉衡**到底品性如何,是否另有目的,他身为一国之君,心中自有一杆秤。
但此刻太后情形危急,他已顾不得许多,无论是佛是道,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愿意一试。
他缓缓开口:“玉衡**来得正好。你既然去而复返,想必是心有所感。你来看看,太后……究竟如何了?”
第146章 关小黑屋
玉衡**缓步上前,并未急于号脉,而是先自袖中取出一面古朴的青铜八卦镜。
他指尖轻抚镜面,口中念念有词,那镜面竟泛起一层朦胧清辉。
随后,他将镜面对准太后周身缓缓移动,当镜光扫过太后眉心时,镜中竟隐隐浮现出一团蠕动着的、如同活物般的暗红色阴影。
“陛下请看,”玉衡**声音凝重,“此乃太后体内异气显形。”
他这才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太后腕间。
只见他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极细微的脉动,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轻轻翻开太后眼皮,皇帝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太后的瞳仁竟隐隐泛着一层不祥的血色。
最后,他取出一对白玉雕成的阴阳鱼,将其置于太后掌心。
令人骇然的是,那白玉鱼竟渐渐由温润转为暗红,仿佛在汲取着什么。
玉衡**脸色愈发沉凝,半晌才转身禀道:“回陛下,太后娘娘这症状……应是服食了太岁肉所致。”
皇帝闻言一怔:“太岁肉?朕曾在古籍中见过此名,却不知其详。”
一旁的苏文正道:“《山海异物志》中曾见记载,太岁又称‘肉灵芝’,状如肥肉,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
“苏山长所言不差,”玉衡**轻轻打断,“但古籍所载不过皮**。
真正的太岁肉乃天地灵气所钟,若能得法服用,确有充盈气血、返老还童之奇效。
据说前朝有位太妃,便是因缘际会服食了炼制得当的太岁肉,年至花甲仍如二八少女。”
皇帝眼中闪过惊疑之色:“照**这么说,这太岁肉竟是延年益寿的仙品?”
“是,也不是。”玉衡**微微摇头,“太岁肉虽好,却需遵循古法炼制。
须在月圆之夜采撷,置于汉白玉坛中,以月光曝晒七七四十九日,祛除其中阴浊之气。
再用头一年冬至的初雪融水,佐以晨露送服。如此方能激发其纯阳灵气,达到青春永驻之效。”
他话锋一转,叹息道:“但太后娘娘这般直接服食生肉,虽能立竿见影地恢复青春容貌,却如同引火烧身。
那未经炼化的太岁肉中蕴含的暴烈灵气,正在反噬她的五脏六腑。”
玉衡**转向常公公:“贫道需要四时花露各一盏——
春桃、夏荷、秋菊、冬梅,皆需日出前采集得来。另要无根水三升,须是雷雨时以紫铜盆接取。还有……”
他略显迟疑,“还需一坛五毒日正午从千年古井中取出的‘极阳水’。
贫道的玄都观中恰巧备有一坛,本是采集多年,准备在陛下万寿节时献上的贺礼。
此水需在五毒日正午,阳气最盛之时,从百年以上的古井中汲取,一年只得这一坛。如今太后危急,只能先救急了。”
皇帝闻言神色稍缓:“**有心了。既是救太后要紧,但用无妨。”
随后命侍卫前往玄都观去取水来。
云昭与有悔大师隔空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悔大师眉宇间忧色更深:“陛下,老衲研读佛医典籍数十载,从未见过**所说的这种太岁肉服用之法。
且太岁本是罕物,古籍记载本就含糊,**此法……老衲实在心存疑惑。”
萧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
他太了解这位皇叔了——
既然玉衡**给出了看似可行的方案,皇帝必定会一试。
毕竟,哪位帝王,会对传说中可以延年益寿的太岁肉不动心?
果然,皇帝转向苏文正:"苏卿以为如何?"
苏文正躬身道:“玄术之道,臣确实不懂。但太岁肉的记载,臣也未曾见过**所说的炼制之法。”
其实有悔大师方才那番话,乍一听颇为含蓄,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玉衡**,根本就是在信口开河!
但苏文正伴驾多年,比谁都清楚这位君主的性子。
只需看皇帝此刻的眼神就知道,圣意已决,再劝也是枉然。
正当众人争执间,被符箓定住的太后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不待云昭动作,玉衡**已抢先出手。
他指尖轻弹,三枚银针精准刺入太后百会、风府、大椎三穴,手法如行云流水,看似轻柔却立竿见影。
太后周身暴戾的气息竟真的渐渐平复,连面上那不正常的红晕也消退些许。
皇帝见状,眉眼不由舒展:“**确有妙法。”
这时内侍已带着太医将所需之物一一奉上。
皇帝正要下令开始治疗,玉衡**却忽然道:"陛下,有件事贫道需事先言明......"
“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无人去告知本宫!”一道带着愠怒的女声自殿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萧妙瑜正快步走入殿中。
多日未见,云昭观其容颜,见她眉眼间虽蕴轻愁,但气色尚可,不由多少放下心来。
长公主亦先看向云昭,见她安然无恙,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即快步走向太后:“母后到底发生何事?”
皇帝脸色一时复杂难言,既有尴尬,又有后怕,还带着一丝懊恼。
玉衡道长却以拂尘相拦:“长公主殿下请留步。太后娘娘此刻情形特殊,不宜惊扰。”
常公公连忙将事情经过拣紧要的说了。
长公主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后忍不住对皇帝怒道:“母后这般糊涂,陛下怎不拦着?如今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说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她环视四周,目光凌厉,“姜绾心人呢?今日本宫非要亲手打死这个祸国殃民的小**不可!”
玉衡**急忙劝阻:“殿下万万不可!"
长公主冷笑:”少拿你那套太岁肉的鬼话糊弄本宫!本宫从不信什么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太岁肉不过是块顽石,吃了能有什么好?
献药之人,其心可诛!就该立即处死!"
这番话可谓掷地有声,道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
莫说有悔大师、苏文正这等阅历深厚的老臣心中存疑,便是赵悉、苏惊墨这些年轻一辈,听着玉衡**口中那套玄乎其玄的说辞,心里也难免犯嘀咕。
但皇帝愿意相信,他们谁敢说个“不”字?
左右是皇帝自己的亲生母亲,圣上执意要试,难道他们还要为了这事据理力争,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项上人头?
玉衡**面对长公主的咄咄逼人,依然不慌不忙,拂尘轻扫,语气平和:“贫道阻止殿下,并非要为姜小姐开脱。
实在是太岁肉这等天地灵物太过罕见,贫道虽在典籍中见过记载,却从未亲眼得见。
若要救治太后,必须问清姜小姐这太岁肉从何处得来,又是何种品相。只有弄清这些,救治太后方能事半功倍。”
长公主听得心头火起,可看一旁皇帝那副跃跃欲试的神色,便知姜绾心今日是死不成了!
云昭闻言,眸光微闪。
她对玉衡**的身份和真实用意早有怀疑,此刻听了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心下更是雪亮。
今日既然姜绾心要被押解入宫,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屡次设计陷害自己的“好妹妹”,毫发无损地走出这宫门?
有些账,是时候清算了。
长公主嗤笑一声,语带讥讽:“照你的说法,若是依照姜绾心所说,真能找到其他太岁肉,陛下难道还要赏她不成?简直笑话!”
长公主脾气刚烈,性子直率,这番话虽然让皇帝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心底里却也是认同的。
若姜绾心真是个忠孝纯良的,献太岁肉这等大事,何以要偷偷摸摸?
为何不通过其父姜世安,堂堂正正地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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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其心思不正,所图非小。
玉衡**不再多言,开始着手施为。
他先将四时花露依序倒入一个白玉碗中,指尖轻点,口中念念有词,那花露竟自行旋转融合,散发出奇异的馥郁香气。
随后,他取出一道朱砂符箓,在烛火上点燃,灰烬落入花露之中,瞬间化作一道氤氲清气。再以指蘸取混合了符灰的花露,轻轻点在太后眉心、胸口与掌心。
随着他的动作,太后周身凶戾之气似乎淡去了些许,原本僵直的身体也微微松弛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
然而,不论是冷眼旁观的长公主,还是凝神细察的云昭与有悔大师,脸上都未见半分轻松或喜色。
唯独皇帝看得目不转睛,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浓厚的兴趣,仿佛在观赏一场精妙绝伦的戏法。
片刻之后,太后眼皮微颤,竟悠悠转醒。
她脸上那抹诡异妖艳的红润与极致的青春气息已然消退,虽然显得有些憔悴,但眼神恢复了清明,周身那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也消散大半,看起来正常多了。
玉衡**收势,额角隐见细汗:“眼下只是暂时稳住情况。只等极阳水送到,方可进行下一步。”
皇帝急忙追问:"母后这就好了?"
“非也。”玉衡**摇头,“接下来一月,才是关键。
太后娘娘需寻一清净密闭之处闭关,期间不能见日光,不能出房门,饮食饮水皆需以特殊方子调配,其中最关键的一味,便是那极阳水。”
云昭眸光微动,语气平淡却意味深长:“**的意思是,太后娘娘需要移驾玄都观,闭关静养一个月?”
“不错。”玉衡**颔首,“为保陛下安全,防止中间再出纰漏,这是必须要做到的。玄都观内有祖师爷设下的阵法,最是清净安全不过。”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姜绾心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地被两名侍卫押了进来。
她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凄婉地高喊:“陛下明鉴!太后娘娘明鉴!心儿冤枉啊!”
长公主见她这副作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掌嘴!本宫倒要看看,你这张巧嘴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长公主身边的嬷嬷立刻上前,二话不说,抡起胳膊就朝着姜绾心娇嫩的脸颊狠狠掴去!
“啪、啪、啪”的脆响,在寂静的殿内格外刺耳。
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在内,皆冷眼瞧着,无人出声阻止。
倒是刚刚醒转、坐在一旁静静调息的太后,终究是心软了,虚弱地抬了抬手:“行了,教训几下也就够了。好好的孩子,别真打伤了脸。
再说,心儿本也是一片孝心,当时她就跟哀家说了这东西得来不易,且不确定效用到底如何。
是哀家自己心急,没有仔细问过御医,就贸然服下了,怨不得她。”
姜绾心初时以为长公主下令掌掴自己,是为祖母在家门口闹出的事,此时一听,心下顿时了然!
一时间,她哭得更是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道:“太后娘娘能安然无恙,心儿就是受再大的委屈也值得了!只要娘娘风体安康,心儿便心满意足……”
云昭冷眼看着姜绾心这番作态,温声开口道:“妹妹对太后娘娘一番纯孝,天地可鉴,实在令人感动。
妹妹本就与太后娘娘颇为投缘,又对太岁肉知之甚详,依臣看,接下来太后娘娘在玄都观静养的一个月,不如就让她陪同前往,与太后娘娘同吃同住,也好就近照料。
否则那观中清苦,屋子里黑黢黢不见天光,饮食用水又诸多节制,想来太后娘娘也会觉得孤单寂寞。
有妹妹这个贴心人在旁陪伴解闷,再合适不过了。”
她与姜家上下两世之仇,若就让他们不明不白直接**,岂不太便宜了?
第147章 给朕打!
“什么?!”姜绾心惊叫出声,声音里满是错愕与慌乱!
她原本蒙头蒙脑地被提进宫来,满心以为是为了祖母在自家门前失手伤了宣旨太监那桩祸事。
直到方才听了太后与众人争执,才惊觉今日这场风波,竟是冲着自己昨日献药之事而来!
可太后方才分明已在为自己求情,怎的姜云昭一开口,就说要将她关进什么黑黢黢的屋子,还要和太后一起?这岂不是要将她软禁起来?
姜绾心难以置信地望向太后,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太后娘娘……”
她可怜巴巴地道,“臣女实在不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太后听了也不愿意。
尤其是“不见天光一个月”这种明显透着嘲弄的话,是从她素来不喜的姜云昭嘴里说出来,更让她浑身不自在!
太后忍不住追问:“**,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这要关在不见光的屋子里一个月,还要严格限制饮食,也太遭罪了些……”
玉衡**这时道:“一切都是为了化解娘娘体内太岁肉的暴烈之气,为凤体安康,还请娘娘暂且忍耐。”
皇帝也面露难色:“十日后,母后还要出席文昌大典。若届时不能现身,势必引起百官猜疑……”
长公主闻言冷哼了一声,语带讥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先看向太后,言辞不掩犀利:“母后,这世上岂会真有能返老还童的好事!
秦皇汉武何等雄才大略,他们可曾求得长生不老了?
您当日既选择相信这丫头的鬼话,连东西是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服下!如今就得承担后果!
住一个月黑屋怎么了?至少能保住性命!”
太后被她说得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反驳:“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
哀家就是吃法不对,所以才引发这些事端。
若真如玉衡**所说,先行处置过太岁肉,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长公主又转向神色迟疑的皇帝:“陛下,您该不会真信了这道士的鬼话,也心存侥幸,想要亲自试一试这太岁肉吧?”
“且不说古籍中到底有没有记载太岁肉如此神奇,即便真有,又有谁亲眼见过、亲身试过?”
“母后已做了这第一人,如今后果如何,尚且未知!您是一国之君,肩负江山社稷,难道也要跟着胡闹?”
皇帝眸光闪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姐其实是关心朕,朕知道。”
这些年来,长公主鲜少在私下场合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更不会如今日这般,苦口婆心地劝解。
虽然言辞犀利不大中听,可自从他登基为帝,已经太久没听过这般不掺虚伪的真心话了。
皇帝最终下定决心:“母后,无论如何,玄都观还是要去的。”
太后却恋恋不舍,语气中透着不甘:“可文昌大典……”
她如今自觉浑身是劲,肌肤重现光泽,仿佛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青春年华。
若能出席文昌大典,在天下人面前展现她这位一国太后的风采,接受百官命妇的惊叹与艳羡,该是何等风光快意!
皇帝坚持道:“此事,朕会另想办法。母后,为了您的凤体安康,这一次,就听皇姐的劝吧。”
太后脸色很不好看,可终究没再反驳长公主的话。
倒不是她觉得长公主那番话多么在理,主要是怕死——
她好不容易恢复了青春美貌,若因为吃不了这点苦,中间再出什么纰漏,岂不亏大了!
太后只得朝姜绾心招招手,语气带着安抚:“心儿,接下来这一个月,你就好好陪着哀家。你放心,吃喝用度,哀家必定亏待不了你。”
姜绾心满心不愿,迫于无奈只得谢恩起身,云昭这时忽然开口:
“陛下,臣女想去看看常海公公的伤势。毕竟是摔到了头,可大可小。”
此言一出,皇帝脸色又沉了下来:“准了。”
他转向常公公,语气森然,“姜家众人可都押到了?真是胆大包天!”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抗旨不尊,殴打内侍,简直毫无尊卑!不成体统!”
姜绾心腿一软,刚抬起的身子又跪了回去。
她强忍着没有抬眼去看云昭,心底却恨意翻涌。
姜云昭,她就是故意的!
什么要看公公的伤势,她根本就是见不得她得太后的宠!故意以此为借口,迫她继续跪着!
哪个青春正盛的少女,能忍受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整整一个月?
还要与一个喜怒无常的老妇同吃同住?
光是想一想那暗无天日的日子,都让人觉得窒息,宛如酷刑加身!
而且,她早已规划妥当,就等着在文昌大典上,让太后当众为自己和太子指婚呢!
到时满京城的勋贵名流、才子文臣都在,让他们共同见证自己成为东宫太子妃的无上荣光!
可姜云昭轻飘飘一句提议,就将她精心筹划的一切全毁了!
云昭步履从容地走上前,查看常海的情形。
说来这常海也是可怜。
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宣旨太监,本是内侍中独一份的体面差事,偏巧赶上太后发癫、皇帝动怒的当口——
因而他受伤被抬进来后,就这么被随意放置在冷冰冰的青石砖地上,无人敢挪动,也无人敢过问。
若不是云昭方才提了一句要为他看伤,他恐怕还得一直这么躺下去,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云昭命人抬来一张轻便的藤制担架床,让常海能安稳躺下。
她俯身仔细检查他的伤势,指尖刚搭上脉门,心中便是一动——
常海脉象虽略显急促,却并无垂危之兆,他根本就是醒着的,在装晕!
她心念微转,不动声色地唤来莺时,取出金疮药和洁净的绷带。
随后动作熟练地清理常海后脑的伤口,敷上药粉,再用绷带仔细包扎。
常海眼皮微颤,强自忍耐才没有睁开眼。
这时常玉公公凑上前看了一眼,见干儿子这般模样,不禁老泪纵横:
“这小子平日里皮实得很,这般上药都不醒,会不会……会不会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云昭也配合地神情严肃,声音清晰地叮嘱道:“接下来三个时辰之内,切记不可给他饮水。
过了三个时辰,方可少量饮用清水或稀粥,绝不能食用油腻之物,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常公公倒吸一口凉气:“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云昭正色道:“后脑乃元神之所,最是脆弱不过。听方才禁军统领所言,常海是被人从台阶上扑倒摔下。
那个高度,运气差些的,当场摔死也是有的。”
常公公自己就是习武之人,如何不知身体要害之处?
即便心知肚明干儿子此刻是为了出口气,故意装晕,但听云昭说得如此严重,仍然不免心惊。
皇帝闻言,脸色更加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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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说话间,禁军统领已将本就候在宫门外跪地请罪的姜世安和姜珩父子,连同早已被羁押在院中等候发落的姜老夫人,一并押了进来。
姜世安一进殿便“扑通”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悲切:“罪臣姜世安治家不严,致使老母惊闻圣旨,心神俱震,行为失当,冲撞天恩!
罪臣闻旨之时,亦如晴天霹雳,全家上下如遭雷击,老母亲年事已高,一时受不住这般打击,这才举止失措,绝非有意抗旨啊!”
姜老夫人也当即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陛下!老身知错了!
老身当时听到圣旨,吓得腿都软了,眼前发黑,这才不小心栽倒,摔在了常海公公身上……老身绝非有意啊!”
就在这时,躺在担架上的常海眼珠在眼皮下轻轻转动,身子微微一颤,竟“恰好”从担架边缘滑落些许,当场低声啜泣起来。
偏偏他哭得凄惨可怜,口条却利索得很:“陛下……奴才今日办砸了差事,辱没了圣命,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他作势就要挣扎着叩首请罪,云昭适时伸手虚拦了一下,转身一本正经地对皇帝禀道:“陛下,可否暂时免去这位公公行礼?
他这后脑伤势颇重,若贸然动作,牵动伤口,引发晕厥呕吐,只怕这条命就真的交代了。”
皇帝一听,原本因听闻姜绾心所献乃太岁肉之事而稍缓的怒火,顿时又熊熊燃起。
“当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且从实道来!”皇帝厉声追问。
常海却一径摇头,哭得梨花带雨:“奴才……奴才不敢说……”
长公主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当时发生的事,并非他姜家人所说的那般无辜了?”
常海闻言,哭得更加伤心,又要挣扎着叩首。
一旁常公公伸手搭了他一把,同时从后头照准屁股窝了一脚,骂道:“你个榆木脑袋!
到底发生什么你且说清楚,陛下明察秋毫,自有圣断!!”
常海这才抽抽噎噎地开口:“奴才到了姜府,姜二小姐见了圣旨并不下跪,反而急着追问是什么‘赐婚圣旨’。
奴才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又觉她见旨不跪,实在不合规矩,就出言提醒了一句。”
“谁知,姜大人当即勃然大怒,张口就骂奴才‘行事骄狂’;姜二小姐则斥责奴才‘狗眼看人低’;姜老夫人更是用拐杖指着奴才,辱骂奴才是‘没根儿的东西’……”
常海不仅记性极好,口才更是了得,将当时姜家众人的言行举止、语气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叙述得声泪俱下。
末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皮,眨着一双泛起血丝的眼睛,可怜巴巴道:
“奴才好不容易宣读完圣旨,姜家众人却齐齐质疑圣旨真伪,非说奴才是假传圣旨!
姜老夫人更是直呼奴才‘阉贼’,举起拐杖就要打杀奴才!
奴才为了躲避,这才不慎跌下台阶。谁知姜老夫人仍不罢休,竟直扑过来,将奴才重重压倒在地……”
待常海声情并茂地讲完,御座之上的皇帝早已面沉如水,眸中寒光冷冽!
“好一个姜家!”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案上茶盏叮当作响,
“抗旨不尊,辱骂内侍,质疑圣旨……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是把朕的颜面,把朝廷的法度,都踩在脚下了!”
他霍然起身,龙袍在烛光下翻涌如怒涛,声音如寒冰刺骨:“来人!给朕打!”
第148章 发卖梅氏!
“姜世安!你曾官拜礼部尚书,本该以身作则,却纵容家眷,藐视皇权,治家不严——杖三十!”
“姜珩,你枉为状元之才!昏庸糊涂,身为长子,不知规劝——杖二十!”
“姜老夫人年高德薄,行为失检——杖十!”
“给朕狠狠地打,让满朝文武都知道,藐视皇权是什么下场!”
皇帝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甘露殿内,字字带着凛冽的杀意。
一声令下,殿外侍卫应声而入,不由分说便将哭嚎求饶的姜家三人拖拽出去。
“青天大老爷!老身冤啊!”姜老夫人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凄厉如夜枭。
其实姜老夫人这声冤还真没喊错。
常海方才说的那些话,十之**都是实情,唯独最后那句“举起拐杖就要打杀奴才”,却是刻意夸大其词,添油加醋。
姜老夫人当时拄着拐杖扑向常海是真,但要说她真敢对宣旨太监下**,却是万万不可能。
可这世上最能骗人的谎话,便是隐藏在一堆真话里的半句虚言。
至少,除了姜家人,在场众人全都信了常海的说辞。
不待姜老夫人像往常那般撒泼打滚,她已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起,粗鲁地拖行出去。
只听“刺啦”几声,她的外裳被粗暴剥去,随即被死死摁在长凳上。
执刑的侍卫抡起厚重的竹杖,毫不留情地落下!
“啊——!”老夫人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殿外很快传来竹杖击肉的闷响,声声结结实实,夹杂着姜老夫人杀猪般的哀嚎,每一声都敲打在殿内众人的心上。
姜绾心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常海背对着殿门而立,微垂的眼帘下闪过一抹狠戾的冷光。
在这深宫里,历来瞧不起阉人的,都死得最快。
他深知陛下平日最重仁君名声再怎么盛怒,也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就轻易处死一个前朝大臣。
但他可以等,等姜家下一次落难的时候。
京城之中,官员如过江之鲫,若谁自恃清高,目中无人,那么此人必定会摔得很快,很惨。
“即日起,姜府设思过堂!府中女眷需每日跪诵《女德》两个时辰,无朕旨意,不得踏出思过堂半步!
朕会派内侍监看,若有一日懈怠,严惩不贷!”
正挨打的姜老夫人本就疼得撕心裂肺,此时听得皇帝这番斥责,心中更是冰凉——
苏氏和三房的人早已被赶出府,梅氏还被关在大牢,心儿又要去玄都观陪伴太后……
这岂不是说,整个姜府,需要每日跪诵《女德》的,就只剩下她一个老婆子?
一天跪两个时辰,还要不停背诵那枯燥乏味的《女德》,这简直是要她的老命啊!
姜老夫人又气又急,加上臀腿处火辣辣的剧痛,眼前一黑,头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天边不知何时聚起乌云,转眼便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姜老夫人的十板子很快打完,她被两名侍卫如同拖死狗般拖下长凳,提进偏殿,随意甩在角落。
她年轻时在乡下没少干农活,身子骨原本强健,奈何跟着儿子入京享福这些年,养尊处优,身子发福虚弱。
不知是那十板子打得着实狠辣,还是她急怒攻心,竟在昏迷中呕出一口鲜血,脖子一歪,彻底不省人事。
云昭冷眼看着老夫人这副惨状,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曾几何时,他们是如何对待母亲苏氏的——
用药、用邪术,将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折磨得常年卧病在床。
他们享受着迎娶苏氏女带来的荣光与利益,蚕食着母亲家族的底蕴与人脉,却无人在意她的死活。
那日他们将母亲用破草席一卷扔出尚书府时,心中作何感想?
是否也如她今日这般,冷眼旁观?
不,他们只会更无耻!弹冠相庆,心中得意,以为终于除去了眼中钉、肉中刺!
云昭近乎漠然地看着姜世安和姜珩在外继续受刑,竹杖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云昭!”姜绾心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泪眼婆娑地瞪着她,
“他们可都是你的至亲骨肉啊!祖母、父亲、兄长!你怎能如此冷漠,眼睁睁看着他们挨打受苦!”
云昭淡淡道:“陛下仁慈,赏罚分明,并未牵连于我。你此刻说这话,是在暗示陛下处罚不公,还是嫌陛下还没来得及惩戒于你?”
她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字字诛心。
皇帝闻言,看向姜绾心的目光顿时又冷了几分。
姜绾心当即噎住,脸色煞白,只得低下头哀哀哭泣,再不敢多言。
一旁玉衡**冷眼看着姜家这一行人的丑态,目光中尽是漠然。
片刻之后,他适时开口:“陛下,有关太岁肉一事,还需问个清楚……”
皇帝经过方才姜家这一闹,神色已不似先前那般热衷,只淡淡颔首:“准。”
玉衡**于是转向姜绾心:“姜二小姐,昨日你进宫,可曾向太后娘娘献药?”
迎着皇帝审视的冰冷目光,姜绾心磕磕巴巴道:“是、是臣女所献……”
玉衡**追问:“你可知这药是何物?又是从何而来?”
姜绾心回想起太子事先教好的说辞,强自镇定,巧言道:
“这药是臣女娘亲偶然所得。听她说,此物名为太岁肉,其色如凝脂白玉,据说有起死回生之奇效,生者服之更能恢复青春容颜,是千年难遇的祥瑞圣物!”
“陛下……”玉衡**正要进言。
云昭却突然上前:“陛下!梅氏牵涉戕害苏家二房苏惊澜一案,且与方才死去的刘邝、在逃要犯薛九针关联甚深,此人绝不能轻纵!”
皇帝闻言蹙眉:“苏惊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赵悉忙上前将当日回春堂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尤其详细描述了那夜众人如何依照云昭布局,在姜府门外蹲守,亲眼目睹梅柔卿破开云昭所下血咒,又命李副将跟踪至痘神庙等经过。
皇帝听罢,眸色渐深,语气中带着嫌恶:“如此说来,这梅氏竟是个精通邪术的毒妇。”
他看向姜绾心,“你方才说,这太岁肉是你母亲得来的?”
姜绾心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日她和父亲、祖母在府门前犯下了怎样愚蠢的大错!
若不是他们三人当时听闻圣旨后口不择言,祖母又冲动地撞倒了宣旨太监,即便父亲真的被贬,单凭这进献太岁肉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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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足以在陛下面前挽回圣心!
不仅娘亲能借此离开京兆府大狱,甚至父亲官复原职也未必不可能!
而这,本是太子为他们规划好的!
可他们偏偏按捺不住,得罪了常海,导致陛下先入为主,对姜家有了偏见。
如今即便有太岁肉这样的“祥瑞”在手,陛下心中首先涌起的也是怀疑!
而这一切,自然少不了姜云昭在其中的推波助澜!
姜绾心咬牙道:“回陛下的话,此物确是母亲机缘巧合之下得来。臣女也不知具体过程,想必……要问清楚臣女的娘亲,才能知晓详情……”
她仍在为梅氏争取机会。
云昭眼底掠过一丝讽刺。
内宅的阴私手段,姜绾心或许尽得梅氏真传;
但论及在御前揣测圣意、审时度势,她简直天真愚蠢得可笑。
倘若她此刻敢抬头细看皇帝的脸色,就该明白,不论太子或玉衡**此前与她有何谋划,经过老夫人“殴打内侍”这一出,在盛怒的皇帝面前,都已彻底行不通了。
“一个成日与咒术、巫蛊打交道的毒妇,所说的话岂可轻信?”
皇帝冷笑着打断了她,语气中满是厌弃。
这时,门外的板子声终于停了。
姜世安几乎是被侍卫提着双臂,一路拖行着过了门槛,狼狈不堪地趴跪在御前。
姜珩虽年轻,但终究是个文弱书生,此刻趴在父亲身旁,已是气息奄奄,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臀腿处衣衫尽裂,血迹斑斑,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礼部尚书和状元郎的风光?
皇帝冷眼睨着姜世安:“朕听闻你已与苏氏和离,莫非就是为了那个梅氏?真是瞎了眼!
将一个蛇蝎毒妇捧若珍宝,反倒将贤德的正室夫人休弃,朕看你不仅是治家无方,更是识人不明,昏聩至极!”
姜世安挣扎着撑起上身,惨然道:“陛下容禀!
臣当日与苏氏和离,实是一时糊涂,受人蒙蔽啊!
刚走到京兆府,臣就已悔不当初!
许是驸马因当年与长公主殿下婚事之故,对臣一直怀有成见,竟强行夺走臣手中的和离书,逼着京兆府的户曹参军当场盖印……
臣,臣是被逼无奈啊!”
他声泪俱下,转而以拳捶地,表现得无比愤慨:“微臣也是昨夜眼见女儿云昭要回府捉拿梅氏,才惊觉梅氏她竟是如此包藏祸心、恶贯满盈!
臣……臣也是被这毒妇蒙蔽了双眼,被她**于股掌之间啊!”
此言一出,姜绾心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寒战,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而云昭眼底则升起一抹冰冷的兴味。
那日她与母亲提前布局,趁着姜家不知永熙王伏诛的消息,诱使父亲痛快同意和离分家。
彼时她就料到,以姜世安趋炎附势、自私凉薄的性子,迟早会与梅氏反目成仇,彼此攻讦。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在这金銮殿上,当着皇帝和众人的面。
就见姜世安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语气决绝如同壮士断腕:“今日,微臣就当着陛下和岳丈的面,发卖了梅氏这个毒妇!从此与她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第149章 贬为九品芝麻官
这番厚颜无耻的言辞,连一旁冷眼旁观的赵悉都不禁暗暗咂舌。
苏惊墨更是当即嗔道:“满嘴胡沁!你已与我姑母和离!文书俱在,官府备案,怎还有脸在此口称岳父!”
他这声脱口而出的“姑母”,不仅引得云昭微微侧目,就连一旁的苏文正亦流露出复杂难言的怅惘之色,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萧启和赵悉的目光在这祖孙三人之间看个来回,随后又齐齐将目光投向云昭。
而云昭早已飞快地瞥开视线,面上无波无澜,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世安的鼻子斥道:“姜世安,你少在这胡搅蛮缠!你说驸马逼迫户曹参军盖下官印,难道那和离书也是他强迫你写的?”
姜世安伏在地上,以头叩地,语气悲切:“千错万错,都是臣的过错。
臣绝无指责驸马爷公报私仇之意。
只是当日那情形……驸马爷对臣成见已深,微臣……确实迫不得已。”
长公主一听,当即勃然大怒!
好个姜世安!
分明是自己宠妾灭妻、品行不端,如今东窗事发,竟还想反咬一口,将脏水泼到驸马身上!真是无耻之尤!
她气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形微晃,险些站立不稳。
云昭见状,适时上前一步,稳稳扶住长公主。
她看清长公主形容,身形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转向常公公:“近日天气炎热,义母心绪不宁,想来是有些暑热之气。
义母脾胃虚弱,不宜用冰镇之物,烦请泡一壶茉莉石斛茶来,此茶清心降火,又不至过于寒凉伤身。”
她没有明说的是,方才走近一看,就见长公主子女宫气色莹润,隐有红鸾之气流动,此乃胎息初动之兆。
若她所料不差,义母近来或许真有机缘,怀有身孕。故而饮食起居,不可贪凉伤身。
姜世安与长公主之间的积怨,还要追溯到当年长公主下嫁卫临驸马之时。
长公主比驸马年长五岁,又曾有过一段和离的经历,彼时的卫临则是军功赫赫、前途无量的年轻将领,正是朝廷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
以姜世安为首的文官清流,为此没少上奏**,引经据典,口诛笔伐,指责长公主此举“有伤风化”、“违背妇德”,闹得满城风雨。
但长公主力排众议,执意下嫁。
而驸马卫临更是在金銮殿上,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坦然陈情,直言自己是心甘情愿求娶长公主,从未受到任何胁迫。
这段惊世骇俗的姻缘,当年在盛京掀起了怎样的波澜,自不必多说。
而长公主与姜世安的梁子,也自此结下,再难化解。
后来,嘉乐郡主不幸失踪,长公主悲痛欲绝,状若疯魔,为寻爱女踪迹,不惜多次亲赴各地。也因此与当地官员屡生冲突,斥责他们身为父母官却碌碌无为。
而姜世安再次以“长公主为一己私欲,干涉地方政务,有违体制”为由,联合言官大肆**。
最终的结果是皇帝下旨,严令长公主不得私自离京。
这段恩怨纠葛,在场众人无不知晓。
皇帝眼见长公主气成这般模样,连忙示意常玉为她看座,又让内侍速去煮茶。
一旁太后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都是做娘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一点就着,跟个炮仗似的,难怪动不动就上火头晕!”
然而,皇帝和众人都不知道的是,正是姜世安当年沽名钓誉、假作清高的行径,逼得长公主不能出京寻女,才促使萧启代为暗中寻访高人。
而也正是因为此,萧启与云昭才会在青州相遇。
阴差阳错间,姜世安故意遗弃在外的女儿,借着秦王与长公主这股东风,重回盛京,展开复仇。
云昭冷眼看着匍匐在地的姜世安,她太了解这个生身父亲了。
姜世安最在意的,从来只有是自己。
他在意脸面,在意官声,在意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天子近臣的荣宠与体面!
而现在,她正亲眼看着他在众人面前,一件件、一桩桩,逐步失去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所有资本。
“陛下。”云昭看向皇帝,“按说父母和离,臣本该亲自陪同,但行至半路,忽闻苏山长的病危的消息……”
说到此处,她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苏文正,才意味深长地继续道,“臣自小并未长在父母身边,对外祖家……若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未免太过虚伪。
是臣的娘亲当时急得直落泪,苦苦哀求臣,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救回苏山长。
臣这才不得已撇下母亲,赶往苏府。
又担心母亲多年深居简出,不熟悉京兆府的章程,这才转而恳请驸马仗义相助,代为周全。”
云昭内心对于认不认苏家,其实并无太多执念。
前世她直到含恨而终,也未能见到任何一位血脉亲人。
这一世,除了与她处境同样凄惨的母亲,对于其他所谓的亲人,她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态度。
但她知道,与苏家化解心结,是母亲深埋心底的愿望。
而且,她实在很好奇,当年母亲为何会下嫁姜世安,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故而,云昭是有心借当日之事,让这位外祖父心生愧疚,也便于她后续行事。
苏文正听到此节,眸中闪过一抹怔忪,嘴唇微微颤抖,良久未能言语。
姜世安见状,哀声道:“阿昭,为父知道,你怨我与你母亲和离,心中与为父生分了……”
云昭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父亲,您是我的生身父亲,这是改不掉的血缘。但母亲与您和离时,您曾亲口说过——
‘他日你若在外颠沛流离,后悔今日决定,可莫要再回头来求我姜家收留!’”
她微微歪头,“父亲,您可还记得自己当日说过的这些话?”
此言一出,苏文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眸,瞬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姜世安。
这些年他虽早已远离朝堂,但在朝为官的门生故旧尚有一些。
因着苏**这层关系,这些人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曾对姜世安行过方便。
如今苏**已与他正式和离,从今日起,这些人脉、这些关照,与他姜世安再无半分瓜葛!
这**子!休想再沾苏家半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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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皇帝有心敲打姜世安,更欲借此施恩苏家,他眸光冷沉觑着下方:“姜世安,看来朕此前那道贬谪的圣旨,你心中并不服气。既然如此,朕便再下一道旨意!”
他略一沉吟,决然道:“即日起,革去姜世安刑部员外郎之职,贬为照磨所照磨,秩正九品,仍归于刑部侍郎陶远之麾下听用!
给朕好好去管管档案卷宗,磨一磨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这道圣旨宛如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姜世安头上!
要知道,刑部员外郎虽是被贬,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官职,若有朝一日圣心回转,未必没有起复的可能。
可这照磨乃是掌管卷宗、勘核文书的小吏,秩仅正九品,几乎是京官中最末流的存在!
更要命的是,他仍要在那个素来与他不和的陶远之手底下讨生活!
想那陶远之从前见他,哪次不是恭恭敬敬行礼,口称“尚书大人”?
来日若真去刑部照磨所点卯,在那厮手下听差,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羞辱和刁难!
姜世安眼前一黑,一时间悔得肠子都青了!
眼角余光瞥见瘫在一旁昏迷不醒的老夫人,恍惚间甚至生出怨怼——
当年若是没有将母亲从乡下接来京城享福,而是多给些银钱让她在乡间安度晚年,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场飞来横祸?
他本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全靠一口心气撑着,此刻只觉万念俱灰,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父亲!”姜绾心见状,吓得失声尖叫。
姜珩自身也行动不便,见状也不由得焦急惊呼:“父亲!您怎么样!”
太后看得眉头紧皱,忍不住出声:“姜云昭——!”
不待太后后续的话说出口,云昭已然快步上前,伸出二指,在姜世安的手腕上极快地一搭。
随即,如同碰到什么污秽之物般,迅速收回。
她抬起眼,迎向神色莫测的皇帝,语气平静无波:“陛下,我父亲他挨了三十廷杖,受了些皮肉之苦,加之急怒攻心,郁结于胸。
如今这口瘀血吐出来,反倒比闷在心里要好。”
皇帝眉眼间闪过一抹微妙的满意:“爱卿医术精湛,你的判断,朕自然是信的。”
云昭这话,说得皇帝心里舒坦。
毕竟,若真因为一顿板子和几句斥责,就把前任礼部尚书折磨**,传出去于他仁君的名声终究有碍。
一旁姜珩见状,气得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姜云昭!自从她得了秦王赐婚,行事是越发狠辣无忌了!
偏偏他如今经历生母身份曝光的打击,看事比从前清醒不少,心里明白,云昭这番看似冷漠的诊断,恰恰说到了帝王心坎里!
皇帝要的,就是她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姜绾心还待哭喊,姜珩已低喝制止:“心儿!休得再喧哗!”
然而,就在这时,皇帝冰冷的目光,已再次落在他的身上:“姜珩——”
姜珩悚然一惊,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这才猛地意识到,皇帝对姜家的惩戒,尤其是对他和父亲的惩罚,还远未结束!
第150章 瘸子,还满脸痘坑!
太后此时却有些于心不忍了。
她抬手虚搭,示意身旁的近侍上前搀扶,随即走到皇帝身侧,俯身低语了几句。
皇帝面色不虞,压低声音:“这等事……母后还是不要过多操心为好。”
太后却不以为意:“皇帝今日正在气头上,难免有失偏颇。姜世安此人,并非一无是处。皇帝莫要忘了,当年朱玉国……”
太后这句话说得极轻,只有皇帝和坐在稍近处的长公主能够听清。
云昭敏锐地注意到,皇帝在听到太后说的第二句话之后,脸色骤然一变!
就连一旁的长公主,眉眼间也闪过一抹恍惚之色,仿佛被勾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陛下,荣太傅此刻就在宫门外。”
皇帝眸光微凝,沉吟道:“请他到文华殿稍候。”
谁知那内侍却上前一步,双手奉上一封文书:“荣太傅说就不进来叨扰了,特命奴才将此信呈交陛下。”
云昭凝眸望去,依稀瞧见那信封的质地颇为特殊——
是用一种罕见的深蓝色洒金笺制成,边缘以银线勾勒出繁复的蔓草纹样,封口处还压着一枚异域风格的狮首火漆印,透出某种神秘而高贵的气息。
皇帝展开信笺,目光在纸面上快速扫过,脸色不由变了又变。
好一会儿,他抬起眼,与一旁的长公主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随即缓声唤道:“双喜。”
他命令道:“即刻带两名御医前往姜府。传朕口谕,着御医务必精心诊治,让姜家父子的伤势尽快痊愈。”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伤愈之后,暂不必往刑部赴任,且留在家中,听候传唤。"
双喜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很快,姜世安父子和姜老夫人,被侍卫分别抬上担架,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开了大殿。
姜绾心紧咬着下唇,忍不住朝站在皇帝身侧的太后投去一瞥,眼中满是惊异与好奇——
荣太傅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竟能让这位素来乾纲独断的帝王,在盛怒之下突然转变态度?
