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死认亲日,嫡女夺回凤命杀疯了》 第1章 兄长为假千金屠她满门! 车壁轻晃,烛影摇曳,将车内狭小的空间映照得暧昧不明。 “唔……放肆!”一声压抑的闷哼自喉间滚出,打破这方小小天地的静谧。 “民女放肆,是为救殿下的命。” 伴着一声清澈微软的嗓音,怀里那具温软躯体愈发靠近,非但没有缓解此刻的煎熬,反而像是一点星火入了滚油! 萧启勉强凝神,低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秾丽娇颜,如画明眸闪烁着全神贯注的光,清晰映出他此刻略显狼狈的模样。 那只纤细莹白的手,却趁着他这片刻的失神,灵巧地探入他紧束的衣袍之下。 云昭指尖微凉,掠过他寸寸紧绷的腰腹,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感…… “信不信……本王即刻剁了你的手!” 萧启下颌紧绷,竭力想维持平日的威仪,却因这要命碰触带来的陌生快慰,嗓音不可避免地染上一丝沙哑。 几乎在他出声威胁的同时,云昭软若无骨的手,已抚上他腰侧一处极隐秘的穴位。 另一只素手之中,三根细如牛毫的金针赫然闪现。 萧启的反应亦快如闪电,骨节分明的大手,已如铁钳般狠狠扼上云昭的脖颈! “找死?”他凤眸眯起,眼尾泛着不正常的薄红,眸光却冷戾如刀。 纵然神思旖旎,这位大晋百姓口中能止小儿夜啼的“玉面阎罗”,身上独属于上位者的那份压迫感,依旧慑人心魄。 云昭呼吸一窒,却毫无惧色,艰难地扬了扬指尖的金针。 只见针尖之上,竟隐约缠绕着一丝如有生命般扭动的黑气! “杀了我……殿下体内这‘七玄钉’,世间再无人能解。”她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却清晰无比, “殿下今日骤然失控,并非中毒,而是其中那枚“桃花煞”被引动发作。 七玄钉,是至阴至邪的七种恶诅汇聚而成。中此术者,肉身崩坏,气运衰败…… 殿下如今,至多仅剩三月阳寿。” 萧启眼底猛地一缩,攫住她咽喉的手非但未松,反而又收紧一分,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审视与震怒:“你究竟是何人?!” “能救你性命之人。”云昭毫不回避他锐利的目光,“普天之下,能解此恶诅者,唯我一人。” 萧启死死盯着她。 他身中奇咒之事乃绝密,除了碧云寺的闻空大师,世间无人知晓! 此女不仅一眼看破,甚至能道出来历,引动咒力…… 萧启感知着周身那令人狂躁的热流渐渐散去,一股难得的清明自丹田升起。 “倒真有几分本事。”他声线冷沉,掐着她脖颈的手微微松了半分。 眼底冰霜之下,燃起一丝兴味,“条件。” “助我认亲。”云昭答得毫不犹豫,“我乃礼部尚书姜世安流落在外的嫡女。我要风风光光,回归姜家。” “姜世安?”萧启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朝廷新贵,圣前红人。其嫡女姜绾心,誉满京师,深得太后喜爱。” 他顿了顿,透出几分耐人寻味,“姜家门楣光鲜,却不易攀附。你欲认亲,恐是一厢情愿。” 至少,他所知的姜氏,绝非敦厚易与之辈。 云昭的目光落在萧启手旁的一枚被摩挲得温润的玉把件。 那是只白玉雕成的酣睡小猪,但最吸引云昭目光的,是那上面一缕极淡却哀伤不舍的残魂。 她忽然开口,语出惊人:“殿下近来,可是在暗中寻一位年幼的女孩?” 萧启瞳孔骤然一缩,审视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你从何得知?” “民女自有知晓之法。”云昭迎着他的目光,“若殿下助我,我亦可倾力相助,探寻这位小姑娘的下落。” 萧启沉吟片刻,终是开口:“三年前,长公主年仅八岁的幼女嘉乐郡主于上元灯节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本王此来清微谷,正是受姑母所托,听闻空大师言及谷中隐居着一位擅卜能寻的奇人……” 他目光深沉地落在云昭身上,带着探究:难道她与这清微谷关系匪浅? “清微谷已沦为一片焦土。”云昭神色静沉,看不出半点波澜:“殿下可否为我引荐长公主?” 若能获得长公主的支持,无疑是切入姜家最好的利器。 “七日后,长公主府春日宴。”萧启眸光微闪,燃起试探的兴味, “本王可允你随行。但长公主厌憎姜世安已久,言行无状,开罪于她,京城,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殿下,到了。” 马车缓缓停稳。云昭跟随在萧启身后,踏下马车。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所有人为之窒息—— 昔日清幽静谧的山谷,早已化为一片焦黑地狱。 断壁残垣在灰霾中兀立,目光所及,尽是烧得焦黑的尸骸,姿态扭曲地散布四处。 谷间死寂无声,连鸟鸣都已绝迹,唯有风穿过废墟发出呜咽,如亡魂哀泣。 “这……怎会如此!”萧启身旁随行的侍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云昭紧抿着唇,面色苍白如纸,垂在身侧的指尖,指甲死死嵌入掌心。 姜家…… 那个她曾满怀孺慕、一心想要寻回的“家”! 第一次见到嫡亲兄长姜珩那日,他语气惊喜,上下打量: “你就是云昭!全家上下寻了你十六载!没想到你竟在青州!还成了清微谷张真人的首席弟子!昭儿,你可真让为兄惊喜……” 彼时的云昭,满心沉浸在即将归家的喜悦中,全然未觉姜珩眼底深藏的冰冷与算计。 谁知当晚,清微谷便燃起滔天大火! 数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凌空掠下,见人便杀,逢屋便烧! 年仅五岁的小师妹,被一个黑衣人狞笑着拦腰斩成两截! 小小的身子摔在地上,她圆睁着眼,呆呆望着云昭的方向,口中微弱地喊着:“师姐……你快跑呀……” 最疼爱她的三师兄,为护着身后的药童,双臂被齐根斩断,血如泉涌,却仍用身体死死堵住门口,直至被乱刀砍成肉泥! 将她视若己出的师父,清微谷主——那位慈祥的老人,甚至没能冲出火海,便被一刀斩落头颅! 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沾满灰烬,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至死都望着她房间的方向,满是焦急与担忧…… 而她,则被下了化功散,浑身瘫软地倒在角落,眼睁睁看着这人间地狱,五六个黑衣人面露淫邪,一步步朝她逼近。 绝望之际,她一转身看到姜珩,用尽最后力气嘶喊:“兄长!快走!他们人多……” 话音未落,胸口传来一阵灼骨的剧痛——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姜珩手中那柄装饰华丽的长剑,冰冷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确认全都死透了?” 那是姜珩冰冷无波的声音,仿佛碾死的只是一窝蝼蚁。 “大公子放心,加上一把火,保证烧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死干净才好。” “还是大公子妙计!这清微谷的护山大阵着实厉害,若非假借认亲之名,骗得她亲自开门相迎,我等还真难攻入……” “心儿夜夜惊梦,此女不除,心儿与太子婚事恐生变故。 家中有高人卜过,须以至亲血脉及七十七条纯善之魂为祭,方能稳固心儿天定凤命,助她母仪天下,亦助我姜家……直上青云。” 原来如此! 所谓的千里寻女,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一场用她云昭的命、用整个师门的血,为那个假千金凤命铺路的骗局! 是她蠢!盲信了那一点对血脉亲情的渴望,亲手打开了守护师门的屏障,引狼入室! 七十七条性命! 从小教她医术、给她温暖的师父,一起捣药、一同练功的师兄师姐,调皮却善良的师弟师妹…… 那些看着她长大、给她温暖的至亲之人! 一夜之间,全因她而惨死!葬身火海,化为焦炭! 滔天的恨意如岩浆,在她胸腔里灼烧、沸腾!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姜家高床软枕、富贵荣华,却要视她如敝履,践踏至死? 凭什么清微谷满门与世无争,却要为他们肮脏的青云路殉葬?! 不必等来世!她云昭从地狱爬回来了! 此一生,她定要姜家满门,悔不当初! 将那些伪善凉薄之徒,一个个拖入他们亲手造就的无间地狱! 第2章 从何处来,便滚回何处去 春深日暖,公主府内繁花似锦,临水敞轩,长案列如游龙。 海棠花下,云昭身着月色云锦长裙,乌发以一支羊脂白玉镶红宝发簪松松挽就,衬得肤光胜雪,容颜秾丽。 四周的贵女们被惊艳,有人低声惊叹:“这便是秦王殿下亲寻的那位小医仙?” “瞧着不过及笄之年,能通什么岐黄之术?心儿可不信。” 一道娇怯嗓音自身侧响起。身着樱草色软烟罗裙的少女,貌若青荷,楚楚依人。 云昭侧眸,目光精准落在姜绾心的脸上。 心儿?这就是姜珩一心要护的妹妹,姜家倾尽心血娇养的假千金。 “诸位姐姐瞧她这身衣料,还有红宝簪子,”姜绾心轻咬朱唇,声线温软, “身为医者,这般盛装,未免有些……” 她欲言又止,留白无限。 立刻有贵女心领神会,掩口嗤笑:“的确华贵的晃眼呢。绾妹妹的意思,莫非是……秦王外室?” 云昭目含嘲弄,故意自上至下打量姜绾心一番,轻勾起唇角。 瞧着娇娇弱弱,句句欲言又止,一下就把她从医者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外室,果然会玩弄人心。 “你……你那是什么眼神?”姜绾心被云昭看得羞恼,竟上前欲拉她手腕, “请问我何处开罪于你?何以这般看我——啊!” 她扬手欲抓,云昭却似早有预料,步履轻移,翩然避开。 姜绾心用力过猛,骤然扑空,顿时失了平衡,惊呼着向前栽去! 恰在此时,一道修颀如竹的清隽身影迅疾而至,稳稳扶住险些狼狈摔倒的姜绾心。 来人正是素有“兰台公子”美誉的姜珩。 他长眉紧蹙,面染薄怒,正要斥责何人敢如此无礼,抬首瞬间,却猛地对上了云昭的目光。 姜珩面色骤变,恍若白日见鬼。 连姜绾心都察觉他的僵硬,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兄长,怎么了?” 云昭似笑非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清晰道:“又见面了,兄长。” 这一声“兄长”,叫得姜珩浑身一颤。 “兄长?”姜绾心蹙眉,视线在云昭和姜珩之间来回逡巡: “你们……见过?她为何也称你兄长?” 姜珩已强自镇定下来,语气冰冷: “不过是个妄图攀附富贵的乡野女子罢了。心儿,你性子纯善,离这等居心叵测之人远些。” “乡野女子?”云昭轻笑,“那日初见,兄长可不是这样说的。” 姜珩猛地上前一步。 碍于众目睽睽,他压低声线,疾言厉色地警告: “休要痴心妄想,追来京城亦是徒劳! 姜家,绝不会认你这来历不明的野种! 姜家千金,唯绾心一人,此生不会更改!” “话可别说太满,兄长。”云昭悠悠一笑,眸光冷冽, “我还等着你抬轿铺路,恭恭敬敬迎我回家呢!” 身后,姜绾心与几位闺秀频频侧目。 有人疑道:“不是说,她是秦王请来的?怎与兰台公子也似旧识?” 姜绾心轻轻摇首:“我家兄长,向来洁身自好。” 姜珩前不久才被升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兰台公子,出了名的清冷不染尘俗,京中不少闺秀,对他芳心暗许。 立即有人附和:“定是那姓云的女子不知廉耻,蓄意纠缠!” 姜绾心没说话,揪着手帕的指尖却渐渐攥紧,她身姿楚楚地上前:“兄长?” 云昭侧过脸,朝她翘了翘唇,转身便走。 姜珩低声道:“心儿,兄长还需应酬几位大人,你先去入座。” “嗯。”姜绾心乖巧应声,目送兄长挺拔清冷的背影。 旋即,她目光一转,如淬毒的针,刺向云昭。 云昭却似全然未觉,步履从容,月华般的裙裾拂过青石。 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彻底刺痛了这位素来被捧在云端的姜家明珠。 云昭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一声压抑着怒气的低喝:“给我站住!” 前方不远宾客如云,靠近古树的一隅却似无人留意。 姜绾心眸中厉色一闪,竟自袖中抽出一柄赤红欲滴的珊瑚折扇,挟着风声直朝云昭脸上抽去! 云昭似背后生眼,反手轻巧一格一推。 姜绾心只觉手腕一麻,手中那柄太后御赐的珊瑚折扇,竟反朝身后脱手—— “啪”的一声,正正掴在一旁低头经过的婢女脸上! 婢女痛呼了声,脚下踉跄,手中捧着的紫檀妆盒应声坠地! 盒盖弹开,一支流光溢彩的点翠羽簪摔落而出。 其中最华美的一根翠蓝鸟羽,竟从当中裂开!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热热闹闹的棠棣苑,霎时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边望来。 在场无人不知,这是长公主最宝贵的发簪,因这簪上的鸟羽,是嘉乐郡主八岁那年在围场亲手射落、亲手挑选…… 婢女眼角至颧骨被扇骨刮出一道狰狞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死死盯着那断羽,浑身抖若筛糠。 姜绾心也吓得愣住! 但很快,她眼圈一红,扶起摇摇欲坠的婢女,声音哽咽: “殿下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心儿的错! 是心儿没能拿稳御扇,才致使婢女受惊,摔坏了宝簪……” 她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泪盈盈的美目怯生生瞥向云昭,“说来,云姑娘也并非有意。 她初来乍到,想是不懂京中规矩,才举止失措,绊倒了心儿。 殿下要罚就罚心儿吧,万万不要牵连他人……” 这番主动揽责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周遭贵女们澎湃的“正义感”。 “心儿,你何必为这种粗鄙之人开脱!”身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立即声援,矛头直指云昭,“分明是有些人行为粗鲁,不知礼数,故意冲撞!” “正是!心儿妹妹向来细致谨慎,若非被人蓄意算计,怎会将御赐之宝轻易脱手?” 三言两语,所有过错便被巧妙地引向云昭,将她置于众矢之的。 不远处正与几位大臣攀谈的姜珩脸色冷漠,看向云昭的双目,透出一种刻骨的嫌恶。 另一边,一袭杏黄常服的太子萧鉴安然端坐,温润如玉的脸上,透出几分关切之意。 长公主面沉如水,目光痛惜地掠过断簪,继而化为冰冷的怒火:“云昭,你有何话说?本宫生辰宴上,摔落御赐之物,损毁郡主遗珍,你该当何罪!” 贵女之中,已响起毫不掩饰的嗤笑与议论: “竟是秦王殿下引荐而来?真是平白带累了殿下的清誉!” “这等不知所谓的人,合该立刻撵出京城!从何处来,便滚回何处去!” “滚?未免太便宜她了!御前失仪,冲撞郡主,损毁御物,不好好受上五十脊杖,岂能轻易了事?” 每一句嘲讽,每一道目光,都如同无形的枷锁,层层叠叠地将云昭紧紧缠绕。 她知道,若此刻不能破局,莫说复仇,便是自身,也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3章 毁了假千金献画 “殿下容禀。” 云昭神色平静,先朝长公主福身行礼,随即目光扫过那群贵女,落在姜绾心梨花带雨的脸上。 她语气平稳,字字清晰:“民女确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姜小姐方才手持御扇,袭击民女面门,民女若不躲避,难道该站在原地,任她掌掴毁容? 御扇脱手,宝簪损毁,民女亦感痛心。但究其根源,错在率先动手之人。 殿下明察秋毫,想必不会因几滴眼泪、几句告饶,便迁怒无辜受害之人。” 语毕,云昭目光意有所指地,睇向跪倒在一旁的婢女。 不远处,太子若有所思地在姜绾心娇怯无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事发突然,还需细查。姜小姐亦是受了惊吓,言语难免失措。” 姜绾心潸然落泪:“殿下,心儿绝无他意,只是实话实说。” “够了!”长公主冷声打断,她并非昏聩之人,但宝簪毁损仍是事实,她心头烦闷, “纵使起因不在你,宝簪损毁亦是事实!此簪于本宫意义非凡,岂是口舌之争所能弥补?!” “殿下,”云昭再次开口,声音沉稳如山,“若民女说,此簪尚有转圜余地呢?”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缓步上前,俯身拾起那支断裂的羽簪。 “民女不才,或可一试,为殿下修复此簪。” “云姑娘。”姜绾心轻咬着唇,柔声劝道, “这宝簪是点翠工艺,碧霄鸟羽柔软易折,怕不是那么好修补的。” “心儿,你管她作甚?”一旁着鹅黄衫子的贵女笑着道, “有些人啊,怕是没见过这等好东西,以为是用浆糊粘的呢!” 又有人道:“说不定等下就要说,需要针线缝一缝,真真儿是要笑死人了!” 长公主面色微冷,看向云昭的目光,透出几分疑虑。 “姑母,既有人主动请缨,何不让她一试?”男子清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来人一袭玄色暗金螭纹锦袍,龙行虎步。 面容是一种极具侵略的俊美,肤色冷白,凤眸深邃,让人如临寒潭。 竟是多年不曾出席各种宴席的秦王萧启! “真是稀奇!秦王……他竟出府了?” “瞧着气色似比往年好些,难道这小医仙真有几分神通?” 席间低语窸窣,又迅速消弭于那迫人的威仪之下。 满座臣子公卿,谁人不知“玉面阎罗”性情冷戾,不喜交际? 在场这些人,竟谁也不敢率先开口问候。 长公主眼底漾开真切喜色,忙示意添座:“渊儿,过来姑母这边。” 待萧启入座,长公主看向云昭,盯着她问道:“你说能修复羽簪,有几分把握?” “八成。”云昭眸光清定,不闪不避,“请殿下允民女一试。” 得到长公主的默许后,云昭凝神静气,金针轻挑。 一点金芒流转,似有灵犀暗渡。 众人只见那断裂的羽翎竟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弥合。 不过瞬息,羽簪已完好如初,碧蓝的色泽甚至更胜从前。 满场响起一片压不住的抽气声。 先前那几个出声指责云昭的贵女离得最近,个个瞠目结舌。 有人喃喃低语:“我怎么觉着,这小医仙……好像真是仙女下凡呀!” 连姜绾心都双眸微瞠,指尖不自觉地微颤,一张娇颜隐隐发白。 她下意识地望向长公主,可长公主的目光却已轻飘飘从她身上掠过,全副心神都凝在云昭身上。 不远处,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姜珩,见状面色陡沉。 他目光一转,看到姜绾心小脸苍白,整个人似风中蒲柳,摇摇欲坠,顿时心疼不已。 周嬷嬷疾步上前,双手微颤地接过羽簪,仔细查验后,难以置信地奉予长公主。 长公主抚摸着光滑如初的羽翎,眼中震惊与欣喜交织,面上尽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给本宫戴上罢。” 周嬷嬷上前,簪好羽簪,悄然朝那受伤的婢女轻轻摆手示意。 婢女感激地望了云昭一眼,低头疾步退下。 “来人,赐座,就坐在本宫身旁。”长公主性情飒爽,毫不掩饰对云昭的激赏与好奇, “看来,渊儿寻来的这位小医仙,果然有几分玄妙。” 太子也抚掌轻叹:“妙哉!果真神乎其技!” 唯有秦王,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峻。 众贵女各自落座,长公主仿佛这才注意到姜绾心还孤零零地站在当中。 她目光淡淡扫去:“姜姑娘也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姜绾心轻声应是,强撑着柔弱的身子入席,指甲狠狠掐入掌心,目光悄然看向坐在长公主身畔的云昭。 不想云昭也定定瞧着她,旋即,目光又意有所指地落在她掌中的珊瑚宝扇。 姜绾心下意识地将宝扇攥紧,紧抿着唇,垂下眼帘。 * 今日适逢长公主生辰宴,各府贺礼纷呈。 各家贵女也有所表现,名为寿礼,实则多为展露才学—— 只因早有风声,今年春日宴的彩头,乃是一个月后碧云寺佛诞日的第一炷香。 宰相之女宋白玉,率先送上《百寿图》。 百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巧妙汇聚成一个磅礴的大寿字,字字风骨清峻,引得长公主连连颔首称赞。 之后,有擅女红的贵女送上苏绣荷包,也有武将之女送上亲手挖来的千年老参…… 不多时便轮到姜绾心。她盈盈起身,缓缓展开手中画卷。 画纸之上,牡丹盛放,秋千轻荡,其上粉雕玉琢的女童拈着一朵“魏紫”,回眸浅笑,眉眼明媚。 竟分明是那位失踪三年之久的嘉乐郡主! 满堂瞬间寂静,随即爆发出阵阵惊叹。 长公主端着琉璃盏的指尖微微发颤。 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胶着在画卷上的双目涌起恍惚之色。 就连素有“京中第一才女”之称的宋白玉也自愧弗如: “心儿妹妹此画,匠心独运,情意深重,白玉甘拜下风。” 周遭贵女们交换着眼神,羡慕、嫉妒、了然皆有—— 在场这些人,谁不知那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机缘? 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 此前得此殊荣的,无不是母仪天下或命格极贵之人。 今年这春日宴的彩头,足以让所有女人疯狂,却显然要花落姜家了! 一道素影倏然上前! 云昭端起案前那盏犹带温热的清茶,手腕一扬,毫不迟疑地将整盏茶水泼向那幅画作! “哗啦——” 茶水浸透宣纸,墨色晕染开来。 画作之上,小郡主灵动的笑靥、连同那朵惟妙惟肖的盛放魏紫,顷刻间模糊成一团混沌的污渍,再也看不清原本模样。 满堂宾客倒抽一口冷气,惊骇的低呼此起彼伏。 “放肆!” 长公主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她伸手指着云昭,指尖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怎敢——!来人,给本宫把她拿下!” 第4章 当场证明画作有毒! “殿下!”云昭跪在案前,快声道,“这幅画不对劲!还请诸位速速退开,不要再围在此处!” 姜绾心眼圈一红,一开口已带出哭腔:“云姑娘,你为何一再折辱于我?今日来的路上,你处处为难也便罢了,如今竟连我先给殿下的寿礼也要毁去?” 一旁的二房姑娘姜绾宁也跟着诉道:“殿下不知,长姐为了能画好这画,食不下咽,夜不能寝,一连熬了两个多月,人都清减了……” 姜绾心眼角含泪:“别说了。” 坐在男宾席位不得上前的姜珩,早已心急如焚,强自忍耐,才未在殿前失仪。 “不知所谓。”长公主满面戾气,看着云昭的眼神也透出厌憎,“来人,把她拖出去!” 侍卫应声上前。 云昭无视逼近的侍卫,声音清冷如冰刃,劈开满堂喧嚣:“殿下,此画初看令人心旷神怡,时日稍久,心神便会被这画上的邪气侵染,渐渐沦为傀儡……” “什么傀儡?她在胡说什么!” “瞧着一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居然如此恶毒,明知道殿下心系嘉乐郡主,竟还敢当众毁画。” “还不是仗着秦王殿下引荐……” 这话脱口而出,说话人已觉出不妙,抬眼一瞧,秦王视线冰冷,如在看一个死人。 那人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云昭却并不在意周遭外物如何,她目光紧锁住长公主眉心那缕不断积聚的猩红戾气,心头微沉。 这画分明是个局,专为针对长公主而来!且不知幕后之人动了什么手脚,起效比她预料的还要快! “殿下!” 眼见两名侍卫疾冲而来,云昭手腕一抖,银鞭如灵蛇出洞巧妙地缠住二人臂膀,借力一送—— 两名高大壮硕的侍卫,竟如断线的风筝,被轻飘飘地“送”了出去,踉跄数步方才站稳。 在场众人都被云昭这一手鞭子震惊! 太子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目光投向萧启。 不想萧启薄唇轻翘,眸中竟明明白白写满惊艳之色。 太子:“……” 长公主气的指尖颤抖:“反了!真是反了!渊儿这是给本宫请来了个什么煞星!”她当即下令,让更多侍卫上前拿人。 云昭却趁此间隙,一把扣住周嬷嬷的手腕,不容分说地将她的手摁在晕成一团的油墨上。 众人谁都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都惊呆了。 云昭动作利落,转眼,又握着周嬷嬷沾染油墨的手,浸入一旁案上用来净手的水盆中! “嗬!嗬!”周嬷嬷突然面红目赤,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簌簌滚下泪水,嘴上却道,“殿下,老奴、老奴没想哭,但就是管不住自己……” 满堂骇然寂静。 姜绾心身旁的丫鬟衣袖轻拂,云昭见状高声道:“来人!把画举起来,别再让他人触碰!” 先前那个献人参的武将之女反应极快,伸长的手臂,赶在所有人之前,高举卷起的画卷:“小医仙!我拿到了!” 云昭又看向长公主:“殿下想必也有相熟的御医,若不信我所说,请来御医,一验便知。” 这幅画存在的问题,当然远不止于此。但对于没有玄术的普通人而言,让他们去验毒是最一目了然的做法。 云昭此时只庆幸,这做局之人玄术本事不高、所图却大,才在下咒的同时,还在颜料中混合了烈性的迷情之物。 思及此,云昭又看向长公主。 当务之急,除了让长公主相信自己所言,还有她身上所中咒术…… 恰在这时,长公主发间羽簪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越的颤鸣,仿佛玉磬轻击! 簪首最长的那根靛蓝鸟羽,骤然脱离簪体,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幽蓝流光! 其速快逾闪电,带着一股纯净凛冽的破邪之意,精准无比地刺向姜绾心案上那幅画! “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炭入雪,流光般的鸟羽,正正钉入那朵糊成一团的魏紫正中! 羽尖触纸的瞬间,画纸上那层惑人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华美光晕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溃散! 一切异象就发生在眼前,众人或惊或惧,呆在当场! 云昭却清晰地“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显出身形,双眸怒睁,以一种维护的姿势,紧紧环住长公主的腰身。 长公主突然掩额踉跄,唇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娘的宝珠……” 随即眼睫一颤,软软晕厥过去! “殿下——!” “护驾!快传太医!” 坐在案前的太子豁然起身,动作却快不过一旁飞身上前护住长公主的秦王! 惊呼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翻倒声……顷刻间,水榭之内乱作一团。 云昭快速拔掉最后一根金针,几滴浓黑的污血自周嬷嬷拇指与中指指尖沁出。 周嬷嬷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眼神虽仍带着些许恍惚,却已恢复了清明。 她如同护崽的老母鸡般,猛地扑到昏厥的长公主身前,张开双臂死死护住: “老奴在此!谁敢动殿下,先从我尸身上踏过去!” “是她!”姜绾心使出浑身力气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怕到了极致,忍不住地浑身颤抖, “殿下的宝簪,是她方才动了手脚!” 姜珩快步上前,一把拖起云昭的手,朝周围喊道: “来人!此女居心叵测,意图谋害殿下!速将此女拿下!” 第5章 秦王一脚踢晕渣兄长 几名侍卫应声上前,刀锋寒光凛冽,直指云昭。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疾风般掠至!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秦王已猛地抬腿,携着千钧之势,狠狠一脚踹在擒拿着云昭不放的姜珩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姜珩竟被这一脚直接踹飞出去,重重砸落在阶下。 有口皆碑的“兰台公子”,无数京中闺秀的梦中少年郎,此刻却官袍沾尘,玉冠歪斜,狼狈不堪。 他惊怒交加地抬起头,却正对上萧启那双森寒彻骨的凤眸! 姜珩脸色骤变,眉眼间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屈辱,他猛地咳出一口血,竟当场晕了过去。 萧启负手而立,冷眼俯瞰,周身煞气如有实质。 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如被冰水浇头,噤若寒蝉。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透着令人胆寒的戾气:“本王的人,谁敢动手!” 玉面阎罗的名号岂是虚传?这位先帝留下的唯一血脉,身上的战功与荣耀,是一场接一场硬仗打下来的,是从尸身血海里趟出来的! 侍卫们纷纷跪地垂首,冷汗涔涔;满座公卿更是头皮发麻,无人敢言。 太子勉强维持着储君仪态,却也脸色发青。 唯有姜绾心温声细语,小心翼翼地开口:“可今日众人都看见了,唯有云姑娘借修补羽翎之名,触碰过殿下的宝簪。” 围在她身旁的众贵女纷纷点头。 姜绾心眸色幽幽,看着云昭:“怪不得云姑娘今日处处针对,致使宝簪坠地……原来早有图谋。” 周嬷嬷闻言,缓缓抬首,看向姜绾心。 姜绾心见状,愈发柔婉,轻声问:“嬷嬷,你好好想一想,今日您是否也碰过那宝簪?方才殿下也因宝簪晕厥,证据确凿——” “请嬷嬷细想。”云昭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姜绾心的指控,“您方才心神失守前,究竟碰过何物?可曾闻到异样气息?” 周嬷嬷喘着粗气,她猛地扭头,目光死死盯在那幅被茶水泼湿、墨迹晕染的画卷。 “是……是那幅画!”周嬷嬷嘶声,指尖颤抖着指向那幅画。 “适才云姑娘拽过老奴的手,强行按向这画,一股很怪的甜香蹿入鼻窍……之后,老奴便心神恍惚,如被魇住!” 云昭颔首,转而看向惊疑不定的众人:“殿下突发晕厥,正是吸入这画中毒粉所致。” 姜绾心连连摇头,珠泪零落,“分明是你在宝簪动了手脚,如今事情败露,便想嫁祸于我的寿礼。” 她泣不成声,“太可怕了,世上怎会有你这样恶毒的女子……” 姜绾心本就才貌双全,誉满京华,这般凄楚姿态,顿时引来满座怜惜,质疑与厌恶的目光,如根根利箭,刺向云昭。 “是吗?”云昭毫无惧色,“既如此,何不即刻请太医验看此画,再诊殿下脉象,中毒与否,立见分晓!” 就在姜绾心与云昭针尖对麦芒的当口,萧启已将长公主扶至凤纹宝座之上。 云昭主动上前,欲为长公主诊脉。 太子却面露不豫:“姑母千金之躯,岂能让来历不明之人随意施针?若有闪失,谁能担待?” 身后,几个大臣当即躬身附和: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此女年纪轻轻,瞧着比老臣的孙女还要小几岁,哪里像是医者?” “江湖术法,怎可轻信!长公主千金之躯,秦王殿下,三思啊!” 萧启神色已冰冷至极。 正在此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自人身后响起: “让……让她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公主不知何时已微微睁眼,对护在身边的周嬷嬷轻声耳语几句。 周嬷嬷抬首,扬声道:“殿下有令,准云昭姑娘即刻施针。” 云昭领命上前,周嬷嬷则唤来婢女,暂以屏风相隔。 云昭俯身为长公主切脉,察其面色,随即铺开针灸囊,取出当中最细的一根金针,精准刺入长公主眉心印堂,轻捻缓提。 随后,第二针、第三针,分取百会、神庭二穴。 片刻,长公主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喉间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悠悠转醒。 长公主睁开眼,神情恍惚,她下意识地握着云昭的手,喃喃道:“本宫方才,好似又瞧见了宝珠……” 周嬷嬷后怕不已,连忙看向云昭:“云姑娘,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那毒没排干净?” 她刚刚已亲身领教过毒粉的厉害,又见云昭一举一动,沉稳澹然,不自觉就将她当成了主心骨。 “放心,一切有我。”云昭神情自若:“方才殿下中毒不深,我又及时施以金针,如今殿下已无恙了。” 她从容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黄符,轻轻放入长公主手中:“云昭初来京城,听闻殿下今日生辰,特备此物,作为贺礼。” 迎着长公主略显惊讶的目光,云昭声音温和,透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殿下今夜就寝,可将此符安置枕下,或可安心凝神,解开心结。” 屏风之外,众人只闻其声,难见其详。 太子声音略显急切地响起:“可是姑母醒了?” 长公主握紧黄符,轻轻摆手,示意撤去屏风。 * 众人见长公主虽面色略显倦怠,但双眸清明,气息平稳,竟似已无大碍。 守在一旁的萧启,紧绷的下颌几不可察地略略松弛。 亲眼看着姑母转危为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难以抑制地掠过一丝慰藉与庆幸。 长公主是他唯一在意的至亲,也是如今世上唯一真心关心他的人,若姑母今日真的有何不测……他眸光微暗,不敢深想。 而救下姑母的,竟是这个他一时兴起从边地带回的小女子…… 萧启的目光不由落在云昭身上。 “姑母,御医到了。为保险起见,还是让御医诊过脉吧!”太子坚持让御医诊过平安脉,才肯安心。 两位御医领命上前,诊脉后,相视一眼,恭敬回禀: “殿下脉象平稳,较之往日,似乎更为康健有力,想来是近来心境开阔的缘故。殿下只需继续保持好心情,风体自然无忧。” 太子这时忽而追问:“姑母体内,可有余毒未清?” 两名御医连连摇首: “并无中毒迹象。” “殿下脉象平和,何来中毒一说?” 太子轻蹙起眉心,开口道:“姑母晕倒一事,想必是误会一场。方才姑母昏迷时,御医已查验过画作,确认无毒。” 言罢,他似无意地瞥了立在长公主身旁的云昭一眼。 众人的目光一时又落回云昭身上。 “我就说嘛,果然是有人故弄玄虚!” “故意说出那样危言耸听的话,是想吓唬谁呢?平白毁了姜家小姐精心准备的寿礼!” “这还当着两位殿下的面呢,也敢撒谎,真是胆大包天!” 第6章 渣爹登场维护假千金 云昭冷眼望着这些人沆瀣一气的嘴脸,心底一片早知如此的冷意: 在这些贵人眼中,只要利益一致,对也是错,黑也是白。 他人的清白、性命,都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且不说长公主的脉象理应能诊出中毒,就是那幅画,随便街上找一位坐堂大夫查验,都能验出其中的问题。 她不由将目光落在温润如玉的太子身上。 难怪姜绾心处处嚣张,有恃无恐;难怪姜家极力保全,甚至不惜为了她,行杀人灭门的勾当。 她想讨回公道,踏平姜家,将清微谷惨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姜绾心与太子的这桩婚事,必须落空! “画作毁了不妨事,只要殿下凤体安康,臣女就是再画十幅,也甘之如饴。” 姜绾心咬着唇,绽开娇柔笑靥,“只求殿下莫要听信谗言,误会了臣女一片孝心。” 长公主唇角噙着一丝淡笑:“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金口玉言,既说此画无毒,本宫岂会不信?” 姜绾心闻言,面露欣喜,正欲开口,却听长公主话锋一转, “然则——周嬷嬷癫狂失态,终究是因触碰你这画作而起。更不必说,此前你殿前失仪,以太后御赐宝扇,毁伤本宫府中婢女容颜。” 长公主长眸微眯,威压尽显:“姜绾心,你可知罪?” 姜绾心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首,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殿下!” 不仅是姜绾心,在场许多贵女都流露出吃惊之色,想不明白长公主之前都没怪罪,为何此时又突然旧事重提。 “姑母息怒。”太子温声开口,“姑母今日生辰……” 长公主轻笑一声:“本宫今日生辰,想替府中婢女撑腰,收回母后的御赐之物,有何不可?” 她略一抬手,“周嬷嬷。” “殿下!”姜绾心哽咽,荏弱如青荷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儿,“臣女真的知错了。” 年前一次宫宴,她凑巧救了太后最喜欢的鹦鹉,这柄御赐折扇,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赏赐。 满京贵女之中,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那雍容高华的丞相之女宋白玉,在这一点上,也被她远远甩在后头。 也是因这一桩人人交口称赞的逸事,这小半年来,满京无人不夸她这位姜家小姐,不仅蕙质兰心、心地纯善,而且是身具福运之人。 若不是有福,如何能救得了太后的爱宠鹦鹉?若不是福运昌隆,又怎能轻易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青眼! 如果因为今日这样一件小事,就把折扇收走,她实在是不甘心! 长公主皱了皱眉:“本宫不是男子,你哭成这副模样,是想给谁看?” 说到这,她轻瞥了坐在下首一语不发的太子一眼。 近来她确实听到了一些传闻,但那又如何?皇室联姻,本就瞬息万变。 只要她姜绾心没那本事攀上东宫,就只是姜尚书家的嫡女。 更何况,她身为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就算一时揪不出这画卷一事的幕后之人,还整治不了一个姜绾心? 两名身手利落的嬷嬷应声上前,一人反剪其臂,另一人利落地捋起她的衣袖,转眼便搜出那柄珊瑚宝扇,呈予长公主。 长公主冷眼扫过:“此物本宫暂为保管。他日母后若是问起,本宫自会好好向她老人家分说今日情由。” 姜绾心颓然瘫坐于地,鬓发散乱,心中唯剩一个念头:完了。 她下意识抬眼,正撞上云昭的目光。 而云昭也正默然注视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姜绾心不由打了个寒噤。 就在此时,一道沉稳男声响起:“小女无状,冲撞殿下凤驾,皆因臣管教无方,恳请殿下恕罪。”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官袍的美髯男子自太子身后步出,躬身行礼——正是礼部尚书姜世安。 他身着朝服,行色匆匆,分明是听闻了公主府内发生的事,匆忙之中赶来的。 “姜尚书也来了。”长公主语气疏淡,“姜尚书是朝廷重臣,亦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本宫可当不起你这般大礼。” 云昭的目光定定落在姜世安脸上。 这便是她的生身之父? 纵容嫡子行凶灭门,将不知来历的女儿娇养在门庭,一心想扶她入主东宫,却对亲生骨血不闻不问十六载! 与此同时,姜世安的目光亦越过众人,沉沉落在云昭面容之上。 他神色微凝,眼底掠过一丝惊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眉眼轮廓细细端详了好几回。 旋即,他收敛心神,朝向长公主深深一揖: “殿下今日严惩,收回小女御赐之物,看似苛责,实则是莫大的教诲与期许。心儿年轻识浅,得殿下如此亲自管教,是她的造化。” 他侧首看向姜绾心:“心儿,还不快谢过殿下训诫之恩?” 姜绾心连忙叩首,声音哽咽:“心儿知错了!谢殿下教诲,心儿定当深刻反省,日后谨言慎行,绝不再负殿下今日苦心!” 父女两个唱和,竟顷刻间将一场当众申饬的难堪,巧妙粉饰成了长公主对晚辈的苦心栽培与特殊眷顾。 云昭静立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忖:好一个执掌天下礼法的尚书大人! 以退为进,巧舌如簧,顷刻间便能颠倒黑白。 第7章 长公主收云昭做义女 长公主声线冷厉:“既知管教不严,姜尚书便该将人带回去,好生管教。若是教不好这闺阁规矩,日后,也就不必出门了!” 姜绾心满含屈辱地缓缓起身,听闻此言,她身子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是姜尚书家的嫡女千金,是京城首位得太后亲赐殊荣的贵女,更是无数世家公子暗中倾慕的对象…… 可一转眼,她竟被长公主当众申饬,收回御赐之物,更被勒令禁足思过! 尤其这一切,还尽数落在太子殿下眼中! 姜绾心含恨睇向云昭:哪里冒出来的煞星,分明是生来克她的! 正当众人皆以为风波已息之时,长公主却再度开口,清朗嗓音传遍水榭: “今日诸卿贺礼,本宫件件皆喜。然春日宴彩头,终需择其最优。” 包括姜绾心在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静坐一旁的宋白玉。 姜绾心画作已毁,余下贺礼之中,才情最盛、最得长公主青睐的,自然非宋白玉那幅《百寿图》莫属。 宋白玉依旧仪态端方,喜怒不形于色。 不料长公主却朝云昭招了招手:“孩子,你过来。”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你修补羽簪,为本宫和周嬷嬷施针救治,是个忠勇有嘉的好孩子,本宫喜欢。” 说到这,长公主将一枚绘有碧云寺祥云纹的赤金笺纸放入云昭手中——那正是佛诞日头炷香的凭证。 “今日彩头,非你莫属。” 长公主语声温和,又抛下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此外,本宫欲认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云昭微微一怔。 四下哗然顿起,劝阻之声此起彼伏:“殿下三思!” 被萧启一脚踢得吐血晕厥的姜珩醒来不久,眼见姜父现身,总算帮姜绾心挽回颜面,一直在默默隐忍。 听到此节,忍不住也跟着出声:“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她如何配!” 但他声音嘶哑,尽显恶毒的咒骂也湮没在人声之中,并未引起众人的注意。 唯独端坐一隅的萧启,目光阴沉,越过众人,落在他的身上。 就连太子也忍不住蹙眉开口:“姑母,认义女非同小可,此事关乎宗室体统,还须慎重。” 一声极轻的笑,划破满场寂静。 众人近乎骇然地望去,只见秦王安坐一旁,端着酒盏,唇角弧度轻绽:“姑母既喜欢,就是她的造化。” 世人皆知秦王殿下俊美无俦,但性情冷冽,极难讨好。否则也不会以天潢贵胄之身,得个“玉面阎罗”的诨号。 在场这些公卿贵妇,相识秦王十余载,何曾见他因一个女子轻易笑过? 似月临清潭,似春江破冰! 在场不少贵女,因秦王这一抹淡笑,心跳骤快,猝然红脸。 “太子不必忧心。”长公主笑睇了秦王一眼,浅笑嫣然: “此事本宫年前便已向陛下请过旨意。陛下亲口允诺,只要本宫心悦,不论家世出身,皆可认在膝下。” 太子温声道:“孤并非看重门第之人,只是,”他目光在云昭脸上轻轻刮过,“既入宗谱,总需经礼部勘合,方合礼制。” “姜尚书不正在此?”秦王悠悠添了一句。 “罢了。”太子无奈一笑,“既然姑母心意已决,堂兄也乐见其成,孤再多言,倒成了不解风情的恶人了。” 长公主似被取悦,拊掌笑道:“这才是本宫的好侄儿。” 秦王则朝长公主的方向略一举杯,声线微沉:“恭喜。”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云昭心头微跳。 她下意识地抬眸,却正撞入萧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他眸色幽深,似笑非笑,正牢牢锁着她。 云昭捉摸不透,这声“恭喜”到底是说给谁听的,一时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心绪微乱,只得垂下眼帘,动作极轻微地轻点下颏,算作回应。 笑站在一旁的周嬷嬷,指挥手下婢女递上茶盏:“姑娘,敬茶罢!” 云昭双手接过,稳稳跪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晰而恭谨:“云昭拜见义母。” 阶下,姜绾心死死咬住下唇,口中已尝到一丝血腥味。 若不是今日接连出事,这一切本该是她的!碧云寺第一炷香的殊荣,长公主的专宠和“义女”之喜,本该是她的囊中之物! 不远处手抚胸口立在人群中的姜珩,亦满眼恨意。 他恨自己当日心慈,没再多刺她几剑!恨没有坚持下山找到她的尸身,抛入漫山野火之中! 一念之仁,却给今日的自己和心儿,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好孩子。”长公主含笑受了云昭这杯茶,柔声问道:“既成本宫义女,我儿可有何心愿?今日本公开怀,但说无妨。” 云昭起身,眼底滑过一丝暗芒,声音却故作轻颤: “昭儿不敢隐瞒。此次上京,实为寻亲而来。奈何与亲生父母分别十六载,不知,他们可还愿认我这个女儿。” 长公主见她肩膀微颤的模样,只当她心中惶恐委屈,当即怜爱之心大起: “傻孩子,既有本宫替你做主,谁敢不认?你只管说来!” 在场有好事者问:“云姑娘既说进京寻亲,也就是说,此人必定在京城了,为官还是经商?” 秦王亦在此时淡淡开口:“小医仙神清骨秀,瞧着倒像是世家出身。不知满朝文武,哪一位是云姑娘的生父?” 平日里,秦王性情冷冽,极少将心思放在什么人身上,今日却为了一个女子,一连三次开口。 难道,真是铁树开花了? 在场众人见状,纷纷将目光投在云昭身上。 就连一直对云昭神色疏淡的太子,也投来探究的目光。 云昭抬起头,眼底没有泪水,却清清楚楚透着恨意。 她看着长公主,轻声道:“我父亲姓姜,乃当朝礼部尚书,姜世安。” 第8章 逼渣爹当众认亲!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阶下姜绾心满眼惊愕,不远处的姜珩忍不住上前,却被姜世安先一步,阻止步伐。 长公主先是一愣,待看清云昭眸中恨色,心头纳罕的同时,也不由将毫不掩饰厌憎的目光,投向站在太子身畔的姜世安。 姜世安挡在姜珩身前,仪态岿然,言辞依旧斯文有礼: “殿下明鉴,此事恐怕大有误会。臣与发妻苏氏,确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姜珩,小女绾心,此事满朝皆知,岂会有假?” 他神色静持,语气诚恳,仿佛平白蒙受了冤屈。 现场议论声喋喋不休,不少人将云昭认亲一事,看作一桩姜世安年轻时犯下的风流孽债。 姜绾心身旁与她相熟的贵女也道:“难怪她今日总是针对于你,原来,她也是姜家的女儿!” 二房姑娘姜绾宁撇了撇嘴:“什么姜家的女儿?满打满算,也就是个私生女,怎能跟心儿这个姜家嫡女相提并论!” 姜绾心皱着眉,有点不耐烦地打断贵女们的猜疑:“诸位姐姐,别听风就是雨,她……” 云昭却在这时清晰道:“我父亲是姜世安,我的母亲,是苏凌云。” “苏凌云”三字一出,众人皆惊! 长公主与云昭四目相对,看清她眼底毫不保留的恨意,从中窥见了一丝异样。 她猛地想起这些年关于苏氏缠绵病榻、深居简出的传闻,心念电转间,一个荒谬的念头浮上心头。 她沉声问:“孩子,你说你是他们二人的女儿,此事可有凭证?” 云昭自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此乃当年太后娘娘亲赐给我母亲之物。” 不远处,姜珩盯着玉佩的双目,恨得简直要滴出血来! 果然,这玉佩一直被她藏在身上!她心机太深了! 长公主接过玉佩一看,唇角泛起笑: “巧了。当年母后将此玉赐予姜夫人,说是要赠给她生的第一个女孩,本宫正在身旁。此玉质地特殊,且太后所赐之物,皆有宫内刻印。” 她扬声道,“来人,查验。” 云昭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姜世安:“姜大人口口声声,只有姜绾心一个女儿,不知她可拿得出太后亲赐的玉佩?说她是姜家嫡女,可有明证?” 姜绾心顿时脸色煞白。 姜世安眸色深沉,紧盯着云昭,他不紧不慢道:“心儿自小养在我们夫妻身边,家中上下皆可为证。” 云昭淡笑了声:“那会不会是抱错了呢?” 姜世安一时不语。 姜珩想要说什么,但四周质疑之声渐起,在场不少夫人、老夫人已开始八卦: “怪不得一个乡野游医,能有这样的容貌气度,原来竟是姜家失散多年的女儿?!” “其实这么看来,这小医仙的五官模样,简直跟姜夫人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姜绾心呢?瞧着像哪个?” 越来越多的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姜绾心, 姜绾心泪如雨下:“我、我不知什么玉佩……但我确是爹娘的女儿!” “心儿,莫哭。”姜珩忍不住扬声安抚:“兄长只认你是我的妹妹。我们姜家,只有你这一位嫡出女儿,绝不会弄错!” 云昭步步紧逼,定定看着姜世安: “姜大人身为一家之主,又是执掌礼部的尚书,博闻强识,巧捷万端,想必总有法子,能让我与姜绾心验明正身,也免混淆血统,欺瞒朝廷。”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坐在一旁的萧启不由露出一丝兴味,低笑了声:“猫儿要露出爪子了。” 就在这时,一旁负责检查玉佩的匠人道: “回禀殿下,此物确是宫中之物,玉佩背面的刻印做不了假。且此玉质地特殊,冬暖夏凉,乃是当年朱玉国进献的宝物。当年太后娘娘命人做了两块玉佩……” 长公主颔首道:“不错,若本宫没有记错,另一块玉,当年母后赏赐给了渊儿的母亲。” 萧启目光定在长公主手中的玉佩,眸色微深,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秦王萧承渊的母亲,也就是先皇的发妻,早在当年先皇薨逝的第三日,因悲伤过度,也跟着去了。 因而有关此事,哪怕是皇室成员,平日里也避之不谈。 一时间,满室遽静,无人敢言。 姜世安低垂着脸,忽而撩袍跪地:“殿下明鉴!臣有罪!” 众人闻言,目光全都落在这位当朝新贵的身上。 只听姜世安声音沉痛却清晰:“当年内子所生,实为一对孪生女! 只因其中一个刚出生不久,便不幸遗失,臣夫妇痛彻心扉,为免触景伤情,对外便只称生有一女…… 不想天意怜见,十六年后,我儿竟自行寻回!此乃天意,臣,欣喜万分!” “爹爹!”姜绾心失声惊呼,娇俏的小脸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望向父亲。 一旁的姜珩也目露震惊,但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父亲的用意—— 这时要以退为进,先将人认回府中,再图后计! 他指节攥得发白,低垂的眼睫,敛住眼底凌然杀意。 姜世安却已命令二人,语气不容置疑:“心儿,珩儿,还不过来与你妹妹相认!你们是一母同胞,骨肉分离十六载,如今得以团聚,实乃我姜家大幸!” 姜珩深吸一口气,率先上前。 迎着长公主及众人或审视、或看热闹的目光,他朝云昭勉强行了一礼,声音紧绷:“见过妹妹。” 云昭轻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刻意的欣喜:“兄长,我早就说过的,我们会再见的。” 此言一出,又引来众人注目。 姜珩脸色难看极了,他觉得云昭就是个疯子! 才得了长公主的青眼成为义女,就敢当众逼迫父亲认亲! 如今认亲成功,一朝成了姜府的千金,他不知道云昭当众还会抖落出什么来。 他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妹妹……说笑了。” 长公主却被勾起好奇:“昭儿,你们从前见过?” 姜珩牙关紧要,清俊的脸微沉,死死盯住云昭。 云昭将他这副紧张心虚的模样尽收眼底,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回义母。我一见兄长,就觉亲切,仿佛……从前在梦里已见过千百回似的。” 她语气轻柔,字字敲在姜珩心上。 姜世安闻言眸色一沉,心知这两人之间必有蹊跷。 第9章 成嫡长女,揭假千金装晕 他佯作不知,打圆场道:“珩儿向来是最疼爱家中弟妹的。等阿昭回府便知,府中上下,定会待你如珠如宝。” 长公主却冷哼一声,心疼地朝云昭招手,示意她过去:“昭儿莫怕,若是姜家有谁敢怠慢于你,你记得随时来和义母说!” 云昭顺势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姜绾心:“可是,我瞧心儿妹妹的模样,像是并不欢迎我回家呢!” 