在场众人无不面露惊疑,暗自揣测。
云昭细细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却见苏文正眸中神色沉静,似乎对这番变故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
皇帝不动声色地将那封信揣入宽大的袖笼,转而看向太后,语气缓和了些:“母后早些回宫收拾行装罢。
今日便随玉衡**前往玄都观静养,宫中的事,不必挂心。”
他的目光随即扫向仍跪在地上的姜绾心。
姜绾心感受到天子目光中的威压,不由得瑟瑟发抖。
皇帝沉声道:“姜绾心,你贸然献药,险些酿成大祸,本应重罚。
但念在你年少无知,且太后为你求情,朕便网开一面。
接下来这一个月,你要好生陪伴太后,悉心照料,将功折罪。”
姜绾心连忙叩首应道:“臣女遵旨,定当尽心竭力,侍奉太后娘娘。”
太后见状,语气慈和地唤道:“心儿快些起来吧,地上凉。”
皇帝这时将目光转向云昭等人,先是叮嘱赵悉:“回春堂一案,既然与京中盛行的桃花咒有关,你需加紧查办。那个薛九针,务必尽快缉拿归案。”
接着又对云昭道:“竹山书院那边,你这几日务必再去仔细巡查一遍。
十日后的文昌大典,朕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需要什么人手或物资,尽管去找常玉。”
常公公立即朝云昭含笑躬身:"老奴随时听候姜司主差遣。"
皇帝接过内侍新奉上的一碗冰镇桂花莲子羹,用银匙轻轻搅动,似有些出神。
好一会儿,他才挥挥手道:“若没别的事,就散了吧。”
他特意对苏文正道:"苏卿留下陪朕用晚膳吧。渊儿也一同留下。"
他的目光又落在苏惊墨身上:“你这位孙儿很是不错,今日也一并留下。府上,朕会派人去知会一声。”
云昭这时开口道:“陛下,前往苏府传信之事,臣或可代劳。”
苏惊墨闻言,惊讶地看向云昭。
云昭从容解释:“臣不敢隐瞒陛下。上一次前往苏府为苏山长诊治腿疾时,臣对府上布局就有些担忧。
刘大夫虽已伏法,但背后教他这等阴毒厌胜之术之人,是否还有后手?此事不得不防。”
皇帝闻言,神色也变得严肃:“你年纪虽轻,虑事却周详。光是检查竹山书院确实不够,苏府上下也须得仔细排查,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苏文正接口道:“陛下圣明。府中除了几房子女孙辈,还有旁支亲属住在相邻院落,人口众多。
不如让墨儿这孩子也陪同回去,也好协助云昭行事。”
皇帝点头应允。
长公主坐在原地未动,云昭与她交换一个眼色,与其余众人依序告退。
待步出宫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苏惊墨问道:“咱们这就去我家?”
云昭摇头:“先回一趟昭明阁,给家里报个平安。”
至于前往苏府,她既然借口传信,自然要做足准备。
云昭与赵悉等人一同乘车赶往昭明阁,沿途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姜司主!听说你家老夫人把宣旨太监给打了!一路锁进宫里去了!”一个粗嗓门的汉子高声喊道。
“要我说,姜家这是自作自受!如今遭报应了!真是老天有眼!”
云昭一手掀着车帘,朝众人微微颔首:"劳诸位乡邻挂心。若有什么冤情或难处,可到昭明阁门前登记。核查属实,我定会尽力相助。"
说罢,马车继续前行,沿途不少百姓撑伞相送。
一路热热闹闹地行至昭明阁,还未等下马车,苏氏和温氏等人就急急迎了出来。
云昭隔着车窗,握住苏氏的手:“娘,我没事,让大家担心了。但我暂时不能久留,还有些要事需处理。”
又命莺时和孙婆子进去取些必备之物。
苏氏则抓紧时间,递上几个精致的食盒:“新煮好的菌汤银丝面,带着路上吃吧。”她解释道,“原本想做槐叶冷淘,谁知突然下雨,就改煮了这个。
说来也巧,这面刚煮好,就听门房说满大街都在传你回来的消息。”
云昭接过食盒,温言安抚苏氏:"母亲放心,我一切都好。这几日务必锁好门户,若无要事,尽量不要外出。"
惠娘默默递上一份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苏惊墨见到那包装,不由惊讶:"这不是德馨斋的五常饼吗?"
云昭随意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倒是赵悉和有悔大师早已饥肠辘辘,当即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只见细如发丝的银丝面浸在清澈的菌汤之中,配上几片翠绿的青菜与嫩山蕈,令人食指大动。
众人在宫中经历一番惊心动魄,此刻聚在这小小的马车里,分享着这简单却美味的食物,竟觉得这片刻的宁静格外珍贵。
多年之后,赵悉回想起这一天马车里的情景,仍觉得那是漫长宦海生涯中,最温暖宁静的画面之一。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13612|1870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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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
门外天色阴沉,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双喜揣着衣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廊下。
眼见侍卫们将姜家父子的担架轻轻放下,他对撑伞快步走来的两位御医道:“陛下有令,务必要让姜家父子尽快康复。还请二位多多费心。”
两位御医各自带着一名药童,提着沉重的医箱。
这一路马车颠簸,耽搁功夫又长,姜家父子臀腿处的伤口早已与衣料粘连在一起。
剪开并剥离衣料的过程异常艰难,每一下都伴随着姜世安和姜珩压抑的痛哼。当最后一片布料被小心翼翼地剥离时,露出的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伤处。
偏偏姜珩还强忍着疼痛对御医道:“烦请大夫去看看我祖母如何了。"
双喜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陛下有令,是让医治姜家父子二人,可没说要管旁人。姜公子,莫要让杂家难做。"
姜世安缓缓睁开双眼,冷冷地瞥了双喜一眼。
这狗眼看人低的阉奴!他在心中暗骂。
这些人无非是见他如今被贬为九品小官,就都敢给他脸色看了!
等着瞧!他在心里发狠。用不了几日,陛下必定会重新重用他!
御医们很快处理完伤口,敷上特制的金疮药。
开好药方,交代道:“今夜容易起高热,务必按时煎药服用。”
随后便告辞离去,说明日一早再来复诊。
双喜淡淡道:“陛下有令,这几日杂家就与你们同吃同住,定要亲眼看着你们的伤势在期限内好转。”他打了个哈欠,“杂家也倦了,先去歇着了。”
待屋内再无外人,姜珩见父亲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不禁追问:“父亲,您可知方才陛下为何突然转变态度?”
姜世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珩儿,你可还记得自幼为父就教你朱玉国的语言?为父常跟你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看来,为父多年的深谋远虑,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姜珩迟疑道:“可是父亲,京中通晓朱玉国语言的,应当不止我们二人吧?孩儿记得南城那些胡商酒肆里,常有异域商人出入,总能找到几个通译。”
姜世安摇了摇头,眉眼间透着一种神秘与自得:“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压低声音对姜珩道,“且耐心等着,只要朱玉国使臣到访,便是你我父子大放异彩之时!”
姜珩看着这样的父亲,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他回想起今日在御前,父亲对梅氏的冷酷无情,忍不住问道:"父亲,梅姨娘……您当真要发卖了她?"
姜世安趴在榻上,神色冷凝:“梅氏是个聪明人,会明白为父的苦心的。即便真发卖了她又如何?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重要的是我们父子二人,一定要东山再起!”
回想起几日前,在云昭的指引下恢复记忆,亲眼“看见”生身母亲是如何被父亲逼得悬梁自尽,姜珩心口不由泛起一阵寒意。
就在这时,姜世安忽然道:“珩儿,今日多亏荣太傅出手相助。”
他语气中带着谄媚,“你可知道,荣太傅在朝中地位尊崇,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就连陛下都要让他三分。
他从前就十分欣赏你,夸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姜世安滔滔不绝地说着,姜珩却越听心越冷。
终于,他忍不住低声道:“可是父亲!荣太傅的那个孙女,不仅是个瘸子,脸上还满是痘坑!您难道要让我娶这样一个女子为妻?”
第151章 又是十六年前!
姜世安趴在榻上:“当日为父要你去郡公府赴宴,本指望你能博得宜芳县主青睐。可你呢?竟在宴席上闹出那等不堪的传闻!
女子本就气量狭小,更何况宜芳县主那样自幼娇养、目下无尘的性子,她岂会再将你放在眼里!”
姜珩倔强地抬起脖子:“儿子会想办法,重新赢得县主欢心!”
“晚了!”姜世安冷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厉,“你以为,今日我们父子能安然回府,为父还能在此静待陛下重新启用,是凭我们自己的本事吗?
若非荣太傅看中了你,有意招你做他的孙女婿,他今日怎会出手相救?”
姜珩迟疑道:“可……荣太傅是朝中清流文臣的领袖,与父亲您一样是寒门出身,对您一向看重……”
他这话,隐隐点出了如今朝堂的格局——
如今朝堂大体分明两派。
一派是以荣太傅、姜世安为代表的寒门清流;
另一派则是以赵悉等世家子弟为首的世家勋贵。
而云昭的外祖苏家,以及御史中丞方大人等极少数臣子,则是独善其身的纯臣,从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
“天真!”姜世安闻言,嗤笑了声:“什么寒门?什么世家?
只要登临高位,谁不是一样的嘴脸?谁又比谁更高贵?
你真当荣太傅是那等乐善好施、不求回报的善人?
他老了!正在为自己、为荣家寻找可靠的继承人和倚仗。
他那两个儿子,一个早逝,一个病弱,皆不成器,孙辈的男丁尚都年幼。
你若能成为荣太傅的孙女婿,将来继承荣家,岂不比尚县主更加风光?”
他语重心长地教导儿子:“娶妻娶贤,更要娶势!即便她瘸腿、满脸痘瘢又如何?
只要你位极人臣,还怕没有绝色佳人甘愿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姜珩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父亲教训的是,孩儿醒得。”
*
车窗外,雨势渐收。
云昭默然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若有所思。有悔大师闭目盘坐,手中佛珠缓缓捻动。孙婆子则在一旁,动作轻缓地整理着云昭随身携带的药箱。
赵悉吃饱喝足,惬意地靠在车壁上,见云昭神色凝重,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
“喂!想不想知道,今日咱们那位陛下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没有严惩你父兄?”
这话一出,不仅云昭撩起眼皮看向他,连孙婆子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转向赵悉。
赵悉嘿嘿一笑,带着几分自得,指了指自己那双风流蕴藉的桃花眼:“咱这双招子,可不仅仅是生得好看,更是明察秋毫,洞若观火。
云昭忽然心领神会:“你懂唇语?”
她忆起当时在殿内,赵悉所站的位置虽与御座有些距离,却恰好能清晰地看到太后的面容和口型。
赵悉啧了一声:“这你也能猜到。”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也不再卖关子,正色道:
“太后说——
‘皇帝今日正在气头上,难免有失偏颇。姜世安此人,并非一无是处。皇帝莫要忘了,当年朱玉国……’”
“朱玉国……”云昭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记得当日在公主府,义母曾提及,母亲苏氏那块冬暖夏凉的玉佩,乃太皇太后所赐,是朱玉国进献的宝物。
可当时太后提及朱玉国,似乎并未让皇帝立时回心转意。
真正让圣意转圜的,是荣太傅递来的那封信。
这时,一直闭目养神的有悔大师缓缓睁开双眼,声音平和:“阿弥陀佛。老衲年轻时云游四方,曾到过朱玉国。
若老衲没有记错,朱玉国皇室用以密封重要信函的,正是狮首火漆印。”
云昭没想到有悔大师会突然开口,不由凝神细听。
有悔大师双眼微眯,流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道:“说来也是十六年前的旧事了。
那时朱玉国太子来访我朝,因其语言(朱玉官话)晦涩难懂,朝中精通者寥寥。
而姜世安,是众臣之中对此语言最为精通流畅之人,故而由他全程陪同接待。”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期间,那位太子在碧云寺后山游玩时,不幸遭遇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云豹袭击,伤势颇重。
是姜世安不顾自身安危,一路将太子背回碧云寺求救。
太子腿上那处伤口深可见骨,还是老衲亲自为他缝合上药的。”
紧接着,有悔大师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然而,老衲与寺中弟子常年在后山采药、行走,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却从未见过那般体型的猛兽出没。”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
她忽然想起刚回京时,从严嬷嬷那里听说的一桩相似的奇事——
说是孟贵妃在宝华寺进香时,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头发狂的野兽,险些惊了凤驾。是梅柔卿挺身而出,以一柄金簪隔空掷出,刺中那畜生的眼睛,救下了贵妃。
她也凭此在贵妃面前露了脸,一步步赢得了贵妃的信重。
彼时云昭就曾疑惑,宝华寺乃是皇家寺院,守卫森严,怎会有大型猛兽闯入?
这行事的手法,这如出一辙的套路……
云昭眼底掠过一丝讥诮:“也就这点本事了,翻来覆去,只会用这一招。”
有悔大师又接着说道:“自那日后,朱玉国太子对姜世安信任有加,视若臂膀。
听说太子离京归国时,也是姜世安亲自护送,一路相随,直送至三百里外的驿馆。
此事过后不久,姜世安便从其时任的礼部郎中,擢升为礼部侍郎。”
十六年前!
云昭心里陡然一沉。
又是十六年前,这难道只是巧合?
十六年前,她被姜家故意弃在荒野,自生自灭;
十六年前,姜世安偷换血脉,将私生子姜淳充作嫡子养大,为掩盖真相,甚至不惜逼死姜珩生母芸娘!
十六年前,姜世安利用梅氏教授的邪术,召来猛兽袭击朱玉国太子,借此赢得信任,从而官运亨通。
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云昭总觉得,真相已经近在咫尺。
想到姜珩一直霸占着真正兄长的身份,享受着本不属于他的一切,云昭心中忽然冒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她太清楚,身世是姜珩最恐惧、也最不堪的软肋!
只是平平常常将此事说破,难免姜世安还要想尽办法为其遮掩,届时难免给这父子二人再次脱身的机会。
她必须要选择一个最恰当的时机,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试想,若在一个万众瞩目、关乎姜珩乃至姜家前途命运的关键场合,爆出当朝官员竟是冒名顶替、窃取他人人生的无耻之徒,该是何等石破天惊?
她不仅要让姜珩失去官职,失去圣心,更要借此一击,彻底剥夺他所有赖以生存的凭仗,让他永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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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翻身!
云昭收敛心神,转向有悔大师,诚恳地道:“多谢大师告知我这些。”
有悔大师微微摇头:“阿弥陀佛。老衲所言,本就是事实。
姜司主身在此局中,如同观棋之人,有些关键的落子,理应知晓其来龙去脉。
世间因果,如同织锦,经纬交错,看似无序,实则自有其深意。”
云昭心中感念,有悔大师仅仅因为她的一个请求,就不辞辛劳地从碧云寺赶来,先在竹山书院相助,如今又陪她前往苏府。
而若非大师一路陪同,她未必能听闻到这些至关重要的线索!
有悔大师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然一笑:“姜司主不必挂怀。”
那笑容中透着历经世事的智慧,“到了老衲这般年纪,走过千山万水,读过万卷经书。
最感兴趣的,莫过于亲眼见证那些书中记载的奇闻轶事,求证那些曾在脑海中盘旋的猜想罢了。”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姜司主若还是过意不去,日后若再遇到像‘蜃楼蝉翼’那般奇巧玄妙之物,不妨也为老衲留上一份,让老衲开开眼界。”
云昭闻言,低声向孙婆子吩咐了一句。
孙婆子会意,从药箱深处取出一个白玉小瓶,云昭接过,双手奉给有悔大师。
有悔大师接过玉瓶,拔开瓶塞轻嗅一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讶异与欣喜:
“这是以白荷为主药炼制的清荷灵露?果然是好东西!最难得这白荷灵气如此充沛,想必是生长在极净之地。”
云昭见状不由一笑:“大师喜欢便好。”
马车行至京兆府门前,缓缓停下。
赵悉起身,向云昭拱手:“赵某先行一步了。”
他利落地跳下马车,正要离开,云昭却唤住他,递过一道符箓。
赵悉接过来在手中掂了掂,一时喜上眉梢:“这可是我之前向你预订的灵符?就是那种能让人耳聪目明、心思澄澈,断案时如有神助的?”他边说边比划着,模样十分期待。
云昭被他夸张的形容逗得唇角微弯:“你若真想要,改日我专门为你画一张。这个,是让你贴在羁押梅氏的牢房门口。”
赵悉闻言轻挑起眉梢:“我京兆府的大牢,那可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何必多此一举?”
云昭神色平静:“多一层防护,总归是好的。”
马车继续前行,不多时便停在了苏府大门前。
苏惊墨从前面的马车上跳下,快步上前叩响门环。
然而他敲了许久,门内却迟迟无人应答。
苏惊墨不由面露诧异,加大了叩门的力道。
云昭与有悔大师、孙婆子、莺时等人也先后下了马车,聚在门前。
苏惊墨一边继续敲门,一边高声呼喊。
莺时见状,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宫中女侍特有的腔调扬声道:“奉陛下口谕,前来传话!速速开门!”
苏惊墨看了莺时一眼,也配合着喊道:"快开门!是宫里来人了!"
又过了片刻,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个丫鬟略显慌乱的脸。
云昭一眼认出,这正是她上次来苏府时,那个鬼鬼祟祟尾随到假山附近的丫鬟!
那丫鬟的目光在云昭等人身上逡巡一圈,将门只开了一道小缝,压低声音道:
“大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快些进来!家里出事了,夫人有令,紧闭门户,不让任何人进出!”
第152章 泼血水?打到跪地求饶为止!
苏惊墨当即面色一沉,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你这叫什么话!既说家里出了事,为何不即刻往宫中禀报祖父?这般鬼鬼祟祟、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他话音未落,那丫鬟竟胆大包天,当着苏惊墨的面,就要将门板重新合拢!
不待云昭示意,身后跟随的墨七已如猎豹般悍然出手,五指如铁钳般扣住门板边缘,猛地发力一掀!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木门竟被他生生拽开,门后的丫鬟被这股力道撞得倒飞出去,重重跌在几步外的青石地上。
云昭目不斜视,率众人鱼贯而入。
那丫鬟见状,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边朝内院跑去,一边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不得了了!姜家那个煞星打上门来了!快来人啊!她这是要逼死我们苏家啊!”
那声音尖厉刺耳,语气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挑衅,任谁听了都要皱眉。
苏惊墨听得这话,顿时面色铁青,转身对云昭歉然道:“对不住,家里下人,平日里绝不敢这般无礼……”
云昭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是他们不敢当着你的面说罢了。”
说罢,她不再多言,径直朝内院走去。
一行人刚行至内院月亮门前,还未及迈入内院,迎面突然冲出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各自端着一盆腥气扑鼻的血水,兜头就朝云昭泼来!
墨七与墨十七反应极快,一个拽过苏惊墨挡在最前,另一个则迅如闪电般护着云昭和有悔大师疾步后撤。
“哗啦”两声,那两盆泛着暗红血色的污水,一点没浪费,几乎全泼在了猝不及防的苏惊墨身上。
墨七的肩膀湿了一块,因穿着玄色劲装,并不显眼。
云昭赞许地看了墨七一眼,随手取出一道符箓贴在她后背:“片刻即干。”
墨七微微一怔,她从未听说过有这等奇物。
就连一旁的有悔大师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张符箓,眼中露出探究之色。
苏惊墨伸手抹去脸上的污水,俊秀的面庞因愤怒而涨红:“谁给你们的狗胆……”
他环顾四周,却不见母亲王氏的身影,不由怒喝道:“我娘呢!你们这些刁奴,竟敢对贵客如此无礼!”
这时,林静薇身着一袭水红色缕金云锦裙,从一旁的蔷薇花丛后袅袅走出。
见到苏惊墨这副狼狈模样,她以绣帕掩唇,故作惊讶道:“墨儿怎么弄成这般模样!”
随即转向身旁的丫鬟,“玥儿,还不快带大公子下去更衣!”
苏惊墨浑身湿透,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嘴唇直哆嗦。
他正欲开口,云昭却已抢先一步道:“陛下口谕在此,苏府众人,这是打算抗旨不尊?”
林静薇掩唇轻笑,语气温柔却字字带刺:“姜小姐这威风耍得可没什么意思。
虽说你娘当年年轻气盛,为个男人就与苏家断了亲,但你身上到底流着一半苏家的血。
若苏家真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你这苏家外孙女,又能讨着什么好?”
云昭眯起眼眸。
林静薇这是吃准了她顾忌着苏家血脉,不敢真将事情闹大,想逼她吃了今日这哑巴亏!
她若不在意苏家,今日就不会来;既然来了,就算苏家有什么不是,她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林静薇,倒是个比梅柔卿更难缠的角色!
云昭不再多言,手中银鞭如灵蛇出洞,不顾林静薇就站在两个仆妇中间,一鞭子凌厉抽出!
“啪、啪!”两声脆响,那两个婆子惨叫倒地,哎呦不止。
林静薇却反应极快地后撤一步,鞭梢只险险擦过她华美的衣袖,并未伤及皮肉。
云昭敏锐地察觉到,方才鞭梢触及林静薇时,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阻隔了一下。
她不由微微眯眸,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林静薇则厉声斥道:“反了你了!这是我苏家的地盘,你一个外姓人,居然敢在此撒野!”
她这一嗓子,仿佛一个信号,整个院落忽然哗啦啦涌出许多人来。
男女老少皆有,个个同仇敌忾地瞪着云昭。
与上次来时众人或是好奇、或是打量的目光不同,这一次,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赤裸裸的敌意。
最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苏老夫人缓缓走出。
她身着沉香色杭绸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年过半百,仍能看出年轻时的温婉相貌。
“姜司主,”苏老夫人开口,声音柔和,语气却疏离,“你今日此举,未免太过跋扈了。”
苏老夫人出了名的性情温和,对外与人交往时,甚至有些软弱。
却有一点,不足为外人道。
云昭的母亲苏**,是她膝下唯一的亲生女儿,但林静薇,是她已故弟弟唯一的血脉。
她本就对娘家弟弟诸多疼爱,眼见弟弟年纪轻轻撒手人寰,只留下林静薇一介孤女。故而与夫君商量过后,做主将林静薇从林家接到苏家,当作亲生女儿般,一点点养大。
可以说,苏老夫人对这个外甥女的疼爱,自小就远超对亲生女儿的感情!
是以,此时当着云昭的面,苏老夫人也毫不掩饰对林静薇的维护。
一位面生的妇人上前,想要搀扶林静薇:“大嫂……我扶你起来罢。”
林静薇却一把甩开她的手,对苏老夫人哭诉道:“娘,姜家人实在欺人太甚!
我看这姜云昭,简直和她那个爹一模一样!冷血无情,目中无人!
她这才刚回京多久,就敢来苏家撒野!往后,这是要骑到我们苏家头上作威作福啊!”
她故意挑起矛盾,字字句句都在激化苏家人对云昭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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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苏惊墨急得直跺脚:“祖母!各位婶娘、妹妹!姜司主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祖父特意让我陪同,就是怕家里有什么误会!
你们今日这都是怎么了?抛开云昭也是我们苏家人不提,她还是外祖父的救命恩人啊!”
云昭冷眼扫过苏家众人,淡声开口:“奉陛下口谕:苏文正今日留宿宫中,陪伴圣驾。苏家众人,不必挂念。”
苏老夫人淡淡道:“陛下的口谕,姜司主已经带到。请回吧。”
她顿了顿,语气转冷,“今日之事,原是下人粗心引起的误会。姜司主鞭子也甩了,这口气,也该出了。我大儿媳挨打的事,老身也就不追究了。
但苏府,不欢迎姜家人,还请自重。”
人群中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对,我们不欢迎姜家人!”
“姓姜的,滚出去!”
“苏家不认你这外孙女!”
“带着你的人赶紧走!”
辱骂声此起彼伏,越来越难听。
云昭忽地扬声道:“墨七,十七。”
她冷冷下令:“摁住,打。”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墨七和墨十七已如离弦之箭般上前。
旁人或许不了解云昭的脾性,这段日子跟下来,她们二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于是一人反剪林静薇双臂,另一人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
苏老夫人勃然大怒:“放肆!”
林静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直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才尖声哭叫:“反了天了!你居然敢打我!”
云昭不怒反笑,声音陡然转厉:“到底谁是天?谁反了?”
“我奉天子之令,来苏家传达陛下口谕,苏家众人却一再阻挠——
先是闭门不开,继而血水泼身,现在更是聚众辱骂!
你们眼里可还有天子?可还有王法?可还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
她算是看明白了,今日的苏府,必定是有人故意挑拨离间,存心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林静薇这女人,表面温婉,实则心机深沉,她吃准了云昭顾忌苏家血脉,不敢真的撕破脸,这才有恃无恐地煽动众人。
云昭心中冷笑——
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享受了她救回苏文正的恩情,还想指着她的鼻子辱骂?林静薇怕是打错了算盘!
云昭忽然有些明白,不论前世还是今生,母亲为何会选择嫁给姜世安。
曾经她以为母亲只是被情爱蒙蔽,错信了良人。
可如今看来,这苏家又何尝不是个虎狼窝?甚至比姜家更加虚伪可怕!
当年母亲匆匆下嫁姜世安,个中必还有旁的缘由!
“住手!”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喝止。
云昭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接着打!打到她肯认错,跪地求饶为止!”
第153章 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
“姜司主,快快住手!使不得啊!”一道惊惶失措的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只见月洞门外,苏家老大苏凌岳步履仓皇地疾步闯入。他一袭茶青直裰,身形清瘦,本该是儒雅温文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惊惧与无措。
他一眼便瞧见瘫软在地、鬓发散乱脸颊红肿的林静薇,顿时如护崽的老母鸡般扎着双手,欲要上前搀扶。
可一抬眸,正正对上墨七那双淬了冰碴子般的厉眼!
苏凌岳半生都在书院,终日与银钱账册打交道,何曾直面过墨七这等刀头舔血、煞气盈身的人物?
当即骇得他一颗心突突狂跳,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转过身,语无伦次地劝道:“姜司主,都是一家人,血脉至亲啊!有什么话不能心平气和地说?何必、何必动此雷霆之怒,伤了自家和气!”
“一家人?”云昭冷笑了声:“方才,苏家上下可是众口一词,说我姓姜,不姓苏!苏家门槛高,容不下我这外姓之人!”
随着她目光所至,墨七与墨十七无需再等吩咐,运起掌力,出手如风!
二人虽为女子,却是自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顶尖暗卫,指掌间蕴含的力道,岂是寻常闺阁妇人所能承受?
“啪!啪!啪!”
清脆而狠戾的巴掌声,一声接着一声,毫不留情地扇在林静薇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
那声音响彻庭院,听得人头皮发麻。
墨七下手刁钻,专挑最痛处;墨十七力道刚猛,掌风呼啸。
不过转瞬,七八个耳光落下,林静薇的脸颊已如发面馒头般高高肿起!
从前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红紫交错,嘴角破裂,殷红的血丝混着涎水淌下。
她“哇”的一张口,竟直接呕出两颗混着血的牙齿来!
林静薇自打被接入苏家,何曾受过半分委屈?
初时是老夫人心尖上的外甥女,娇养得比正经嫡女苏**还要金贵;
嫁与苏凌岳后,丈夫性子绵软老实,即便她十几年肚皮再无动静,未能诞下男丁继承长房香火,苏凌岳依旧对她温柔小意,不敢有半分违逆;
上有姑母兼婆母撑腰,她早早分得一半中馈大权,在府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突如其来的**般的痛楚与羞辱,直接将林静薇打蒙了!
待口中浓郁的血腥气将她刺醒,看到地上那两颗属于自己的牙齿时,她瞳孔骤缩,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直冲头顶!
墨七扭着她的肩膀命道:“还不向姜司主叩首认错!”
林静薇满怀**地朝云昭躬下身形,口齿含混道:“是我错了。说错了话,还望姜司主海涵。”
她不是那等只会撒泼哭嚎的蠢妇,深知此刻越是狼狈,越要维持体面。
片刻之后,她缓缓抬起肿得变形的脸,一双美目盈满了泪水,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苏老夫人,嘴唇哆嗦着,却硬是强忍着没有失态嚎哭。
只是那无声的泪珠混着血丝滚落,反而比任何哭喊都更显得凄楚可怜。
云昭的命令太快,墨七和墨十七动作更快,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待苏老夫人回过神来,眼见心肝肉似的外甥女被打成这般模样,心疼得如同刀绞,猛地扑上前,一把将林静薇颤抖的身子揽入怀中。
“姜司主——!”她抬头怒视云昭,目眦欲裂:“你要再打,便来打老身!
陛下向来以仁孝治天下,老身就不信,陛下会纵容你如此无法无天,公然在朝廷命官府邸行凶,殴打官眷!”
云昭面对此等指责毫无惧色,反唇相讥:“陛下恐怕也未曾料到,只是派我来苏家宣示天恩,竟会遭到如此羞辱!”
“你!”苏老夫人被她堵得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一时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骂道,“强词夺理!刻薄寡恩!你与你那娘一般,都是来讨债的祸害!”
被苏老夫人紧紧护在怀里的林静薇,眸中顿时闪过一抹畅快与得色。
云昭不由眼瞳微缩!
饶是已看出苏老夫人偏疼林静薇,她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亲娘为了一个外人,如此辱骂自己的亲生闺女!
一旁的苏玉嬛见母亲受此大辱,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跪倒在地,紧紧抱住林静薇,仰头对着云昭哭喊道:“姜云昭,你好生跋扈狠毒!
秦王殿下那等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会娶你这等心肠歹毒、手段酷烈的女子为妃!你根本配不上殿下!”
她话语间不自觉流露出清高与倾慕,句句都在贬损云昭,仿佛云昭的存在,玷污了她心中完美的秦王殿下!
“放肆!敢对王妃不敬!”墨七厉声呵斥,声如寒冰,带着凛冽的杀气,瞬间压过了苏玉嬛的哭啼。
墨十七虽未开口,但上前半步,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锁住苏玉嬛,手已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其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苏玉嬛被这骇人气势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一头埋进苏老夫人怀里!
“祖母!祖父他……他怎么会想要认回这样恶毒的人!她们母女若真回来,这府里还能有我和娘亲的活路?孙女定要被她生生欺负死啊!”
至此,云昭心中恍然。
看来午后她命苏惊墨回家,请苏文正配合行动,一同入宫的消息,苏文正并未隐瞒家人,甚至很可能当着苏老夫人的面,流露出了要认回母亲和她的心思。
难怪今日从苏惊墨叩门到现在,苏家众人的反应如此激烈。
而这其中,自然少不了林静薇从中推波助澜,处处挑唆。
林静薇伏在苏老夫人怀中,凄凄哭着道:“姑母……当**,阿云姐姐她必定是怨极了您,恨毒了苏家!不然怎会让她的女儿,今日一来便如此折辱于我,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做给您看啊!”
“这事说来也怪我不好,当年没多劝着她……”
“薇薇!”苏老夫人罕见地用极其严厉的语气打断了她。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似乎极怕她再往下说。
这番欲言又止,成功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
年轻些的少女少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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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面面相觑,低声窃语:“当年?当年发生了何事?”
而一些年长的婶娘仆妇,彼此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色,有好奇,有探究,更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显然对那段陈年旧事有所耳闻,却不敢明言。
一旁站着的苏凌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却只是颓然地低下头。
云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忽地轻笑一声:“无论如何,我娘至今未曾改姓,如今更是陛下亲赐的三品淑人。我若带着我娘来苏家探望苏山长,天经地义,有何不可?”
林静薇的目光与云昭在空中相撞,清晰瞧见对方眼底那抹洞悉一切的嘲弄。
这姜云昭,明明比她的玉嬛还小一岁,心机城府却如此深沉!
寻常少女被如此言语相激,早已怒极失言,撂下永不踏足苏家的狠话。
可她偏偏不上当,反而抬出“陛下亲赐”的招牌,名正言顺地要将手伸进苏家!
她二十几年来苦心经营、养尊处优的生活,难道就要因为这个黄毛丫头的出现而毁于一旦?!
不!她决不允许!
可此时的林静薇却尚不知晓,此前每一个如她这般轻视云昭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被关在大牢,没一个讨着半分便宜。
云昭目光落在苏老夫人脸上,意有所指道:“这世上的道理,有时候很简单。谁心虚,谁才叫得最大声。谁做错了,谁才心生惧意,惶惶不可终日!”
苏老夫人被云昭盯得**一步,猝不及防地瞥开视线。
尽管对当年母亲出嫁的细节尚不清楚,但苏老夫人和林静薇此刻的反应,已足够说明一切——
她们不仅参与其中,且对此忌讳颇深!
一旁静立许久的苏惊墨,脸色越发难看,他目光紧锁苏老夫人,追问道:“祖母,我娘呢?为何至今不见她人影?”
他下午匆忙回府报信时,母亲王氏明明尽一切如常。
今日全家的人在此咄咄逼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以母亲掌管一半家事的身份及其刚正性情,绝无可能放任林氏如此针对云昭,却置之不理!
苏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迟疑,避开了苏惊墨锐利的目光。
这时,站在人群后方,一个面容带着几分刻薄相的妇人插话了。此人正是苏家旁支,依附嫡系长房过活、住在相邻院子里的三婶吴氏。
她惯会看人下菜碟,此时便带着几分讨好的语气道:“墨哥儿别急,方才已经请大夫来瞧过了,只说二夫人是累着了,歇歇便好。这会儿人已经睡下了。”
苏惊墨一听,心头火起,怒道:“我娘到底在何处!她身边的朱嬷嬷呢?”他目光灼灼逼视苏老夫人,“祖母,您为何不说话!”
苏老夫人被孙儿步步紧逼,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不咸不淡地瞥了云昭一眼,语气疏冷:“有外客在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随即转向苏凌岳,“老大,你既与姜司主相熟,便代苏家好生送一送姜司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直接赶客!
第154章 救救我全家老小性命!
苏惊墨眼眶瞬间通红,拳头紧握。
云昭将一切尽收眼底,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对苏惊墨淡声道:“苏公子,上次我已言明,你我之间,除公务外,不必再有过多往来。”
她语气疏离,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他拎着那盒五常饼的手。
苏惊墨一怔,蓦然想起上次云昭离去时,看似绝情地一拍他掌心……以及悄然留下的那道符箓。
他心头一紧,似乎明白了什么,强忍着没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云昭淡淡瞥了苏凌岳一眼:“苏司库不必送了,留步。”
说罢,与一直静立旁观的有悔大师略一颔首,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一行人出了气氛压抑的苏府,登上等候在外的马车。
车厢内,云昭面上的淡漠褪去,转为凝重。
莺时这是忍不住低声追问:“小姐,今日有悔大师也在,咱们又有陛下允准,为何不借着方才势头,好好彻查一番苏府?”
今日她家小姐在陛下面前主动请缨来苏府递话,分明计划要在苏府好好探查一番。怎么方才又突然离开了?
云昭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看向有悔大师:“大师,方才在府中,可瞧出什么不妥?”
有悔大师捻动佛珠,缓声道:“方才入府一路行来,仔细观察其内布局,如若老衲没有看错,这苏府内里,竟是隐隐形成了一个极为阴损的‘九宫断嗣局’。且此局煞气,直指庭院东北角!”
云昭眸色一凛,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方才苏家众人的细微反应——
他们在苏惊墨提及王氏时,目光或惊慌、或闪烁,却不约而同地,都曾悄然瞥向府邸的东北方向!
她忆起上一次踏入苏府时,与王氏短暂的照面。
彼时虽匆匆一瞥,玄瞳视界下,她看得非常清晰,王氏确实身怀有孕,且月份尚浅,绝不超过一月。
正因如此,她上次离去前,才会将一枚平安符交予苏惊墨,更在符纸背面,以指尖蘸取朱砂,仓促写下一个“母”字。
有了此前云昭赠符的先例,以苏惊墨的机敏与至孝,定然会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平安符,转赠给其母王氏佩戴。
有悔大师又继续道:“方才途经府内回廊转角处,那里新挪了两盆夹竹桃,花叶虽艳,其性却毒。
此物出现的位置,恰好补全了那‘锁阴剥嗣’之局的最后一环,使得整个风水煞阵的克性,彻底成型,其力倍增。”
一旁的莺时忽而道:“姑娘!大师这么一说,奴婢想起来了!上一次咱们来苏府,从那里经过时,摆的明明不是夹竹桃,而是两盆枝繁叶茂的天宝花!”
她语气肯定,“那日临走时,奴婢的衣袖不小心被天宝花的叶片勾破了一道口子,回去当晚还补了衣裳,奴婢绝不会记错!”
也就是说,那幕后之人,也是近几日才彻底下了决心,布下死局!
有悔大师闻言,不由抬眸细细端详了莺时的面容片刻,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他捻珠笑道:“姜司主身边果然能人辈出,这位莺时姑娘心细如发,念旧感恩,是一等一的赤诚之人。
你二人主仆缘分深厚,相辅相成,乃是难得的善缘,若能长久相伴,彼此皆是福气!”
莺时听了,顿时喜上眉梢!
这是夸她忠贞呢!
她连忙双手合十,诚心诚意道:“承大师吉言!若能长长久久陪伴在我家姑娘身边,才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这时,一直沉默坐在车厢角落的孙婆子忽然激动起来,她急促地比画着几个手势,干瘪的嘴唇焦急地开阖,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嗬嗬”之声,眼尽是恳求与决绝。
云昭目光转向她,沉吟道:“你想救王氏?为何?”
孙婆子用力点头。
永熙王虽已伏诛,但他身边那邪门的术师却至今在逃,孙婆子身中的绝言咒也因此一直未能解开。
平日简单交流尚可借助手势,此刻情急之下,她却是有口难言,急得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焦灼。
有悔大师见状,缓声道:“她这绝言咒甚是阴毒,根基颇深,老衲亦无法解开。不过,倒是有一门祝由小术,可借天地灵气,暂时冲开咒力束缚,让她能开口言说。”
“祝由术?”云昭知道祝由术的由来,可追溯至黄帝时代,乃上古巫医祈福禳灾、治病救人之法。讲究以符咒、音律、意念调动自然之力,疏导郁结,沟通天地。
云昭从前也在祖师爷爷留下的书籍中,学到过少数几个浅显的祝由术,但却不及有悔大师这般信手拈来。
“取一杯清水来。”
莺时连忙从车厢暗格中取出茶具,斟了半杯清水,双手奉上。
有悔大师以右手食指凌空于水杯上方三寸之处,屏息凝神,指尖隐隐有微不可察的金芒流转,缓缓勾勒出一个繁复古老的符文。
那符文无形无质,却仿佛引动了周遭气息,杯中清水竟无风自动,泛起细微涟漪。
“将此水饮下。”有悔大师将水杯递予孙婆子。
孙婆子毫不犹豫,双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清水入喉,她只觉得一股温润之气直通咽喉,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嗓子,试探着发出一个音节:“我……”
清晰的字眼脱口而出!
孙婆子激动得浑身颤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又试了试,声音虽有些沙哑,却真真切切能连贯说话了!
孙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车厢内,朝着有悔大师重重叩首:“多谢大师成全!”
有悔大师微微颔首:“此法你已亲历,其中关窍可自行领悟,日后若遇急事,或可一试。但需谨记,一日之内最多施展一次,否则精气透支,恐遭反噬,慎之重之。”
云昭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对有悔大师的博学深感钦佩,连忙与孙婆子一同用心记下这祝由术的施展要诀。
孙婆子再次谢过有悔大师,这才转向云昭:“姑娘明鉴!老婆子之前奉命沿街寻人时,曾在一个雨天碰见了二夫人王氏。
那时我扮作卖菜的老妪,王氏路过瞧见,只说要把我篮子里所有的菜都买了,让我早点收摊回家,与家人团聚。还让身边的丫鬟,塞给我一把油纸伞。”
这是孙婆子悲苦人生中,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善意。
孙婆子哽咽道:“姑娘,那王氏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您上一次既然愿意出手赠她平安符,不如就帮人帮到底吧!姑娘若是不想插手苏家内务,不如教老婆子我一个法子!
若能救了王氏和她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子,老婆子也算偿还了当年的恩情。”
云昭看着孙婆子眼中闪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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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知道她是因王氏有孕,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那惨死的爱女小莲。
这世上,许多已经当了母亲的人,尤其心怀善念的人,看到其他母亲受难,孩子受苦,总会愿意伸出援手。
“起来吧。”云昭声音不高,“你既有此心,今夜正好随我同去苏府。”
众人闻言,这才明白云昭方才干脆离开,原是早已存了夜间再探的打算。
云昭转而看向有悔大师,神色凝重地问道:“今日在宫中,有关太岁肉的说法,大师可信?”
有悔大师并未直接回答,示意云昭伸出手,随即在她的掌心写了个“蛊”字。
云昭心头微跳!
有悔大师的判断,竟与她不谋而合!所谓太岁肉之说,不过是那玉衡**捏造的谎言!
那么,她之前的那个大胆猜测——
梅柔卿体内那诡异之物,与太后同根同源,宛如“母子蛊”一般相互关联,是否也能得到印证?
她沉吟片刻,继而又问道:“晚辈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终南山有什么‘隐曜宗’,大师您可曾有所耳闻?”
有悔大师再次摇了摇头,双眼闪过一抹异色。
云昭心下明了,有些关乎重大隐秘的话,不便在孙婆子和莺时面前直言。
她不再追问,转而邀请道:“若蒙不弃,大师可愿在昭明阁暂住一段时日?至少待到文昌大典结束。”
有悔大师呵呵一笑,摊开的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块雕刻着五爪蟠龙纹样的羊脂玉佩,龙睛处以红宝石点缀,威严尽显。
“今日离宫前,常玉公公亲自将此物交予老衲。看来,老衲此番,是真要厚颜在姜司主的昭明阁,多叨扰些时日了。”
一老一少不由相视莞尔。
车厢微微摇晃,云昭靠坐在软垫上,看似闭目养神,脑中思绪却如潮水般翻涌。
今日宫中见闻,一个念头在心中愈发清晰:
玉衡**,是否与清微谷的灭门血案有关?
他是否就是前世那个隐于姜珩与姜绾心身后、想尽办法折磨她的邪师?
想要印证此事,倒是有一条捷径——
去问姜珩。
他今日挨了那顿板子,晚上极易发起高热,再兼她手上恰好有“浮生梦”,此物运用得当,能令人心神松懈,吐露真言,届时,不怕他不肯说真话!
马车甫在昭明阁阶前停稳,昏黑夜色里,一道黑影宛如失控的困兽,猛地自旁侧暗影里扑将出来,直冲向刚刚掀帘欲下的云昭!
“什么人!”墨七厉喝一声,一记精准狠辣的窝心脚,正中来人胸腹!
“呃啊——!”那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被踹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住。
借着昭明阁前的灯笼,众人这才看清,那狼狈伏地、头发散乱如草,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的“野人”,竟是先前在京兆府公堂之上,曾对云昭横眉立目、大声咆哮的武将——徐莽!
此时的他,早已不见了当日的嚣张气焰,衣袍皱巴巴地沾满了尘土,脸上混杂着痛苦、惊惧与一种走投无路的惶急。
他挣扎着抬起头,望向被墨七、墨十七严密护在身后的云昭,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哀求:
“姜司主!求您了!救救我全家老小性命!”
第155章 我不会救你
只见那徐莽疼得冷汗直流,不住嘶声哀求:“姜司主!求您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救救我!帮我除了那厉鬼,保我全家老小性命!”
见云昭不语,他哭得涕泪四流,咬牙切齿道:“姜司主明鉴!那樱柔本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当初便是她蓄意勾引!
如今**化作厉鬼,更是变本加厉,不仅要害我,还要害我全家!求司主施展神通,灭了这害人的邪祟,还我徐家一个安宁啊!”
时值戌时初刻,盛景城夜不闭市,故而昭明阁前,经过的百姓与车马并不算少。
围观百姓大多不明真相,见徐莽哭得悲切,又牵涉家人孩子,不免心生同情,纷纷出言:
“姜司主,既是厉鬼害人,您就出手除了它吧!”
“这不是徐偏将?铁骨铮铮的汉子竟被厉鬼纠缠,真是可怜!”
“玄察司不就是管这个的吗?赶紧将厉鬼灭了才是正经!”
云昭冷眼瞧着,心中一片冰寒。
这就是人心,对异于常理之物天生恐惧,第一反应便是毁灭!
至于其下的真相与冤屈,又有几人愿意深究?
徐莽膝行几步,双目灼灼紧盯着云昭:“姜司主!您身为玄察司主,斩妖除魔、护卫百姓乃是分内之事!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我被厉鬼害死,看着徐家家破人亡吗?”
云昭缓缓摇头:“我不会救你。”
她抬手指向徐莽身后的阴影处:“你以为人**,真相就随之湮灭?仅凭你一张巧舌,便能颠倒黑白,指鹿为马?
徐莽,你且回头看看,樱柔的魂魄,此刻就在你身后三步之外看着你呢!你所言所行,她皆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徐莽猛地回头,右手飞快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色符纸,看也不看就朝身后扔去!
那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微弱的金光闪过。
而在云昭的玄瞳视界之中,那樱柔的魂魄竟真的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徐莽一击得手,惊魂稍定,随即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猛地跳起来,指着云昭的鼻子破口大骂:“诸位都看清楚了吧!这就是玄察司司主的真面目!
什么公正严明,什么为民**!全是狗屁!
她根本就不会真心救助被妖邪缠身的无辜之人!
就因当初在京兆府,我因办案与她有过几句口头争执,她便怀恨在心,今日对我见死不救!此女心肠歹毒,其心可诛!”
说罢,他高高举起左手,腕上一串手串,在远近灯盏的照耀下,闪着怪异的光泽。
“尔等可曾听闻玄都观?此乃玄都观主,玉衡**所赐的‘辟邪安魂珠’!
自从戴上此宝,那女鬼便再未能近我身三步之内!这才是真正的玄门高人,护佑众生!”
他这一阵嚷嚷,早已惊动了昭明阁内众人。
温氏与苏氏携众人一同出来,听到此处,她忍不住出言讥讽:“既然那玄都观的道长如此神通广大,你何必还苦苦哀求我们司主?自去求你的**救你便是了!”
徐莽冷哼一声,面露倨傲:“玉衡**今日蒙圣上亲自召请,入宫觐见!此刻正在为太后娘娘护持,为天下百姓闭关祈福!
徐某心系家人安危,想着姜司主毕竟名声在外,或许也有几分本事,这才想着来此一试!”
说着,他竟朝着云昭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如今看来,你姜云昭不过是徒有虚名,沽名钓誉之辈!哪里比得上玄都观玉衡**半分本事!”
昭明阁众人闻言无不怒形于色。
莺时等人更是不齿!
那晚在京兆府,这徐莽为了带走梅柔卿是如何仗势欺人,后来被云昭说破与女鬼私情,被发妻余氏当众唾骂时又是何等狼狈!
不想今日衣衫褴褛跑来,竟是为演一出倒打一耙的戏码!
可周围不明就里的百姓,却有不少人被手上那串看起来颇为神秘的手串吸引,纷纷交头接耳。
几个穿着绸缎、像是富户模样的人更是挤上前追问:
“徐将军,这手串当真如此灵验?”
“不知此宝是何名堂?要价几何?”
那徐莽洋洋得意道:“实话告诉诸位,我这‘辟邪安魂珠’,乃玉衡**亲手加持,只需八百八十八两!
请回家中,不仅能驱邪避灾,更能聚财纳福,护佑家宅平安!”
他晃了晃手腕,乌溜溜的手串在灯光下流转着惑人的光晕,“这还只是入门宝物!
玄都观内,尚有能助官运、旺子嗣、保健康的各类灵器法物,明日辰时开观迎客,诸位若有兴趣,自可前去一观,亲眼见证玉衡**的无边法力!”
说完,他颇为挑衅地朝云昭瞥了一眼,转身就待离去。
云昭眸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在徐莽转身时,不自觉抽搐耸动的肩头。
那处的衣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蠕动,将那块衣料撑起不自然的凸起。
“拿住他!”
墨七飞身上前,一把反剪徐莽双臂,铁钳般的手劲让他痛呼一声,瞬间动弹不得。
云昭快步走到近前,素手毫不犹豫地“刺啦”一声,猛地撕开了徐莽肩背处的衣衫——
“嘶——!”
“老天爷!”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与惊叫!
只见徐莽肌肉虬结的肩头与后背上,赫然隆起着三个巴掌大小的紫黑色肉瘤!
这已足够骇人,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个肉瘤的表面,都无比清晰地凸浮着一张扭曲变形的人脸!
那三张脸五官俱全,眉眼口鼻依稀可辨,肤色与周遭血肉截然不同,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白。
它们仿佛被无形的手硬生生按进了肉里,此刻正随着徐莽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蠕动,嘴唇部位甚至像是在无声地开阖,诉说着无尽的痛苦与怨毒!
“妖、妖怪附体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快离远点!”
“这徐莽到底做了什么!怎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徐莽又惊又愧,拼命扭动想遮掩这可怕的异状。云昭却冷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在场每个人耳中:“不必遮了,此乃‘怨面瘤’。”
她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解释道:“此非病症,而是玄门邪术‘五亲断魂术’的伴生恶果。每一张人脸,便代表一个因他而死的亡魂!”
云昭垂眸,仔细审视着那三张痛苦的人脸,一边道:“这第一个,是你最忠心的副将张奎,随你征战十二载,三次为你挡箭负伤;
第二个,是你府中老管家徐福,你幼时顽劣跌伤,是他拼死将你从狼口中抢回;
第三个,是你的奶嬷嬷黄氏!她不仅用乳汁将你喂养长大,如今还在你府中,悉心照料着你与发妻余氏所出的一双儿女!
这三人皆于你有活命之恩,你却以怨报德,害其性命!徐莽,你禽兽不如!”
徐莽急声狡辩:“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樱柔!是那个**逼我的!
她做了鬼也不放过我,说要让我**!余氏是我结发妻子,两个孩子尚在稚龄,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他眼底闪过一丝奸猾,继续信口雌黄:“张副将自己不小心坠马磕破了头!徐管家和周嬷嬷是心疼我被厉鬼纠缠,自愿献出生命,助我渡过难关!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云昭将他眼底神色看得分明,心知他既敢行此灭绝人性之事,必定已将首尾处理得干干净净!
即便京兆府介入,恐怕也难找到实证给他定罪。
而徐莽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哪怕被云昭当众说破心事,除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此时却毫无惧色,只朝身后墨七道:“放开!你们无权扣押我!”
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来你主动献祭三位至亲,换取这身‘怨面瘤’和所谓的气运,也是那位玉衡道人在背后指点迷津了?
他是不是还向你许诺,待时机成熟,便会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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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为你除去这瘤子,从此保你平安顺遂,妻贤子孝,甚至……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徐莽眼神剧烈闪烁,嘴唇翕动,那表情分明是被云昭一语道破了天机!
云昭见状,唇边笑意更深:“既然徐偏将是玄都观的虔诚信徒,对玉衡**深信不疑,我玄察司又怎好横加阻拦,坏你机缘?你既信他,便去找他吧。”
徐莽此刻心中其实也是七上八下。
他此行虽是与玉衡道人合谋,意在抹黑云昭,抬高玄都观声望,但内心深处,对玉衡那套邪门说法也并非全无怀疑,也有意想借此试探云昭的态度。
此刻见云昭这般淡然,甚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嘲弄之色,而一直沉默站在云昭身侧的有悔大师,亦是双手合十,微微摇头,低诵佛号。
徐莽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三条人命已然献祭,他内心挣扎少顷,对权势富贵的贪婪渴望最终压倒了一切。
墨七在云昭的眼神示意下松开了手。
徐莽整了整破烂的衣袍,就准备扬长而去,好向幕后贵人邀功请赏。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听云昭道:“这邪术名为‘五亲断魂术’,你以为,献祭三条至亲的人命,就足够了吗?”
此言一出,不仅徐莽猛地僵在原地,连周围嘈杂的人群也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惊疑的、恐惧的、好奇的——
齐刷刷聚焦在云昭身上,仿佛她口中将吐露的,是能决定生死的判词。
“‘五亲断魂术’,需以自身精血为引,献祭五位血脉相连或恩重如山的挚友亲朋,方能催动。徐莽肩上的三张脸,不过是开端。”
云昭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扫过徐莽瞬间惨白的脸,继而转向在场每一个面露贪婪或恐惧的人。
“诸位高邻若不信我今日之言,大可拭目以待。
倘若这徐莽真能凭借此术飞黄腾达,那么,不出三个月,他发妻余氏与他那一双年幼的儿女,必失其二!且死状凄惨,受尽惊惧折磨而亡!”
她语气一顿,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倘若他未能如愿,那么四十九日之内,他周身气血将日渐枯败,五脏六腑如同被万千虫蚁啃噬,皮肉溃烂,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化为一具枯骨!”
她的目光冷厉如电,不仅扫过近前的百姓,更投向远处那些停在阴影里、装饰华丽的轿辇,仿佛能穿透轿帘,看清里面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我知道,人心皆有贪念,求富贵,慕权势,本是常情。但此等戕害至亲、悖逆人伦的邪术,绝非正道!
今日我便将这话放在这里——
凡修**此术者,无一例外,不得善终!
纵使能窃得一时富贵,每至深夜入梦,耳畔必会响起至亲亡魂的哀嚎与诅咒,声声泣血,夜夜惊魂,直至心神耗尽,癫狂而死!
诸位若自信能承受这等永无止境的折磨,大可效仿这位徐偏将,用至亲的尸骨铺就你们的青云路!”
云昭这番警示,让在场大多数人不寒而栗。
毕竟,人皆有贪欲,但能像徐莽这般狠绝到亲手献祭奶娘、管家、兄弟,乃至父母至亲的,终究是极少数!
不少人脸上那点刚刚被勾起的贪念,瞬间被恐惧压了下去,纷纷低头,不敢与云昭对视。
然而,众人对徐莽腕上那串幽幽泛光的手串,好奇之心却未减分毫,目光仍不由自主地瞟去。
云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明了。
玉衡**此计歹毒。
他并非仅仅依靠术法高深,更可怕的是,他精准地拿捏了人性的弱点,且与皇室关系盘根错节。
且不论他与太子是否真有勾结,单凭他今日能拿出另一枚凤阕令,便知他在皇帝心中分量不轻,根基深厚。
这是云昭入京以来,首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面对的敌人是何等老谋深算,势力庞大!
第156章 绾心想拜在**门下
徐莽听着云昭的预言,心底并非毫无波澜,甚至掠过一丝冰凉的恐惧。
但事已至此,他双手早已沾满血腥,再无回头路可走!
更何况,自从戴上这手串,那如影随形的沉坠与阴冷确实消失了,这让他对玉衡**的手段更多了几分盲目的信赖。
心头那点微弱的挣扎迅速被压下,他强行挤出一声得意扬扬的嗤笑,厚颜无耻地对着人群高声道:
“诸位都听到了?姜司主这是技不如人,便开始危言耸听了!
要我说,别信什么玄察司了,真遇到事儿,还是得去求玄都观!”
百姓中亦有清醒之人。
一个提着药箱,郎中模样的中年人忍不住高声反驳:“若心中无鬼,行事坦荡,何须倚仗这等来路不明之物!
况且姜司主明言你身负三条人命,那玉衡**若真帮你这等**凶徒消灾,岂非助纣为虐?我看那什么**,也绝非善类!”
“哼!此言大谬!”
人群之中,一个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突兀响起,那声音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来源:“人鬼殊途,阴阳两隔!既已成鬼,滞留阳世便是过错,扰人清静更属邪祟!
管它有何冤屈,都该彻底打杀,以绝后患!
要我说,玉衡道长这般雷霆手段,才是真正为民除害,心系苍生!”
“装神弄鬼!”云昭眸色一寒。
众人甚至未见她如何动作,一道杏黄符箓已自她袖中激射而出,挟着一缕破空锐响,直刺向人群角落那声音源头!
“吱——!”一声非人般的尖锐怪叫骤然响起,刺得人耳膜生疼!
一道黑影自人群中猛地窜起,挟着幽绿阴火,直直射向台阶上站立的苏氏等人!
云昭眸光一凛,正待出手,然而有人比她更近!也更快!
“咻——啪!”
玄铁长鞭宛如黑色蛟龙,带着凌厉的破风声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凌空卷住那块燃烧的木牌,猛地将其掼向地面!
那幽绿阴火极为歹毒,竟如活物般顺着玄铁长鞭飞速缠绕而上,直扑向使鞭人的左手!
电光火石之间——
又一道银鞭如闪电般掠过,精准地抽击在蔓延的阴火之上!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那诡异的绿火如同被掐断了根源,瞬间熄灭,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腥气。
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两道鞭影,一玄一银,先后闪现,配合得天衣无缝。
云昭立刻看向台阶上的苏氏,见母亲朝自己微微摇头,神色虽凝重却并无惊惶,示意无恙。
而此时,惊恐的人群早已哗然散开一个大圈!
定睛看去,只见地上只剩一件空荡荡、灰扑扑的布袍,如同被抽走了骨架的皮囊,哪里有什么人影?
墨七当即上前一步,踢了踢那件空袍子,嗤笑道:“原来所谓的‘仗义执言’,不过是有人躲在暗处,以邪术搬弄是非,煽风点火!”
再看那徐莽,早已趁乱溜得无影无踪。
心有余悸的百姓们,此刻纷纷将目光投向那位及时出手的使鞭人。
但见那人身穿一袭玄青色常服,看似寻常布料,却难掩其下挺拔如松的身姿。
他约莫三十五六年纪,面容轮廓分明,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目深邃沉静,顾盼间自有久经沙场的锐利与沉稳。
云昭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她初入京城不久,在街上遭遇麻烦时,曾对她施以援手的那位将军!
苏氏看到他,朝他微微颔首致意。
相较于前次相遇时的疏离与僵硬,她此刻的神情明显自然了许多,并不掩饰心中的感激。
云昭见苏氏如此态度,便道:“这位……多谢再次出手相助。还请入内饮杯清茶,容我聊表谢意。”
然而,那男子却只是深看了云昭一眼,嗓音低沉地赞了一句:“你的鞭法,很快,也很准。”
言罢,他不待云昭再言,便利落地一抱拳,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尚未散去的人流中。
云昭目送他离去,随即步上台阶,轻轻握住苏氏微凉的手:“母亲,我有些事,事关紧要,必须要问清楚!”
几乎是在同时,苏氏也反握住她的手:“昭儿,我有些话想同你说清。”
母女二人几乎同时开口,在各自眸中都看到一抹凝重之色。
*
玄都观。
偌大静室之内,香炉青烟袅袅,玉衡**盘坐于蒲团之上,脸色蓦地一白,周身气息出现片刻的紊乱。
他猛地睁开眼睛,强行将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压下,眼底闪过一丝惊怒!
怎么会?!
清微谷自诩医道正统,只传济世救人之术,为何这姜云昭,不仅咒术精深,连这‘借物传音、化袍为傀’的秘法都能一眼看破,暴力击散?!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32390|1870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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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纤细的素白身影悄无声息地步入。
来人未施粉黛,身形柔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只见她轻轻掀开遮住头脸的兜帽,露出楚楚可怜的娇艳脸庞。
玉衡**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疏离冷淡:“姜二小姐不在清心殿好好陪伴太后娘娘,来贫道这清修之地作甚?太后凤体欠安,正需人在旁宽慰。”
姜绾心微微福礼,声音轻柔:“**既知绾心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便应对绾心多加照拂才是,不该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玉衡**闻言,终于抬眸,他冷笑了声:“太子殿下见了贫道,请计问策,亦要扫榻相迎,以礼相待。姜二小姐,你逾矩了。”
姜绾心袖中的手瞬间攥紧,一股强烈的怨憎在她心底翻涌,但她面上反而愈发虔诚。
她提起裙摆,当着玉衡**的面,身子婉转地跪了下去,以额触地,行了一个大礼。
“**明鉴,绾心此来,不为别的。”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渴望的光芒,“绾心想拜在**门下,修**玄法!
他日学有所成,定能更好地为太子殿下分忧,为**效力。还请**看在绾心一片至诚,用心虔诚的份上,开恩收下绾心!”
玉衡**眸色深沉如墨,紧紧盯着跪伏在地的姜绾心。
静室内只剩下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他脸上那冰冷的线条忽然柔和下来,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缓缓起身,手中拂尘轻轻一扬,雪白的尘尾搭在了姜绾心的肩上。
“罢了,念你诚心可嘉,便给你一个机会。”
姜绾心轻垂的眼睫猛地一颤,垂下的眼眸底,瞬间闪过一抹狂喜与得逞的神色!
她心中激动难抑:成功了!
玉衡**神通广大,深不可测,连陛下和太后都对其礼遇有加!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见到的唯一一个,无论权势、地位还是玄术本事,都足以与姜云昭那个**分庭抗礼的靠山!
只要她能拜入其门下,学会他的本事……
她仿佛已经看到,不久的将来,姜云昭跪在她脚下,被她用各种邪术折磨操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凄惨模样!
因而她也就忽略了,玉衡**打量她时的眼神,仿佛在掂量一条砧板上的鱼!
第157章 衣衫尽褪
东宫,内殿。
重重纱幔低垂,只余烛火摇曳,在精致的宫墙上投下纠缠扭曲的暗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与腥膻混合的、令人不适的气息。
床榻之上,隐约可见一道身影被死死压在锦被之间,一只属于男子的、青筋微凸的手,正紧紧扼在那纤细的脖颈上,力道之大,使得被压制者连呜咽都变得破碎断续。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动静戛然而止。
那只手缓缓松开,随意地甩了甩,仿佛只是拂去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尘埃。
随即,一道身影软绵绵地从床沿滑落,“咚”的一声轻响,落在冰冷的光滑金砖上。
少女瞳孔已然涣散,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殿顶,死不瞑目。
玉白的肌肤上瘀痕交错,无声诉说着曾遭受的暴虐。
灵峰悄无声息地步入殿内,熟练地弯腰攥住那少女早已散乱的头发,如同拖拽一件破麻袋般,将尚带余温的尸身向殿外拖去。
“照老规矩,处理干……”太子慵懒沙哑的声音传来,话未说完,他却猛地烦躁起来,随手抓起床上玉枕,狠狠掼在地上!
“姜云昭!姜云昭!实在该死!”他胸膛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戾,“青莲观没了,叔公**,如今连消遣个‘玉瓶儿’,都没个干净地方处置,实在麻烦!”
灵峰将头颅垂得更低,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平日里,每逢这个特殊的日子,太子在“消遣”之后,心情总会舒缓许多。
可今日,太子的暴躁竟比“消遣”前更盛。
太子猛地站起身,丝质寝衣松散地披着,露出精赤的胸膛:“父皇是不是疯了?他怎会把玄铁晶矿脉交给萧启?!”
他来回踱步,如同困兽,口中反复咀嚼着那句令他寝食难安的谶言:“‘真凤凰,耀九宸’……难道父皇如此重用萧启,真是因为那个姜云昭?
她这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飞出来的野凤凰,是专门来克孤的!”
灵峰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安抚:“殿下息怒。玉衡**不是断言,秦王……他活不过今年……”
太子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他,眼神阴鸷,“他还信誓旦旦保证,今日必定能让父皇取消婚事!可如今呢?婚事照旧!
甚至太后前脚刚出宫,父皇后脚就当着苏文正的面下旨,将矿脉连同整个琅琊郡都划给了萧启!他的保证,有几句成了真?!”
他猛地扭头,锐利如刀的目光刺向灵峰:“灵峰,你觉得那玉衡**,待孤可是真心?”
灵峰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道:“殿下是国之储君,更是天命所归的未来天子。
玉衡**志在大国师之位,他要想名正言顺执掌天下玄门,除了尽心竭力辅佐殿下,他别无选择,更不敢有二心。”
太子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转而问道:“徐莽那边的事,办得如何了?”
灵峰忙回禀:“已在昭明阁前当众闹了一场,依照**吩咐,极力宣扬了玄都观法宝之威。
如今满街的人都在议论,想必从明日起,玄都观的香火定能盖过碧云寺,成为京都第一道观。”
“孤已倾力配合,助他达成所愿。”太子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冰冷,“希望接下来的文昌大典,玉衡**不要让孤失望才好。”
他说完,走回桌边,拿起一个造型诡异的墨玉小瓶,拔开塞子,毫不犹豫地倒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便仰头吞服下去。
灵峰见状,大惊失色,也顾不得礼仪,急声道:“殿下!**再三叮嘱过,此药药性猛烈,一次只能服用一颗,若是过量,恐伤及……”
“聒噪!”太子勃然大怒,抓起手边的茶盏,劈头盖脸就朝灵峰砸去!
茶盏正中灵峰额角,瞬间鲜血直流,茶叶混着茶水淋了他一身。
太子看也不看他的惨状,声音带着一种药物催发下的亢奋与不耐:“速去!再给孤寻个‘玉瓶儿’来!”
他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味,眸色沉暗:“要皮肤白皙,眉眼……要像之前那个一样,带着点倔强不服输的劲儿……”
灵峰口中连声应“是”,忍着额头的剧痛和满身狼藉,重新拖起地上那少女的尸身,垂着头,一步步**着出了殿门。
殿外,心腹宫女拂云早已等候多时,见他额头鲜血直流,不禁骇然失色:“这……可是寻来的‘玉瓶儿’不合殿下心意,引殿下动怒了?”
灵峰摆摆手,与拂云快步走到远离殿门的廊下阴影处,才低声道:“这尸首,稍后我设法放入运送秽物的恭桶,你速去安排人处置干净,务必小心。”
他脸色极其难看,“殿下……又要寻个相似的。可这已是寻遍整个京师的秦楼楚馆、暗门子,能找到的最肖似的了……”
拂云闻言,脸上也露出惊惧与为难:“殿下不是已经‘用’过一个了吗?怎么还要?”
灵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殿下又服了一颗药。”他脸色苍白,“我总觉得,这玉衡**给的药,还有他教的那些法子……邪性得很,不可尽信……”
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与忧虑。
有些话,即便是他们这样的心腹,也不敢宣之于口。
他们这些常年贴身伺候的人再清楚不过,太子平日里看似温润如玉,贤德明理。
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性情大变,暴虐无常,近乎疯癫。
尤其自他成年,尝过男女之事后,这种状况更是变本加厉。
而太子对玉衡**却笃信非常,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他们这些底下人纵然看出些许不妥,又有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直言进谏?
良久,拂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迟疑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选。你可知道,苏家大房那位嫡出的小姐,苏玉嬛?”
灵峰立刻摇头:“她并非风尘女子,且殿下如今正一心想要拉拢苏家,若动了她……”
拂云急声道:“正是因为殿下有心拉拢苏家!若是能让苏玉嬛成了殿下的人,苏文正为了孙女的性命和名节,说不定也就认下这桩婚事!”
灵峰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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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不决。
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流下,他也顾不上擦:“可殿下今晚已服食超量,下手没个轻重……若是闹出人命,苏家那边如何交代?你我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拂云跺脚,语气焦灼:“可若是寻不到合心意的人,惹得殿下雷霆震怒,你我此刻就要没命!”
灵峰自然也知今夜之事已无转圜余地,他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罢了!我去想办法周旋。若太子殿下仍不能满意,或是真出了什么差池……届时我自去领罚,认了便是!”
说罢,他再也顾不上其他,匆匆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宫廷深邃的廊道阴影之中。
*
昭明阁,书房内。
灯火如豆,将母女二人的身影投在窗棂上,摇曳出几分凝重。
云昭从苏氏微颤的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信笺,展开,一行略显仓促却笔力虬劲的字迹映入眼帘:
「文昌盛典,龙蛇混杂,苏家旧事,恐被人察。万望谨慎,务必珍重。」
字里行间透出的关切与警示,让她心头微动。
再联想到方才那道在危急时刻出手、又如疾风般离去的高大身影,云昭不由在心中暗道,这位裴将军对母亲,还真是关怀备至,用心良苦。
想必这段时日,他都默默守在昭明阁附近,如同最忠诚的暗卫,时刻守护着母亲的安危。
“他叫裴寂。”苏氏提起这个名字时,声音里蕴着化不开的苦涩与遥远的回忆,“是你外祖父当年一位战死沙场的挚友遗孤。
自小被养在与苏家相邻的院落,因他年纪比你二舅舅小,又虚长我半岁,自小……我便喊他三哥。”
原来,当年苏氏与姜世安初识那段时日,裴寂正在边关浴血奋战,以命博取军功。
待他随凯旋大军回京,陛下念其军功卓著,特赐封其为“骁骑尉”,授京畿卫戍营中郎将一职,正是少年意气、前程似锦之时。
彼时苏氏虽与姜世安相识,却并未有过什么定亲的约定。
而裴寂身上,是有一桩婚约的——
那是他父亲生前为他订下的娃娃亲,对方闺名月奴。
月奴的父亲,是苏文正极为看重的一位弟子。当年亦在朝为官,清正廉明。
却在一次外放督办河工、抗洪救灾时,为救百姓不幸殉职,只留下寡妻和**月奴,相依为命。
在苏文正眼中,自小父母双亡的裴寂,与自小与寡母艰辛度日的月奴,皆是他故友之后,需他悉心看顾、妥善安置的晚辈。
裴寂回京受封,接下来顺理成章,便是筹备他与月奴的婚事,再由苏文正亲自担任证婚人,以期告慰故人在天之灵。
可就在婚礼前夕,苏家却发生了一桩惊天动地、不足为外人道的丑事!
据苏氏所言,那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她用午饭时,因贪喝了几杯苏老夫人亲手酿的桃子酒,那酒后劲绵长,她不觉有些上头,便提前回房歇息。
然而,当她从昏沉中醒来,却发现自己竟与裴寂同卧一榻,两人皆是衣衫尽褪,赤条条纠缠一处!
第158章 卸了他的下巴!
未等她从这晴天霹雳中回过神,房门便被猛地推开——
率先闯入的是面色铁青的苏老夫人与借住家中的表姑娘林静薇。
而她们身后,竟还跟着端着一碗冰糖燕窝的月奴!
当晚,月奴回到家中,便用一尺白绫,在自己闺房中悬梁自尽,香消玉殒。
而苏氏,则被盛怒的苏老夫人命人锁进了祠堂,日夜跪在祖宗牌位前忏悔。
苏氏声音哽咽:“若没有月奴……或许裴寂当天便会向父亲求娶我,不论他是否心悦与我,只因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绝不会逃避责任。
可他不仅有月奴这个未婚妻,月奴还因此事而死……我们二人,瞬间就成了逼死故人之后、令苏家蒙羞的罪人!”
更让苏文正痛心疾首、无言面对故友的是,月奴死后不到三日,她那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也选择投河自尽,随女儿而去。
苏氏眼中蓄满了泪水:“你外祖父自觉愧对故人,再次用家法将我重重责罚。
无论我如何赌咒发誓,解释我对此事毫无记忆,家中也无一人信我……”
说到此处,她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绝望与心死的灰败神色,“而最终让我彻底心寒的是,就在我刚从祠堂放出的某个晚上,你外祖母……她竟暗中将姜世安引入了我的房中……”
云昭闻言,难以置信地瞠大双眼!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苏氏痛苦地闭紧双眸,声音低哑得几乎难以分辨:“第二日,姜世安便向你外祖父郑重求娶我为妻,并立下誓言,承诺一生不再纳妾。
我因这接连的算计与摆布,与你外祖母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最终……断亲离家,彻底离开了苏家。”
云昭听罢,脑海中瞬间闪过母亲与姜世安和离那日,姜老夫人提及当年婚事,那恶毒的唾骂与狰狞的面孔。
她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这么些年,母亲……难道就从未疑心过这其中的蹊跷吗?”
她抬眸,对上苏氏疲惫而伤痛的视线,看清她脸上那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黯然与麻木,忽然间就全明白了。
一个年少单纯的女子,以那样不堪的方式被迫与父母断亲,离家而去。
紧接着便是匆忙成亲、发觉有孕,诞下长子,在郁郁寡欢中,又遭遇亲生骨肉丢失的重创,之后便是长达多年的缠绵病榻,在汤药与绝望中消磨光阴……
若非自己拥有重生机缘,及时救回母亲性命,让她彻底脱离姜家那个虎狼之窝,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在如此密集而恶毒的算计与打击中,始终保持清醒,抽身反视?
但凡曾重病缠身之人皆有体会,一旦长久卧于病榻,每日与药石为伴,神思昏沉,渐渐的那份心气便被磨平,心神也随之涣散。
这也正是为何,当年姜珩被暗中偷换之后,苏氏虽心有疑窦,却根本无力、也无心气去深究辨别。
更何况,即便后来想明白了这一切又如何?
欺瞒算计自己的,除了夫家那一窝**不吐骨头的豺狼,竟还有借住家中、看似柔善的表妹林静薇,以及……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真相何其残忍,足以摧毁任何人的意志!
直至此刻,云昭方彻骨地意识到,母亲这些年来,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背叛与苦难!
苏氏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昭儿,母亲是个软弱无用的人。这辈子是对是错,幸或不幸,这些年也都这么浑浑噩噩地过来了。
如今之所以不顾颜面,将这些陈年丑事尽数说与你听,”她紧紧握住云昭的手,那手心带着凉意,却异常坚定,“是因为你如今身处漩涡,步步惊心!”
“母亲不能再让你因我过去的糊涂而受到牵累,更不能成为你的拖累。
你既已回过苏家,便有权利知道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
你救过你外祖父的性命,也帮衬过他的书院,恩情已还。
母亲从不奢求能认回苏家,你也不必为了我,而在面对苏家时有任何犹豫与顾忌。”
她望着女儿,目光温柔而决绝:“在母亲心里,如今唯有你是最重要的。有昭儿你在的地方,便是母亲的家。”
云昭心中酸涩与怒火交织,她反手用力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敛眉沉声道:“母亲,过去的事,既已说出来,便该彻底放下了。您听着,您从不欠苏家什么,更不欠任何人!
从今往后,您的人生,该为您自己而活,恣意、痛快地活!”
云昭心思电转,瞬间想通了许多关窍——
难怪苏玉嬛处处针对,难怪林静薇屡次挑拨;还有苏老夫人今日面对她时,那复杂难言、冷漠中带着忌惮的反应……
如今看来,一切都有了解释。
云昭握着苏氏的手,坚定道:“母亲,您姓苏,是苏家正正经经的女儿!
凭什么要让那些鸠占鹊巢、心术不正之人,霸占着本属于您的一切?
女儿必定为您扫清苏家那些魑魅魍魉,拨开迷雾,还您清白!
我要让外祖父,堂堂正正地迎您回家!”
*
是夜。
一道黑影如同融于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中。
他快步走到值守的墨七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耳语了几句。
墨七神色一凝,匆匆踏入内室,对云昭低声道:“司主,东宫侍卫统领灵峰,半刻钟前独自一人,换了常服,悄悄出了东宫角门。”
“看方向,是往丹阳郡公府那边去了。”她语气带着不解。
云昭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她今日派人紧盯东宫动向,本意是想探查太子是否会往玄都观、将家村或是京兆府派人,却没想到等来了灵峰,居然去往郡公府的方向。
李扶音陪同李灼灼暂住昭明阁的消息,对外尚属隐秘,太子此举是何意?
“东宫那边,继续严密监视,一有异动,立刻来报。”云昭下令。
“是!”墨七领命。
云昭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
她站起身,身形在灯下拉出利落的剪影:“十七,加派人手,里外三层,守好昭明阁,尤其是女眷院落,绝不可有半分疏漏。”
如今阁内女眷众多,又值多事之秋,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是!”墨十七肃然应声,转身便去安排布防。
云昭又唤来温氏,将几道符箓交到她手中,仔细叮嘱:“温姨,将这些符箓按我此前教你的方法,分别置于阁中几处要害方位。若有异动,即刻启动防护,护好大家。”
温氏郑重接过符箓,用力点头:“昭儿放心,我都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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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安排妥当后,云昭径直去往李扶音暂居的厢房,轻叩门扉。
见李扶音来开门,云昭也不多寒暄,直接问道:“县主,你府中如今都有哪些人在?”
李扶音虽不解其意,仍如实相告:“此次回京,柳姨娘并未随行,她与父亲皆留在城外的温泉山庄,对外只说是……在那边消暑。”
她话语微顿,与云昭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的眼神,丹阳郡公如今形同傀儡的境况,二人皆心知肚明。
云昭微微颔首,表示了然。
李扶音继续道:“我大哥体弱,一直在府中将养,平日很少出门。至于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几个月前拿了家中一大笔钱,说是要去苏杭见识一番,至今音信全无,不知在何处鬼混。”
云昭又问清了郡公府内大致的院落布局和路径走向,心中已然有数。
她对李扶音道:“无事,你早些歇息,锁好门窗。”
随即,便带着墨七,身影很快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残月如钩,洒下清冷的光辉,将郡公府的轮廓勾勒得影影绰绰。
一道穿着深色常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沿着抄手游廊潜行。
他身形瘦削,动作却异常灵敏,如同熟悉地形的夜鼠,精准地避开巡更的仆役,直往西北角一处看似闲置的院落摸去。
就在他即将触及那扇虚掩的角门时——
“咻——!”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呼哨,如同利刃划破夜的宁静!
灵峰身形猛地一僵,常年刀头舔血培养出的直觉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不妙!
他毫不犹豫,脚尖一点,便要向侧后方翻越栏杆,遁入假山阴影之中!
然而,他脚步刚动,两道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自左右两侧的屋顶飞扑而下,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一人精准锁喉,一人迅猛扫腿,行云流水般的配合,瞬间将灵峰死死摁倒在地!
他还未来得及挣扎,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女声:“卸了他的下巴!”
那两名影卫手法老练,一人用力反剪其双臂于身后,另一人指如铁钳,扣住灵峰两颊,巧劲一错——
“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灵峰的下颌关节已然脱臼!
他再也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额角青筋暴起。
剧烈的酸痛让他连痛呼都发不出,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他藏在槽牙内的**,彻底失去了作用。
清冷的月辉下,云昭缓步自廊柱后走出,那张秾丽的脸在月色下格外清冽,眼神却如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灵峰侍卫,别来无恙啊。”
比起姜珩,自然是这位东宫心腹、太子近侍,肚子里藏着更多她想要知道的秘密。
难得抓着他落单的机会,云昭当机立断先来堵他!
灵峰虽被卸了下巴,无法咬碎齿缝间的毒囊,但他看向云昭的眼神,已萌生死志。
云昭却在他面前缓缓俯身,指尖不知何时已捏住了一片薄如蝉翼的东西。
正是“浮生梦”。
她伸手,将那东西轻轻往灵峰汗湿的额前一抚:“睡一觉罢。”
云昭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传入灵峰逐渐涣散的意识中,“好好想清楚……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第159章 清微谷,还有人活着?
云昭一个眼神,墨七会意,立即上前,手法精准地撬开灵峰的嘴,两指探入他口中,在臼齿内侧猛地一抠!
一颗用特殊蜡丸封存、内藏剧毒的假牙便被取了出来。
随即,另一名影卫扣住灵峰的下巴,利落地向上一送,“咔哒”一声轻响,将他脱臼的下颌骨复了位。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灵峰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痛呼,只从喉间溢出几声模糊的闷哼。
云昭紧紧盯着灵峰因药力而涣散的双瞳,她声音不高,试探着抛出第一个问题:“为何漏夜来郡公府?”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新得的“浮生梦”诱人吐露真言,效果如何,尚需验证。
故而,她打算先问两个简单的问题,既能试探效果深浅,也是稳固对灵峰意识的掌控。
灵峰神色恍惚,如同梦呓般喃喃:“来……来为殿下,再寻个‘玉瓶儿’。”
“玉瓶儿?”云昭蹙眉,这个称呼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
一旁的墨七却脸色骤变。
她急急对云昭打了个手势,压低声音道:“这是道上的黑话,一般指那些用来发泄磋磨的年轻女子。”
云昭眸中寒光骤盛,声音更冷:“想要玉瓶儿,为何来郡公府,可是瞧上了李扶音?”