在场众人无有不知,姜家嫡女姜绾心蕙质兰心,言行周到,堪称世家千金的典范。 可自从认亲,她却反常得一语不发。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姜绾心煞白的脸上。 姜世安眉头紧皱,语气带上一丝不易觉察的警告:“阿昭。” 他称呼得略显生涩,试图纠正,“心儿是姐姐,你当称心儿一声阿姊。” 云昭讶然睁大明眸,像是听到了极为奇怪的话:“可爹爹方才不是说,我们乃是孪生?” 她又看向身后一直慈爱注视着她的长公主:“我听方才义母说,太后娘娘当年亲赐玉佩,明言是赠予母亲的第一个女儿。这玉佩既在我身上——” 她指尖轻抚那片温润的美玉,语气温温柔柔,却寸步不让,“那我自然便是姐姐了。” 姜珩急欲开口反驳,姜绾心也从不甘与惊慌中回神,正待诉说委屈—— “好了。”长公主却已开口,不容置喙,“昭儿流落在外十六年,吃尽苦头,如今安然归来,自是姜家名正言顺的嫡长女。” 她长眸微眯,看向姜世安:“姜大人,莫要委屈了孩子。若让本宫知道你们待昭儿有半分不周,本宫会亲自接她回公主府常住。” 长公主一锤定音。 “嫡长女”三字,如惊雷炸响,彻底劈散姜绾心心头的最后一丝侥幸。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 家人的专宠,京城的美名,乃至遥指东宫的绝佳姻缘…… 这所有的一切,随时都有可能被这突如其来的“姐姐”彻底夺去! 她气血翻涌,喉头一甜,软软地晕厥过去。 “心儿。”姜珩脸色骤变,疾步上前,一把将人揽入怀中,抬头疾声道,“御医!快请御医来看看我的妹妹!” 他心急如焚,竟一时忘了分寸。 不远处的两位御医闻言,却未立即行动,而是下意识地先觑向太子的脸色。 云昭上前一步,指尖刚欲搭上姜绾心的脉搏,就被姜珩猛地一掌推开。 云昭顺势踉跄几步:“兄长?”她不明所以,“我亦是医者,同为女子,由我为妹妹看诊,岂不更为妥当?” 姜珩在看到云昭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时,猛然反应过来—— 自己关心则乱,竟又一次中了她的圈套! 周遭窃窃私语嗡嗡响起: “兰台公子对这个新认回来的妹妹,敌意未免太大了些。” “虽是心疼绾心小姐,可也不该这般厚此薄彼!” “没错,云姑娘才是流落在外、受尽苦楚的那一个!怎不见他有半分怜惜?” 姜珩脸色愈发难看,但让他当众向云昭低头认错,却是万万不能! 姜世安面色一沉,出声呵斥:“珩儿,不得无礼。”旋即又转向云昭,“阿昭,你兄长也是一时情急。你们乃是一母同胞的至亲,一点小误会,莫要往心里去。” 云昭从善如流:“女儿明白。” 心底却是一片冰凉的嘲讽:姜世安反复强调,他们兄妹三人是一母同胞,这是怕她起疑?她现在倒是对姜绾心的身世好奇起来。 恐怕,绝不是普通的孤女那么简单。 云昭再次上前,指尖轻搭上姜绾心的腕上。 方才还“昏迷不醒”的姜绾心嘤咛一声,羽睫轻颤,悠悠转醒。 她小脸苍白,气若游丝般闻到:“我……我这是怎么了?”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云昭强忍笑意,眼波流转间,尽是了然:“妹妹这不是无事了?” 姜绾心的脸色,瞬时变得极为难看。 她急着“醒”来,就是怕云昭诊脉时,会说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 谁知,她确实来不及说什么,但刚刚那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已足以引得在场众人各有揣测。 她悄悄抬眼望去,只见太子殿下微微凝眸,看不出是喜是嗔。 但周遭许多的夫人、老夫人的目光,已透出几分了然与轻蔑—— 在场这些男子或许看不出,但她们同为女子,内宅之中这等装晕卖惨、争宠斗气的伎俩,她们平日里见得多了! 方才或许还被她的娇弱迷惑,可刚刚云昭那一笑,如同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姜绾心只觉十六年来积攒的所有颜面,都被云昭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好了。”长公主开口,“昭儿,你且过来。” 众人只见云昭乖巧地站在长公主身边,而长公主微微倾身,对云昭有一种说不出的维护与亲近。 坐在长公主一旁的秦王萧启,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提前离席,目光幽深,锁在那位长公主新认的义女身上。 毗邻而坐的太子面含笑意,也在目不转睛瞧着这正在喁喁私语的“母女”二人。 而此前盛传太子未婚妻热门人选的姜绾心,则孤零零站在阶下。 一时,在场众人心思各异,不少人彼此对视一眼:想不到今日公主府庆生,却吃足了有关姜家的一顿大瓜。 今日回家,可有的八卦了。 第10章 我一直将心儿视作亲妹 午后时分,春阳明媚。 姜府的几辆马车,在公主府侍卫无声的“护送”下,辘辘驶向位于城东的尚书府邸。 姜世安与姜珩父子同坐一辆马车,车内,沉静得近乎压抑。 “父亲。”姜珩怎么都压不下心头那股邪火,“您为何要同意长公主将那两个奴婢塞进府中? 她们与心儿结怨在先,如今又有云昭那个祸水…… 日后,您与我皆需上朝理事,留心儿一人在内宅,岂不是任她们捏扁搓圆?” 姜世安本在闭目养神,听到此处,皱了皱眉。 他一向看重长子,觉得他才思敏捷,又有城府,颇类己身。 可今日在公主府的种种,乃至方才这番言论,都透着一股令人生厌的短视与愚蠢。 他缓缓睁眼,目光沉郁地扫向姜珩,还未开口,姜珩已下意识地垂了眼。 “孩儿知错。”他低声道。 “错在何处?”姜世安语气平淡,却透着无形的压力。 姜珩下颌紧绷,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不该妄议长公主。身为男子,亦不该过度沉湎后宅琐事,徒耗精力。” 这些话皆是姜世安往日教诲,可一想到姜绾心苍白晕倒在怀里的模样,他心头一痛,忍不住又道: “可父亲!那个云昭,就是一条毒蛇!她今日那般折辱心儿……” “都是细枝末节。”姜世安冷睇着他, “珩儿,你记住。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既已出手,务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姜珩一怔,旋即眼中迸出一丝亮光,急道:“父亲,那孩儿即刻……” “晚了。”姜世安截断他的话,“方才在满堂宾客面前,为父亲口认她归宗。 她若出事,那些公卿贵人会如何想?三位殿下又会如何想?你我的官声还要不要?” 他语重心长:“珩儿,你是新科状元,不日便要赴任新职,首重便是清誉官声!” 姜珩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冷静下来:“父亲说的是。” 见他有所悟,姜世安语气稍缓,带上几分语重心长: “你关心心儿,为父知晓。 但你们都大了,许多事,你这做兄长的,不该越俎代庖。” 他在提点姜珩,需与姜绾心保持距离。 姜珩听懂了,却颇不以为然:“父亲多虑了。 孩儿虽自幼便知,心儿是您故交之女,但我们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 我一直将心儿看作亲妹一般呵护。” 姜世安额角青筋微微一跳。 “总之……谨守规矩,莫要行差踏错。”他沉声,字字斟酌, “下个月初之前,凡事谨慎。” 姜珩听到后半句,眼底闪过一抹亮光:“是,孩儿省得!” * 另一辆马车里,姜绾心坐在车厢一角,指尖轻搅着绣帕。 云昭则端坐于对面,脊背挺直,垂眸沉思。 今日在公主府,姜世安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急切,甚至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心虚…… 他在急什么?又在怕什么? 须臾,云昭眸中闪过一抹了然—— 看来,姜家与东宫的婚事,恐怕已迫在眉睫。 唯有这个缘故,才会让姜世安不顾一切地稳住东宫,极力保全姜绾心和姜家的声名。 她必须要快。 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彻底断绝姜绾心的东宫之路! “阿姊。” 姜绾心柔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声“阿姊”,叫得自然又亲昵,仿佛已喊过千百遍。 “阿姊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可还好?”她眸中幽光微闪,状似关切道, “若是收留阿姊的人家尚在,不妨告知父亲。 改日将他们风风光光接回京来,我们姜家必定重重酬谢,也好全了阿姊的报恩之心。” 言语间,俨然一派替人做主的姜家嫡女做派,反倒是云昭这个真千金,成了外人。 云昭掀眸,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必。他们都死了。” 姜绾心呼吸一窒,眼底猝然掠过一丝惊慌。 她想起姜珩那日从外地归来,抚着她发顶柔声安抚: “心儿莫怕,往后……再无人能令你夜半惊梦了。” 云昭凝视着她细微的神情变化,继续道:“妹妹不想知道,他们是如何死的吗?” 姜绾心羽睫剧颤,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 “他们是被人杀死的。”云昭一字一顿,吐出令人胆寒的话语, “我的小师妹,今年刚满五岁,被人一刀捅穿肚腹时,还未立刻断气,嘴里一直喊着,‘娘亲,囡囡好疼’。” 姜绾心脸色惨白,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阿、阿姊莫要吓我。这些浑话,岂能乱说……” “妹妹何必惊惧?”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讽笑,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莫非妹妹……做了什么亏心事?” 恰在此时,马车猛地一个颠簸,随即骤然停下! 姜绾心花容失色,吓得失声尖叫! 车夫在外连声告罪,说是方才为避让行人,不慎碾到了一只野狗。 不远处,姜珩闻声,快步从前方马车快步折返。 “出了何事?我听见心儿的叫声!” 他语带厉色,将车门拍得砰砰作响,“云昭!是不是你又欺辱心儿了?” 云昭眸光微冷,猝然起身,快步走向车门。 车轮本就歪斜,她倏然从车后移步至前,车厢随之一倾。 站在外面的姜珩只当冲出来的是受尽委屈的姜绾心,用尽全力,抬手托住车厢。 “哗啦”一声,云昭一把掀开车门。 瞥见姜珩这副俊脸通红的托举之态,她毫不客气地一脚踏上他绷紧的脊背,借力一跃,稳稳落地。 “兄长果然一诺千金。” 云昭回首,眸中透出几分戏谑, “才答应过要抬轿铺路,迎我归家,没想到这么快便亲身践行了。 这份赤诚,妹妹心领了。” 姜珩只觉得背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被这野蛮的女人踩得一片青紫。 他羞愤交加,却顾不得同云昭计较,一颗心全系在仍在车中的姜绾心身上。 “心儿!”他急唤。 姜绾心伸手,轻搭在他及时递来的小臂上,婷婷袅袅下了车,声音含怯:“兄长……” “她没把你怎样吧?”姜珩急切地上下打量她。 姜绾心依偎在兄长身侧,轻轻摇头,目光却怯生生瞟向云昭。 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与委屈,俨然一副受尽欺凌却不敢声张的模样。 另一边,云昭早已无视了这兄妹情深的戏码。 她的目光被车夫手中一只呜咽哀鸣的小黄狗吸引。 那小狗瞧着刚出生不久,一条后腿被碾得血肉模糊。 车夫见云昭注视,忙欲将小狗藏到身后,陪着笑脸:“这腌臜畜生,没得污了贵人的眼,小的这就去处理干净……” 云昭却径直伸出手:“给我。” 车夫讪讪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狗,似乎还有些不舍—— 个头不大,肉却嫩,本想着今晚回家,炖一锅香喷喷的狗肉打牙祭呢! 姜珩见她无视,怒火更炽,厉声斥问云昭:“你到底对心儿做了什么?!” 云昭却已俯身,接过那团肉乎乎的小生命抱入怀中,对身后那对“兄妹”的聒噪充耳不闻,径直朝着尚书府大门走去。 第11章 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姜府朱漆大门前。 门房早已得了消息,敞开中门相迎。 姜老夫人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急匆匆迎了出来。 她身着赭色锦缎袄裙,珠翠满头,极力堆砌着富贵,厚厚敷粉的脸,难掩粗鄙与刻薄。 姜家是在姜世安娶了苏氏女之后,才崭露头角,而这位老夫人,半生居于村中,是后来跟随长子姜世安入京,才硬学着做起这尚书府的太夫人。 她目光急切地扫过众人,一眼便瞧见兄妹二人的狼狈,尤其姜珩竟衣衫脏污,胸口赫然印着半个模糊的脚印! 老夫人当即捶胸顿足,扯高了帕子哀叫起来:“哎哟!我的珩儿!我的心肝肉!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好端端地去赴宴,怎就被人作践成了这副模样!” 姜世安眉头紧锁:“母亲,此事容儿子稍后细说,先进府罢。” “进府?进什么府!”姜老夫人的目光落在云昭身上,声音陡然拔高: “就是这个不知道从哪个山坳坳里爬出来的野丫头搞的鬼是不是?还没进家门呢,就先把我的心头肉磋磨成这样!” 她越说越气,指着云昭厉喝道:“见了祖母,为何不跪?果然是没人教的野种!” 这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当场就扣了下来! 在姜家,老夫人向来跋扈专横。一旁跟随的二房、三房以及一众仆妇,顿时屏息凝神,低眉顺眼,不敢触这霉头。 只余光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那始作俑者,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好奇观望。 一旁的严嬷嬷面色一沉,正要开口,云昭轻轻抬手阻止了她。 春日的明澈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肤光胜雪,站在朱门高墙下,说不出的耀眼光华。 “孙女流落在外十六年,尝尽人间苦楚。今日归来,祖母不问孙女这些年来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头,开口便是斥责,闭口便是规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定格在老夫人扭曲得簌簌落粉的脸上:“难道姜家的规矩,便是对失散多年的骨血毫无怜惜之情,只有苛责之态?” 姜老夫人何曾被人如此当众顶撞质问过? 她本就不是机辩之人,顿时被噎得面色铁青,嘴唇哆嗦,半晌挤不出一个字。 云昭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姜世安:“父亲,我乏了,我的院子安排在何处?” 姜世安被问得一怔,这才骤然意识到,府上是真真切切要多出一位嫡小姐。 一应吃穿用度、住所仆役,皆须重新安排。 他不由看向一直侍立在老夫人身侧的中年女子。 负责管家的二房杨氏道:“听雪苑如今还空着,日日有人打扫,器物也都是齐全的,不如就让大姑娘在那儿暂歇罢?” 姜世安颔首:“阿昭,便先住听雪苑吧。那里清静,离你祖母也近,正好你刚回来,多陪陪你祖母,彼此也多亲近亲近。” 亲近?是想让她每天晨昏定省,放在眼皮子底下,方便日日拿捏吧? 云昭讶异地看向姜世安:“父亲莫非忘了,方才在公主府,已言明我为长,心儿为幼。我既归家,一切自当拨乱反正,各归其位,方合礼数。” 姜绾心闻言,身子摇摇欲坠,两行清泪瞬时滑落,啜泣声细细响起。 姜珩见状,心急如焚,看向云昭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云昭却面不改色:“我自小长在乡野,没什么讲究。妹妹从前住在哪,我便住哪好了。 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物件,就让我身边的严嬷嬷去一趟库房,捡些合我身份的来用便是。” 在场众人的神色一时都微妙起来。 院子要抢府中最大最好的,物件一应要最新最贵的。 这新归来的大小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怕是不大妥当!”二房杨氏猛地拔高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心儿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让她搬离栖梧苑,此事传扬出去,旁人还不知要如何编排我们姜家厚此薄彼,苛待未来的贵人!” 老夫人一听“太子妃”三字,腰板顿时挺直,斩钉截铁:“没错!栖梧苑就是心儿的,谁也别想动!” 云昭倏然一笑:“太子妃?我倒是好奇,你们口中妹妹与太子的婚约,究竟是如何得来?莫不是凭太后御赐的那枚玉佩? 我乃姜家嫡长女,玉佩的真正主人,姜家真要与太子订婚,难道不该是我?” 此言一出,姜绾心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看向云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今日在公主府,云昭已害她丢尽脸面,失了太后娘娘的御赐宝扇; 如今回到家中,竟连她的院子、她的婚约也要一并夺走?! 不行,绝不可以! 姜绾心求助地看向姜家几位长辈:“父亲,祖母……” 姜世安眸色深沉,凝视云昭:“是父亲先前考虑不周了。栖梧苑,心儿确实住了多年,如今你既归来,姊妹之间互换院落,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婚约……”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谨慎,“终究是天家之事,并非我姜家可自行决断,一切还需仰赖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恩典。” “父亲!”姜珩急呼,满脸不忿。 二房和三房也都惊讶地看着姜世安。 老夫人虽性格强势,却深知家中荣辱皆系于长子一身,见他已然表态,到嘴边的驳斥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脸色愈发阴沉。 姜绾心见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啜泣声陡然变得真切而尖锐。 她不是演的,是真真切切的心如刀割! 栖梧苑是她七岁那年,闹了一场高烧,吃了不少苦头,才从父亲那儿求来的。 如今云昭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要全部夺走? 更别说,尚书府的库房里不知有多少她只听老夫人念叨过、却连见都没见过的奇珍异宝! 云昭竟能登堂入室,随意取用? 此事若是传入东宫,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她?还会如以往那般重视她吗? 父亲……真是老糊涂了! 姜绾心委屈万分地靠在老夫人身边,眼泪淌得更凶,心底涌起一股被背叛的冰冷恨意。 第12章 头香彩笺只批凤命 “心儿不哭!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稍后你也去库房,只管挑你喜欢的!” 老夫人被姜绾心哭得心头火起,口不择言骂道:“野种就是野种,就算……” “老夫人慎言。”严嬷嬷昂首上前,面容冷峻,“我家小姐乃是姜尚书嫡亲血脉,更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 老夫人方才所言,辱及皇家颜面,乃大不敬之罪!” “大不敬”三字,如惊雷炸响。 老夫人未骂完的污言秽语生生噎在喉头,一张老脸涨得紫红,剧烈地咳嗽起来,看向严嬷嬷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原本作壁上观的众人此刻也纷纷色变,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再看云昭时,众人的目光已彻底不同,或审慎忌惮,或暗藏算计,或已带上几分逢迎讨好。 谁也没料到,这位新归家的嫡小姐,自身手段凌厉不说,竟还有长公主如此强硬的靠山! 姜世安只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被这闹剧搅得心烦意乱,挥袖斥道:“都堵在门口,成何体统!” 经他一声呵斥,众人这才惊觉,竟在府门外大街上争执半晌,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忙悻悻然簇拥着入了府门。 * 栖梧苑。 负责洒扫收拾的仆役彼此递着眼色,动作不约而同地拖沓迟缓。 他们原是姜绾心院中的人,若此时卖力,反倒得罪了旧主。 正磨蹭间,身穿青衣的莺时稳步踏入,目光淡扫院落,并未扬声,只对身后几名玄甲侍卫淡声道:“去帮帮忙。” 侍卫们个个身形高大,按刀而入,凛冽气势无声压人。 那群仆役霎时面无人色,再不敢怠慢,不过小半个时辰,整座院落内外就已洒扫洁净、箱笼齐整,效率惊人。 云昭抱着狗儿静立廊下,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目光掠过一众仆役,落在其中一个约莫十岁出头、身形瘦小的小丫头身上,朝她招了招手,递过一张刚写好的药方并一块碎银:“去,抓服药来。” 不多时,严嬷嬷领着人浩浩荡荡归来,携回诸多箱笼物件。 屋内陈设焕然一新: 临窗案头设白玉笔山与青瓷水盂,琉璃香炉吐出袅袅沉香,雕花床榻上铺着干净暄软的锦褥,一架四季如意屏风分隔内外,处处清雅,隐见贵气。 严嬷嬷近前,故意笑着凑趣:“方才去取东西,瞧见二房那杨氏,眼睛瞪得活似乌眼鸡,紧瞅着咱们一样接一样地取东西。老奴活了这把年纪,可真没见过这般没个体统的。” 云昭闻言淡淡一笑:“那是因嬷嬷久在公主府,义母规矩严明,御下有方。 姜府这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窝子歪心烂肠的,怎能相比?” 严嬷嬷一怔,本想转圜几句,云昭却已抬眼看来: “嬷嬷今日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曾见我母亲院里的人露过面?” 严嬷嬷回想片刻,不禁敛了笑意,低声道:“从前听人说,夫人这些年在家中静养,一向不爱理会外事。兴许……只是还不知道姑娘已回府?” 云昭不言不语。 一个母亲,若真心惦记失散了十六年的亲生女儿,岂会如此寂然无声? 即便病得不能起身,也该遣心腹之人来看一眼、问一句。 如今这般风平浪静,只能说明,在她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心里,她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女,远比不过那个她亲手抚养长大、朝夕相对的姜绾心。 严嬷嬷觑着云昭冷淡的侧脸,心底暗暗叹息,识趣地闭紧嘴巴。 去抓药的小丫头跑了回来,满头是汗。 云昭将药材逐一摊开在桌上,配药的空当,跟严嬷嬷要了一串品相寻常的珍珠,碾碎几颗作细粉掺入其中,又命人去唤仍在门外忙碌的莺时。 莺时应声而入。 她脸上已薄薄敷过一层药,瞧着红肿略消,但被扇子刮出的伤痕仍狰狞可见。 她一进来,就跪地谢恩:“今日在府中,幸得姑娘妙手修复羽簪,奴婢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殿下将奴婢赐给姑娘,从今往后,莺时就是姑娘的人了,愿效死力!” “什么死不死的,这话没意思。往后不要再说了。”云昭扶她起身,“从今往后,我们都要好好地活。” 她将新调的药膏装入一枚圆盒子,递给莺时:“女孩家的脸,还是别留疤。” “多谢姑娘……”莺时珍惜地双手捧住药盒,眼眶骤红:“自奴婢娘亲去后,再无人待我这般好。” 严嬷嬷在一旁看着,亦不由动容,她忍不住出声劝道: “姑娘,纵一时见不到夫人,院里人事也须尽早安排,丫鬟婆子总该采买几个,纵非自幼相伴,也强过让那边塞人进来。” 云昭抬眸:“嬷嬷,近来京中可有什么盛事?”她形容,“譬如今日义母的宴席这般,京中勋贵都会参加的。” 严嬷嬷细数:“京中贵人多,宴席也多,能像咱们殿下这般规格的宴席,月内倒是没有。 若论最热闹的,当属下个月初碧云寺的佛诞节。届时不仅满城百姓蜂拥而至,京中勋贵也会前往祈福。” 云昭道:“义母赠我的那枚彩笺……” “正是!”严嬷嬷补充道:“闻空大师十年一卜,只批凤命。前两位得闻空大师批命的,都是皇后凤格!今年,这机缘便落在奉上第一炷香的客人身上。” 云昭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了,姜绾心虽有尚书嫡女之名,太后赏赐之荣,但若想稳稳当当嫁入东宫,这些还远远不够。 若能得佛门高僧批命,添上一重“天命所归”的光环,才是真正有力的筹码。 难怪姜家会如此急切,难怪姜绾心今日看她的眼神,那般隐晦不甘。 原来症结在此。 不论是姜绾心,还是姜家众人,绝不会甘心此等“天命”,落在她这个不合时宜冒出来的嫡女头上。 云昭一笑:“有点意思。” 她看向严嬷嬷和莺时,迎着两人迷惑不解的目光:“看来,今晚这家宴,定然要很热闹了。” 第13章 竹林偶遇奇怪女子 云昭收拾停当,带着莺时,依照来时模糊的记忆,往家宴所在的厅堂行去。 府邸路径曲折,无人引路,主仆二人不觉间,已误入一片竹林。 竹叶沙沙,更衬得四下寂静。 莺时让云昭在原地稍候,自己则快步向前方一位正打着水的丫鬟走去,欲要问路。 恰在此时,小径的另一头,两名身材高壮、面色沉凝的男仆抬着一副担架,步履匆促地经过。 担架上覆着厚厚的衾被,遮盖得严严实实,唯有一角泄出几缕花白的发丝,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一旁。 云昭嗅到一股极浓重怪异的药味,不由蹙紧眉头,目光追随着那副担架。 两个男仆似有所觉,脚步愈发加快,近乎小跑着绕过一丛茂密的翠竹,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竹枝微微晃动的痕迹。 “那是何人?”云昭转向那打水的丫鬟,出声询问。 丫鬟始终低垂着眼,声音细若蚊蚋:“回大小姐的话,许是……哪个院里得了重病、不宜挪动的老仆吧?听闻是家里人来接了,这才急着抬出府去。” 问清了路,主仆俩相携继续朝前走去。 云昭默然不语,方才那惊鸿一瞥在心头萦绕,一种难以言说的憋闷盘踞在心间,久久挥之不去。 * 积翠阁内,灯火通明,映得屋内如同白昼。 云昭身穿一袭月色常服,唯颈间一串赤珊瑚串珠灼灼如火,愈发衬得她秾丽照人,姿容夺目。 刚一踏入,二房夫人杨氏便热络迎上来,笑容殷切:“大姑娘可算来了!我是你二婶婶,今日正好为你引见家中亲长。” 她引云昭一一见礼:“你二叔早些年被一场风寒夺了性命,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是绾宁,白日在公主府宴上,你见过的。她下头还有个弟弟,名唤阿珏,如今在书院进学,今日不在府中。” “这是你三叔,三婶温氏,还有这两位,是你的妹妹,绾棠今年十四,绾荔七岁。” 云昭从容施礼,接过二房三房备下的见面礼,声线温润却疏离:“仓促归家,未及备礼。待过两日安顿妥当,再为妹妹们补上心意。” 众人自是客气笑应,场面一时倒也和睦。 云昭眸光流转,落定在坐在老夫人下首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保养得宜,看上去仿佛不过三十出头似的。周身装扮低调,实则处处精细,衣料是上好的软缎,发间的几枚翡翠小钗与耳垂儿上的一对翡翠耳环,浓翠欲滴,价值不菲。 更有小丫鬟在旁殷勤伺候,递上茶水点心,姿态恭敬。 恰在此时,姜珩和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走入。 那女子一见姜绾心,立刻露出慈爱笑容,柔声招手:“心儿,快过来。你兄长回来就念叨,说定要让你饭前先用一盅血燕。我一直温着呢,就等你来。” 姜绾心亦十分自然地走上前,亲昵地依偎在她身侧,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语带娇憨:“还是您疼我,今日在外头,就想着这一口呢。” 姜珩在一旁颔首,语气是罕见的温和:“心儿今日受了惊吓,合该好生补一补。” 三人言笑晏晏,俨然一幅母慈子孝、兄妹情深的温馨画卷。 云昭冷眼瞧着,胸中一股郁气骤起。 她盯着那被姜绾心紧紧依偎的女子,嗓音清冷道:“孩儿流离在外十六载,今日终得归家,母亲竟无只言片语相询吗?莫非在母亲心中,早已忘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此言一出,满堂皆寂。 方才还浮于表面的笑语瞬间冻结,众人神色各异,惊诧、尴尬、乃至一丝隐秘的讥诮,在交换的眼神中无声流淌。 杨氏反应最快,忙不迭地干笑两声,上前打圆场:“哎哟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给大姑娘说明白。这位是梅娘子,并非夫人。 她是老爷一位故交同乡的妹妹,家中逢了变故,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加之昔年曾对老夫人有救护之恩,老爷仁厚,便留在府中照应。” 梅柔卿亦顺势朝云昭轻轻颔首,笑容温婉得体,不见半分窘迫:“大姑娘安好。今日大姑娘归家,是天大的喜事,府中上下无不欢欣。” 云昭目光扫过梅柔卿怡然端坐的姿态,看着那本该属于主母的座位,心中疑窦更深。 她蹙眉追问杨氏:“二婶的意思是,如今府中中馈,是由这位梅娘子掌管?” 若非主持中馈,何能安坐此位,享受这般尊荣? 席间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面沉如水,手中茶盏重重往案上一墩:“放肆!长辈的事,岂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妄议!” “这与出阁何干?”云昭眉目澄澈,“我问明身份,是为日后行事称呼方便,以免失了礼数,徒惹不快。难道这府中,竟问不得一句实话么?” 梅柔卿忙柔声接口,姿态放得极低:“大姑娘唤我一声‘梅姨’便是。” “我并非掌管中馈,不过平日得蒙老夫人不弃,陪着说说话解解闷,遇事时从旁搭把手罢了,万万当不得家。” 云昭却不肯就此应下这模糊的称呼。 她语气平淡,透着不容错辨的疏离:“听闻我母亲苏氏乃是家中独女,只有兄弟,并无姊妹。这声‘姨’,我可叫不出口。” 她略一停顿,目光清凌凌地落在梅柔卿身上,“既是客居府中的娘子,不如,便依礼称一声‘梅姑’吧。” “梅姨”与“梅姑”,一字之差,亲疏立判,尊卑亦悄然转换。 满座神色顿时变得极为精彩。 三房的两位姑娘赶紧低下头,肩膀微颤,强忍笑意。 素来任性惯了的姜绾宁却干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慌忙掩口。 梅柔卿颊边笑容不变,依旧温婉大度:“姑娘是府上正经的大小姐,想如何称呼,自然都由得姑娘心意。” 然而,就在梅柔卿抬首浅笑的刹那,云昭眸光倏然一凝。 此刻她才恍然发觉,方才自己会认错,并非全无道理—— 除却那僭越的座位、怡然自洽的姿态,梅柔卿的眉眼相貌,与那姜绾心竟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这一笑之间,两人那婉转的神态,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14章 全家逼抢头香彩笺 姜绾心的目光却在云昭出现时,就凝在她颈间的珊瑚珠串上,眼底嫉恨交织,暗潮汹涌。 她觉得云昭一定是故意的。 自己才被长公主没收了太后御赐的珊瑚宝扇,转眼,云昭便戴这珊瑚珠串现身,不是存心挑衅又是什么? 云昭迎上她视线,唇角微扬——她确实就是故意的。 “昭姐姐的珠串好漂亮。”三房绾荔忽然小声开口:“我娘有一对珊瑚耳坠,远不及这般浓艳。” “多嘴。”三夫人忙将绾荔拽到身后,悄悄瞟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阴沉的目光扫过云昭,忽然开口:“老二家的,我恍惚记着,库里还收着对儿翡翠福镯,还是我年轻时戴的,都说那水头极好。 原想着今日家宴,拿出来给昭丫头添个喜气,怎的还没送来?” 杨氏立即心领神会,故作懊恼地拍了下额头:“瞧我这记性!母亲恕罪,东西早取来了,就等着您发话呢。” 她说着,从身后嬷嬷手中接过一个铺着暗红色绒布的托盘,上面果然躺着一对镯子。 杨氏笑容满面地走向云昭:“昭丫头,快瞧瞧,这可是老夫人特意赏你的好东西。 还不快戴上,让大家伙儿都跟着沾点老夫人的福气!” 云昭目光扫过那镯子,成色至多算中等,且明显是年代久远的旧物,绝非什么“水头极好”的珍藏。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谢祖母赏。”说着,便伸手去拿。 就在云昭指尖即将碰到镯子的瞬间,杨氏手腕极其隐蔽地猛地一抖一撤—— “啪嚓——!”一声刺耳的脆响! 那对翡翠福镯从托盘边缘滑落,重重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哎呀!”杨氏惊呼。 她猛地后退一步,指着地上碎片,痛心疾首:“阿昭你——这可是老夫人的一片慈心啊!” “天打雷劈的败家玩意儿!”老夫人脸色铁青:“好心赏你东西,却如此糟践!果真是个没福气的短命秧子!晦气!” 杨氏赶忙上前,为老夫人拍着背顺气:“母亲息怒,千万保重身子!昭丫头她……到底不是在府中长大的。 这些年流落在外,怕是沾染了不少那些个江湖人的凶煞气,与福缘深厚的宝贝天生相冲啊!” 这话可说到老夫人的心坎上。 “老二家的说得在理。”她立即道,“说起来,那碧云寺的头香彩笺,岂能由一个福薄命硬之人掌管?没得坏了运道! 昭丫头,你这就将彩笺交出来,让给心儿。心儿命格贵重,福运昌隆,由她拿着彩笺,那才是真正为家门祈福!” 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珩沉着脸开口:“祖母、二婶,你们有所不知。今日在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这彩头本就该是心儿所得。” 他目光冷睇,扫过云昭,“是有人,行止不端,故意构陷,污蔑心儿的画作有毒,当众用茶水毁去心儿的画作,这才霸占了这头香的彩头。” “还有此事?”杨氏倒抽一口冷气。 姜绾宁赶忙接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旁人不信:“堂兄说的千真万确!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就是因为她,害得心儿姐姐被长公主申饬,还拿走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呢!” 三房夫妻闻言,面面相觑;两位姑娘绾棠、绾荔也瞪大了眼,呆呆看向云昭。 “什么?!”老夫人还是刚得知此事,一口气没上来,憋得满脸通红。 “丧门星!”她猛地一拍桌子,枯瘦的手颤颤指着云昭,“我们姜家是造了什么孽,迎回来这么个搅家精!” “祖母,您快别动气了。”姜绾心垂下脸,纤纤玉指搅着帕子,语带哽咽:“算了,都过去了。无论如何,姐姐能回来,咱们一家团圆,终归是天大的喜事。” 她这番情态说辞,越发显得委曲求全。 姜珩见状,更是痛心疾首:“心儿,你就是太过纯善,处处为人着想,才总叫小人欺侮了去。” 老夫人连连拍桌,砰砰作响:“听见没有!把彩笺拿出来!既是你害得心儿失了太后娘娘赏赐的宝扇,正好拿彩笺来抵!” 云昭忽地轻笑一声。 这笑声不大,却清晰地刺破了凝滞的空气,满堂皆是一怔。 她目光慢悠悠扫过面色各异的众人:“祖母,二婶,兄长,你们劳师动众,演了这么一出大戏,摔了一对不值钱的旧镯子,还给我扣上‘福薄命硬’的帽子——” 她语调微微拖长:“绕了这么大一圈,废了这么多口舌,说到底,不就是为了我手上碧云寺的头香彩笺。” “想要?”她轻挑眉,语气轻飘飘的,“都是一家人,直说不就好了。” 老夫人闻言,脸色稍霁,硬邦邦地道:“既知道,那便痛快拿出来!” “我拿出来,谁敢接吗?”云昭声音陡然一厉,“此物乃我义母长公主殿下亲赐! 你们这么想要,自个儿去公主府大门前,规规矩矩跪下,求殿下赏赐啊!” 杨氏被噎得心口发堵,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泼辣丫头。” 云昭的目光钉在杨氏脸上:“二婶方才递过托盘时,稳如泰山,怎偏生我指尖将触未触之际,您这手腕就酥软无力了?” 杨氏被云昭的目光刺得心慌:“你休要血口喷人!自己手脚没个轻重,还想赖我?” “赖你?”云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这等下作手段,也配我费心栽赃?” 杨氏怒道:“你简直目无尊长!” “还有兄长,”她转而看向姜珩,语气冰寒,“在公主府我‘栽赃陷害’、‘强夺彩头’之际,你这正义凛然的君子,怎么当时闷声不响,老实得像尊泥塑菩萨? 反倒回到自家关起门来,倒义正辞严,对着嫡亲妹妹,耍起你的威风来了?” 姜珩被这番连削带打的话,讽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瞥开视线,冷声道:“巧言令色,毫无女子该有的贞静柔顺。” 云昭的目光重新落回老夫人身上:“至于祖母,您张口闭口,诅咒自家亲孙女福薄命硬。 您若真信因果、懂福报,最该修修口德,好好管管您这张嘴!否则日后下了阴司,只怕要先被牛鬼蛇神拖去拔舌地狱!” 第15章 一鞭子抽翻接风宴 “你敢咒我!”老夫人被气得几乎昏厥,胸口剧烈起伏:“你!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小贱种——” 她骂声尖厉的破了音,一时间,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冒。 梅柔卿赶忙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背,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老夫人息怒,千万保重身子!大姑娘想必不是故意的。只是从前在外头无人管束,刚回家,一时不适应咱们家里的规矩,也是有的。” 云昭冷眼瞥她:“合着我姜氏一门的规矩,就是一大家子合起伙来颠倒黑白,明抢豪夺?就是栽赃嫁祸,逼人下跪认错?” 她挺直脊梁,目光如炬,声音斩钉截铁:“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儿,想从我手上抢东西,用这等下作手段逼我就范——” “绝无可能!” “反了天了,你个孽障!”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浑身的悍气都抖了出来,指着云昭厉声喝道, “来人!给我把这小蹄子摁死了!照脸扇!扇到她晓得啥叫孝道、啥叫规矩为止!”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早就候在一旁,闻声撸胳膊挽袖子,狞笑着直扑云昭而来。 杨氏冷眼瞅着,唇角压都压不住地轻松翘起。 “兄长……”姜绾心咬着唇别开脸,用绣帕半遮着,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指尖却紧紧绞着帕子,泄露了心底的急切。 “心儿别怕。”姜珩将半个身子挡在姜绾心面前。 “嚣张跋扈,有辱门风!毫无闺阁女子的端庄!”他负手而立,语气冰冷,眼神里透出一丝快意,“早该受些教训,清清她那肮脏的心肠!” 绾棠吓得眼圈泛红,连连去拽温氏的衣袖,温氏面有不忍:“婆母……” “母亲在教导自家孙女该如何行事。”杨氏冷睇着她,“你若是个贤良淑德的,就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说话!” 一直紧跟在云昭身旁的莺时再也忍不住,猛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死死护在云昭身前。 “不准动!我们姑娘是长公主殿下亲认的义女!你们谁敢动手!” “呸!义女咋了?她既姓姜,就得守我姜家的规矩!”老夫人啐了一口。 她刚才一通嚷嚷,骂得起了瘾头,索性也懒得再端尚书府老夫人的架子,直接摆开性子斥道: “她顶撞长辈、摔砸东西,无法无天!我今天就算打死了她,那也是她自找的!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我管教自家孙女!” 莺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们就是串通好了!合起伙来欺负人!” 云昭从不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抚住莺时的肩膀,将人拖回身边,手腕一抖,一道银鞭自袖中窜出! 银鞭快如闪电,飒如银龙,精准地卷住两个婆子肥硕的腰身,顺势猛地一甩—— “砰——哗啦啦——!” 两个婆子如同沉重的麻袋,被狠狠掼在丰盛的宴席之上! 杯盘碟碗瞬间炸裂,汤汁四溅,珍馐美馔混着碎瓷片,泼洒得到处都是! “既然诸位本就不是诚心请我来吃饭的,”云昭手持长鞭,傲然而立,声音冷若寒霜, “那就都别吃了。” 这一手甩鞭的功夫,姜绾心和姜珩在公主府是领教过的,可姜家其他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老夫人和杨氏傻了眼,张着嘴,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鸡。 两个粗使婆子瘫在杯盘狼藉中,满头满脸的油污菜汁,被碎瓷片割得衣衫褴褛,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三房夫妻惊得交换了个眼神,暗自咋舌。 一旁的绾棠捉着妹妹绾荔的小手,双眸发亮,紧紧盯着云昭—— 新回来的大姐姐不仅长得跟天仙似的,甩起鞭子来竟也这般厉害,真是又美又飒! 一片狼藉中,姜世安闻声匆匆赶来。 他目光扫过满地碎瓷残羹,掠过一张张惊惶不安的脸,沉声问道:“吵什么?” 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在众人惊惶的脸上掠过:“究竟发生了何事?” 杨氏立即道:“大伯,昭丫头砸碎了母亲赏的福镯,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让她好好向母亲磕头赔罪,她就发了好大的火,还动用鞭子,打了母亲身边的两位嬷嬷。” 老夫人捂着心口道:“世安,你这丫头我是教不了了。对祖母不孝,对长辈不敬,下手狠毒,满嘴狡辩!” 她狠声道,“依我说,要想扭过来这丫头的性子,须得动用家法!” 家法?众人不由一怔。 三爷姜世忠道:“母亲,孩子还小,慢慢教也就是了,犯不着要动用家法这一步。” 杨氏刚想说什么,但看到姜世安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姜世安脸色稍霁:“阿昭刚回家,摔碎了母亲的玉镯,想必她心里也难受,母亲就不要过多苛责了。” 又对云昭道,“阿昭,你过来,给祖母赔个不是,这件事也就揭过了。” 云昭走过来,站在姜世安身边,对着老夫人浅浅一笑: “尽管此事起始是二婶没拿稳托盘,才致镯子摔碎,祖母又逼我拿出长公主所赐的彩笺让给妹妹,但我知,咱们都是一家人。 有些话说开,也就过去了。祖母、二婶——”云昭看向她们两个:“我不怪你们了。” 老夫人气得脸色红涨:“世安,你瞧见了!她这是什么态度!” 杨氏也道:“分明是当时昭丫头她……” 姜世安眸光一沉,打断众人:“什么彩笺?” 满堂顷刻间鸦雀无声。 姜世安神色冷厉看向姜珩,声线沉肃;“珩儿,你来说。” 姜珩眼帘轻耷:“是云昭打碎祖母的福镯在先,我们觉得,云昭应当为自己的过错有所表示……” “你们?”姜世安目光扫向众人。 杨氏忙不迭地撇开视线。 三叔姜世忠嗫嚅着:“大哥……” 姜世安道:“你闭嘴。” 他对这个怯懦的庶出弟弟再了解不过,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心性不错,不是那等兴风作浪之人。 姜珩见父亲动怒,姜珩的语气也不由急切起来:“父亲!此事本就是因云昭而起!您不知今日在公主府,实则是她……” 姜珩原想向父亲解释清楚,今日在公主府,分明是云昭设局在先,故意构陷,才害得心儿失了长公主的欢心,与头香彩笺失之交臂…… “糊涂!”姜世安未容他说完,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第16章 为母亲鞭抽梅娘子 他脸色彻底冷了:“长公主亲赐之物,你也敢逼迫转赠?你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 老夫人在一旁嘟囔:“既赏了咱们家,那就是咱自家的东西,如何处置不得?” “母亲!”姜世安语气加重,隐含愠怒,“阿昭方才归家,你们这般相逼,岂不寒了孩子的心?”他强压火气,沉声道,“即便真要转让,也须她心甘情愿,岂有强取之理?” 他指着姜珩,厉声命令:“去祠堂跪着!静思己过!” 姜珩身形一僵,并未立即动弹。 他已非稚龄幼子。 不久前才蒙圣上钦点,高中状元,不日将入职翰林院,官拜从六品修撰——乃是同科进士中,独一份的殊荣。 就连当朝荣太傅亦曾赞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自幼,生母苏氏体弱,他由祖母悉心抚养长大。 父亲虽一向严厉,却也悉心栽培,从未如今日这般,当众掌掴,毫不留情。 正当他胸中屈辱翻涌之际,姜绾心忽地一步上前,泪光盈盈道: “父亲,兄长这么做,全是为了我。若父亲要罚,便罚女儿吧!女儿愿代兄长受罚!” 姜世安看她一眼,语气稍缓:“心儿,你素来懂事,当知为父此举是为他好。让你兄长跪祠堂,是让他冷一冷脑子,日后莫再冲动行事。” 他又看向云昭,语气堪称和蔼:“阿昭,为父已罚过你兄长,此事就此揭过。至于你祖母和二婶,纵有不是,也是长辈,你莫要再计较了。” 姜绾宁在一旁小声嘀咕:“可她终究摔碎了祖母的镯子……” “大伯莫怪宁儿多嘴。”杨氏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殷切: “这孩子就是个直心肠。自她父亲去后,多亏了老夫人时时看顾我们娘仨,她这是心疼祖母,一片孝心呐。” 姜世安盯着杨氏看了片刻,一时没说话。 姜绾宁像是得了鼓励,继续道:“她今日可是从公中库房里取走了不少好东西。 既摔了祖母的玉镯,理当拿出些更好的来献给祖母,这才算是全了孝道!” “宁妹妹这话在理。”姜绾心柔声附和,眼睛却像黏在了云昭的颈间, “我看阿姊这条串珠就极好,色泽纯正,寓意祥瑞,最适合献给祖母,既能压惊,又能全了阿姊的孝心。” 老夫人原本并未想到此节,被这两人你一唱我一和,目光也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串珊瑚珠。 不知为何,她瞧着那珠串,竟觉得有几分眼熟,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异样…… 姜世安蹙起眉头,似是觉得这提议不失为一个平息事端的办法,遂开口道:“既如此,阿昭,你便……” 云昭却忽然笑了。 她抬手轻抚过颈间的珊瑚串珠,声音清冷:“这珊瑚串珠,确是严嬷嬷今日从库房取出,却并非姜家公中之物—— 她目光锐利,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而是我母亲苏氏的嫁妆旧物。” 事实上,珊瑚串珠源自一整套珊瑚头面,不知何故被藏在一个积满灰尘的偏僻角落。 严嬷嬷也是打开匣子见了压在底下的字据,才知这是主母苏氏的私产。 “怎么,”云昭目光如刃,缓缓刮过在场每一张脸,“连我母亲的嫁妆,爹爹和祖母也要强夺吗?” 姜世安脸色一僵。 他本以为这珊瑚串珠是公中寻常物件,拿来平息母亲的怒火,也不算什么。 却不想,此物竟是苏氏的旧物。 但要让他当众承认,自己甚至连发妻的旧时嫁妆都没认出来,却是万万不能。 一片死寂之中,云昭环视着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积压了一晚的疑虑与愤懑再也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清晰: “我尚有一事,百思不解。今夜既是为我接风的家宴,为何独独不见我母亲现身?是我归家之事,无人告知于她?” 她目光如炬,直刺人心,问出了那个最坏的猜想:“还是说……我母亲实则早已不在人世,你们一直对外隐瞒?!” 方才她误将梅柔卿认作苏氏时,见其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一刻她心寒至极,甚至觉得自己找出母亲旧物佩戴试探的举动无比可笑。 之后虽知认错了人,可梅柔卿在府中微妙却超然的地位,与姜绾心惊人相似的容颜,以及老夫人与父亲对她近乎纵容的态度——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疯长。 这串珊瑚串珠,正好用来借力打力,逼姜家上下彻底露出马脚! 此言宛若惊雷炸响,满座骇然! “你胡说八道什么!”杨氏率先回神,厉声呵斥。 “阿昭,快别胡思乱想。”梅柔卿笑容温婉,忙出声打圆场,“你母亲只是旧疾缠身,需要静养,受不得半点惊扰喧闹……” 温氏紧抿着唇不语,却悄然撇开了视线。 云昭冷眼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详预感愈发强烈,心中有了计较。 “阿昭,爹知你是思念母亲,心焦难耐。”姜世安放软了语气,带着安抚之意, “今日是你归家的大喜日子,我们先安安生生把这顿饭用完。饭后,爹亲自带你去探望你母亲,可好?” “我只是好奇得很。”云昭目光锐利,寸步不让,“究竟是何种重症,连亲生女儿归家都见不得一面?”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恰巧,我于医术一道颇有心得,不若现下就带我过去一看究竟,也好让我这做女儿的,为母亲尽一尽孝心!” “你!”姜父被顶撞得一时语塞,脸色难看。 梅柔卿见状,款步上前,温声软语地劝道:“阿昭,快少说两句吧。知道你心疼母亲,但也不能如此顶撞父亲、质疑祖母啊。 老夫人和二夫人让你赔礼,亦是为你着想,教你懂规矩、知礼数。你父亲如此温和劝解,你总也得听进去些,怎可如此曲解长辈好意? 听梅姨一句劝,快跪下认个错,此事便也算揭过……” 她话音未落,云昭眼神骤然一厉! “教我规矩?你也配!” 声未落,鞭已至! 众人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云昭手上的银鞭,已破空而出,毫不留情地抽向梅柔卿那张精心维护的脸! “啪——!”一声无比清脆骇人的鞭响,骤然炸开! “啊——!” 梅柔卿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她猛地捂住脸,踉跄后退,鲜红的血珠瞬间从她指缝间渗涌而出! 第17章 所谓母亲是假货 众人大惊失色! 谁都没有料到,云昭手中的鞭子,不仅敢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 也敢当着姜父的面,直朝这位在府中地位超然的“梅姨”招呼。 而且是当众扇脸! “我的脸!我的脸啊!”梅柔卿痛极崩溃,尖声哭嚎。 “毒妇!你竟敢伤梅姨!”姜珩目眦尽裂,喝骂一声,欲冲上前。 “疯了!她真的疯了!”姜绾心吓得花容失色,死命拽住姜珩的衣袖,躲到他的身后。 老夫人气得几乎晕厥,浑身哆嗦指着云昭:“反了!反了!给我拿下这孽障!请家法!乱棍打死!” 姜父脸色铁青,喊来下人:“速去杏林堂,请翟大夫过来,为梅氏看伤。” 他转眸看向云昭,目光沉痛,透着失望:“阿昭,你做得太过了。” 他语气沉重,“梅娘子于贵妃娘娘有恩,昨日娘娘下诏,言明三日后宣她入宫觐见。你将她的脸伤成这样,届时娘娘若是问起,只怕……爹也保不住你。” 姜珩恨意滔天地盯着云昭:“父亲,她今日在长公主府内,曾以金针妙手修补殿下的羽簪,更为殿下施针缓急症。 这祸既是她闯下的,何必再劳烦他人?就让她亲自为梅姨诊治! 若治不好,贵妃娘娘怪罪下来,也是她咎由自取!” “还愣着作甚?”老夫人命道:“得罪了贵妃娘娘,咱们阖府都要遭殃!你既会那劳什子金针,还不快过来医治!” 姜绾心咬着唇,默不作声地看着云昭。 她拉不下脸面去求云昭,但她若真能治好梅姨的脸,大不了让父亲多赏她些东西便是。 可若是治不好…… 她“医术不精、蓄意毁容”的恶名,不日便会传遍京城。 什么小医仙?不过是秦王色令智昏,为了捧她随口胡诌的罢了。 姜世安也将信将疑地看着云昭:“阿昭,你……真的能治?” 云昭缓步上前,神色漠然地俯视着痛得蜷缩在地的梅柔卿。 “想让我治,可以。”她声音冷若冰霜,“须得以金针缝合皮肉,且过程中,绝不能使用麻沸散止痛。” 她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梅柔卿惨白的脸上:“你们不妨问问她,可敢让我动手?” 梅柔卿抬眸,撞进云昭那双冰冷彻骨的眸子里,恍惚间,竟似看到另一张充满恨意的脸…… 那张脸也曾这样俯视着她,厉声咒骂:梅柔卿!我等着看你的下场!你定会不得好死!满门绝灭! 梅柔卿狠狠打了一个寒战,猛地抱住头,失声尖叫着在地上翻滚起来:“不!我不要她治!我不要她碰我!翟大夫!快找翟大夫来救我!” 云昭冷眼看着梅柔卿状若疯癫、哭嚎翻滚的模样,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父亲。”云昭语气平淡,“是她信不过我的医术,并非我不肯医治。” 姜世安脸色铁青,太阳穴突突地跳。 一场家宴闹到如此地步,实在让人头疼! 他冷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珩儿,”他看向姜珩,“即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起来。” 姜珩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不甘:“父亲,梅姨她……” “她自有翟大夫照看。”姜珩沉声道,“你如今该反思的是你自己。” 他又看向老夫人,语气缓和却依旧决断,“母亲,您受惊了,先回房歇息,翟大夫稍后也会去为您请脉安神。” 不等老夫人反驳,他已转向杨氏和下人们:“扶梅娘子回房等候翟大夫。其他人,收拾干净。” 最后,他看向云昭,神色复杂,沉默片刻才道:“阿昭,你心心念念要见你母亲,且跟我来。” * 望舒苑。 这是云昭第一次踏入母亲苏氏的居所。 院落坐落于府邸最北隅,与“栖梧苑”相去甚远。 院中草木倒是葳蕤,一株高大的桃树正簌簌落着花瓣,庭院清扫得极为洁净,却透着一股人烟稀少的冷清。 姜世安在一旁温声解释:“你母亲素性喜静,加之大夫再三叮嘱需精心调养,故而身边只留了一位嬷嬷并两个侍女近身伺候。 这庭院……每日自有粗使下人前来洒扫整理。”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了些:“这个时辰,你母亲想必已经安歇了。” 言罢,他抬手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云昭紧随其后,迈入室内。 一股混杂着浓重药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云昭闻到这股气味,心头陡然一沉,脑海里飞快闪过当时的情形……她紧抿着唇,跟在姜世安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极其晦暗,仅门边一张长条案几上燃着一盏孤灯,豆大的火苗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一名侍女无声地向姜世安行礼。 床榻边,一位身形干瘦的老嬷嬷闻声站起,她的目光越过姜世安,直直落在云昭脸上。 那眼神浑浊而阴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姜世安道:“这是云昭,今日刚寻回府,往后她便是府上的大小姐。” 老嬷嬷脸上毫无波澜,木然行礼:“大小姐。” 云昭的视线投向床榻。 帷幔深处,躺着一名女子。 面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灰白,气息微弱,乍一看去,确是一副沉疴缠身、卧床已久的模样。 姜世安趋前两步,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凌云,你看谁来了?是阿昭,我们的女儿阿昭,我把她寻回来了。” 床上的女子眼睫颤动了几下,却并未睁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像是被浓痰阻塞着。 “阿昭……”她极其含糊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随即道,“知道了。” 短暂的沉默后,她竟又问:“心儿呢?” 姜世安忙道:“你想心儿了?我这就让人去唤她来陪你。” “不必了。”女子声音虚弱,“心儿那孩子一向怕黑……明日,明日一早再让她来。” 言辞间,对云昭这个刚刚归来的亲生女儿,竟无半分多余的问询与关切。 云昭静立一旁,默然不语。 姜世安又柔声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云昭退了出来。 掩上门,他看向云昭,语气带着几分宽慰:“你母亲病得久了,神思时常昏沉。 这些年多是心儿在身边侍奉汤药,她一时惦念心儿也是常情,并非不记挂你。” 云昭依旧沉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姜世安叹了一声,语气愈发恳切:“阿昭,你是我与你母亲的亲生骨肉,这些年你流落在外,为父无一日不心中记挂。 如今天意垂怜,让你重回姜家,为父定会好好补偿你,必不叫你往后受半分委屈。” 云昭神色淡淡,只应了一句:“多谢父亲。” 姜世安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似是无力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云昭依言转身,一语不发地离去。 姜世安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回廊尽头,目光幽深难辨。 第18章 竹林奇怪女子才是母亲! 返回栖梧苑的小径幽深寂静,唯有夜风轻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云昭面色平静,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脑海中惊鸿一瞥那幕不断浮现—— 厚重的衾被,枯槁的手,尤其是那阵古怪而浓重的药气。 她自幼随师习医,五岁能辨百草,七岁便可独立开方,对药息之气敏锐异于常人,绝不会错辨。 所以……方才在竹林中被匆匆抬走的,才是她真正的母亲苏氏。 而房中那个脸上涂了白粉、装得似乎重病缠身的“苏氏”,不过是个粗劣的替身! 一股冰冷的、近乎讽刺的明悟席卷了她。 愤怒?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苍凉。 嫡亲兄长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剑穿心,屠尽她师门,这姜府上下,从老夫人到父亲,哪一个不是心偏的没边,凉薄入骨? 他们做出任何事,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他们一心偏宠姜绾心,那个所谓“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若她所料不差,姜绾心根本不是什么孤女,极可能就是姜珩与梅柔卿的私生女! 就是不知,她那位将姜绾心疼惜入骨的好兄长,知不知道这一层? 云昭压下心头的翻涌,她不能急。 她归来京师,不是为了一时意气。 不论复仇,还是追寻苏氏的踪迹,她都需要明确的计划和强有力的盟友。 “姑娘。”莺时觑着云昭的脸色,笨拙地安慰,“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娘当年病重糊涂时,也是连我都不认得的。 夫人她……她心里定是疼您的,这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爹娘呢?” 云昭却忽地轻笑了一声,侧头看她:“莺时,你今日初见父亲,你觉得,他疼爱我吗?” 莺时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姜世安今日在公主府,竭力推诿的模样犹在眼前,最终认下姑娘,难说不是被形势胁迫; 回到家中,府中上下对姜绾心的偏疼呵宠,更是习以为常,毫不掩饰。 莺时自小在公主府长大,接触各种人事颇多,对府中众人尤其姜父的行径,她看得分明。 云昭目光转向远处朦胧的灯火,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不必为我忧心。从未指望过的东西,自然也不会生出失望。” 她曾有过期望,也曾全然信过。 但那代价太过惨烈,如今归来京城,每一步,都是在弥补过失。 她对莺时道:“亲人二字,从来不止血脉相连一解。风雨同路,相互扶持者,有时远比血脉至亲,更配得上‘亲人’之称。” 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回庭院,远远便瞧见严嬷嬷抱着那只受伤的小黄狗,正焦急地等在院门口。 见她们回来,严嬷嬷明显松了口气:“再不回来,老奴真要去前头寻人了!” 莺时见小黄狗在严嬷嬷怀里睡得香甜,不由嘟囔道:“那梅娘子还不让咱们姑娘治,正好!” 方才当着那些人的面,她生怕姑娘心软,会给梅娘子治脸。 小黄狗刚抱回来时,后腿血肉模糊,也不知姑娘使了什么神通,金针轻轻几下,便愈合如初。 莺时想,难怪秦王殿下管他们姑娘叫“小医仙”呢! 这般厉害的医术,可不就是神仙吗? 严嬷嬷瞧出两人神色有异,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老奴早说了,今晚该跟着去的!姑娘偏不让!” 院门落锁,三人走进院内。 云昭却忽然停步,转身压低声音问道:“嬷嬷,咱们这院里,眼下共有多少人伺候?” 严嬷嬷一怔,虽不解其意,仍如实回道:“除老奴与莺时,还有两个做粗活的二等丫鬟,一个守院门的婆子,再就是先前替姑娘跑腿买药的那个小丫头了。” 云昭点了点头,夜色中她的目光清亮而冷静:“今晚,你和莺时都到我房里来,与我同睡。” 有些人今日吃了亏,一入夜,怕是迫不及待要扳回一局呢! 两人皆是一愣,但见云昭神色凝重,均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 灯火摇曳,映照一室昏黄。 云昭默然收起那三枚用于占卜的铜钱,在案前静坐了许久,指尖冰凉。 卦象显示,苏氏尚在人间,然命星黯淡,正处在生死一线的危急关头,但若得“贵人”襄助,会有凤凰浴火的转机! 她抬眸,看向一旁陪坐的严嬷嬷:“嬷嬷可还记得,我母亲是从何时起,便不再于京中宴会上露面了?” 严嬷嬷凝神思索了良久,摇了摇头:“时日太久,老奴有些记不清了……但细细想来,总该有个四五年的光景了。” 原来如此。 苏氏病重,是一场漫长的阴谋。 若非云昭命悬一线又活着归来,若非她借势秦王、取信长公主得以认亲归家,他们恐怕会让苏氏就这样一直“病”下去。 将真正的主母悄然囚禁在某个角落,用药物吊着一口气,只待姜绾心风风光光嫁入东宫。 而在此过程中,梅柔卿则彻底取而代之,摇身一变成了这府中心照不宣的“女主人”—— 从容享受着婆母的包容,姜世安的宽纵,姜珩、姜绾心兄妹俩的孝敬与亲近。 她算哪门子的“客居”? 分明是一条寄生在苏氏身上喝血吃肉的毒蛭! 只待姜氏兄妹前程落定,苏氏被榨干了最后一丝价值,便可以顺理成章地病逝。 好一招杀人不见血的慢性绞杀! 云昭眼底瞬间凝起一层冰霜……姜世安行色匆忙现身家宴,恐怕正是忙于安排此事。 忙着找一个合适的替身,来演那出“病重思女”的戏码! 他算准了自己在目睹“母亲”病重之际仍只念着姜绾心,会彻底心寒,对这所谓的“生母”失望透顶,从此对苏氏不闻不问。 姜世安,你究竟有多恨苏氏! 第19章 小丫头雪信发现迷香 云昭平复心绪,取过黄纸,端坐案前。 她落笔如有神助,不过片刻功夫,四道朱砂符箓便已书写完毕。 将符纸递给莺时,吩咐道:“去,将正门与窗户都贴上。” 莺时欲言又止,接过前去张贴。 严嬷嬷在一旁瞧着,心头微动,厚着脸皮凑近道:“姑娘,老奴有个不情之请,想替我那儿媳,求一道平安符。” 今日在公主府,旁人或许未曾留意,但她们这些常年侍奉长公主的老人却都知晓,长公主殿下,格外珍惜云姑娘相赠的那道黄符呢! 严嬷嬷活了大半辈子,自认眼力不差,这位“小医仙”,确实有些神通。 她此番愿意跟来姜府,既是长公主之命,也是存了私心,想为自家谋份福缘。周嬷嬷当时还笑她是“老滑头”呢! 云昭抬眸,静静看了严嬷嬷片刻,轻声道:“儿媳既是双身子,平日便莫要让她过于劳碌了。” 严嬷嬷闻言一惊。 她儿媳怀孕还不满三个月,这喜讯她连最为要好的周嬷嬷都未透露。 姑娘居然一眼就看穿了? 云昭并未多言,提笔画就一道安胎符,递过去:“置于枕下,待有了好消息,记得请我吃红鸡蛋。” 历来只有孩儿平安降生,才会请邻居友人吃红鸡蛋。 严嬷嬷将云昭这句当成赐福的吉祥话,连声应下,如获至宝地将黄符仔细收入贴身的荷包里,心中又惊又喜。 恰时,莺时回来复命,符箓皆已贴好。 她脸上却不见轻松,反而忧心忡忡:“姑娘,若那梅娘子的脸当真治不好了,后日进宫,贵妃娘娘会不会迁怒于您……” 当时见姑娘拒绝施针,莺时其实心里觉得痛快,可如今细想姜父的话,却越想越是后怕。 云昭正调制一味药粉,闻言并未抬眼:“嬷嬷,您在京中时日久,可曾听过这梅娘子的事迹?” 严嬷嬷略一思索,回道:“倒是听得一些风声。 说是前阵子贵妃娘娘去宝华寺进香,不知从哪蹿出一只发了狂的野畜,险些惊了凤驾。 是这位梅娘子挺身而出,徒手便将那畜生给制住了。听说,贵妃娘娘回宫后,便有意要为她请赏呢!” “宝华寺?”云昭手中动作微顿,提出疑问:“那不是皇家寺院?如何会有猛兽闯入?” 严嬷嬷摇头:“这老奴就不清楚了。” “只听闻当时情形万分惊险,那梅娘子看似柔柔弱弱,却以一枚金簪隔空掷出,精准地刺中了那畜生的眼睛,这才救下了贵妃……” 云昭若有所思。 莺时却愈发焦虑:“贵妃出身范阳孟氏,入宫十年,宠冠后宫,若梅娘子真得了她的眼缘,只怕日后……” 闻言,严嬷嬷脸上也流露出担忧之色。 “小小年纪,太操心可容易长不高。” 云昭放下药杵,“都别多想了,去睡觉。” 主仆三人正欲歇下,门外却忽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莺时开门一看,居然是先前那个负责跑腿买药的小丫头。 不一会儿,莺时便领着她走了进来,面色有些不豫:“姑娘,她说……是来讨赏钱的。” 那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双手将一物举过头顶: “姑娘,奴婢方才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往咱们院墙的狗洞里塞了这个。”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听见那两人嘀咕,说约莫一炷香后便可‘收网’,定叫姑娘倒大霉……” 严嬷嬷凑近一看,当即脸色大变:“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竟用这等腌臜手段!” 莺时不明所以,但见严嬷嬷如此反应,也知绝非好事,跟着心头一紧。 云昭目光落在那小丫头身上:“狗洞在何处?带我去看。” 一行人悄声来到院墙角落的狗洞处。 云昭蹲下身,仔细察看片刻,又伸手在洞口附近摸了摸,问道:“这迷香,是你捻灭的?” 小丫头点头:“闻着味儿冲,不像好玩意儿。” 云昭又问:“这院里,可还有类似的狗洞或是缝隙?” “没了。”小丫头摇头,“年前大修时,其他洞都堵死了,就剩这一个。” 云昭自荷包里取出刚搓好的药丸,逐个递给三人:“含在舌下。” 今夜这出手之人,招数也真没什么新鲜的—— 才新调制的药丸,这就派上了用场。 三人看着云昭含药丸的动作,有样学样,也都含在舌下。 随后,她取出火折子,重新将那半截迷香点燃,小心放回狗洞原处。 做完这一切,她从容刚起身,只淡淡吐出两个字:“回屋。” 三人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还是立刻跟着她退回屋内。 “服下药丸,便不受迷香影响。”云昭简单解释道。 又看向那小丫头,“你想要什么赏?” 小丫头再次规规矩矩跪下,给云昭磕了个头:“求姑娘给个差事,赏碗饭吃。奴婢想赚钱,给娘亲治疯病。” 云昭沉吟片刻:“你可以留下。在我这儿当差,只需记住一点:忠心。缺钱或是遇上难处,可直接告诉我。” 小丫头却道:“奴婢不贪心,只求姑娘每月按时发放月例银子便心满意足。” “好。”云昭看着小丫头,“从今往后,你就叫雪信。” 莺时和严嬷嬷回过味儿来,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姑娘方才让在门窗之上张贴符箓,并非为了辟邪,而是早就算到夜间必有宵小之徒前来作祟,提前布好了局! 莺时急切道:“姑娘,可需要奴婢在门后安置些能发出声响的机关?” 严嬷嬷也提议道:“要不,还是分开守夜吧。老奴虽上了年纪,精神不比年轻人,但守着前半夜绝无问题。” 新得了名字的雪信也双目灼灼地望向云昭,只待吩咐。 云昭却只是淡然一笑:“都不必。你们三人今夜只管安心睡下。”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明日一早,自有好戏登场。” 莺时脸上仍带着些许担忧,但严嬷嬷经历了方才赠符之事,心中已对云昭生出十分的信服。 她一把拉住莺时和雪信,语气坚决:“就听姑娘的!咱们都去歇着,养足精神,明日且看姑娘如何安排!” * 夜色深沉。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打破了满室寂静。 云昭只听门外传来两声闷响,似是重物软倒坠地,随即一切又归于沉寂。 她坐起身,指间悄然捏紧一张符箓,另一手无声按上腰间银鞭,刚移至门边,忽觉身后一道冷风掠过! 银鞭破空甩出,却并未传来击中的实感—— 鞭梢竟被人于黑暗中精准无误地牢牢握住! 第20章 秦王寻来要施针 云昭指尖符咒骤燃,门窗的符咒随之燃起幽蓝火苗,对方反应却快得惊人,修长手指并拢如刀,随意一拂,接连亮起的两簇灵火便无声熄灭。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轻笑荡入耳中,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招数倒不少。还有么?” 云昭骤然松懈下来,蹙眉道:“……殿下?” 来人正是秦王萧启。 他高大的身影融入昏暗的光线中,俊美的脸轮廓分明,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怎么,顺利认亲,回了姜家,便打算将本王与约定一并抛之脑后了?” 云昭定了定心神:“我的婢女……” “点了穴,睡得好得很。” 萧启答得干脆,向前逼近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随之弥漫开来:“云姑娘,是否该给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昭后退一步,回答道:“并非不想履约,我原打算明日一早便前往王府……” “明日一早?”萧启冷哼了声,声线里明显掺入不满:“本王今日一整日未曾施针,你身为医者,竟毫不挂心病人病情,还欲拖延至明日?” 云昭一时无言。 初见时只觉得这位秦王与坊间传言如出一辙,冷冽迫人,今夜不知怎的,却仿佛换了一副面孔…… 没的,缠人得很。 “那殿下意欲如何?” “即刻施针。”萧启命令道,不容置疑。 云昭瞥向院外:“殿下,我此处亦有麻烦亟待处理,可否……” “用不着你操心。”萧启甚至未回头,只提高了些许声调,“墨一。”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院中,躬身待命。 “哪来的,扔回哪去。”萧启语气淡漠。 黑影领命,利落地拎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 不料其中一人身上,竟飘落一件色彩鲜妍的女子衣物。 墨一动作一僵:“……”他迟疑着,未敢触碰。 云昭瞥了一眼:“不是我的。”她顿了顿,“但也可能是今天白日送到我院中,意图构陷。” 萧启闻言,周身气息骤然一冷:“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墨一硬着头皮:“……属下明白。” 他堂堂秦王府影卫首领,处理宵小之徒本是分内之事,但这等污秽手段……竟还要他以牙还牙,去偷女子的小衣? 他嫌弃地拎起那两个软瘫的男仆,凌空抖了抖,见再无它物掉落,便如同拎着两袋垃圾般,瞬间消失于原地。 萧启这才转回视线,目光重新锁在云昭身上,周身迫人的气势收敛:“现在,可以为本王医治了?” 云昭环顾屋内,蹙起眉心。 今日仓促整理,终究还是简陋了些。 若日后秦王殿下夜夜前来……总不能一直在此施针,还是单独辟出一间净室更为妥当。 她正思忖着,却听萧启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收拾你的东西,去隔壁。” 未等她回应,萧启淡声唤道:“墨七。” 话音落下,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房内,为首之人躬身抱拳:“殿下。” “将隔壁房间收拾出来。”萧启命道。 三人动作迅捷如风,不过片刻功夫,隔壁便已收拾停当,一张木桌被擦拭得光洁如新。 云昭引萧启入内,请他于桌边坐下,轻声道:“请殿下除去外衫。” 她转身抱来一叠用具,在香炉中点燃一支宁神的熏香,清雅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 萧启的目光掠过她怀中那堆显然精心准备的器物,眸色微深,流露出些许探究的意味。 “殿下?”云昭见他未动,出声提醒。 萧启抬眼睨她:“之前,似乎只需针灸手臂?” “此前十日是为殿下稳住根基。”云昭耐心解释道,“从今日起,需进入下一阶段,拔除深植的恶诅。此法……会耗费不少心力。” 这也正是原本她决意明日再去王府的原因,这一套流程下来,绝非易事。 萧启闻言,不再多言,抬手利落地解开衣襟。 玄色锦袍散开,露出线条分明、肌理流畅的胸膛,强悍的腱子肉与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与他俊美如玉的容颜充满了反差。 云昭的目光在他心口处凝定片刻,随即屏息凝神,指尖金芒一闪,开始落针。 她运针如飞,声音却平稳清晰,一字一句落入萧启耳中: “殿下身中七重恶诅,盘根错节,宛若附骨之蛆。需得逐一寻出,引导化解,方能根除。” “此前我嘱托殿下置于王府各处的符引,可已安置妥当?”她手下未停,口中问道。 “嗯。”萧启阖着眼,喉间逸出一声低沉的应答。 “好。”云昭语气沉静,“今夜,便为殿下拔除第一重恶诅——蚀元。” 金针精准刺入穴位,她继续道:“此钉只要存在,就能不断蚀耗殿下本源元气。 不论殿下召集多少名医,进补多少灵药,精气皆会源源流逝。” 音落,她以金针封锁萧启前胸后背数处大穴。 不多时,只见一股肉眼难以察觉的阴沉黑气,在他皮肤下急速窜动,最终被云昭以精妙绝伦的针法步步逼退,锁死于指下方寸之间。 随着她最后一针精准落下,那缕顽固盘踞的黑气,如被无形之力抽出,骤然消散于空中。 萧启只觉得心口蓦地一松,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自丹田深处涌起,迅速涌向四肢百骸。 所经之处,如冻土遇春阳,通体舒泰。 就连往日里蕴藏在经脉深处的陈年隐痛,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自今日起,殿下的身子方能真正开始吸纳药力,逐步恢复。” 施针完毕,云昭脸色发白,额角沁出细密汗珠。 她迅速起出金针,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萧启倏地睁开眼,捕捉到她那一瞬的虚弱,他几乎立即起身,下意识便欲伸手扶她。 第21章 假千金要上吊 云昭却已稳住身形,避开他的动作,声音虽轻却清晰: “殿下还记得回府后该如何做吧?切记,无论发现何物,需以黑布包裹,待我亲自处置。” 萧启收回空落落的手,一时神色莫测。 云昭抬眼望向他,长睫轻颤:“殿下,我有一事相求。” 萧启感知着体内久违的松快与暖意,目光幽深地锁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讲。” 云昭强撑着几乎要涣散的心神,声音虽轻却清晰:“我母亲苏氏,恐已被姜家秘密转移出府,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以指尖蘸取杯中残茶,在桌面上迅速勾勒出一个方位:“依卦象所示,她应被送往这个方向。” “我对京城不熟,殿下若朝这个方向寻人,可寻近水火的地方,应当能较快锁定具体位置。” “水火?”乍一听,让人很难理解。 云昭思索道:“江河湖泊是水,温泉也是水;至于火,后厨、丹房这些,皆可算火。” 她顿了顿,朝萧启行了一礼,“只求殿下能助我寻得真相,不论结果是生是死,云昭必铭记此恩。” 萧启看着她强打精神的模样,淡声道:“感激的话不必说太早,本王也有一事,需你去做。” 他自怀中取出一枚小巧却精致的铁盒,递给云昭: “后日,太后于宫中设花神宴,京中贵女皆在受邀之列。你将此物,亲手交给一位姓阮的妃嫔。” “姓阮?”云昭重复确认。 “放心,“萧启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你不会认错。当今陛下后宫之中,唯有一位妃子姓阮。” 他顿了顿,又道:“若在宫中遇到难处,她是可信之人。” 云昭将小盒收好,郑重应下:“我记下了。” 她脚步踯躅,没有立即离开,终是再次开口:“还有一事……姜绾心与梅柔卿二人,殿下可否费心,派人细查其根底?” “怀疑姜绾心的身世?”萧启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颔首道,“可。” “我会派人去查。”他挑眉,语气透出一丝并不明显的调侃:“不过,此事需算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云昭此刻已无暇也无心争辩,点头应承:“好。” 话音落下,那强行提着的最后一口气仿佛骤然散去。 过度透支的体力与心神的反噬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云昭只觉眼前景物开始微微晃动…… 强烈的晕眩与疲惫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甚至在萧启还未及再开口之时,便已迅速合上门扉,将一切隔绝在外。 几乎是身体触碰到床榻的瞬间,意识便沉入了无边黑暗,陷入了沉眠之中。 * 次日清晨,一声尖叫划破了尚书府的宁静。 两个昏迷不醒的粗使男仆,竟被发现在姜绾心的院中! 更令人骇然的是,他们身上赫然揣着一件质地精良的女子小衣,一看便知绝非婢女所用之物。 姜绾心小脸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站在一张绣凳上,手扶着梁上垂下的纱幔,整个人摇摇欲坠:“让我死了干净!祖母,爹爹,兄长……恕心儿今生不能再尽孝了!我没脸活了!” 阖府都被惊动而来。 “都愣着做什么?” 老夫人被簇拥着赶来,见这情形,连连跺着拐杖喊道, “快!快把心儿给我扶下来!我的乖乖心肝儿,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姜绾心嘤嘤哭着,泪水浸透了手中的丝帕,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祖母!您就让心儿去吧!” 姜珩步履踉跄地匆匆赶来,他跪了一夜祠堂,面色极差。 见此情形,他更是肝胆俱裂,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将姜绾心从凳上抱了下来。 声音都发了颤:“心儿!你怎么这般傻!万事有兄长在,岂容你受这等委屈!” 老夫人见状,又是后怕又是震怒,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厉声喝道:“查——!” “立刻给我查清楚!这起子脏心烂肺的下作东西,还有这脏污物件,究竟是哪个院里爬出来的祸害!” 杨氏眼神闪烁,一直低着头降低存在感,此时却忍不住偷偷朝云昭的方向瞥去一眼。 孰料,云昭唇角正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恰好将她的小动作逮个正着。 昨夜见到雪信搜出的那截迷香时,云昭便已料到: 能使出如此蠢钝又急切的手段,在这姜府后院之中,除了她这位“好二婶“杨氏,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杨氏心头猛地一悸,像被针扎了一般,火急火燎地缩回视线,再不敢乱看。 站在云昭身旁的莺时,脸上虽强作镇定,心里早已将这杨氏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这姜家从上到下,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若不是姑娘早有防备,心思缜密,此刻被众人围观、沦为笑柄的可就是她们栖梧苑了! 真若到了那一步,以姑娘刚刚归家的处境,只怕会比现在的姜绾心艰难百倍! 不多时,管事的嬷嬷便来回话:“回老夫人,已差问清楚,这两名男仆是后院负责洒扫的杂役。 小衣……是日前为心儿小姐院内新裁的衣裳,还未曾上身穿过。” 云昭闻言,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看来昨夜秦王手下那位“墨一“,行事还挺讲究。 不愿去搜罗姜绾心的贴身之物,竟是顺手从她院里放置新衣的厢房中,取了件未穿过的衣裳来充数。 倒是……可惜了。 果然,杨氏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白:“母亲明鉴!定是这两个杀才猪油蒙了心,手脚不干净! 媳妇这就将这两人重重打一顿,撵出府去,永不录用!” “胡闹!”老夫人断然否决,语气阴沉,“现在大张旗鼓地撵出去,万一泄露些风言风语,坏了心儿的名声,这个节骨眼上,你能担待得起?” 杨氏闻言,彻底慌了神:“是,是,母亲所言极是!那……那该如何是好?” “人不能留,也不能放。”一个沉稳却隐含雷霆之怒的声音插入。 姜世安大步流星地赶来,面色铁青,目光如刀般刮过杨氏: “即刻将这两个奴才灌了哑药,秘密送去北山矿场做苦役!” 第22章 三房偷送母亲线索 灌了哑药送去北山矿场……那便是有去无回了。 杨氏唯唯应是,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姜世安盯着杨氏,语气冰冷:“弟妹,你此前代掌中馈,竟出如此纰漏,实在令人失望……” 杨氏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只一味地磕头认错,扮足可怜: “大伯教训的是!是弟媳无能,疏于管教!弟媳日后定当严加管束,绝不再出半分差错!” 姜世安以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沉默片刻,忽然话锋一转:“心儿年纪也不小了,即将出阁,是该学着如何执掌中馈、料理家务了。” 他目光转向一旁被姜珩护着、仍在啜泣的姜绾心:“即日起,便让心儿跟你一同管家。你也多费心,好好教导她。” 杨氏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连声应和:“该当的!该当的!心儿聪慧,定然一学就会!”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都以为这是姜父心疼女儿,在为姜绾心日后嫁入东宫、执掌宫务铺路。 方才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院内气氛顿时变得喜庆起来。 姜绾心闻言,泪痕未干的双眼顿时绽放出惊喜的光。 这两日所有的不甘、愤懑、委屈,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重视与偏爱抚平。 她连忙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是!女儿谨遵父亲吩咐,定用心向二婶学习,绝不辜负父亲期望!” 不远处,面覆轻纱的梅柔卿也柔声开口,语气欣慰:“恭喜心儿小姐,这可是天大的体面与福分,日后必定是一位贤德淑良、堪当大任的主母。” 跪了一夜祠堂、脸色尚且苍白的姜珩,此刻也忘了疲惫,眼中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仿佛姜绾心已然手握凤印。 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云昭静立一旁,如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弧度。 姜世安仿佛这时才想起云昭。 转向她道:“阿昭,后日太后娘娘在宫中设花神宴,届时你和心儿一同入宫。 宫里规矩繁琐,让你妹妹得空与你分说清楚。 你们姊妹俩多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多多亲近,增进些情分。” 姜绾心立刻接话,语气天真又带着自然的娇气: “爹爹,我在玲珑阁订做了衣裙,还有想容楼的首饰,今日正好该去取了。入宫见贵人,总不能失了礼数……” 梅娘子轻轻颔首,表示赞同。 随即像是才想到云昭,目光怯怯地扫了她一眼:“大小姐初回京城,这些想必都还未及准备……时间这般仓促,怕是有些来不及呢?” “这也不难!”杨氏快人快语道:“京中顶好的成衣铺子又不止一家,大小姐刚回来,正好今日出去转转,多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姜父挥了挥手,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些女儿家的琐事,你们自行商议安排便是。” 随即又板起脸,特意叮嘱云昭,“阿昭,宫规森严,礼数不可废。昨日在家宴上的言行,绝不可再犯。” 他又看向梅娘子,语气不觉缓和了许多:“后日也是贵妃娘娘宣你入宫的日子。” 他目光透出些许深意:“不论家中如何,在外须得谨记,我们是一家人。你的脸,娘娘若是问起……” 梅娘子立刻垂下眼睑,姿态柔顺无比:“大爷放心,奴家明白该如何回话。” 她欲言又止地瞥了云昭一眼,声音愈发温婉大度,“大小姐刚归家,又思母心切,一时情急失了分寸也是有的。妾身……怎会与一个孩子计较呢。” 姜父满意地点点头:“府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今晚便不回来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 姜珩紧随其后,经过云昭身边时,脚步未停,只甩给她一个冰冷又充满讥诮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你还能嚣张几时“。 姜父和姜珩一走,杨氏便搀扶着老夫人,也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姜绾心亲昵地挽起梅娘子的手臂,软语央求她陪自己一同去取新衣首饰。 临走前,她特意停下脚步,回眸看向云昭:“姐姐,实在对不住,妹妹今日不得空相陪了。” “待我回来,定好好与姐姐说说宫里的规矩。姐姐放心,我一定谨遵父亲之命,好好‘教导’姐姐。” “咱们这位大姐姐,可是秦王殿下亲封的小医仙!”姜绾宁毫不客气地嗤笑了声。 “金针妙手,连长公主的羽簪都能修补得天衣无缝,想必缝制一件入宫的华服,也不在话下吧?” 众人幸灾乐祸,纷纷离去。 最后,只剩下一直沉默的三房温氏和她的一对女儿绾棠、绾荔。 温氏面露难色,走上前低声道:“大姑娘,我身份低微,从未有幸入宫,那些规矩,实在帮不上你。你……你不妨去求求长公主殿下。” 说完,她便拉着两个女儿匆匆离开。 谁知,与云昭擦肩而过的瞬间,年纪稍长的绾棠却飞快地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云昭面不改色,悄然握紧。待回到栖梧苑展开,只见上面娟秀地写着一行小字:城北,永业庄。 * 京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尽显繁华。 云昭带着莺时信步闲逛,却并未流连于那些女儿家爱逛的绸缎庄与首饰楼,反而先寻了家可靠的店铺,采买了上好的黄纸、朱砂等物。 之后又寻了家价格公道的生药铺子,订购了不少药材。 莺时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劝道:“姑娘,进宫觐见的规矩礼仪,自有严嬷嬷悉心教导。可这衣裳首饰,却是实实在在的门面,必须得准备起来了!” “奴婢知道,您瞧不上外面那些寻常成衣,但这附近有一家布庄,裁制的衣裳样式新颖,做工极好,就是价格高昂了些。可为了宫宴不失体面,这钱咱们省不得。” 她一咬牙,低声道:“奴婢这里还有些攒下的体己钱……” 云昭失笑:“快把你的小金库收好。”她略一沉吟,“需要多少银子?” “置办一身不失身份的行头,几百两总是要的。” 莺时细数道,“除了衣裳,首饰也得买一些。嬷嬷从尚书府库房取来的那些,东西倒是不错,但样式陈旧,与姑娘的年纪实在不相匹配。” 她口中念念有词,愁得不行:“至少……至少总得有一支足够撑场面的发钗才成。” 莺时从前在公主府时,原就是专司打理长公主钗环的。 实在见不得自家姑娘似今日这般,满头素净,简直是她这贴身侍女最大的失职! 云昭颔首:“那就去选一身衣裳,至于首饰,我自有主张。” 莺时这才长舒一口气。 恰在此时,一名身着劲装、眉眼英气的女子悄然出现,对云昭抱拳一礼:“云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第23章 我画符一千两一张 云昭目光扫过她腰间短剑上那与墨一如出一辙的特殊纹路,心下明了。 她点头应道:“好。” “姑娘!”莺时警惕地拉住云昭的衣袖,低声道:“京城人多眼杂,不知根底的人,可不能随便跟着去!” “无妨,“云昭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这位是秦王殿下身边的影卫。” 影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女娘,一眼识破了身份。 云昭低声对莺时道:“今晨的事,也是秦王的人出手帮忙。” 莺时一时忍不住想:都说秦王冷若冰霜,一向对女子不假辞色,可对她家姑娘……好像有点不一般。 云昭却不知,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惹得身边的小丫头浮想联翩。 云昭与莺时跟随影七,在巷陌间几番穿行,最终进入一间颇为雅致的酒楼包厢。 包厢内,萧启端坐于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身旁侍立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两名王府侍卫。 房间中央的桌案上,赫然放着几个敞开的黑色包袱。 一眼望去,里面尽是些奇形怪状的木雕,件件沾染泥土,隐隐散发出一股不祥气息。 那老管家一见云昭,竟激动得当即俯身下拜:“多谢小医仙妙法!助王府寻出这些腌臜邪物,为殿下除去心腹大患!” 当日,云昭初见萧启身中七玄钉,便断定萧启身上所中七重恶诅,绝非无源之水,其日常居所,必定早已被人埋下了诅咒之源。 萧启回府后,命人依云昭所示方位,埋下特制黄符。 子时一到,无需灯火,循着符力指引,果然在王府四角皆掘出了这些散发着浓重黑气的邪物。 老管家咬牙切齿道:“东西埋在四个方位,每个方位竟都有两件,歹毒至极!” 趁此机会,王府上下百余人,都被他清理了一圈。 那起子手脚不干净的,也利用云昭所教的法子,利用符咒之力,逐一排查揪了出来。 云昭闻言,目光落在老管家脸上,仔细端详片刻,忽而伸出手,隔空在他眉心处虚虚一抓。 老管家当即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什么阴冷的东西被抽离出去。 “昨夜挖掘时,未按我叮嘱保持距离吧?” 云昭语气平淡,“你未曾杀伐,周身无煞气护体,自然易被这些阴秽之物侵扰。” 老管家此刻才觉一股暖流重回四肢百骸,脸色却依旧有些发白,一时后怕不已。 云昭沉吟片刻,吩咐道:“调些朱砂来。” 莺时应声而动,立刻将方才采购的上好朱砂取出研磨,一边心下嘀咕:姑娘刚买的上好朱砂,还没捂热呢就派上用场。 若不是这趟跟着姑娘一同出来,她还不知道,这般纯度的朱砂,价格可不便宜! 云昭凝神提笔,蘸取朱砂,一道蕴藏着玄奥力量的符箓一气呵成。 一旁侍卫正要上前接过,却听云昭抬眸,目光直直望向对面的萧启:“殿下,我的符,是要收钱的。” 萧启闻言,眉梢微挑。 “答应为殿下拔除恶诅,已算是一桩亏本买卖。如今您府上的人未遵我嘱托而中了招,难道还要我白送符咒不成?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多少?”萧启言简意赅。 “一千两。”云昭报得面不改色。 老管家闻言,惊愕地看着云昭。 这姑娘生得秾丽乖巧,怎么一开口……竟是个狮子大开口的主儿! 云昭瞥他一眼:“你为殿下办事才受的伤,药费自然该由殿下承担。又不是掏你的私房钱,你慌什么?” 老管家苦着脸,可怜巴巴地道:“都怪老奴自己不当心,云姑娘您就别让我们殿下破费了……殿下平日里,待我们是极好的。” 萧启却并未多言,直接取出三张千两银票置于桌上:“再画两张。” “一日只画一张。” 云昭拒绝得干脆。 画符一事,确实损耗精气。但那是针对普通人而言。 对她来说,一日画上十几张也不成问题。只是她昨夜为萧启施针拔咒,耗神太过,至今仍觉倦怠。 况且,人心微妙——越是易得之物,越不知珍惜。 再者,姜府如今由那些人把持,她既无积蓄,又无进项,欲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自立,最好的法子便是凭这一身本事,悄悄攒下立足之资。 昨夜严嬷嬷为儿媳求符的事,倒是提醒了她。 今日便从秦王这里开张,日后渐传名声—— 以她的能耐,待救出苏氏,日后在京城赚钱买宅子立女户,绝非难事。 云昭点燃画好的符咒,溶于水中,递给老管家:“喝下去。” 老管家幼时长在乡里,某年夏天跟玩伴一同下水玩,回到家就高热不退。母亲去一位相熟的神婆家求来一道黄符,也是用的这个法子,最终起了效。因而,他倒并不排斥这种喝符水的方式。 只是,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碗的符水啊—— 老管家两眼一闭,“咕咚咕咚“喝了个碗底朝天,一滴都舍不得浪费! 符水入肚,周身顿时暖洋洋的,有一种浸透四肢百骸的舒坦! 萧启凝视着云昭比平日更显苍白的脸色,忽然转眸看向一旁的莺时,语气冷沉:“怎么?尚书府是短了你家主子的吃食?” 莺时被那冷冽的目光一扫,顿时脸色发白。 玉面阎罗的威势实在迫人。 但她能感觉到,殿下与姑娘似乎关系匪浅。 昨日在公主府,这位秦王殿下便多有维护,方才两人交谈,姑娘几次开口都不怎么客气,可秦王也并无真正怒意。 “回殿下。”她定了定神,小声回道,“昨晚家宴,人人都欺负我们姑娘,逼姑娘拿出长公主殿下亲赐的彩笺。我们姑娘……一口热饭都没吃上。” 全然不提自家姑娘一鞭子掀了桌席的事实。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今日一早,绾心小姐那边又闹将起来,全府上下都被惊动去了她院里,朝食……也没用成。” 临出门前她塞给自家姑娘的两块小糕点,也不能算正经朝食,对吧? 萧启:“……”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问,还真问出东西来了。 竟是真的没给饭吃。 一旁的老管家反应极快,立即接话:“殿下,这家酒楼的红玉珍珠羹和芙蓉蜜酪最是出名,京中的贵女们都极是喜爱……” 萧启眼皮都未抬,只淡淡道:“既知道,还不快去置办。” 为萧启拔出恶诅,是极为耗费心力的一件事,且接下来,一重更比一重艰难。 此刻能多占萧启一些便宜,云昭心下只觉安然舒坦得很。 第24章 你想挨打就直说 等饭菜上桌的空隙,云昭指挥两个侍卫,依照她所说的法子,用沾满朱砂符水的黄纸将那些阴邪之物仔细包裹封印,再以黑布重重缠裹。 事毕,她对萧启道:“殿下若有相熟的可靠寺庙,可将这些秽物送去。只需说明来历,寺中高僧自知该如何处置。” 萧启微一颔首。 云昭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张素笺,递了过去:“殿下,昨夜所托之事,可遣人前往此地详查。” 她递出去的素笺上写的那个地址,正是出府前三房绾棠所提供的消息。 方才在路上,她本打算亲赴王府,不料半途被萧启的人请来,反倒省了她一番功夫。 萧启展开笺纸,扫过其上字迹,立时唤出影卫墨二,低声吩咐即刻去办。 不多时,饭菜端上来。 这间酒楼的菜式颇具特色,云昭尝了几样,只觉滋味甚好,便专注地用起饭来。 莺时在旁瞧着心疼,不住地为她布菜。 她想起娘亲在世时常说,女子也是人,吃饱饭才有力气行事,万不可因在意旁人眼光而亏待自己。 因此,即便家境清贫,她与弟弟的饭食也从无偏倚,母亲有时还会偷偷多塞给她一块红薯。 见云昭吃得香甜,老管家连连皱眉—— 外界皆传尚书府迎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女,可看云姑娘这般,只怕那姜府连顿饱饭都不曾好好供给! 尚书府不做人啊! 萧启亦面沉如水。 他以往只觉姜世安攀附东宫,功利心重。 经昨日一事,再听那小丫鬟所言,方知此人对待发妻亲女竟凉薄至此。 苛待妻女之人,品性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入宫面圣,倒多了些可谈之资。 云昭并未察觉自己一顿饭引得旁人诸多揣测。 她用罢一碗甜羹,抬眼向萧启问道:“殿下可否为我讲讲,后日太后娘娘的花神宴,都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昨日姜府那些人没能逼迫她抢走彩笺,依照她对姜家人的了解,接下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太后花神宴人多眼杂,姜绾心与梅柔卿必定设局发难。 与其处处提防,不如抢占先机。 萧启道:“太后育有三子一女。长子即为先帝,次子是当今圣上,幼子雍王常年驻守封地,极少返京。长公主虽是太后嫡长女,但这些年来,母女间关系微妙。” 提及此事,萧启眸色微深:“你既在春日宴得了长公主的青眼,入宫必会受到太后询问。且太后近来颇为宠爱你那妹妹,此事,你要心中有数。” 萧启的意思是,长公主与太后娘娘,她只能择其一。 讨好一方,势必开罪另一方。 云昭点头,默默记下:“多谢殿下告知。” 萧启忽而看向她:“姜家嫡女这位子,恐怕不易坐吧?可曾后悔认亲?” 云昭抬眼,不答反问:“殿下身处漩涡,如履薄冰,可会因此远离京城?” 言罢起身,“多谢殿下款待。” 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干脆利落。 萧启蓦地一怔,随即失笑。 眼前这女子,看似谋定后动、冷静自持,实则牙尖爪利,分毫不让。 瞧着秾丽温软,似那西域的波斯猫儿,实则,是只会亮出爪子挠人的小豹子。 出了酒楼,云昭对莺时道:“去你说的那间布庄。”又说,“方才你没用东西,沿途若看上什么喜欢的小吃,只管去买。” 手头三千两银子傍身,走路都带风。 莺时也高兴起来,脆生生应了,一路与云昭细说京中近来流行的衣裙款式。 云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中暗忖: 梅柔卿与姜绾心,一个救了贵妃的命,一个得了太后的赏,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 花神宴上,她定要叫这对汲汲营营、苦心攀附的母女,好好地出尽风头。 * 进皇城,但见朱墙高耸,殿宇高阔,洁净的宫道两旁,侍立的禁军甲胄鲜明,鸦雀无声。 云昭下了马车。前方,姜绾心与梅柔卿也已婷婷立定。 一名面白无须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对着梅柔卿恭敬道:“梅娘子,贵妃娘娘宣您即刻觐见。” 梅柔卿轻轻颔首,姿态娴雅:“有劳公公引路。”身旁丫鬟立刻递上一只沉甸甸的绣囊。 小太监袖了赏银,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又道:“贵妃娘娘另有口谕,请姜家两位小姐一同前往。” 梅柔卿闻言,面露难色地看向云昭,柔声道:“娘娘恩典。只是我们家大姑娘初回京,规矩生疏,只怕……” “娘子多虑了。”小太监笑容可掬:“娘娘正是听闻了姜大小姐‘小医仙’的名号,想请大小姐过去请个平安脉呢。” 梅柔卿闻言,眸光盈盈望着云昭:“阿昭,那咱们便同去吧。” 云昭未置一词,从容上前。 一行人默然行进在宫道上。 姜绾心与云昭并肩,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周身。 “阿姊这身流光缎,用料倒是不俗,苏绣功夫也极好,想必是花了重金赶制的吧?” 她又细细打量云昭发间,见她只簪了两枚珍珠珠花,虽颗粒饱满,光泽莹润,但比起自己的满头珠翠,着实显得素净,不禁幸灾乐祸地撇了撇嘴。 一旁莺时早在姜绾心开始打量自己姑娘时,就急得心头起火—— 出门前她还在劝姑娘,哪怕用些夫人嫁妆里的旧饰应急也好,却被姑娘拦下,还说今日自会有人赠簪添妆。 可这眼看都要到贵妃宫门前了,这赠簪的人在哪呢? 姜绾心忽地轻掩朱唇,作懊恼状,“瞧我这记性,刚接受府中事务,千头万绪的,竟忘了给阿姊支取份例银子,真是该打。” 想来也是,姜云昭初回京中,手头必定窘迫。能置办这身流光缎已属勉强,哪还有余钱添置首饰? 云昭淡淡瞥她一眼:“你想挨打?” 姜绾心蓦地一噎:“……” 云昭语气平静:“若皮痒了,直说便是,不必绕这些弯子。” 姜绾心被这话噎得气息一窒,脸颊涨红,一时竟寻不出话来反驳。 她狠狠绞紧了手中丝帕,低声咬牙道:“待会见了贵妃娘娘,但愿阿姊还能如此嚣张!” 第25章 贵妃被下咒 绕过一道影壁,眼前骤然开阔。 披香殿宫苑极尽豪奢,廊下悬挂着精巧的琉璃宫灯,即便白日也流溢华彩。 拐过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径,就听不远处两个宫人正在低声交谈。 “咱们娘娘近来也不知时冲撞了什么,诸事不顺。今早梳妆时,竟不知从哪窜出一只蜂子,差点就蛰到娘娘!” “幸好锦屏姑姑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姑姑的手现在还肿得老高,抹了太医署的药油也不见好,疼得厉害。” 话音未落,云昭已瞧见那两个身着宫装的身影。 其中一位穿着赭色高等宫女服制的,一见到梅柔卿,脸上即刻堆起殷切的笑容,快步迎上:“梅娘子您可来了!” “娘子快请!娘娘从早起就念叨着您呢!”那宫女语气热络,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 另一名宫女也在旁附和,话语间满是奉承:“梅娘子可是我们娘娘的吉星,您一来,娘娘心里就踏实了!” 云昭闻言,心念微动。 昨日归家,老夫人口口声声姜绾心福运深厚,之前在长公主春日宴上,亦听闻众人议论,说姜绾心是个有福气的,故得太后御赐宝扇。 如今到了贵妃宫中,又听闻宫人将梅柔卿奉为贵妃的“吉星“。 有意思。 云昭不动声色,沿途观察着贵妃的院落,直到被引进主殿。 主殿之内,香气清雅,陈设极尽奢靡,一应器物非金即玉。 身着桃红云锦金丝遍绣满幅缠枝芍药的女子慵懒倚在榻上,如云发髻戴一支凤凰珍珠步摇,颈间配三匝玛瑙东珠项链,艳丽的容颜透着苍白,眉眼间透出几分心绪不宁来。 她手中正捏着一把金剪刀,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着一旁盆栽里的牡丹花枝。 云昭朝贵妃多看了两眼,旋即依礼叩拜。 嗯……她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还不止一个。 贵妃慵懒地抬了抬眸,声音里透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平身吧。” 她撩起眼皮,目光最先落在梅柔卿身上。 那层薄纱让她不悦地蹙起精心描画的眉:“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梅柔卿怯怯回道:“回娘娘的话,前日不慎磕碰了一下,伤痕狰狞,恐惊扰娘娘凤驾,故以薄纱遮掩。” 