“殿下没那么说。只说,要寻容貌气质……肖似姜云昭的女子。我找不到……真的找不到……最像的那个,今晚已然‘用’坏了……”
灵峰眼神空洞,话语颠三倒四,反而更显真实,“县主气质孤傲,依稀有几分相似……”
“丹阳郡公只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宗室,绑了他的女儿,纵然事发,也总能压下去。
总好过去动苏家那位嫡女。苏文正如今圣眷正浓,若动了他孙女儿,只怕要掀起滔天巨浪,难以收场……”
此言一出,不仅云昭脸色瞬间冰寒,一旁的墨七与另外两名影卫俱都脸色剧变,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
灵峰话中透露的信息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一国储君,竟暗中命人掳劫京城贵女!还将她们视作可以随意**、丢弃的“玉瓶儿”!
更令人发指的是,太子挑选的标准,竟是要寻找与云昭容貌气质相似的女子!
这其中的龌龊与亵渎之意,简直令人作呕!
墨七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万幸!万幸今夜他们听从云昭调配,一路追踪至此,及时截住了灵峰!
不仅免去宜芳县主被人觊觎,更借此勘破了东宫的隐秘!
震惊过后,一股强烈的后怕涌上墨七心头。
此事她绝不敢隐瞒秦王,可一旦秦王知晓,以他对云昭的在意,与太子之间本就微妙的关系……只怕立时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云昭胸腔内怒火翻腾。
但很快,她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恶心与杀意,神色恢复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必须抓住机会,问出更深层的秘密。
她盯着灵峰,换了个方向追问:“你可听过清微谷?”
灵峰木然回答:“自然听过。”
“有关清微谷,你知道什么?”云昭紧盯着他。
“清微谷……位于青州岐山深处,是一处与世隔绝、云雾缭绕的山谷。里面最厉害的,是那个张**!
听说他医术通玄,能活**,肉白骨,更能卜算天机,逆转阴阳!
其门下弟子,虽不及他手段通天,却也个个都是杏林高手,医术精湛……”
若是有心人调查清微谷,这确实外人所是能探听到的消息。
然而常人绝难知晓,她师父张**最精通的其实是医术,谷中真正继承了祖师爷爷玄门真传,青出于蓝的,是她姜云昭!
云昭眸中厉色一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急迫:“还有呢!清微谷那场大火,是谁授意放的?为何要对清微谷赶尽杀绝!”
她情绪难得外露,一旁的墨七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紧绷的脊背,眸底闪过一丝复杂与了然。
灵峰额头渗出冷汗,面上浮现挣扎痛苦之色:“是……是玉衡**。”
云昭不信,厉声逼问:“难道不是太子?!”
“玉衡**说……他说,清微谷的人若活着,说不定……能有人救了秦王殿下!届时……我们的所有计划,便会功亏一篑!”
云昭双眸猛地瞠大,如遭雷击!
怎么会?!
她与姜珩在青州“偶遇”,事后她早已断定绝非巧合,却一直以为姜珩是为她和她身上的凤格而来。
却万万没想到,屠灭清微谷满门,竟是太子与玉衡合谋授意!而目的,竟是为了彻底断绝萧启可能获救的一切生机!
紧接着,灵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嫌恶:“可那个姜珩办事不利!
人还没杀光,就先着急放火!
谷中那些人,虽中了‘散魂咒’外加化功散,浑身无力,但个个精通医理药性,又熟悉地形,不知趁乱逃了几个出去!
此事办得实在窝囊!
若非太子殿下偏要看中姜家那个姜绾心,有意抬举,岂会再给姜珩这蠢货机会!”
云昭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急切地追问“你是说……清微谷,还有人活着?”
两世以来,她深埋心底、从不敢奢望的微弱冀望,此刻被这句话骤然点燃!
云昭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是了,她回去收敛尸骨时,许多骸骨都已碎裂焦黑,除了师父那颗被刻意悬挂、死不瞑目的头颅,其他人的尸骨大多零落残缺!
她当时悲恸欲绝,根本无力也无法辨认是否齐全……
最终,她将师门所有骸骨埋在山谷最高的那座小山上。唯有师父的骸骨,单独埋在师父生前最爱的临水桃林。
灵峰却嗬嗬地怪笑起来,带着一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得意:“不过……此事已有玉衡**亲自出手善后!
那些侥幸逃脱的,一个都活不成!
就连他们的魂魄……也会被炼化得干干净净,永世不得超生!”
云昭心中剧痛!
此事她早有猜测。重生归来,她回到清微谷废墟的第一件事,便是试图以玄术召唤同门魂魄,想要问清真相,告慰英灵!
然而,整座山谷却干干净净,死寂无声,竟连一丝残魂怨念都召唤不来!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
然而尽管心中早有揣测,此刻亲耳听到灵峰用这般得意的语气证实,那锥心之痛依旧排山倒海而来!
就在这时,灵峰忽而道:“那姜云昭实在令人意外。只听说她一手金针之术尽得张**真传,她怎会突然精通了玄术……”
话未说完,灵峰却猛地身躯一震,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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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的瞬间,灵峰眼中先是茫然,随即是极致的惊恐与清醒,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他左手中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猛地朝自己喉间一划!
“噗——”
一道极细的血线瞬间迸出,灵峰眼中的神采急速黯淡下去,身体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墨七等人反应已是极快,却终究慢了半步!
云昭心头一沉。
这“浮生梦”虽然神奇,但效力强弱与受术者自身意志、修为密切相关。
灵峰身为太子心腹,心志本就远比常人坚韧,他武力极高,体内气血旺盛,对药力本就有着一定的抗性。
方才一连串的逼问,尤其是涉及清微谷覆灭的核心机密,已强烈地刺激了灵峰内心最深的防御,竟让他在惊骇中提前挣脱了浮生梦的束缚!
墨七不甘心灵峰就此赴死,见状急忙想上前查看!
“别动!”云昭厉声喝止!
众人惊骇地看到,灵峰中指处的皮肤,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血红,继而如被腐蚀般,开始滋滋作响,冒出带着腥臭的白烟!
这毒竟如此霸道,见血封喉后,还能毁尸灭迹!
情急之下,云昭双手疾速结印,指尖在空中划出道道玄奥轨迹,引动周身灵力。
一股无形的气浪以她为中心荡开,她眼底玄异的光芒大盛,清叱一声:“斩——!”
一道凛冽如冰刃的无形之力随着她的目光骤然斩落!
精准无比地切在灵峰肩膀与那正在消融的手臂连接之处!
“嗤——”
仿佛热刀切过牛油,那截正在迅速腐化的手臂齐肩而断,掉落在地!
不过呼吸之间,便化作了一滩腥臭粘稠的血水,滋滋地腐蚀着地面。
而灵峰的躯干和头颅,也因此得以保存,尤其是那张脸,虽然死状狰狞,但五官尚存。
云昭眸中浮现一抹狠色。
以为自戕灭口,一**之,就能死无对证,不给你的主子留下任何麻烦?
做梦!
“墨七,”云昭声音冰冷,“将他的尸首,给我原封不动抬去京兆府。”
“再派人立刻回昭明阁,将今夜之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告诉县主知晓。
然后,找几个机灵的生面孔,扮作郡公府受惊的侍卫,去京兆府门外,击鼓鸣冤!”
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说,有狂徒夜闯丹阳郡公府,意图不轨,被当场格杀。
经查,疑似东宫属官……请京兆尹赵大人主持公道,并请东宫,前来认尸!”
墨七凛然应声:“是!”
她与身旁的影卫交换了一个眼神,眸中皆闪过一抹痛快与解气。
云昭此举,不仅将事情彻底闹大,更是直接把烫手山芋扔回了东宫脸上,看他们如何自处!
云昭凝神,细细回想灵峰方才颠三倒四的话——
“再寻一个玉瓶儿”,“最像的那个没了”……
她心头一凛,立即下令:“加派人手,盯紧东宫的一举一动!
尤其是运送杂物、掩埋秽物的人员车辆!有任何不对劲,想办法给我截停!”
她几乎可以肯定,在意图对县主下手之前,已经有一个无辜的女子,惨遭太子毒手!
而这,或许正是他们眼下最需要、最能将太子罪行钉死的……铁证!
第160章 软了
苏府,二房主院。
屋内灯火昏黄,空气里漂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王氏躺在拔步床上,唇上毫无血色,额发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朱嬷嬷端着一碗刚化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
她眼圈红肿,显然是刚哭过:“夫人,趁热把这碗药喝了吧。
依照那位姜司主吩咐的,这药每隔半个时辰就得服一碗,这是第三碗了……喝完,您定能好起来。”
王氏勉强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我这般年纪,能怀上本就是老天爷额外开恩……
墨哥儿和澜哥儿都已长大成人,我也知足了。许是……许是这孩子与我缘分浅,强留不住……”
“夫人快别这么说!”朱嬷嬷连连摇头,语气急切,“您平日里那么盼着能有个女儿,日日念着,菩萨定是听见了才赐下这胎!
这一胎必定是个乖巧伶俐的姐儿!
等生下来,刚好给您作伴。女儿家最是贴心,是娘亲的贴身小棉袄啊!”
屋内一侧,苏惊墨脸色沉凝地坐在桌边,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盒五常饼。
饼盒旁,安静地躺着两枚蜡封的药丸,以及一张小小的字条。
此前,他已依照字条上的指示,化开两丸药,喂母亲服下。朱嬷嬷此时喂王氏服下的,正是第三丸。
据朱嬷嬷说,下红之症确实暂时止住了,可母亲的脸色的灰败与虚弱,却未见丝毫好转,反而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不断抽取着生机。
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压抑着焦躁与怀疑:“嬷嬷,今日请来的那个大夫,究竟是谁做主请的?是哪家医馆的人?”
朱嬷嬷一边小心翼翼地给王氏喂药,一边回道:“咱们府上过去一直用着回春堂的刘大夫,前不久出了那样的事,大夫人(林氏)就说,往后回春堂的大夫都不用了。
今日请的是京城里新近颇有名气的一家,叫永青堂。”
想到今日林静薇对云昭的刻薄言辞,苏惊墨心中那股不快愈发浓重:“往后我们二房延医问药,不必再听大伯母的安排!
我们自己花银子,去请信得过的大夫来看便是!”
王氏闻言,微微蹙眉,气息不稳地开口:“墨儿,你是在疑心什么?你大伯母她……虽然性子清高了些,但这些年来与我一同掌家,处事还算周到。
况且,我有孕之事,月份尚浅,连你们都未曾告知,外人更无从知晓。今日的吃食也都是咱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应当与旁人无关。”
“娘!”苏惊墨语气激动起来,“云昭她绝不会做无缘无故之事!今日若非她让我转交给您那道的平安符,恐怕您今日已然……”
不吉利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但心底的不安简直要溢了出来!
弟弟苏惊澜常驻军营,父亲又远在外地行商,若非因文昌大典在即,他在家的时间灵活了些,恐怕还像从前那般在书院埋头苦读……
今日若留下母亲独自面对这等险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惊墨越想越是后怕,脊背阵阵发凉。
王氏见儿子情绪激动,柔声劝道:“墨儿,后宅内院的事,错综复杂,你不必掺和过多。许多事你年纪尚轻,未必看得明白……”
“我是不明白!”苏惊墨豁然起身,“我是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祖父、祖母与姑母闹到那般决绝的地步!
但我知道,这些年祖父和爹爹心里始终是挂念姑母的!
我更知道,云昭和她母亲这些年在姜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那姜家若是个好人家,如何会弄丢云昭?如何会纵容恶仆偷换主母之子?更别提那姜世安,竟早就与外室暗通款曲,生下的庶女都那么大了!姜家根本就是虎狼之穴,泥潭深渊!”
他越说越是愤慨:“家里明明知道姑母和云昭在火坑里煎熬,不主动伸手拉一把,已是绝情!
可云昭不计前嫌,主动登门,救了祖父的性命!而我们苏家上下,今日是如何对待她的?
要我说,这世上哪有既要承人恩情,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
若真这般清高,往后就别再求到人家门上!”
王氏正欲再开口劝说,忽地,她脸色骤然剧变!
原本只是虚弱苍白的脸,瞬间蒙上一层骇人的青灰死气!
她猛地捂住小腹,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额头上刚擦干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比之前更加汹涌!
“夫人!”
“娘!”
朱嬷嬷和苏惊墨同时骇然失色,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握住王氏冰冷颤抖的手,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无人注意到,此刻屋内角落的铜壶滴漏,浮标精准地指向了亥时三刻。
几乎就在同一世间,“吱呀”一声,房门被从外推开,夜风卷入,带进两道身影。
正是云昭,以及跟在她身后穆的孙婆子。
云昭目光锐利如电,迅速扫过屋内情形,最后落在痛苦蜷缩的王氏身上。
孙婆子不用她吩咐,已迅速从随身布囊中取出几面小巧的三角令旗,以及一包散发着奇异药草香的粉末,动作麻利地开始在房间四角及关键方位布置起来。
云昭则快步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滴漏,心下了然。
她一边从袖中取出数张绘制好的符箓,一边语速极快地下令:“嬷嬷,去打一盆干净的冷水来!
苏公子,你去院中东南角,我方才移开夹竹桃的位置,将那盆**血泼洒在泥土上!要快!”
苏惊墨此刻对云昭已是全然信服,闻言毫不迟疑,立刻冲出门去。朱嬷嬷也慌忙跑去打水。
只见云昭指尖夹着符箓,口中念念有词,那符箓无火自燃,化作数道细微的金光,射向房间各个角落。
孙婆子配合着她,将药粉沿着特定轨迹洒落,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清凉提神的气息,隐隐与那残留的血腥味对抗着。
她走到床边,将那道凝聚着光晕的符箓凌空拍向王氏的小腹上方三寸之处!
“呃!”王氏身体猛地一颤,一股肉眼难见的黑气自她腹部被强行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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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
黑气接触到符箓金光,如同冰雪遇阳,发出“嗤”的轻响,迅速消散。
与此同时,苏惊墨已在院中完成了泼洒,朱嬷嬷也端来了冷水。
云昭接过水盆,将一枚碧绿色的丹药化入水中,随后以指尖蘸取盆中清水,轻轻点在王氏额头、掌心等处。
王氏脸上那层骇人的青灰色也慢慢褪去,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死气总算消散了。
朱嬷嬷迫不及待地追问:“司主大人,我们夫人腹中的胎儿……”
云昭探了探王氏的脉息,沉声道:“能保住。但母体元气损伤极大,需极其小心地将养。”
她看向王氏,目光清正,“夫人,你娘家在何处?”
朱嬷嬷忙答:“在城东的桂花巷。”
“好。”云昭当机立断,“夫人若想万无一失,保住这胎儿,今夜就必须离开苏府,即刻回娘家静养。我会派人一路护送,确保安全。”
王氏惊疑不定地看着云昭。
云昭直接点破:“府中已被人暗中布下了极为阴损的‘九宫断嗣局’,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你腹中胎儿来的。此局不破,你留在此处,必定危险重重。”
……
同一时间,东宫太子寝殿。
太子衣衫不整,双目赤红,如同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暴虐与焦灼。
他猛地抓起一个玉镇纸,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厉声咆哮,声音嘶哑,“灵峰呢?狗奴才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拂云跪伏在地,浑身颤抖,身上已然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是被太子用鞭子抽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息怒!灵峰他……他出去寻玉瓶儿,尚未回转……”
“寻个新玉瓶儿也要这么久?!”
太子一脚踹在拂云肩上,将她踢翻在地,“新的找不来,就把先前那个坏了的‘玉瓶儿’给孤拖回来!先用着!”
拂云一听这话,当即吓得魂飞魄散,胸腔浮起一股难以控制的恶心!
她想说那已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万万不可,可抬头对上太子那双充斥着疯狂与欲念的阴戾眼眸,所有劝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只得垂下头,颤声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她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年轻力壮的内侍,两人合力,将一具已然僵硬冰冷的少女尸身,重新抬入了充斥着靡靡之气的寝殿。
殿内烛火昏暗,那具曾经柔软的身体此刻冰冷而沉重,被随意地放置在凌乱的床榻旁。
太子被药物灼烧得近乎疯狂,急不可耐地扑上前。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猛地摇曳了几下,明灭不定。
跳跃的光影映在那少女圆睁的双眼,竟透出一种诡异的、直勾勾的森然。
一股莫名的寒意陡然自尾椎骨窜起,让他亢奋燥热的身体猛地一僵!
太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软了。
第161章 连个屁都憋不住!
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辘辘前行。
王氏靠在引枕上,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揉着发闷的胸口。
她心知云昭今夜前来搭救是出于善意,但初听闻那什么“九宫断嗣局”,还说是专门针对她腹中胎儿,作为一个寻常内宅妇人,第一反应仍是觉得骇人听闻,难以置信!
然而说来也怪,自打马车驶离苏府,走上通往娘家的街道,她竟觉得仿佛压着块巨石的胸口,突然就敞亮了许多,呼吸也变得顺畅起来!
这种身体上真切的变化,让她无法再怀疑云昭所言。
朱嬷嬷在一旁看得真切,压低声音恨恨道:“天杀的林氏!黑心肝烂肚肠的**!一定是她捣的鬼!”
云昭闻言,目光转向朱嬷嬷,带着探究。
朱嬷嬷紧紧握着王氏的手,又急又气地分析道:“过年团年饭上,老爷子曾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过,墨哥儿走科举仕途,澜哥儿投身军伍报国,都是好样的!
待将来四房那位成了家、生了娃,他必定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将一身学问倾囊相授,让他继承竹山书院!”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可咱们谁不知道,四公子就是个风流胚子,终日不着调,成家立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您有了身孕!”
王氏迟疑道:“可我这次有孕,月份尚浅,我自己都还不确定……那日也就和嬷嬷你私下提过一嘴,觉得月事迟了,心中有些猜测。林氏……她怎会知道?”
“我的好夫人呐!”朱嬷嬷急得拍腿,“您忘了?前几日一家人坐在一处用晚膳,闲话家常说起近来做的梦,您是不是说了一句,梦到一尾金光闪闪的大鲤鱼,欢蹦乱跳地扎进了您怀里?”
王氏闻言,脸色瞬间白了,她当时只当是个吉兆,心中欢喜,便随口说了,并未深思。
她下意识地看向云昭,带着几分懊恼与后怕:“那……那不过是个梦罢了,当时席上那么多人,说说笑笑就过去了……”
朱嬷嬷冷笑一声:“夫人您别忘了!那林氏这些年为了求子,什么偏方没试过?什么送子观音、保胎符水,听说连南洋传来的香料她都敢用?
可她那个肚子,别说儿子了,连个屁都憋不住!
她平日里就事事要跟您比,您管家她也要揽权,您儿子出息她眼红,您但凡是有一点好,她都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您做了这么一个‘鲤鱼入怀’的吉梦,以她那多疑善妒的性子,能不往心里去?能不派人暗中盯着您的动静?”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带着颤:“夫人,您是一心一意盼着个娇软贴心的闺女,可那起子黑了心肝的小人,岂会相信?!
她们只会认定您是要生个儿子,来争抢继承老爷子的书院!
还有,您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一尸两命,这府里谁最高兴?谁最会趁机揽权?”
王氏被朱嬷嬷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说得冷汗涔涔,瞬间湿透了内衫。
她并非全然天真无知,也知道高门内院,女子多的地方难免有龃龉算计,但她总以为不过是些口角之争、利益摩擦,面上总还维持着体面。
且大家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她怎么也想不到,林静薇竟会狠毒到动用邪术,要她与腹中孩儿的性命!
她不由转向云昭,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姜司主,今夜若非你……我与孩儿恐怕已在黄泉路上了……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朱嬷嬷也抹着泪道:“苏家既然回不得,那咱们就不回去了!等二爷从外地回来,定要让他出面,要苏家堂堂正正给夫人一个交代!”
王氏却面露忧虑,轻轻摇头:“二爷虽然明理,也护着我,但他常年在外行商,对内宅之事向来不怎么插手。
这家里,说到底还是老夫人说了算。可老夫人这些年,建议信偏袒林氏,你我也是知道的。
况且,此事虽真,但我们没有真凭实据。
今夜我们匆忙离开苏府,林氏很快便会察觉,届时她只需将一切恢复原样,说不定还会倒打一耙,诬蔑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守规矩,不敬婆母,擅自跑回娘家,坏了苏家的门风……”
自己那位婆母一贯的偏心,她这些年体会的还少吗?
就连这能与林静薇分庭抗礼的一半掌家之权,还是多年前苏老爷力排众议定下的。
若全由婆母做主,这府里内院,恐怕早就是林静薇的一言堂了,哪里还有她置喙的余地?
朱嬷嬷闻言也犯起了愁:“难道这苏家,就任由那毒妇把持了?我们竟拿她毫无办法?”
云昭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由想起了当年母亲,也是在这苏府深宅之中,被至亲与小人联手算计,最终被迫断亲离家,漂泊半生。
相比之下,王氏是幸运的。
身边有朱嬷嬷这样敢于直言的忠仆,有可以放心依靠、随时接纳她的娘家,从言语间也能听出,她的丈夫对她颇有情义,更有一对已经长大的儿子可以为她撑腰。
王氏看向沉默的云昭,犹豫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姜司主……可是打算认回苏家?”
她本就因苏惊墨的关系,对云昭颇有好感,今日又承了云昭救命大恩,心中也存了投桃报李、坦诚相待之意。
她诚恳地道:“当年你母亲究竟出了何事,彼时我尚未嫁入苏家,并不清楚内情。
但我嫁入苏家这十几年来,与林氏做了十几年的妯娌,对她、对苏家内宅也算了解。
这苏家,人口众多,关系盘根错节,老夫人又非常偏爱林氏,绝非什么清净安乐之地。旁支的那些叔伯婶娘,也多是看老夫人脸色行事的……你若想回来,恐怕不易。”
她这是真心实意的提醒。
云昭谢过王氏的好意,目光却再次落回朱嬷嬷身上。
她总觉得,朱嬷嬷方才指责林氏时,某些话语仿佛意有所指,不仅仅是基于常理的推断。
她放缓了声音,追问道:“朱嬷嬷,你方才断定是林氏所为。除了方才说的那些,可是从前还觉察到林氏有什么不妥之处?”
云昭一直觉得奇怪。
这京城之中,若说有个把像玉衡**那样的邪门术士,并不稀奇。
梅柔卿能懂得一些皮**咒术,也是因为她师从那个藏身于回春堂的薛九针。
可林静薇,一个养在深闺、嫁入高门的贵妇,是从何处学来“九宫断嗣局”这般阴损霸道的邪术?
甚至她的女儿苏玉嬛,都能懂得使用**血混合坟头土那种邪门法子来对付李灼灼。
这绝不仅仅是后宅妇人争风吃醋的小伎俩。
朱嬷嬷被云昭问得一愣,迟疑地看向王氏。
王氏温声道:“嬷嬷,你想到了什么,但说无妨。姜司主是我们的恩人,不必忌讳。”
朱嬷嬷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回忆的悚然道:“夫人,您可还记得,大约是三四年前,大房那边发卖了一个名叫润兰的贴身丫头?”
王氏点头:“记得。当时林氏对外说,是那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首饰,便将人发卖了。”
说到此处,她神色略显尴尬,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后来我也隐约听说,真正的原因,是林氏怀疑那润兰心思活络,想勾引大爷,林氏醋意大发,便寻了个由头将人撵了出去。”
朱嬷嬷接口道:“内宅里打发个不本分的丫头,本也是寻常事,老奴当时并未多想。
但方才姜司主追问林氏有何怪异之处,老奴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发卖润兰那天的情形。”
她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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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回忆着,脸上露出些许困惑与后怕:“那润兰被人牙子带走时,老奴正好路过角门。
瞧见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颈上,似乎……似乎有一些不规则的、浅浅的黑色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的。
当时她眼神直勾勾的,瞧着有些瘆人……老奴只当她是受了打击,如今想来,那模样,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术!”
腕上焦黑的灼痕?云昭眸光一凝!
李灼灼手腕上也有与之类似的灼伤!
看来,林氏母女,确实与这些阴邪手段脱不开干系!
云昭又问:“除此之外,提起林氏,嬷嬷可还能想到其他怪异之处?无论多细微,都可以说。”
朱嬷嬷又想了一会儿,道:“林氏信佛,这府里不少人都知道。她在自己房间里,就单独设了个小佛堂。
不过她供奉的瞧着不是佛像,是个什么……仙人?
有一回我进去回话,偶然瞧见过一眼,是个通体漆黑的仙人雕像,不像寻常寺庙里见过的神仙,瞧着有点阴森森的。”
王氏也点头证实:“林氏说过,那是她娘家祖传下来的,是什么墨玉雕成的,价值千金,平日里宝贝得很,等闲不让人碰。”
“墨玉雕成的仙人?”云昭心头猛地一跳!
她瞬间想起了当日南华郡主身边的嬷嬷曾说过的话——
郡主前些日子神秘兮兮请回来,藏在绣房内室、日日焚香祷告的那个什么‘桃花仙人。
云昭侧眸看向坐在角落的孙婆子,却见孙婆子回视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她并未见过这种墨玉雕成的小人。
云昭心中疑窦丛生。
此前她一直怀疑,南华郡主身中的桃花咒,与那宋白玉脱不开干系,可如今看来……个中线索,竟仿佛隐隐指向了林静薇?
她不由想起前些日子,李灼灼曾提过,宋白玉与苏玉嬛都是盛京城里有名的才女,平日诗会茶宴,经常凑在一处玩耍,关系颇为密切。
云昭若有所思,指尖轻轻敲击着膝。
这时,就听王氏又道:“别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哦,对了,林氏每年端午前后,雷打不动都要回她老家一趟,说是祭拜先祖。”
“林氏老家是哪里人?”
“江陵府,一个叫清溪县的地方。”
“江陵清溪县……多谢夫人告知。”云昭将这个地名默默记在心里。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驶入了桂花巷。
坐在车门外的苏惊墨先行下车,上前叩响了外祖家的门环。
不多时,门房提着灯笼出来,一见是自家姑奶奶深夜归来,又是惊喜又是诧异,连忙进去通传。
很快,王氏那鬓发已有些花白的父母便披着外衣,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看到女儿苍白虚弱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连忙将人接了进去,一番关切自不必提。
墨七低声请示:“司主,我们接下来去哪?”
云昭坐在车内,眸光幽深。
梅氏、林氏、刘大夫、薛九针、宋白玉、苏玉嬛……还有那个神秘的玉衡**,以及他们背后可能牵连的东宫、姜府……
这些原本看似分散的人与事,此刻在她脑海中飞快地串联、交织,隐隐勾勒出一张隐藏在盛京繁华表象下的巨大暗网。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个站在迷雾中的猎人,真相的轮廓,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回昭明阁。”她声音清冷,“另外,姜府和东宫那边,都给我盯紧了,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算算时辰,京兆府那边想必已然热闹起来了。
赵悉很快便会亲自率人去往东宫。
至于皇宫那边,也定然瞒不住消息。
她很期待,明天早晨的太阳升起时,这盛京城,又会是一番怎样的风云变幻。
第162章 姜绾心,正是这阵法的祭品!
这一晚,不知是否夜审灵峰的缘故,云昭睡得极不安稳,坠入了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
梦里,她的意识仿佛被剥离了躯壳,再度回到了前世新死之时,那种魂魄无依、飘飘荡荡的虚无状态。
她的魂灵不受控制地飘荡着,掠过无尽的黑暗,最终,竟再次回到了那间囚禁她、折磨她至死的漆黑小屋。
然而这一次,她的视角豁然开朗,不再局限于那方寸之地,而是清晰地“看”清了这囚笼的全貌——
那并非在姜府,而是一座她生前从未涉足过的、处处透着阴森之气的道观!
道观依山而建,飞檐斗拱在灰暗的天色下勾勒出狰狞的剪影,黑瓦白墙,本该是清修之地,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邪气。
她的魂魄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至道观的前院。
只见汉白玉铺就的宽阔祭台之上,赫然躺着一具新死的女尸!
那女子衣衫华贵却凌乱不堪,双目圆睁,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与难以置信,竟是姜绾心!
她至死都保持着一种惊骇欲绝的神情,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无法接受的恐怖真相。
她的胸口处,一个诡异的符文正散发着幽幽黑光,仿佛在汲取她最后一点生机。
梦里的云昭,头脑异常清明冷静,只一眼便认出,这绝非寻常死亡,而是一个极其恶毒的献祭阵法!
而姜绾心,正是这阵法核心的祭品!
像她这般死去,不仅肉身消亡,连魂魄都会被这邪阵彻底吞噬、献祭,落得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下场!
她的视线越过祭台,投向道观之外。
只见长街之上,百姓如无头苍蝇般哭嚎奔逃,马蹄声、兵刃交击声、建筑坍塌声不绝于耳。
昔日繁华的盛京城已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俨然一副末日景象。
她的魂魄不受控制地越飞越高,视野愈发开阔。
忽然,她远远瞧见了那支在混乱中依旧保持阵型、向着皇宫方向疾驰的军队!
为首之人,骑在高头骏马之上,玄甲染血,身姿挺拔如松,正是秦王萧启!
这一次,她依旧无法看清紧跟在萧启身侧、那名被亲卫簇拥的苏姓小将的具体容貌,但那道身影带给她的感觉异常清晰——
那不是苏惊澜,也绝非她今生见过的任何一位苏家子弟!
她紧跟着萧启,看到他紧抿的嘴唇毫无血色,俊美无俦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浓重得化不开的死气,那是大限将至、命火将熄的征兆!
“停下来!不要去皇宫!你会死的!”
云昭疯狂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往无前。
就在这焦灼万分之际,她的目光被萧启战马后方另一道身影吸引。
那人并未穿着铠甲,只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衫,却难掩其卓然气度。
他双眉斜飞入鬓,眼眸清亮如寒星,鼻梁高挺,唇线紧抿,眉眼生得极好,既有书生的清雅,又不乏江湖客的疏朗。
纵使在千军万马、一片肃杀之中,他依旧从容不迫,仿佛闲庭信步。
云昭的魂魄剧烈震颤起来,忍不住无声地张了张嘴,一个深埋心底的称呼几乎脱口而出:
“大师兄?!”
是丁晏!清微谷的大师兄!他……他竟然还活着?!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心悸与悲恸将她猛地从梦境深渊中拽了出来!
云昭倏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间颈后俱是涔涔冷汗,浸湿了鬓发和中衣。
窗外,天光已然大亮。
守在外间的莺时和雪信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见云昭脸色苍白,神情惊魂未定,额上都是细密的冷汗,莺时不由心疼地上前,用温热的软帕为她轻轻擦拭:“姑娘,可是梦魇了?”
云昭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梦中那惊心动魄的景象,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天已大亮了。”莺时柔声回道,“京兆府那边的赵大人一早派人传了消息过来,说他今日会照常上朝,将昨夜之事禀明圣上,让姑娘您安心在阁中休息,静候他的消息。”
云昭眸光微凝,昨日发生的种种——
皇宫对峙、苏府风波、审问灵峰、救治王氏、以及有关林氏的疑点……尽数在脑海中回笼,与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交织在一起,让她心绪难平。
雪信端来一个精致的剔红食盒:“这是秦王殿下府上的人,一早送过来的。”
云昭打开食盒,只见上层摆放着一碟做工极其精巧的点心,形如含苞待放的玉兰,中心一点鹅黄,散发着清甜的桂花蜜香。
旁边还附着一张洒金花笺,上面是一行力透纸背的小字:
「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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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得青州白案师傅,擅制‘玉兰酥’,忆及青州风味,特送来些许,聊以佐餐。」
云昭眸光微动,这“玉兰酥”是青州特有的名点,自从离了清微谷,她已有许久未曾尝到了。
雪信见状,忙道:“姑娘,小厨房熬了白粥,还有温夫人亲手腌渍的脆瓜小菜,正好配这玉兰酥,清淡爽口。奴婢这就去端来。”
云昭点了点头,慢慢拈起一块玉兰酥,小口品尝着。
那酥脆化渣、甜而不腻的熟悉味道,却勾得她因那个梦境而纷乱的心绪更加飘忽。
难道前世,大师兄丁晏真的没有死在清微谷那场浩劫里?他一直活着,甚至……就在萧启身边?
是了,前世萧启与自己素昧平生,若非有极其信任之人从中斡旋,他那样身份贵重、处境微妙之人,怎会那般巧合地找到那处暗无天日的囚室,将她救出?
若那人是大师兄……一切似乎就说得通了。
可这一世,她逆天改命,重生而归,许多事情的轨迹都已截然不同。
前世,她没能救下母亲和温氏,没有机会结识长公主,更未曾出手救治萧启身上的七玄钉,甚至与姜家、东宫、玉衡**这些势力正面交锋……
蝴蝶翅膀早已扇动,命运的河流已然改道。
这一世,大师兄……他还会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吗?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
侍立一旁的莺时走到窗边,蹙眉向下望去,只一眼,她便脸色微变。
匆匆走回云昭身侧,她低声禀道:“姑娘,是安南大将军回京了!车马停在了咱们昭明阁门前!”
安南大将军孟峥,当朝孟贵妃一母同胞的兄长,手握重兵,权势煊赫,他常年镇守南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更是太子一系的坚实臂助。
未待云昭回应,楼下已传来一道低沉稳重的男声。
那声音并不刻意提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漠与傲慢:
“这便是陛下亲赐的昭明阁?正好。”
他略一停顿,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而非商量,
“本将军麾下有一亲卫,旧伤缠身,久治不愈。听闻姜司主医术玄妙,有起死回生之能。便请司主移步,为他诊治一番。”
这孟峥说话毫无请托之意,更像是一道不容违逆的命令。
第163章 怀着身孕被活生生打死!
楼下隐隐传来苏氏与人对峙的嗓音,与此同时,温氏已提着裙摆,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进云昭房中,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
“昭儿!”温氏声音急切,“快,从后门出去,暂避一时!
那孟大将军今日就是存心来找碴儿的!我方才瞧见他带来的那个所谓‘病人’……天爷,那简直不能称之为人了!
满身毒疮溃烂流脓,恶臭扑鼻,形状可怖至极。
方才他们一路招摇过市,沿途百姓见了无不惊恐走避,如同见了瘟神!”
云昭眸光一凝,非但没有听从,反而迅速起身,利落地披上外衫,同时用一根素净木簪将青丝挽在脑后。
她抬眸看向温氏,语气平静得近乎冷凝:“避不了。”
短短三字,掷地有声。
孟峥既然有备而来,存心刁难,她若此刻退缩,这昭明阁上下其他人,必定会沦为孟峥泄愤的对象!
而她这个刚被陛下亲赐立府的玄察司主,日后在朝在野,都将威信扫地,再难立足!
这一步,她绝不能退!
况且……云昭眼底深处似有寒冰凝结。如今她已查明,清微谷满门被屠的血海深仇,幕后黑手正是东宫太子与那妖道玉衡!
而孟清妍与孟峥这对姐弟,一个在后宫兴风作浪,一个在前朝手握兵权,皆是太子麾下最为得力的爪牙,没少为虎作伥!
今日,她便要亲自会一会这位权倾朝野的孟大将军——
先斩太子羽翼,再图后计!
温氏见她心意已决,只得一边快速帮她系好衣带,一边飞快低语,向她剖析孟峥此人的狠辣:
“大姑娘你从前不在京城,不知这孟峥的为人!
他最是护他那个贵妃姐姐,且手段狠辣,睚眦必报!
当年贵妃还未入宫时,曾与鸿胪寺卿家的二小姐冯婉如因一支牡丹钗起了几句口角。当晚那冯小姐归家途中便被人掳了去,
次日清晨,竟被孟峥骑着高头大马,当众从马上扔在了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他还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从贼人手中将人救下的。”
温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继续道:“可那冯小姐……浑身伤痕累累,衣衫不整,明眼人一看便知遭遇了什么……她那未婚夫家当即退了婚,冯家父母痛不欲生!
偏偏此时,孟家竟只派了个粗使婆子上门,说要纳冯小姐为妾!
冯家势弱,求助无门,最终只能含恨应下这门**的婚事。”
云昭听得眼神愈发冰冷:“那冯小姐如今可还在他府上?”
温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悲悯与愤慨交织的神色:“嫁过去不到两年,人就没了。
听说是被活活打死的,发现时还怀着身孕。冯家父母去领尸身,几乎哭瞎了眼。
此事当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陛下听闻后,也曾下旨申饬过孟峥行为不端。
可没过多久,南疆战事起,这孟峥竟率兵奇袭敌后,火烧连营,立下赫赫战功!
陛下圣心大悦,不仅前事不究,还对他大加封赏,自此更是圣眷日隆,一路高升至今时今日的地位。”
云昭听完这段往事,脸上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得惊人。她轻轻拍了拍温氏的手背:“温姨,我知道了。”
见她如此,温氏知她已有计较,只能强压担忧,紧随其后。
而与此同时,长生和惠娘早已自角门离开,分别赶往秦王府和长公主府报信求援。
云昭手提药箱,面无惧色,率先步下楼梯。
昭明阁的厅堂此刻已挤满了人,皆是身着甲胄、煞气凛然的兵士,将原本宽敞的厅堂衬得逼仄压抑。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暗纹军装,并未披甲,却比满屋甲士更具压迫感。
他生得剑眉星目,面容与孟贵妃有五六分相似,堪称俊美,但眉宇间却蕴藉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与邪肆,仿佛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主位之侧,一见云昭下楼,目光便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逡巡打量,那眼神狎昵而露骨,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
云昭面色不变,行至楼梯中段,忽然抬手,宽大的袖袍之中洒出一把淡黄色的粉末,如同薄雾般兜头朝着孟峥及其随从飘去!
孟峥虽身手不凡,却未料到她有此一招,距离又近,当下便吸入些许。
他身后的副将、亲兵亦未能幸免,顿时呛咳连连,狼狈不堪。
“放肆!”孟峥猛地一拍座椅扶手,霍然起身,指着云昭厉声喝骂,“姜云昭!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谋害朝廷命官?!”
云昭却拍了拍手,仿佛掸去灰尘,语气平静无波:“大将军误会了。我观您带来的这位军士,症状凶险,溃烂流脓,面色青黑,倒像是南疆一带流传的时疫‘腐骨热’。
此症传染性极强。方才情急,只得先洒些避秽防疫的药粉,以防扩散。”
说着,她将手中一个白瓷药瓶递给孙婆子,煞有介事道:
“哑婆,速去打几盆清水来,将此药化入,将这前厅后院,里里外外都仔细喷洒一遍。”
孟峥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怒道:“胡言乱语!什么时疫!他就是浑身生疮!乃是旧伤毒发所致!”
云昭却不急不缓,随口背诵了两句医典中关于疫症的描述:“《瘟疫论》有云,‘腐气侵肌,痈疡遍体,相互染易,乃至灭门’。
我观此症,高热、溃烂、恶臭、神昏,与记载一般无二。确实像时疫。”
她转而追问孟峥,语气严肃,“敢问大将军,这位军士是于何时、何地初次发病?病发之前,可曾接触过什么不寻常之物,或到过什么异常之地?”
孟峥被她问得一怔,脸色惊疑不定,下意识侧眸看向身旁一名留着短须、眼神精明的幕僚。
那幕僚眼珠一转,上前一步,对云昭拱手道:“回姜司主,此人原是军中负责喂养马匹的马夫。
大军回京途中,行至落雁坡附近时,他突然就病了起来,之前并无任何异状。”
云昭垂眸,目光在那“病人”身上迅速而仔细地打量了一圈。
这人浑身恶疮,腥臭难闻。但他身上那套军服明显不合身,袖口、裤腿都长了一截,连脚上的军靴都大得不合脚。
更别提那双手,虽有些脏污,却并无长期握兵器或做粗活留下的厚茧。
这根本不是什么军中马夫,而是孟峥不知从哪个流民堆里特意寻来,专为恶心刁难她的工具!
云昭心底不由冷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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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为了给孟贵妃出气,这孟峥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孟峥身上。这一次,她悄然运转玄力,开启了玄瞳视界。
孟峥周身并非寻常武将因战场杀伐积累的刚烈之气,而是纠缠着无数冤魂孽债的血煞怨气!
最让云昭惊讶的是,孟峥竟不知被何人下了白骨咒!
此咒源于南疆秘术,需以百名惨死者血祭方能成咒。
中咒者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先经历种种倒霉厄运,继而骨骼如被蚁噬,剧痛钻心,最终在极度痛苦中血肉消融,活生生化作一具白骨!
而施咒者亦会遭受强烈反噬,多半不得善终,实乃玉石俱焚之法!
不出所料,云昭在孟峥周身那上百张扭曲哀嚎的森然鬼脸之中,看到了一张格外醒目、颜色血红的鬼脸!