贵妃将手中的金剪“啪“地搁在案上,声音沉了下去: “本宫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岂会被这点小伤惊着?解下面纱,让本宫瞧瞧。” 梅柔卿迟疑着,哀婉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向身侧的云昭,动作迟缓地解下面纱。 只见原本白嫩细滑的肌肤上,一道鲜红的鞭痕赫然盘踞,显得格外刺目。 “天爷!”贵妃身边的心腹大宫女锦屏倒吸一口凉气:“这瞧着可不像是磕碰伤着的!” “梅娘子,给本宫说清楚,“贵妃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声音陡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娘息怒!”梅柔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的声调里带出哭腔:“都是……都是臣女自己不当心……” 她越是这般含糊其辞、显得忍辱负重,越是透露出事情的蹊跷。 贵妃转而看向一旁的姜绾心:“姜二小姐,你来说。” 姜绾心咬着唇,目光似不由自主般,轻瞟向云昭。 贵妃目光凉飕飕地扫向云昭:“是你做的?” 她不等回答,便继续训斥,每一个字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本宫听闻,你流落在外十六载,三日前才认亲回到姜府。才一归家,就敢鞭笞客居府中的长辈,实在缺乏管教!” “梅娘子于本宫有救命之恩,“贵妃的声音愈发冷厉,“本宫不管你们之间有何私怨,但你竟用鞭子抽人脸面,心思未免太过恶毒!” “大胆姜云昭!”旁边的大宫女厉声附和:“娘娘问你话呢,还不跪下回禀!” 云昭凝视着脸色蜡黄、额角不断渗出汗珠的大宫女,语气平静道:“姑姑手上的蜂毒已侵入心脉,若再不急救,恐有性命之危。” “阿姊!”姜绾心急道,“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岂可如此无礼岔开话题,速速回答娘娘的问话!” 梅柔卿在旁哀声道:“娘娘,您就别再逼问大姑娘了。她年纪小,不懂事,许是一时冲动……” “放肆!” 贵妃怒斥,“本宫问话,你竟敢顾左右而言他!简直毫无规矩体统!今日,本宫便代姜大人好好管教于你!来人——“ “姑姑!” 一声宫人的惊呼,打断了这场谁也不肯让步的对峙。 站在贵妃身旁的锦屏,双膝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双眼上翻,竟已失去了意识! 一名小宫女颤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脸色煞白。 她惊惶道:“娘娘……锦屏姑姑她、她好像没气了!” 云昭道:“你们再不让开,今日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音落,她已快步上前,俯身探脉,同时语速极快地吩咐:“速取冰来!还有,蛰伤她的那只蜂子,立刻去寻来尸首!” 说话间,云昭已然从腰间取出成套金针,手法娴熟地为锦屏施针逼毒。 贵妃宫中的宫女训练有素,动作极快,很快就取来一大碗冰块。 云昭指挥莺时用丝帕包住冰块,敷在锦屏肿胀发黑的伤处,用以缓解毒血蔓延。 接着又道:“来时见园中有七叶莲,速去连根拔一株,洗净捣碎取汁送来!” 贵妃早在云昭开始施针时,便已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紧盯着她的动作。 眼见云昭拈起一枚细长的金针,竟要往锦屏头顶的要穴刺去,她不禁失声道:“你要做什么?” 云昭头也未抬,全神贯注,声音冷静得近乎淡漠:“娘娘,我救人时,不喜旁人打扰。” 第26章 皇帝被绿了? 说完,她手极稳地落下最后一针。 片刻之后,奇迹般地,锦屏被蛰伤的伤口处开始渗出乌黑的血珠。 云昭命莺时继续施力,直至黑血尽除,转为鲜红。 她又看向殿门方向:“那蜂子可找到了?” 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中帕子小心翼翼托着一只蜂子的尸体。 云昭打眼一望,语气微沉;“‘金环胡蜂’……怎会出现在宫闱之中?“ 贵妃立刻听出她话中有话,追问道;“什么意思?” 云昭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要的七叶莲可捣好了?” “好了好了!”另一名宫女急忙将一只白瓷碗奉上。 云昭接过,对莺时道:“冰块撤下,将药敷于伤处。” 又对一旁的贵妃道:“寻一位力气大的宫人,将姑姑平稳移至榻上安卧。” 贵妃朝身旁递个眼色。 两名健壮的嬷嬷刚将锦屏小心抬起,便听她喉间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眼皮微微颤动:“娘娘……”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醒了!锦屏姑姑醒了!” “真救过来了!” 贵妃见状,立刻吩咐:“小心些,勿要晃动,快扶去暖阁静卧休养。” 云昭一边净手一边道:“我口述一道解毒方剂,速去御药房抓来煎煮。 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刻喂她服下。之后每三个时辰服药一次,连续三日,不可间断。” 待一切处置妥当,她收好消过毒的金针,起身问道:“请问,何处可以净手?” 贵妃目光复杂地看着云昭,先前那兴师问罪的凌厉气势已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打量。 她示意一旁的宫婢,语气已缓和许多:“去取本宫常用的玫瑰香胰来,伺候姜大小姐净手。” 云昭也不推辞,净手后便接过宫婢奉上的温茶,从容饮了一口润喉。 随即,她目光转向身侧,语气自然道:“给我的婢女也上一盏茶。” 方才莺时一直紧随云昭左右,递针递物,冰敷涂药,沉稳得力,众人都看在眼里。 贵妃闻言,略一颔首,便有宫婢上前,为莺时也奉上一盏香茗。 茶汤澄澈,香气清雅,是莺时从未尝过的滋味。 她双手捧着茶盏,小口而迅速地饮下,暖流涌入喉间,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发热—— 这些都是跟随姑娘后才有的体面。 “赐座。”贵妃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又对左右道,“给梅娘子和姜二小姐也看座。” 姜绾心姿态优美地敛衽谢恩,依言坐在了云昭下首的位置。 她指尖紧紧绞着袖中的锦帕,心中恨意翻涌:又是这样! 上一次在长公主的春日宴,云昭便是凭着一手神乎其技的金针功夫,修补了羽簪,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目光。 之后,更是被引至屏风后为长公主施针…… 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她再出来时,竟成了长公主亲口认下的义女,还得了人人艳羡的春日宴彩头! 一时风头无两。 这几日,每当回想当日情景,姜绾心都觉心如火烧,夜不能寐。 她反复思量,认定是自己当时过于急躁,反中了对方的算计,平白给了她崭露头角的机会。 今日,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不由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斜对面的梅柔卿。 却见对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脸色竟有些微微发白,全然不似平日那般从容。 见状,姜绾心细声软语道:“娘娘,梅姨前日特地去了宝华寺,在佛前虔诚跪拜了整整一日,为您求得一枚平安符。” “跪了一日?”贵妃微讶,看向梅柔卿:“这是何故?” “寺中高僧说,平安符虽已开光,但若诚心足够,愿以自身苦行为引,跪拜时辰愈久,便能将更多福缘愿力灌注于符中,护佑之力也就愈强。” 姜绾心语气恳切,竭力渲染梅柔卿的虔诚用心。 贵妃身旁的宫婢上前,双手自梅柔卿手中接过那只小巧的木盒,恭敬地呈到贵妃面前。 贵妃打开盒子,取出那枚黄色的平安符握在手中,语气柔和了许多:“梅娘子有心了。” 梅柔卿脸颊泛红:“臣女愚钝,不像他人身怀绝技,唯有这一颗真心,盼着娘娘凤体安康,诸事顺遂。” “不骄不躁,心性纯善。”贵妃面露动容:“难怪本宫在宝华寺初遇你时,便觉与你投缘得很。” 一旁的宫婢也笑着凑趣:“正是呢!那日若不是梅娘子机敏果敢,娘娘只怕真要伤在那畜生爪下。 事后娘娘还常说,今年宫中岁末宴饮,定要请梅娘子入宫,一同玩投壶呢。” 梅柔卿闻言,竟如少女般羞涩地垂首一笑: “娘娘说笑了……臣女平日玩投壶,十次里也难中两三回。那日定是佛祖庇佑,娘娘自身洪福齐天,才让臣女侥幸挡了这一灾。” 贵妃显然被这番奉承说得心情舒畅,连日来的郁气都散了些许。 她叹了一声:“也不知怎的,本宫这几日总觉心神不宁,但你来了,与本宫说说话,本宫心里便觉得熨帖了许多。” 身旁的宫婢立刻机灵地接话:“待花神宴结束,梅娘子不如就留在宫中,多陪伴我们娘娘住上几日!” 梅柔卿脸上顿时涌现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忙道:“若能陪伴娘娘,是臣女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不从。” 贵妃心情大好,本就艳丽的脸庞一时容光焕发:“那就说好,今日宴饮结束,你和留在宫中,多陪本宫住上几日。” 一旁的云昭默默注视着贵妃—— 面泛桃花,双目含情,夫妻宫隐现红纹…… 这位相传颇受帝王宠爱的孟贵妃,恐怕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安分守己。 贵妃又看向姜绾心,“姜二小姐若是愿意,也可留下相伴。” 姜绾心喜不自禁,忙起身行礼:“多谢贵妃娘娘,臣女愿意。” 直到此时,贵妃仿佛才想起云昭的存在,转而看向她:“方才听姜大小姐所言,这金环胡蜂在宫中并不常见?” “是。”云昭眼帘轻垂,话锋一转,“臣女冒昧一问,娘娘宫中近日可曾堆放大量即将腐坏的水果?” 一旁的大宫女代为回话,语气透着傲然: “宫中每日供应皆是各地进献的时新瓜果,娘娘近来不喜熏香,尤爱清果自然之气,屋内各处都摆着许多。但若说腐坏糜烂,是断然不可能的。” 孟贵妃母家显赫,近来圣眷虽不比从前,但陛下是念旧之人,宫中用度唯有更精,绝无克扣怠慢之理。 “这就奇了。” 云昭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金环胡蜂最易被腐烂果物的浓烈气味吸引。若非如此,那便是……” 她适时停住,不再多言。 贵妃眸光一凝,纤纤玉指不自觉地护在小腹,声音沉了下去:“姜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刻意为之?” 云昭沉默片刻,才缓声道:“臣女不敢妄断。” “只是恳请娘娘细想,近来可曾去过不同寻常之处,或是……遭遇过什么难以解释的惊险之事?” 贵妃瞳孔骤然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眼风扫过一旁的梅柔卿。 第27章 贵妃怀孕孩子是谁的? “其实……除了宝华寺那次,五日前还有一回。”一旁宫婢忍不住低声补充。 “那日在御花园,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凶猛的乌鸦,直扑娘娘凤驾。万幸,只啄走了娘娘发簪上的一颗东珠……” 贵妃闻言,眼波微动,却并未出声呵斥。 “竟还有此事?”姜绾心以手抚心口,似听得心有余悸,“娘娘受惊了!” 梅柔卿也立即敛容,语气忧虑:“娘娘事后可派人擒获那孽畜?” 贵妃蹙眉道:“当时侍卫去捉了,但我想着杀生终归有损福缘,后来只在乌鸦窝里寻回了东珠,便让人将它放了。” 梅柔卿赞道:“娘娘慈悲为怀,菩萨必定感念。” 姜绾心忙接话道:“梅姨,既然如此,你更该多陪娘娘几日才是。” 她说着,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 “阿姊自幼漂泊江湖,走南闯北,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久居京中的女儿家广博得多。 她既疑心有人作祟,那有梅姨这样细致周到的人在娘娘身边时时看顾、处处留意,终归是件好事。” 贵妃又看向云昭:“姜大小姐,可有何见解?” 云昭抬起眼,目光清澈,仿佛全然未觉其中的暗流汹涌。 只懵懂道:“臣女从前长在乡野,见识粗陋,只认得些蜂虫习性,故而才有此一问,实在不敢妄加揣测其他。” 贵妃打量着云昭:“本宫见你那一手金针医术,着实不凡。听说,先前在长公主府,你也凭此技惊四座。” 云昭腼腆一笑:“民女这点微末伎俩算不得什么。 不过民女的师父,医术通玄。听闻他老人家晚年精研玄理,甚至能以金针破咒镇邪。 可惜臣女愚钝,只学了些皮毛,勉强能治治头疼脑热,解解常见的蜂毒罢了。” “破咒镇邪?”贵妃若有所思地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你小小年纪,能得此真传,已属难得。不知尊师……” 云昭冷然道:“他老人家今年已仙逝了。” 姜绾心不自在地轻抿着唇。 梅柔卿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之色:“娘娘可是想寻名医调养凤体?” “倒也不是。”贵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如常,“只是见姜大小姐技艺精湛,一时好奇,多问了几句。” 云昭垂眸不语,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贵妃身上被动了什么手脚,她第一眼便已看破—— 她这是被人下了咒,名曰“人惊“。 中此咒者,不会立时毙命,却会频遭横祸,终日惊惶,直至心神耗尽,非死即疯。 看贵妃如今情形,施咒者还刻意将咒力与禽兽相关联,故这一连串意外,皆与动物有关。 不仅如此,她更窥破贵妃身上另一重隐秘:她已怀有身孕,一月有余。 寻常医者需靠诊脉断孕,而云昭身负玄瞳秘术,只消一眼,便望见贵妃身边萦绕的生息胎灵,孕时长短,一目了然。 云昭深知深宫险恶。 若直言咒术之事,空口无凭,反而引火烧身; 点破后宫妃嫔孕事,更有可能引来滔天大祸。 至于那梅柔卿和姜绾心,对着贵妃百般逢迎,一心攀附…… 云昭不禁莞尔:若叫她们知晓,贵妃此刻已身怀有孕,不知是否还敢这般不管不顾地趋奉上前? 思及此,云昭唇角微扬,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然笑意。 这一出好戏,倒是越发有趣了。 她只需做个安静的看客,静观其后风云变幻便好。 恰在此时,一道清亮而不失威仪的女声自殿外传来,打破了这片凝滞: “让本宫好找!昭儿,你进宫不来寻义母,怎倒先跑到孟贵妃这儿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长公主殿下仪态万方地步入殿内,语气听着似是薄责,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亲昵与回护之意。 贵妃见到长公主,起身行礼。 “免了这些虚礼。”长公主摆了摆手:“本宫过来没别的事,就是惦记这丫头。我们母女说几句体己话,孟贵妃不介意吧?” “玉湖。”贵妃侧首吩咐,“去将本宫备好的那只锦盒取来,赠予姜大小姐。” 侍立在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应声上前,双手奉上一只精巧的锦盒。 云昭目光微动,悄然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却已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那锦盒,指尖一挑,当面揭开—— 只见盒内丝绒衬底上,静静躺着几枚做工精巧、配色雅致的堆纱绢花。 贵妃笑着道:“是些小玩意儿,带回去给家中姊妹戴着玩罢。也算全了今日相见之缘。” 今日花神宴的主角是太后,她身为贵妃,即便赠礼,也深知分寸,绝不会越过太后去出这个风头。 长公主唇角微扬,顺手便将锦盒塞回云昭手中:“贵妃娘娘赏的,还不快谢恩?” 云昭从容谢恩,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去。 主殿内,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气氛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姜绾心正欲再寻些话凑趣,一抬首,却见孟贵妃并未看向她们。 而是神色沉郁,目光飘忽地落在虚空某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倦怠与烦忧,似是心情不虞。 姜绾心见状,不禁心头一喜,暗自揣测: 就算懂得几分医术,侥幸救了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又如何? 终究是不懂察言观色、体察上意! 宫中这些贵人,心思九曲玲珑,岂是那般好应对的? 瞧贵妃娘娘这般神色不虞,只怕那云昭不知在何处已悄然开罪了贵妃,自己却还懵然不知! * 出了宫门,长公主的步辇已候在一旁。 她朝云昭伸出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上来,与本宫同行。” 辇驾平稳前行,四周宫墙渐次后退。 长公主侧过脸,眸光在云昭面上一扫,声音压得低却清晰:“一落地便被截去了披香殿?” “是。”云昭应道,神色未见波澜,“贵妃娘娘说,听闻我在义母春日宴上有所表现,命我前去为她请脉。” “请脉?”长公主唇角绽起一丝冷嘲,“太医院那么多人手,缺她使唤了?我看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听说了那日的事,存心试探。” 提及前几日春日宴发生的事,长公主心有余悸,声音也沉了几分: “事后周嬷嬷同我细说了当时情状。姜绾心那画……绝非寻常,邪门得很。若非你在场,本宫恐怕早已中了算计。” 她越说越恼,指尖掐进掌心:“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歹毒,专行这等魑魅魍魉之事!本宫断容不下她,迟早要清算这笔账。” 她转而看向云昭,目光关切:“方才在里头,你真给她诊脉了?” 云昭摇头,将救治大宫女锦屏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继而微蹙眉头道:“只是此事,着实透着些蹊跷……” 长公主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迟疑:“你怀疑是有人故意设计?” 云昭迎上她的视线。 对这位长公主,云昭最初确存了借势互利之心。 可无论是春日宴上赠她头香彩笺、主动提出认她为义女,还是方才亲自赶赴贵妃宫中替她解围,长公主所展现的回护与慈爱,早已远超她最初的预期。 因此,云昭并未隐瞒,如实道:“人为设计难以精准至此。以我所见,更像是中了咒术。” “咒术?”长公主讶然,凤眸微睁,“世上竟真有这种东西?” 云昭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是少时在一本残旧古书中,偶然见过类似记载,故而有所猜测。” 长公主仍是惊疑不定:“孟清妍此人我虽不喜,可究竟是谁要向她下咒?这咒术还这般刁钻古怪。” 她顿了一顿,压低声音追问,“此事,你可曾向她透露半分?” “不曾。”云昭答道,“我只说那蜂类多生于山野,尤喜腐果,不知为何竟会出现在宫苑深处。他们以为我自幼长于乡野,熟知蜂性,便未曾起疑。” “你处理得极好。”长公主连连点头,面露赞许。 “孟清妍多疑善嫉,手段狠辣,你若一味推说不知,她反而不信。这般说辞,恰到好处。” 言至此处,她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云昭的手,语气染上几分难以言喻的哀切: “昭儿,这几日,我竟接连梦见了宝珠两次……她失踪三载,从未入我梦中,想来,是你赠我的那道黄符,为我牵来了她的音讯。” 第28章 秦王的烂桃花 随行在侧的周嬷嬷适时轻声提醒:“殿下,云昭小姐,前头便是御花园了。” 话音虽低,却是在暗示园中耳目众多,不宜深谈。 云昭反手轻轻回握了长公主的手,倾身靠近她耳边,声音低而坚定:“义母宽心,待今日事了,我必为义母解开这个心结。” 说话间,她目光掠过长公主云鬓间璀璨的钗环,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抬手为她卸下几支最为沉重华贵的金钗与步摇,转而交给周嬷嬷。 “义母若信我,今日便暂作简素装扮。” 长公主何等聪慧,联想云昭方才所说,心下一时有了判断,颔首道:“便依你的主意罢。” 云昭又转向周嬷嬷,温声道:“嬷嬷身上若佩有香囊,也请暂且解下。事后,我自会向义母与嬷嬷说明缘由。” 经过春日宴之事,周嬷嬷对云昭颇为信任,闻言应声称是。 * 说话间,步辇已入御花园。 花影扶疏,暗香浮动。 铺着华美锦缎的席案错落安置于馥郁花荫之下,席间玉盘珍馐,琉璃盏中酒光潋滟。 贵女命妇们云鬓霓裳,言笑浅浅,一派升平景象。 云昭随长公主步入园中,顷刻间便吸引了无数或好奇、或审视、或探究的目光。 上首处,太后身着绛紫色宫装,外罩一层墨色绣金凤穿牡丹纹样的薄纱大衫,高挽发髻佩戴一整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 她保养得极好,眉目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韵,然而细看之下,却见一层若有似无的灰气覆于面庞之上—— 那并非寻常病气,而是一个原本福德深厚之人行了恶事,自损气运后呈现出的衰败之相。 云昭看在眼里,不由一顿:这太后瞧着人模人样,背地里怕没少干“不做人”的勾当。 这得造了多少杀孽、损了多少阴德,才能把自个儿好好的凤命折腾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 云昭身具玄术,自诩也算半个修行之人,历来遇到这种人,她绝不会去干涉因果。 不过,难得遇到个如此作死的,她倒是挺有兴趣,亲眼见证她的下场如何。 太后的目光也恰恰落定在云昭身上,见她与长公主手臂相挽,姿态亲昵,便道: “这便是前些时日,在你生辰宴上颇出风头的那个‘小医仙’?” “回母后。”长公主应道,“她叫云昭,是儿臣新认的义女,也是姜家才寻回来的嫡长女。” 太后嘴角忽地绽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素来与姜尚书不睦,竟会认他的女儿做义女?” “一码归一码。”长公主神情不变:“昭儿秉性纯善,灵慧通透,甚合我意。母后近来不也对姜家那位二小姐青眼有加?” 太后一时默然。 长公主言罢,也不行礼,只径自携云昭入席。 云昭至此方真切体会到,为何先前萧启会说太后与长公主关系微妙。 这母女二人,并无生疏隔阂,反而透着一股稔熟的紧绷。 字字句句,皆似暗藏机锋,彼此较劲。 就在这时,孟贵妃携梅柔卿与姜绾心翩然抵达。 梅柔卿未再覆面纱,脸上敷了一层细粉,虽依稀能辨出伤痕,却已不似先前那般骇人。 姜绾心则装扮的珠光宝气,紧随贵妃与母亲身侧落座。 甫一坐定,便听得邻席一位身穿水红宫装的纤瘦女子笑吟吟道:“姜二小姐这串水玉璎珞真是夺目,水色莹澈,雕工亦精。” 姜绾心软声回应:“南华郡主过誉了,并非什么名贵之物,是家兄前番南下,特地从青州带回的伴手礼。” 青州正是云昭自幼生长之地,其所产多色水玉名扬天下,她再熟悉不过。 然而方才来时,姜绾心颈间并无此物,显然是刻意提防着她,临入席前才特意佩戴上的。 果然,话音未落,姜绾心目光已似有若无地掠向云昭。 南华郡主顺势也将目光投向云昭:“姜大小姐方才归京,可是首饰尚未备齐?怎这般素净?”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不由都将目光落在云昭身上。 只见她身上浅碧色流光缎长裙,以淡彩丝线绣了疏落百合,发间仅簪一对珠光温润的珍珠珠花,耳畔亦是同质的珍珠坠子。 她容貌秾丽,这一身装扮颇显清雅,可在珠围翠绕的众贵女间,就显得有些素淡了。 云昭从容抬眸,唇边浅笑淡然:“劳郡主挂心,民女不喜钗环盈首,但求清爽适宜便好。” “哦?”南华郡主柳眉微挑,似笑非笑, “我怎么听说,前几日长公主殿下的春日宴上,云姑娘装扮出众,鬓间还簪了一支极珍贵罕见的羊脂白玉红宝簪。” 她语声稍顿,目光渐锐:“怎的到了太后娘娘的花神宴,反倒刻意素淡起来? 知道的,说是姜大小姐首饰有限、不得不俭省些;不知道的,只当你怠慢太后,心存不敬呢!” 南华郡主此言一出,在场倏然一静。 上首太后眸色微沉,笑意淡去几分。 近年来她与长公主不睦,早非秘事。 南华郡主此言,无异于将母女龃龉公然摊开示众,更暗指云昭逢迎长公主而有意怠慢太后,其心可诛。 云昭既做此打扮,对可能遭遇的议论早有准备。 但她看着南华郡主眼中明明白白的嫉恨,简直比姜绾心更甚,一时想不明白这敌意的由来。 云昭身侧的莺时指尖发冷,暗自懊悔: 早知如此,便该学那姜二姑娘将钗环随身带着,入席前再劝姑娘簪上也好。 今日若真触怒太后,归家之后,姜家那些人还不知要如何作践姑娘。 对面席间一位身着石榴红裙的姑娘忽而道: “难道唯有珠翠堆满头,才算是对太后娘娘敬重?照这般说,我自小连耳洞都不曾穿,岂非大不敬?” 女子声线清亮,透着一股不拘小节的飒爽。 云昭抬眸望去,正对上对方含笑眨动的眼睛——是英国公府七姑娘李灼灼。 那日众贵女送给长公主的寿礼各个尽显才艺,唯李灼灼送的是一盒人参,据她说是年前去东北老家玩,跟着几个表兄进林子猎鹿时挖到的。 云昭对这段逸事印象深刻,连带也记住了李灼灼的脸。 而且后来闹起画卷的事,她当时高喊一声,也是李灼灼赶在众人之前,率先举起了那幅画,避免其他人再受画上药粉影响。 满京城皆知,英国公夫人连生六子,唯得此一女,自小爱若珍宝,养就一副洒脱性子。 无论何种宴会,她发间永远只簪一枚发簪,且从不佩耳饰。 太后闻言,亦绽出笑容:“你这泼皮,自己不爱妆饰,倒会替别人寻借口。” 太后与李灼灼的外祖母是堂姊妹,自幼看她长大,对她向来宠溺。 李灼灼皱着鼻子道:“哪里是不爱美,实在是我肌肤太容易留疤,怕打了耳洞不易痊愈,索性就不打了。” 南华郡主面覆寒霜:“本郡主在跟姜大小姐问话,关你何事?”说着,她又看向云昭,“我问你,你那支羊脂白玉红宝簪……” 云昭神色沉静,听她提起那枚发簪,心中一时莫名。 李灼灼嗤笑一声:“总算将心里话问出口了!” 她截过话头,转而朝向看后:“那日春日宴上,我们都瞧见了云昭戴的白玉红宝簪,似是金缕阁非卖的那件镇店之宝。 当时就有人猜,许是秦王所赠,瞧瞧,南华郡主竟记到今日。” 她语带戏谑,“这般咄咄逼人,原是醋坛子打翻了呢!” 南华郡主霎时羞愤交加,连耳根都透出绯色:“休得胡言!” 可她这般情态羞恼,分明就是被说中了心事,席间众人彼此递过眼色,心下皆已了然。 太后也在上首微微摇头。 几年前萧启并未兵败受伤时,满京城不知多少王女闺秀,都想嫁入秦王府。南华郡主的那点心思,更是从未好好藏住过。 但奈何……她这个皇孙自小性子就冷,尤其经历当年的事,脾性愈发孤拐,不然也不会一路耽搁到二十有五,仍迟迟未定婚事。 云昭此时心下澄明:原来是萧启惹来的桃花债。 见太后目光看向自己,云昭起身行了一礼:“回太后娘娘,民女当日所佩戴的发簪,确为秦王殿下所赠……”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 秦王萧启容色俊美,战功赫赫,却偏偏性子冷峭,不近女色。 京中贵女们对他多是又慕又畏,但明知秦王对谁都是一般疏离,求而不得反倒成了常态。 如今骤然听闻他竟破例,主动赠簪于一女子,席间顿时低语四起。 无数道目光或羡或妒、或疑或探,齐齐聚焦于云昭一身。 就连姜绾心也俏脸泛白,指尖揪紧帕子。 那日在春日宴,她不过是不忿众人目光皆集于云昭一身,才故意出言讥讽,说她是秦王外室,好教她当众难堪。 怎想得到,她那支金缕阁珍品发簪,竟真是秦王所赠?! 这……怎么可能! 云昭却依旧神色沉宁:“因民女略通岐黄之术,近日正为秦王殿下诊治头疾。殿下仁厚,故而以簪酬谢,权作诊金。” “你能医治秦王的头疾?”太后脸上浮起一缕不信。 太医院诸位国手尚且束手无策的顽疾,她实在难以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少女竟能有此能耐。 贵妃指尖捻起一颗杏脯,悠悠然道:“母后有所不知,姜大小姐确实医术了得。” “今日在臣妾宫中,宫女锦屏被毒蜂蜇伤,危在旦夕,便是她出手,以金针刺穴,顷刻间便化解了蜂毒。” 她说着,眼波似不经意地扫过云昭,笑意盈盈地继续道: “臣妾记得,母后近来总是食欲不振,神思倦乏,御医们调理了这些时日也不见大好。 既然姜大小姐有此妙手,何不命她为您请个平安脉?” 这番话看似恳切关切,实则绵里藏针,故意将云昭推向风口浪尖。 第29章 拜花神假千金设圈套 太后眸光微凝,不由再度审视阶下的云昭。 云昭并不急于为自己剖白。 她先前出手救治那名宫女,一则出于医者本能,二来也是借此点破贵妃当下困局的奇异之处,令其自顾不暇、暂缓针对自己。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贵妃转眼便在太后面前故作姿态,当众捧杀。 云昭不由暗自摇头:蠢。 御花园人多眼杂,贵妃自入场便以手护腹,方才又专挑酸口的杏脯食用—— 在场诸多命妇,都有孕育子女的经验,岂会无人窥破其中关窍? 她却犹不自知,仍有心在此与自己为难。 “贵妃的宫女被毒蜂所伤?”长公主蹙眉,语带诧异, “这倒奇了。深宫禁苑,每日都有专人洒扫清理,怎会凭空出现这等剧毒的蜂子?还偏偏伤了人?” 比起贵妃方才明褒实贬的捧杀之语,长公主这轻巧一问,才真正切中要害,瞬间引得太后神色一凝。 云昭唇角微抿,不由悄悄望了长公主一眼—— 来时路上将贵妃宫中之事悉数告知,果然是对的。 长公主回以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目光,指尖在云昭袖边轻轻一按,尽是默契从容。 此言一出,不仅太后神色肃然,席间诸多命妇也纷纷色变,下意识地四下环顾。 因要筹办花神宴,御花园内百花争妍,偶有蜜蜂蝴蝶穿梭,本是风雅常景,此刻却仿佛危机四伏。 “呀!真有蜂子!”一位贵女小声惊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旁人忙安抚:“瞧着像是采蜜的蜜蜂,应是无毒的……” 经此一闹,众命妇顿觉草木皆兵,不少人都放下手中折扇或汤匙,再无此前从容赏花的心情。 向来最重脸面的太后,脸色沉了下来。 她看向贵妃,语气虽平淡,其中的问责之意却不容错辨:“孟贵妃,你宫里近来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才报有乌鸦惊扰,今日又出了伤人的毒蜂。你这披香殿,何时变得这般不太平了?” 孟贵妃起身敛衽:“母后息怒。臣妾实在不知,近来宫中为屡生事端……” 她说这话时,不自觉地瞟向坐在下首处的梅柔卿,眼神里透出自己都未觉的依赖。 “太后娘娘容禀。”梅柔卿适时柔声接话:“民间素有‘花香引灵’的说法。 许是贵妃娘娘宫中花草繁盛,生机盎然,这才引得蜂蝶趋附。并非凶兆,反倒是毓秀之象呢。” 一道娇脆的嗓音含笑响起:“花香引灵,引的该是蜂蝶彩雀才对。何时连乌鸦毒蜂也算作‘灵物’了?” 来人语气轻软,话意却锋锐:“若嫔妾没记错,前些日子贵妃姐姐去宝华寺进香,还被一只山猫冲撞了仪驾,险些伤了面容?这难道也是‘毓秀之象’不成?” 这话说得真是够毒的。 云昭险些笑出声,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身姿袅娜,姿容清纯若雪,眼波流转见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哪怕在这满是高门贵女的御花园,也格外夺人注目。 “嫔妾来迟,求太后娘娘恕罪。” 云昭见来人袅袅娉婷,说起话来一副娇态,还以为太后会动怒。 不料太后竟分外和颜悦色:“你连着一个月为哀家抄经祈福,为花神宴尽心竭力,多歇息片刻也是应当的。” 随即吩咐身旁嬷嬷,“给阮嫔看座。” 云昭眼眸微亮:原来她就是阮嫔? 没想到竟生得如此玉软花柔,我见犹怜,连她同为女子,都不自觉心弦撩动。 阮嫔盈盈谢恩,仪态万方地坐在了离太后最近的位置上。 她刚落座,便轻呼一声,语带纯然关切:“呀,贵妃姐姐脸色怎的这般差?瞧着竟比我还憔悴几分呢。” 贵妃脸色当即一沉,艳丽的眉眼间戾气骤现,眼看就要发作,忽闻上首太后不轻不重地冷哼了一声。 她猛地顿住,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以绣帕掩唇的梅柔卿,最终只是紧紧抿住了唇。 云昭将贵妃这反常的强忍尽收眼底,心下顿时了然—— 自己离开贵妃宫中的这段时间里,这三人必定已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计划。 果然,姜绾心即刻抓住时机,笑颜甜美:“恰逢太后娘娘举办百花盛宴,稍后拜花神时,贵妃娘娘正可诚心祈愿,佑护安宁。” 她语气甜软,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臣女近来常听百姓夸赞,都说太后娘娘办的花神宴最是灵验,福泽深厚呢!” 太后神色稍霁,感兴趣地问:“哦?百姓们都是怎么说的?” 姜绾心细声细气地答:“大家都说,正是因着太后年年引领天下共敬花神,才得风调雨顺、百花繁盛,这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功德。” 太后被她哄得笑容满面,朝她招手:“还是心儿会说话。来,到哀家身边坐。” 又吩咐宫人,“给心儿上一盏海棠蜜露,她最爱这个。” 有了姜绾心在侧,太后不再执意为难,贵妃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姜绾心乖巧地挨着太后坐下,软声道:“太后娘娘还念着心儿,心儿便安心了。这几日总惶恐不及,生怕娘娘不再疼心儿了……” 太后轻拍她手,嗔道:“傻孩子,尽胡思乱想。哀家怎会不疼你?” 又转向长公主,“妙瑜,罚也罚过了,何必与小孩子计较。今日宴后,便将那柄珊瑚宝扇归还心儿,那是哀家过年时赠给心儿压岁的年礼,不可言而无信。” 云昭清楚地看见长公主嘴角抿紧,旋即,又淡淡笑开:“母后有所不知,那柄扇子前儿个被渊儿要去了。” “渊儿?”太后诧异,“他要那宝扇作甚?” 自四年前萧启重伤留京,进宫的次数就多了,但对她这位皇祖母,却比少时疏远得多。 太后对此有心无力,听到长公主这样说,不由叹了口气:“罢了,左不过一把扇子,渊儿既喜欢,就给他吧。” 又对姜绾心温声道,“哀家今日命人准备了不少名花,一会儿拜花神,你挑一株最喜欢的献上。” * 拜花神仪式开启。 太后率先焚香献花。 只见园中繁花似锦,香烟袅袅。牡丹雍容、芍药娇艳、玉兰清雅、海棠妩媚,各色名品堆叠如云,馥郁芬芳弥漫四野。 众贵女皆敛容屏息,手捧精心挑选的鲜花,至白玉花神像前虔诚叩拜,祈愿祝祷。 太后特命宫人辟出一处铺满珍稀花材的锦案,对姜绾心道:“心儿,去选一支你最喜欢的,献给花神吧。” 姜绾心却朝云昭柔柔一笑:“我与阿姊本是同根姊妹,既有太后如此恩赏,心儿岂能独享?” 说着,她向太后盈盈一拜,“求太后恩准,容心儿与阿姊一同择花。” 太后颔首微笑,目露赞许:“心儿果然宅心仁厚,懂得姊妹情深。哀家准了。” 云昭眼波微动,从容上前:“多谢妹妹美意。” 心中却清明如镜:梅柔卿与姜绾心铺垫良久,一心筹谋这拜花神的环节,想来是设好局等她上钩了。 瞧姜绾心迫不及待的模样,她这个做姐姐的若是不配合点,岂不太过不近人情? 姜绾心纤指轻拈起一支盛放的重瓣牡丹,指尖微抚花瓣,语带羡叹:“这支牡丹生得真美,正与阿姊相配。” 太后在一旁含笑解释:“这是花匠新育的品种,名唤‘醉胭脂’,心儿果然有眼光。” 又向阮嫔道:“更难得的,是她这份大方。” 阮嫔掩唇轻笑:“正是呢。” 云昭手中已捧了一束垂丝海棠,闻言与姜绾心目光相触,并未立即应答。 姜绾心故作失落,轻声道:“阿姊若是不喜……” 云昭却倏然抬手,稳稳接过那株牡丹,唇边漾开清浅笑意:“妹妹一番心意,阿姊怎会不喜?” 旋即向太后行礼,“臣女叩谢太后娘娘赐花。” 姜绾心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得色。 亏得梅姨之前还说,云昭生性倨傲,城府深沉,怕不会轻易入局,让她耐心周旋,多几次试探也无妨。 但她故意当着太后的面相激,又特意选取了其中最美的一支—— 不过略施小计,她便在太后面前不得不接下此花! 姜绾心扬唇:姜云昭,任你先前出尽风头,今日我也要你在这满园贵眷面前身败名裂、人人厌弃! 太后温声催促:“心儿,别光顾着别人,你也快选一支心仪的去拜花神。” 云昭随在李灼灼身后,如其他贵女一般凝神静立,将那支牡丹置于汉白玉祭台之上。 相隔不远,姜绾心亦放上一束洁白无瑕的白玉蝶,花品珍稀,姿态清冷。 梅柔卿紧随其后,献上的则是一束淡紫辛夷,低调素雅,毫不惹眼。 众女祭拜完成,依次落座。 太后举杯,邀众贵女共饮:“今日花神宴,哀家高兴得很。大家尽兴而归!” 宴席过半,太后身旁侍立的嬷嬷笑着道:“接下来,便请诸位夫人、姑娘,来玩一玩‘飞花穿云令’。” 她详述规则:“以藤蔓鲜花编作圆环,悬于半空。诸位以特制花箭投掷,若能一箭穿环,便算得了花神娘娘的赐福!” 众人正凝神聆听,摩拳擦掌之际,忽闻席间一声惊呼乍起:“快看——!” 天色不知何时由晴转阴。 命妇贵女们循声望去,只见无数彩蝶翩跹而来,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竟齐齐朝着摆满敬献鲜花的石台飞去。 不过片刻,那群色彩斑斓的蝶儿,不约而同地栖落于姜绾心所献的那束白玉蝶之上,环绕翻飞,久久不肯离去。 霎时间,园中惊叹之声四起: “莫不是花神娘娘显灵了?” “竟是姜二小姐得了花神眷顾!真是祥瑞!” 太后亦面露惊喜,看向一旁满面羞怯、低垂着头的姜绾心,慈声道:“好孩子,快近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众贵女纷纷簇拥上前,争相目睹这奇异景象。 唯云昭安然独坐原处,纹丝未动,仿佛周遭喧嚣与她无关。 云昭从容执起案上琉璃盏,轻啜一口其中清甜的果酒,姿态闲适。 她想起师父在她年幼时,某次醉酒曾说,皇家内苑,人心复杂纷纷扰扰,但御膳房的手艺确是极好的。 她曾以为师父口中的皇宫,不过是故事里的遥远传说,不想有朝一日,她竟能坐在御花园中,品尝师父多年前也曾品过的美酒珍馐。 长公主本欲起身,见她如此,不由蹙眉折返:“昭儿,你…… 恰在此时,人群之中骤然爆出一阵骇然尖叫!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震怒的声音响彻御花园,“哀家的‘醉胭脂’……云昭!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第30章 假千金得花神眷顾? 终于来了。 云昭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她神色沉静,抬眸望向骚动之处。 众人见她望来,不自觉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也让她与长公主看清了石台上的情形—— 只见群蝶依旧簇拥着姜绾心那束白玉蝶,而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则是云昭所献的那株名品“醉胭脂”。 本该艳丽无双的牡丹,花瓣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泽,边缘卷曲枯败,更散发出阵阵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 俨然一副被厄运沾染的不祥之兆! “姜云昭,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南华郡主率先发难,指着云昭厉声道: “此乃敬献花神之物,岂容你肆意亵渎!即便你与姜二小姐有何私怨,也不该在此等场合如此不知轻重!” “这倒是有意思了!”李灼灼冷笑一声,出声反驳, “当时大家都瞧见了,这花可是姜绾心亲手挑选出来,硬塞到云昭手里。焉知不是有人存心陷害?” 姜绾心闻言,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她此刻才恍然惊觉,此前梅柔卿再三叮嘱她多让云昭几种选择,无形中也替她自己洗脱了嫌疑。 可当时她急着压过云昭,刻意选了其中最华美的一朵,逼着云昭当着太后的面,不得不应承。 她一手抚住心口,泫然欲泣:“我怎会……” “阿姊是我的嫡亲姐姐,当时我选了那朵醉胭脂,本是极爱它,想留给自己的。是后来见它实在与阿姊气质相配,这才忍痛割爱…… 太后此时亦沉声道:“灼灼,你当时忙于献花,未曾看清。那朵醉胭脂,确是心儿最初为自己所选。此事,哀家与阮嫔都看得真真切切。” 阮嫔在一旁连忙点头附和。 李灼灼一时气结。 她觉得一个人但凡没有眼瞎,都能看出其中蹊跷。 奈何太后自去年底那段时日,也不知是被下了降头还是怎的,处处偏袒姜绾心,连她这个自小受宠的孙女,都被比了下去。 现在更是连她一句中肯的明断都听不进去。 这时,一道温柔的嗓音在人群中轻轻响起:“民女倒是听闻过一个传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梅柔卿半垂着眼,语气轻柔却足以让所有人听清: “民女家乡在南边,曾听村中老人言道,参拜花神时,若心怀至诚善意,或能得花神赠香,所献之花亦会芬芳持久。 而若其身不祥,或心存恶念,花神厌弃,不愿受其供奉,便会令其献上的花朵瞬息凋败,乃至......呈现腐坏之象,以示警示。” 南华郡主立即“啊”了一声,接口道:“姜大小姐这牡丹,并非寻常枯萎,而是这般……” 众人都朝那朵已然焦黑的牡丹望去,窃窃私语此起彼伏。 “难道……这竟是花神降怒之兆?” 南华郡主故作嫌恶地啧了一声:“既是花神娘娘有所昭示,我可不敢与这等身带不祥之人同席共饮。" 说罢,她竟公然后退数步,刻意拉开了与云昭的距离。 太后也紧紧蹙起了眉头,看向长公主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责备:“妙瑜,你这义女……” 云昭却于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越平静:“太后娘娘,民女想近前一观自己所献之牡丹,不知可否?” 太后眉头紧锁,虽未应允,却也未明确拒绝。 云昭缓步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焦黑的醉胭脂捧入手中。 此花本是浓丽华贵的酒红色,重瓣层叠,雍容大气,故得“醉胭脂”之美名。然而此时,它通体泛着焦黑,仿佛死气沉沉。 恰在此时,头顶层云忽散,一缕澄澈天光如金沙般流泻而下,正正落于云昭掌心那朵残花之上。 焦黑的花瓣,竟隐约泛出陈年墨玉般的暗金光泽,细腻如丝绒,仿佛内蕴玄机。 站的最近的李灼灼不禁揉了揉眼睛,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云昭从容行礼:“既花神娘娘不喜此花,恳请太后娘娘,允准民女自行保留这支牡丹。” 太后只觉得这姜家嫡女言行怪异,不可理喻! 她嫌厌地瞥了长公主一眼,似在责怪她认下这等不知所谓的义女,平白丢了皇室颜面。 于是不耐地挥挥手:“随你。” 她既厚颜求取,不嫌丢人,便由得她去。 总之莫要让这不祥之物,继续摆在花神娘娘的供台上丢人现眼就成。 * 云昭捧回那朵牡丹,怡然落座,神情如静水无波,仿佛浑然未觉他人的厌嫌与讥诮。 长公主蹙着眉回到她身畔,正欲寻个由头宽慰她莫要将小人言行放在心上,目光却被云昭手中那朵花吸引—— 这般近距离细看,那朵醉胭脂竟流转着一种奇异而华贵的暗金乌光,质地细腻如丝绒,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华美。 长公主一时愕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怔怔望着那花。 云昭却朝长公主俏皮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义母若喜欢,待宴散了,我为义母簪在鬓边可好?定比那些俗物更配您的容颜。” 长公主知她心有定计,必藏后手,却仍不免悬心,低声提醒道:“昭儿,太后最重颜面,稍后你……不可太过。” 这边母女二人低语未歇,另一侧早已喜气洋洋,是喧闹一片。 几位与姜绾心素日交好的贵女纷纷围上前凑趣: “去年得花神赐福的是金尚书家的千金,之后不过三月,便与永宁侯世子缔结良缘了!” “这么说来,莫非咱们心儿妹妹的喜事也近了?” “哪有……”姜绾心一时双颊飞红,羞怯地垂下脸:“几位姐姐莫要再取笑心儿了。” 太后含笑唤她近前:“心儿,你来。” 一边吩咐手巧的宫婢将那些备受蝴蝶青睐的白玉蝶重新编整,结成一只精巧别致的花环。 南华郡主满眼羡慕,忍不住轻扯姜绾心的衣袖:“好妹妹,也分我们几朵沾沾福气?” 姜绾心嫣然一笑,姿态大方地从那束花枝中,折下小枝品相好的,亲手分赠与南华郡主等几位交好贵女。 “我就不必了。”宋白玉在旁看着,笑着摆手:“再折下去,心儿妹妹的花环可要光秃秃了。” 一位姑姑含笑上前,接过剩余的花枝,十指翻飞如蝶,转眼间编成一枚精巧的花环,恭敬地奉与太后。 姜绾心提起裙摆,虔诚地跪于太后跟前,仰起脸时,声音微微哽咽:“臣女叩谢太后娘娘恩泽。若非娘娘举办花神盛宴,臣女又何来这般机缘……” 太后笑着将花环戴在姜绾心发间,目光慈爱:“这是花神娘娘赐福,哀家也是沾了你的光罢了。” 姜绾心从花环中,小心翼翼摘下一朵最为洁白无瑕的小花,跪直身子,恭敬地簪于太后衣襟的领缘之上。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心儿贴心,处处都念着哀家。” 云昭:“……” 看不懂,这就是京城人的风尚? 在青州的乡间故里,唯有丧仪之时,才会在胸前簪戴白花以表哀悼。 如今见太后这般打扮,她只觉眼角微抽,心底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 长公主亦半垂着眼帘,唇角紧抿,端起茶盏掩饰性地轻啜一口。 那神情分明是不忍再看、又不好直言的无语。 太后胸前佩戴着素白的小花,不舍地拽着姜绾心的手。 阮嫔眼波流转,故作凑趣道: “看来嫔妾今日得识趣些,主动将这靠近太后娘娘的座儿让与姜二小姐罢,否则岂不成了离间太后与心儿姑娘的恶人了?” 太后闻言,笑骂一句:“你这泼猴儿,惯会贫嘴。” 阮嫔顺势翩然退至一旁空席——那位置恰与长公主、云昭相距不远。 落座后,她执起酒盏,朝长公主的方向遥遥一敬,随即拈起一枚蜜饯,姿态娴雅地品尝起来。 另一边,南华郡主等几位得了白玉蝶的贵女个个喜形于色,反复赏玩着手中那象征“福气”的花枝,仿佛真能借此沾上几分好运。 梅柔卿款款回到贵妃身畔,手中亦持着一枝姜绾心所赠的洁白花朵。 她微微欠身,声音温柔似水:“贵妃娘娘,可需民女为您将这福泽之花簪上?” 贵妃蹙了蹙眉心。 她向来偏爱华丽招摇的装扮,对此类寡淡的小花实在提不起兴致。 然而念及太后方才的盛赞、花神赐福等玄妙之说,再思及自身近来诸事不顺,只迟疑片刻,便微微颔首:“替本宫簪上吧。” 梅柔卿温顺应下,为贵妃将小白花簪在鬓边。 云昭、长公主:“……” 紧接着,就见梅柔卿竟笑意盈盈,手中捏着最后一支白花,朝她二人方向走来。 “不必。”长公主眼帘轻掀,毫不掩饰不喜,“本宫向来不喜这等素色,还有这香气,闻着头疼,拿得远些。” 第31章 咒术反噬了! 太后闻言,面色倏然转沉,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姜绾心时刻留意着太后神色,见状立刻柔声解围,语调乖巧又委屈:“长公主殿下若是实在不喜……那留给阿姊也是好的。” “妹妹有幸得蒙花神垂怜,心中惶恐,只愿能将这份福泽分与阿姊同享,盼阿姊也能多些福运傍身。” 太后面色稍霁,颔首赞许:“心儿总是这般体贴。” 于是梅柔卿便顺从地将那枝白花放在长公主与云昭面前的案几。 然而就在梅柔卿伸手放置花朵的瞬间,云昭眸光蓦地一凝—— 只见梅柔卿那只纤纤素手,无名指根处赫然露出三圈细如丝线的殷红印记。 她无名指佩戴一枚白玉戒子,若不是云昭坐着的角度特殊,几乎很难窥见这隐秘的痕迹。 先前对于贵妃所中咒术,云昭只是心中有所猜测,直到此时,此刻终于有了确凿的证见。 给贵妃下咒的,竟真是梅柔卿! 云昭看着梅柔卿,唇角含一缕似笑非笑的弧度: “梅姑与心儿妹妹一向情感深厚,如此吉庆之时,怎能不为自己也留一朵福泽?” 说着,她纤指微抬,自案头那枝白玉蝶上摘下一朵最为莹润的,朝梅柔卿递去。 她的动作从容优雅,目光却清洌如秋水,仿佛能洞穿人心。 “梅姑,”她音调平稳,却字字清晰,“这一朵,是你的。” 这话说得看似关切,却又没头没尾,落在旁人耳中只觉突兀,不解其意。 唯有梅柔卿,在接触到云昭目光的一刹,脊背莫名窜起一阵寒意。 她修习咒术多年,灵觉远胜常人,本能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之意。 她下意识想要推拒,可一抬眼,正迎上长公主冷淡审视的目光。 梅柔卿只得按下心头不安,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朵花,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波动,低声道:“……多谢大姑娘赠花。” 直至她持花退回座席,那一缕若有似无的违和感与寒意,仍如影随形,萦绕不去。 这时,一位刚分得花枝的贵女道:“同是一母所生的嫡亲姐妹,性情品貌怎就相差这般远?” “心儿妹妹得了什么好东西,总第一时间念着姊妹,恨不能剖心相待。 可有些人呢,得了天大的恩宠赏赐,却只知紧紧捂着自己独享,半丝也不愿分润……”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李灼灼话说得又快又急,如脆玉敲冰, “花能折枝分予他人,难道金玉珠宝,也能当场掰成两半相赠?若真如此,我倒想开开眼界!” 云昭闻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位英国公府的七姑娘,生得好一张利嘴! 听她说话,心里就透着一股爽快劲儿! 太后清了清嗓子,举箸宣宴:“好了,传膳吧。” “今日御膳房精心制备,以鲜花入馔,诸位定要好好品尝。 尤其最后一道百花如意汤圆,内里藏着赤金打磨的如意珠,谁若有幸食得,便是今日真正的有福之人,哀家另有重赏。” * 趁着众人注意力皆在传膳这件事上,云昭指尖一弹,悄无声息地将案上那枝白花投入身后花丛。 旋即,她取出绢帕,慢条斯理地拭了拭指尖。 这动作轻巧隐秘,唯有侍立一旁的莺时瞧在眼中。 她正欲低声询问是否需将花枝处置得更远些,却见云昭以指尖蘸了杯中清茶,于案几上疾绘出一道繁复隐晦的符文。 紧接着,她掌心轻覆其上,信手一抹—— 方才还阴晴不定的天光霎时破云而出,朗朗清辉倾泻而下,园中为之一亮。 几乎同时,一阵低沉密集的嗡鸣声由远及近,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什么声响……” 一位耳尖的贵女惶然四顾,话音未落,便见一群黄蜂势如破竹,直扑上首的太后与姜绾心! 蜂群旋即四散,如得号令般,凶猛地追逐起园中所有簪戴白玉蝶之人。 李灼灼眸光锐利,顷刻间窥破关窍,当即跃身冲至对面席前! 她出手如电,一把便将南华郡主鬓边那朵白花揪了下来,顿时引来对方一声痛极的嚎叫! “啊——!本郡主的头!李灼灼!你发什么疯?!” 京中贵女赴此盛宴,无不珠翠盈鬟、宝簪密插,她这般不由分说猛然一扯,难免扯断发丝,刮伤头皮。 “不知好歹!”李灼灼却冷哼一声,“姑奶奶是在救你狗命!” 南华郡主正想唾骂,紧接着就瞧见旋落于地的那支白玉梅被蜂群穷追不舍,不过瞬息之间,花瓣萎靡蜷曲,泛起诡异的焦黑色泽。 她霎时噎住,骇得咽了咽唾沫,再望向李灼灼时眼中已透出后怕:“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灼灼却早不耐烦与她多言,转身便风风火火扑向下一个目标。 只见她利落地薅向另一位惊慌的贵女发间,徒留南华郡主呆立原地。 长公主初时骇然,旋即敏锐地察觉,那蜂群虽也在她与云昭周身盘绕飞舞,却并无半分真正攻击之意,仿佛只虚张声势。 不待她细思个中关窍,云昭已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义母,随我来!” 莺时与周嬷嬷即刻护持左右。 主仆四人步履迅捷却不显慌乱,疾步退至园中一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之后,恰好避开了最混乱之处。 