那鬼脸生前极具异域风情,美艳绝伦,正是对孟峥施下白骨咒的复仇者!
孟峥见云昭一直盯着自己瞧,不由勾起一抹自以为风流的得意笑容,眼底的淫邪之意几乎要溢出来:“怎么?姜司主这般看着本将军,莫非是被本将军的英姿所慑?”
云昭并未接话,只扬声道:“哑婆。”
孙婆子会意,立刻与阁中几名粗使婆子一起,端着兑了药粉的沁凉井水,开始毫不客气地四处泼洒,水珠甚至溅到了那些兵士的身上、脸上。
孟峥脸色一沉,眼看就要发作。
云昭却抢先开口:“我这也是为了祛除疫气,还请诸位暂且散到外院等候!
否则若是耽搁了治疗,大将军怪罪下来,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孟峥盯着云昭皎白的脸庞,语带轻薄:“姜司主如此尽心尽力,倒让本将军心生怜爱了。
不若你随我回府,专门为本将军调理身子,岂不胜过在这劳什子昭明阁抛头露面?”
一旁侍立的墨七与墨十七闻言,脸色瞬间铁青,手已按上了腰间兵器。
云昭却抬手,轻轻制止了她们。
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反而转身,在莺时和雪信震惊的目光中,亲手端起一盏刚沏好的茶,缓步走向孟峥。
“大将军一路辛苦,请用茶。”
孟峥却警惕地盯着那杯茶,非但不接,反而抬手猛地一挥!
“啪嚓!”
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有一些正巧溅落在了孟峥腰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螭龙佩上。
“你的茶,本将军可不敢喝!”孟峥冷笑了声。
云昭目光微垂,只见那玉佩上最后一丝莹润宝光,在被茶水沾染后,彻底湮灭,就此黯淡无光。
这玉佩也不知孟峥从何处得来,实是难得的宝物。
正因为有了此物,才勉强压制住他周身冲天的怨气与那白骨咒,延缓了他厄运爆发的时间。
否则,以他造下的杀孽和所中恶咒,恐怕根本等不到回京,早在路上就该倒大霉了!
而云昭正是算准了孟峥疑心重,绝不敢喝她奉上的茶,加之其性情跋扈,必定会当场掀翻茶盏。
这才故意借奉茶之机,将能污秽法器灵光的粉末融入茶中。
孟峥啊孟峥,你就好好尝一尝百鬼噬骨、恶咒缠身的滋味吧!云昭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芒。
第164章 必须禁欲!
孟峥甩掉手上水渍,脸色一沉,周身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不再掩饰,声音冷硬如铁:
“姜云昭,少在这拖延时间!此人你若治不好,便是渎职无能!
本将军今日便以军法治你怠慢军务、贻误病情之罪!”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剑拔**张。
昭明阁众人心弦紧绷,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军法?治谁的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逆光步入厅堂。
萧启身着月色常服,面容俊美无俦,然而那双深邃凤眸扫过全场时,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凛然威仪。
他目光精准地落在孟峥身上,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孟大将军要治罪未来的秦王妃,可曾先问过本王?”
眼见萧启及时出现,如同定海神针,昭明阁众人紧绷的心弦不由一松,大大松了口气。
然而,云昭在见到萧启的一瞬间,清冷的面容上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轻松,反而几不可察地微微色变。
萧启的目光与云昭相撞,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疏离。
联想到清晨出宫时,墨七匆匆回报云昭昨夜已提审灵峰,得知了清微谷被戮真相……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若不是为了彻底斩断他一切生息,清微谷上下何至遭此灭顶之灾?
满门**,血海深仇,竟皆系于他一身!
这个猜测,其实早在他亲眼目睹清微谷那片焦土废墟时,便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
他本欲寻得合适时机,亲自向云昭袒露这一切,却没想到,她竟先从旁人口中得知真相!
一股难以言喻的忐忑与酸楚瞬间攫住了萧启。
此刻眼见云昭神色不虞,他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胸腔内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竟比那七玄钉发作时更甚。
一旁的孟峥眼见萧启出现,脸色明显阴沉下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快:“秦王殿下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萧启收回凝在云昭身上的视线,转向孟峥时,目光已恢复一贯的沉静冷冽:“本王前来,乃是为传陛下口谕。”
他略一停顿,清晰吐出几字:“陛下口谕,传安南大将军孟峥,即刻入宫觐见。孟将军,请吧。”
孟峥眉头紧锁,显然不愿就此罢休,阴鸷的目光扫向云昭。
萧启身形微动,彻底将云昭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看向孟峥的眼中,毫不掩饰凛然杀意。
孟峥眼神下意识地瑟缩,心中一时恼火。
阿姊既厌憎此女,便该竭力阻止这桩婚事!
这姜云昭本就难缠,如今眼瞧着还要嫁入秦王府,他就算存心为难,有秦王挡在前头,也实难下手。
云昭却已不再看他,径直走到担架前。
她目光锋锐,精准地落在那人裸露的手腕内侧——
那里,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形似三足怪鸟的暗红色刺青。
那人似乎觉察了她的目光,蜷缩着身子,快速挡住了手腕。
“孟将军放心,”云昭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这人,我收下了。他这‘病’……我能治。”
孟峥闻言深看了云昭一眼,终是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亲兵悻悻离去。
待孟峥一行人身影消失,萧启上前一步,声音放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云昭却恍若未闻,径直对孙婆子吩咐道:“哑婆,将人抬到后院西厢那间空着的静室去,小心些,勿要触碰到他身上的脓疮。”
说罢,她转身便向后院走去,步履匆匆。
萧启见她不理自己,心头那抹慌乱愈发浓重,也顾不得许多,一路紧跟着她穿过回廊,直至后院人迹稍稀之处。
他试图找些话题,声音带着些许急促:“云昭,今日在朝堂之上,太子他……”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云昭猛地停下脚步,倏然转身。
此时四下无人,唯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轻响。
她抬眸直视萧启,脸上再无平日的清冷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凝重的神情,劈头便问:
“昨日在宫中与我分别之后,殿下见过何人?又用过什么特殊的东西?”
萧启被她问得一怔,有些反应不及。
云昭目光如炬,语气沉凝:“殿下身上的桃花煞我此前已解了大半,七玄钉之中,蚀元之诅已除,另外五重恶诅,本都应处于沉寂状态……”
她眉头紧锁,语速加快:“为何独独那第三重的‘焚心’,竟有被强行激发之象?”
萧启凝眉沉思,随即摇了摇头,肯定地道:“并无见过什么特殊之人,饮食用度皆与往常无异。”
云昭闻言,眸中疑虑未消,反而更深。她当机立断:“此地不便细查,请殿下随我来。”
她引着萧启,一路行至昭明阁三楼的静室。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请殿下除下外衣。”
萧启依言照做,端坐在椅上。
心中却因这独处一室的“特殊待遇”而愈发忐忑,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云昭站在他身后,手持金针,精准地刺入他背部几处大穴,以玄妙手法疏导着他体内因“焚心”躁动而紊乱的气息。
她敏锐地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与明显失了章法的心跳,不由得出声提醒:“殿下,静心凝神。暂且不要去想太子。”
萧启:“……”
他想太子做什么?他此刻心绪不宁,分明是因为……
云昭手下金针飞舞,神情却有些凝重:“看来这桃花煞残留的影响,比我想象的更深,必须尽早彻底拔除,不能再拖了。”
她思忖片刻,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方案逐渐成形。
只是这办法,着实有点损。
她收起金针,转向萧启:“殿下,我有一个法子,或可尝试强行将那桃花煞的根种直接拔出。
但此法霸道,过程颇为痛苦。而且施术之后,殿下需谨守元阳,至少半年之内,不得亲近任何女子,必须禁欲。”
萧启闻言,耳根微不可察地泛红,嗓音因紧绷而略显低哑:“这本是……应该的。”
他与她尚未成婚,他岂会是那等孟浪之人?
云昭见他答应得干脆,心下稍慰。身为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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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喜欢的便是这等全力配合的病人。
“那便请殿下今夜亥时初刻,再来昭明阁,届时我为你行针用药。”她仔细叮嘱,“切记,今日不可饮酒。”
萧启见她语气如常,安排诊治事宜条理清晰,似乎并未因清微谷之事而对他心存芥蒂,心中却更加忐忑——
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是真的并未因此而与他生了嫌隙,还是打算治好了他,再划清界限、彻底疏远?
萧启既怕贸然开口询问,会打破这表面的平静,惹她不快;又无法忍受这悬而未决的煎熬,一时心绪摇摆,只觉此生都未曾如此患得患失过。
云昭并未察觉他内心的波涛汹涌,自顾自地收拾着金针,一边问道:“殿下方才说,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何事?”
提及朝堂之事,萧启还未开口,唇角便已不受控制地轻轻翘起,露出一抹带着冷嘲与快意的弧度。
原来,因文昌大典在即,皇帝亦有心借此机会考校并安抚太子,今日丑时刚过,便遣了心腹常玉公公亲赴东宫传旨,命太子即日起恢复上朝议事。
谁知常公公回来复命时,脸色颇为怪异,支吾半晌才回禀,说太子殿下瞧着……气色似乎不大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皇帝只当太子是因之前被禁足东宫,心中郁结,加之骤然恢复早起上朝有些不适应,当时并未深想。
无人会想到,今日早朝,京兆尹赵悉领着一位特殊的人物上了金殿——
正是丹阳郡公府那位久病缠身、深居简出的大公子,李扶舟。
李扶舟是京城出了名的病弱才子,三岁能诗,七岁成文,未及弱冠便已才名动京师,是上一科陛下亲点的状元郎!
只可惜天妒英才,身子骨实在太弱,皇帝爱其才,却不敢委以重任,只得让他挂个虚职在家将养。
满朝文官大多惜其才,怜其命,对他自有一层“谪仙落凡尘”的惋惜与滤镜。
此刻,只见这位素来风姿卓绝的扶舟公子,一上金殿便推开搀扶的内侍,对着御座上的皇帝,竟是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李扶舟也是个妙人,一见皇帝,未语泪先流:
“陛下!臣身子不济,缠绵病榻,上不能为君分忧,下不能光耀门楣,已是有负圣恩,有愧父亲期望,更让亡母在天之灵难以瞑目,致使幼妹无所依靠……
臣是无用之人,苟活于世罢了……”
他本就生得极好,此刻泪落如雨,更显脆弱堪怜,一番自贬之言说得情真意切,闻者无不动容。
满朝文武皆露同情与震惊之色。
皇帝更是心中恻然,竟亲自步下御阶,弯腰欲将他搀扶起来:“爱卿何出此言!快快起来,有话慢慢说。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扶舟却执意不起,抬起泪眼,将昨夜郡公府遭遇贼人潜入、意图不轨之事,绘声绘色、细节详尽地陈述了一遍。
说到惊险处,更是语带颤音:“……那贼子凶悍,被护卫发现后竟欲暴起伤人,幸得护卫拼死将其制服。
谁知,他眼见罪行暴露,竟立刻咬破口中暗藏的毒囊,当场自尽而亡!
经辨认,此人……正是东宫侍卫统领,灵峰!”
第165章 摸错了院子,偷错了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一直垂眸静立、仿佛事不关己的太子猛地抬起头,失声道:“怎会?!扶舟公子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李扶舟声气虽弱,却字字清晰:“殿下,臣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臣只庆幸,昨夜那贼人摸错了院子,偷错了人!
臣身为男子,受此惊吓,尚可说是无妄之灾,不惧人言可畏。
可若昨夜,那贼人去的是舍妹县主所居的院落……恐怕今日,臣与陛下、与满朝诸公要见的,便已是舍妹冰凉的尸首了!
太子闻言,脸上瞬间布满痛心与愧疚,连忙向皇帝躬身:“父皇!儿臣……儿臣实在不知!
昨夜儿臣早早便歇下,今晨亦是匆匆上朝,并未见到灵峰,实不知他……他竟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是儿臣御下不严,请父皇责罚!”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太子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已死的灵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副被蒙在鼓里、无辜受累的模样。
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目光锋锐,在面色沉静的太子与荏弱跪地的李扶舟之间逡巡。
整个金殿顿时如同炸开了锅!
“灵峰虽是东宫侍卫,但此事未必就是太子殿下指使啊!”
“笑话!若非得了主子示意,一个侍卫统领,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夜闯郡公府,行此卑劣之事?”
“太子殿下向来仁厚贤德,温润知礼,岂会行此龌龊之举?定是那灵峰利欲熏心!”
“正是!单凭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份,怎能断定是太子指使?还需实证!”
因太子素来营造的形象极佳,声望颇高,大多数朝臣,尤其是清流一脉,仍是倾向于相信太子是被手下恶奴蒙蔽。
一切都是灵峰个人作孽的说法,渐渐在争论中占据了上风。
就在**几乎要一边倒地向太子倾斜,眼看就要以“恶奴欺主、太子失察”轻轻揭过之际——
一直沉默旁观的京兆尹赵悉,忽然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
“诸位同僚,请稍安勿躁。”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脸色骤然僵硬的太子,缓缓道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灵峰虽已服毒自尽,但尸首尚在京兆府。
经仵作仔细查验,幸不辱命,发现了一个关键之处——”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这灵峰,乃是个阉人,下体有陈旧利器伤痕,早已失去人道之能。”
满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为太子激烈辩护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荒谬!
赵悉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煞白的太子,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试问,一个早已不能人道的阉宦,若非受人指使,他半夜潜入郡公府内院,既不图财,也不好色……究竟意欲何为呢?”
太子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直到今晨,灵峰迟迟未归,他已有不妙预感,金銮殿上听赵悉所言,他心中亦早有应对之策。
但谁能想到,灵峰的尸身竟未曾被毁!且听赵悉所言,如今还好端端地躺在京兆府验尸房内!
有那么一瞬,太子内心的慌乱几乎要冲破他精心维持的镇定。
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皇帝颤声道:“父皇!儿臣……儿臣实在不知灵峰为何会这般行事!儿臣从未察觉!儿臣冤枉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赵悉,素来温润的双眸透出几分决绝之意,几乎是咬着牙道:“赵大人若执意认定是儿臣指使,不如……不如这就派人进东宫,详查!细查!
儿臣愿意配合,以证清白!”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赌皇帝不会轻易让人搜查东宫,动摇国本。
赵悉心中冷笑。他当然想进东宫好好探查一番!别的不说,只要带上云昭,他就不信查不出那些阴私勾当!
但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他绝不能表现得迫不及待想去搜查东宫,否则,得罪太子事小,若是因此惹恼皇帝,实属不智!
赵悉身为世家子弟,自小父亲、叔伯、兄长,陆续战死,对于皇室与皇权,他从没有那么天真,认为仅凭灵峰一具死尸和几句指控,就能当众扳倒经营多年的太子。
他今日来,明摆着就是给皇帝上眼药的!
他就是要当众撕破太子那层伪善的假面,将他皮囊下的龌龊与狠毒暴露在众人眼前!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落在皇帝和朝臣心中,自然会生根、发芽。
而他等的,就是皇帝忍无可忍、太子失去圣心,再与秦王萧启联手,给予太子致命一击!
殿内再次喧哗起来:
“东宫储君,国之根本,若因一个阉宦之事就大动干戈,像什么样子!诸位别忘了,前朝太子两立两废,最终落得何等惨烈后果!”
“非也!既然事有蹊跷,涉及储君清誉与朝廷法度,自然要一查到底!岂能因太子身份贵重,便含糊过去?”
这时,素以刚直闻名的御史中丞方大人出列,肃容道:“陛下,臣今日尚未入宫,已在坊间听闻百姓议论纷纷,皆言昨夜京兆府夜半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东宫侍卫。
月前青莲观少女失踪案,已闹得人心惶惶,京城不安。
如今又出此事,若朝廷不能查明真相,恐怕流言愈演愈烈,不仅损害太子清誉,更会动摇百姓对朝廷法度的信心啊!”
荣太傅则面色凝重地捋须道:“陛下,朱玉国的国书是一个月前寄出的,算算日子,其公主与皇子率领的使团,这两日便该抵达京师。
若在此期间,朝廷因搜查东宫而闹得沸沸扬扬,恐怕……有损国体,让外邦看了笑话。”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如水,目光深冷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太子一眼,内心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不由想到今日常玉从东宫回来复命时,曾隐晦提过一句,说太子瞧着气色似乎不大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当时他并未多想,可如今,皇帝转瞬便明白了——
只怕那时,太子正因灵峰失踪而焦虑难安呢!
废物!蠢货!皇帝在心中怒骂。
若你真心悦那李扶音,堂堂正正向朕求娶便是!朕难道还会不允?
堂堂一国储君,心悦一个女子,竟要用这等下三滥的龌龊手段!用了也就罢了,竟还被人当场拿住把柄,闹到金殿之上!实在是愚蠢透顶!不堪大用!
皇帝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一直静立旁观的萧启身上:“渊儿,此事……你有何见解?”
萧启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此事牵涉东宫与郡公府,臣恐惹非议,不便多言。不过——”
他话锋一转,“赵大人身为京兆尹,接到报案后通宵达旦,兢兢业业查办案件,是为了维护京师治安,给受惊的百姓一个交代。
而扶舟公子关心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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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拳拳之心,天地可鉴,若此事不给李家一个明确的说法,恐怕也难以平息物议,安抚人心。”
就在这时,李扶舟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猛地咳嗽起来!
他以袖掩口,待放下时,袖口赫然染上一抹刺目的鲜红!
“陛下……臣知道此事让陛下为难了。是臣无用,对不起死去的母亲,未能护好家门……”
话音未落,人已软软地向后倒去,幸得身旁内侍急忙扶住。
“快传御医!”
皇帝眼见此景,再想起太子那不成器的样子,心中怒火与失望终于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一拍龙案,站起身,厉声道:“太子御下不严,纵容恶奴行凶,险些酿成大祸!更兼品行有亏,德行有失,着即——
革去太子监国之权,罚俸一年!文昌大典期间,所有事务,暂交秦王协理!”
这惩罚,虽未动太子储君之位,却实实在在地分了他手中权力,让其在朝臣面前威严扫地!
事实上,本朝太子这监国之权,名头听着显赫,实则远不及历朝历代东宫储君所掌的实权来得厚重。
且太子终究揽得部分政务,也不过是大约三年前才开始的——
恰恰是在萧启从边关退回、重伤濒死之后的事。
如今,皇帝竟当着百官的面,堂而皇之地将这份特权收回,还转交给了萧启!个中深意,由不得人不多想。
太子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紧咬牙关,叩首谢恩:“儿臣……领旨谢恩!”
散朝后,群臣神色各异,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三三两两地离开。
皇帝今日竟让秦王协理大典之事,实在意味深长。
今日这场大戏,足以让很多人重新审视东宫与秦王的势力消长。
皇帝看着被御医掐人中救醒、依旧虚弱不堪的李扶舟,心下恻然,当即表示要派太医院院正亲自陪同回府诊治,所用药材皆由内库支取。
又带着几分责怪道:“丹阳郡公也是,府中出了这等事,怎还舍得让你这病弱之躯进宫?”
李扶舟气息微弱地回道:“回陛下……此事,臣还不敢告知父亲。父亲近来旧疾复发,身体每况愈下,臣怕他听闻此事,急怒攻心,身子更加不堪……”
皇帝一听,更是觉得李扶舟孝心可嘉,识大体,顾大局。
丹阳郡公前些日子才上了认罪自陈的折子,皇帝是不可能在此时赏赐李家的,但嘉赏县主,聊作安抚,却是无妨。
他当即下旨:“宜芳县主李扶音,端庄娴雅,特晋为宜芳郡君,赐珍珠十斛,宫缎二十匹,以示安抚。”
……
回想起当时在朝堂,目送着太子狼狈退去的身影,萧启不禁弯了弯唇。
太子此前形象完美无瑕,纵然与陛下有些父子间的龃龉,也从未像近来这般,接二连三地出事,惹得皇帝如此厌烦。
想到此,他不由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云昭,这一切的转折,似乎都从她踏入这京城开始……
而云昭听完萧启转述,犹在沉思。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雪信匆匆走进,带来一封信笺,低声道:“姑娘,是赵大人派人送来的。”
展开,上面是赵悉熟悉的笔迹。
姜氏父子强撑病体前来,并带来梅氏身契,扬言要当着本官的面,立下“放良书”并“逐出宗族”文书,驱逐梅氏。
字条末尾,赵悉笔带戏谑道:好戏即将开场,姜司主可愿前来一观?
第166章 将恶妇梅氏逐出姜家!
云昭自京兆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步入,身形灵巧地隐入公堂一侧设立的高大屏风之后。
这道屏风形制颇为特殊,也就是赵悉这等家底深厚的世家子,才能从自家私库里,将这件名为“窥天鉴”的宝贝扒拉出来,堂而皇之地用在公堂之上。
此物玄妙在于,从云昭所处的这一侧望去,公堂之上的情形,包括每个人的细微表情,皆清晰可见;
而公堂那一侧望过来,却只能见到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风,绝难窥见其后分毫。
几日不见,公堂之上的梅柔卿早已不复往日风采。
她披头散发,身上那件囚服污秽破烂,沾满了草屑与不明污渍。
脸上脂粉残褪,露出底下的憔悴与惊惶,整个人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折过的花朵,只剩下狼狈与枯槁,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优雅滋润?
而站在她对面的姜世安与姜珩父子,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皆是面色蜡黄,冷汗涔涔,互相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偏偏赵悉促狭,故意扬声道:“来人,给姜大人看座。”
姜世安脸色一阵青白交错,僵硬地摆手谢绝:“多谢赵大人好意,下官……下官坐不得。”
他从袖中取出一式两份的文书:“大人容禀。前日惊闻府中妾室梅氏,竟胆大包天,勾结邪师,意图戕害苏府公子,其心歹毒,令人发指!
下官回去后,辗转反侧,痛定思痛,深感治家不严之过!
为肃清门楣,以正视听,下官今日特此立下‘放良书’与‘逐出宗族’文书,将此恶妇放还良籍,并逐出姜氏宗族!
从此,梅氏生死荣辱,与我姜家再无半分瓜葛!望大人明鉴!”
梅柔卿起初只是恍恍惚惚地听着,待听明白姜世安是要将她彻底抛弃时,先是愣住,随即仰头爆发出一阵凄厉而癫狂的大笑!
她猛地伸手指向姜世安,眼中充满了怨毒与嘲讽:“姜世安!你忘了你是靠着谁,才有了今日的富贵前程?
若非我梅柔卿,你一个寒门学子,焉能有资格站在这京城之地,穿着这身官袍?!”
“卿卿!”姜世安被当众戳中痛处,脸上伪装的悲悯几乎挂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虚伪的痛惜与无奈:“卿卿……为夫也是无法啊!
你这两日不在府上,不知府中已是天翻地覆!
陛下震怒,已下旨申饬,夺了我的礼部尚书之职!我还生生挨三十廷杖!
就连我们的心儿,都被强行带去了玄都观,关在不见天日的黑屋里,侍奉太后娘娘!
如今咱们府上,实在经不起任何风浪了!况且……你那晚私自出府,行迹鬼祟,人证物证俱在,为夫纵然有心,也无力回天啊!”
梅柔卿越听,脸色越是惊骇剧变,她猛地抓住姜世安的衣角,急切追问:“你说什么?心儿她到底怎样了?!”
见梅氏如此反应,一直沉默的姜珩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怜悯:“梅姨娘,一切都是因你向太后娘娘献上的‘太岁肉’。
若非玉衡**及时出手,识破其中关窍,你恐怕早已酿下弥天大祸!
陛下有旨,让妹妹将功折罪,好生侍奉太后娘娘。”
“太岁肉?玉衡**是这么说的?”梅柔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
屏风之后,云昭目不转睛盯着梅柔卿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不肯错过分毫。
“正是如此。”
姜世安看着梅柔卿伏低着头,从那散乱发丝间,看到她脖颈上若隐若现的“囚”字烙印,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嫌恶。
他俯身蹲下,故作情深地轻拍了拍梅柔卿冰凉的手:“卿卿,今日之事,你莫要怪我。你让心儿献上太岁肉,太后念你有功,本是打算厚赏的。但阿昭她……”
他故意含糊其辞,隐去了当日是他们对宣旨太监无礼才招致祸端的真相,轻飘飘地将所有仇恨的矛头,精准地引向了云昭。
梅柔卿眼中恨意滔天,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姜、云、昭……!”
随即,她猛地抬起眼,死死盯住姜世安:“姜郎,你当真……舍得将我逐出姜府?弃如敝履?”
姜世安与她执手,努力做出泪眼朦胧的深情状:“卿卿,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啊!
若你有朝一日,能有运气走出这大牢,为夫必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堂堂正正迎你入门!”
梅柔卿幽幽地盯着他,下一刻,她舌尖猛地一咬,竟当场将一口殷红的鲜血,狠狠喷吐在姜世安的脸上!
“你——!”
姜世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豁然起身,指着梅柔卿正要唾骂,脸色却骤然僵住!
只见他眼神中的愤怒,迅速被一种空洞和迷茫取代,身体晃了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被骤然唤醒、催动!
梅柔卿仰起那张沾染血污却更显妖异的脸。
她的眉眼如淬毒的钩子,紧紧锁住姜世安,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魅惑:“姜郎……妾身,真真是冤枉的啊!
姜郎看在往日情分的面上,不要撵妾身走!”
姜世安身体晃了晃,随即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
他与梅柔卿面对面,语气变得异常温柔:“不走!不走!我怎么会舍得撵你走!卿卿,是我糊涂!是我混账!”
梅柔卿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继续蛊惑道:“还请姜郎帮我斡旋。妾身是冤枉的,姜郎一定要救我离开这鬼地方啊!”
“救!一定救!我这就去求陛下!我去敲登闻鼓!”
姜世安忙不迭的答应,那模样与片刻前判若两人,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与违和。
这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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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极的一幕,让站在咫尺的姜珩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亲眼看着父亲前一刻还冷酷绝情,下一刻却因梅氏一口血就如中了邪一般,变得痴傻顺从!
屏风后,云昭盯着姜世安后脖颈皮肤之下,宛如活物般游走的黑色丝线,心中了然——
当日从梅氏房中搜出的两个已然空了的盒子,一个用在了太后身上,而另一个,想必正是用给了姜世安!
她盯着公堂上那对“情比金坚”的怨侣,眼底忍不住闪过一抹嘲弄。
姜世安这等道貌岸然、贪婪自私的**子,合该由梅柔卿这种心狠手辣、精通邪术的毒妇来收拾!
就在这时,公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一身宫装,神色倨傲,乃是孟贵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锦屏。
她环视堂上,扬声道:“奉贵妃娘娘口谕,宣梅氏即刻入宫觐见!”
赵悉眉头皱起:“梅氏乃京兆府羁押之人,无陛下明确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自提走!”
锦屏身后,一道高大身影缓缓步走出。
孟峥眼神睥睨,目光扫过赵悉,如同看着蝼蚁:“本将军今日就是要将人带走,你待如何?!”
屏风后,一直静观的萧启见状,周身气息一冷,正要起身出面。
云昭却迅速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对他微微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孟峥那张嚣张的脸上,只见其眉宇间已缠绕上一丝灰败死气。
他身上那阴毒无比的白骨咒,已然开始发挥作用了!
若她所料不差,他方才入宫觐见,这诅咒的厄运气息,恐怕也已如同瘟疫般,悄然沾染到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孟贵妃身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云昭脑中成型。
她快速取过旁边书吏桌上的纸笔,唰唰写下一行小字,折叠后递给身边一名衙役,示意他立刻转交给屏风外的赵悉。
而与此同时,孟峥神情慵懒从怀中取出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在赵悉面前一晃:“见此令牌,如陛下亲临!”
“莫说你们如今并无确凿证据定梅氏的罪,即便她真是十恶不赦的重犯,我孟峥今日说要带走,就一定能带走!”
云昭心中冷笑,主意已定。
她深知梅氏对姜绾心的在意,更清楚,一旦让梅氏知晓孟贵妃与太子那见不得光的私情,以梅柔卿睚眦必报的性情,会做出怎样疯狂的反扑!
那晚余氏与徐莽出现在公堂,以梅氏的玲珑心思,想必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那么,她何妨再暗中添上最后一把火,让梅氏“意外”得知,孟贵妃肚子里那个被寄予厚望的龙种,实则也是太子的血脉?
届时,为了保住姜绾心未来的地位,梅柔卿绝不会让孟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好过!
狗咬狗的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167章 神志不清,形同废人
半个时辰前。苏府,松鹤堂正厅。
屋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一层冰。
苏文正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面沉如水,握着扶手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方才听到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你——”他目光如炬,直射向坐在下首右侧、一脸不以为然的苏老夫人,“再说一遍!”
苏老夫人倚在那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圈椅里,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嘟囔道:“就是我方才说的那样。那姜云昭,你绝不能认回苏家!”
苏老爷子胸膛微微起伏:“为何?”
苏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侧过头:“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那丫头性子跋扈强硬,目无尊长!
昨日你是没瞧见,她竟纵容手下那些粗鄙的暗卫,当众掌掴薇薇!
更是当着府中上下仆妇的面,顶撞于我,半分颜面都不留!
听说她自幼在那等山野之地长大,缺乏教养,回到京城后,更是将姜府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要我说,这丫头哪里是省油的灯?分明就是煞星转世,谁沾上谁倒霉……”
一旁的苏凌岳忍不住开口辩解:“母亲!云昭那孩子脾气是刚硬了些,可昨日之事,起因也是静薇她们言语挑衅在先,并非您说的这般……”
“你给我住口!”苏老夫人猛地打断他,怒其不争地瞪了一眼自己这个性子绵软的长子。
“你总是胳膊肘朝外拐!说话前,先想想你媳妇都被那煞星打成什么样了!”
她忽而想起什么,环顾四周,“薇薇呢?怎么不见她过来?脸上可还肿着?”
苏凌岳回想起今日清早,妻子林静薇背对着自己躺在床上,无论他如何询问都一言不发、肩膀微微耸动的模样,脸色一时有些难看。
苏老夫人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身旁的心腹婆子吩咐道:“去,把大夫人请过来。也让老爷子好好瞧瞧,他那好外孙女,下手有多狠辣!”
苏老爷子淡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与心寒:“你绕了这许多弯子,说了这许多不是,归根结底,就是不想认回**、还有云昭那孩子。”
苏老夫人神色一僵,随即又道:“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些年了。
这些年彼此全无往来,形同陌路。你如今突然说要认回,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领你这个情!”
“云昭一而再地出手相助,救我于危难,帮衬书院,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她心里,并非没有苏家,没有我这个外祖父!”
苏老爷子语气转厉,他转过脸,目光沉凝看向相伴数十载的老妻,“倒是你……这些年,你对**,就当真没有半分母女之情?半分也不曾念及吗?”
苏老夫人垂着眼,避开了他的视线,指尖一颗接一颗地捻着佛珠,沉默以对。
那怎么能一样?
她娘家弟弟命苦,去得早,就留下薇薇这么一颗独苗,自小养在她身边,贴心又乖巧。
她若不好好疼爱,薇薇在这世上还能依靠谁?
**虽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姓苏,是苏家的嫡女;
而薇薇,和她一样,都姓林,是林家的血脉!
是她在苏家这深宅大院里,真正血脉相连的娘家人!
更何况,**的性子半点也不像她,那清冷的眉眼,倨傲的气度,反倒像极了她那个早已去世的婆母!
从小到大,她就只爱看书、**字,摆弄那些男子喜欢的策论文章!看她的眼神都带着疏离,仿佛她这个做母亲的欠了她什么似的!
反倒是将薇薇养在身边这些年来,嘘寒问暖,承欢膝下,才让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母女情深,什么叫天伦之乐!薇薇才是她的心头肉!
苏老爷子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知再说无益,索性撑着扶手站起身:“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商量,只是告知于你。”
就在这时,林静薇低着头,跟在去唤她的婆子身后,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敷了厚厚的粉,却仍能隐约看到脸颊处不自然的红肿,含着水光的眼神透着浓重的委屈。
还未等林静薇开口请安,就听苏文正的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松鹤堂:“**母女,我一定会认回来!此事,绝无转圜余地!”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刚进门的林静薇:“家里,往后谁再敢口出狂言,不必等旁人动手,先行家法处置!”
这番话如同惊雷落地,斥得林静薇脸色一白。
正说话间,府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粗暴的砸门声,伴随着厉声呵斥:“开门!速速开门!”
那动静极不客气,带着一股官家特有的蛮横。
苏府上下俱是一惊,面面相觑。
苏文正眉头紧蹙,拄着拐杖,率先沉着脸走了出去。
苏老夫人、苏凌岳、林静薇以及一众闻声而来的苏家人也连忙跟上。
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只见门外肃立着一队身着玄甲、煞气凛然的兵士。
为首者是一名身形高大、脸色冷肃的将领,正是秦王萧启麾下的亲信副将,李崇。
李副将目光如电,扫过苏家众人,抱拳行礼:“奉秦王殿下之命,查办‘桃花咒’一案!
据查,此案与一尊名为‘桃花仙人’的邪物供奉有关。
为彻查真相,需对京城各勋贵府邸进行排查,查验是否有人私设淫祀邪坛!
贵府亦在核查之列,还请苏山长及诸位配合!”
“桃花咒”的案子近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
受害最深的那位南华郡主,至今仍瘫卧在床,神志不清,形同废人,此事在贵女圈中引以为戒,谈之色变。
苏家一众女眷听了这话,脸上顿时露出惊疑不安的神色,纷纷低声窃语,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彼此脸上扫过,生怕与那邪门的东西扯上关系。
李副将再次朝苏文正拱了拱手,语气公事公办:“苏山长,职责所在,得罪了。此番排查乃例行公事,并非针对贵府一家,还望海涵。”
苏文正脸上并无被冒犯的不悦,他捋了捋胡须,神色坦然:“秦王殿下心系百姓,铲除邪佞,老夫自当配合。李副将,请便。”
他侧身让开道路,并对身后的管家吩咐道,“引军爷们进去,各院皆需仔细查看,不得有任何阻拦隐瞒。”
“是,老爷。”
李副将带来的兵士训练有素,在苏府管家的陪同下,效率奇高地分头行动,逐一搜查各房各院。
然而,一番仔细盘查下来,竟是一无所获,并未发现任何与“桃花仙人”相关的物事。
李副将面色平静无波,带着手下重新**到前院。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家每一张或紧张、或茫然、或故作镇定的面孔,并未在任何一人脸上多做停留。
他朝苏文正再次抱拳:“多谢苏山长深明大义。打扰之处,还望见谅。告辞。”
目送着李副将一行人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巷口。
苏府管家这才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急切地转向苏文正和老夫人,声音带着惶恐:“老爷,老夫人!方才……方才去查二房的院子,二房竟然空无一人!
二夫人……和她身边的朱嬷嬷、以及几个贴身的丫鬟婆子,竟都不知所踪!”
“什么?!”
苏府上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房主母王氏,竟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带着心腹离开了府邸!
而站在人群之中、身为王氏亲子的苏惊墨,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得近乎异常。
此事在看似平静的苏家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大房与二房之间勉强维持的平和假象被彻底撕破,个中种种纷扰,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李副将率人急匆匆离开苏府后,并未耽搁,立刻快马加鞭赶往京兆府,欲向秦王和云昭复命。
表面上,这趟苏府之行一无所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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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那间设有小佛堂的静室内,并无什么墨玉雕成的“桃花仙人”。
然而,在那张用来供奉的紫檀木案几之上,李副将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痕迹:
案几中央,有一块区域的尘埃印记与周围颜色、厚度明显不同。
其轮廓清晰,远大于如今案几上供奉着的那尊普通白玉观音像的底座大小。
也就是说,那案桌之上,确实曾长期供奉过另外一尊体积更大、形制不同的雕像。
但不知为何,就在近期,那尊雕像被悄然移走,替换成了现今这尊白玉观音。
*
步入公堂,李副将悄然走到屏风后,立于云昭身畔。
公堂之上,赵悉不动声色地展开那张由衙役递来的小笺,上面是云昭清隽却有力的字迹:
「放线,钓鱼。」
虽只有短短四字,赵悉却瞬间心领神会。
确实,他们手上并无实证,一直强行扣押着梅氏,也没什么好处。
既然是布局垂钓,有时松一松鱼线,让鱼儿自以为挣脱,反而能在其放松警惕、游向更深更远处时,钓出真正的大鱼!
故而,他只盯着孟峥手中那面玄铁令牌看了片刻,旋即神色一松:“大将军竟有陛下亲赐的令牌,怎么不早说?倒显得我不懂事儿了。”
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不过,回春堂一案牵涉甚广,陛下曾亲自过问,责令京兆府严查。
今日大将军执意要将梅氏带走,赵某职责所在,须得即刻面呈陛下,将个中缘由据实禀明。”
孟峥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当然知道此举会引来皇帝的不快与猜疑,但想到今日入宫觐见时,阿姊那副面色苍白、气息不稳的模样,他便将心一横,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左右阿姊和她肚子里的孩儿必须保全!
既然这梅氏有几分真本事,为了阿姊,暂且保下她又何妨?
即便陛下事后知晓,知道他孟峥是为了保全贵妃和皇嗣,想必也不会过多苛责!
毕竟,陛下对阿姊的宠爱,以及对子嗣的看重,数年不衰,朝野皆知!
想到这里,孟峥心中稍定,冷哼一声:“随便你!”
说罢,示意手下亲兵上前,准备带走梅柔卿。
姜家父子二人,今日强撑着来到公堂,本是打定主意要与梅氏彻底切割,以求自保。
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有如此峰回路转、匪夷所思的走向!
梅氏非但没被贵妃放弃,反被权势滔天的孟大将军亲自出面保下?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又在对方眼中同时看到了一丝庆幸与狂喜!
梅柔卿此时心头涌起的,却是滔天的恨意与更加炽烈的野心!
她恨姜云昭突然归来,一次又一次地破坏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
更恨苏氏那个**,借势逼她只能以妾室身份委身姜世安,在满城勋贵面前颜面尽失!
她的心儿,必须要当上太子妃!
那是她们母女唯一的出路,也是她梅柔卿翻身的最大筹码!
而她自己,也必须要坐上姜家主母之位!
哪怕姜家如今已非昔日光景,哪怕只能做个续弦的继室,她也不怕!
只要她还能出去,只要她能想办法与薛先生恢复联系,她能扶姜世安当上礼部尚书一次,就能想办法再扶他第二次!
这次,她必须翻盘!
屏风之后,云昭清晰地捕捉到了梅柔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狠绝与野心。
她知道,梅氏一旦脱困,必定会想方设法攀附上孟贵妃这棵大树,并以此为依仗,重新杀回姜家,巩固她的地位。
而这,正是云昭所乐见的。
她希望姜家这些自私自利、满手肮脏的人,能牢牢地抱在一起,彼此纠缠,彼此利用,也彼此祸害!
谁也别想轻易甩脱谁,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只有这样,等到大厦倾覆的那一天,才能让他们哭天抢地,求救无门!
第168章 舞姬是姜绾心!
眼见梅柔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努力挺直了脊背,跟在孟峥身后,一步步走出京兆府公堂……
姜家父子如梦初醒!
二人努力想要跟上,却陡然意识到今非昔比,陛下虽有重新起复之意,到底没有恢复他二人官职。
想追上去,有何缘由?凭何身份?
父子二人哪怕心急如焚,最终也只能步履蹒跚,相携着回到姜家。
待那几人身影消失,赵悉立刻凑到屏风后,追问云昭:“小姑奶奶,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好歹也透个底儿,让我心里有个数啊!”
云昭先看向萧启:“殿下,关于柔妃娘娘的事,赵大人可知晓内情?”
萧启颔首:“知道一些。”
提起柔妃,萧启与赵悉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眼中都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云昭对赵悉道:“既然如此,就劳烦赵大人稍**宫面圣时,想办法帮我给柔妃娘娘递个信儿。只需告诉她——
梅氏今日入宫见贵妃,事关太子,梅氏应该知道些什么,就看柔妃娘娘都透露些什么了。”
她相信,以柔妃的聪慧与在宫中的经营,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
云昭又问:“玄都观那边,今日情形如何?”
说到这个,赵悉立刻来了精神:“这个我清楚!今日天还没亮透,玄都观外就排起了长龙!
普通百姓去的倒不算多,但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豪富权贵!
各府的管家、嬷嬷、小厮,一大清早就被派去占位置!
听说那些手串卖得极火,价格还被炒高了不少。
接下来一段时间,这玄都观的手串,怕是要在京城勋贵圈子里风靡好一阵子了。”
云昭闻言,并不意外,反而对赵悉道:“烦劳赵大人派人去买几条手串回来。至于赵大人想要的符箓,我会绘制几张,先用着试试看。”
赵悉惊喜道:“几条破手串就能换得让我更聪明的灵符?这买卖也太划算了!放心,我明日一早就让他们排队去买!”
他府上女眷众多,抢购采买这等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姜绾心必不会甘心一直被关在玄都观。”云昭这时道,“殿下,我想请你往玄都观传个消息。”
“传什么?”
云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就将昨日灵峰夜闯郡公府,以及太子因此被陛下申饬、暂**柄的消息,一字不落地传递给她。
再让她清楚知道,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如今为了稳固地位,正一心想要求娶南华郡主呢!”
赵悉倒吸一口凉气:“你别说!以萧鉴那德性,娶南华郡主这事儿,他真做得出来!”
萧启也道:“这个不难。本王自有办法让她‘恰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云昭微微颔首。
太子两世都那般看重姜绾心,必定是要娶她的;而姜绾心做梦都想登上太子妃的宝座,将她云昭踩在脚下!
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她为何不成全了这对有情人?
恰逢文昌大典在即,京城名流荟萃,正是万众瞩目之时。
届时,她定要让姜绾心以最出名的方式,当着众人的面,成为东宫太子最为爱重的——
妾室!
然而即便是云昭本人也未曾料到,就在次日的麟德夜宴上,姜绾心竟做出了比她预想的更为大胆、也更为愚蠢的举措。
更令云昭未曾想到的是,她竟会因朱玉国使臣的到来,阴差阳错之下,见到自己的亲生兄长!
*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朱玉国的使臣队伍,竟比预定的日期提前了整整三日抵达盛京。
消息传来,宫中上下匆忙准备。仓促之间,一场盛大的夜宴在皇宫内最为宏伟的麟德殿紧急筹备开来。
是夜,麟德殿内外灯火璀璨,宫门外的广场冠盖云集,车马络绎不绝。
满京城的勋贵宗亲、文武重臣及其家眷,皆按品阶盛装出席,一派天朝上国的繁华气象。
宫门处,禁卫森严,对所有入宫赴宴之人皆需进行严格的查验。
云昭携母亲苏氏,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所有宾客,需确保安全,请配合查验。”
云昭神色自若地将药箱打开,里面整齐摆放着金针、药瓶等物。
那名眼生的女官声音平板道:“宫中规矩,为确保万无一失,此类物品不得带入大殿。药箱需留在此处保管,待宴席结束后凭牌领取。”
云昭闻言,面色不变,只淡淡道:“不必麻烦了。”
她从容地阖上药箱,递给了身后的雪信,同时指尖几不可察地一动,已将箱内那套最重要的金针与两只瓷瓶悄然滑入宽大的袖袋之中。
“雪信,跑一趟,将药箱放回马车上去。”
“是,姑娘。”雪信接过药箱,躬身退下。
那女官始终紧紧盯着云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她拢入袖中的手,她正欲开口阻拦详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柔的惊呼:
“哎呦——!”
众人回头,只见是新近被陛下嘉赏、风头正劲的宜芳郡君李扶音。
她脸上泛着恰到好处的桃红,语气带着几分天真与为难:“连姜司主的药箱都不能带,那我这盒胭脂……可能带进去补妆用?”
那女官的注意力被李扶音吸引,眉头皱得更紧,还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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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旁边又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只见李灼灼一脸不耐地将一把镶宝石的**、几枚小巧的飞镖暗器,以及一根缠绕着金线的软鞭,一股脑地扔在旁边的登记桌上。
她声音清脆,带着将门虎女的蛮横:“喂!这些东西,务必给本小姐保管好了!这可是我几个哥哥新给我搜罗来的宝贝,丢了一样,仔细你的皮!”
被李扶音和李灼灼这么接连打岔,那女官再回头时,云昭早已携着苏氏,步履从容地走进宫门之内。
拐过一道朱漆绘彩的廊庑,喧嚣稍减。云昭目光随意扫过一队正袅袅走远的舞姬。
苏氏见云昭似是好奇,便温声解释道:“那是准备跳拓枝舞的舞姬。
每逢迎接番邦使臣的国宴,拓枝舞与胡旋舞几乎是必跳的节目,以示我大晋对四方文化的包容。”
但云昭看的,却并非对方繁复的服饰,她的目光牢牢锁在了走在队伍最后方的那名女子身上。
与其他舞姬相比,那女子身形略显单薄,行走间的姿态似乎也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僵硬。
但云昭对她太熟悉了——
那背影,那行走间的细微动作,尤其刚刚侧过脸时的轮廓……
是姜绾心!
她想过姜绾心在得知太子欲娶南华郡主的消息后,会想方设法出现在不久后的文昌大典上搅局;甚至也预料到,被变相软禁的太后很可能会按捺不住,在文昌大典露面施压。
却万万没想到,姜绾心竟然如此心急,如此胆大包天!
她等不及文昌大典,居然就敢冒充舞姬,混入这迎接朱玉国使臣的麟德夜宴!
正在这时,远远地,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内侍清道的低喝。
云昭抬眼望去,只见贵妃的仪仗正浩浩荡荡而来。
华丽御辇旁亦步亦趋跟着的,正是梅柔卿!
她今日这身装扮称得上精致得体,眉眼间却难掩疲惫,远远瞧着,梳理整齐的鬓边竟隐现白发!
梅柔卿的目光,同样定格在那支舞姬队伍最末那道身影,眼神复杂难辨。
旋即,梅柔卿目光猛地转回,与云昭的视线在半空中狠狠撞上!
四目相对,新仇旧恨。
云昭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与一丝看好戏的嘲弄。
梅柔卿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难看!
她梅柔卿,确实够狠够聪明,但可惜生的女儿,连她一半的隐忍和城府都没有学到。
空有野心,却无匹配的智慧和手段,真是应了那句话——
心比天高,身为**。
今天这场夜宴,注定会很精彩了。
第169章 姜家的催命符
宫门内侧,高大的蟠龙廊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姜世安与姜珩父子二人便瑟缩在这片阴影里,引颈期盼着朱玉国皇室车驾的到来。
远远的,他们瞧见云昭携着苏氏,步履从容地自宫门验身处走了进来。
母女二人衣着并不过分豪奢,宫装颜色素雅,但行走间那份由内而外的沉静与贵气,却仿佛自带光华。
姜珩望着那两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某个角落像是被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侧过身,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晦涩:“爹,当年……苏氏与您生的那个儿子……可还活着吗?”
姜世安眉眼间飞快闪过一抹极不自在的阴霾。
他低声呵斥道:“糊涂!眼下是什么节骨眼?专心接待好朱玉国皇室才是头等大事!这些陈年旧事,休要再提,平白招惹是非!”
姜珩却不肯罢休,反而继续低语:“爹,您想过没有?苏氏虽已与您和离,但在外人眼中,她仍是我名正言顺的‘母亲’。
若我那位‘弟弟’当真早已不在人世……来日苏家那边,母亲能给我行方便,我也能替母亲在苏家撑腰。”
姜世安如何不明白姜珩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他似乎很忌讳谈及当年那个儿子的事,只含糊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杳无音信,想来……应当是**。”
父子二人正各怀心思,忽见又一顶素雅的青绸小轿在宫门前停下。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
只见她面上覆着一层素白轻纱,将容貌遮掩了大半。她仪态优雅,行走间裙裾微漾,只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她左脚微跛,步伐带着难以掩饰的滞涩。
姜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在那女子曼妙的身段上流连了片刻。
就听那女子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带着几分熟稔:“荣姐姐,你也到了。”
只见宋白玉快步上前,亲**挽住了那覆面女子的手臂。
姜珩心头一震!竟真是那位传说中深居简出的荣家小姐!
说来也巧,几乎是同时,那位荣小姐也微微侧首,朝姜珩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
廊下灯火辉煌,光晕流转。四目相对的刹那,姜珩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姜珩发现这位荣小姐的眉眼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颇为明媚,只是眼睛以下的部位被薄纱遮挡。
想来……那些关于她“满脸痘瘢”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姜世安将儿子瞬间的失态与怔愣看在眼里,不由捋了捋须,低声道:“珩儿,你是我最器重的儿子,为父怎会在你的婚姻大事上坑害你?
这位荣小姐,虽说腿脚有些不便,但毕竟是荣太傅嫡亲的孙女,真正的清贵门第。
你看她那通身的气派,寻常闺秀如何能及?
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若能顺利成为荣太傅的孙女婿,得其助力,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届时,又何须再去想着如何讨好苏氏,看她那冷冰冰的脸色?”
姜珩还待再多看几眼,那荣小姐已淡淡收回目光,由宋白玉挽着,从容向宫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中原韵律的鼓乐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清脆的驼铃与马蹄声响,一列极具异域风情的车马仪仗,在宫廷禁卫的引导下,浩浩荡荡驶进宫门!
当先是一辆极为华丽的鎏金嵌宝马车,由四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牵引,车辕上雕刻着繁复的朱玉国图腾——
缠绕的金蛇与烈焰。
车驾前后,簇拥着数十名身着朱玉国传统服饰、腰佩弯刀的护卫,以及手持各种奇异乐器的仪仗队。
姜世安和姜珩父子见状,精神一振,连忙整理衣冠,快步迎上前去。
然而,未等他们开口,那鎏金马车的车帘被人从里面用一根马鞭“唰”的一下甩开!
鞭梢带着凌厉的风声,不偏不倚,正好抽在站在最前面的姜珩脸颊上!
“啪!”一声脆响。
姜珩猝不及防,脸上顿时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一道鲜红的鞭痕从他左侧眉骨斜跨至颧骨,瞬间肿起老高!
紧接着,一道带着浓烈不满的少女嗓音从车厢内传来,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大晋官话:
“我不管!找不到寒哥哥,我就不参加这劳什子的晚宴!谁爱去谁去!”
姜珩强压下心底瞬间涌起的怒火与巨大的**,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抬起眼,怒视向那站在车辕之上,盛气凌人的少女。
只见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生得一副极具侵略性的浓艳容貌,一身朱红色绣金凤礼服华贵逼人,漂亮的大眼燃烧着熊熊怒火,带着毫不掩饰的娇纵与蛮横。
“赫连玉珠。”
一道略显慵懒的年轻男声响起,盖过了公主的吵闹,“你再胡闹,也确实不必参加今晚的夜宴了。我即刻便遣一队亲卫,护送你连夜返回朱玉。”
说话间,后方一辆马车上,走下一名身着墨蓝色常服的青年。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与赫连宝珠有几分相似,却更为硬朗深邃,眉眼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淡漠,正是朱玉国三皇子,赫连曜。
赫连玉珠闻言一怔,随即带着哭腔喊道:“三哥无情无义!寒哥哥走失整整六年了!音讯全无!
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来了大晋京城,你却半点不肯上心!
你忘了你从前说过,寒哥哥是你最好的兄弟吗!”
姜世安和姜珩父子听着这对兄妹用大晋官话吵得不可开交,俱是目瞪口呆,心中一片冰凉!
原因无他,他们父子二人为了此次接待,拖着伤病之躯,苦练朱玉国语言,本指望借此机会,博得陛下欢心。
可万万没想到,这朱玉国的皇子公主,竟然能将大晋官话说得如此流利!虽然略带些微口音,用词偶有不准,但交流完全无碍!
那他们父子二人,还有何用处?
姜世安目光仓惶地在使团队伍中扫视,终于,在赫连曜身后不远处,看到了一张依稀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蓄着短须,气度沉凝。正是十六年前,随同当时朱玉国太子一同前来大晋的兀术!
当年的太子如今已是朱玉国国王,兀术也跟着水涨船高,已是位高权重的左贤王,兼任使团正使。
姜世安心中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挤出一抹热络的笑,快步上前问候道:“兀术大人,多年不见,您风采更胜往昔!下官真是欣喜万分!”
他这一口地道的朱玉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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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果然引得使团中人人侧目,连正在争吵的公主和皇子也暂时停下了争执,带着几分新奇看向他。
姜世安心中稍定,继续用朱玉语介绍道:“陛下隆恩,特命下官与犬子姜珩,负责使团在盛京期间的一切接待事宜,一如十六年前旧例。
大人有何需求,尽管吩咐,下官定当竭尽全力,务必让诸位宾至如归。”
然而,兀术的态度却并不如姜世安预期的那般热络。
他盯着姜世安,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依旧用朱玉国语回道:
“既然是大晋皇帝陛下的安排,那么接下来这段时日,就多多仰赖姜大人费心了。”
姜世安见他仍说朱玉语,心中不由暗想:看来使团中也并非人人都通晓大晋官话,大约只有这两位年轻殿下因为好奇才学了去,像兀术这样的重臣,定然还是习惯本国语言。
就在这时,玉珠公主听了介绍,犹带泪痕的明眸在姜家父子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
她问:“哦?你就是姜世安?那个……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这四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姜世安的心口!
十六年前他接待朱玉国太子时,确实只是个小小的礼部郎中,可之后他步步高升,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稳坐多年,那是何等的风光!
然而如今他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九品芝麻官!此等难堪的现状,让他如何说得出口?
姜世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脸上堆起笑容,打定主意要抓住这次接待使团的机会。
只要他多费点心,说不定能像十六年前那样,机缘巧合“搭救”皇室,再立新功,
届时,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也未必不可能!这定是老天爷赐给他翻身的绝佳机会!
他躬身道:“公主殿下若想了解这京城的风土人情,或是想品尝美食、游览名胜,尽可以吩咐犬子,他定当竭力为殿下安排周全。”
玉珠公主目光玩味,将姜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即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语调道:“你就是……姜、珩?”
不知为何,她这句官话说的格外滞涩,“姜珩”这两个字从她口中念出,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扭曲感,让人极不舒服。
姜珩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与警惕,但转念一想,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这番邦公主发音本就不准,念不好中原名字也不足为奇。
他强扯出一抹还算得体的笑容,拱手行礼:“微臣姜珩,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初至盛京,若有任何需要,但请吩咐。”
玉珠公主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隔空点了点姜珩:“今晚的宴会,你就坐在本公主身边伺候。”
姜世安在一旁听得心头狂喜,连忙不着痕迹地轻轻推了姜珩一记,急促叮嘱道:“珩儿,还不快谢过公主殿下恩典!机灵些,务必伺候好公主!”
他心中满是盘算,若能让珩儿得了这位朱玉国公主的青眼,哪怕只是暂时的,于他们姜家目前的困境而言,也是天大的助力!
这简直是绝处逢生!
然而,此刻满心算计的姜世安,又如何能预料到,他所以为的天降机缘,实则是一道将他们父子,乃至整个姜家,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催命符!
第170章 一身桃花债
另一边,麟德殿内,众人陆续入席。云昭身畔坐着李扶音与李灼灼姐妹。
眼见宋白玉携着一名面覆素纱的女子袅袅娜娜地走进,云昭问李扶音:“那女子是何人?”
李扶音以团扇半掩秀面:“是荣太傅家的千金,荣听雪。”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说起来,荣太傅素来欣赏你那位兄长的才学,太傅近来似乎有意撮合,想将他这位宝贝孙女儿,嫁进你们姜家联姻呢。”
云昭一时诧异:这荣太傅什么眼光?
但转念想到那日在宫中,皇帝正是看了荣太傅递进宫的那封信,才改了主意,没有继续重罚姜世安和姜珩父子,云昭便知,李扶音这个消息,只怕十有**是真的。
正在这时,那荣听雪与宋白玉低语几句后,竟独自朝着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行至李扶音案前,她从袖中取出一本装帧雅致的手抄册子:“听说郡君在寻一本失传的《潇湘水云》古琴谱,我偶然在祖父书房寻得残卷,便抄录了一份。”
李扶音含笑接过:“多谢荣姐姐费心惦记。改日我作东,请你去城南新开的‘漱玉茶庄’品茗。”
荣听雪眉眼间闪过一抹失落,却依旧语气温柔地应下:“好啊。”
她站在案前,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我……我听祖父提及,前日在朝堂之上,扶舟公子他当众呕血了。不知……不知他如今身子可好些了?”
李扶音叹了口气:“劳荣小姐挂心。我大哥吃了太医开的药,暂且稳住伤情了,至于身子……就还是老样子。”
荣听雪闻言,眸中的忧色更浓,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
云昭在一旁看得分明,与李扶音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李扶音压低声音,带着些许无奈道:“她心悦我大哥好些年了。可我大哥那身子……他自己无心成亲,不愿拖累旁人。
更何况,荣太傅想要的,是一个能撑起荣家门庭的上门孙女婿,我大哥方方面面都不符合,注定是没结果的。”
一旁竖着耳朵听的李灼灼,忍不住插嘴道:“这荣听雪人不坏,就算不能嫁给大堂哥,也不该嫁进姜家那个火坑啊!”
关于姜家那位大公子,李灼灼可谓一路见证了他的偏心与作死行径。
让那么个眼瞎心歪的绣花枕头,娶了荣听雪这样心思单纯的贵女,还得享荣家的大力扶持,光是想一想,李灼灼都觉得憋屈得慌!
李扶音也欲言又止。
她从前确实心仪姜珩,可后来亲眼目睹其与姜绾心黏黏糊糊的行径,不仅彻底歇了这份心思,而且很是瞧不上姜珩品性为人。
姐妹二人俱都瞧着云昭,心中打定主意,待会要找机会,让云昭也给那荣听雪算一卦姻缘!
云昭耳朵里听着八卦,目光始终若有似无地落在不远处的宋白玉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玉瓶,目光在殿内逡巡片刻,最终落在几盆叶片细长的兰草上。
她侧首对侍立在身后的莺时低声吩咐道:“瞧见那边那种兰草了吗?去帮我取几片叶子,编个小玩意来。”
莺时深知,自家姑娘绝不会在这等场合无缘无故提出看似儿戏的要求,其中必有深意。
她也压低声音问:“姑娘,是要编个兔子,还是编个小娃娃?”
“编个娃娃最好。”
莺时会意,悄无声息地移至殿角那丛兰草旁,飞快地撷取了几片细长叶片。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折返回来,手中已多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草编娃娃。
云昭以宽大的袖摆作遮挡,将手中玉瓶里的东西,倒入面前盛着清水的白玉杯中。
随后,她将那只草编娃娃浸入水中。草叶遇水,微微吸饱了水分,颜色变得更深。
须臾,云昭又将那草编娃娃取出,指尖在其上轻轻拂过,一丝极淡的玄妙气息似乎被留在了娃娃体内。
那小玉瓶里封存的,正是昨晚她从萧启体内强行拔除的第二重恶诅——“桃花咒”的核心咒力。
她方才用了“李代桃僵”之术,将桃花咒的咒力转移到了草编娃娃上。
此举并非为了害人,而是布下一个精巧的陷阱。
若此前对萧启下咒之人,今晚仍不死心,再次试图催动这桃花咒,那么云昭设下的这个“替身娃娃”,便会将咒力原路反噬回去。
届时,下咒者必遭其害!
云昭正凝神感应着手中娃娃的咒力,忽见殿门口光影一动,又一道身影袅袅而入。
竟是身穿紫色留仙裙的苏玉嬛!
一旁李扶音见状,不由低语道:“真是水涨船高。苏老大人刚被陛下启用,重回朝堂,今夜这位苏小姐,便也有资格来参加这夜宴了。”
那苏玉嬛一走进来,目光便如同带着钩子,很快与不远处席位上的宋白玉对了个正着。
二人迅速凑到一处,低声寒暄起来,言笑晏晏,显得极为熟稔。
说话间,苏玉嬛便似不经意般,将目光朝着云昭这边投来,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
而紧接着,宋白玉也顺着她的视线,朝云昭看来,她目光沉凝,却更显深不可测。
云昭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宋白玉和苏玉嬛,都是她怀疑可能与桃花咒有关的对象,偏偏这两人今晚凑在了一处。
这样一来,今晚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务必要将这藏于暗处之人钓出来。
她忍不住嘀咕了句:“一身桃花债。”
萧启那张脸皮生得确实太过招摇,招来的桃花债,当真是一桩接着一桩,麻烦不断。
说曹操曹操到,一道身着玄色亲王礼服的高大身影,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步履沉稳地走入殿内,径直在空置的席位坐下。
萧启甫一落座,一旁李灼灼嘶了一声:“我的老天!我怎么感觉秦王殿下今晚的气色好得有点过分了!简直就跟……就跟吃了话本里那十全大补丹似的!”
事实上,李灼灼这话说得并不算夸张。
过去的萧启,常年在边关风沙中磨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气势冷冽迫人,如同出鞘的利剑。
但自从身中七玄钉恶诅,这几年他肤色冷白,眉眼沉郁,瞧着就是一副短命相。
然而,随着第二重恶诅“桃花咒”被云昭彻底拔除,压制他生机的又一道枷锁被打开——
今日的萧启,竟隐隐有几分“面若桃花”的昳丽之感,此刻更显俊美无俦,别样勾人。
偏偏他自落座后,目光便越过满殿的宾客,毫不避讳地落在了云昭身上。
这毫不掩饰的注目,立刻引得在场不少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云昭。
坐在萧启正对面的太子萧鉴,一时眉目阴翳。
他下意识地扫向身畔,目光一转,却只看到身侧空落落的。
灵峰**。
起初太子并未觉得如何,直到这时才真切地感到不便。
若是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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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在此,定然能立刻察觉出萧启身上这不同寻常的变化,也必定会竭尽全力,帮他查清萧启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席间,不少年轻的贵女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低声谈笑。
其中一个少女得意地晃了晃腕上手串:“瞧见没?这是玄都观请来的芙蓉石手串,玉衡**亲自开的光,听说最能招引桃花了!”
那同伴压低声音嬉笑道:“快小声些!南华郡主现在还躺着呢!这时候还敢提‘桃花’二字,真是作死!”
云昭的目光落在少女腕间,不由蹙了蹙眉。
这手串确实会为佩戴者招来桃花,但不论招来的桃花是正是邪,是良缘还是孽债,全然不论!其代价,却是透支佩戴者未来的健康与寿元!
云昭目光扫向四周,或许因为此物售卖紧俏,又或者,并非每个人都会如那少女般天真炫耀,席间佩戴玄都观手串的人并不算太多。
直到云昭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坐在妃嫔席位的孟贵妃身上。
只见孟清妍正以手支额,没精打采地揉捏着太阳穴,而她那一截裸露在华服广袖之外的纤细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蓝水玉手串!
这手串正如同一只贪婪的水蛭,疯狂汲取着贵妃本就因有孕而略显虚浮的气血!
云昭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梅柔卿为了姜绾心,要算计贵妃和她腹中的胎儿,这本就在云昭的布局之中。
但梅柔卿昨日才从京兆府大牢出来,随后径直被提入宫中——
这手串,绝不可能是她进献给贵妃的。
那么,谁最有可能将此物送到贵妃手中?
昨日同样入宫觐见的,她的亲弟弟,大将军孟峥!
以孟峥的身份和对贵妃的关心,能弄到这玄都观的手串,并不稀奇,甚至可以说顺理成章。
可为何玉衡**会将这手串赠予孟峥,让贵妃佩戴?
玉衡不是太子的人吗?太子理应是最想保住贵妃腹中这块肉的人才对!
除非……
一个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云昭的脑海,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如果玉衡**并非一心一意效忠太子呢?
如果他另有所图,甚至……他背后真正的主子,并非太子萧鉴呢?
就在云昭心念电转,试图理清这背后错综复杂的关联时,殿外司礼太监一声悠长的高唱打断了她的思绪:
“朱玉国使团——觐见!”
殿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
只见以兀术为首的朱玉国使团众人鱼贯而入。
而其中最显眼的,正是那位一身朱红裙装、眉目艳丽的玉珠公主。
玉珠公主走进大殿,目光倨傲地四下扫视了一圈,随即,竟如同锁定了猎物一般,笔直地朝着云昭所在的方向看来!
她先是依照礼节,向上首的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朱玉国赫连玉珠,参见大晋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安康!”
然而,不等皇帝开口让她平身,她已经自行直起身,目光再次灼灼地投向云昭,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麟德殿:
“皇帝陛下,玉珠远道而来,听闻盛京城近来最有名、最厉害的女子,便是您亲封的玄察司主,姜府那位新认回的千金——姜云昭!”
她下巴微扬,目光灼灼地看向云昭:
“我听说你不仅医术玄妙,鞭子也用得极好!正巧,本公主最擅长的也是鞭法!
怎么样,姜司主,敢不敢在这夜宴之上,与我比一比鞭法?!”
第171章 姜珩这种书生,她还没玩过
谁也没想到,这位衣着华丽、容貌美艳的异国公主,行事竟如此骄横跋扈。
甫一登场,便敢当着大晋皇帝与满朝文武的面,公然挑衅近来声名鹊起的玄察司主!
御座之上,皇帝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
他身为万邦来朝的天子,自有威严。
这番邦公主不等他开口便自行起身,言语间毫无对主国皇帝的应有尊重,她将这场迎宾国宴当成了什么?市井街头可以随意叫阵的擂台吗?
这不仅是失礼,更是对他和大晋的轻慢!
阶下群臣亦是面面相觑。
文官们多皱起眉头,觉得这番邦公主实在不懂礼数;一些武将虽觉这公主性子泼辣有趣,但也认为此举过于突兀。
而跟随在使团旁,本就提心吊胆的姜珩,此刻更是冷汗涔涔,瞬间湿透了内衫!
他确实对云昭恨之入骨,恨她当日为何不死在清微谷,恨她回京后步步高升,反衬得他这个血脉不正的“嫡子”狼狈不堪,恨她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姜家的一切风光!
今晚见到云昭时,他心底甚至不止一次期盼过云昭栽个大跟头。
但此刻,公主突然口出狂言,他身为负责接待的随行官员,圣上和满朝文武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是他在背后挑唆,抑或觉得他无能,未能提前规劝引导,才致使出现如此失仪的局面?
这简直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云昭抬起眼眸,看向眼前这位气势凌人的公主。在她的玄瞳视界之中,看到的不仅仅是那副美艳皮囊。
出乎云昭意料的,这玉珠公主身上竟背了不止一条人命!
更引人注意的,是公主的面相。
眼波流转间自带桃花,眼尾带钩,眉散而浓,山根隐约可见细微的横纹——
这玉珠公主绝非良善之辈,而且男女关系颇为混乱。
玉珠见云昭迟迟不语,只是用一种让她莫名有些发毛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不由柳眉倒竖,娇叱道:“你看什么看?到底敢不敢比!”
云昭目光落在玉珠公主的耳畔,仿佛只是随口一句称赞:“公主殿下今日佩戴的耳环,非常别致。”
这句看似寻常的恭维话,却让玉珠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
站在她身旁的赫连曜,闻言也立刻朝妹妹的耳垂看去。
他离得近,一眼便看到玉珠公主的耳垂上,赫然有一道微微渗血的咬痕!
他这个妹妹是个什么德性,赫连曜再清楚不过。
她不仅贪恋男色,更以折磨英俊健壮的男子为乐。此番出使,他严令禁止她携带面首同行!
但随行的护卫军中青年男子众多,以玉珠公主的身份容貌,稍加引诱或威胁,总有不长眼的男子会上钩。
这咬痕,想必就是今日早些时候荒唐时留下的痕迹。
赫连曜心头微凛,云昭与宝珠相距不算很近,且那羽毛耳环设计精巧,很大程度上遮住了耳垂。
寻常人绝无可能在这个距离,看清那细微的咬痕。
这个姜云昭……不简单!
他原本并未将这个传闻中的大晋贵女放在心上,此刻却真正对云昭生出了几分浓厚的兴趣。
然而云昭并不是看到了玉珠耳垂上的伤口,而是那枚华丽的羽毛耳环上,正缠绕着一缕残魂怨气!
那怨气颜色灰黑,挣扎扭动,显然其主人才遇害不久,且死前遭受了极大的**与痛苦。
玉珠公主盯着云昭那双清澈眼眸,语气阴冷:“姜司主这双眼……倒是毒得很。”
就在这时,席间一位身着深青色官服的年轻官员站起身,拱手朗声道:“陛下,两位殿下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我等尚未尽地主之谊,岂有让贵客劳累之理?
不若先请两位殿下入席,品尝我大晋美酒佳肴,观赏歌舞,稍作歇息。至于切磋技艺,来日方长。”
说话之人正是鸿胪寺丞,崔晏亭,职责便是负责外宾朝会仪节。
云昭并不认识此人,但见他出言解围后,便立刻微垂下头退回席位,一副不欲引人注目的低调姿态,不由对此人生出了几分好奇。
御座上的皇帝,此时也顺着这话,不紧不慢地开口:“多年未见,左贤王风采更胜往昔啊。”
兀术闻言,立刻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带着圆滑的笑容:“尊敬的皇帝陛下,多年不见,陛下龙威更盛,令人敬畏。
玉珠公主年轻气盛,性子直率冲动,让陛下见笑了。
我们朱玉国地处边陲,民风彪悍,最是崇尚有真本事的英雄豪杰。
玉珠公主听闻贵国有一位姓姜的姑娘鞭法了得,心中仰慕,这才一时按捺不住,想要切磋请教,绝无冒犯之意。”
一直紧张旁观的姜世安见状,连忙抢上前一步,用流利的朱玉国语,极尽详尽地将赫连朔的话翻译了一遍。
“还望陛下海涵。”兀术用略显生涩的语调,最后说了一句大晋官话。
皇帝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十六年不见,兀术也开始学习我大晋的官话了,难得。”
兀术语气更加恭顺:“两国陛下英明,广开边市,互通有无。我们朱玉国的子民,为了能做更好的生意,许多人都开始学说一两句大晋官话了。这都是托陛下洪福。”
“好!甚好!”皇帝笑着点头,随即抬手示意,“既然如此,左贤王,三皇子,还有诸位使臣,都快快请入席吧。”
玉珠公主似乎还想说什么,一旁的赫连曜却已伸手,不着痕迹地拉了她一下。
他的目光从云昭腰间玉佩上收回,低声用朱玉国语快速说了一句:“再胡闹,我就立刻修书向父皇**,把你嫁给阿史那部的老酋长!”
从云昭的视角,只能依稀瞧见赫连曜嘴唇微动,对玉珠说了一句什么。
原本还不服气的玉珠公主,眼底闪过一抹极深的骇然,竟真的乖乖闭上了嘴,跟在赫连曜身后,悻悻然走向为他们准备的席位。
谁知,赫连曜在落座之后,竟抬起眼眸,朝云昭这边微微颔首。
他本就生得眉目深邃,此刻这般似笑非笑地看来,竟有种别样的风流,非常勾人。
皇帝身边的常公公适时扬声道:“奏乐!上膳!”
一队队手捧金盘玉壶的宫女太监们穿梭于各席之间,将一道道精心烹制的御膳珍馐呈上案头。
皇帝道:“诸位远道而来,且尝尝我们的菜肴。”
赫连曜优雅举起玉杯,向着御座方向致意:“如此美酒佳肴,晚辈等必定细细品味,不负陛下美意。”
他这番得体的话语与翩翩风度,如同春风拂过,殿内氛围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赫连曜侧过头,再次警告身旁一脸不耐的妹妹:“玉珠,收起你的性子,不要再打姜云昭的主意。”
他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好好想清楚,若是让阿寒知道,你今日如此为难、挑衅姜云昭,他会如何看你?
还会觉得你是那个天真烂漫、需要他呵护的小妹妹吗?”
玉珠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咯咯低笑起来:“三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今日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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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文武百官,寒哥哥他怎么可能在这里?你休要骗我!”
赫连曜深邃的眸中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异彩,他并未直接反驳,只是淡淡道:“你以为我是在唬你?”
玉珠琥珀色的美眸中闪过促狭:“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分明就是瞧上那个姜云昭了!”
赫连曜不置可否,慢悠悠地道:“姜云昭如今是这大晋京城风头最盛、也最特殊的女子,关注她的人不知凡几。
今日这麟德殿内发生的一切,你以为能瞒得过谁?总会一字不落地传到该听到的人耳中。”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玉珠一眼,“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玉珠眸中闪过一抹烦躁,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她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坐在两人身旁的姜珩,脸上写满了茫然。
这兄妹二人嘀嘀咕咕,语速极快,所用的语言既不是大晋官话,也非朱玉国语,他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并不知道,如今的朱玉国乃是赫连王室历经数代,武力统一了草原及西域边缘多个部族后形成的联盟式王国,国内部落林立,语言繁杂。
赫连曜与玉珠此刻低声交谈所用的,正是他们二人亲生母亲出身部落的一种古老方言。
说话间,赫连曜想起入京以来听到的种种传闻,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他侧首对仍在生闷气的玉珠道:“你若真想替阿寒出出气,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
玉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姜珩,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如同猫儿见到了老鼠般的兴味。
三哥说得不错!
这个鸠占鹊巢的无耻之徒,今日落在她的手里,合该被她好好“招待”一番,才不枉她来这大晋一趟!
再次打量姜珩时,她的眼神已彻底变了,只剩下赤裸裸的审视与一种**的兴奋。
姜珩自然感受到了玉珠眼神的异样。他虽不喜玉珠的刁蛮,但一股莫名的虚荣与贪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自己身为男子,若能与一国公主发生些什么,倒也不吃亏,反而是一桩风流韵事。
而且若是能借此博得公主的欢心,让她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那升一升官阶,岂非指日可待?
玉珠伸出戴着宝石戒指的手指,在姜珩脸上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语气娇蛮地命令道:“别像个木头似的干坐着!过来,陪本公主饮酒!”
她平素偏爱的一直是那种身材魁梧、龙精虎猛的草原勇士,像姜珩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还真没玩过。
不过,反正她还要在这大晋逗留一段时日,权当是换换口味,找点新鲜乐子也好。
不远处,云昭冷眼旁观着这一幕。
她清晰地看到了玉珠眼底那毫不掩饰的**与恶意;也看到了姜珩那欲拒还迎、半推半就中掩藏不住的贪婪与窃喜;
更看到了不远处一直关注着动向的姜世安,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与算计。
云昭心底不禁涌起一股嘲弄。
这父子俩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愚蠢与贪婪!
他们根本不曾用心去了解玉珠的性情为人,只凭着平日里对大晋内宅贵女的算计,就敢妄图攀附这番邦公主?
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
她要的就是姜家众人水深火热,悔不当初!
姜珩向来自视甚高,急功近利,又一心学姜世安当年那般,踩着女子骨血攀附权贵,活该他在女子身上,好好尝一番苦头!
第172章 别杀!那是心儿!
殿内琼筵笙歌,正是酒酣耳热之际。
但见珠帘微动,一道纤影袅袅而入,竟是多日未见的柔妃。
“臣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柔妃盈盈下拜,声线娇柔。
云昭打量着柔妃略显苍白的脸色,见她眼底精气凝聚,言语间气息平和,猜到她故意扮柔弱应是为了做戏。
“爱妃身子未愈,何必勉强。”皇帝转头吩咐内侍,“将朕那盏竹笋汤端来,桌上的冰镇梅汤撤了。”
柔妃唇边绽开一抹浅笑:“陛下日理万机,还这般惦记臣妾……”
另一边,孟贵妃漫不经心地用丝帕擦拭着唇角,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邻近几席听见:“**就是矫情!惯会装出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惹陛下心疼。”
此时鼓乐骤变,十二名拓枝舞姬踏节而入。
众女皆着石榴红绡金舞衣,唯有一道雪色身影,抱着曲颈琵琶,缓缓自最后步出。
是姜绾心。
云昭清晰地瞧见,站在孟贵妃下首的梅柔卿,先是神色一怔,旋即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骄傲与得色。
仿佛自己精心雕琢的玉器,终于要在人前大放异彩。
就在这时,身旁的苏氏忽然倾身靠近:“昭儿,看那琵琶……
那是太后娘娘昔年在教坊司时的御用之物,名为‘春涧流泉’。”
提及这桩宫廷秘辛,苏氏声音压得极低,“因为太后的出身与性情,太皇太后在世时,一直很不喜欢她。”
高座之上,皇帝神情慵懒,触及姜绾心怀中所抱那柄琵琶时,目光瞬间锋锐。
他目光沉沉落在姜绾心身上,显然已认出了她的身份,更知晓了她今夜来此,必定是太后授意。
“欲奏何曲?”皇帝开口,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寻常一问。
姜绾心轻拨琴弦,垂眸作答:“回陛下,臣女蒙太后娘娘不弃,亲授《春江花月夜》全本。今日愿借太后御琴,为诸位贵客,献此佳音。”
她口中答着皇帝的问话,眼尾的余光,却几不可察地瞟向了太子所在的方向。
太子起初似乎并未立刻认出这面覆轻纱、怀抱琵琶的女子是谁,待听到她开口说话,目光才不由自主地凝注在她身上。
云昭敏锐地捕捉到,太子很快耷下眼帘,眉眼间却闪过一抹不豫与烦躁。
很明显,他并不喜欢姜绾心今夜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
琵琶声起,初时如珠落玉盘,清脆叮咚,渐渐转为婉转悠扬,与拓枝舞姬们热烈奔放的舞姿相映成趣。
正当乐曲渐入佳境时——
一名捧着酒壶的宫人,毫无预兆地暴起发难!
他猛地掷出手中酒壶,身形如鬼魅般前扑,一抹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剑自袖中滑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御座之上的皇帝!
“护驾——!”
太子的反应快得惊人!
几乎在刺客动作的同一瞬间,他已厉声高喝,猛地从席间跃起,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皇帝与刺客之间!
电光火石之间,殿内大多数人甚至来不及惊呼!
但云昭因着一直暗自留意太子神色的异常,心中早有警惕,此刻一见有异,扣在掌中的银鞭瞬间出手!
“咻——啪!”
鞭梢卷起凌厉的疾风,精准缠住那名暴起刺客的腰间,一把将他从御座前拖拽开来,狠狠掼在大殿光洁的中央地面上!
紧跟着,坐在不远处的玉珠公主,金色软鞭如灵蛇般窜出,紧紧锁住了那刺客的脖颈!
几乎同时的,三皇子赫连曜手中的酒盏,狠辣砸在了刺客面门!
那刺客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晕头转向,甚至连咬破齿间毒囊的机会都没有,不知是被金鞭勒的,还是被酒盏砸的,竟双眼一翻,当场晕死过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太子都因局面失控而瞬间怔愣。
而萧启则在太子方才行动的同一瞬,上前一步掠至御前,毫不犹豫地挡在皇帝身前。
高座上,皇帝的目光在触及萧启挺拔背影的刹那骤然凝固。
他久久凝视着那道背影,喉结滚动,终是未发一言。唯有眼底翻涌的波澜,泄露了此刻山呼海啸的心潮。
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第一名刺客被制住之后,两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自大殿高耸的梁柱之上悄无声息地跃下,直扑御座!
太子见状,作势欲扑上前与刺客搏斗,口中再次高呼:“保护父皇!”
但禁军的反应更快!
刀锋出鞘的铿锵之声连成一片,瞬间在御座前织成一道寒光凛冽的铁网,将皇帝牢牢护在中心。
其中一名刺客见无机可乘,身形诡异一转,竟反手精准地扣住了正要“英勇护驾”的太子的咽喉!
他嘶声怒吼,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狗皇帝!我等替玉阳**索命来了!”
而太子也在同时,面色惊惶却坚定地叫道:“休要伤我父皇!要杀要剐,冲孤来!”
这一番“父子情深”的戏码,落在云昭眼中,简直荒谬得让她笑出声。
另一名刺客已被反应过来的禁军当庭斩落,血溅五步。
皇帝脸色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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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急声喝道:“留活口!朕要问话!”
那名挟持着太子的刺客,闻言忽地抬起脸:“秦王萧启火烧青莲观,逼死我们观主玉阳**!
今日我等纵然身死,也要叫天下人知道,你们皇家是如何残害方外之人,草菅人命!”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萧启。
谁都知道,青莲观一案,正是这位以铁腕著称的秦王殿下亲自督办。
如今竟有余孽当着外国使臣的面行刺皇帝,还口口声声指控他办事不利、手段酷烈,这无疑是将萧启推至**的风口浪尖!
说完这番话,那刺客竟毫不犹豫,横刀于颈,猛地一划!