此刻方显出云昭先见之明—— 若非长公主今日听从她劝,卸去那一头沉甸甸的珠翠华胜,只简简单单簪了一枚赤金凤首素簪,此刻定然行动迟缓,绝无可能如此利落地脱身。 令云昭略感意外的是,那位姿容清艳的阮嫔,竟也步履轻灵、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 她纤手轻扶柳树干,一边探头向外张望局势,一边还不忘笑吟吟地夸赞: “云昭小姐真是好眼力,挑的这处地方既清静又稳妥,看得还清楚。” 说罢,又转向一旁神色微凝的长公主,语带真诚地笑道, “殿下今日这身装扮,瞧着清爽又贵气,比往日更显年轻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阮嫔这般巧笑嫣然、言语讨喜,饶是长公主心中仍因方才之事存着些不快,此刻面色也不由缓和了几分。 “快把佩戴的白玉蝶摘掉!还有其他什么佩花、香囊,也通通扔掉!” 李灼灼一声高呼惊醒了众人,命妇贵女们慌忙拍落鬓发间的簪花,解下腰间香囊。 一时之间遍地珠玉荷包,娇呼痛吟之声不绝于耳,场面狼狈不堪。 贵妃更是花容失色,惊叫着胡乱拍打周身,全无平日雍容仪态。 太后身旁的嬷嬷反应极快,猛地上前,一把掀开紧抱住太后的姜绾心,迅疾将太后衣襟上那朵白花拂落于地。 不过片刻,萦绕太后的蜂群便渐次散去。 最狼狈凄惨的莫过于姜绾心。 她听到众人言语,仓皇摘落头上花环,然而花瓣纷落如雨,沾满衣襟发梢,引得蜂群愈发疯狂地追逐叮咬。 任凭她鬓发散乱、钗坠环碎,甚至惊慌失措下摔倒在地,仍无法摆脱。 无人注意的角落,梅柔卿紧咬下唇,面色惨白如纸,指尖于袖底急促地掐诀反制。 然而咒力竟如泥牛入海,反倒激出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她强咽下满口鲜血,不顾一切冲上前,将狼狈不堪的姜绾心紧紧护入怀中。 恰在此时,一声惊惶尖叫划破混乱: “血——!贵妃娘娘见红了!”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贵妃跌坐于地,裙裾上赫然洇开一抹刺目的鲜红。 太后勃然变色,厉声疾呼:“太医!快传太医!” 阮嫔见状,似是惊讶极了,不由向前迈了两步,绣鞋却在不经意间被一丛低矮的杜鹃花枝绊住,身形微微一晃。 一旁云昭适时虚扶了一把,两人宽大的袖摆一刹那间悄然交叠。 无人注意之际,云昭已将那只萧启所托的细小木盒递入阮嫔手中。 阮嫔就势轻轻倚靠云昭站稳,嗓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多谢云昭小姐。” 语罢,她便若无其事地向前行去,翩然融入纷扰的人群之中,仿佛方才的短暂交汇从未发生。 而另一侧,长公主眉眼微沉,目光紧紧锁住贵妃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云昭静立其侧,清晰地听见她一句极轻的低喃,带着惊疑:“这怎么可能……” 第32章 假千金被众人唾弃 长公主倏然侧眸。 她看向云昭,眼底情绪翻涌:“昭儿,你今日去贵妃宫中……” 她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云昭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 云昭明了长公主心中疑虑,轻轻颔首,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二人听见:“贵妃确实怀有身孕……”她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一月有余。” 长公主面色骤变,旋即,眼底漫上一层轻鄙。 她低声告诫云昭:“听义母的,此事你权当不知情。” 云昭本也不欲张扬,轻轻颔首。 肆虐的蜂群将那些白玉蝶尽数啄落在地,花瓣迅速焦黑成灰。 随后,蜂群便如潮水般集结退去,转瞬消失无踪。 贵妃瘫软在地,神色惊惶万分,眼角噙着泪珠,语无伦次地重复道:“又来了,又来了……” 她身旁宫婢跪在一旁,呆呆看着她裙上蔓开的血迹,张着两手满脸惊惶。 太后见状,厉声喝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扶贵妃去侧殿平躺!” 她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相拥哭泣的梅柔卿与姜绾心身上,语气稍缓: “扶心儿起来,好生照看!” “我要痛死了!”姜绾心只觉得脸上身上火辣辣地疼,双手捂着脸哀叫:“娘亲,太后,救救我……” 太后见她这般可怜,不顾宫人劝阻,亲自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好孩子,别怕,先别用手碰——” 话音未落,太后却猛地顿住。 她本想劝姜绾心勿要揉搓患处,以免伤势加重。 可握着她的手腕仔细看去,姜绾心白皙娇嫩的脸蛋上竟是光洁如初,莫说红肿伤口,连一丝细微的划痕都找不到! 有人不禁低声疑道:“方才……莫非是我眼花了不成?” 也有人颤声道:“除非我等同时白日做梦。” 众人无不愕然,园中霎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一片惶惑茫然之中,唯有云昭神色沉静若水。 她眸光微敛,于心底将方才种种异状细细梳理分明。 她特意回赠一朵白玉蝶,对梅柔卿道出那句意有所指的“是你的”,又于案几之上信手绘下符文—— 这一切,并非为了施加新咒,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身,将梅柔卿所施咒术,强行逆转反噬! 梅柔卿指根三圈殷红,赫然对应着三道阴毒咒术。 第一道咒术,落于贵妃之身,令其近来屡次遇险,再故意以“吉星”身份博取贵妃信任。 此咒一反,梅柔卿气血逆冲,呕血难抑。 第二道,用于炮制今日这“花神显灵”的骗局,引百蝶齐聚,博太后欢心。 此咒反噬,祥瑞顷刻化为灾厄,引来群蜂狂噬,令姜绾心尝尽钻心刺骨之痛,却无迹可寻。 那第三道咒术,梅柔卿用在了谁的身上? 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云昭心中波澜暗涌,面上却丝毫不显。 此时绝非求证的良机,一切只待今日出宫,回到姜府…… * 另一边,姜绾心尚不知发生了什么。 她是真觉得脸上、身上无数地方如被火燎蜂蛰,又疼又烫,难受得要命! 她忍不住软倒在地,朝着太后哀哀哭泣:“娘娘,快请御医救救臣女,臣女真的好疼,臣女不想死……” 眼见姜绾心哭得梨花带雨,众人却未如平日那般轻易地心生怜悯,反而愈发觉得诡异。 毕竟,她的脸上、身上,分明未见半点伤痕! 方才还羡慕姜绾心得蒙“花神赐福”的几位贵女,此刻已悄悄退开几步,眼底带上了一丝惊惧和疏离。 年纪稍长的女眷们则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议论起来: “着实是古怪……莫非真是花神降怒?” “方才百花争抢白玉蝶,那梅柔卿不是说什么花神赐福?转眼就引来蜂群,说是降怒,倒也贴切。” “什么花神赐福,花神降怒?!”一道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女声骤然响起,压过了窃窃私语。 云昭闻言不由朝说话那人看去。 只见一位发髻银白的老夫人拄着拐杖,语气沉凝: “依老身看,今日之事,怕是有人欲以不入流的手段谄媚邀宠,最终弄巧成拙,自食恶果罢了!” 长公主低声道:“那位是御史中丞的母亲,方老夫人。方老夫人为人刚正,脾气率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心性是极好的。” 李灼灼的娘亲,英国公夫人这时追问道:“方老夫人的意思是,方才那群蜂与先前的蝴蝶,皆是人为?” 此言一出,在场几位年岁稍长、见识广博的命妇彼此交换个眼色,纷纷点头。 其实方才闹出“花神显灵”那一出,除了与南华郡主年纪相仿的几个小姑娘,似他们这样年纪的女眷,心中大多存有疑虑。 只是今日乃太后主办的花神宴,谁不愿图个喜庆吉利? 既有吉兆显现,自然乐得顺水推舟,说几句吉祥话,全了太后的颜面也就罢了。 但大家伙儿心里都清楚,若一种花能异常引来大量蝴蝶,自然也有可能引来其他蜂虫! 原本她们瞧着姜二小姐有本事造出此等“祥瑞”,哄太后开心,那也是她的能耐,大家原则上并无利益冲突,也乐意捧场。 可如今局面失控,闹得如此难堪,先前那“祥瑞”有多轰动,此刻就显得有多可笑和荒谬! 一时间,低声的议论变得清晰起来: “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太过贪慕虚名了。” “这等手段也敢拿到太后娘娘面前卖弄,真是不知所谓!” “瞧着乖巧,心思却用在了这等歪门邪道上。” 这些话语虽轻,却清晰地钻入姜绾心耳中。 李灼灼更是火上浇油地来了一句:“该不会,云昭的那支牡丹,也是你做了手脚吧?!” 众人闻言,目光不由齐齐投向云昭。 此时她已与长公主等人自那株大柳树后转出,翩然立于人前。 只见她手中那支“醉胭脂”,虽仍是墨色为主,却在流转的天光下折射出别样的暗金乌光。 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怪了……方才瞧着还觉碍眼,这会儿怎的倒顺眼了许多?” 阮嫔极其浮夸地“呀”了一声,一双美目瞪得圆圆的,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方才还觉得这花黑黢黢的,丑得离奇,活像被火燎过似的! 怎的被蜂群这么一闹,再看云昭小姐手里这支,倒觉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贵气来了?!” 云昭:“……”阮嫔可真是生了一张巧嘴。 阮嫔素来得太后青眼,她这般一惊一乍、煞有介事的点评,果然立刻引来了太后的注目。 太后凝神看向云昭手中那朵迥异于常的牡丹。 初时愕然,随即眼神复杂地转向跌坐于地的姜绾心。 “我没有……”姜绾心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住颤抖。 她心头又慌又乱,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淹没了她—— 她明明都那么疼了,为什么没有人相信?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她? 太后脸色亦是青白交加。 看着姜绾心的眼神,闪过一抹被愚弄的怀疑与恼怒。 就在舆论几乎一边倒的时刻,梅柔卿猛地扑上前,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姜绾心紧紧搂入怀中。 “太后娘娘明鉴!心儿年纪小,经不得吓,此刻怕是魇住了!” 她伸手,状似匆忙地覆在姜绾心的额头上,随即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惊惶喊道: “娘娘!心儿她烧得厉害!都说起胡话来了!求恳娘娘,快传御医看看吧!” 云昭冷眼旁观,一看梅柔卿那看似慌乱实则精准的手势,便知她定是用了某种手法暂时激发了姜绾心的气血,制造出高热假象,以此作为开脱。 太后闻言,紧绷的神色果然松动了几分。 她看着姜绾心冷汗涔涔的脸颊,以及梅柔卿声泪俱下的模样,终究挥了挥手: “将姜二小姐也扶到偏殿去,让御医一同瞧瞧。” * 偏殿里。 淡淡安神香中,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众人或站或坐,神色各异,目光游移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微妙情绪。 云昭静立在侧,长公主端坐一旁,面色沉郁,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叩,显是心中极为不豫。 云昭目光掠过不远处榻上的贵妃,见她身畔胎灵的莹润光泽并未黯淡,心下顿时了然。 这一胎,竟是稳住了。 贵妃躺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昔日艳光被一层惊惶不安彻底覆盖,仿佛惊弓之鸟。 章太医凝神诊脉,良久,方在太后的注视下,冷汗涔涔地拱手道: “恭喜太后,恭喜贵妃娘娘……确是喜脉。娘娘心思郁结,骤受惊吓,方才引动胎气略有不安。 待服下微臣开的安胎药,好生静养,便可无碍。” 太后状似松了一口气:“孟贵妃,你可听见了?需谨遵医嘱,好生养胎。” 她神色沉凝,语重心长:“你入宫十年,方得此喜,合该惜福静心。 往后遇事需沉稳些,莫要再这般一惊一乍,平白惹出风波,徒令哀家与你一同忧心。” 贵妃由宫女搀扶着勉强坐起,朝太后虚弱地颔首:“儿臣明白。定当谨记母后教诲,好生安养。”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枚平安符,刻意举到显眼处,仿佛那是唯一的依凭: “今日蜂群骤然惊扰,儿臣当时六神无主,以为母子俱危…… 全赖梅娘子此前特地从宝华寺为儿臣求来的这枚平安符,才得神明护佑,保住了腹中胎儿。” 梅柔卿闻声下跪,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柔顺谦卑至极:“贵妃娘娘言重了。此乃娘娘自身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神明垂怜。民女不过尽些微末心意,万万不敢居功。” 云昭冷眼瞧着这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心下顿时冷笑—— 梅柔卿眼见算计落空,便立刻抓劳贵妃怀孕一事,企图将功折罪,扭转败局。 两人一搭一档,无非是想借“救护皇嗣”之名,重新博取太后好感。 太后神色不明地扫了梅娘子一眼,问道:“心儿情况如何?” 一位御医忙躬身回话:“回太后,姜二小姐乃惊惧交加,邪风入体,以致心神恍惚,突发高热。 臣已开了方子,服下发散发汗,应无大碍。” 只见姜绾心蜷缩在床榻一角,眼睫被泪水与汗水浸得湿透,身子微微发抖,口中不住喃喃:“别过来!别咬我!我好怕……” 贵妃见状,以手掩住小腹,神情哀戚,语带自责:“母后,今日之祸,或许皆是因儿臣而起……” “儿臣宫中近来屡生不详,恐是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花神宴,才连累心儿小姐无辜受此惊吓。” 太后眉头蹙得更紧:“此话从何说起?” “儿臣也不知缘由。”贵妃泪光盈盈,顺势恳求, “听闻碧云寺闻空大师已回京。 儿臣想求母后恩准,前往碧云寺小住一段时日,日日聆听大师讲经,为腹中孩儿祈福,或可化解灾厄,求得安宁。” 云昭闻言,眸光一厉! 第33章 又怀了一个?! 太后闻言,面露迟疑。 梅柔卿则立刻抓住时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言辞恳切: “民女愿随侍贵妃娘娘左右,日夜抄写经卷,祈求佛祖保佑娘娘与小皇子凤体安康,灾厄尽消!” 云昭心中冷笑:好一个梅柔卿!连贵妃这般心机深重,也被她拿捏短处,又寻到了翻身之机! 贵妃欲避入寺庙,这并不意外。 她接连受惊,胎象本就不稳,后宫更是虎狼环伺,她此举是为自保,倒也算不得蠢。 可贵妃竟更进一步,主动将蜂群之祸揽到自己身上,替梅柔卿母女解围! 如此一来,不仅今日这场闹剧有了完美的替罪羊,她们甚至能借着贵妃这阵东风,抢先一步见到闻空大师! 那她手中这费尽心力得来的头香彩笺,岂非成了笑话? 果然,姜绾心挣扎着滑下床榻,软软跪伏于地,一头青丝散乱,更衬得那张小脸惨白如纸。 她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无尽的委屈与惶恐: “太后娘娘,臣女有罪……今日蜂祸,虽非臣女所愿,终究是臣女福薄命浅,才招致不详,惊扰盛宴,辜负了娘娘深恩。”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哀哀乞求: “恳请太后娘娘恩准,让臣女随贵妃娘娘同往碧云寺!臣女甘愿吃斋念佛,清修赎罪,以求洗刷今日罪愆……” “心儿,快起来。” 太后看着她这般凄楚模样,果然眼中流露出怜惜与不忍,语气也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今日之事,哀家知道并非你存心之过。要怪,就怪你母亲苏氏身子不中用,常年缠绵病榻,未能给你足够的呵护。 你自幼失恃,未曾享得多少母爱,身世已是这般可怜,哀家……又怎会真的怪罪于你?” 这番话,乍一听慈爱宽厚,实则偏心无理到了极点。 云昭闻言,心头并未掀起多大波澜,只觉一片冰冷的荒谬。 姜家上下的凉薄她早已领教,自然不会因一个老糊涂的偏袒而轻易动怒。 只是听着这番言论从一国太后的嘴里道出,真是既可笑又可悲。 不远处的李灼灼更是直接撇过头去,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姜绾心缺乏母爱?身世可怜?所以太后您就这般毫无原则地偏爱补偿? 那这满京城里,那些真正父母双亡、孤苦无依的宗室子女又该如何? 您自家的亲孙女、外孙女,又何曾见过您这般毫无底线地回护疼惜? 简直离离原上谱! * 就在这时,殿内一角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干呕。 这声音在略显寂静的偏殿中格外清晰,众人齐刷刷朝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阮嫔以一方素白绣帕紧紧掩着唇,黛眉微蹙,眼含水光,一副强忍不适的模样。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太后见她如此情状,心头一紧,忙关切道:“阮嫔,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也被蜂群惊着了,身子不适?” 经过方才一连串的风波,太后此刻对任何“不适”都高度敏感,生怕再出纰漏。 阮嫔强撑着站直,唇角轻牵,挤出一个虚弱又乖巧的微笑,细若游丝地回道: “劳太后娘娘垂询,嫔妾并无大碍……许是方才心系贵妃姐姐的安危,跑得急了些,这会儿有些头晕反胃……” “嫔妾歇一下就好……唔!” 话未说完,她又以帕掩唇,发出一声更为明显的干呕。 身子也跟着晃了晃,宛若风中柔柳,仿佛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云昭:“……” 萧启这是从哪寻来的活宝? 简直比她从前见过戏班子里最红火的旦角还会演! 太后见阮嫔异状如此明显,岂能坐视不理,尤其现成的太医就在眼前。她即刻下令:“章太医,快,也给阮嫔瞧瞧!” 章太医领命上前,屏息凝神,指尖隔着丝帕轻轻搭在阮嫔腕间,仔细斟酌脉象。 不过片刻功夫,只见他面色骤然一变,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极致的激动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高声贺道: “恭喜太后娘娘!贺喜阮嫔娘娘!娘娘这脉象……是喜脉啊! 如盘走珠,圆滑流利,这分明是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与贵妃娘娘的月份……竟是相差无几!” 殿内霎时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方才的贵妃和姜绾心,转而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阮嫔身上! 南华郡主惊得脱口而出:“又怀了一个?!” 命妇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围拢上前,朝着太后连连道喜。 “太后娘娘洪福齐天!今日这花神宴,果真祥瑞盈门,喜气冲天!” “正是呢!臣妇也要好好沾沾这天大的喜气,盼着家中儿媳早日有孕,为家门添丁进口!” 太后自踏入偏殿起便略显阴霾的脸色,此刻终于云开月明,容光焕发。 眼底也漾开真切的笑意,连声道:“好!好!真是祖宗保佑,天佑皇家!” 云昭身负玄瞳之术,只一眼就看穿,阮嫔腹中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龙胎皇嗣! 但既然太医言之凿凿,咬定是喜脉,那先前袖袂交错之际,她塞入阮嫔手中的那只小巧木盒里装的是何物,其用途便不言而喻了—— 无非是某种能暂时扰乱脉象、制造虚孕假象的秘药。 * 阮嫔愣在原地,一双秋水明眸瞪得圆圆的,仿佛被这天降之喜砸懵了,呆呆地重复: “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似是无意识地抬起纤纤玉手,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脸上渐渐飞起羞涩的红霞。 然而,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脸色微沉的贵妃时,脸色顷刻由红转白,身体微微颤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朝太后看去,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太后娘娘……嫔妾、嫔妾心里好害怕……” 太后正沉浸在又添皇嗣的巨大惊喜之中。 在她看来,阮嫔性子柔顺,远比骄纵跋扈的贵妃更得她欢心,若能一举得男,自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 见阮嫔吓得花容失色,她忙温声安抚:“傻孩子,这是天大的福气,祖宗保佑都来不及,你怕什么?” 阮嫔顺势跪下,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太后娘娘明鉴!贵妃姐姐宫中近来屡生事端,今日御花园又突降蜂灾,这般不祥之兆接二连三……嫔妾实在害怕!” 不远处的贵妃闻言,当即长眉倒竖,一声厉喝:“阮嫔,你这话是何意!” 阮嫔像是被这声呵斥吓破了胆,双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身子缩了缩,越发显得可怜巴巴: “贵妃姐姐息怒,嫔妾并无他意。只是……只是实在害怕这来历不明的晦气,万一冲撞了龙胎,嫔妾万死难辞其咎……” 阮嫔绝口不提任何“人为”猜测,只死死咬住“晦气”与“冲撞”二字。 而这恰恰戳中了太后内心深处的敬畏与忧虑。 太后闻言,眉头果然紧紧蹙起,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 “阮嫔年纪轻,没经过什么事,遇到今日这般凶险情形,如何会不怕!” 贵妃气得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抓住一旁宫婢的手臂,作势就要挣扎起身! 那架势,竟像是恨不得立刻扑过来撕烂阮嫔那张巧嘴:“贱人!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放肆污蔑!” “贵妃,当心你腹中的孩子!”太后不悦地皱眉,声音也沉了几分:“阮嫔所言,不过是陈述事实,你急躁什么?” 阮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太后,眼神充满了哀切的乞求: “既然贵妃姐姐要去碧云寺祈福静养,求太后娘娘恩准,让嫔妾也一同前去吧!” 贵妃万万没想到,阮嫔话锋一转,竟然有此请求,不禁又急又气:“母后!儿臣不愿与她同去!” 阮嫔立刻细声细气地接话,语气柔软却步步紧逼: “嫔妾深知姐姐心中不安,正因如此,才更需你我姐妹同心,一同祈求佛祖化解灾厄,方能保得各自腹中孩儿万全啊……姐姐为何不愿?” 贵妃被她噎得指尖发颤:“你——!” 云昭看的得趣儿,眸中闪过一抹幽光。 贵妃欲往碧云寺,是为求个心安,保全自身; 姜绾心与梅柔卿千方百计想跟去,图的是那桩与太子的姻缘。 阮嫔又是为了什么? 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假孕争宠,非要挤进碧云寺,她所图的又是什么? 这碧云寺,居然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既如此,她无论如何都得去抢先咬上一口不可! 第34章 渣爹被皇帝敲打 “这……” 让两位身怀龙裔的妃嫔同去宫外寺庙静养,此事干系重大,就连太后也一时难以决断,面露踌躇。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悠长的通传声:“陛下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闻声,无不整衣肃立,垂首屏息。 一道明黄身影迈入殿中。 云昭抬眸望去,心下不由微微一惊。 来人身着绣金龙袍,身量挺拔,保养得宜,虽已年近中年,仍可见英俊轮廓。 但最令她讶异的是,皇帝的容貌竟与萧启有七分相似。 只是皇帝眉宇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阴沉,眼底带着被酒色侵蚀的倦怠与欲色,显得阴鸷迫人,毫无萧启那种朗朗清举、皎如明月的气度。 在云昭的玄瞳视野之中,皇帝周身龙气虽盛,却缠绕着浓重的污浊之气,无数怨念如附骨之疽般纠缠不去。 这正是德不配位、业力深重之相,绝非善终之兆。 皇帝步履沉稳,神色威严中透着一丝处理朝务后的疲惫。 他目光如电,扫过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太后身上,语气放缓: “朕听闻御花园中出了些乱子,心中担忧母后,特来一看。” 太后正待开口,贵妃却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未语泪先流,哀切凄婉地唤了一声:“陛下……” 一旁的阮嫔也适时地垂下头,纤弱肩膀微颤,一副受惊后强自镇定的模样。 却因不敢抢在太后和贵妃之前开口,更显楚楚可怜。 皇帝的目光不由在阮嫔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太后身旁的心腹嬷嬷适时上前,满脸喜色地禀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皇家,贵妃娘娘和阮嫔娘娘同时诊出了喜脉!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正为此高兴呢!” 皇帝听着,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喜之色:“哦?竟有此事?” 太后趁势道:“只是贵妃和阮嫔都受了惊吓,均想前往碧云寺祈福静养,哀家实在放心不下,正自为难……” 皇帝闻言,英挺的眉也几不可察地蹙起,目露迟疑。 将两位有孕的妃嫔同时置于宫外,纵有重重护卫,也绝非万全之策。 一直冷眼旁观的长公主此刻忽然上前一步,清冷开口: “贵妃与阮嫔皆有孕在身,既要同去寺中,虽有侍卫宫人,终究需有皇室之人坐镇照料,方可万全。 本宫近来闲暇,便一同前去看看吧。” 皇帝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欣喜! 自当年他登基之事,他与皇姐的情谊就不复当年。 多年来,他多番示好,长公主虽也都接着,但几乎不过问宫闱之事。 今日竟主动提出帮忙看顾,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长公主脾性刚直,行事却很有原则,有她压阵,确实能让皇帝放心不少。 “皇姐愿去,自是再好不过!”皇帝立刻应允,语气都热络了几分,“那便有劳皇姐辛苦一趟了。” 长公主这一出手,宛如定海神针,彻底绝了梅柔卿和姜绾心任何想跟去的念头。 梅柔卿微垂着脸,看不出神色变化,但姜绾心却咬着唇,满眼不甘怨憎地瞥了长公主一眼。 云昭耳听着皇帝与长公主的对话,注意力却在另一件事上。 自太子进了偏殿,他的目光便接连两次落在贵妃身上。 尤其在听闻贵妃有孕时,云昭清晰地瞧见,太子眼皮猛地一跳,眸中竟迸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灼亮的欣悦之色。 贵妃则一直低垂着脸,直到听见长公主也要同去,目光才如浮光掠影般,极快地朝太子方向瞥去一眼。 云昭:“?” 所以,与贵妃有私的那个男人,竟是太子? * 皇帝这时朗声道:“两位爱妃统统有赏。 传朕旨意,晋阮嫔为妃,赐号柔妃,望爱妃日后柔嘉淑慎,为后宫表率。” “臣妾谢陛下恩典!”柔妃娇滴滴谢恩,眼中泪光点点,全是感动。 皇帝心情稍霁,又问:“柔妃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朕一并赏了你。” “陛下。”柔妃眼波流转,声音软糯: “今日御花园蜂群来得突然,臣妾两次脚下发软险些跌倒,多亏了姜家大小姐及时出手扶住臣妾,才未惊扰了胎气。 臣妾想着,陛下能否也赏一赏姜大小姐?就当是替臣妾和未出世的孩儿谢过她的援手之恩了。” 皇帝的目光这才缓缓投向云昭。 见她一身衣裙在一众珠翠环绕的贵女间堪称素净,发间除却两枚小巧的珍珠珠花,竟再无半点华饰,不由眸光一沉,先前那点漫不经心顷刻散去。 他蓦然想起前两日萧启入宫,叔侄二人闲谈时,那小子似乎不经意地提过一嘴。 说京中近来传的热闹,道是姜家对这位刚认回来的嫡长女颇为怠慢,并未给予应有的重视和待遇。 当时他只当是闲话,并未十分放在心上。 今日亲眼得见,方知他这侄儿所言,竟无半字虚言! 皇帝眉头不由紧蹙,心中对姜世安顿时涌起一阵鲜明的失望与不悦—— 堂堂礼部尚书,执掌天下礼仪教化,竟如此苛待自己的嫡亲血脉! 这般行事做派,哪里还有半分清流表率的气度? 简直丢尽了朝廷的脸面! 皇帝素来将姜世安视为寒门学子砥砺奋进的典范,对他克己奉公、从不结党营私的表现颇为赏识。 可近两年来,此人官位愈高,心思却也愈发活络,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臣子了。 更不必说,近来朝中风闻,太子似乎对姜家那位二小姐青眼有加…… 姜世安这般迫不及待,是想做什么? 莫非是觉得他这个皇帝日渐年老,便开始忙着为日后铺路,暗中向太子示好投诚? 看来,有些人安享荣宠太久,早已忘了身为臣子的本分,欠一番敲打了。 “姜云昭。”皇帝开口道,“你护持柔妃有功,朕便赏你黄金百两,云锦十匹,另赐赤金头面一套,东海明珠一斛。 日后出席宫宴,勿要再作如此素净装扮,没得失了身为姜家嫡女的体面,也折损皇家颜面。” 云昭当即行礼谢恩:“臣女谢陛下赏赐!” 这番话明为赏赐,字字句句却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姜世安这个礼部尚书的脸上! 满朝文武都将知晓,他姜家的嫡女,竟寒酸到需要陛下亲自出手替她妆点门面! 几乎可以想见,这道旨意一下,不消半个时辰,便会如野火般窜遍六部值房的每一个角落,成为今日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云昭敛眉,心里暗忖:姜世安素好颜面,处事向来谨小慎微,骤然遭遇帝王如此公然敲打,今日怕是再也无颜安坐衙中,非得寻个由头早早称病回府不可了。 一旁莺时跟着跪地接旨,低垂着头却难掩激动! 原来姑娘今晨出门前说的“自会有人赠簪添妆”,并非一句随口安慰她的戏言! 原来这赠簪之人,竟是当今圣上! 她家姑娘可真是神机妙算! 莺时打定主意:从今日起,她什么都听姑娘的!哪怕姑娘杀了人,她也必定兢兢业业帮姑娘挖坑填土,绝无二话! * 皇帝转而看向柔妃,语气温和:“你既喜欢这丫头,往后在宫中若觉闷了,便召她进宫来说说话解闷。” “是,臣妾记下了。”柔妃柔顺应答,眼波温柔如春水。 不远处的贵妃见状,轻咬朱唇,眼中流光一转,软声唤道:“陛下……” “爱妃莫急。”皇帝侧首看她,唇边带上一丝了然的笑意, “朕记得前日你还提过,想为你幼弟与徐家小姐赐婚。今日朕便做了这个主,成全这桩姻缘,如何?” 贵妃眸中顿时漾开毫不掩饰的喜色。 徐家虽不及孟家百年清贵,却也是家底丰厚的名门。 更重要的是,徐家小姐的两位兄长皆年少有为,身居要职,正是孟家如今极力想要拉拢的清贵力量。 这桩婚事,孟家期盼已久。 贵妃眼风轻轻扫过侍立一旁的梅柔卿,趁势又道: “陛下,这位便是臣妾前日向您提过,于宝华寺中救过臣妾性命的梅娘子……” 皇帝因方才已重赏过姜云昭,此刻态度明显淡了几分。 只随意瞥了梅柔卿一眼,淡淡道:“既与你投缘,贵妃自行看着打赏便是。” 他顿了顿,缓声道,“只记得,赏赐规制需有体统,万不可越过姜家嫡女去。” “是,臣妾明白。” 贵妃娇声应下,心中暗自得意。 皇帝终究还是松口了孟徐两家的婚事,这让她连日来的郁气一扫而空。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柔妃,不过一个五品知州之女,一无世家支撑,二无兄弟依仗,即便封妃又能如何? 暂且容她猖狂几日! 云昭冷眼瞧着贵妃的一举一动,见她心愿得偿后,目光便迅速与梅柔卿交汇一瞬,便知她二人所想。 即便陛下明面上不直接赏赐梅柔卿,但若贵妃以私谊赠礼,皇帝自然不会过问这等微末小事。 日后待到了碧云寺,贵妃若想召一两个“贴心人”入寺相伴,更是易如反掌。 云昭默然垂眸,长睫掩去眼底锐光,心中主意已定。 碧云寺既有义母坐镇,她必定要抢先一步前去布局。 至于姜绾心—— 她此刻尚且不知,咒术反噬之苦,远不止浑身如遭蜂噬那般简单。 除非……有人心甘情愿,将反噬之力引至己身。 云昭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梅柔卿。 她从不屑于主动施咒害人,但若教她查明,那第三道阴毒咒术,当真落在了她母亲苏氏身上—— 她必定要梅柔卿自食孽果,十倍偿还! 第35章 第三道咒下给母亲了? 礼部值房外的回廊下。 姜世安行色匆匆,正欲快步离去,却在回廊转角,险些与人撞个正着。 刑部陶侍郎面白无须,一双狐狸眼笑得眯起,精准地挡在了姜世安身前:“姜尚书何事如此匆忙?” 他手中捏着一卷文书,状似无意地晃了晃,“正好,小弟有一事关于‘秋决大典’的仪程规制,需与礼部再行磋商,还望姜兄不吝指教……” 姜世安瞥了一眼那文书,脸色微沉:“此事前日已在部堂议定,陶侍郎何以旧事重提?” 陶远之笑容不变:“是议过了,但上峰觉得其中几处细节关乎刑律威严,还需再斟酌斟酌。” 他抬首望了望天色,语气带着几分故作讶异的关切,“怪哉,平日姜尚书勤于案牍,日落方归乃是常例。今日这是怎么了……莫非府中有何要事,惹得姜兄如此心神不宁?” 姜世安面皮几不可察地一颤,岂会听不出这厮分明是故意堵在此处看他笑话! 陶远之此人为官严苛较真,处事却滑不溜手,极难应付。 二人本是同科进士,明争暗斗了二十余载。如今姜世安虽官至礼部尚书,品级上却只压过身为侍郎的陶远之半头。 而真正让陶远之近来频频寻衅,是两家嫡长子皆在相看丹阳郡公家的女儿李扶音。 虽说这桩姻缘并未彻底订下,但县主李扶音仰慕“兰台公子”才名,姜家上下对此颇为自得。 姜世安原本成竹在胸,只待陛下为东宫赐婚,绾心一跃成为太子妃,届时姜家声势更上一层,长子与县主的这门婚事,自然水到渠成。 岂料半路杀回个姜云昭,今日陛下又降下那般堪称打脸的旨意—— 姜世安心中不免七上八下。难道陛下并无意撮合太子与姜家? 可太子明明对绾心…… 他此刻心烦意乱,无心与陶远之周旋,只冷着脸道:“秋决仪程,礼部已有定论。陶侍郎若仍有异议,可径直去向庄尚书回话,便说一切依我礼部章程行事即可。” 陶远之闻言,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面上却故作钦佩:“难得姜兄如此勇于任事!那小弟便如此回禀了!” 说罢,竟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姜世安的肩膀,转身离去的脚步,竟比来时还要轻快几分。 被陶侍郎这么一拦,廊下往来之人渐多,不时便有同僚状似无意地朝他瞥来一眼。 那些目光稍触即离,躲闪之间却藏不住几分微妙的神情,俨然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架势。 姜世安只觉如芒在背,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脊梁上,一时心绪愈发紊乱焦灼。 他再顾不得维持往日从容体统,几乎是步履带风,匆匆疾行而出。 一登上那辆候在官署门前的青篷马车,他再也压抑不住眼底翻涌的阴沉煞气,声音自齿缝间挤出:“速速回府!” 车厢微微晃动起来,他闭上眼,额角青筋却突突直跳。 出门之前,他明明特意交代过,命梅氏务必谨慎行事,明知云昭性子刚烈、手段不凡,就该暂避其锋,莫要主动招惹,以免横生枝节。 可今日呢?! 竟闹得圣上当场降下那样一道旨意,字字句句如耳光,扇得他这礼部尚书颜面尽失! 明日早朝,还不知那起子惯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言官同僚,会当着陛下的面,如何借题发挥、明嘲暗讽! 更令他心头凝重的是……他无意识地捻着胡须,眉头越皱越紧。 云昭这才回京不过数日,怎会接连得了这么多贵人的青眼? 先是素来冷僻乖张的秦王; 再是性情清傲、连圣上面子都不卖的长公主; 如今,竟连陛下新晋宠爱的柔妃也对她青睐有加!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盘算。 或许……他是该重新估量这个嫡女的份量了。 * 云昭踏进府门时,亥时已深。 主屋内灯火通明,竟似专程在等她归来。 上首的姜老夫人撑着头打盹,珠翠沉重的发髻一点一点,几乎要坠进茶盏里。 一旁,姜世安负手而立,面色沉凝。 下首处,姜珩与姜绾心兄妹二人并肩坐着,就连二房的杨氏也候在一旁。 唯独不见梅柔卿。 云昭目光扫过姜绾心,只见她两颊生晕,唇色鲜亮,哪还有半分病气? 云昭心如明镜:那咒术反噬的苦楚,怕是已被梅柔卿尽数引到了自己身上。 姜世安眉目深沉地打量云昭。 她仍穿着那身碧色流光缎宫装,发间只簪两枚珍珠小钗,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 再回想今日归家时,见到姜绾心珠翠盈鬟、遍身绮罗的装扮,连他自己都觉得扎眼。 难怪陛下见了,会觉得自己苛待嫡女。 云昭身后除了莺时,还多了两名身量高挑、气息沉稳的女护卫,墨色劲装勾勒出利落的身形,一看便知非寻常仆役。 再往后,是几名身着长公主府服制的仆从,手捧御赐的云锦、赤金头面与东珠等物,静默而立,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 “父亲,这是怎么了?”云昭缓步踏入厅中,声音平静得像一泓深潭之水,听不出半分情绪起伏。 她一开口,正打盹的老夫人猛地一个激灵,险些从圈椅上滑下来。 惊醒后,老夫人浑浊的老眼顿时瞪得滚圆,张口便骂:“你个没规矩的小蹄子……” “昭儿回来了。”姜世安沉声截断老夫人的话头,目光如鹰隼般,径直落在云昭身后那两名气息沉稳的女子身上,“这二位是——” 他早已从梅柔卿处得知,陛下今日赏赐的不过是些布匹首饰,并未提及婢女。 然而眼前这两人气质冷冽,站姿如松,分明带着宫中禁卫才有的肃杀与规矩,令他心头莫名一紧。 “她们是义母赏给女儿的女侍。”云昭语气轻描淡写。 “又是长公主?”杨氏一时没忍住失声惊呼,话音刚落便自知失言,慌忙掩口。 云昭眸光淡淡扫过她:“晚间上用膳时,义母想起白日种种,心下欢悦,便将这两人赐予了我,说是女儿身边总得有几个得力的人使唤。” 姜世安一时默然。 长公主向来与他不睦,此举分明是借题发挥,故意通过厚赏云昭来打他的脸。 这般毫不掩饰的嘲弄,确像是那位殿下会做出来的事。 姜世安面上未见愠色,语气反而带上了几分关切: “既是长公主盛情相邀,也该提前派人回府知会一声。阖家上下为你忧心,岂是为人子女之道?” 言行间,俨然一副慈父担忧的模样。 云昭闻言,故作讶异地微微睁大眼:“女儿明明遣人回府传过话的呀。”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杨氏。 姜世安闻言,也转向杨氏与姜绾心,目光透出审视的意味。 杨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强笑道:“许是门房的人会错了意,以为又是那起子冒充亲戚打秋风的骗子,就依照往常的惯例给拦回去了。” “原来如此。”云昭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 “今日英国公府的七姑娘还同我说起,前日她曾遣人往府上递了帖子,邀我过府一叙,却一直未见回音。 我还纳闷从未收到过,原来,是被二婶手下的人给一并拦了。” 她说这些话时,脸色沉静至极,毫无半分怨怼之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杨氏被噎得满脸涨红,想发作又寻不到由头,只得讪讪道:“这确是二婶疏忽了,底下人不会办事,回头我定好好管教。” 云昭道:“二婶和妹妹要打理偌大府邸,一时疏忽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平白得罪贵人,损的终究是我们姜家对外的颜面和名声。” 此言一出,姜绾心偷瞟了姜父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心虚。 姜世安脸色微沉:“杨氏,绾心,你二人掌家,处事不周之处,又何止这一桩?今日在宫中……” “父亲,”云昭却适时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我累了。” 今日在公主府,为探寻小郡主的踪迹,她已耗费不少心神,稍后回了屋,还有更重要的事必须立即处理—— 关乎她生母苏氏的生死下落。 她没那闲心陪他们演戏。 姜世安被她直白地打断,顿了顿,终究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既如此,快去歇着吧。” 云昭也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走。 老夫人全程被无视,气得脸色铁青,眼见云昭身影消失在门外,当场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真是反了天了,这忤逆不孝的东西……” 碎裂声清晰传来,云昭却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半分,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自己院落走去。 梅柔卿将本该反噬姜绾心身上的咒力,尽数引渡到了自己身上。 今晚这一大家子都等着对她兴师问罪,她却不在当场,足以说明她此刻情形有多糟糕。 她刚好趁此机会,试出她指上第三道咒,是否下咒在苏氏身上。 若果真如此……或许她能通过追踪梅柔卿身上的咒力,顺藤摸瓜,找到生母苏氏的下落! 第36章 云昭下血咒围府! 身后,姜世安目光沉沉地盯着云昭离去的方向,片刻之后,他沉声道:“心儿,你随为父到书房来。” 姜珩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怒火,愤然道:“父亲!您看她那副小人得志的轻狂模样! 她回府那日,从库房搬走了多少好东西,今日进宫偏做素净打扮,分明就是故意陷害心儿,成心让姜家丢脸! 今日我在翰林院,被同僚明里暗里奚落得颜面尽失!全都因为她……” “‘争之则失,让之则至,故君子修其内而让于外’,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姜世安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沉冷, “遇事不先自省其德,反在此躁郁喧哗,怨天尤人,你身为尚书之子的涵养与气度何在!” “父亲。”姜绾心轻轻拉住父亲衣袖,柔声道:“兄长今日第一天当值,在意留给上峰和同僚的印象,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阿姊今日在宫中闹这一出……兄长也是怕郡公家因此看轻了我们。” 要知道,如今翰林院掌事的那位,是丹阳郡公的姐夫,县主李扶音的姑父。 长子与县主的这桩婚事,正是姜世安的心结。 闻言,他目光在长子愤懑不平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冷然道:“在书房外候着。为父稍后自有话问你。” * 栖梧苑内,烛影摇红。 云昭面前放着一件苏氏的旧衣——这是她方才命影七从苏氏院落中偷偷取来的。 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她以指代笔,在旧衣上快速画下符咒。 咒成,微光一闪即灭。 梅柔卿的第三道咒,确实下在了苏氏身上。 但已然解开了! 云昭眉头倏然紧蹙—— 解咒并不容易,尤其下咒日子越久,解咒时越是耗费心力。 以梅柔卿当下的情形,强行解咒,无疑是雪上加霜,自损修为。 除非……她笃定苏氏绝无生还之可能,方才行此一举,只为彻底斩断线索! 心下一沉,云昭抿紧双唇,眼中划过决然。 既此路不通,那便直接问灵! 其实早在公主府时,云昭已用长公主的指尖血,为小郡主起过一卦。 卦象显示,小郡主的尸骨,就在城北方向。 且描述地点,也是近水近火,与此前她为苏氏起卦时的卦象描述,可以说非常相似。 当时她便心生异样之感。 离府前,她特地向长公主求得嘉乐郡主生前最珍爱的小猪布偶。 此刻子时将至,她以朱砂在眉心绘下符咒,指尖轻抚过布偶,默诵咒诀,问灵所在! 片刻之后,她猛然睁开双眼—— 苏氏与嘉乐郡主的所在,竟真的指向同一处! 云昭再无犹豫,取过素绫蒙住双眼,蒙眼执笔,纤指轻执狼毫,全凭灵犀牵引作画。 四周寂然无声,唯有笔尖扫过纸面的沙沙轻响。 莺时屏息凝神侍立在侧,望着自家姑娘的眼神满是敬畏。 严嬷嬷方才奉上的热茶已渐凉透,此刻却无人敢上前更换,生怕惊扰这玄妙的时刻。 就连向来随性的墨七和墨十七,见这阵仗也不由敛了笑意,神色渐肃。 待最后一笔画就,她抬手轻解绡纱。 宣纸上墨迹犹湿,虽只寥寥数笔,却已然勾勒出一处飞檐斗拱、古柏掩映的清幽景致。 “这是……”墨七凝神细看,突然变色,“青莲观?” 云昭对京城布局并不熟悉,追问:“青莲观与永业庄,相距多远?” “马车约需半个时辰。”墨七道。 一直未开口的雪信这时突然道:“奴婢知道有条林间小路,若是骑马,一刻足矣。” 众人闻言,都将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小丫头。 雪信眼神清亮,急急解释道:“奴婢就是永业庄附近将家村的人!” 墨十七这时道:“那附近确实有个村子,名为将家村,位置就在永业庄和青莲观之间的犄角。”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倏然起身:“去青莲观。” 秦王派出搜寻苏氏下落的暗卫,至今仍在永业庄一带探查,却一无所获。 苏氏此前必定是被送去了永业庄,只是在那之后不久,就被转移了。 而地点正是青莲观! “此刻?”墨七愕然,“城门早已下钥,寻常人等不得出入。” “若有殿下手令……”墨十七这句话刚一出口,便被墨七一个凌厉的眼色制止。 “那就先去秦王府。”云昭斩钉截铁。 严嬷嬷急忙劝阻:“姑娘三思!深夜出行已是不妥,何况您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莺时也轻声劝道:“纵然要寻小郡主下落,也不急在这一时。长公主仁厚,定不会怪罪您的。” 嘉乐郡主失踪三年有余,王府上下早有默契,小郡主恐怕早已不在人世。 云昭今夜在公主府所卜,亦昭示了同样的结果。 长公主托付之时也曾明言:即便是尸骨,她也已做好了准备。 “小郡主或许等得,”云昭声音陡然一沉,“但我娘亲等不得。”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她一字一句道: “如今府中卧病的那位,根本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我真正的母亲,早在我入府当日,就被调包送往城郊。” 云昭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语气决绝:“今夜无论如何,我必须亲赴城北。” 她忽地咬破指尖,鲜血瞬间涌出。 这一次,她以血为墨,凌空绘符。 指尖舞动间,一道繁复古老的符咒渐渐成形,每一笔都蕴含着奇异的力量。 随着符咒逐渐完整,室内的烛火无风自动,明明灭灭。 云昭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向来从容的她,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这道禁锢之咒极其耗费心神,但她手下依旧稳定,最后一笔落下时,整个符咒骤然亮起血红光芒,随即分成数道流光。 她五指虚空一抓,将那数道流光攥入掌心,化作数张血色符纸。 “离家之前,还有一事要办。”云昭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 众人齐声道:“愿为姑娘效力。” 云昭将符纸分给影七和影十七二人:“将这些符纸贴在姜府前后大门和东侧门的树上。” 又将其中两枚最为小巧的递给严嬷嬷和莺时: “明日午时之前,我必赶回。在那之前,守好你们手上的东西,我要姜家所有人,都出不了府。” * 书房。 姜世安细致问清了姜绾心与太子几番“偶遇”的始末。 姜绾心微微垂首,颊边飞起两抹恰到好处的红晕,声若蚊蚋,却带着笃定:“并非女儿妄自尊大,可太子殿下待我……确与旁人不同。” 她眼波流转,似羞似喜地添了一句,“那日在公主府,女儿献上精心准备的画作,阿姊却当众指认画中藏毒,令女儿百口莫辩。 危难之时,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在长公主面前为女儿洗刷冤屈。那份回护之心,在场诸人都看得分明。” 姜绾心自知画中另有玄机,但这是她与梅姨心照不宣的秘密,纵是父亲,也绝不能透露分毫。 见父亲沉吟不语,姜绾心眼底瞬间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泪光莹然,欲落未落: “自阿姊回府,女儿苦求多年的机缘,她总是唾手可得。 还有……还有那枚太后当年赐予母亲的玉佩,如今也佩在她身上……” 她的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音,混合着委屈与不甘。 姜世安眸色深沉,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芒,他放缓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此事不必忧心。待你与太子的婚事尘埃落定,她如今拥有的一切,自然都需为你让路。 至于玉佩,为父自会让她心甘情愿地将奉还于你。” 姜绾心闻言,破涕为笑,亲昵地挽住父亲的手臂,依赖地将脸颊轻靠上去:“女儿就知道,父亲最是疼我。” 姜世安就势教导,语重心长:“切记,莫要与你阿姊硬碰硬。世间之道,在于借势而行。 你们终归是一母所出的姊妹,一荣俱荣。 她如今风头正盛,你便该以柔克刚,主动亲近。 她纵有千般防备,又岂能挡得住日日殷勤? 一家人的血脉牵绊,便是你最天然的依仗。” 姜绾心眼中骤然迸发出亮光,连连点头: “父亲今日点拨,女儿茅塞顿开!我知道日后该如何做了,定不负父亲期望。” 姜世安面露欣慰,颔首又道:“你兄长那边,你也需多费心周旋。他与县主的婚事,最好能提前落定。” “女儿明白。”姜绾心乖巧应下,随即秀眉微蹙,转而忧声道, “父亲,梅姨自宫中回来后,便一病不起。先前被阿姊鞭笞的伤痕本就未愈,这两日一直强撑着,今日怕是再也撑不住了……” 姜世安沉吟道:“你且先去歇息。待我与你兄长谈罢,自会去探望她。” “女儿还忧心一事。”姜绾心声音放得更轻, “梅姨脸上的伤深可见骨,女儿只怕会留下疤痕,损了容颜。 这些年来,梅姨为咱们姜家上下操劳付出,无怨无悔,若真是如此……也实在太委屈她了。” 眼见姜世安眉眼流露出淡淡怅色,姜绾心继续道: “女儿听闻碧云寺的有悔大师精通岐黄,尤擅化解此类疮疤,女儿想明日就陪梅姨去求医。” “如此也好。”姜世安略一思忖,便做了决断。 “明日便让你兄长放下事务,陪你们同去。 正好宫中两位有孕的娘娘凤驾未至,你们先行一步,免得冲撞了贵人。” 姜绾心低眉顺目,恭声称是,轻抿的唇角却难掩心头暗涌的欢喜。 梅姨所料果然不差。 云昭今日胜了一局,想必正沉浸在得了陛下赏赐的喜悦之中,无暇他顾。 而她要做到的,就是趁此机会,先一步去碧云寺,见到闻空大师! 然而此时的姜绾心尚且不知,不论她如何自以为算无遗策,云昭已从根源上,截断了她所有出门的可能! 第37章 青莲观焚炉救母,荷花池收敛郡主尸骨 漏夜如水,寒意浸骨。 一出城门,云昭便命墨七将马车一片茂密的桦树林中,四人改为骑马疾行。 云昭一身墨色劲装,青丝高束,平日里娇妩的眉眼此刻凝霜覆雪,透出几分罕见的英气。 