温热的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开来,染红了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也溅了被他挟持的太子一身。
不远处的姜绾心目睹此景,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殿下——!”
就在姜绾心这声呼唤出口的瞬间,云昭垂在袖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一弹,一缕极淡的药粉气息,精准地飘向姜绾心。
姜绾心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冲动直冲头顶,不管不顾地拨开身前惊惶的舞姬,直接朝着太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保护太子!”
左右禁军此刻神经紧绷到了极致,眼见又有一人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其中一名侍卫想也没想,下意识便是飞起一脚!
“砰!”
姜绾心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胸口。
她惨呼一声,娇弱的身躯直接被踢飞出去!
怀中的琵琶“春涧流泉”也脱手飞出,摔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声哀鸣。
“心儿!”贵妃身边的梅柔卿当即惊得魂飞魄散!
她也顾不得礼仪,直接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声音凄厉,“陛下!那不是刺客!那是心儿啊!是姜家的女儿姜绾心!
她手中的琵琶是太后娘娘御赐的啊!求陛下明鉴!”
皇帝本就因孟贵妃非要将梅氏带在身边心中不豫,此刻听到梅氏居然如此不管不顾,脸色瞬间一沉。
他自然早已看出那琵琶是太后赐给姜绾心,也猜到她今日出现在此,必定是太后的安排与宫中内侍的接应,意在抬举此女。
可姜绾心如此不知分寸,在刺客刚伏诛、场面未靖之时,就这般失态地直冲太子而去,他心中已是大为不喜,本不欲当众点破这桩事,免得皇家颜面扫地。
结果,竟被这沉不住气的梅氏当场嚎破!
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皇帝简直恨不得当场将这对母女拖出去打死算了!
第173章 太子殿下,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梅柔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贵妃娘娘,陛下!心儿她只是太过担忧太子殿下安危,方才定是情急之下只想护驾,这才失了分寸啊!求陛下、娘娘明察秋毫!”
麟德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一直**旁观的长公主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颈间翡翠串珠:“梅氏这话说的,倒让本宫听不明白了。
咱们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方才护驾时更是英武不凡。哪里轮得到一个弱质女流来‘保护’了?”
说着,她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太子,“还是说……太子与这位姜二小姐,有什么我等不知的渊源,才让她如此奋不顾身?”
长公主可没忘了生辰宴上,姜绾心献上那幅蛊惑人心的毒画,事后太子却一口咬定,御医查验过“确认”无毒。
彼时她与皇帝关系疏离多年,一方面苦无证据,无法当着众人的面,跟一朝太子撕破脸面;另一方面,她也不信皇帝会为了一幅画,真对圣宠正浓的太子降下责罚。
但姜绾心和太子的一笔笔账,她可都记着呢!
梅柔卿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急开口:“自然是因为,殿下早就允诺了我家心儿……”
“放肆!”皇帝冷声打断了梅氏未说完的话。
然而,梅氏那未尽之语,已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在大殿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臣子命妇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窃窃私语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这琵琶女真是姜家二小姐?既是当堂献技,为何蒙面?”
“坊间早有传闻,说太子心悦姜二小姐,郎有情妾有意,说不定私下里早就……”
“你没见她方才扑向太子时的模样?若非情谊匪浅,何至于此!”
“不对呀,我怎么听说近来太子殿下一直有意要求娶南华郡主……”
这些议论声虽低,却字字清晰,如同细针般扎进安王妃的耳中。
她端坐着,保养得宜的脸上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锐利的目光如箭矢般射向太子。
这些日子,东宫送往安王府的补品、珍玩络绎不绝,她岂会不知太子所图——
无非是想要博得安王府的支持,确保来日荣登大宝罢了。
若太子诚心求娶,能好生对待她的倩波,他们安王府自当鼎力支持,待太子来日登基,这也是双赢的局面。
可若太子一边求娶她的女儿,一边还与姜绾心这等狐媚**不清不楚,她却是断断不能容!
一片嘈杂混乱中,云昭快步走上前,先从莺时手中接过一块浸透了冷水的布巾,利落地塞进那名昏迷刺客口中,防止他醒来后咬舌或服毒。
随后,她转身,一步步走向蜷缩在地、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雪衣女子。
姜绾心似乎察觉到她的靠近,勉力抬起眼帘。
当看清是云昭时,她瞳孔骤缩,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惊惧。
云昭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绾心。
重生以来的种种,如走马灯般闪过脑海——
公主府初见的刻意刁难,碧云寺内的步步紧逼,赐婚圣旨下达前,她口口声声让姜世安将她送给永熙王为妾……
然而,这一世姜绾心所有的所有刁难与算计,再怎么狠毒,也敌不过前世那间暗室种种!
彼时,她被囚于冰床之上,眼睁睁看着鲜血一点点流逝,成为供养姜绾心的养料。
她心底仅存着最后一点希冀,盼着用自己的死,换取师兄们的生路。
可姜绾心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字字恶毒,句句诛心,亲手捻灭了她最后的光亮。
她确实重生了,但前世那个纯善的、总以为人心向善的云昭,永远死在了那间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带着无尽的苦痛与悔恨!
云昭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清澈的声音响彻大殿,压过了所有嘈杂:“且慢。”
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姜绾心惨白的脸上,“此女究竟是不是我妹妹,还有待查证。”
“毕竟,方才场面混乱。‘有心之人’若想李代桃僵,或是刺客本就安排了同伙伪装身份、趁机行事……为保万全,还是验明正身,更为稳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梅柔卿猛地抬头看向云昭,那眼神怨毒的,简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高座上的皇帝眼底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满意。
他从前还觉得渊儿选定姜云昭做王妃,有些冲动,毕竟此女性情冷硬倔强,不够圆融。
如今看来,这姜云昭不仅能力出众,遇事沉着,更难得的是懂得顾全大局,维护皇家体面!
光是这份在混乱中迅速稳定局面的心性,就比目光短浅的贵妃,和那总拎不清的太后亲娘,强上太多!
姜绾心强忍着胸口翻江倒海的剧痛,挣扎着撑起上身:“阿姊,你怎能如此说……”
云昭面色沉静如水,唯独在与姜绾心视线相交的刹那,眼底闪过一抹讥诮:“莫要胡乱认亲。”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的妹妹心儿,如今正奉太后懿旨,在玄都观中陪伴太后清修,为国祈福。
又怎会蒙着面纱,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这麟德殿,充当起献艺的琵琶女?”
姜绾心闻言,猛地一把扯下脸上染血的面纱,露出那张虽苍白却依旧娇美的容颜。
她嘴角淌血,心口剧痛难当,却强撑着踉跄站起!
她环视四周,声音带着绝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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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厉:“我就是姜绾心!
就算你不认,在场这么多勋贵夫人、世家小姐,总有见过我的!”
她下意识望向往日姜家在宫宴上的固定席位——
可宋白玉身边,早已坐了别家贵女,正是时隔多年终于有机会出现在这等大型宴席之上的苏玉嬛。
姜绾心这才猛然记起,祖母因罪受了庭杖,还需每日在内侍监管下跪诵两个时辰的《女德》,根本无缘今日盛宴。
而妹妹姜绾宁,也因她急于寻找转移恶咒的替身,早已浑身溃烂,被母亲送往偏僻庄子自生自灭。
她的目光慌乱搜寻,终于与席间的宋白玉对上,她下意识地轻唤:“宋姐姐……”
然而宋白玉只是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端起茶盏,与身旁女伴低声交谈起来,仿佛从未认识过她。
其他平日宴会上与她姐姐长、妹妹短,显得无比亲热的贵女们,此刻也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避之唯恐不及。
这些贵女个个都是人精,如何察觉不到皇帝的脸色与心意?
姜绾心仓皇地将目光投向父兄所在的方向。
一时间,也不知会什么缘故,她遍寻不到姜世安的身影。
唯有兄长姜珩满脸焦灼地看着她,刚欲起身,却被身旁那位刁蛮的玉珠公主一把揽住脖颈,硬生生灌下一杯烈酒!
姜珩呛得脸色通红,刚要咳嗽,又被玉珠笑嘻嘻地用一瓣橘子塞住了嘴,噎得他满面痛苦,发不出半点声响。
姜绾心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可太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甚至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侧脸冷硬如冰。
满殿华服贵人,竟只有梅柔卿还在不停地磕头哀求,一遍遍哭喊着:“陛下明鉴,她就是心儿,是姜家的绾心啊!”
姜绾心十八年来顺风顺水,被众人捧在手心,何曾受过此等众叛亲离、百口莫辩的**与绝望?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气血翻涌!
她指着云昭,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可一抬眼,看到太子那绝情冷漠的侧影,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竟“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皇帝眉头紧锁,声音带着厌烦:“好了,既是冒认……”
“我没有冒认!”姜绾心忽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
她猛地向前扑去,不顾一切地挣脱了欲阻拦的宫人,狼狈不堪地扑到太子脚下!
她用尽全身力气拽住太子华贵的衣袍下摆,仰起头,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尖叫道:
“殿下!你早与我在丹阳郡公府的温泉别院有了肌肤之亲!
旁人可以认不出心儿,难道殿下你也认不出吗?你答应过要娶我的!!”
第174章 我肚子里的,这是皇长孙啊!
姜绾心这句石破天惊的宣言,如同惊雷炸响,将整个麟德殿震得死寂一片,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只余下烛火噼啪的微弱声响,以及众人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安王妃的目光此刻已不再是箭,而是淬了毒的冰刃,狠狠钉在太子身上。
“**!”长公主揉着额角,从齿缝里挤出的这两个字
长公主这声低斥,声音不高,但御座之上的皇帝却听得再清楚不过。
紧挨着她的柔妃,更是猛地被口中蜜饯呛了一声!
她慌忙端起茶杯掩饰,那杯沿与杯盖撞击发出的细微“叮当”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已不是黑沉,而是泛着一种铁青的死气。
他一生自诩克己复礼,并非花心重欲之人,为何生出如此荒唐无度的儿子!
一边与姜绾心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纠缠,一边竟还敢派人夜闯官邸,意图掳掠李扶音!
更早之前,还痴心妄想去求娶安王的掌上明珠南华郡主!
皇帝心中怒火翻腾,这个蠢货!贪得无厌,目光短浅!
骨子里,根本像极了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生母!
想起远在清凉寺“修行”的皇后,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深刻的厌憎。
“噗嗤——”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打破了死寂。
只见玉珠公主拍着手,笑得花枝乱颤:“精彩!真是精彩绝伦!
想不到大晋的太子殿下,在风流韵事上的造诣,竟与我太子哥哥不相上下呢!”
她语带天真,眼底却闪烁着残忍的兴味,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皇帝太阳穴青筋跳动。
他厌恶这番邦公主的无礼,但家丑当前,他若出声斥责,不过是徒惹腥臊,更添笑柄!
“陛下!陛下明鉴啊!”姜珩终于吐掉了嘴里的橘子,连滚带爬地从案几后跪行而出,对着皇帝连连磕头:
“此女确实是臣妹绾心无疑!她只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
“放肆!”皇帝忍无可忍,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如雷霆。
太子脸色煞白,额角沁出细密冷汗。
他猛地扬起手臂,露出衣袖下那道不知何时被刺客划伤、仍在渗血的伤口,顺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惶恐与委屈:“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与这姜氏女绝无……”
他那“冤枉”二字尚未完全出口,就被姜绾心更加凄厉尖锐的哭喊硬生生打断!
“臣女不敢有半字虚言!”
姜绾心像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双目赤红,披头散发,她几乎是嘶吼出来,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倾泻而出!
“太子殿下在丹阳郡公府的温泉别院幸了臣女一整夜!
殿下身边的贴身内侍、护卫皆可为证!”
说话间,她竟猛地从贴身亵衣内扯出一块莹润剔透的龙凤呈祥玉佩,双手高高捧起,呈向御座:
“这是殿下当日亲口承诺会迎娶臣女为太子妃时,赠予臣女的信物!他说见此玉如见他本人!
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臣女就是姜绾心,更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许诺的太子妃啊!”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下方,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一旁的萧启适时地低声道:“皇叔,保重龙体。”
说话间,他已亲手端过一盏温热的参茶奉上。
皇帝接过茶盏,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强忍着没有当场将茶盏砸向太子。
常玉公公觑着皇帝脸色,连忙小步疾走下台阶,从姜绾心颤抖的手中取过那枚玉佩,又快步返回,躬身呈给皇帝。
皇帝垂眸瞥了一眼,那玉佩的纹样质地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去岁万国来朝时,他亲手赐给太子的及冠礼之一,象征龙凤和鸣的东海暖玉。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胸口那团怒火几乎要炸开。
太子额角青筋暴跳,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玉衡**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明明说好了让姜绾心这些时日老老实实待在玄都观,陪着太后!
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麟德殿?偏偏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将他全盘计划毁于一旦!
今晚这场刺杀,他费尽心机,布局良久!
本想着一石二鸟,既在父皇面前演一出舍身护驾的戏码重获圣心,又能将刺客的由头引向萧启剿灭青莲观之事,让父皇质疑萧启办事鲁莽,树敌过多。
可如今……全被姜绾心这个蠢妇毁了!
生平第一次,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疯狂地涌入太子的脑海——
这个姜绾心,当真是玉衡**口中那个能旺他气运、助他顺利登临大宝的天命凤女吗?!
她简直是生来克他的煞星!灾星!
这时,玉珠公主拊掌大笑道:“看来今日要见证一桩天大喜事了!”
赫连曜咳了一声,告诫地瞥了玉珠一眼。
长公主瞥了一眼脸色黑如锅底、气息的皇帝。
这些年她虽然与这位皇弟关系疏远,心中也有怨怼,但此刻瞧见皇帝这副脸色,她还真怕他气得当场厥过去,那可真让大晋王朝威严全无!
长公主敛去眼底复杂情绪,淡声开口:“陛下,既然是太子喜欢,这姜家二小姐也确实与太子……木已成舟,不如就赐个旨意,成全了这对有情人吧。”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紧抿着唇。
一旁的姜绾心则连连朝长公主叩首谢恩,泣声道:“多谢长公主殿下!臣女与太子殿下确是两情相悦,求陛下成全!”
她此刻满心以为看到了希望,这太子妃之位必定是她的!
然而,跪在皇帝近前的梅柔卿却猛地回过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她陡然意识到,从云昭提出“验明正身”开始,她们母女就已经一步步踏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用自承失贞、当众献玉的方式来验明正身,固然能暂时保住性命,却将女儿身为贵女最宝贵的清白、名声、矜持全都舍弃了!
一个在御前不顾颜面,自曝与男子有私,甚至拿出私相授受信物的女子,皇家怎么可能让她做太子正妃?绝无可能!
果然,下一瞬,就听皇帝带着极度疲惫和厌烦的声音响起:“太子行为不检,姜氏女德行有亏。然,念在……旧情。”
他顿了顿,仿佛说出这两个字都让他恶心,“朕便允姜氏绾心,入东宫为……奉仪。”
奉仪!
东宫嫔妾等级中,位列末等的九品奉仪!
太子东宫最低等的妾室!
这简直是将他们母女的脸面,放在地上狠狠踩踏!
梅柔卿脸色刷白,下意识地看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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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庭中,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女儿。
然而她的目光,却正好与一直静立旁观的云昭撞个正着。
云昭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一丝得意,但那深不见底的幽冷,让梅柔卿瞬间如坠冰窟,脊背发寒!
姜云昭!她这是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当日,她们用婢女偷换主母苏氏,逼得她们母女在京兆府公堂之上,被逼自证身份,甚至险些被那白羡安口口声声以“女子清白”为名,逼得声名尽毁!
今日,姜云昭就借着圣意,逼得她的心儿不得不在这百官宗亲、外国使臣面前,自证身份!
而代价就是牺牲掉女儿家最宝贵的清白与名声,连带她们母女汲汲营营、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之位,也彻底化为泡影!
姜云昭,她好毒的心计!好狠的手段!
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
瞧着不声不响,不争不抢的模样,仿佛万事不沾身,这一出手,就想要她们母女的命!
不!姜云昭今日这毒计,简直比直接杀了她们还要恶毒!
梅柔卿此刻恨得发狂,简直恨不得活吃了云昭!
可她心里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玄术比不过姜云昭,武力更打不过她!
且如今姜云昭已是板上钉钉的亲王妃,而她的心儿却要沦为太子妾室——
她们母女还能如何翻身?她还能如何报复回去?
而姜绾心也终于从“奉仪”二字中回过味来。
她茫然地抬头,看向跪在前方、侧脸冰冷的太子,轻声问:“殿下,您亲口答允过心儿的,凤冠霞帔,正妃之仪……为何、为何会变成奉仪?”
她不懂,明明她付出了所有,为何换来的却是如此轻贱的名分?
太子满心满眼都是萧启站在御座旁,那副深受倚重的模样,嫉恨的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哪里听得进这小儿女的痴缠怨怼?
父皇到底被萧启灌了什么**汤?!
方才刺客明明指证,行刺皆因萧启剿灭青莲观,杀戮过甚所致!
萧启办事不利,为君父引来杀身之祸,让大晋在外使面前颜面尽失,父皇为何还不治他的罪?为何还如此信任他?!
他气得双眼血红,当即心头发狠,猛地用手捂住嘴,故意剧烈地咳嗽起来。
“殿下——!”
女官拂云像是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猛地从旁冲上前,试图扶住摇摇欲坠的太子。
太子这时松开了无力捂住嘴唇的手。
只见一缕粘稠的、色泽发黑的血液正从太子嘴角不断溢出,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滴落。
“有毒!方才那刺客的刀上有剧毒!”拂云急得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的脸色从惨白迅速转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呼吸也变得急促而浅弱,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微微痉挛,显见是剧毒攻心之兆!
饶是皇帝方才气得不轻,见到亲生儿子如此惨状,也不由得豁然起身,厉声高喊:“御医!快传御医!”
跪在一旁的姜绾心先是一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
紧接着,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对着皇帝嘶喊道:
“陛下!我不能做奉仪!我……我怀了太子的骨肉!我肚子里的,这是皇长孙啊!”
第175章 这皇太孙,血脉存疑
姜绾心这石破天惊的一语,宛若一块巨石砸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麟德殿内,方才还只是窃窃私语的暗流,此刻彻底化为鼎沸的人声,其震动程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连一直隔岸观火的三皇子赫连曜,都忍不住挑起眉梢。
一旁的玉珠公主漫不经心地用缀满珍珠的绣鞋尖,踢了踢跪伏在一旁的姜珩。
她语带讥诮,声音清脆却刺耳:“喂!我说,你这妹妹可真是不知廉耻!还是说,你们大晋的贵女,都是这般轻浮做派?”
她这话并未刻意压低,清晰传入了周遭不少命妇勋贵的耳中。
连玉珠公主这等番邦公主,都直言斥责姜绾心不知廉耻,这简直是将整个大晋的脸面撕扯下来践踏!
一时之间,整个麟德殿内,从高踞宝座的皇帝、长公主,到下首的宗室亲王、勋贵重臣,再到更外围的命妇女眷,几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
康乐伯夫人忍不住对一旁友人感慨道:“天哪!这姜绾心从前好歹也是京城颇有才名的淑媛,姜家虽非顶级门阀,也是清流人家,何时竟堕落至此?”
那友人哼了一声:“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要我说,根子上就歪了!她生母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这等出身,能养出什么知廉耻、懂礼数的女儿来?骨子里就带着轻浮!”
也有贵女难以接受:“太子殿下那般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可能!”
“未婚先孕,还敢在御前喧哗,真是把我等世家女的脸都丢尽了!日后谁家还敢与姜家往来?”
“姜家尚书府的匾额都摘了!凭他姜家如今,根本也不配与咱们往来!”
跪坐在贵妃近前的梅柔卿,不用刻意探听也能预见,过了今夜,京城将会掀起何等不堪的**。
她满心冰凉。
她梅柔卿此生最大的耻辱,便是身为沈家这等清贵世家的女儿,却命途多舛,家族败落,最终竟不得已,委身于姜世安这等寒门出身的男子做了外室!
但凡当年她能有别的选择,她也绝不会如此便宜了姜世安!
可命运弄人!
她半辈子含辛茹苦,挣扎求存,好不容易将女儿抚养长大,只盼她能摆脱自己的命运,堂堂正正嫁入皇室做嫡妻主母!
可她万万没想到,心儿竟会步上她的后尘,眼看也要沦为旁人的妾室!
即便那人是贵为太子,那也只是地位高些的妾室罢了!
梅柔卿不禁将怨毒的目光,投向坐在一群命妇贵女之中,姿态清高的苏**。
她怎么就那么好命!空有世家女的名头,蠢钝如猪的脑子,逆来顺受的性子,怎就生出姜云昭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儿?!
她的心儿,终究是被她保护得太好,养得太娇太纯,根本就不是姜云昭那等蛇蝎女子的对手!
然而,当梅柔卿的目光再次落回跪坐在那儿、眼巴巴瞧着太子的女儿身上时,心底又不禁生出一丝希望。
她这个笨女儿,倒也不是全无运道。虽然骨头轻,被太子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失了身子,但到底借此怀上了龙种。
在这**的后宫里,子嗣就是最硬的护身符,最强的登天梯!
心儿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她们母女翻身的本钱!
梅柔卿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睇向姜绾心面前,那个蜷缩在拂云怀中,面如金纸的太子。
她心底闪过一丝怨毒:若太子就此一命呜呼……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届时,心儿肚子里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就是太子唯一的血脉,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孙!
再让一向疼爱心儿的太后娘娘,以及贵妃娘娘帮忙周旋说和,让悲痛中的皇帝认下心儿这个“已故”太子的**,追封个太子妃的名分……
那她们母女,岂不是因祸得福?这盘看似死局的棋,未必不能走活!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梅柔卿心中疯狂滋长。
她死死盯着太子,从前只盼着这个尊贵的男人能带给她们母女荣华富贵。
可这一刻,她却前所未有地、强烈地希望他就此咽气!
像今夜这等大型宫宴,为防万一,太医院院正、院判及数名精干御医皆在麟德殿偏殿随时候命。
因而太监领命去传,不过片刻功夫,两名身着官袍、神色凝重的御医便提着药箱,疾步匆匆地赶了过来。
姜绾心跌坐在太子面前,一手紧紧捂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泪眼婆娑地对着意识模糊的太子泣道:“殿下!殿下您醒醒,您可不能丢下妾身和我们孩儿啊!
您若是就这么去了,咱们这未出世的孩儿,一落地就成了没爹的皇太孙,那也太苦了!”
被拂云勉强扶着的太子,眼皮轻颤,朝着姜绾心看了过来。
姜绾心却没瞧见太子眼中的杀气,她见状大喜过望,死死攥住太子冰凉的手,抬起头对皇帝急切喊道:
“陛下!陛下您看!殿下他听到臣女的声音了!他有意识了!他心里是记挂着我们母子的!”
两名御医不敢怠慢,先后上前为太子仔细诊脉。
片刻后,章太医对着皇帝躬身回禀:“启禀陛下,殿下这事中了‘鸠羽红’之剧毒!此毒性极酷烈,发作迅猛,必须尽快解毒!”
几乎就在章太医向皇帝禀报的同时,静立一旁的云昭忽觉衣袖之中传来一股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异样波动——
并非实物触动,而是一种阴冷、诡谲的能量流转。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垂眸,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目光飞快地扫过袖内。
只见那个之前由莺巧手编成的草编娃娃,此刻正隐隐透出一层不祥的幽光。
云昭心中雪亮:是那幕后下咒之人,在催动桃花咒!
云昭上前一步,对焦灼万分的皇帝道:“陛下,可否容微臣也为殿下诊视一番?”
皇帝此刻已是心急如焚,连连点头准允:“快!上前查看!”
云昭快步上前,假意俯身探向太子的腕脉,宽大的云纹衣袖如同流云般,不着痕迹地自太子面庞之上轻轻拂过。
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接触瞬间,袖中那草编娃娃上荡漾的幽光,已被她以秘法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太子身上。
此举非常冒险!
云昭此举,并非直接施加诅咒,而是将咒力暂时转移到太子身上。
这也就意味着,若那幕后之人此刻心生警兆,果断收手,放弃催动桃花咒,那么太子身上将不会显现任何中咒的异状。
云昭这番动作便等于白费,而且这缕被引动过的核心咒力,极可能就此消散,再难追踪溯源。
可若那人一意孤行,继续全力施为……那么等着她的,必将是让她后悔终生的局面!
届时,太子身上的桃花咒力,才会真正根植进入其体内,再难逆转。
说时迟那时快,云昭已站起身,朝一旁的章太医拱了拱手:
“章太医医术精湛,确是‘鸠羽红’之毒无疑。此毒罕见,微臣只是早年曾在一部孤本医籍上见过记载。有章太医在,殿下定然无忧。”
章太医见云昭上前,还以为这位近来风头极盛的玄察司主是想借机抢功。
此刻见她仔细诊脉后,非但没有提出异议,反而全盘认可自己的判断,这才确定对方或许真的只是出于好奇。
章太医脸色稍缓,对云昭微微颔首,低声道:“姜司主过誉了。若对此毒感兴趣,待殿下情况稳定后,可来太医署,老夫可将一些相关脉案与解毒心得与您探讨。”
云昭再次拱手:“先行谢过章太医。”
此时,内侍们已准备好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太子抬起。
拂云立刻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太子被匆匆抬往邻近的“凝晖堂”救治。
姜绾心下意识地追出几步,目光紧紧追随着太子的担架,脸上交织着不甘与期盼。
云昭却在此刻身形微动,恰到好处地拦在了她的去路。
皇帝目光如电,倏地射向姜绾心那依旧平坦的小腹,沉声下令:“替她把脉。”
云昭闻言,正欲上前执行皇命,姜绾心却如同受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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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般,猛地后撤一步,尖声道:“不要!我不要阿姊为我诊脉!”
她扬起苍白的下巴,转向皇帝,语气带着一丝委屈与不信任:“陛下,臣女是否真的有孕,恳请陛下另派一位信得过的御医查证即可。
毕竟阿姊她与臣女素有嫌隙,臣女实在害怕……”
云昭闻言,立刻从善如流地后退一步,朝皇帝再次拱手,姿态恭谨,表明自己绝无干预之意。
皇帝眼神微冷,对一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御医示意。
那御医连忙上前,取出丝帕覆在姜绾心腕上。
仔细诊脉片刻后,躬身快步走到皇帝近前,压低声音回禀:“启禀陛下,这位姜奉仪,脉象确如滑珠,是已有身孕之兆,只是月份尚浅,应不足一月。”
皇帝的目光幽深难测,在姜绾心身上停留片刻,看不出喜怒。
这时,一直缩在人群后方的姜世安,不知何时连滚带爬地奔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前!
他以头叩地,声音带着哭腔:“陛下!臣教女无方,致使家门蒙羞,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臣自知无颜面对陛下,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他先是痛哭流涕地自贬一番,随即话锋一转,“然则,小女心儿毕竟怀了龙裔啊!此乃天家血脉,不容有失!臣恳请陛下开恩,允准心儿暂且回府休养,待胎儿安稳……”
皇帝看着脚下叩首不止的姜世安,眼神冰冷,并未立刻言语。
太子这个亲儿子,他尚且可以因权衡利弊而立了又废,更何况一个来历存疑的所谓“皇孙”?
以姜绾心今夜这般轻浮浪荡、不顾大局的做派,即便她腹中真有了孩儿,谁能保证那就一定是太子的?
皇室血脉,岂容混淆!
皇帝眸光沉凝,缓声道:“太后如今正在玄都观为国祈福,清修静心。姜绾心,你既曾得太后青眼,便该珍惜这份福缘。即刻起,你便返回玄都观,陪伴太后左右,一同为天下万民祈福,也好好静一静你的心性!无朕旨意,不得擅离!”
姜世安浑身一抖,深知圣意难违,只得再次叩首:“臣……谢陛下圣恩。”
然而,姜绾心却在此刻再次抬头,语气变得柔顺却坚定:“陛下圣明!臣女得蒙太后娘娘垂怜,今生难忘。
太后娘娘一人在玄都观清修,臣女亦心有不忍,愿意回到娘娘身边,尽心侍奉,为陛下、为太子殿下、为大晋天下祈福。”
她话锋一转,眼中含泪,望向太子被抬走的方向,“只是……如今太子殿下情势危急,生死未卜,臣女身为殿下的人,更是腹中孩儿的母亲,实在心如刀绞,无法安然离去。
臣女恳请陛下开恩,允准臣女今夜留在宫中,在凝晖堂内守候,伺候殿下汤药。
只待殿下转危为安,脱离险境,臣女必定即刻返回玄都观,绝无半句怨言!”
这番话,倒是说得颇有几分身为太子妾室的自觉与情意,比起之前的失态,总算挽回了一丝颜面。
皇帝的脸色稍霁,淡声道:“你能有这份心,倒也难得。
罢了,常玉,安排人带姜奉仪去凝晖堂偏殿等候,无朕允许,不得惊扰太子诊治。”
眼见太子被抬往凝晖堂,而自己也被允许留下,姜绾心扶着宫女的手站起身,原本慌乱的心绪渐渐平定,甚至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下意识地挺了挺依旧平坦的腹部,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她如今肚子里怀着龙胎,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护身符,尊贵着呢!
就算眼下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奉仪又如何?
只要她能顺顺利利生下这个孩子,最好是诞下皇孙,就不信皇帝陛下还会如此狠心,不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
而这期间,只要太子能熬过这一劫……她必定有办法近水楼台,好好笼络太子的心。
男人嘛,尤其是病中脆弱的男人,最是容易被打动。届时,凭着孩子和太子的怜爱,说不定根本不用她多言,太子便会主动去向圣上请旨。
这太子妃之位,终归还是她的,跑不了!
第176章 委实荒淫!
大殿之上,皇帝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刺客瘫软的身影,沉吟片刻,沉声唤了一个名字:“裴琰之。”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须臾过去,殿内静悄悄的,并无回应,只有角落里不知哪位官员因紧张而发出的细微吞咽声。
萧启低声禀奏:“回陛下,裴侍郎这两日正与李副将全力追查薛九针的下落,事关重大,故而今日并未出席夜宴。”
皇帝闻言,转而看向身旁:“常玉,此事,你去办。”
常玉笑眯眯地躬身:“陛下放心,老奴必定将这刺客里里外外,‘伺候’得明明白白,服服帖帖。”
皇帝微微颔首。常玉问话的本事,他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这老奴掌管内廷暗卫多年,手段层出不穷,再硬的骨头到了他手里,也得变成一滩烂泥。
只是近来刑部那个叫裴琰之的年轻侍郎,接连以非常手段漂亮地审结了两桩棘手的案子,让他起了爱才之心。
本想借此机会试试这年轻人的深浅,听闻萧启已安排他去追查薛九针一案,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赞许:
“裴琰之胆大心细,于刑狱一道确有天赋,若能于查案上也有所建树,倒真是颗值得好生栽培的好苗子。”
说话间,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内侍已悄声上前,将那昏迷的刺客迅速拖离了大殿。地面即将干涸的血痕,旋即也被侍立的宫女擦拭干净。
丝竹之声重新响起,比之前更为婉转悠扬。一队身着霓裳羽衣的舞姬翩然而入,水袖翻飞。
经过方才那场刺杀和姜绾心引发的闹剧,麟德殿上的氛围,终于勉强恢复了几分表面上的祥和与奢靡。
就连一向挑剔的玉珠公主,此刻也被面前烤得皮脆肉嫩的烤乳猪吸引了全副注意。她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大块焦脆的猪皮,放入口中咀嚼,发出满足的咔哧声。
另一侧的三皇子赫连曜,则与使臣兀术推杯换盏,两人似乎完全沉醉于眼前的美酒与曼妙的歌舞之中。
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
一旁柔妃见状,纤纤玉指捧着一碟剥好的荔枝,柔声细语地劝道:“陛下,嫔妾刚为您剥好的,快用几颗润润喉吧。”
萧启抬眸,目光下意识地穿过舞动的水袖和觥筹交错的人群,精准地落回了云昭身上。
却见她已安然坐回自己的桌案后,正端起面前的琉璃酒盏,指尖在光滑的杯口上,轻轻抹了一圈。
——这是二人事先约好的手势信号。
这个简单动作,瞬间将萧启拉回了那个烛火摇曳的夜晚。
彼时,他赤裸着上身端坐在木椅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云昭指尖的微凉。
云昭一边施针,一边道:“此番我为殿下彻底拔除这桃花咒,但幕后觊觎殿下、施以此咒之人,若不能揪出,恐怕对方还有更阴毒的后招。”
那一晚的金针刺穴,与从前几次舒缓引导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强行剥离的霸道与痛楚,不过片刻,萧启的额角与脊背便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听到云昭此言,他强忍着经脉中窜动的刺痛,哑声问:“你有什么计划?”
云昭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平静无波:“是有点想法,不过……需要殿下配合。”
萧启本以为云昭口中的“配合”,无非是配合她布下圈套,之后联手诱敌、绞杀之类的策略。他甚至连如何调动亲卫、如何**息都在脑中过了一遍。
谁知,云昭接下来竟语气平淡地要求——
只要看到她做出抚摸杯口一圈的手势,他便要立刻装出……对女子情动不已、难以自持的模样!
且不论当时是何等场合,是否在大殿广众之下,都必须立刻找借口,脱离人群,不与众人待在一处!
萧启:“……”
大约是久久未得到他的回应,云昭甚至还从他身侧微微探出头来。
那双清凌凌眸子笔直地盯住他:“殿下可懂我的意思?”
“……自然懂!”他几乎是咬着牙回应。
他是个正常男子,即便从未与任何女子有过肌肤之亲,但身体的自然悸动与反应,他十五六岁时便已体验过,怎会不明白她所指为何。
可是……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等急色失态的反应……此举委实荒淫!
之后云昭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细节叮嘱,包括他离席后要注意与她汇合的时机地点等等。
彼时他心思浮动,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情动不已”的要求,对她后续的话只听了个大概,心中只觉云昭出的这真是个……馊主意!
偏偏今日在这麟德殿上,他还未来得及过多思考该如何“自然”的演绎,只是回忆那晚施针时她靠近的气息与指尖的触感,以及她提出的那等荒唐要求,身体便已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燥热……
他连忙端起酒盏,猛喝了两口冰凉的酒液,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躁动。
片刻之后,他闷哼一声,抬手扶住了额头,眉头紧锁,似乎极为不适。
一直关注着他的皇帝见状,不由关切地问道:“渊儿,怎么了?”
萧启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无事……许是殿内有些闷。”
萧启今日走进麟德殿时,原本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皇帝见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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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有这般精神凛然的模样,心中本是极为高兴的。
此刻却见他眼波微漾,似蒙上了一层水雾,连耳根都蕴起一片不正常的薄红,呼吸也略显急促。
萧启是皇帝看着自小长大的,自然清楚自己这个侄儿酒量极佳,绝非一两盏御酒就能令他不胜酒力。
皇帝蹙了蹙眉,眼中担忧更甚:“可是旧伤复发?要不要召御医来瞧一瞧?”
萧启再次摇头,强撑着站起身,朝皇帝拱手一礼:“谢陛下关怀,臣并无大碍。只是觉得殿内气闷,想去后花园走一走,透透气便好。”
今日这大殿之上接连发生的糟心事,若非为了维系天家体面与接待外宾,皇帝自己都想去外头透透气。
见他如此,皇帝只当他是被方才那刺客所言扰得不快,便体谅地点了点头:“去吧,若不适,便早些回府歇息。”
“谢陛下。”萧启躬身谢恩,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环视过整间大殿。
他模样本就生得极为俊美,此刻眉眼间风流蕴藉,状似不经意地一扫,不知勾起了多少少女隐秘的情肠与遐思,自不必细表。
然而,人群之中,唯有一道目光,并非少女怀春的羞涩,而是近乎痴迷与势在必得的灼热。
她目光追随着萧启离去时略显急切的背影,紧紧掐住手中帕子。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赶在萧启与姜云昭正式成亲之前,先一步与萧启有了肌肤之亲!
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凭她的出身和才貌,皇帝必定会准她嫁入秦王府。
哪怕只能做个平妻,她也满足了。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另娶他人!
此时,殿内氛围正酣,又一曲激昂的《破阵乐》响起,身着戎装的舞者们手持干戚,动作刚劲有力,展现出沙场征伐的壮烈景象,引得席间不少武将勋贵高声喝彩。
李扶音揉了揉小腹:“灼灼,我想去一趟静室,你去不去?”
李灼灼看得目不转睛,闻言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不去不去!这舞正精彩呢!”
云昭正欲找个合适借口离席,闻言顺势起身:“我与你一起。”
然而,云昭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便听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惊慌叫嚷道:“祖母!祖母您怎么了!您别吓嬛儿啊!”
云昭蹙眉望去,只见苏玉嬛正半跪在地,扶着双目紧闭的苏老夫人。
而苏玉嬛也在喊出这一声后,目光精准无比地朝云昭这边睇来:
“姜云昭!你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懂医术吗?快过来帮祖母瞧瞧!”
第177章 必须除掉腹中孩儿!
云昭自是着急,恨不能立刻抽身去与萧启汇合。
今夜她与萧启布下此局,旨在引蛇出洞,若因耽搁而错失良机,引起对方警觉,再想证据确凿地揪出,便难如登天!
她必须尽快赶到约定地点,确保计划顺利进行。
然而苏玉嬛和她身后的林氏,本就是她重点怀疑的对象。
那日苏家二房朱嬷嬷曾吐露,亲眼见过林氏房内隐秘供奉着一尊诡异的墨玉雕像。
她已请萧启派人前往林氏老家江陵府清溪县暗查,人手刚刚出发,消息尚未传回。
此刻苏玉嬛当众发难,无论祖母是真病还是假恙,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让她无法轻易忽视。
出于医者的本能与谨慎,云昭凝眸看向被众人围住的苏老夫人。
见其面色潮红,呼吸粗重,牙关微咬,痛苦之态不似作伪。
她悄然运转玄瞳,目光扫过苏老夫人周身,却并未发现任何邪祟阴煞。
云昭心中有了初步判断:苏老夫人症状,更像是急火攻心。
或是本身宿疾引发,或是了解她的人,用食物或其他东西刻意诱发。
时机紧迫,不容她在此多作纠缠,云昭当即朝御座上的皇帝躬身道:
“陛下,方才秦王殿下离席时神色似有不适,臣女实在放心不下,恳请陛下允准,容臣女前去探看一二。”
几乎就在她开口的同时,男宾席位上的苏老大人与其长孙苏惊墨已迅速离席,快步走向女眷这边。
就在众人视线被他们身形遮挡的刹那间隙,云昭敏锐地注意到,原本坐在苏玉嬛身旁的宋白玉,竟已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苏老大人目光遥遥扫向云昭,不动声色地朝她微微摆手,示意她无需插手此事,随即向上首行礼:
“陛下,惊扰圣驾,臣万分惶恐。
想是内子年事已高,近来天气燥热,以致有些暑热攻心,一时不适。
恳请陛下恩准,唤御医前来一看便好,不敢劳动姜司主。”
皇帝见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语气温和:“苏卿不必多礼,老夫人身体要紧。常玉,速传御医为老夫人诊治。”
他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云昭,见她眉宇间那抹焦灼不似作伪,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唇角微扬,露出一丝近乎欣慰的笑意,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渊儿那边,你好生看着些。”
显然,云昭这般毫无矫饰、大大方方表达对萧启的关切,反而让皇帝心生欢喜。
越是地位尊崇、掌控欲强的男人,便越是看重身边女子的驯服与依赖。
只看皇帝近来独宠柔妃,便可知其偏好。
云昭性子清冷刚强,才干出众,虽非皇帝惯常欣赏的温婉类型,奈何萧启真心喜爱,一心求娶。
今夜见她竟主动开口,于大庭广众之下直白表露对秦王的牵挂,皇帝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安慰——
这未来的侄媳妇,心里终究是装着渊儿的。
在场众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神色各异。
尤其是以苏玉嬛为首的一众贵女命妇,谁都没料到,姜云昭竟会在苏老夫人“病发”、众人目光汇聚之时,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牵挂秦王之言。
但转念一想,二人本就是陛下亲赐的未婚夫妻,云昭此举并无不妥,此情堪称赤诚。
至于苏老夫人,论血缘确是云昭的外祖母,但京城谁人不知苏家与苏**早已断绝往来多年?