墨七纵马间瞥见云昭冷肃的侧脸,今夜之事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今夜王爷虽不在府中,但管家福伯一听是云昭来了,便恭敬取出王爷手令,言明是殿下一早为云昭姑娘备下的。 殿下何曾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 知自家殿下对云昭这般态度,墨七两人再不敢有半分怠慢。 四人两骑,悄无声息地穿行于林间小道,不过两刻钟,青莲观的轮廓便隐约出现在夜色中。 四下万籁俱寂,杳无人烟,唯有那座巍峨的道观沉默矗立,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更令人心惊的是,一道浓黑如墨的烟柱正从观中某处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夹杂着焦糊气的药香,令人作呕。 墨七与墨十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云昭心头骤紧,急声问:“青莲观内是否有丹房?” “有。”墨十七立刻回道,“观中的玉阳子道长,擅长炼制一种美容秘丹,价格高昂。但因效果奇佳,京中贵女趋之若鹜,每月十五,观外都会排起长队。” 一旁的雪信亦小声道:“二姑娘妆台上就常备着这种丹药,不许任何人碰。每日清晨都要服食一颗。听说……小小一颗就值一两黄金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云昭。 她当机立断:“墨十七,你护着雪信在此隐蔽接应。墨七,随我进去!” “不可!”墨十七立即反对,“殿下严令,我二人必须时刻护卫姑娘左右!” 一旁的雪信却坚定道:“姑娘放心,我会藏好,等你们信号再出来接应。” 云昭见她年纪不大,性格却颇坚毅,自腰间一枚银色弹丸塞入她手中:“若遇到危险,就捏碎它,然后立即逃!” 言罢,墨七携起云昭,足尖轻点,身形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融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道观内一片黑沉无声,唯有浓烟所在的方向,隐隐传来动静。 二人屏息凝神,循迹潜行,很快便见一群灰衣人正忙碌地搬运着什么。 墨七内力精深,目力极佳,只遥遥一望便瞬间目眦欲裂,压低声音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 云昭晚一瞬看清,纵然心中早有推测,亲眼所见仍令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那些人搬运的,竟是一具具年轻女子的尸身! 云昭强抑心中寒意,正欲掐算苏氏生死,就听搬运队伍末尾两人低声抱怨:“老五那龟孙,又坏规矩!” 不远处,一个工头模样的人低声呵斥:“嚷嚷什么!” 先开口那人道:“头儿,不是说好了只处理死的?这回怎么又混进两个带气的?这让我们怎么下手?” 那工头走上前一看,骂了句“晦气”,不耐烦道:“喘不喘气有甚区别?一并扔进炉子里烧干净!动作快点儿!” 云昭不再犹豫,冷声下令:“救人!留活口,切勿打草惊蛇!” 其实不待她命令,墨七早已按捺不住滔天怒火。 她将云昭安置在一处隐蔽角落,随即与墨十七如离弦之箭般扑出! 二女身影鬼魅,出手如电,十数名灰衣人几乎未及反应便悄无声息地被放倒。 两人迅速背起那两名仅存一息的女子,疾退向云昭所在。 然而就在这时,云昭后颈骤然一凉! 同时,墨七脸色剧变,惊呼:“姑娘小心!” 云昭不及回身,腰间银鞭已如毒蛇出洞,猛地缠住身后偷袭之人的脖颈,将其狠狠掼倒在地! 可那人口中竟抢先嘶声大喊:“夜鸦惊林——!焚炉启灶——!” 霎时间,四周阴影蠕动,数十道黑衣人影无声无息地涌现。杀气弥漫,将三人退路彻底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云昭的目光越过重重黑影,清晰地看到了墨七背上那名女子—— 额间散落着枯槁的花白碎发,一只苍白消瘦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随着墨七的动作微微晃动。 与她那日在竹林惊鸿一瞥、被匆匆抬走的妇人身影瞬间重合! “带她走——!”云昭厉声喝道。 她手腕一抖,银鞭在空中划出灵力的弧线,率先迎向扑来的黑影。 墨七将怀中女子推向墨十七,反手抽出背后长刀,刀光如匹练,悍然劈入敌群! 云昭手中长鞭舞得密不透风,逼退近前的敌人,同时左手自腰间摸出一枚龙眼大小的银色弹丸,猛地砸向地面! “走!” “嘭”的一声闷响,浓郁白烟瞬间暴起,迅速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敌人的视线。 墨七一把提起云昭就,欲借机脱身。 然而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 “唔!”墨七闷哼一声,一支袖箭狠狠钉入她的肩胛。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的瞬间,仍用未受伤的手臂死死将云昭护在身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云昭眼中厉色一闪,一道朱砂绘就的符箓自她指尖激射而出,精准地袭向那名手持弩箭的领头人! 符箓在半空爆燃,幽蓝的火焰瞬间灼伤领头人的双眼。 “啊——我的眼睛!” 那人发出凄厉的惨嚎,捂着脸踉跄后退,一边疯狂地嘶吼,“杀了他们!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云昭咬破舌尖,指尖迅速沾上鲜血,在一张暗金色的符咒上狠狠划下,口中疾念: “玄煞诛邪,神魂俱灭, 敕令此地,尽数诛绝——!” 此咒极为狠戾,一旦施展,纵能杀人于无形,施咒者也必定元气大伤,甚至有损根基! 从前师父还在世时,云昭曾立下重誓,绝不擅用祖师爷爷留下的禁咒! 但今夜,青莲观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已彻底点燃云昭的怒火。 焚烧女子尸身,连活人也不放过,甘为鹰犬,行此灭绝人性之事! 自师门惨剧后,她便深知,这世上,总有人以他人血肉为食,根本不配为人! 就在云昭即将完成血咒之际—— “咻”的一声,道尖锐的破空声撕裂夜空! 一杆玄铁长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穿透夜色,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名领头人的胸膛! 巨大的力道掼着男子的身体,倒飞出去三四丈远,最终将其死死钉在了一棵粗大的树干之上! 紧接着,数道矫健的身影如鬼魅般纷纷落下。 刀光剑影交错,动作干净利落,转眼之间便将剩余的黑衣人尽数斩杀! * 云昭只觉臂上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已将她从地上拉起。 旋即落入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之中,清洌的松香夹杂着寒意,瞬间将她笼罩。 “可还好?”头顶传来萧启低沉而略带急促的声音,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冷静。 云昭蓦然抬头,恰好撞入男子深邃的凤眸之中。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清晰地看到他轻蹙的眉峰,以及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 “我无事。”云昭迅速稳住心神,摇了摇头,立刻指向身后,“快救墨七,她中了弩箭!” 萧启却冷声道:“顾好你自己。护卫失职,伤愈后自会领罚。” 他宽厚的手掌稳稳扶住她的腰,旋即对身后令道:“清理现场,即刻下山。” 四周断肢残骸遍布,血腥弥漫,宛如修罗场。 萧启自是在沙场见惯了这般场景,却下意识侧身,将云昭的视线与可怖景象隔开。 云昭却拉住他的衣袖,急声道:“殿下且慢!” 她自荷包中取出一块碎布,“我先前为嘉乐郡主起卦,她的尸骨应当就在此处。” 她将碎布摊于掌心,另一手并指如剑,指尖凝起一点微光,轻点于布片上。 那碎布竟无风自动,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幽微的光芒,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随我来。” 云昭循着感应向前走去,萧启默然紧随其后,同时抬手示意手下四周警戒。 二人穿过殿宇,最终停在一处偌大的水塘前。 春日的池水尚浅,刚冒出零星的莲叶,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就在水下。” 云昭的声音低沉而笃定,指尖稳稳指向池塘中央那片深沉的黑暗。 萧启闻言,没有丝毫迟疑,当即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池水。 塘水不深,仅没过他玄色长靴的靴筒,淤泥在他步履间悄然翻涌。 萧启却毫不在意,身形稳如磐石,径直走向云昭所指之处。 他俯下身,衣袖浸入水中也浑然不顾,徒手在浑浊的淤泥中仔细探寻。 不过片刻,他动作骤然一停——指尖触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萧启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件从淤泥中整个抱起,水波哗啦作响,那是一只被水浸得发黑、边缘已经腐朽的琴盒。 他稳步回到岸上,将琴盒轻轻平放在地,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谨慎。 盒盖被掀开的瞬间,即便众人心中已有预料,呼吸仍是不约而同地窒住了—— 盒内,一具小小的、蜷缩着的骸骨静静地躺在那里。 依稀可见身上还有些许未曾完全腐化的、质地华贵的衣料碎片。 那正是失踪三年、让长公主肝肠寸断的嘉乐郡主。 萧启凝望着那具骸骨。 晦暗不明的夜色里,男子俊美的侧脸看不清神色,唯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他沉默地解下自己身上的墨色大氅,动作极轻、极缓。 小心翼翼地将琴盒中的骸骨,连同那些残存的布料一同仔细包裹好,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迟来的安宁。 而后郑重地将其抱起。 他抬起头,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冽,沉声命令道:“封锁此地。立刻派人,去请京兆府尹前来。” 第38章 云昭请灵寻关键证物 青莲观净室内,烛火摇曳。 雪信刚将浸了热水的绢帕拧干,正要上前,云昭已无声地接了过去。 她屈膝蹲在榻前,指尖握着温热的软帕,一点点拭去苏氏脸上的尘污与泪痕。 底下渐渐露出一张苍白却难掩风韵的面容—— 那副娇妩眉眼,那般姿容气韵,与云昭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任谁看了,都绝不会错认二人血脉相连的母女关系。 苏氏眼睫剧烈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 混沌的视线逐渐聚焦,四目相对的刹那,泪水瞬间决堤,从苏氏眼中无声地滚落。 “你……”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一个模糊的气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云昭紧紧握住她冰凉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低声道:“母亲,是我,昭儿回来了。” 苏氏浑身一震,情绪激动之下几度哽咽,心中千言万语,志华做反复的、破碎的呢喃:“好……好……” 云昭仔细探查了她的脉息与灵台,确认再无咒术纠缠的痕迹,方才取出金针,声音愈发柔和: “母亲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从今往后,万事都有昭儿在。” 苏氏却猛地抓住她的衣袖,眼中尽是惊惧,艰难吐字:“姜府,姜……假的。” 云昭用力回握住她颤抖的手,目光沉静如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我知道。一切我都知晓。母亲,安心睡吧。” 在金针的作用下,苏氏终是缓缓合眼,陷入沉睡。 “云姑娘。”门外传来墨一恭敬的声音。 他垂首敛目,姿态恭谨,“殿下有请,说是有紧要之物,需劳烦姑娘一看。” 云昭替苏氏掖好身上的毛毡,对雪信嘱咐:“守好这里。” “姑娘放心。”雪信郑重点头:“我一定保护好夫人。” * 云昭随墨一重返院中。 先前的水塘已被彻底抽干,露出池底乌黑粘稠的淤泥,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萧启默立在塘边,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郁。 他身侧站着一位红脸膛的中年将领,虎目通红,一双铁拳紧握,青筋暴起,正极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四年前,我重伤留京休养。”萧启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就在那段时间,京畿一带接连有年轻女子失踪。 次年,嘉乐郡主于上元灯节失踪。虽年岁不符,但长公主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揣测。” 此后几年,京城之内虽暂得安宁,但周边州府,女子失踪悬案却未曾断绝。” 萧启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将领,“李副将的胞妹,便是其中之一。” 云昭凝视那片漆黑的泥泞,心下了然:“殿下是想让我设法证明,这淤泥之中的骨灰,并非牲畜残骸,而是来自那些失踪的女子?” “正是。”萧启颔首,目光如炬,“云昭,此事……你可能办到?” 一旁的李副将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踏前一步,抱拳躬身,朝着云昭深深一揖。 这个铁打的汉子,从前在沙场上到刀剑加身也不曾皱一皱眉,此刻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恳求: “求姑娘施展神通!为我那苦命的妹妹,为这些惨死的冤魂,讨还一个公道!李某在此……叩谢姑娘大恩!” 说完他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今夜发生的一切,早已颠覆他的认知。 他紧随秦王身侧,亲眼见证这位看似纤弱的云姑娘,如何以血为咒,于瞬息之间制伏十数名穷凶极恶的黑衣杀手—— 若非她先行禁锢,他们后来的清剿绝不会如砍瓜切菜,那般轻松顺利。 更是他亲眼所见,她如何仅凭一张轻飘飘的符纸指引,便带着殿下精准地找到这方名满京城的莲池。 从这污秽淤泥之下,寻回了嘉乐郡主沉埋三年的遗骸。 他行伍出身,素来信刀剑胜过信神佛。 可自两年前妹妹离奇失踪,他与家人求遍了满天神佛,拜尽了各方寺观,换回的却只有无尽的绝望。 直至今夜,直至此刻,他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终于窥见了一丝天光—— 或许是上天终究不忍,才遣下这样一位女子临世,为这些沉冤莫白的孤魂讨要公道! 云昭静默片刻,抬眸看向萧启,眼神清亮而锐利:“丹房熔炉处的尸身,我想亲自查验。” 当时她命墨七二人阻止及时,才勉强保下了那些可怜女子最后的尸身,未让她们彻底化为灰烬。 萧启眉头微蹙,迟疑道:“我已令人查看,她们体内脏器均已缺失。” 他声线压抑,带着一丝凝重,“那般场景,你还是不看为好。” “请殿下务必带我前去。”云昭目光澄澈而坚定, “唯有亲眼所见,我才能以玄术为引,为她们招魂正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萧启凝视她良久,终是沉声下令:“将那些女子的尸身,悉数移至院中桂树下,妥善安置。” 云昭静立于莲花池前,目光扫过那些被将士安置于青石板上的尸骸,眼中凝起肃穆之色。 她命墨一去青莲观大殿取来四根供香,指尖轻轻一捻—— 香头无火自燃,青烟袅袅升起,却不散入空中,反而如受指引般,仍朝莲花池方向缠绕而去。 云昭蹙眉,声音清冷而空灵: “乾坤有道,魂兮归来。 冤屈得雪,方入轮回。” 诵咒声落,盘旋的青烟骤然剧烈旋转,如同受到无形的牵引,猛地扎入漆黑的淤泥之中! 片刻,池底某处竟泛起微弱的、只有云昭能清晰感知的灵光波动。 “在那里。”云昭手指荷塘西北角,“淤泥之下,另有乾坤。” 萧启毫不犹豫,即刻命人循所指之处挖掘。 不过片刻,一名侍卫便触到硬物—— 竟是一块被淤泥包裹的暗板! * 掀开暗板,底下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旧血腥与脂粉香气的怪味扑面而来。 萧启率先持火折而下,云昭紧随其后,李副将与墨一等人护卫左右。 石阶通向一间隐蔽的地下暗室。 室内出奇的“整洁”,没有尸骸,没有血迹,唯有靠墙放置的数十口沉重的木箱。 墨一利刃挑开其中一个箱锁,掀开箱盖。饶是他这般心性冷硬的暗卫,见状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箱中并无金银财宝,塞得满满当当的,全是各式女子的贴身饰物: 一支鎏金蝶恋花步摇,遍是锈斑却难掩精致; 一枚边缘磕碰的芙蓉玉玉佩; 几串色泽已然暗沉的手串; 甚至还有一只小小的、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 每一件,都曾属于一个鲜活的生命。 “这……这是我妹子的发钗!” 李副将抓起一支素银簪子,手指颤抖地摩挲着簪尾刻的一个极小的“芸”字,虎目瞬间赤红,“这是我亲手为她刻的,错不了!” 更多木箱被逐一打开。 每一件沉寂的饰物都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泣诉着主人遭遇的冤屈。 先前沿着暗道查探的手下这时折回,“殿下,暗道尽头通往青莲观后殿,出口隐于一尊神像前的蒲团之下。” 萧启眸中寒光乍现,冷笑一声:“好一座香火鼎盛、清净无垢的青莲观!” “殿下!秦王殿下!” 就在这时,莲花池上方传来一阵略显惊慌的呼喊。 云昭随萧启等人迅速自暗道撤回地面。 只见京兆府尹赵悉带着一众衙役站之外池边。 赵悉年纪极轻,面如冠玉,眉目天生自带几分风流意态,此刻却官帽微斜,发丝稍乱,平添了几分不羁。 眼见着秦王一行人竟从池底密道鱼贯而出,赵悉一双桃花眼惊得越瞪越大,活脱脱一副白日见鬼的愕然模样。 “我滴个老天爷!”他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快步上前,也顾不上什么虚礼,指着那被挖开的池底, “我说秦王殿下!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想起来把这百年莲池给刨了? 去年底太后她老人家凤驾亲临,还盛赞此池清雅,等着今夏过生辰时要来办赏荷宴呢!” 萧启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亲自下去看一趟,再来回话。” 赵悉挑了挑眉,脸上狐疑之色更浓,却也没多问,理了理衣袍便弯腰下了密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再上来时,赵悉那张俊俏的脸已是黑云压城,先前那点玩世不恭荡然无存,只剩下滔天的怒意。 墨一又指了指不远处桂树下整齐安置的尸身,又道: “赵大人,那边是从熔炉里抢出来的尸身。我等来时,他们正将那些女子投入丹炉,其中有两个还活着。” “畜生!真是一群活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雕刻精美的莲花石柱上,旋即疼得龇牙咧嘴。 一边倒抽着凉气,一边怒道:“你知道这青莲观在京城贵女之中有多红火?” 每年夏天的赏荷宴、秋季的赏桂宴,还有那每月十五被抢破头的玉容丹! 现在你告诉我,那些贵女们趋之若鹜的灵丹妙药,竟是用年轻女子的血肉炼成的?” 他越说,脸上的笑意越深,目光冰冷的骇人: “去年岁末,太后娘娘还亲率六宫妃嫔来此进香祈福。 殿下不妨猜一猜,太后娘娘的妆台上,有没有摆上几瓶那劳什子玉容丹?” 第39章 我要状告姜府偷换主母! 云昭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赵悉两眼。 此人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纨绔相,听其言观其行,倒是个藏锋于拙、内里刚直的性情中人。 萧启声音冷澈,再度将话题拉回骇人的现实:“不止丹炉。 这方莲池,每年莲花盛开时,引得京城万人空巷、争相观赏,其下滋养莲花的淤泥,尽是那丹炉焚化之后的骨灰。” 赵悉脸色铁青,嘴里一阵叽里咕噜。 骂得挺脏的。 萧启沉声问:“让你去拿的主犯呢?” 提起此事,赵悉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厉色,略带得色地哼了一声: “那妖道半路想咬舌自尽,被我的人眼疾手快卸了下巴,现在正结结实实捆在我马车里候审呢!” 云昭闻言,心下恍然,不禁生出几分莞尔。 原以为这位赵大人睡眼惺忪、官帽歪斜,是被手下临时从热被窝里薅起来办案的。 此刻才知,他竟也和萧启一样,彻夜未眠,奔波部署,且早已将关键案犯擒获。 方才那副形状,约莫是赶来路上在车里临时假寐所致。 赵悉恰好看过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打量着云昭道: “秦王殿下,这位莫非就是传说中那位,妙手回春治好了您头疼顽疾的小医仙?” 萧启睇了他一眼,目光暗含警告,语气却透着实实在在的熟稔: “让你的人下去,将所有证物逐一清点造册。明日一早,传唤所有报过失踪女子的人家,前来认领遗物。” “都听见殿下吩咐了?” 赵悉朝身后一招手,语气又恢复了先时那种漫不经心, “手脚都给本官利索点,登记造册,一件都不许错漏!赶紧忙完,兴许升堂前还能挤点时辰补个眠。” 他话音刚落,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传来。 夜色中,一行人手提官灯,步履迅疾,声势颇壮。 为首之人身着紫色圆领官袍,正是大理寺卿白羡安。 白羡安生得白净斯文,颇具书卷气,上前几步,出示公文,语气虽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秦王殿下,赵府尹。此案牵连甚广,骇人听闻,已惊动圣听。 依《晋律》,此等惊天重案,当由大理寺接管。 本官依律行事,即刻接手此案,所有尸身、证物及一干人犯,需立即移交大理寺勘验!” 赵悉一听,瞬间炸了毛,方才那点懒散劲儿一扫而空,当场跳脚骂道:“白羡安!你放屁! 这案子是老子……是本府先接手的!嫌犯是本府抓的,证物是秦王殿下搜的,现在人赃并获了—— 你大理寺一张纸就想来摘桃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历来京城这地界,京兆府尹的位子都是个烫手山芋。 天子脚下,王公贵胄多如过江之鲫。往四九城大街上溜达,随手一指,不是皇亲、便是国戚。 可谓三步一侯,五步一公,稍有不慎,便不知开罪了哪路神仙。 然而,年仅二十七岁的赵悉,却已在这风口浪尖上稳稳坐了三年。 这不仅因他天生就是个七窍玲珑的笑面狐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为人处世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半点错处。 更因他背后站着的是满门忠烈的宁国公府—— 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宁国公,长兄是威震边关的承义侯。 赵家儿郎几乎尽数捐躯沙场,只留下他这一根独苗。 自打刚满周岁,便被当今圣上亲口御封为世子,圣眷之浓,无人能及。 可以说,在这四九城里,拂了赵世子的面子,便是公然打皇帝的脸! 可白羡安显然不吃这一套,他面色不变,语气平板无波: “本官只是依律行事。府尹大人与秦王殿下若对此有异议,明日早朝尽可向陛下陈情。” 说罢,竟不容分说地朝身后一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接管,摆明了要强行抢人。 “且慢。” 一道清洌的女声响起,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昭身上。 “白大人不能将人和物证带走。”云昭上前一步,语气平静却斩钉截铁。 白羡安冰冷的目光扫过云昭的脸庞,带着审视与不悦。 赵悉心头一紧,虽不知云昭有何打算,却下意识地侧身半步,隐隐将她护在身后。 秦王身旁的墨一这时道:“白大人,这位是姜尚书府的千金,云昭姑娘。 今夜能寻获这些受害者的遗骸与关键物证,全赖云姑娘出手相助。” 白羡安扯了扯嘴角,语气疏离而冠冕堂皇:“姜大小姐有功于案情,本官回朝后,自会禀明圣上,为小姐请功讨赏。”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敲打,“不过,女子终究以贞静为本分,深更半夜随男子在外奔波,终究于闺誉有碍。” 云昭闻言,微微敛眉,正待开口—— 一直沉默的萧启薄唇轻启,声音寒冽如冰:“她是本王请来的贵客,轮得到你来置喙?” 白羡安微微躬身,姿态恭谦:“下官一时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可看他的眼神,分明没有半分畏惧。 此人瞧着斯文有礼,却是个极难对付的滚刀肉! 云昭并未被这阵仗吓退,她盯着白羡安看了片刻,再次开口道: “此案不仅关乎多名女子失踪毙命,更涉及我母亲遭家贼拐卖之私冤。 我已向赵府尹报官,赵府尹也已受理。 于公于私,这些尸身与物证皆乃京兆府案牍关键,白大人无权带走。” 赵悉闻言,双眼骤然一亮,忍不住以激赏的目光将云昭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心中暗赞: 妙啊!此招合情合理合法! 赵悉的目光太过热切,引得一旁的萧启冷冷瞥了他一眼。 白羡安张了张嘴,正欲反驳。 云昭却已抢先一步开口:“白大人漏夜疾行办案,自是忠心可嘉。只是不知,大人出门前,可曾安顿好府中女眷? 毕竟如大人所言,女子需贞静为上,若无要事,这深更半夜的,还是留在府中更为妥当,以免横生枝节,徒惹非议。” 此言一出,白羡安脸色骤然大变,仿佛被瞬间掐住了命门。 他脸色几经变幻,青白交错,最终竟是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白羡安铁青着脸退让了一步:“……好!既然如此,明日一早,三司会审!届时,所有证物人犯,需一并呈上!” 说完,竟不再纠缠,带着人悻悻然地匆匆离去,背影甚至透出几分仓促。 云昭看着白羡安大步走远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白羡安身上有一股极淡的邪气,且观他面相,家中姊妹应当正陷病厄。 她方才所说,只不过就自己窥破之事,试探地回敬他一番,却不想真戳破了对方不欲人知的隐秘。 赵悉看得目瞪口呆,随即转向云昭,眼神热切得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宝藏: “我的天!云姑娘,你真是神了!白羡安那猴精似的的泼皮,居然也有吃瘪的一天!” “你方才那番话是何意?为何他一听到,立即就脸色大变,如被掐到命门!”赵悉一连串地问话。 一旁的萧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嗤。 赵悉扭头朝他撇嘴:“殿下刚才故意不出声,是不是就等着看我跟白羡安那厮撕扯,好看我笑话是不是!” 他早就该想到,以萧启那孤拐霸道的性子,岂是肯在白羡安面前忍气吞声的主? 方才按兵不动,分明就是早有预料,憋着坏呢! 云昭道:“殿下,赵府尹,当务之急,是继续搜罗这间道观,寻到更多物证。” 云昭今夜来此,原为救出生母苏氏、寻回嘉乐郡主遗骨而来,何曾想这香火鼎盛的青莲观中,竟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隐秘。 再看今夜萧启和赵悉,分明是有备而来,方才那个姓白的,也是伺机而动,便知这桩少女失踪案背后,必定牵涉极广。 从前在清微谷时,云昭的世界纯粹如雪。 终日修行医道,与同门切磋针术,山间岁月虽简朴,却有明月清风常伴。 惊变之后,云昭回京复仇,一心想要姜家上下血债血偿。 却不想有朝一日,师父所授之术、平生所修之道,竟能在此等局面下派上用处—— 医者,可救人肉身;玄者,能渡冤魂执念。 云昭眼底燃起灼灼烈焰,似雪地中蓦然盛开的红梅: 若纵容此等恶行,见之而漠视,闻之而负手,岂不辜负了这一身所学? 赵悉闻言震惊:“云姑娘的意思是,这观中还有更多罪证?” 萧启却向前半步,玄色大氅在夜风之中轻轻荡起,悄然遮住云昭略显苍白的脸。 “你可还撑得住?”他从见到云昭起,就觉她面色较之前更为苍白。 他虽是亲王之尊,但从前驻守北疆,惯于风餐露宿,彻夜奔袭。 但她毕竟是女子,不比男子皮糙肉厚耐于摔打。 见她这般强撑的模样,萧启说不出缘由的心头滞涩。 彼时的萧启尚未明白,这种不由自主的牵挂,名曰心动。 云昭微摇了摇头:“正事要紧。” 接下来,在云昭的指引下,众人又在道观的一处暗室中寻得一位被囚数月的老道士。 萧启的手下也在马房搜出两名瑟瑟发抖的小道童,连同玉阳子房内未及带走的金银赃物,一并带回京兆府。 回去的路上,赵悉搓着手凑到云昭身旁,一双眼睛亮得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他做京兆府尹三年,从未像今夜这般,办案办得如此酣畅淋漓。 这位云姑娘,简直是个活宝贝—— 若日后查案都有她在旁指点,连破奇案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殷勤地递出臂膀,笑得见牙不见眼,欲扶云昭登上马车:“我派人送云姑娘回姜府?” “不回。”云昭朝他璀然一笑。 天边已泛起朦朦胧胧的鱼肚白。 她望着远处,声音轻快:“劳烦赵大人为我们母女寻个暂歇之处。 天一亮,我便要状告姜府家贼偷换主母、私运出府。 届时,还请大人传唤姜府上下,一一到堂听审。” 第40章 这姑娘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赵悉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活像条吃惊的锦鲤—— 这姑娘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近来京城传闻,他多少也听闻一些。 他自小父兄皆亡,家里祖母、母亲、嫂子,还有二房三房的婶婶姊妹,一众女眷相处融洽,实在难以想象云昭所经历的处境。 赵悉正待开口,却忽觉后领一紧—— 萧启不知何时已近身前,修长五指拎着他的衣领,像提溜小猫般将人轻巧拨到一旁。 另一手稳稳扶住云昭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托上了马车。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先去王府歇息。” 他的声音低沉,目光在云昭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云昭微微一怔,尚未开口,萧启已然俯身凑近几分,玄色大氅在晨风中轻扬,若有若无地将她与其他人的视线隔开: “从本王住处至京兆府,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说罢利落地合上车门,“啪”的一声,截断了赵悉急切的张望。 “启程。” 他吩咐都爱,随即利落地翻身上马,玄色衣袂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赵悉吃了一嘴灰,连忙呸呸两声,一边嚷道:“等等!云姑娘,我家也离京兆府很近啊!就在秦王殿下隔壁!” 车内,云昭听着车窗外渐远的嚷嚷,忍不住唇角轻绽。 雪信悄声道:“姑娘,您笑了。” 云昭的目光落在一旁沉睡的苏氏面上,唇角弧度未减:“没什么,只是那位赵大人……甚是有趣。” 她向来喜欢长得好看又有趣的人,譬如宫中那位柔妃,再譬如今日这位赵府尹。 这话她说得轻快,说罢便撂开了。 却不知隔着一层车窗,某人握缰绳的手指倏地收紧。 萧启面沉如水,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她这是何意? 初见那日她便摸了他,前日夜里那回也看过他,如今居然说别的男子有趣? 云昭全然不知自己随口一句笑谈,已惹得车外那人心绪翻涌。 她只轻轻握住苏氏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终于寻回母亲了。 这感觉,真好。 * 姜府。 天还未透,姜府上下已乱作一团,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最先察觉异样的,是预备上朝的姜世安。 大晋朝制,每日卯时上朝,臣子寅时便须整装待发。 可这日车马虽已齐备,小厮却连滚带爬扑入堂前,颤声急报—— 府门,打不开了! 紧接着,平日负责采买的管事婆子也慌慌张张跑来,道是后门同样纹丝不动。 不多时,姜珩与三房的姜世忠也相继赶到,个个面色惊疑。 直至天光大亮,姜绾心才梳妆完毕,施施然现身。 只见满府之人面如土色、神情惶惶,老夫人额角贴着膏药,歪在榻上唉声叹气。 姜绾心不由奇道:“祖母,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捶着桌沿气道:“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府门竟打不开了!你爹到现在都没能出门上朝!” 姜绾心精心描绘的黛眉一蹙,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说好今日要与兄长、梅姨同去碧云寺,寻那位擅治疮疤的有悔大师,为梅姨看脸。 但三人皆心知肚明,此去碧云寺,为梅姨看脸虽是真;但更重要的,是要借此行前线一步接触到闻空大师。 为此,她昨夜沐香膏、熏兰草,今早又挑了半晌衣裳首饰,才耽搁到这时辰。 本以为推门便见姜珩如常备好她爱吃的朝食,而后三人乘车说笑同往寺院,何曾想竟遇上这等荒唐事? 她只觉荒谬:“既大门不开,何不走后门?” 姜珩也觉得今日这事邪了门了。 他正自焦躁,闻言更是厌烦:“不仅大门和后门,就连东小门也出不去!” “什么?!”姜绾心彻底怔住,她不由看向姜世安,“那爹爹岂不……” 姜珩正自焦躁,闻言更烦:“岂止大门后门?连东侧小门也纹丝不动!” 姜绾心彻底怔住:“这……爹爹岂不……” 姜世安确已心急如焚。 昨日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今日竟敢不告假而旷朝,陛下会作何想? 那些专好闻风奏事的言官又会如何编排他? 光是想一想,他便觉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小丫鬟面无血色地冲进来,声音发颤,“梅娘子方才吐了一大口血,人晕过去了!” “什么?”姜绾心脸色骤变,“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啊!” 杨氏跌足急道:“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外面的人进不来,里头的人出不去,请哪门子大夫!” 老夫人沉着脸将拐杖重重一顿:“云昭那死丫头呢?日上三竿还不见人影?” 她瞪向杨氏,“去!把她给我拖起来!” 正当一片忙乱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三声清晰的叩门声。 守门小厮本就心里发毛,忽闻叩门声,两腿筛糠似的一路蹭过去。 谁知手才一碰,那门闩竟“咔哒”一声自行滑落,大门洞开。 门外,数名京兆府衙役肃然而立,气息冷峻。 为首的捕头面色冷肃,高举手中公文,声若洪钟: “奉京兆府尹赵大人钧令,传尚书姜府一应人等到堂听审!姜世安、姜珩、姜绾心、梅柔卿……” 他话音微顿,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闻讯聚拢而来的姜家众人, “及府上老夫人、二房、三房诸人等,即刻随我等前往衙门,不得有误!” 这突如其来的传唤如同平地惊雷,将在场众人震得魂飞魄散。 老夫人吓得一个趔趄,险些瘫软在地。 被身旁嬷嬷死死扶住,她声音发颤,连乡音都漏了出来:“这、这是弄啥咧?凭啥抓俺们全家?!” 杨氏脸色煞白,尖声叫道:“凭什么!凭什么全家都要去?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惊慌失措地一把拽住姜世安的衣袖,“大伯!您可是朝廷重臣,快说句话啊!” 姜世安强压下心头惊悸,上前一步,试图维持朝廷大员的体面:“不知府尹大人因何故传唤?可否容本官先行入宫面圣,待禀明圣上之后,再……” 他此刻仍未太在意,满心盘算的是如何向圣上请罪今日未能上早朝之事—— 是说老母病重,还是嫡女突发急症? 云昭…… 他心头一咯噔: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以云昭那般机警的性子,早该现身了,何以至今不见人影? “怎么,”一道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声音自衙役身后传来,“莫非是京兆府的庙门太小,请不动姜尚书这尊大驾?” 这嗓音听着极熟。 姜世安定睛一看,竟是刑部侍郎陶远之! 再往后看,竟还有身着大理寺官服的人员在场! 姜世安骤然变色,心底猛地一沉。 陶远之笑吟吟地踱步上前,语气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寒意: “姜大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大理寺、刑部、京兆府三司协同办案,齐聚贵府门前—— 您可是咱们大晋开朝以来,头一位享此‘殊荣’的二品大员。” “陶大人!”姜珩又急又怒,抢上前辩驳道:“即便有事问询,也从未有将阖家老幼妇孺一并拘传的道理!你这分明是……” 陶远之笑容倏地一敛,目光锐利如出鞘寒刃,打断了他: “今有苦主状告贵府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更涉嫌牵连多年未破的女子连环失踪悬案! 数罪并查,圣上已然御览知悉!” 他声音陡然一沉,掷地有声:“特谕:姜府上下,一应人等,皆需到堂候审! 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一律不得纵放!” 说到此处,陶远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双精光内敛的狐狸眼,已然毫无笑意: “姜大人,姜公子,二位现下可听明白了?” “囚禁偷换主母?这、这话是从何说起?!”杨氏失声尖叫,满脸的难以置信。 姜世安亦强作镇定,蹙眉道:“陶大人,内子虽身体孱弱,常年静养,少见外人,但确确实实仍在府中后院。 此事……是否存有甚么天大的误会?” 陶远之面容一肃,公事公办道:“此案干系重大,内情复杂。 姜大人亦是朝廷栋梁,莫非要在府门之外,与下官争执圣意?” “陶大人言重了。”姜世安面露苦涩,“实在是您所言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下官一时难以承受。” 姜珩见状,急于证明,高声道:“大人若是不信,我此刻便可带您入内!我母亲此刻就在后宅望舒苑中!” 陶远之闻言,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劳姜公子引路。” 他朝身后四名身材高大、气息沉稳的女侍卫一招手,“尔等口中的那位‘苏夫人’,既在府中,正好,一并‘请’回衙门,便于查证。” 说罢,他转向姜世安,略一拱手:“姜大人,下官亦是奉旨行事,多有得罪。请吧!” 第41章 云昭与姜家众人对簿公堂 姜绾心嗓音细柔,满脸忧色:“陶大人,我母亲犹在病中,梅姨更是伤重垂危,急需就诊。 大人当真要在此刻将她们也带走吗?岂非太过不近人情?” 陶远之目光掠过她,笑容不变,却带着官方的疏离: “姜二小姐放心,京兆府内已备下太医署良医,一应所需药物俱全。若确需诊治,绝不会延误片刻。” 姜家一行人在衙役的押送下当街穿行,前往京兆府,这堪称京城数十年未有的奇景。 刚出府门不过百步,便已引来了无数百姓的围观。 男女老少们指指点点,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 京城消息流传之速,远胜飞马。 这些围观的百姓,所知内情甚至比当事的姜家人更为“详尽”。 “听说了吗?这几年闹得人心惶惶的年轻女子失踪案,竟是秦王殿下坐镇督破的!罪魁祸首,就是青莲观那个平日里仙风道骨的玉阳子!” “早起在城西老乔家的馄饨摊上就听说了!要我说,还得是咱们秦王殿下!武能安邦定国,文能明察秋毫,真是国之柱石!” “可这……跟姜尚书家又有啥牵扯?” “好像是姜家那位多年抱病的正头夫人,被自家人给算计坑害了……” 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各种猜测和传闻层出不穷,关乎姜府高门内的秘辛,每个人说的都煞有其事,却又语焉不详,更添了几分神秘。 越是这般模棱两可,越是勾得人心痒难耐,探究欲空前高涨。 人群熙熙攘攘,竟自发地簇拥着姜家的队伍,如同潮水般一路涌向京兆府,争相要看个究竟。 姜家向来以清贵门第自居,何曾受过这等被当作猴戏般围观的奇耻大辱? 府中众人个个面无人色,羞愤难当,恨不得将头埋进胸膛里,只祈求脚下这条丢尽颜面的路能短些,再短些,尽快走到尽头。 * 姜珩面色阴鸷,侧首向后冷冷扫视了一圈,却并未在人群中看到那个预料之中的身影。 他转过脸,对着面色沉凝的姜世安低声切齿道:“父亲,没看见云昭那死丫头!此事十有八九,又是她在兴风作浪!” 一旁的姜老夫人早已没了平日强撑的雍容派头,她死死攥着身边嬷嬷的手臂,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尽是些市井村野的粗鄙俚语: “天杀的小贱蹄子!黑了心肝的赔钱货!这是要活生生逼死我们老姜家啊!早知今日,当初还送走做什么?就该直接溺死在恭桶里!” “母亲慎言!”姜世安低声喝止! 姜老夫人自知失言,悻悻然瘪了瘪嘴,仍忍不住咕哝:“若早早了结了她,哪还有今天这祸事……” 三房夫妇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深重的忧虑,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女儿护得更紧。 他们一向在府中谨小慎微,此刻更是打定主意,接下来不论发生什么,纵然拼死也要护得一双女儿周全。 杨氏脸色发白,紧紧搂住姜绾宁的臂膀,颤声道:“幸好你弟弟这些日子都住在学堂!不然今日这事,他也要跟着一块受罪。” 姜绾宁从后头揪了揪姜绾心的衣袖:“心儿姐姐,你一向聪明,待会若是有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你可千万要提点我。” 姜绾心不耐烦地拽出自己的袖子,漫应两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落在队伍末尾。 两个衙役用担架抬着气息奄奄的梅柔卿,白布覆面,一只苍白无力的手软软地垂在外面。 不知为何,她心头猛地一悸,一股难以名状的惊惶骤然攫住了她。 她看向父亲和兄长,语带哽咽:“阿姊她真是疯魔了不成?我们都姓姜啊!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如此诬告构陷,可曾想过爹爹的官声、兄长的前程? 可曾顾及祖母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腾? 我们姐妹几个尚未议亲,她这是要绝了我们所有人的路啊……” 姜世安脸色铁青,沉默不语,心中疾速盘算。 方才离府前,陶侍郎厉声所言犹在耳边:“有人状告贵府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更涉多年女子失踪悬案!” “妖道”之事,本就与姜府无关,稍后对簿公堂,轻巧就能绕开去,关键在于…… 他猛地想起那夜带云昭去见“苏氏”的情形,心下陡然一凛—— 莫非当时露了破绽? 不会…… 连龚嬷嬷和南乔那两个自苏氏出嫁便跟随的忠心陪嫁,都被他牢牢掌控数年,其余知情旧仆,更一早被他解决。 整个姜府上下是铁板一块,绝无漏洞。 云昭便是有疑,又能如何? 她连生母真容都未曾见过!拿什么指证府中“苏氏”是假? 思及此,姜世安略松了口气。 他强自镇定,出声安抚:“不必自乱阵脚。 方才陶侍郎已言明,今日主审青莲观与失踪案,这些与我姜家何干? 想必只是例行问询,澄清之后即可回府。” 姜珩仍愤懑难平:“我看那陶侍郎分明是借题发挥,有意刁难! 既是例行问话,召我一人前来足矣,何须劳动祖母与妹妹们? 简直是公私不分,挟私报复!” 姜世安端起姿态,教诲道:“君子坦荡,何惧宵小之言? 今日之事,正可为你初入仕途之历练。 为父当年初入朝堂,经历的风浪远比今日凶险,不也一关一关闯过来了?” 姜珩闻言,面色稍缓,眼底浮现几分对父亲经历的钦羡与向往:“父亲说的是,孩儿受教了。” 唯有姜绾心依旧忧心忡忡,她细声嗫嚅道:“此事若传扬开来,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作想……” 姜世安沉声道:“太子殿下向来明察秋毫,持身以正。 若殿下今日亲临,一切自有公断;若未曾出面,亦是为避嫌远疑。 我等身为臣子,更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不可妄加揣测。” 姜绾心听出姜父话中的深意,一时不由心旌摇曳。 “父亲说的是。”她嘴上乖巧道:“太子殿下最是温润仁厚,体恤臣下。今日这般混乱情形,他还是不要涉足的好,免得沾染是非。” 然而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女怀春的期盼与忧虑。 她不由低头,下意识地整理着身上精心挑选的月白百蝶穿花裙,目光不时飘向前方,幻想着那抹尊贵的杏黄身影,或许下一刻就出现在前方。 * 堂上,气氛肃杀。 姜家众人皆已到齐,神色各异,或强作镇定,或难掩惶惑。 京兆府尹赵悉端坐于上首,刑部颜尚书与大理寺卿白羡安分坐两侧,威仪肃穆。 姜世安经过一路思忖,已然定下心神,率先拱手,语气沉稳: “女子失踪一案关乎社稷民生,影响恶劣,本官身为朝廷命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竭力配合诸位大人查清此案。” 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只是家中老母年事已高,内眷们久居深闺,未曾见过公堂这般阵仗。 可否请诸位大人体恤,容她们暂且退避歇息,以免惊惧过度,失了仪态?” 赵悉脸上挂着惯有的笑意,手中惊堂木却轻轻一转:“姜大人,今日劳烦贵府上下齐聚于此,只因所询诸事,与贵府内务干系重大。” 说到这,他语气虽温,却不容置喙:“故此,一人都少不得。” 他不再给姜家回旋的余地,扬声道:“带原告,云姑娘上堂!” “云昭”二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姜家人中激起波澜。 一道道或惊疑、或愤怒、或审视的目光骤然而起,齐刷刷射向堂口。 府外围观的百姓也愈发骚动,纷纷抻长了脖子,翘首以待。 只见云昭高束马尾,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沾着尘灰,脸颊旁还带着一道细微的擦伤,显是经历了一番奔波劳顿。 “阿昭?!”姜世安一见她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立即面露惊愕:“你、你竟真的一夜未归?成何体统!” 一旁的姜珩长眉紧锁,满脸的无奈与失望:“父亲,我早说过她昨夜不在府中!妹妹,你究竟去了何处?你可知女子彻夜不归,会为整个家族带来何等非议!” 老夫人更是将拐杖跺得咚咚响,声音尖厉: “昨儿晚上全家等你到亥时方归,已是坏了规矩!今早才知你竟半夜又偷跑出去! 昭儿,你流落在外十六年,野性难驯,我和你父亲怜你不易,向来诸多包容。 可你既已回了姜家,就不能再如此肆意妄为,让全家颜面扫地,为你一人蒙羞!” 这番话立刻引来了堂外百姓的一片哗然议论。 大晋民风虽开化,但高门贵女夜不归宿、形容狼狈地现身公堂,仍是惊世骇俗之举。 肃静!”赵悉一拍惊堂木,压下喧嚣。 待堂下稍安,他目光转向云昭,正色道:“云昭,你状告姜府有人勾结妖道,囚禁并偷换主母,侵吞嫁妆。 此事关乎纲常伦理,更涉朝廷官员家眷清白,非同小可。 本官问你,你所言之事,可有真凭实据?” 姜世安闻言,顿时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阿昭!你……你怎能如此糊涂!” 姜绾心也适时地上前一步,眼中含泪道:“阿姊,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 母亲她明明好端端地在府中养病,你为何非要说出这般骇人听闻的话?” 云昭对他们的惺惺作态视若无睹,目光清冷如冰,径直锁定姜绾心: “你口口声声说母亲在府中。那我问你,此刻,我母亲苏氏,究竟身在何处?” 姜绾心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笑话,伸手指向不远处轮椅上面容憔悴的妇人: “阿姊莫非是眼花了?母亲不就在那儿吗?她虽病体沉疴,需人照料,但一直都在家中静养啊。” “那究竟是我的生母苏氏,”云昭的声音陡然转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还是当年苏家的陪嫁婢女——南乔!” 姜绾心像是被这直白的指控惊到,旋即又觉得无比可笑,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 “阿姊,我日夜侍奉母亲汤药,晨昏定省,岂会认错自己的母亲? 倒是你,回府至今不足十日,与母亲相见不过寥寥, 如今却口口声声指认母亲是他人假冒? 她若不是,那你告诉我,谁才是?” “堂上那个面覆厚粉、装神弄鬼的,是冒名顶替的婢子南乔!而门外这位——” 云昭霍然转身,手臂一扬,直指公堂大门之外: “才是我的生身之母,姜尚书明媒正娶的发妻,苏家真正的嫡女,苏、凌、云!” 第42章 假苏氏竟被毒哑? 众人顺着云昭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名妇人缓步踏入公堂。 来人身着一袭靛蓝粗布衣裙,通身上下不见半点珠翠,乌发却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简简单单挽了一个髻。 她身形消瘦得惊人,面容带着久病后的苍白,但背脊挺得笔直,尤其那双眼睛,清亮明澈,不见丝毫昏聩。 虽被多年的囚禁与病痛磨去了娇妍,却仍能从其清妩的眉眼与从容不迫的气度,窥见昔年不俗的风采。 几乎不需云昭再多言,堂上堂下已一片哗然! 姜绾心原本扶着轮椅上的妇人,此刻指尖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收紧,掐得那假苏氏吃痛地缩了一下。 姜珩面色骤寒,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姜绾心和轮椅的前面,眼神刮过真苏氏,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老夫人紧皱着眉,看向来人的眼神透出浓烈的厌憎,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碍眼的秽物。 一旁的杨氏以帕掩唇,目光扫过对方虽憔悴却难掩风骨的姿态时,眸中闪过鲜明的嫉恨。 三房夫妻俩则齐刷刷看着来人,温氏更是嘴唇轻嚅,眸中闪过一抹浓烈的不忍。 百姓们交头接耳,惊叹于两人容貌竟如此酷肖。 连陶侍郎也忍不住倾身惊道:“这眉眼鼻唇,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若非至亲血脉,焉能相像至此?” 坐在一旁的刑部颜尚书临近致仕,虽不解今日明明审的是少女失踪案,缘何却先将姜家一大家子拉来堂上问询,但眼见姜家即将上演一出伦理大戏,也不禁来了几分兴致。 他捋了捋须,眯眼打量苏氏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 “老夫记得,二十四年前先皇万寿节盛宴,苏家嫡女苏凌云以一阕《贺圣朝·月华清》技惊四座,其词清丽旷达,得先皇亲口御赞‘咏月绝调’,赐下玉如意一柄。 当日老夫恰好在场,有幸得见苏才女风采。 堂下这位夫人,无论容颜还是气韵,确与当年苏氏极为相似。” 站在堂上的姜世安满脸震惊,死死盯着堂下的苏氏,眼神变幻莫测。 旋即,他收回视线,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面露苦涩: “颜大人明鉴,这位妇人确有几分内子年轻时的风韵。然内子缠绵病榻多年,受尽病痛折磨,容颜早已憔悴不堪,非复当年模样。” 他话锋一转,话声笃定道:“纵然外人或因容貌相似而有所错觉,但我们夫妻结缡近二十载,鹣鲽情深,我绝不会认错,轮椅之上的,才是我的发妻苏凌云!” 说到此处,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堂下的妇人,威压的语气中透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这位夫人,你可知依《大晋律》,冒认官员家眷,扰乱纲常伦理,乃是重罪!轻则杖一百,流三千里,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 “确有几分相似。”老夫人颤巍巍地摇了摇头,“昭丫头,你定是被这不知从哪儿来的狐媚子给骗了!我们姜家上下几十口人,日日相对,难道还会错认自家主母不成?!”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苏氏,带着明显的嫌恶与排斥。 姜珩更是语气冰冷,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云昭:“究竟是妹妹识人不明,受人欺瞒利用,还是你—— 根本就是与人合谋,故意设下此局,构陷亲族,想要搅得家宅不宁,毁我姜家清誉!此事,尚且难说!” 此言一出,不仅颜尚书面露愕然,连赵悉都忍不住挑起眉梢,瞥向姜珩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傻子。 这位素有才名的“兰台公子”,莫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 此等场合,大家就事论事各相争辩也就罢了,似他这般上赶着给自家妹子身上泼脏水,能有什么好处? 姜珩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道:“妹妹无非是嫉妒心儿多年来承欢膝下,比你多得了父母几分疼爱。 但你不在的这些年,是心儿代你尽了孝道,侍奉祖母与母亲! 你心中再有怨怼,也不该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报复心儿、祸乱全家!” 此前一直沉默旁观的大理寺卿白羡安缓缓开口:“姜公子此言,倒也不无道理。”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只听他慢条斯理地道:“姜家偷换主母,行此李代桃僵之计,此事若为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本官有一问,若姜家当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其动机为何?目的何在? 若无十足的好处与令人信服的动机,姜尚书何必冒此奇险,行此遗臭万年之举?” 姜尚书一脸的心有戚戚。 虽未开口说话,但显然,白羡安的一席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白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偏颇。”赵悉不赞同道:“若此事为真,姜家为何偷换主母,不正是我等需要查明的?” 若所有人都顺着白羡安的话去想,恰恰是被他带得歪到沟里去了。 白羡安蹙起眉,正待开口—— 此前一直静立一旁的苏氏忽然抬眸,声音虽带着久未言语的淡哑,却依旧清越从容,一字一句清晰得体: “颜大人好记性。妾身也记得,当年万寿宴上,大人是与夫人和府上大小姐一同入宫的。” 她微微一顿,见众人目光汇集,才继续温声道: “宴席之间,令嫒聪敏过人,解开了西域进献的九曲玲珑环,四座皆惊。” 一旁的杨氏忍不住嗤笑插话:“这桩事京城谁人不知?早已传为佳话了。” 苏氏却不急不恼,眸光沉静,转而道:“但鲜有人知的是,之后令嫒不慎失手,打碎了先皇后心爱的那盏琉璃缠枝莲纹杯,当时惊得面色如雪,不知所措。” 话音甫落,颜尚书花白的眉峰骤然一紧,持须的手指也顿住了。 旁侧的姜世安同样神色微变,看向苏氏的目光里已掩不住惊疑。 苏氏依旧平静,徐徐又道:“后来,令嫒向先皇后敬献了一枚绣有岁寒三友纹样的荷包,针法细腻、意境清雅,反得皇后娘娘称赞了一句。” 说到此处,颜尚书已然容色动容,目光深沉地望着苏氏—— 只因这荷包实非颜家小姐所绣,而是当年苏氏察觉小姑娘无措,特命身边女官悄悄送去解围的。 此事极为隐秘,就连颜家也仅有寥寥几人知晓。而此刻苏氏为自证身份,却仍言辞含蓄,并未当堂点破这桩旧情。 颜尚书不由深吸一口气,肃然叹道:“此事细节……确实只有老夫与家中几人知晓。你竟……” “凭此旧事,不足为证。”白羡安道,“时过境迁,总有宫人或他人口耳相传……” “若依白大人此言,”云昭冷声打断,唇角绽出一抹冰冷的讥讽,“今日不论她举出多少旧事细节自证身份,您是否都能以‘或有人知晓’为由驳斥?” 这就是这世道的可笑之处。 莫非一定要逼得人剖腹取粉,才有可能自证清白? 堂下的百姓也在这时议论纷纷: “这云小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确实,若我被人替换,家中上下都不认,这该如何自证?想想真叫人不寒而栗!” 云昭目光如刃,刺得白羡安想起昨夜被窥破隐秘的不安,他心头猛地一凛,竟一时语塞。 云昭忽而转向轮椅上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女子: “他们都说你是苏氏,那我问你—— 此刻竟有人在此质疑你的身份,冒认你的夫君、你的女儿,你为何还不厉声喝骂其大胆无耻? 堂堂尚书夫人尚在堂上,岂容他人肆意冒充?!你为何不说话?!”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朝轮椅上的女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百姓们也恍然大悟,议论声更甚: “是啊!就算病重,身边嬷嬷也该代为发声啊!” “看她脸上,竟无半分怒色,实在不合常理!” “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堂堂尚书府,将一个假货养在家中,反倒让真的流离在外,尝尽苦楚?” 赵悉一拍惊堂木,斥道:“苏氏,你可有何话说?” 那女子冷汗涔涔,剧烈咳嗽起来,嘶哑道:“唔……唔……” 云昭眼色一厉。 姜世安急忙上前:“诸位大人明鉴,内子近来感染风寒,喉咙沙哑,实非不愿,而是不能开口啊!” 云昭与真苏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讽刺—— 前后不过几日,姜世安竟已毒哑了南乔的喉咙! 姜世安果然够狠! 第43章 渣爹被云昭带节奏了! 姜绾心抢步上前,轻柔地为轮椅上的假苏氏拍抚后背,瞪着云昭道: “母亲身体羸弱,气喘难平,近日更是根本连话都说不出。 阿姊却故意联合外人,在公堂之上这般咄咄逼人—— 你是真要逼死母亲才甘心吗?” 堂下百姓闻言窃语: “原是哑了说不出话,倒也可怜……” “可这亲生女儿怎会不知母亲已然哑了?” 姜珩面覆寒霜,讥诮道:“她自从认回姜家,何曾有一日安心待在府中? 终日不是去长公主府宴饮,便是入宫巴结贵人,何曾有过半分心思放在母亲身上?” 姜绾心亦俯身握紧轮椅上女子的手,执帕为她擦拭眼角,语声愈发温柔: “母亲别伤心,阿姊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您还有兄长,还有我。” 此言一出,堂下哗然。 “若真如此,这嫡女着实不孝!” “别忘了,轮椅上的这个,还不一定是真苏氏呢!” “这也太巧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哑了?到底哪个才是苏氏?” 此时,真苏氏忽然开口,声不高却字字清晰: “南乔,你背主弃义,换来今日被毒哑的下场,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那假苏氏一听“南乔”二字,浑身剧颤,竟下意识要站起—— 那是多年来身为贴身侍女,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反应。 她惊慌抬头,与苏氏目光一触即溃,瑟瑟缩向姜绾心身后。 姜绾心一边抚着假苏氏的肩,扬声道:“这妇人公然恐吓威胁我母亲,赵大人也不管管吗?” 赵悉却只微微一笑:“此下正是你姜家自辨之时。本官,也得仔细瞧个明白。” 姜绾心咬牙道:“我母亲虽容貌不比这人美艳,却心性慈柔,自幼疼惜我与兄长。眼前这人,分明是居心叵测之徒假扮!” 姜珩亦冷笑:“难道我们做子女的,还认不出自己的母亲?简直荒谬!” 老夫人叹了口气:“苏氏命好,纵然生了个不孝女,但还有你们一对子女孝顺近前。” 就在这一片纷乱之中,云昭猝然出手! 银鞭如电,倏忽卷住那被姜家兄妹重重护住的妇人,一把拽至堂中! “放肆!” “拦住她!” 姜世安与姜珩齐声厉喝,同时扑前欲阻—— 却已迟了! 只见云昭右手如铁钳般扣紧那女子下颌,拇指在她脸颊上狠狠一抹! 随即她倏然后撤,高举右手——指尖上竟沾满了一层厚腻惨白的脂粉! “好一个‘病体沉疴’!好一个‘虚弱不堪’!” 云昭声音凛冽,“原来你们口中的重病,是靠这戏台丑角都比不上的厚重脂粉装出来的?!” 满场哗然,惊呼四起! 不待众人反应,云昭再次疾探,扯开那女子后颈衣襟——一片赤红色胎记赫然暴露于人前! 姜世安勃然大怒:“逆女!你竟敢——” 她扬声道:“苏家本家仍在京城,当年与我母亲往来的夫人更不知凡几! 赵大人何不请来几位问个清楚,我母亲苏凌云的后颈,可曾有过这般血红胎记?!” 云昭却已将那抖如筛糠的女子狠狠掼在姜世安脚下: “这恶奴假冒主母,欺上瞒下,将父亲、老夫人、兄长妹妹瞒得团团转—— 事到如今,父亲还要执迷不悟吗?” 姜世安瞳孔骤然收缩,眼底清晰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他万万没料到,云昭竟会突然调转矛头,将所有罪责尽数钉死在南乔一人身上! 他还未寻隙转圜,云昭已猝然转向堂外,清叱道:“带南乔的丈夫与儿子上堂!” 话音刚落,两名衙役已押着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跌撞而入。 年长的那人一见到瘫软在地、满脸狼狈的南乔,顿时目眦尽裂,如疯兽般扑上,嘶声痛骂: “毒妇!你自己在这儿顶替贵人风光快活,可曾看一眼我们父子过的是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 他猛地扯过身旁年轻男子的手——那缺了两根手指、疤痕狰狞的残掌瞬间暴露于人前,引来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就因你瞒着我们欠下的五十两赌债!赌坊的人当着我的面,活生生剁了他的手指头啊! 我们流落街头,连碗馊饭都讨不着的时候,你却在这儿穿金戴银、冒充主母?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你夜里怎能安睡?!” 南乔脸色惨白如纸,疯狂地摇着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年轻男子亦随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南乔的腿,嚎啕大哭: “娘!娘啊!收手吧……求求您认了吧!我们都活不下去了!求各位青天大老爷开恩,饶我们一条活路吧!” 恰在此时,龚嬷嬷连滚带爬地扑出人群,磕头哭喊: “大人明鉴!青天大老爷明鉴啊!都是南乔!都是她逼老奴的! 老奴只是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被她拿银钱蒙了心,才帮她遮掩啊! 老奴知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情况急转而下,姜世安神色几经变换,突然大骂一声:“恶仆欺瞒得我好苦!” 他忽然暴起,一脚狠狠踹在南乔心口,力道之大,踹得南乔惨叫一声,猛地呕出一口鲜血,蜷缩在地痛苦呻吟。 姜世安指着她,厉声喝问:“说!你到底将夫人拐去了何处?!” 却听一道柔婉婉、凉浸浸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夫君既已洞悉恶仆奸计,何以不敢相认?” 姜世安背脊一僵,缓缓转身,正对上苏氏那双清亮似寒潭深雪、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喉结剧烈滚动,嘴唇哆嗦了半晌,才挤出声来:“夫人,真是你?” “可你的腿……我记得你双腿麻痹,不良于行已有数年……” “这还要多谢咱们的女儿云昭。”苏氏嫣然一笑:“是她不顾辛劳,连夜为我施针用药,疏通经络,这才治好我的双腿。” “你的嗓子……” “气血既通,沉疴自愈。”苏氏答得云淡风轻。 姜世安眼中疑云翻涌,却见苏氏已缓步上前,轻轻挽住他的手臂。 她指尖冰凉,触得他微微一颤。 苏氏仰头望着他,面上忽然绽出一抹浅笑,声音轻柔得近乎诡异: “夫君,我被这恶仆设计送走,足足十日。 这十日里,我每一日都在想,我的夫君……究竟何时才会发现,何时才会来救我。” 姜世安脸色彻底僵硬,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苏氏却仿佛看不到他的难看脸色,语气愈发温柔,却字字如刀,刮骨剔心: “夫君这是怎么了?我们失散多年的昭儿主动寻回,恶仆已然伏诛认罪,妾身也安然归来…… 从此一家团圆,拨云见日,这岂非是天大的喜事?” 一旁始终紧绷着心神的姜珩,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当真是我母亲?” 姜绾心也喃喃疑道:“可,可母亲明明……不是这般模样的……” 他们记忆中的母亲,是那个长年卧病、苍老憔悴、暮气沉沉、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无趣妇人。 绝非眼前这个虽然清瘦苍白,却眉眼清晰、背脊挺直、难掩昔日风华的女子。 最让兄妹俩感到不适的是,眼前这个苏氏,和云昭长得实在太像了。 反倒衬得他们兄妹二人,无一丝像是姜世安与苏凌云所出! 苏氏转眸看向他们,面上透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慈爱与无奈,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公堂每一个角落: “珩儿,心儿,你们二人已有大半年未曾踏足过我房中一步。最近一次见我,怕还是去年中秋的匆匆一瞥。 那恶仆南乔顶替我,不过是近十日的事情。你们哪里会知晓我如今模样,又从何判断我被人拐走偷换呢?” 此言既出,满堂死寂一瞬! 继而,如同滚水泼入冰窟,轰然炸开,哗然沸腾! “好家伙!贼喊捉贼啊这是!方才谁口口声声指责长姐不孝的?原来最不孝的就是他们自己!” “主母被换了整整十天,全府无一人察觉?这姜家的‘孝心’可真值钱啊!” “快看姜尚书那脸色……精彩,真精彩!” 堂外议论如沸,堂内姜家众人面如土色,羞愤欲死。 “诸位。” 白羡安忽然开口,抬手止住了堂下的喧哗,随即目光转向云昭与苏氏,眸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算计。 他朝着赵悉与颜尚书微微颔首:“此案牵涉甚广,既涉朝廷命官家眷,更关乎多名女子失踪重案,些许细节,仍需厘清,方能记录在案,上报天听,以免日后再生波折。” 他目光锁在云昭与苏氏身上,每一个字仿佛都经过深思熟虑,裹挟着冰冷的恶意: “云姑娘,你昨夜突兀现身于青莲观,声称查获关键罪证。 本官甚是好奇,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家,深夜因何会独自出现在那等险恶之地? 其间过程,还请细细道来,以免引人无端猜疑。” 不等云昭作答,他又看向苏氏,用词更为审慎,字字诛心: “姜苏氏,你方才陈述,遭恶仆偷拐转移,历经磨难。 那么这十日之中,你具体身处何地? 是遭人囚禁,还是流落在外过程中,又与何人有过接触,遭遇过何事? 最终,又缘何与云姑娘在青莲观那等是非之地重逢?” 随即,他长叹一声,摆出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姿态: “非是本官有意刁难!实乃妇人名节重于泰山,清白更甚于性命! 此间细节若含糊不清,恐不仅关乎姜府颜面,更关乎朝廷体统、皇室声誉! 本官既奉皇命协理此案,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个明明白白,彻彻底底! 还望夫人与姑娘……体谅本官一番苦心!” 第44章 苏氏被封诰命! 白羡安这番话,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字字淬毒,恶毒至极! 他巧妙地编织了一张无形的污名之网,每一句都在赤裸裸地昭示: 苏氏被拐期间恐已遭玷污,失了贞洁! 而云昭深夜现身道观,更是不知检点,行止冶荡! 他这分明是要借查案之名,行逼死之实! 而且,他不仅要逼云昭和苏氏去死,更要她们母女二人身败名裂、带着百口莫辩的污名去死!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赵悉眼底瞬间浮现难以抑制的怒色,手中惊堂木几乎要捏碎; 就连一直垂眉捋须、看似置身事外的颜尚书都猛地睁开眼,面露极大的不豫与反感。 在场但凡是稍有头脑之人,谁能听不出白羡安这字字句句里裹挟的滔天恶意? 这哪里是在询问案情? 这分明是要用最阴毒的方式,将刚刚沉冤得雪的云昭母女,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方才还喧闹的公堂,此刻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压抑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昭与苏氏身上。 杨氏忽然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假惺惺道:“嫂嫂,你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话说一半便哽咽难言,仿佛不忍卒听。 姜绾心更是咬紧下唇,泪光盈盈地望着苏氏,颤声道:“母亲……” 老夫人眼珠一转,扬声道:“老大家的,白大人这话在理,你这十日的去向还是说清楚为好! 免得日后回了家,还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带累姜家全族的清誉!”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却暗啐一口:放在乡下,这种夜不归宿的女人,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都已经不干净了!就该直接拖去浸猪笼! 也就是京城规矩多,还容她在这儿磨蹭!一点都不比他们乡下做事爽利! 云昭骤然抬头,目光如冰,直刺姜世安: “父亲,女儿也想问您一句——您也是如此作想吗? 若我和母亲若无法自证这清白’,您今日……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被逼死在这公堂之上,以全姜家门风?” 姜世安被问得脸色一僵,旋即板起面孔,义正词严道: “阿昭休得胡言!白大人此言,正是给你们机会验明正身! 若你们能说清去向,非但能协同办案为圣上分忧,更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免得日后有人借此污蔑我姜家门楣!” 云昭闻言,唇角牵起一抹惨淡却又极尽讽刺的笑意。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赵悉,竟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了悟、怜悯与压抑的怒火。 何其可笑!何其讽刺! 满堂血脉至亲,恨不能立时逼死她们母女。 而这唯一流露一丝悲悯的,竟是一个相识不过一日、毫不相干的外人! 苏氏忽地紧紧握住云昭的手,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诸位大人,妾身这十日的遭遇,事关案情,本应如实禀报。 然此事牵涉一位贵人,我曾与他有约,在他到来之前,恕我不能擅自开口。” “苏氏!”白羡安脸色一沉,厉声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故弄玄虚!必须从实招来!” 姜珩也急不可耐地插话:“母亲!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您究竟遭遇了什么,快快说出来吧!” 苏氏倏地转过身,目光如严冰利剑,将姜珩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极其陌生,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看得姜珩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他忍不住道:“母亲,您为何这样看我?” 苏氏忽地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尽是苍凉: “我只是在想,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冷血寡恩、恨不得亲手将母亲逼上绝路的畜生!” 姜珩被生母当众唾骂,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羞愤交加。 可他一想到若苏氏当真失了清白,自己明日去翰林院将如何被同僚耻笑,心中对云昭的怨恨便达到顶峰—— 都是这个灾星,自她回京,日日搅得家宅不宁! 只怪他当日一念之仁—— 若是将她乱剑砍成三师兄那副模样,焉有今日之祸? 父亲说的没错,大丈夫行事,就该斩草除根! 姜珩心中杀意骤起……他暗下决心,只要今日事了,回到府中,定要设法尽早了结云昭! 只有她死,一切才能回归“正轨”! 云昭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唇角轻翘,回以一丝极其挑衅的讥笑。 不待姜珩有所反应,她转而面向公堂,扬声道:“诸位大人,我当夜出现在青莲观,确非巧合。此事背后牵扯……” “圣旨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沉冷而极具威压的男声自公堂入口骤然响起。 宛如金石掷地,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 众人回首望去,只见秦王萧启正大步踏入公堂。 他步履匆匆,一袭玄色亲王蟒袍下摆微有皱褶,墨发被风掠得微有散乱,反更添了几分战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 他眉宇间带着一缕未散的凛冽,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人群,第一时间便精准地锁定了云昭。 四目相对,萧启的目光在云昭苍白却倔强的脸上短暂停留,其中蕴含的冷沉与笃定,不知怎的,让云昭紧绷的心弦不由一松。 萧启无视满堂惊愕,径直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声音朗朗,响彻公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查礼部尚书姜世安之妻苏氏,秉性忠坚,智勇兼资。 为协查朝廷密案,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与秦王里应外合,终助朝廷破获青莲观重案,功在社稷。 朕心甚慰,特敕封苏氏为三品淑人,赐诰命冠服,以示恩荣。钦此——” 圣旨所示如同惊雷,让满堂之人无不震惊! 姜世安脸上故作镇定的冷漠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取代,随即涌上的是难以自持的狂喜! 他官居二品,族中却再无得力之人,而他早已视为弃子多年的苏氏,竟突然得了陛下亲封,成了三品诰命夫人? 这简直是天降鸿运,砸得他头晕目眩,喜不自胜! 姜绾心猛地攥紧手帕,目光不由越过萧启,焦急地朝他来的方向看去。 太子殿下呢? 她下意识地将这份恩典的得来归功于萧鉴—— 若不是太子殿下,此事怎能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圜? 定是殿下为了保全未来的岳家名声,暗中斡旋,又为避嫌,才让秦王来此宣旨—— 想到此,一种难以言说的窃喜与羞涩浮上心头。 而当她目光扫到人群之中突然隐去的一道身影时,这份窃喜与羞涩,更瞬间升至顶峰! 她定然没有看错!方才那道身影,分明是太子身边那个名叫灵峰的贴身侍卫! 一旁姜珩的脸色几经变幻,最终化为狂喜与自矜! 父亲是当朝二品礼部尚书,母亲是陛下亲封的三品诰命夫人,而他乃新科状元,风头无两,前途无限! 亏那陶侍郎的儿子,还想跟他抢县主婚约,拿什么抢? 简直不自量力! 他冷睇了面色不佳的陶远之一眼,愈发志得意满。 父亲果然深谋远虑,苏氏虽性子软弱,头脑简单,但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女子! 竟能在今日这般绝境之中,搏出这样一场泼天富贵,真不愧是他姜家最稳固的踏脚石! 二房杨氏眼神闪烁不定,脸上的嫉恨几乎要溢出来,更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 三房温氏则悄悄松了口气,她紧紧攥住大女儿绾棠的手,眼中流露出真诚的庆幸。 老夫人此刻红光满面,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拄着拐杖扬声道: “圣上英明!我家媳妇就是圣上说的那什么……智勇双全!好!好得很!” 然而身处风暴漩涡的苏氏,却眉目沉静,眸底深处潜藏着一抹忧色。 此事乃是女儿与秦王殿下为保全她声名而定下的计策。 彼时她尚未苏醒,待醒来得知,她不愿掠女儿之功,但秦王已入宫面圣,如今圣旨既到,绝非儿戏,无法推诿。 可一想到女儿孤身犯险,夜探虎穴,安抚亡魂,个中艰辛惊险…… 她这做母亲的,与至亲女儿分离十六载,未曾给予半分庇护,反倒一见面就要夺去这天大的功劳,顿觉既愧疚又心疼。 云昭似有所感,悄悄回握住苏氏冰凉的手,低声道:“母亲,快谢恩吧。” 苏氏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依言跪下,端庄叩首: “臣妇苏氏,叩谢陛下圣恩。 此番能得陛下垂怜,仰赖陛下圣明烛照,亦感念秦王殿下多方维护……臣妇在此,叩谢殿下。” 苏氏言辞恳切,将功劳隐晦地归于上位者。 萧启虚扶一下,语气和缓:“苏淑人不必多礼,此乃你应得之荣。” 说着,已亲手将明黄圣旨递了过去。 苏氏双手恭敬接过,那沉甸甸的卷轴,似有千钧。 她缓缓起身,目光却如冷电般穿越众人,精准地落在不知何时已悄然坐起、混在人群后方的梅柔卿脸上! 第45章 秦王护短护得明目张胆! 原来,早在南乔被拖出来认罪时,梅柔卿便已悄然转醒,却一直屏息装晕,冷眼旁观。 方才听得白羡安字字诛心,将云昭母女逼至绝境,她心中快意翻涌,强忍着咳血的冲动挣扎坐起。 只盼亲眼见那对母女身败名裂、永堕泥沼! 却万万没想到,一道天降圣旨,竟让苏氏这贱人一跃成了风光无两的诰命夫人! 梅柔卿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寻求依靠,惶惑的目光投向姜世安—— 却见他满眼狂喜,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手捧圣旨、容光焕发的苏氏,仿佛她才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梅柔卿紧咬住唇,眼底骤然涌起蚀骨的痛楚与怨毒! 正在此时,秦王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有力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本王这里还有一道陛下口谕——姜氏云昭,站着听旨即可。” 此言一出,云昭不由微怔。 苏氏与姜家众人更是目光齐刷刷聚焦于她。 唯有高坐堂上的赵悉,强压下几乎要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他就知道!萧启这厮,一向冷戾得令人胆寒,但护短也护得明目张胆! 不过这样也好。 今日若能将这母女二人从这污名陷阱中彻底拔出,日后他想请云昭协助破案,岂不方便得多? 秦王冷澈的凤眸定定看着云昭,眼底蕴起一丝浅笑: “陛下有言:姜云昭,你深夜救母,不畏险阻,胆识可嘉,孝心可表。 朕特赐你‘凤阕令’一枚,持此令者,可协从秦王,参赞机要,助查相关事宜。。” 白羡安面色一变,忍不住迟疑开口:“殿下,姜云昭一介女流,参与刑狱之事,恐……” “白大人,”萧启骤然转眸,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向他,声音陡沉,“此乃陛下亲口谕令。你是要质疑圣意,抗旨不遵吗?” 白羡安与那冷冽的目光一触,心头猛地一寒,骤然明白了—— 此事背后必有他所不知的惊天隐秘! 而姜云昭,正是因这不可言明的隐秘,才得了陛下青眼! 此事,绝非他能当着众人的面轻易置喙! 而姜云昭此人,也绝非他再能肆意拿捏刁难! 姜世安见状,连忙上前一步,面含浅笑,如坐春风: “陛下圣明!天恩浩荡,为我妻女洗刷冤屈,臣感激涕零!” 今日在公堂之上,这峰回路转的惊天之喜,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苏氏得封诰命已是殊荣,云昭竟能得赐“凤阕令”! 须知这“凤阕令”极不易得,据他所知,自圣上登基以来,满朝也只有三人从陛下手中得此召令。 此刻,姜世安早已不再怨怼云昭兴师动众,将全家老小拉来公堂对峙。 若非这场对峙,如何能彻底摘清自身嫌疑,甩脱南乔和龚嬷嬷这两个麻烦! 姜家又怎会当着诸多百姓和朝廷大员的面,得此足以光宗耀祖的殊荣! 可以说,他对云昭,如今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 他朝着萧启拱手笑道:“陛下恩旨已下,臣等是否可先行回府?” 萧启却连眼风都未扫给他,只淡淡道:“苏淑人与姜大小姐,乃本案关键证人,需留下协同后续查案。” 言下之意,无关人等的姜家众人可以走了? 姜家众人顿时面露喜色,如蒙大赦。 却不料,萧启慢条斯理地再次开口:“陛下还有两句话,是特意说给姜尚书听的。” 姜世安闻言精神一振! 姜绾心与姜珩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目露期待—— 难道今日之事,陛下还有封赏? 只见萧启唇角勾起一抹笑,缓声开口,模仿着帝王随意却冰冷的语气: “陛下说—— 姜世安,你糊涂透顶!纵仆行凶,祸连妻女!你当的哪门子礼部尚书!好好滚回家去,闭门思过!” 这毫不客气的训斥,如同几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姜世安脸上! 堂外围观的百姓顿时爆发出一阵嘘声和哄笑。 有人鼓掌高呼:“陛下圣明!骂得好!” 也有人大声议论:“这啥意思?姜尚书这官是当到头了吧?” “岂止是当到头?今日脸都丢尽了,以后还有什么颜面立于朝堂?” 姜世安脸色煞白如纸。 他浑身僵硬,迎着众人或讥讽、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失魂落魄地踉跄离去。 姜家众人亦灰头土脸,匆忙跟上。 离去前,梅柔卿阴冷地睇了苏氏一眼,那目光毒如蛇信。 云昭将梅柔卿眼底的怨毒尽收眼底,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她从不惧梅柔卿作妖,只怕她过于沉得住气,真能忍住按兵不动! 只要她敢有所行动,等着她的,必定是让她悔不当初的地狱! * 随着青莲观一案震动京师,姜家也随之被推至风口浪尖。 一连数日,姜家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然而,高墙深院终究锁不住流言蜚语。 “尚书府恶仆偷换主母”的骇人奇闻,如同生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与之相对,苏氏里应外合助秦王破案,以及云昭孤身救母的故事,则被编成一段段传奇,在茶楼酒肆间被说书人津津乐道,口口相传。 一时间,无数拜帖如雪片般飞向姜府。 京城各府邸的夫人贵女,或府中设宴、或相约游湖,每一张帖子,都写明邀请新晋的诰命夫人苏氏与其女云昭。 却只字未提从前名动京师的姜家二小姐姜绾心。 然而这纷至沓来的请柬,并未能直接呈至苏氏手中。 只因案情的实际复杂程度,远超外人想象。 连日来,云昭与苏氏需协同秦王与三司梳理错综复杂的线索,往往一忙便是一整日,为图近便,便暂居于秦王府邸。 外人皆以为擒获妖道玉阳子,便已案情大白,唯有极少数人才知,玉阳子不过是这盘迷局之中最为显眼的一环,也是棋盘之上,遇事便最先被弃卒保帅的一枚棋子。 一个道士,纵然通晓些炼丹邪术,何来通天本事,在京畿重地屡屡掳掠良家女子? 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运输至道观,避开所有关卡盘查? 那夜在青莲观围杀云昭的黑衣人,岂能是他区区一个道士请动的? 此案牵涉之广,案情之复杂,越查越令人心惊。 连日来,上至秦王、诸位官员,下至云昭母女,无不是殚精竭虑,未能有一夜安眠。 这日傍晚,母女二人刚自外奔波归来,马车方停稳,便见姜珩与姜绾心兄妹二人正候在王府门前。 一见苏氏下车,兄妹二人眼中瞬间闪过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惊艳。 只见苏氏身着一袭暮山紫色浮光锦长裙,披着薄如蝉翼的云丝披帛,行走间宛如雾霭流云。一头乌发绾成端庄的凌云髻,间插一支紫玉赤金缀珍珠流苏发簪,并两侧斜簪两枚玉兰点翠小簪。 通身气度沉静雍容,昔日病弱的憔悴已被洗净,眉宇间虽带倦色,却更显沉稳贵气,与记忆中那个缠绵病榻、黯淡无光的妇人,简直判若两人。 姜绾心一见苏氏,当即眼圈一红:“母亲,您一直不回家,可是还在生心儿的气? 心儿自小就知,并非爹爹与母亲所生,乃是阿姊走失后,爹爹为宽慰母亲思女之情,从同乡处抱回抚养。 虽对外称是嫡女,可心儿从不敢一日忘形,始终谨记本分。” 说到这,姜绾心泪珠扑簌簌落下,上前一步哽咽道: “如今阿姊归来,母亲也病愈新生,得陛下亲封诰命。心儿打心眼里为母亲和阿姊高兴。今日前来,绝非为攀附恩荣,实在是……是父亲他……” 说到此处,姜绾心已然泣不成声,似有万般难言之意。 云昭眉梢微挑,语带玩味:“怎么,父亲不行了?” 姜绾心闻言一噎。 “阿昭!”姜珩面色一沉,随即又强压下不快,面露忧戚道:“你怎可如此说话?父亲自那日当众受陛下申饬,心神俱损,回府便一病不起。” 他语气黯然,带着几分不自在看向苏氏,“儿子知道,那日公堂之上,未能识破恶仆奸计,令母亲受辱,是儿子不孝。父亲已严厉斥责过我,这几日我亦深自反省。” 姜绾心拭泪附和:“母亲,千真万确。父亲已连日水米难进,今日更是发起高烧,口中一直喃喃念着母亲的闺名。 即便如此,他也不许我们前来叨扰,生怕误了母亲与阿姊的正事……可、可女儿实在不忍见父亲如此煎熬……” 她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 苏氏静立原地,面容沉静无波,只淡眼看着这对兄妹堪称精彩的表演。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你们先回去吧。待手头之事了结,我自会回府。” 姜绾心却似受了极大委屈,泪落得更凶:“母亲,阿姊,过去的事纵有万般不是,终究是一家人……快随我和兄长回家吧! 一直借住在秦王殿下府上,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外头那些不知情的人,还不知要编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诋毁父亲、诋毁我们姜家的门风……” 云昭与苏氏目光轻轻一碰,瞬间了然。 这才是姜家今日迫不及待派这兄妹二人前来堵门的真正意图。 姜世安哪里是念什么骨肉亲情? 他是被眼下沸沸扬扬的舆论逼得怕了! 只想尽快将她们母女接回府去,关起门来,将“主母归来”这出戏做全,才好勉强粉饰太平,压下风波。 他也好寻机入宫向陛下请罪,挽回岌岌可危的官声。 否则,他这位主管天下礼仪教化的礼部尚书,却连自家后宅都管不明白,闹出这等惊天丑闻,岂非要一直称病,闭门不出,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母亲!”一旁的姜珩见母亲和妹妹不语,语气不由加重,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焦灼: “父亲此次确是忧愤交加,病势来得又急又重,绝非托词。您即便不顾其他,也请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回府看一看吧!” 他目光转向云昭,“妹妹医术精绝,我已听心儿说了,从前是我误解了妹妹。如今父亲病重,母亲与妹妹岂有不顾之理? 妹妹既有‘小医仙’之名,若对亲生父亲见死不救,此事传扬出去,于妹妹的声誉恐怕大有损害。” 第46章 姜家众人空等一场!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然雪亮。 今日这兄妹二人分明有备而来,这番唱念做打,软硬兼施,是铁了心要逼她们立刻回府! 姜绾心哭声哀切,楚楚可怜;姜珩亦是面色憔悴,忧形于色。 兄妹二人本就生得一副好相貌,此刻更是将“孝感动天”的戏码演得十足,将云昭与苏氏生生堵在秦王府大门前—— 这番动静,早已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姜家的风波,如今可是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 “云姑娘!求云姑娘救命!” 云昭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着青碧色婢女服的少女慌慌张朝她奔来。 “有位妹妹方才晕倒了,劳烦云姑娘快过去瞧瞧!” 云昭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道旁停着一辆看似朴素的青帷马车,然而细看之下,车辕处却隐隐透出不凡的规制。 一旁的姜珩眉头紧皱,语气不耐:“既有人晕厥,自去请郎中便是,何必……” 话未说完,他的目光在触及车厢一角不甚起眼的徽记时,如同被扼住了喉咙,瞬间失声,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一旁的姜绾心更是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帕子。 云昭却已从容挽起苏氏的手臂:“母亲,我们过去看看。” 姜珩与姜绾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昭携着苏氏,径直走向那辆马车,敢怒不敢言。 无他,只因那是长公主府的车驾。 只见云昭走近,先是轻轻扶住那看似虚弱不堪的婢女,在她腕间几处穴道上轻按揉捻,不过片刻,那侍女便悠悠转醒,被她轻轻扶起。 姜珩咬牙低斥:“装神弄鬼,狡诈至极!” “兄长,慎言。”姜绾心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怕长公主殿下,此刻就坐在车中看着呢。” 话音未落,车帘倏然被人从内掀起。 姜珩顿时噤若寒蝉。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狼狈与惊惧,只得悻悻然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匆匆离去。 * 布置舒适不失精致的马车内,苏氏向长公主见礼。 长公主虚扶一下,温言道:“夫人是昭儿的生身母亲,不必如此多礼。” 她笑着看向云昭,“昭儿,今日好不容易拦到你,随义母去附近的荟英阁用顿便饭可好?” 云昭含笑应下:“我也有事,正想同义母商量。” 苏氏感激道:“听闻那日秦王殿下入宫面圣,长公主殿下亦从旁相助,妾身此番能得诰命之恩,全仰仗两位殿下恩德……” 说着,她侧眸看向云昭,眼中微湿。 “昭儿命途多舛,与我离散十六载,一回京便要面对姜家那群虎狼之辈……若非长公主殿下多次回护照拂,我们母女焉有今日!” 长公主轻叹:“是你生了个好女儿。昭儿忠勇聪慧,何须我教她什么? 反倒是我,几次三番蒙她相助。便是宝珠……能寻回骸骨,得以安息,也多亏了昭儿。” 苏氏闻言,心中既感骄傲,又涌起酸楚: “只怪我身为母亲,多年来被姜世安那贼子蒙骗,未能护住亲生骨肉,实在愧为人母! 如今,竟还要分薄女儿拼命换来的功劳……” 长公主正色道:“夫人万不可作此想。此案牵连甚广,昭儿年纪尚轻,又刚被我认作义女,已是树大招风。 若将实情和盘托出,只怕会为她招来无穷祸患。 渊儿如此安排,正是出于周全考量,意在保护你们母女。本宫心中亦深以为然。” 云昭见气氛凝重,不由莞尔一笑,语调轻快道: “两位母亲若是再这般互相谢来谢去,夸来夸去,只怕这车顶都要飘起来了。 不如留着些溢美之词,等女儿日后立下更大的功劳再说?” 她这话逗得长公主与苏氏不由失笑,车内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云昭又道:“这几日忙于协助秦王殿下整理案卷,未能去府上向义母请安。不知关于小郡主的后事,义母眼下有何打算?” 长公主神色一黯:“我确有些想法,只是不知是否妥当。昭儿你见事明白,可否帮义母参详一二?” 云昭略一思忖,试探道:“义母可是想将小郡主暂厝于碧云寺,请高僧诵经超度?” “我正有此意。”长公主微蹙长眉:“只是经青莲观之祸,我如今已是草木皆兵,不敢再轻信他人。” 她说着,目光转向苏氏,语气诚挚,“后日,我便要陪两位娘娘前往碧云寺祈福,想邀昭儿和夫人一同前去。 一来,是帮我瞧瞧那碧云寺是否妥当。 二来,近日京城暑气渐重,碧云寺山色清幽,凉爽宜人,也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云昭心中正有此意,闻言便笑道:“义母相邀,昭儿自当相伴。” 苏氏却有些迟疑:“妾身同去,会不会给你们添乱?” 她深知贵妃与柔妃同往碧云寺祈福乃是京城瞩目之事,长公主需居中调度,女儿同去或可相助,自己却怕帮不上忙,反成拖累。 回想过去三十余年,苏氏自觉活得糊涂。 空有诗书才学,却无识人之明,直至生死关头,才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 如今侥幸得活,又蒙赐诰命,她别无他愿,只盼女儿一切安好。 她绝不能拖女儿的后腿。 云昭握住母亲的手,笑道:“母亲若不跟着我,难道是想独自回姜家,去应付那群牛鬼蛇神?” 苏氏闻言失笑,眸中闪过一抹历经磨难后的坚韧:“死过一回的人,难道还会怕那些魑魅魍魉不成?” 长公主对姜家之事早有耳闻,也温言劝道: “夫人同来吧。你身边如今想必也缺得力的人手,姜家上下沆瀣一气,你若独自留在府中,昭儿如何能放心?” 她顿了顿,语气更为柔和,“何况你我日后相见的日子还长,不必如此见外。” 云昭亦道:“母亲放心,此行或许还能‘偶遇’故人,定然不会寂寞。”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姜绾心和梅柔卿,绝不会甘心守在家中,平白错过如此良机。 苏氏沉吟片刻,终是点头:“既然如此,妾身便随同前往。” 又朝长公主道,“一切但凭殿下和昭儿安排,妾身必当谨言慎行,绝不添乱。” “夫人放宽心。”长公主莞尔:“只做寻常相处,无需过多拘礼。” * 另一边,姜府的马车在沉闷的气氛中驶回府邸。 车轮尚未停稳,早有仆役飞奔入内通传。 姜珩与姜绾心刚踏下马车,便被径直引至灯火通明的正厅。 厅内,姜世安面色阴沉地端坐主位,老夫人、二房杨氏、三房温氏皆在,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梅柔卿穿着一身素雅衣裙,鬓间簪几枚不起眼的银质梅花小簪,正低眉顺眼地侍立在老夫人身侧,一副温婉柔顺的模样。 这一大家子,显然都笃定今日必能迎回苏氏与云昭。 杨氏见只有兄妹二人进来,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子滴溜溜地往后瞅。 眼瞧着后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嗓门立刻吊了起来,尖声怪气道:“哎哟喂!真没接回来?这是要上天啊!” 她转向老夫人,话里话外透着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娘您可都瞧见了!咱们一大家子人,巴巴儿在这儿候着,珩儿和心儿两个嫡出的亲自去请—— 这脸面给得还不够足吗?结果呢?热脸贴了人家的冷腚!苏氏的心,比那腊月的石头还硬!” 姜珩铁青着脸,将秦王府门前的遭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末了他语气沉重道:“……那个云昭,她眼里哪还有姜家?哪还有父亲和祖母!分明是攀上了高枝,便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听得心头火起,拐杖重重杵地,开口便是乡野村妇的泼辣: “遭瘟的丧门星!从前就克得我儿官运不顺,这才消停几天,又出来作妖,带累我儿丢官罢职! 如今更连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亲肉都不认了!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她也配当娘?!” 一直作壁上观的梅柔卿,这时才柔柔开口:“老夫人千万保重身子,莫要动气。 苏姐姐她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想左了也是有的。妾身相信,过不了几日,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带着阿昭一起回来的。” 在梅柔卿看来,苏氏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回。 过去十几年,苏氏哪一件事不是被她牢牢捏在掌心? 从嫁进来就断了母族倚仗,亲生女儿甫出生便被送走,自身缠绵病榻,形同废人! 空顶着尚书夫人的名头,何曾有一日真正做过主? 就算此番侥幸翻身,吃了点甜头,又能如何? 这世上,多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多的是无法可解、反噬无尽的恶咒。 凭她从高人那儿新得的几样手段,想让苏氏悄无声息的“病故”,比掐死一只病猫还容易。 只不过……眼下还急不得。 苏氏如今还占着心儿嫡母的名分,若此时暴毙,心儿就得守孝三年,与太子殿下的婚事岂不耽搁了? 想到此节,梅柔卿眼底掠过一丝毒蛇般的寒光。 姜云昭……倒是她看走了眼,小觑了这从山沟里蹦出来的野丫头。 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们母女能在外躲几时? 终究是要回到这姜府,回到她的眼皮子底下! 到那时,她有的是手段慢慢折磨苏氏…… 定要叫云昭那死丫头亲眼看着她娘是如何跪地求饶,痛不欲生! 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明白,这姜府后宅,从来都是她梅柔卿一手遮天! 第47章 她就这般急于与他撇清干系? 一片嘈杂指责声中,姜世安异常沉静。 他抬起眼,看向一直垂首不语的姜绾心:“心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姜绾心抬起盈盈双眸,声音轻柔却带着清晰的条理: “父亲,女儿觉得,一味怀柔示弱,怕是正中了阿姊下怀。 她性子本就刚烈,对家中积怨已深,如今见母亲得封诰命,又有长公主撑腰,定然撺掇母亲与家里彻底离心。 我们再如何低声下气,只怕她也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姜世安缓缓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绾心悄悄与梅柔卿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又道:“女儿倒有一计,或可破局,只需父亲首肯。” “讲。” “女儿听闻,后日贵妃娘娘便要启程前往碧云寺祈福。那日在宫中,贵妃娘娘对梅姨甚是亲近依赖,曾流露过希望梅姨相伴之意。” 她语速加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们若能借此机会随行前往,一则,一则可在贵妃跟前尽心。 若娘娘此胎安然诞下皇子,梅姨便是头号功臣。届时,贵妃娘娘便是我们姜家最大的倚仗。 长公主再尊贵,终究是往日风光,岂能与未来皇子生母相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惑:“二来,女儿也想借机去碧云寺,或能提前拜会闻空大师…… 若能得大师一言半语,于父亲前程、于我家运势,岂非大有裨益?” 闻听“闻空大师”之名,姜世安眼皮猛地一跳,指尖无意识地在椅背上敲击了几下,显然被说动了心思。 若能搭上贵妃这条线,再得高僧指点,眼下困局或许真能迎刃而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门房恭敬又带着几分急促的通传:“大爷,门外有一位灵公子求见。” 姜世安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一旁的姜绾心已按捺不住激动,抢先道:“快请!” 她快步走到姜世安身边,俯身在他耳边急切低语了几句。 姜世安眸中精光乍现,立刻沉声道:“请灵公子书房相见!” 他起身,沉吟一瞬,对姜绾心道:“心儿,你也随我来书房。” *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三人各异的神色。 来人正是太子贴身侍卫灵峰,一身布衣难掩其精干之气。 姜世安殷勤奉茶,请他上座。 灵峰略一拱手:“不敢。奉太子殿下密令,特来传话。” 他目光扫过姜绾心,“殿下听闻姜小姐心性纯善,细致温柔。 此次碧云寺之行,望小姐能谨守本分,常伴贵妃娘娘左右。 若遇任何事,可凭此令牌随时传递消息。” 说着,取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 姜绾心心头狂跳,却蹙起秀眉,故作无奈:“能陪伴娘娘是心儿的福分,只是……未有娘娘懿旨,心儿恐怕名不正言不顺……” 灵峰淡淡道:“明日卯时一刻,小姐只需守在碧云寺大门前,贵妃娘娘自有安排。” 姜世安闻言,捋须沉吟:“贵妃娘娘龙胎紧要,天下瞩目。小女若能侍奉左右,自是荣幸之至。 只是……若无陛下或娘娘明旨,这般私下前往,恐怕于礼不合。 