姜云昭此刻神色淡然,选择避嫌,倒也让人挑不出太大错处。
李灼灼见状更是一笑,扯了扯身旁英国公夫人的袖子:“母亲您看,我就是喜欢云昭这性子,坦荡!”
英国公夫人却与相邻的承义侯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但凡在深宅后院浸淫多年、有些城府的贵妇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今晚这场夜宴波诡云谲,很不太平。
往年大型宫宴,偶有命妇因体弱中暑不适,也算寻常,偏殿候着的御医本就是为此类情况准备。
真正耐人寻味的,是苏玉嬛方才的态度——
明明有御医可请,为何非要当众点名,硬要姜云昭近前伺候?
若仅仅是为了当众为难,这手段未免太过儿戏和刻意,背后恐怕另有文章。
……
凝晖堂内,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苦涩的汤药气息,太子被安置在临窗的软榻上,面上不见血色。
章太医刚刚施针完毕,用帕子擦拭着满头的汗水,对一旁面色紧绷的女官拂云仔细交代:
“殿下体内的‘鸠羽红’剧毒,老夫已用金针渡穴之法,将大部分毒素逼出,险情暂解。”
他指了指旁边小几上那碗浓黑汁液,“这药服下一碗,约莫一个时辰后,务必唤醒殿下,再服一碗,以清余毒。
明日一早,老夫会再来为殿下施针,巩固疗效。老夫这便先去向陛下复命。”
拂云敛衽一礼:“有劳章太医。”
待章太医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拂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虚弱倚靠着的太子。
她迅速从腰间暗袋内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碧色药丸,递到太子唇边:“殿下,快服下。”
太子依言吞下药丸,闭目调息。
不过片刻功夫,他脸上那层骇人的青灰死气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大半,呼吸明显平稳悠长了许多。
拂云见状,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舒了口气道:“玉衡**事先配好的这解毒丹,果然有奇效。”
太子缓缓睁开眼,腹中那股温和却有力的药力暖流扩散开来,让他舒服了不少。
然而,他脸上的阴沉之色却并未因此消散。他声音低哑,带着质问:“玉衡到底在做什么?
明明说好,让太后和姜绾心安安分分在玄都观清修一段时日,暂避风头!
为何会允许姜绾心出来?还带着太后那柄琵琶!”
拂云觑着太子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回道:“殿下息怒。许是……太后娘娘心意坚决,玉衡**纵然本领通天,在某些俗务上,想来也拗不过太后的意愿。
而且,太后娘娘身边终究是留了宫中侍卫的,若她铁了心要送姜绾心入宫……”
太子听明白了拂云的暗示——
姜绾心很可能是太后瞒着玉衡**,私自安排送出来的。
想到此节,他心中更是懊恼憋屈,无处发泄,抬手重重捶在床沿,发出沉闷声响。
“孤真是想不通!”他咬牙切齿,额角青筋隐现,“父皇为何如此信重那萧启!
今日那刺客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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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句句指向他背后主使,父皇明明全都听到了,可对待萧启的态度,竟没有丝毫改变!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经历过之前几次劝谏反遭斥责,拂云在太子怒气勃发时,已不敢轻易深劝。
只要太子不直接逼问,她便垂首敛目,保持沉默,任由太子将胸中郁结尽情发泄。
太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忽又道:“准备笔墨!”
拂云惊讶地抬起头。
太子神情阴鸷,眼中闪过算计的寒光:“母后一直在清凉寺‘清修’,要修到什么时候?
再继续这么逃避下去,孤这储君之位,恐怕真要拱手让人了!”
拂云迟疑道:“可贵妃娘娘那边……”
“她?”太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弧度,“她既已怀了孤的骨肉,便是与孤绑在了一根绳上,自然得死心塌地为孤筹谋前程!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自从柔妃入宫,父皇待她已大不如前了!”
否则,她这位贵妃表姐入宫十年,又怎会直到近来,才被他钻了空子?
他起身走到桌案边,铺开宣纸,一边继续冷声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柔妃,底细探听得如何了?”
拂云低声回禀:“回殿下,能查到的和从前一样,身世经历清白,查不出什么特殊。
而且据安插在她殿内的人回报,此女对陛下,似乎……一心一意,很难被别的什么人或事打动。”
太子闻言,几乎要怒笑出声,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孤就不信!跟着一个两鬓霜白、猜忌心重的老头子,她就真的那么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怨怼?装得倒是挺像!”
听着太子这般大逆不道地直呼皇帝为“老头子”,拂云心头一跳,死死低下头,不敢接话。
太子运笔如飞,很快写完密信,用火漆封好,交给拂云:“加上秘印,快马加急,送去清凉寺!
让人传话给母后,就说,她若不想自己唯一的儿子,败给那个**生的儿子,落得个凄惨下场,就赶紧给孤回京!帮孤筹谋,夺了这皇位!
届时,她便是尊贵无匹的母后皇太后,这天下还有谁需要她忍气吞声、避居寺中?”
窗棂之外,浓重的夜色里,姜绾心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心跳快得仿佛要撞出胸腔。
她脑中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刚才偷听到的惊天之秘——
“贵妃怀的,是太子的孩儿?!”
也就是说,并非只有她肚子里这块肉,才是太子唯一的子嗣!
她拼命回想方才在大殿上自己宣布怀有龙种时,那位高高在上的孟贵妃是何神情。
是震惊?是愤怒?还是……不屑与嘲讽?
可当时她只顾着表演自己的委屈与期盼,竟完全忽略了贵妃的反应!如今怎么回想,都是一片模糊!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姜绾心步步后退,脚下虚浮,险些绊倒!
不!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母亲此刻就在贵妃身边伺候……
想要保住她梦寐以求的太子妃之位,想要让她的孩子成为未来的皇太孙,她必须立刻将这个惊天消息告诉母亲!
必须想办法……除掉贵妃腹中孩儿!
第178章 玷污他的清白之身
殿内,太子饮下一盏温水,只觉熨帖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转,随之而来的,却是那股几近灼人的燥热,如同野火般在他体内窜动。
他蹙紧眉头,嗓音因压抑而显得格外沙哑:“姜绾心……此刻在偏殿?”
拂云抬眼,清晰瞥见太子眼中那抹骇人的猩红,心头不由一颤,低声应道:“是。姜奉仪说……她就候在偏殿外,随时等着伺候殿下汤药。”
“伺候汤药?”他轻嗤一声,“不必了。让她过来,到寝殿内伺候。”
拂云面露迟疑,脚下如同灌了铅。
她太清楚了,每当太子兴致起来时,那手段……便是最放得开的欢场女子也难承受,一夜下来往往遍体鳞伤。
如今姜绾心已是双身子,如何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迎着太子因不耐而骤然转的眼神,拂云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提醒:“殿下,姜奉仪她……她已有了身孕,恐、恐不便……”
太子冷笑了声,那笑声里淬着冰碴,毫无温度。
他缓缓站起身,寝衣松垮地披在身上:“孤缺她给孤生孩子么?”
他语速缓慢,却字字如钉,“她只需好好留着她那身‘凤命’,襄助孤顺利登上皇位,就够了。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残忍,“她既自荐枕席,就该明白要付出什么代价。”
拂云嘴唇翕动,还想劝太子如今是在宫内,并非东宫,太子却已等不及。
他随手抓起一件玄色披风,草草系上,带着一身压抑不住的燥热与戾气,径自大步朝着偏殿方向走去。
……
另一边,云昭步履匆匆,灵活地绕过一座嶙峋的假山,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快步前行。
她对皇宫并不熟悉,但前两次奉命入宫时,曾偶然发现这附近有一片极为幽谧的竹林,清静少人,正是与萧启约定的碰头之地。
谁知,她刚越过假山阴影,踏入相对开阔的地带,身后猛地探出一条坚实的手臂,迅捷如电揽住她的腰肢,同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精准地捂住了她即将逸出惊呼的唇。
周身瞬间被一股熟悉的松木冷香包裹,云昭已悄然挪至腰侧银鞭的手,缓缓松开。
身后,萧启压得极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影一与我身形有七八分相似,我让他换上了我的衣裳,往凝晖堂方向绕了。”
云昭闻言一怔,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之前与萧启分明约定是在竹林汇合,之后再设法将那幕后之人引向更远的僻静处,以便擒拿或追踪。
怎的萧启自作主张,临时将地点改成了凝晖堂?
然而云昭不知,萧启此举并非存心违背她的计划。
实在是彼时他心猿意马,神思不属,压根没能将她那些细节叮嘱完全听进耳中,只模糊记得个“引开”、“僻静”的大概。
此刻不容细问,二人极有默契地放轻脚步,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狸猫,悄然尾随在前方那道身姿绰约的女子身影之后,朝着凝晖堂的后院方向行去。
而此刻的凝晖堂,不知缘故,竟是一片昏黑,不见半点灯火,唯有清冷的月光勉强勾勒出殿宇飞檐的轮廓。
云昭凝神,正欲暗中开启玄瞳探查虚实,手却被身旁的萧启轻轻握住。
他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下一瞬,二人身姿轻盈如燕,借力廊柱,悄无声息地越过一段矮墙,悄然潜至一处灯火俱灭的偏殿屋檐下。
萧启并未立即开口,只将食指虚点在云昭唇瓣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暂且静观其变。
云昭会意,屏息凝神,听到紧闭的殿门内,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她心中一动,凑近那扇半掩的支摘窗,借着窗外月光,朝殿内望去。
只见大殿之中幽暗一片,依稀可见两道模糊的身影渐渐靠近,最终紧密地拥在了一起,姿态亲昵暧昧。
紧接着,完全出乎云昭意料的,殿内竟响起了女子似痛苦又似欢愉的细细嘤咛,与之相伴的,是男子愈发粗重、带着明显情动意味的喘息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云昭震惊地瞪大双眼,猛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萧启!
她只说让引蛇出洞,可没让影一借着萧启的名义整这出啊?
萧启也是一怔,显然也没料到殿内是这般光景。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大眼瞪小眼的茫然。
僵持了片刻,云昭率先凑近萧启耳畔命道:“掌灯,拿人!”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像一片羽毛轻轻刮过萧启的心尖。
他喉结微动,垂首低声道:“抓不得。除非你想让太子东宫再多一位正妃。”
就在方才,他已认出偏殿之中的男子,正是他那位太子堂弟。
而一路追踪影一的女子,正是当朝宰相之女,宋白玉!
云昭倏然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殿内。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太子已将宋白玉半压在桌案上,腰也动了起来……
眼前骤然一暗,是萧启温热的手掌及时覆上了她的双眼。
他嗓音低沉,“此处不宜久留。我命人暗中守住四周。”
云昭心念电转,瞬间便权衡出利弊:“先撤。”
二人身形如魅,悄无声息退至殿外一处隐蔽拐角。
月光被高墙切割,投下斑驳的阴影。
云昭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对萧启低声道:“方才在大殿之上,我觉察幕后之人催动咒术,便将桃花咒力暂移太子身上。
本想借此,让对方不至立刻察觉咒术已被我强行拔除,但看方才情形……”
太子**,意识昏沉,行动不便,本是用来转移咒力的最佳人选。
若是换个人选,一则,不符合云昭不害无辜之人的行事准则;二来,意识清醒的人被咒力影响,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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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会做出什么特异反应,引人注目。
她顿了顿,叹息地看着萧启:“我也没想到,宋白玉此番不惜激发全部桃花咒力,其目的,竟是为了与殿下……强行成就好事。”
所以,即便方才没有影一在前方刻意引路,被咒力驱使的宋白玉,最终也会循着那被转移的咒力气息,寻到太子所在。
只是谁都未曾料到,凝晖堂竟会一片黑暗,而宋白玉受咒力影响,认咒不认人,全然未曾察觉与之亲热的,并非心心念念的萧启。
而太子……本该因**而躺在床上休养,却不知是因咒力影响,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如此生龙活虎,半点不拒绝这送上门来的“温香软玉”。
萧启闻言,脸色瞬间铁青。
被人暗中种下恶诅,已是毕生难洗的奇耻大辱!
而这七重恶诅之中,还混杂着如此不堪的桃花咒,其目的,竟是为了窃取他的元阳,玷污他的清白之身……
简直可恨至极!
云昭同样觉得难评。
按常理而言,桃花煞这类咒术,多是为了激发中咒者内心对特定对象的情意,使其情根深种。
若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成就肉体之欢,大可使用更为直接的咒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云昭不知,对宋白玉而言,她从一开始贪图的,就不仅仅是萧启的人,更是他那颗高高在上的心。
她要的是先得到他的心,名正言顺地占据秦王妃之位,再顺理成章地得到他的人。
却不想,云昭横空出世,从一开始就将萧启身上的桃花咒力减半,再加上萧启另有心仪之人,意志毫不软弱,是以从未对宋白玉产生过什么情思。
云昭思忖片刻,决断道:“我们必须赶在宋白玉发现咒力有异、事情败露之前,抢先揭穿这桃花咒一案!”
否则,一旦二人反应过来不对,届时根本无需他人推动,只怕太子为了平息风波,就会抢先向陛下求娶宋白玉!
届时想再对付宋白玉就难了!
“请殿下立刻遣一心腹,速回麟德殿,去请一个人过来。”
桃花咒案的另一位苦主,安王妃,此刻正在大殿之中。
若能将她请来,并当众证实宋白玉就是这阴毒咒术的幕后黑手,便能人赃并获,彻底钉死宋白玉!让她再无翻身之日!
然而,就在定计之时,一股强烈的不安,悄然缠上云昭的心头。
她猛地想起方才在麟德殿上,苏玉嬛分明故意利用苏老夫人拖延时间……
宋白玉固然可恨,手段也足够狠毒,但她真的就是最终的幕后主使吗?
今晚这一切,会不会太过顺理成章了些?
想要真正彻查此案,挖出所有的隐情,最终恐怕还是要落到苏家头上!
苏玉嬛,林氏,苏老夫人……这苏家后宅的女人们,一个个心思深沉,盘根错节,恐怕没有一个是可以轻易放过的!
第179章 立你当个侧妃
麟德殿。
坐在原处的苏氏遥遥望着母亲那边的动静,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与苏老大人隔空相撞。
父女二人的神色皆有一瞬间难以掩饰的凝滞,旋即,苏氏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苏文正苍老的面上流露出几分难以自抑的激动,胡须微颤,也朝着女儿的方向,郑重地点了点头。
守在苏老夫人身边的苏玉嬛见此情形,眼底闪过一抹幽深的忌惮。
林氏因前日被云昭掌掴,脸上瘀血至今未退,因而未能出席今晚的宴会。
但母亲有句话说得不错,苏氏若真得机会认亲回家,恐怕她们母女俩往后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祖父的心,是太偏着苏**这个女儿了!
不远处的姜世安与姜珩父子二人,同时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各自心中波澜暗涌。
姜世安紧紧攥着拳。今夜御前,心儿固然颜面扫地,可腹中龙胎,却代表着实打实的泼天富贵!
只待有朝一日太子荣登大宝,届时,第一个灭的就是秦王!姜云昭和苏氏,又能讨到什么好?
姜珩却满心忧虑。方才太子听闻心儿有孕时,那眼神冰冷刺骨,不见半分初为人父的喜悦,只有被冒犯的不耐与厌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那位太子殿下心中,他视若珍宝的妹妹,恐怕不过是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一股尖锐的痛惜与无力感,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想要保护他心头至宝,他必须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连苏氏都不敢小瞧了他!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低调灰褐色内侍服饰的仆从,悄无声息地行至安王妃身侧,俯身低语了几句。
安王妃原本沉寂黯淡的眸光,骤然如投入火石的寒潭,湛然亮起!
她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衣袖,悄然起身离席。
几乎在同一时刻,三皇子赫连曜朗声一笑,起身向御座上的皇帝拱手道:
“尊敬的大晋皇帝陛下,此次小王奉父皇之命前来,特精选了我朱玉国雪山牧场培育的百匹汗血宝马,愿献与陛下,以壮天朝骑兵声威!”
他言语间充满自信,随即示意身后随从,“此外,还有千年雪参十对,完整雪豹皮五十张,以及我朱玉国特产的极品羊脂美玉原石十方。”
随从应声上前,恭敬打开其中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块莹润生辉、毫无瑕疵的白玉,由常玉公公接过,呈至御前。
皇帝抚须而笑,龙颜大悦:“三皇子与国君有心了!如此厚礼,足见诚意。
我大晋亦备下江南贡缎千匹,顶级龙井、武夷岩茶各百斤,官窑烧制的精品瓷器若干,望三皇子带回。愿两国邦交永固。”
赫连曜再次躬身:“陛下厚赐,小王先行谢过!实不相瞒,父皇此次派小王前来,除进献贡礼外,还希望能与天朝结秦晋之好,恳请陛下允准,求娶一位大晋公主,以缔两国百年之盟。”
皇帝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国君有此美意,朕心甚喜。只是朕这宫中,子嗣不算繁盛,两位公主都还是牙牙学语的稚童……”
侍立在赫连曜身后的左贤王兀术此时接口道:“若非公主,择一贤德贵女亦可。
只望此女博闻强识,通晓诗书,若能兼通农桑水利、医理算数更佳。
我朱玉国愿以正妃之位迎娶,盼其能将天朝文明播撒,教导我邦百姓种植棉花、改良织造等技艺。”
皇帝闻言,笑容更真切了几分:“赫连皇族有此向学慕化之心,朕岂有不允之理?
三皇子与左贤王在京城期间,若遇到心仪贵女,不妨说与朕知道,朕必当成全这番美事。”
此言一出,席间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纷纷垂首敛目,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
朱玉国虽盛产美玉宝马,不算贫瘠,但地处边陲,民风彪悍。
只看那行事张扬不羁的玉珠公主便知,赫连皇室绝非易于相处之辈,远嫁异国,前路莫测,她们自是避之不及。
然而,亦有少数家世稍逊的女眷,眼中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与身旁家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视线。
众人都未曾留意,就在三皇子与兀术向皇帝提出求娶之意时,性情跳脱的玉珠公主一把拉起姜珩,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大殿。
很快,便有侍卫前来低声禀报。
皇帝脸色微沉,尚未发作,三皇子赫连曜已回身察觉,立刻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恕罪,玉珠想是年幼不胜酒力,到附近散酒去了。小王这便去寻她回来,定不让她扰了宫中清净。”
常玉公公适时上前,笑着圆场:“陛下,咱们太液池的荷花眼下开得正好。池边还备下了几叶精致小舟与各式河灯,以供赏玩。
玉珠公主若有雅兴,正好可泛舟湖上,感受一下咱们皇家御苑的夜景风情。”
皇帝顺势颔首,目光扫过席间众人:“也罢。诸位爱卿与夫人小姐们在殿中坐了许久,不妨也随性往太液池边走走,泛舟赏荷,松快片刻。”
早有命妇贵女坐得乏了,此刻听得皇帝开了金口,便三三两两结伴,随着引路内侍,说笑着朝殿后花园的太液池方向迤逦行去。
……
另一边,云昭命人将此前从京中百姓处收来的所有桃花符与同心符,悉数置于一个巨大的竹筐之中。
这些符纸颜色各异,新旧不一,却都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甜腻气息。
月色下,她面容肃穆,指尖萦绕着淡金色的灵光,凌空勾勒出繁复的符文。
随着她口中念念有词,那些堆积的符咒无风自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
一丝丝、一缕缕极淡的粉红色气机从符纸中被强行抽取出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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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受到召唤般,在竹筐上方汇聚、纠缠。
“灵丝牵引,咒源显形——去!”云昭并指如剑,向前一点。
那汇聚的粉红气机骤然凝实,化作数条晶莹闪烁的丝线,齐齐指向一个明确的方向——
正是凝辉堂所在!
须知云昭此刻施展的,并非依靠桃花咒力追踪溯源的法门,若如此简单,她早用此法将人揪出。
她此刻操纵的,是让桃花符咒与宋白玉所持母咒之间的牵引现形!
她要的,是让随后赶来的安王妃乃至所有勋贵命妇,清清楚楚看到这铁一般的证据!
安王妃在宫人指引下来到莲池附近时,看到的正是这幅奇异景象。
若是云昭或赵悉正大光明来请,以安王妃多疑的性子,反而会心生警惕。
正是这般“意外”窥见,而这告密的宫人是她曾经施与恩惠的旧识,才让安王妃坚信不疑,云昭必定是私下里查到了什么!
她本就日夜摩挲那邪符,此刻亲眼见到竹筐里大把同类符咒,再见那灵光丝线直指一处,救女心切的怒火瞬间淹没了理智。
“快!抄近路,赶在他们之前,去那丝线所指之处看个究竟!”
*
凝辉堂内。
随着身上之人愈发粗暴狂浪的行径,宋白玉混沌的脑海如同被冰水浇透,猛地从桃花咒迷情乱性的影响中挣脱出来,意识骤然清醒!
眼前是一片昏黑,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器物模糊的轮廓。
身体传来的剧烈痛楚与不适让她瞬间警醒,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伸手,颤抖着朝对方的脸庞探去,想要确认什么——
“啪!”
手腕被人粗暴地一把攥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随即被狠狠反拧着摁在冰冷的书案上
男子低哑却带着一丝狎昵的声音在她耳畔清晰响起:“放心,宋小姐对孤如此深情,明日一早,孤便禀明父皇,定给你个名分。立你当个侧妃如何?”
这声音……
宋白玉双眸骤然圆瞠:竟然是太子?怎么可能是太子!
巨大的错愕与**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不顾身体传来的撕裂般的酸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身上沉重的大山,声音因恐惧而变调:“放开我!你这禽兽!滚开!”
太子显然被她的反抗激怒,轻而易举地提起她的双手,单手死死固定在她头顶上方,姿态愈**荡不堪:
“方才一见孤就投怀送抱,满嘴诉说着对孤仰慕已久、非君不嫁?怎么,这会儿倒是装起贞洁烈妇来了?”
宋白玉自诩京城第一贵女,向来心高气傲,何曾受过如此折辱!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她几乎崩溃,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尖锐的尖叫:“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她骗我!她竟然骗了我!!”
第180章 狗男女不得好死!
与此同时,那些原本听了皇帝的话,在太液池边散步赏玩的贵女命妇,纷纷被夜空中那奇异的灵光丝线所吸引。
“那是什么?亮晶晶的,好像在动?”
“似乎是姜司主在施法……莫非又发现了什么邪祟?”
“快去看看!”
人群窃窃私语,好奇与不安交织,循着光芒而来。
或是跟在云昭与萧启的队伍之后,或心急地直接沿着丝线指引前行,纷纷朝着凝辉堂聚拢。
赵悉步履匆匆,几乎是跑着折返麟德殿,快步凑近御前:
“陛下,秦王殿下与姜司主方才在太液池旁,意外发现了桃花咒案的重大线索,灵光显形,直指……凝辉堂方向!
事关重大,恐生变故,还请陛下速移圣驾,亲临现场察勘!”
……
夜色中,那灵光丝线格外醒目。
安王妃作为宗室命妇,多次入宫,对宫闱路径比云昭熟悉得多,她带着人穿廊过径,很快便循着方向找到了凝辉堂。
身旁的老嬷嬷认出此地,面露难色:“王妃,这是凝辉堂,听闻今夜太子殿下就在此歇息……”
安王妃脚步一顿,眸中却闪过一抹玉石俱焚般的狠绝与疯狂!
太子又如何?
只要能找到害她倩波的元凶,拿到证据,今日便是**老子在里面,她也闯定了!
她迅速做出决断,对一名心腹丫鬟厉声吩咐:“你速速出宫,让府里人立刻将郡主抬进宫来!就说……本王妃今日有滔天冤屈,要叩阍告御状!
若有人敢阻拦,就不必顾忌,直接去敲登闻鼓!”
她夫君是手握重兵的护国大将军,她出身河东薛氏,背后有父母族人扶持,今日就算拼却性命不要,也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随后,她转向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眼中寒光凛冽:“给我把门撞开!打进去!任何后果,本王妃一力承担!”
“砰——!”沉重的殿门被猛烈撞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惊心。
凝辉堂内,太子嫌宋白玉声音刺耳,扰了兴致,抬手便是两个极其响亮的耳光,力道狠辣。
宋白玉被打得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这时,门外忽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门闩断裂的声音!
随即,一个女子愤怒到极点的急躁喊声穿透殿门,清晰地传了进来:“给我砸!”
太子从前在东宫行事,素来不喜有人近前打扰,都是由心腹拂云带着宫人侍卫远远守着。
今夜在这凝辉堂偏殿更是如此!
他只让拂云带着几名亲信侍卫,守在后院相距最远的一处凉亭等候吩咐。
此刻乍然听到有人如此粗暴地打上门来,太子惊得浑身重重一抖,身下如被冰水浇熄,传来一阵令人恐慌的冰凉……
上一次因为灵峰那个废物办事不力,他便受了惊吓,落下了些难以启齿的毛病。
今夜在此紧要关头又被惊吓,太子只觉那处是彻底不听使唤,再无半点反应!
他下意识地伸手抚去,触手一片死寂的冰凉,心中顿时被无边的恐惧和暴戾填满!
“该死的东西!”太子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冷戾之气。
宋白玉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一把将他推开,也顾不得浑身狼狈,手脚并用地就要朝门口光亮处爬去,寻求一线生机。
太子恼羞成怒,从后头一把狠狠揪住她散乱的长发,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头皮扯下!
同时迅速扯下腕间挂着的一枚小巧银哨,放在嘴边,鼓足力气用力吹响!
“咻——!”尖利刺耳的哨音划破凝辉堂的夜空。
后院凉亭处的侍卫听到这代表“紧急事态”的哨音,立刻拔出腰间佩刀,朝着偏殿方向急速围拢过来——
下一瞬,便被秦王布下的人手尽数拿下!
唯有拂云在小厨房煎药,暂且逃过一劫。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轰隆!”
凝辉堂偏殿那扇沉重的殿门,终于被安王妃带着的仆妇从外间合力猛地撞开!
数盏明亮的灯笼瞬间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将所有不堪与狼藉暴露无遗!
灯火通明,四目相对——
安王妃清晰瞧见,在灯笼的映照下,那道灵光丝线虽然有些暗淡,却依旧清晰地指向眼前二人!
刹那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安王妃只觉得一股滔**火直冲脑门,烧得她理智全无!
她手指颤抖地指向太子,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得变了调,什么皇家体统、君臣礼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是你这个披着储君皮囊的衣冠禽兽!还有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
竟然是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合起伙来,用这等下作龌龊的手段陷害我家倩波!害得她含冤莫白,至今昏迷不醒!
你们……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宋白玉眼见乌泱泱一群人涌了进来,无数道目光落在她未着寸缕的身躯上!
而太子还死死揪着她的头发,逼迫她不得不抬起头来,迎视着安王妃的目光!
她顿时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涕泪横流地哭喊道:
“安王妃救我!是太子殿下!是他强行将我掳来此处,是他对我用强!我……我是无辜的啊!”
“无辜?你还有脸说无辜?!”安王妃此刻哪里听得进半分辩解!
她如同被激怒的母狮,猛地冲上前,对准宋白玉那张雍容的脸蛋左右开弓,只听“啪啪”两声,两个用尽全力的嘴巴扇了上去!
“我家倩波到底何处得罪了你这个毒妇!竟让你用这等阴毒手段毁她清白,要她性命!你还我倩波的命来!你还我女儿!”
安王妃悲愤交加,竟不管不顾,一把扑倒在宋白玉身上,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掐住了对方脖颈,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疯狂,看样子竟是要将宋白玉当场掐死!
宋白玉被掐得双眼翻白,呼吸困难。
也不知是受刺激太大,还是破罐子破摔,她一边挣扎,一边竟朝着安王妃的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尖叫道:
“她何处得罪了我?哈哈哈哈!她敢对秦王殿下不安好心,处处搔首弄姿,妄图染指!
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她活该!她活该**——!!”
然而话音未落,先前沿着灵光丝线一路走到这里的命妇贵女、宗室亲王……循着声音一路走了进来。
刚好将宋白玉情急之下吐露的心声听个正着。
也将站在一旁衣襟大敞、行迹浪荡的太子看了个正着!
安王妃猛地转向身后闻讯赶来的宗室亲王、命妇贵女:“诸位都看看!这就是我们大晋的储君!这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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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白日里道貌岸然,夜里却行此苟且之事,还要构陷忠良之后!我安王府到底做了什么孽,要遭此横祸!”
她目眦尽裂,转头看向众人,赌咒发誓道:“今日我拼着这项上人头不要,也要奏请陛下,彻查到底!
否则,我安王府——绝、不、罢、休!”
太子几乎被安王妃这劈头盖脸的指责给骂懵了!
他原以为,安王妃撞破他与宋白玉在此私会,顶多觉得他之前求娶南华郡主的心思不纯,斥责他几句品行不端。
他万万没想到,这妇人竟像条疯狗一样,直接就将南华郡主中咒昏迷这口黑锅,扣在了他和宋白玉的头上!
为了那个蠢钝如猪的南华郡主,这安王妃简直是疯魔了!
可紧接着太子就意识到不对,他方才明明吹响了银哨,那些本该立刻出现的东宫侍卫,此刻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太子猛地抬手捂住心口,气息微弱地呻吟道:“快传御医!孤心口好痛……怕死余毒未清……”
话音未落,他已扶着桌案,慢吞吞“软倒”在地,一副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模样。
然而,在场众人挤在门口,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倒不是众人皆觉得太子品行不端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们本是循着那奇异的灵光丝线来看个热闹,谁能想到,竟直接吃到了皇室惊天巨瓜!
所有人都被这急转直下的剧情震得头皮发麻,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和懵然之中。
人群后方,骤然传来一道威严沉肃、隐含雷霆之怒的声音:
“怎么回事?太子身中剧毒,理应在凝辉堂正殿好生休养,怎会无故来到这偏僻侧殿?”
紧接着,是女官拂云难掩慌乱的辩解:“回禀陛下,殿下醒来之后,听闻姜奉仪在偏殿歇息,心中挂念,便说想过来瞧一眼。臣也不知,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她的话语含糊其辞,却巧妙地将太子的异常,推到不见踪影的姜绾心和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宋白玉身上。
太子倒在地上,听着拂云机敏地为自己遮掩,心中不由稍稍一松。
他勉力将眼缝睁大一丝,朝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伸出手:“父皇……”
然而安王妃那更加凄厉的叫喊已瞬间盖过了所有!
她猛地扑跪在皇帝脚边,重重叩首,额角瞬间一片青红:
“求陛下为我家倩波做主啊!
太子殿下他竟与宋家嫡女联手,布下那阴损的桃花咒!害得我儿倩波吐血昏迷,至今未醒!
陛下今日若不能给我陆家一个交代!妾也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妾今日就撞死在这殿柱之上,随我家倩波去了算了!”
几乎是同时,蜷缩在角落的宋白玉也爆发出惊人的哭喊:“臣女是被太子殿下强行掳来此处的!是殿下欺侮了臣女!臣女没脸活了!求陛下赐死!”
皇帝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哭嚎震天、丑态百出的场面,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指控与哭诉,只觉眼前一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他今夜办的这劳什子宫宴,到底是触了什么天大的霉头!
怎么这麻烦一桩接着一桩,而且千丝万缕,竟全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
皇帝第一次生出了废太子的念头:
或许当初就该听皇姐的,皇后品行不端,她生的儿子,本不该被立为太子!
第181章 红着脸、含着泪,求他帮忙
彼时,姜绾心心如火烧,一路疾行,只想立刻冲回麟德殿,将那惊天的秘密告知母亲。
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赶至大殿侧门,向内望去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她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姿态卑微地跪在孟贵妃面前伺候。而孟贵妃脸色显见不虞,随手就将一柄小巧的玉勺拂落在地。
梅柔卿依旧维持着那副顺从的姿态,徒手将那些碎玉一点点拾起。
那画面,刺得姜绾心眼睛生疼。
若放在从前,她或许只会觉得贵妃喜怒无常,不易讨好;
但经过了方才在凝辉堂窗外偷听到的隐秘,姜绾心只觉一股邪火猛地窜上了心头!
她不由想起了之前在碧云寺……
那时她因心仪太子,每每见到地位尊崇、又与太子关系亲厚的表姐贵妃,是何等的曲意逢迎,百般讨好!
现在想来,那时的孟贵妃,肚子里恐怕早已怀着太子的孽种!
她是不是内心得意得很,冷眼看着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般,在她面前卑躬屈膝?
姜绾心伸手轻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现如今,她也怀了太子的骨肉!
可贵妃呢?她敢将腹中孩儿真正的父亲公之于众吗?
她当然不敢!
一旦这个秘密泄露出去,等待她和孟家的,将是抄家灭族、万劫不复的滔天大祸!
真是风水轮流转!
有朝一日,竟也让她姜绾心拿捏到了这位贵妃娘娘天大的把柄!
这滋味……当真是畅快!
守在大殿侧门的侍卫,目光锐利朝姜绾心看来。
两个侍卫自然是认得姜绾心的。
经过了今晚麟德殿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试问在场还有谁不知晓这位主动向太子献身、凭借身孕暂获名分的姜家二小姐?
姜绾心却在对方目光扫过来的瞬间,匆匆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开了。
母亲此刻正在贵妃面前忍辱负重,她若贸然出现,难保不会引起贵妃的怀疑。
她现在有了孩子,行事必须谨慎,绝不能因一时冲动而坏了大事。
姜绾心刚走出一段路,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而焦急的呼唤:“心儿!”
她蓦然回首,只见兄长姜珩正快步向她走来。
此时的姜绾心尚且不知,就在她匆匆离开凝辉堂不久,太子便命拂云前去寻她,意图召她侍寝。
紧接着,就发生了云昭和萧启目睹太子与宋白玉“亲密”的那一幕……
而在她紧赶慢赶折返大殿的路上,觉得大殿憋闷无聊的玉珠公主,强行拉着姜珩偷溜了出来。
姜绾心瞧见姜珩,满腹的委屈、惊惶,与刚刚滋生的那点隐秘畅快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姜珩亦是眼眶泛红,几步冲到近前!
看着她泪痕未干的小脸,他声音哽咽:“心儿……你受苦了。”
他急切地追问,“妹妹此刻不是应该在凝辉堂陪伴太子殿下吗?怎的一个人深夜在此奔走,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姜绾心摇了摇头,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一个带着异域腔调、满是兴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们兄妹两个,感情可真好啊。”
玉珠公主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双臂环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对“兄妹”。
她阅男无数,眼光毒辣,如何看不出,这姜珩瞧着姜绾心的眼神,炽热中带着痛楚,怜惜中藏着占有欲,半点也不清白!
更有意思的是,这姜绾心似乎也并不排斥。
那边才刚攀上太子,珠胎暗结,这边对着自家兄长,却是一副欲语还休的黏糊模样。
这姜家……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地方。
三人间的气氛正微妙着,却见许多贵女命妇,正陆续从麟德殿内走了出来,三两结伴,言笑晏晏地朝着太液池的方向走去。
远远的,依稀能看见一脉流动的晶亮光华,在沉沉的夜色中格外显眼,似乎那边正在举办什么新的余兴节目。
玉珠公主本就是出来寻乐子的,见有热闹可瞧,当即也顾不得这対奇怪的“兄妹”了,兴致勃勃地便随着人流赶了过去。
姜珩见状,不由大大松了口气。
这位番邦公主有多难缠,经过这一晚的“贴身陪伴”,他可是深有体会。
眼见她终于被别的事物吸引离开,他忙转向姜绾心:“妹妹,时辰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凝辉堂吧。”
姜绾心轻轻颔首,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着。
她与姜珩并肩朝着凝辉堂的方向走去,一边抬起泪眼朦胧的美目,声音又轻又软,充满了依赖:“今夜,多亏了兄长在陛下面前为心儿说话……”
姜珩神色一黯,停下脚步,语气里充满了自责与无奈:“我如今人微言轻,在陛下面前也说不上话,本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忙。
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我怎会认不出你?又怎能眼睁睁看你受委屈?”
姜绾心看着他望着自己时,眼底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情意与疼惜,心头不由微微一动。
她顺势轻轻拉住姜珩的衣袖,娇声软语:“兄长,心儿虽然侥幸得以暂入东宫,得了个奉仪的名分,可到底位份低微,根基浅薄。
在这**的后宫里,无异于无根的浮萍,朝不保夕。
若是……若是心儿接下来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走投无路之时……”
姜珩闻言,胸口剧烈起伏,一股保护欲混合着长久压抑的情感汹涌而上!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打断她,斩钉截铁地承诺道:
“心儿放心!只要有兄长在一日,只要是你开口,无论是什么事,哪怕是刀山火海,兄长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你到底!”
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无比,似在许下重于泰山的誓言。
然而,此时的姜珩绝对想不到,就在不久之后,姜绾心真的会红着脸、含着泪,羞怯而又绝望地来求他帮忙。
而所求之事,足以让知晓内情者瞠目结舌,大呼荒唐!
当兄妹二人磨磨蹭蹭地赶回凝辉堂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当场——
只见整个院落灯火通明,乌泱泱地围满了身着甲胄的大内侍卫,以及众多面色凝重的勋贵官员,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待他们奋力挤过人群,堪堪走到偏殿门边,恰好听到里面传来安王妃凄厉的指控,看到拂云跪在皇帝面前浑身颤抖的模样。
电光火石间,姜绾心脑中念头飞转,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当即把心一横,猛地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人前,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嗓音高声道:
“陛下!妾身可以作证!今晚这一切,都是宋白玉的阴谋!是她居心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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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石破天惊的指证,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让原本就混乱的场面炸开了锅!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这位语出惊人的姜奉仪身上。
此前一直冷眼旁观语的云昭,在看清姜绾心身影的瞬间,眸中便闪过一丝了然。
她已猜到了姜绾心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姜绾心有些时候确实急躁,但她也没那么蠢。
碧云寺佛诞日那天,她被突然暴起的南华郡主划破脸颊,之后又得宋白玉送上特制药膏……
回到府中当晚,她身上就起了那等诡异的恶诅。
如今听了安王妃指控,她心中怎会没有猜测?
况且,就算不为旧怨,单只为了保全跟随太子殿下的荣华富贵,姜绾心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将所有罪责推到宋白玉身上!
不过,在云昭看来,这宋白玉与姜绾心,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自然也乐得暂且清闲,稳坐钓鱼台,静观这场狗咬狗的好戏。
姜绾心“噗通”一声跪倒在皇帝面前,未语泪先流:
“陛下明鉴!妾今夜原本遵照旨意,在这偏殿等候太子殿下消息。谁知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极其怪异动静!
妾心中害怕,刚打开门查看,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到此处,她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楚楚可怜地继续道:
“待妾身悠悠转醒,竟发现自己已然身在殿外的花丛之中!
妾不明所以,但第一反应便是有歹人作祟,会对太子殿下不利!这才不顾自身狼狈,匆匆赶回。
谁知刚到此处,便听闻殿下他竟然被宋姐姐……”
云昭简直要听得笑出声。
这个“被”字,用得可真是妙到毫巅!
太子堂堂七尺男儿,竟能“被”宋白玉一个弱质女流如何?
然而一旁的女官拂云却连声附和:“陛下!正是如此!
我等都以为在偏殿的是殿下和姜奉仪,是以听到些动静,也不敢贸然打扰!
实在不知这殿内之人,如何就变成了宋小姐!”
且不论太子在此事中是否全然无辜,宋白玉身为宰相嫡女,不在麟德殿参与夜宴,也不在太液池旁散步赏荷,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太子养病的凝辉堂偏殿——
这本就是一件引人遐思的怪事。
皇帝脸色沉凝如水,目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扫过。
他示意身旁的内侍取来一件外裳,给蜷缩在角落的宋白玉披上,这才沉声开口:
“宋白玉,你告诉朕,你今夜,为何会出现在凝辉堂偏殿?”
宋白玉如同惊弓之鸟,连连摇头:“她在说谎!陛下!姜绾心在说谎!我根本没有打晕她!
我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因为……是因为……”
宋白玉似有难言之隐,几次想要辩解,却又一时语塞,仿佛不知该如何说起。只用一双含泪的明眸,睇向以维护姿态站在云昭身畔的秦王。
萧启却被这眼神恶心坏了。
他侧过肩,往云昭身后站了站,那仍是个将人圈在怀中的维护姿势,只是瞧着倒隐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宋白玉将萧启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眼睛当即红了。
可想到自己此刻处境,分明已配不上爱慕多年的男子,不由当场淌下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