若传扬出去,于心儿清誉,于娘娘声名,怕是有碍。” 姜世安话语温和,眼神却锐利,分明是在试探太子的底线,为姜家争取更为稳妥的保障。 灵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旋即笑道: “姜尚书多虑了。殿下安排,岂会授人以柄?届时,贵妃娘娘自会带小姐风风光光入寺,断不会让小姐受半分委屈。” 姜世安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顺势试探道:“殿下对贵妃娘娘真是关怀备至。 也是,贵妃娘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与殿下是嫡亲的表姐弟,血脉相连,自当时刻牵挂,守望相助。” 他这话,既是在确认太子与贵妃联盟的稳固性,也是在试探在太子心中这条人脉的价值。 灵峰神色不变,坦然应道:“尚书大人明鉴。贵妃娘娘与殿下自幼亲厚,一家人自然要相互扶持。” 窗外阴影里,梅柔卿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 太子这条密令,看似是给心儿的恩宠和机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与利用? 将心儿置于贵妃身边,既是眼线,也是将姜家更紧地绑在东宫的战车上。 贵妃若安好,自然是功劳一件;若稍有差池…… 梅柔卿心中冷笑,只怕第一个被推出去顶罪的,就是她的心儿。 她看得比沉浸在虚荣和爱慕中的女儿更深、更远。 男子的情爱,尤其是太子这等地位男子的青睐,从来如镜花水月,虚无缥缈。 今日可以因利而给予,明日便可因利而收回。 但无论如何,太子既然递出了这根橄榄枝,便是心儿的机会。 她梅柔卿的女儿,自是配得起这份“偏爱”! 而她,也有手段将这看似虚无的“偏爱”,一步步变为谁也夺不走的“专宠”! 太子妃之位,只能是心儿的。 云昭也好,其他贵女也罢,甚至是那位如今需要仰仗的贵妃娘娘—— 若将来成了绊脚石,也休怪她梅柔卿心狠手辣! 一切,都是为了女儿通往未来凤位的康庄大道。 * 荟英阁雅间内,熏香袅袅,丝竹悦耳。 长公主做东,席间三人听着评书,品着香茗,佳肴精致,言笑融洽,一扫连日阴霾。 临别时,长公主对苏氏和云昭温言道: “今夜便歇在我府上。我已派人去姜府,将你们用惯了的丫鬟婆子接来,一应行李也会收拾妥当。 免得你们回去见到那起子小人,徒增烦心。” 苏氏连声道:“殿下考虑周全,妾身感激不尽。” 得知不必回姜家,也不去秦王府,云昭心神一松,破例吃了两盏果酒。 回到府中,长公主与苏氏在内室相谈甚欢。 云昭酒意微微上头,觉着身上有些燥热,便信步走到院中透透气。 夜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她脚步略显轻飘,双颊染着薄红,以手作扇,轻轻扇着风,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安然。 这大约是她入京以来,最为舒心畅快的一晚。 “不必再住在本王府中,便令你如此开怀?” 一道清洌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语调平静,却似含着一丝极淡的调侃。 云昭微讶转身,只见清冷月辉下,一人长身玉立。 他身着一袭月白云纹常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宛如流云。墨发半挽,仅以一支青玉簪松松束着。 月光洒落在他周身,仿佛为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眉眼间的凌厉尽数化去,平添了几分不染尘俗的清华之气,恍若谪仙临世。 云昭眼中浮起一抹怔忪与惊艳。 萧启将她瞬息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间莫名漾开一缕难以言喻的微澜。 他自幼便惯见各色倾慕目光,却从未有一次,如眼前这般,能让他心底生出这般隐秘的欢愉。 “殿下。”云昭回过神来,敛衽一礼。 “怎么,在此见到本王,是觉着意外,还是……心虚?” 萧启缓步上前,两人距离拉近,他垂眸看她,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愈发深邃难辨。 云昭一怔,略显茫然:“民女何事需要心虚?” “不辞而别,径直住到姑母这里,连句告辞的话都无。” 萧启声音平淡,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云昭无奈浅笑:“殿下也说了,此间您姑母的府邸,您自是来去自如,何须民女道别。”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明日是为您施针的日子,民女未曾忘记,殿下无需挂心。” 萧启:“……” 她就这般急于与他撇清干系,除了诊病,便无话可说了么? 他凝视着她因酒意而微红的脸颊,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烦闷。 正欲开口,目光却触及她那双被酒气浸润得格外酌亮的眸子,一时竟忘了言语。 恰在此时,墨二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殿下,人已带到,可要即刻请小医仙前去诊治?” 云昭闻言,那点微醺的飘然感顿时散了大半。 她立即看向墨二,语气关切:“何人需要诊治?” 萧启冷飕飕地瞥了墨二一眼,眼神如刀。 墨二浑然未觉,径直答道:“是个疯癫的妇人,因所知之事与青莲观相关,被我等带了过来。” “既是与案情相关,事不宜迟,那快走吧!” 云昭一听,立刻提起裙摆,步履匆匆地朝着主殿走去,甚至都未多看萧启一眼。 萧启看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墨二,这个月的例银,减半。” “啊?”墨二一脸茫然,挠了挠头:“殿下,属下做错什么了?” 一直隐在暗处、阻拦不及的墨一以手扶额,内心哀叹: ……蠢死你算了,这眼力见儿,神仙也难救。 第48章 写着云昭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姜府书房内,灵峰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未留下丝毫痕迹。 姜世安沉吟片刻,低声叮嘱姜绾心:“需要什么,尽管从公中支取,务必准备周全。 记住,到了碧云寺,万事以娘娘凤体为重,谨言慎行,莫要强出头。” 他目光深沉地看向女儿,“绾心,暂且收敛锋芒,学会忍耐。 待你日后登上太子妃之位,乃至母仪天下之时,便是如今风头无两的孟贵妃,亦需让你三分。 一时的屈身,是为日后登高,不丢人。” 姜绾心闻言,心中热潮翻涌。 想到太子殿下不仅属意于己,更为她铺路至贵妃身边,一时只觉前程似锦,满心雀跃。 她声音轻快如出谷黄莺:“女儿明白,这就去精心准备,绝不让父亲失望!” 望着女儿离去时轻盈的背影,姜世安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太子的橄榄枝固然是机遇,然福祸相倚,前路吉凶难测。 回到厅堂,众人焦急的目光立刻汇聚过来。 姜世安扫视一圈,缓声道:“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安排心儿明日前往碧云寺,随侍贵妃娘娘左右。” 话音刚落,屋内气氛骤变。 二房杨氏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满夸张的笑容:“哎哟!这可是天大的恩典! 咱们心儿真是出息了,竟能得太子殿下亲自安排,去伺候贵妃娘娘! 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呐!” 她嘴上奉承,眼角却忍不住瞟向自家女儿,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三房姜世忠拱手道:“大哥,此乃良机。心儿若能得娘娘青眼,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温氏亦轻声附和:“心儿慧黠,此行定然顺利无忧。” “那就借三叔三婶吉言啦!”姜绾心闻言绽出一抹甜笑。 姜珩眉头微蹙:“但妹妹此行,务必谨慎。那云昭有长公主撑腰,想必也会想方设法进入碧云寺。” “兄长别忧心。”姜绾心伸手抚住姜珩的手臂,“我知道分寸。” 老夫人却不管那么多,当场喜形于色,手舞足蹈:“好!好!” “我就说我的心儿是有大造化的!那个从山沟里钻出来的野丫头,拿什么跟心儿比? 贵妃娘娘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姐,心儿得了她的眼缘,那就是一步登天!压死那个丧门星带来的小贱种!” 众人反应各异,或羡或妒,或喜或忧。 唯独梅柔卿,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唇角笑意温婉,眼中却深藏着洞悉一切的冷沉。 宽大的袖角遮住她不久前从妆奁盒夹层里取出的袖珍布偶。 布偶背面,赫然写着云昭的名字与生辰八字! * 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那个蜷缩在帘幕一角的身影。 妇人衣衫虽旧却颇整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喃喃着几个模糊的音节。 雪信跟随在云昭身侧,目光扫过那妇人时猛地顿住,失声惊呼:“娘?!” 云昭一怔,旋即想起雪信曾说过,她甘愿为婢追随自己,只为攒钱为疯癫的母亲治病。 雪信已快步上前,蹲下身轻轻扶住那妇人的手臂,声音带着哽咽: “娘,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说好了在家等我,我买了糖饼子就回去吗?” 那妇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经风霜却仍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 她腼腆地笑了笑,眼神纯真如孩童:“糖饼子好吃……娘,不吃,留给絮儿。”絮儿,是雪信的乳名。 雪信眼圈瞬间红了,强忍着泪意对云昭解释道: “邻居钱婶说,我娘这病不算太重,只要攒够银子,去城里最大的济世堂买安神定志丸,慢慢调理就能好。” 一旁的苏氏闻言微蹙起眉:“济世堂的安神丸固然有名,主要功用是提神醒脑,用于惊悸不安。但疯癫之症成因复杂,恐难根治。” 墨二在一旁解释道:“属下等奉殿下之命,排查青莲观周边村落。 在将家村遇见这位大娘时,她口中一直反复念着‘青莲观’,还含糊说着‘女娃’…… 村里人说,她虽神智不甚清明,但若耐心引导,也能问出些线索。 我们问过邻居,得知她家中只有一个在城里做工的女儿,别无亲人,便留了口信给邻舍,将她带了回来。” 云昭听罢,指尖轻轻搭上妇人的腕脉。 她目光沉静如水,一边诊脉,一边用极其温和的语调轻问:“大娘,您在青莲观,可曾见过一个女娃娃?” 那妇人起初瑟缩了一下,但在云昭柔和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放松下来。 她歪着头想了半晌,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漂亮娃娃……红绳绳……水里冷……” 这破碎的语句让在场众人神色骤变! 她的语句破碎,却让在场所有人神色骤变! 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清明,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有人把娃娃推下去的……我看见了!” “砰——” 长公主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落,碎瓷四溅。 苏氏见状连忙上前扶住长公主微微颤抖的手臂。长公主眼眶泛红,呼吸急促。 一旁的周嬷嬷颤声道:“我们郡主失踪那日,脚腕上正系着从宝华寺求来的红绳,上面还缀着一只金铃铛……” 那妇人听到“铃铛”二字,突然激动得连连点头: “铃铛响了!他们发现了!嘘——别出声!”她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嘴,浑身发抖。 众人闻言,俱是心头一沉。 从妇人的只言片语,不难推测嘉乐郡主当日都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什么别的缘故,嘉乐郡主看到了不该看的,被人追赶时,脚上的红绳金铃暴露了行踪…… 然而这还不是最终。 凶手在莲池溺毙了小郡主,将之藏尸于一只琴盒,最终沉于青莲观莲池之中。 长公主脸色煞白如纸,身形一晃,被苏氏和周嬷嬷及时扶住。 她眼中燃起滔天怒火,声音因极致的悲痛而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查!给本宫彻查到底!无论是谁,害我宝珠,本宫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萧启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姑母放心,此事侄儿必亲自督办,穷尽九天黄泉,也定将元凶绳之以法,以告慰宝珠妹妹在天之灵。” 云昭亦轻声劝慰:“义母,万事有我们在。您一定要保重凤体,宝珠妹妹若在天有灵,最不愿见的便是母亲为她伤心损了身子。” 见长公主双目赤红,气息急促,云昭沉吟片刻,温声道: “义母可还记得春日宴那日,您晕厥前曾说仿佛见到了宝珠?” 长公主拭泪颔首:“自然记得。只是后来细想,许是受了那画中毒粉影响,生了幻觉。” “那并非幻觉。”云昭目光清澈如水,语气笃定,“那日,宝珠妹妹的灵识确实萦绕在您身边,只为保护您不被那画卷影响神智。” 她望着长公主,声音愈发轻柔:“亡者有灵。宝珠妹妹一直在用她的方式守护着您。还请义母为了郡主,务必善自珍重。” 长公主闻言,泪水再次潸然而下:“我的宝珠……自小就懂事……” 苏氏轻轻握住长公主冰凉微颤的手:“妾身方才听周嬷嬷说,后院里那株并蒂红莲,今日竟抽出了小花苞。 听闻嘉乐郡主在时,最爱与殿下月下赏莲,品茗闲话。 殿下,不若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或许……是郡主想借莲花,给母亲捎个平安信呢?” 她的话语如春风化雨,让长公主悲恸的心绪稍稍平复,不由点了点头。 长公主在苏氏和周嬷嬷的陪伴下往园中走去。 殿宇之内,云昭继续为雪信的母亲施针治疗,烛火摇曳,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暖融的光晕。 她看向雪信:“信不信我?” 雪信一怔,旋即重重点头:“信!奴婢信姑娘!” 她想起院子里那只后腿血肉模糊、如今却活蹦乱跳的小黄狗。 雪信只是没想到,他家姑娘会愿意给自己的疯娘治病。 小丫头跪在地上,郑重给云昭磕了个头:“雪信谢姑娘大恩。” 云昭弯腰扶起她,取过纸笔,笔墨酣畅地写下一张方子: “你娘的病,三分靠药石,七分靠心解。关键在于解开她的心结。给我三个月,我必还你一个神志清明的娘亲。” 待雪信和侍女扶着神志不清的妇人离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云昭与萧启。 空气仿佛忽然变得稀薄,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萧启向前踱了一步,悄然拉近距离。 他垂眸凝视着她,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幽怨: “三个月就能治好她。那我呢?” 他自然而然地省略了“本王”的自称,仿佛在与极其熟稔之人对话。 云昭正低头整理银针,闻言抬头,并未留意到他话语中的亲昵变化,只是认真地沉吟道: “殿下体内的七玄钉,第一根已除。余下几根,需待时机成熟,不可贸然动手。” 她微蹙秀眉思索片刻,眼眸一亮,“或许,我可先尝试为殿下化解那枚纠缠更久的‘桃花煞’。” 萧启凤眸幽深,幽深的目光如网般将她牢牢锁住:“哦?如何化解?” 云昭却浑然未觉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仍是一派认真地倾身解释: “殿下近日若在宫中或坊间行走,须得格外留心自身的反应。 倘若对哪位女子生出不寻常的感觉—— 譬如,心口会无端悸动加快,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或是,思绪莫名被她牵动,难以自持……” 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叮嘱道:“若有此类征兆,定要让墨一他们即刻知会于我,万万不可延误。” 第49章 只喜欢模样好看的 萧启一时未曾应答,只是默然凝视着她。 跳跃的烛光为云昭皎白的脸镀上一层温软的暖色,她一脸专注厘清脉象的模样,没有半分羞涩或引诱。 心跳失序,目光不自觉追随,心绪因她一举一动而牵动…… 她此刻一本正经道出的每一种症状,都与他近来面对她时,那些连自己都尚未理清缘由的异常反应严丝合缝。 一种微妙而汹涌的情愫猝然撞击着心扉,让一向性情冷沉的萧启也难以招架。 他难以自持地向前倾身,向她靠近。 距离瞬间拉近,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草清香混着一丝果酒的甜醇。 那句在心底盘旋许久、过于亲昵的称呼,几乎要不受控制地低哑逸出:“昭昭……” 就在两人呼吸可闻的刹那—— “嘭”的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墨二急切鲁莽的呼喊,骤然打破了满室的旖旎与静谧。 “殿下!南边有紧急密报送达!” 萧启周身温和的气息瞬间敛去,眸光一凛,锐利如刀射向门口。 及时现身的墨一一把捂住墨二的嘴,试图挽回局面:“殿下恕罪,属下这就带他滚远点!” 云昭却已收拾妥当,甚至借着后退一步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拉开了与萧启的距离。 “殿下既有要事,还是赶紧去处理为宜。” 萧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自怀中取出一沓纸张:“这个……” “是关于梅柔卿之事?”云昭一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顿时双眸晶亮:“殿下这么快就查到了?” 她急切地伸手去接,却因着两人身高的差距,不自觉地踮起脚尖,整个人几乎像是要投入萧启怀中一般…… 淡淡的馨香再次掠过鼻尖,萧启身形微僵,垂眸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发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云昭却浑然未觉这略显亲昵的姿势,拿到纸张,便借着烛光细细阅读起来。 * 越是往下看,云昭眉头蹙得越紧。 纸张上的信息详尽得惊人,赫然揭露了梅柔卿不为人知的过往。 原来,梅柔卿本不姓梅,原名沈韶梅。她与姜家二房的杨氏,竟是嫡亲的表姐妹! 更令人震惊的是,沈韶梅的父亲沈崇,曾是先帝的心腹重臣。 昔年,先帝骤然崩逝,留下遗诏命今上继位。 新帝登基后宽仁为怀,并未废黜太子之位。 然而不久,太子却性情大变,行止疯癫,竟在东宫手刃妻女,杀伤宫人无数,最终自刎身亡。 今上震怒,下令彻查东宫惨案,最终水落石出。 以沈崇为首的几名旧臣,因惧怕太子正在彻查的漕粮一案,会牵连出他们的贪墨罪行,竟铤而走险,在太子膳食中掺入能致人精神错乱的“幻梦散”! 最终致使太子心智迷失,酿成惨剧。 沈崇被判菜市口枭首示众,沈家男丁皆流放三千里,女眷则悉数没入贱籍。 而姜世安,早与沈韶梅暗通曲款,情根深种。 沈家倾覆,姜世安明面上与之划清界限,暗地里从未斩断情丝。 他隐忍三年,待风头一过,便悄悄派人远赴沈韶梅被发配的边陲教坊,不惜重金为其赎身,并秘密安置在京郊别庄,金屋藏娇。 也正是在这三年间,姜世安精心策划了一场“英雄救美”,在上香途中“偶遇”遭遇匪患的苏氏,挺身相救,赢得美人芳心。 苏氏下嫁后,二人看似琴瑟和鸣,成为京城一段佳话。 然而无人知晓,在苏氏生下嫡子姜珩尚不足半年,别院中的沈韶梅也悄然为姜世安诞下一女。 便是如今记在苏氏名下、被当作嫡女养大的姜绾心。 姜绾心实为姜世安与沈韶梅的亲生骨肉,年岁比云昭足足大了两岁有余! 云昭握着纸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原来,姜世安与苏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她出生之后还未满月的“丢失”,也从不是意外,而是姜家上下的蓄谋已久! 为的就是李代桃僵,让姜绾心这个外室之女登堂入室; 再过几年,随着苏氏“久病不起”,再让梅柔卿鸠占鹊巢,夺去本属于她们母女的一切! 回院的小径幽静,云昭一路无话,只听得裙裾拂过草叶的窸窣声。 暖黄的窗纸上映出苏氏微微佝偻的身影,手上似在做什么绣活儿。 她在廊下静立片刻,将翻腾的心绪一点点压回心底,终是有了决断。 姜家这潭水已然污浊不堪,此事,绝不能瞒着母亲。但如何抉择,是母亲的权利。 她抬眸看向萧启:“多谢殿下为我查明这些。”她略一沉吟,“明日我前往碧云寺,殿下可有什么物件,需我代为转交给柔妃娘娘?” 萧启没想到云昭会突然提起阮氏。 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不必。” 碧云寺虽戒备森严,但比起宫禁终究松懈许多,更何况此次有他姑母坐镇,他想与柔妃通传消息,自有的是门路。 云昭点点头,回想起那日在宫中的情形,她唇角不由弯起一抹浅笑:“柔妃娘娘姿容出众,玲珑心思,殿下眼光甚好。” 直到目送那道窈窕的背影融入屋内暖光,萧启仍站在原地。 须臾,他侧首,似是随意问起:“她主动提起柔妃,好像挺喜欢她?” 墨二耿直回道:“那日云姑娘提起赵大人时,也是这般语气。” 墨一以手扶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萧启眼风淡淡扫过墨二,语调平稳无波:“你这个月剩下的一半月钱,也不必领了。” “啊?”墨二垮下脸,委屈得像只被抢了肉骨头的大型犬,“殿下!这又是为何啊?” 萧启转身就走。 墨一赶紧跟上,小心翼翼道:“或许云姑娘只是喜欢模样好看的人。没有多余的意思。” 喜欢好看的? 萧启脚步微顿,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今晚云昭初见他时,眸中一闪而过的晶亮。 他忽而调转方向:“去珍珑阁。” 墨二惊得脱口而出:“殿下从前最厌……” 话未说完,已被墨一死死捂住了嘴。 这榆木疙瘩!今时不同往日! 他家殿下这明显春心萌动,要开始注重姿容,想着法儿地吸引云姑娘的注意呢! * 晨曦微露,山岚未散。 雾气之中碧云寺的轮廓渐渐显露,悠远的钟声在山谷间回荡。 云昭与长公主同乘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徐徐前行。 她掀起车帘一角,目光掠过窗外—— 恰巧捕捉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一辆不起眼的青幔小车下来,迅速钻进了前方一驾极为华丽的马车。 是贵妃的车驾。 云昭不由在心底暗暗发笑:这母女二人倒真是锲而不舍。 看这样子,怕是天还没亮就在这庙门外守着了。 长公主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讥诮:“真是蛇鼠一窝!” 她转过脸,带着几分无奈与不满对云昭抱怨:“本宫也真无奈,母后这几年简直像是迷了心窍,对姜绾心这等矫揉造作的女子青眼有加!” 云昭不好讲当朝太后的坏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 她虽精通玄术,洞察人心,但在太后偏爱姜绾心这件事上,并未察觉有何阴私手段。 这也不奇怪。 以太后那般唯我独尊的脾性,姜绾心这等曲意逢迎、处处讨巧的做派,恰恰最能迎合其心意。 就在这时,车帘外传来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男声:“殿下。” 长公主闻声,面色倏地一僵,并未掀开车帘,只冷声道:“你随在车驾后面一同进去便是。” 侍立一旁的周嬷嬷面露难色,低声劝道:“殿下,驸马爷为了能与您一同护送小郡主,天未亮便在此等候了。” 长公主眉眼间闪过一抹不豫,语气却愈发强硬:“那也是他自愿!本宫未曾求他!” 云昭坐在长公主身旁,看得清楚。 长公主口中虽说的决绝,但目光却始终未曾真正离开那微微晃动的车帘,指尖亦无意识地收紧,显然并非嘴上所说的那般混不在意。 * 另一边,贵妃华丽的马车内,却是另一番暗流涌动的景象。 贵妃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梅柔卿与姜绾心分坐两侧,正低声寒暄。 贵妃慵懒地斜倚在锦缎软枕之上,梅柔卿与姜绾心分坐两侧,正陪着小心低声说话。 梅柔卿姿态放得极低:“民妇实在是放心不下心儿一个人,才厚颜一路相送到此。原只想着能与娘娘说上两句话,请过安便退下……” 贵妃眼皮懒懒一抬,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雍容:“来都来了,哪有再让你折返回去的道理?传出去,倒显得本宫不近人情了。” 姜绾心面露欣喜,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娘娘心慈,自然是舍不得梅姨的,定是想留梅姨一同住下好多说说话呢!” 贵妃手无意识地轻护住小腹,目光却如探针般转向梅柔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梅氏,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日赏花宴上,心儿能得‘花神眷顾’……是你的功劳吧?” 梅柔卿眸中精光一闪而逝,面上却瞬间堆满惊惶,连忙摆手:“娘娘这话从何说起?真是折煞民妇了,民妇万万不敢当……” “慌什么?”贵妃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冷意,“那日在太后面前,是本宫替你母女二人圆的场。这份心意,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梅柔卿面露为难之色,嗫嚅道:“娘娘厚爱,民妇感激不尽。只是……民妇所学浅薄,只怕……” 贵妃忽地娇媚一笑:“本宫不需要你懂什么移山倒海的大本事。只需有办法,让阮氏那个贱人,保不住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就足够了。” 恰在此时,车帘被山风轻轻掀起一角。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外望去。 只见一个英武挺拔的男子,正立于长公主的车驾旁。 男子一袭劲装常服,眉眼深邃,气质沉稳,却对着那紧闭的车帘,流露出几分与他周身气度不甚相符的踌躇。 孟贵妃盯着那道身影,姣好面容瞬间蒙上一层阴鸷,从齿缝间挤出低语: “……真是窝囊!枉费了一副好皮囊,竟被个老妇拿捏至此!” 第50章 仗着身份强占年轻才俊 姜绾心适时地流露出好奇:“那位是……?” 梅柔卿飞快地瞟了一眼贵妃的脸色:“那位便是长公主殿下的驸马爷。” “驸马?”姜绾心故作惊讶,“瞧着竟如此年轻俊朗,与长公主殿下……” 梅柔卿见贵妃并未出声制止,反而唇角紧抿,便继续煽风点火: “谁说不是呢!长公主殿下当年是二嫁之身,却执意下嫁这位年纪轻轻的卫将军,朝野上下非议之声不小。 都说她是仗着天家威势,逼得卫将军不得不屈从。 此事,你父亲当年也曾痛心疾首,上本直谏过…… 可惜啊,拗不过长公主一意孤行,圣上又素来偏袒这位皇姐……” “什么一意孤行?分明是恬不知耻!” 孟贵妃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厉的刻薄, “半老徐娘,人老珠黄,还不知安分!仗着身份强占年轻才俊,简直将皇家的颜面都丢尽了!” 她胸口微微起伏,显是动了真怒。 姜绾心仔细观察着贵妃脸上那混合着嫉妒与不甘的神情,目光又在那位英武的驸马身上流转一番,忽然以一种天真又担忧的语气轻声道: “说起来,这碧云寺祈福,往来多是女眷内眷。驸马爷这般紧随长公主殿下入住……是否有些不便? 万一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就不好办了。” 此言一出,孟贵妃眸中骤然闪过一道幽深晦暗的光芒。 梅柔卿与姜绾心见了,悄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话是这么说。”梅柔卿故意蹙着眉道:“若真发生了点什么,驸马爷身为男子,倒也不会怎么样。但若是女子,殃及名声,可就糟了。” 孟贵妃一手支颐,若有所思,久久未曾言语。 * 一行人下了马车,随行的仆从捧着各式物品,队伍井然有序。 其中一人格外谨慎地怀抱着一只尺余见方的紫檀木盒,悄然混在诸多行李之中,并未引起旁人过多注目。 行至慈安殿前,长公主脚步微顿,与云昭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相携步入殿内。 驸马沉默地跟在长公主身后。 这一次,长公主并未如往常般出言驱赶。 殿内香烛氤氲,梵音低回。 一位眉须皆白、身着素色袈裟的老僧正从蒲团上缓缓起身。 他面容清癯,眼神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世间万相,洞悉一切悲欢。 长公主强忍眼中酸涩,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闻空大师,信女已将我儿宝珠的骸骨请回。 万望大师慈悲,为她设下往生莲位,诵经四十九日,助她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她从侍从手中接过那只紫檀木盒,双手恭敬地递予闻空大师。 闻空大师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他郑重接过木盒,“殿下节哀,保重凤体为上。老衲定当竭尽所能,愿郡主早得解脱,魂归安宁。” 云昭一路行来,目光悄然掠过殿内布局与气场流转。 她的视线与闻空大师在空中短暂交汇,老者目光温和似水,却蕴含着一种直指人心的穿透力。 云昭心头微凛。 闻空大师看向云昭,语气平和:“这位施主,想必便是近日京中盛传的‘小医仙’了?” 云昭淡然道:“大师谬赞。” 闻空大师微微颔首:“张真人的尸骨可好生安葬了?” 云昭默然片刻,方道:“师门罹难,遗骸皆成焦骨。我将他安葬在他最钟爱的临水桃林,临行前,打了两壶他从前最爱的老酒。” 闻空大师叹道:“皮囊焚尽,魂魄方得自在。张真人是修行之人,早已超脱形骸束缚,想必不会在意这些。” 他言语含蓄,却意有所指,“云施主不必过于自责。世事缘法,皆有定数,非你之过。” 云昭曾听师父提及这位闻空大师,今日一见,知其果然同她一样,天生玄门慧根,且心境修为更为超脱。 而她自问,仍是红尘中一俗人。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大师境界高远,晚辈钦佩。然我只是一介俗人,恩必偿,仇必报,但求此生快意,无愧于心。” 闻空大师听了,也不再说什么。 他的目光又落到长公主身后的驸马身上:“请殿下、卫将军随老衲至后殿禅房细叙。” 不多时,驸马先一步出来了。 神色郑重,拱手行了一礼:“卫某听秦王殿下提及,此番能寻回宝珠,多亏姑娘殚精竭虑。 卫某乃一介武夫,别无所长,但姑娘日后若有所需,卫某定义不容辞,愿效犬马之劳。” “将军言重了。”云昭轻轻摇头:“此事本受秦王殿下与义母所托,分内之事。况且,真凶尚未伏诛,宝珠冤屈未雪。” 她话语微顿,意有所指地看向卫临,“将军若有心,不妨……对义母多加看顾。” 卫临英挺的眉宇紧蹙,面上流露出几分苦涩:“自三年前宝珠失踪,殿下便……不愿再见我。纵有千万心意,亦难以传达。” 二人正说话间,忽听身后传来一名侍女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救命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云昭转身,见是个面生的侍女,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 倒是身旁跟着的莺时小声提醒:“奴婢瞧着,倒像是那位南华郡主身边的人。” 那侍女已涕泪交加地哭喊:“有没有会医术的贵人?求求你们,救救我家郡主吧!” 今日碧云寺因长公主与两位妃嫔驾临,除了云昭、姜绾心等人,亦有几位身份高贵的女眷在场。 驸马卫临见状,已不假思索地朝那侍女方向快步奔去。 云昭皱了皱眉。 这卫将军,瞧着英武不凡,没想到内里并不像萧启那般审慎,竟是个耿直的实心眼! 云昭带着莺时,也跟在后面。 随着那侍女引路,不多时,便见一株古树下已围了不少人。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小医仙来了!快让开!让小医仙给郡主瞧瞧!” 人群竟应声分开一道缝隙,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云昭。 其中更有一名面生的少女急切地冲上前欲拉扯她:“快!快过来救人!” 云昭目光锐利如电,迅速扫过人群,却未能立即锁定最初发声挑动之人。 她后退半步,灵巧地避开了那少女的触碰:“郡主既突发急症,何不赶紧就医?这般躺在地上,若是耽搁病情,你们谁担得起?” 那面生的女子闻言一怔,似有些恼怒:“你不就是医者?为何见死不救!” 云昭唇角勾起一抹淡然而疏离的弧度:“我行医,有三不看。” “一眼看上去救不活的,不看; 跟我有仇的,不看; 病因蹊跷、来历不明者,亦不看。”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就连一旁原本面露焦灼的驸马卫临,也不由得眉头紧锁,看向云昭的目光中充满了惊疑与不解。 就在这时,原本“昏迷”在地的南华郡主竟猛地一跃而起,动作利落地拍打着衣裙上的尘土,理了理微乱的钗环,对着周围众人扬声道: “瞧见了没?本郡主就说她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不过是仗着牙尖嘴利,故弄玄虚罢了!我可曾说错?” 围观的众人看向云昭的目光一时变了。 “哟,好一个清高的小医仙!” 南华郡主抱着手臂走上前,趾高气扬地踱到云昭面前, “本郡主听说,你那病秧子娘亲,可是在那腌臜污秽的青莲观里,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了整整十日呢! 谁知道是不是染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脏病,才让你这般忌讳,连把个脉都不敢?” 说着,她竟伸手想去掐云昭的脸颊。 云昭在她逼近时已隐隐察觉不对,此刻凝神细看其面相,只见她印堂之下隐有一道赤丝如蚯蚓般蠕动,直犯疾厄宫。 云昭冷声警告:“凝神静气,收敛妄念!否则顷刻之间,必有血光之灾!” 南华郡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指着她叫道:“你敢咒我?!怪道旁人说你邪性,是个妖……” “女”字尚未出口,她喉咙里猛地发出“咯咯”异响! 脸色瞬间由红转青,随即“哇”地一声,大口大口的暗红色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云昭蹙眉,下意识疾退一步,裙角却仍被溅上血迹。 几乎同时,一道尖利的女声惊恐叫道: “杀人了!姜家大小姐杀人了!她咒死了南华郡主!” 第51章 是姜云昭咒杀郡主?! 南华郡主瘫软在地,口中不断呕出暗红的血液,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方才那声尖厉的指控,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将现场的猜疑与恐慌引爆至顶点! “难道真是咒术?姜云昭刚说郡主会有血光之灾,郡主就……” “简直太邪门了!” “呕这么多血,怕是救不过来了!” 人群骚动着,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他们看向云昭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排斥,仿佛在看什么不祥之物。 就在这时,一位珠环翠绕、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在侍女搀扶下踉跄冲来,正是南华郡主之母——安王妃。 她一见爱女惨状,顿时目眦欲裂,扑上前抱住南华郡主,声音凄厉:“倩波!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先前那个怂恿云昭救人的少女,此刻面无人色,指着云昭颤声道:“王妃!是、是姜家小姐……她咒杀了郡主!” 安王妃猛地抬头,怒斥:“胡言乱语!”随即朝身后嘶吼:“随行太医呢!死哪里去了!快滚过来救治郡主!” 周围的人群却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王妃,此事千真万确!” “两人方才争执起来,姜小姐怒极,说让郡主闭嘴,‘否则顷刻之间,必有血光之灾’!紧接着,郡主便呕血不止了!” “是啊!郡主呕血前,还在斥责姜小姐邪性,会咒人呢!” “若不是邪咒,怎会毫无征兆就吐血至此?” 安王妃抱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儿,赤红的双眼狠狠瞪向云昭:“把这个谋害郡主的贱人给我就地打死!” 几名膀大腰圆、面目凶悍的婆子立刻挽袖上前,手中竟持着寺庙中清扫庭院的实心木棍! 卫临一个箭步挡在云昭身前,沉声道:“王妃息怒!事情尚未查明,岂可动用私刑?这世上岂真有咒杀之事?” 安王妃已是悲愤攻心,咬牙切齿:“是她与我儿争执!是她出言诅咒!我不管什么真相!谁敢害我的倩波,我就要她偿命!” 卫临寸步不让:“云昭姑娘乃是长公主殿下义女!安王妃如此贸然行事,恐有不妥!” 此时,一道娇柔婉转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带着几分担忧: “王妃还请三思,毕竟事情尚未水落石出。尤其阿姊她……怎么说也是得了秦王殿下青眼的人呢。” 云昭抬眼望去,只见姜绾心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近前,站在人群最前方。 她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云昭身上,语气听起来满是劝慰,实则字字淬毒: “阿姊,快莫要与郡主置气了。上次在宫中,郡主确曾与你有过几句不快,但那也不过是女儿家玩闹罢了。” 她声音发颤,隐隐透着恐惧,“阿姊怎能……怎能真的狠下心肠,动用这般恶毒的手段?快把咒术解开吧!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安王妃闻言,怒火更炽:“连你亲妹妹都如此说,你还有何狡辩!” 姜绾心又道:“阿姊,王妃面前,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任性,动辄挥鞭伤人了。 梅姨的脸至今未愈,方才让有悔大师看过,大师说只差一点,梅姨的脸就彻底毁了。” 她捂着脸颊,似是不忍到了极点:“此处不比家中,阿姊定要冷静,切莫一错再错了!”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哗然! “什么?那梅氏的脸竟是她用鞭子抽伤的?” “前些日子花神宴那回我便瞧见了,伤口深得很,连粉都遮不住!” “这姜家大小姐可真够歹毒的,难怪会对郡主行此邪术!” 云昭冷冷地睇了姜绾心一眼,眸中寒光乍现。 姜绾心却全然不畏,唇角轻绽,眸中尽是得意。 “好!好一个心狠手辣的东西!”安王妃怒极反笑:“既然这般爱动手,今日就成全了你!给我拿下,生死勿论!” 那几名持棍婆子得令,凶神恶煞般地直扑云昭!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下。 卫临将云昭护在身后,肩头结结实实挨了两记重棍,发出沉闷的响声,但依旧死死护住云昭,寸步不退。 “都给本宫住手!” 长公主威严含怒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混乱。她在周嬷嬷的搀扶下疾步而来,凤目含威,扫过全场。 “安王妃好大的威风!佛门清净之地,你竟纵容恶奴,对本宫的驸马动起手来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众目睽睽之下,非要护着那个小贱人!” 安王妃双目赤红,指着云昭尖声道,“你的好义女!她用邪术活生生咒死了我的倩波!” 长公主走到近前,目光掠过卫珩肩上衣袍的破损与隐隐渗出的血迹,眉头不由紧蹙。 待看清安王妃怀中南华郡主的惨状,亦是面色一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人群中立刻有人抢答:“是姜云昭!她与郡主口角,便下咒害了郡主!” “荒谬!”长公主不由冷笑一声:“本宫的义女若真想取人性命,怎会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她目光冷厉,扫过众人,“你们谁会这般蠢钝?” 此言一出,在场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疑色顿起。 就在这时,随行的御医提着药箱,满头大汗地跟着婢女跑来。 他俯身探查南华郡主的脉搏,又颤抖着手去试鼻息,当即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 “回、回王妃……郡主她,脉息全无,已然气绝了。” “你胡说!庸医!再诊!” 安王妃紧紧抱住女儿逐渐冰冷的身体,状若疯魔,“倩波若救不回来,你们所有人都得给她陪葬!” 人群之中,不知是谁低声嘀咕了一句:“不是说……小医仙妙手回春吗?何不让她试试?” 立刻有人反驳:“你疯了吗?本就是她捣的鬼,她怎会真心救人!”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沉稳的佛号再次响起,他缓步而来,朝众人合十一礼,“王妃,可否让老衲一观?” 众人下意识让开一条通道。 闻空大师走近,目光在南华郡主的脸上停留片刻,又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睑,沉吟道: “王妃若信得过老衲,请即刻将郡主移至清净厢房。”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云昭,意味深长,“云施主,也请随老衲一同前来。” 无需多言,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紧随其后,涌向厢房。 * 厢房内,南华郡主被小心安置在床榻之上,面色死灰,气息全无,俨然与死人无异。 闻空大师取出一只古朴的铜钵,注入清水,又拈起一道明黄符纸,指尖轻捻,符纸无火自燃,灰烬落入水中。 他手持铜钵,缓步绕榻而行,口中念念有词,最终,铜钵在郡主额前三寸处缓缓移动。 只见钵中清水,无风自动,隐隐泛起一丝黑红交织的浊气,仿佛有无形之物在其中挣扎。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停下脚步,将铜钵示于众人: “郡主此状,非寻常中咒,乃是阴邪煞气侵体,如恶藤缠树,蚀其神魂。” 众人闻言,俱是一呆。 一位胆小的贵妇人颤声问道:“大师,这‘阴邪煞气’,究竟是何物?” 闻空大师却未直接回答。 他目光转向云昭,双手合十,语气竟是带着几分请教意味: “云施主慧眼如炬,玄术精湛,想必早已勘破此中关窍。不知老衲所言可对?” 云昭心知闻空大师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这样问,是想为她正名。 她沉默片刻,淡声开口:“大师所言无错。 当时郡主在树下,众目睽睽之下,污言秽语辱我娘亲清白。 我见她印堂之下,隐有一道赤红血丝,如小蛇游走,直犯疾厄宫。 当时出言警示,是望她平心静气,莫再激动。否则赤丝入眼,便是神仙也难救!” “赤丝入眼,这是何意?”安王妃厉声质问,可姿态却已不如先时强硬。 “王妃若一直这般急躁凶悍,可没人……” 李灼灼心直口快,话未说完,便被英国公夫人一把拽到身后。 英国公夫人和李灼灼母女二人,是与长公主前后脚赶来的。 此刻她紧紧拽着李灼灼的手,温声打圆场道:“安王妃爱女心切,加之受人误导,才对云昭小姐有所冒犯。 云昭小姐,你既已看出端倪,不妨直言。 闻空大师德高望重,你亦心怀慈悲,若能合力寻得一线生机,救下郡主,亦是功德一件。” 一旁,闻讯匆匆赶来的苏氏,站在人群外围,双手紧握,满眼皆是担忧地望着女儿。 云昭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冷意: “王妃,诸位夫人、小姐,莫非忘了前因? 南华郡主假装晕死,指使婢女构陷于我,逼我行医示众在前; 凭空捏造、当众诋毁我母亲清白在后! 试问,如此用心险恶、品行卑劣之人,我云昭,为何要救?” 第52章 去敲登闻鼓! 此言一出,在场俱是一静。 像英国公夫人和李灼灼这样,闻讯后来的不在少数。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床上南华郡主的眼神顿时变了味。 “两位娘娘和殿下驾临的大好日子,她居然躺在树下装死?简直作死!” “何止!竟还敢辱骂朝廷命妇?云小姐的母亲,可是陛下亲封的三品淑人!” “换做是我,受此奇耻大辱,也断不会救!” 云昭目光锐利,直逼安王妃:“我母亲苏氏,是陛下御笔亲封‘秉性忠坚,智勇兼资’的三品淑人! 可在南华郡主口中,却成了与人在道观鬼混的无耻之徒! 安王妃,我倒要请教—— 郡主这番话,将陛下的圣意嘉奖置于何地?是认为陛下识人不明吗!” 此言一出,安王妃脸色难看至极。 先前还想打圆场的英国公夫人也皱紧眉头,沉声问道:“南华郡主当真如此口无遮拦?” 站在身旁的几位宗亲贵妇,也都纷纷朝苏氏投去怜悯的目光。 几位之前围着南华郡主奉承的贵女,此刻都低垂着脸。 人群之中,有人小声道:“是……郡主确是这么说的……” 安王妃色厉内荏,强自镇定:“就算倩波一时失言,也绝非有心之过! 我家倩波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我夫君是圣上堂弟,皇室宗亲!圣上宽厚,必不会因小辈几句气话而怪罪!” 她转而将矛头指向云昭:“反倒是你,身为医者,心胸狭窄,见死不救,简直有辱医德!” 云昭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王妃提醒的是。 我这个‘心胸狭窄’之人,正该去敲一敲登闻鼓,也好让满朝文武都来评评理—— 到底是圣上亲赐的圣旨作数,还是南华郡主的当众唾骂作数? 此事关乎天家颜面,自然该请陛下圣心独断,也好还我母亲一个公道!” “你、你岂敢——!” 安王妃气得浑身发抖,却见云昭神色凛然,分明是寸步不让。 她慌忙转向闻空大师,语带哭腔,几乎是在哀求:“大师!求您发发慈悲,施展妙手,救救小女!她年纪尚轻,不该受此折磨啊!” 闻空大师摇了摇头:“郡主神魂已被煞气禁锢,形同槁木,若不能及时化解,便会如活死人一般,长睡不醒。至多三五年光景,生机便要耗尽。” 安王妃脚下一软,若非嬷嬷及时扶住,几乎瘫倒在地。 闻空大师话锋一顿,目光再次落回云昭身上,意味不言而喻:“老衲虽能勘破此煞,到底却不精通此道,除非……” 云昭心中莞尔:这老和尚,不仅深谙人心,行事竟毫不迂腐。 倒真是个妙人。 安王妃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她望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女儿,再环视四周—— 那些昔日巴结奉承的面孔,此刻或冷漠旁观,或隐含讥诮。 她终于明白,今日若不将这口气咽下,当众向姜云昭低头,女儿的命恐怕真要断送在此。 挣扎片刻,终究是对女儿的疼爱,暂且压过了本性的傲慢。 她一步步走到云昭面前,昔日的高高在上荡然无存,当着众人的面,对着云昭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屈辱的颤抖: “姜小姐……千错万错,都是我管教无方,纵得她无法无天……是我糊涂,听信谗言,冤枉了你!在此……给你赔罪了!” 她咬着唇,几乎渗出血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求你……求你大人大量,救救倩波!只要你能救倩波,任何条件,本王妃……无有不从!” 这时,长公主也适时开口,语气温和:“昭儿,安王妃既已诚心道歉,你若知晓解法,不妨施以援手。” 隐在人群后方的姜绾心,面上作出与他人一般忧心忡忡的表情,袖底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 又是这样! 这安王妃瞧着不可一世,到头来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无用之辈! 堂堂王妃,却被一介行走江湖的低贱女子拿捏至此! 云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安王妃那强忍屈辱的模样,让她心中冷笑。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好,既然王妃‘诚心’道歉,义母也开了金口。要我救南华郡主,可以。但我有两个条件。” 她目光如炬,直视安王妃:“第一,待南华郡主醒来,她必须当着今日在场所有人的面,向我母亲叩首赔罪,澄清污蔑,还我母亲清白!” 安王妃脸皮抽搐,屈辱万分,却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依你!” “第二,”云昭语调平稳,却带着一丝凛冽,“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给了南华郡主熊心豹子胆,让她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构陷于我!” 此言一出,安王妃眸光猛地一颤,随即面含杀气,朝围观众人扫视而去! 人群之中的姜绾心,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云昭目光清冷,如寒潭映月,缓缓扫过守在南华郡主身畔的仆从: “郡主身边贴身伺候的嬷嬷和婢女,现在何处?” 一位鬓发微霜的老嬷嬷并两个年轻婢女战战兢兢地出列。 其中那个眉眼伶俐的,正是先前冲进慈安殿、高声嚷嚷出了人命的绿衣少女。 云昭审视三人,声音不高,却让人不敢无视:“南华郡主是遭人暗算,中了极阴损的术法。凡此恶咒,必有凭依。 你们仔细回想,郡主近来身上,可有什么新得的、从不离身的古怪物件?” 两个年轻婢女闻言,脸色唰地惨白,互看一眼,扑通一声齐齐跪倒,浑身抖如筛糠。 先前那绿衣婢女带着哭腔道:“有、有的…… 郡主月前得了一枚桃花符,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用锦囊装了,日夜贴身戴在胸口,连沐浴时都不许奴婢们碰一下……” 安王妃又惊又怒:“什么桃花符?还不快取出来!” “她们碰不得。”云昭的目光睇着安王妃,冷然道,“为免咒术反噬,殃及郡主,还要请王妃这位血脉至亲,以母女连心之气为引,方能安然取出。” 安王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云昭心中冷笑,此事,原本并非她不可。 但这安王妃与南华郡主母女一般,骄横跋扈,极是难缠。 今日若不让她亲身经历这提心吊胆之苦,日后难免翻脸不认账,甚至反咬一口。 此举,正是要她好好地长长记性。 云昭道:“取一块无味的白帕子,取出郡主胸口的桃花符。” 在众人注视下,安王妃颤抖着手,取过侍女递来的素白无香丝帕。 她如捧着千斤重担,一步步挪到床榻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探入女儿怀中。 摸索片刻,终于自南华郡主的荷包之中,掏出一个三角符咒。 符咒颜色诡艳,质地滑腻,竟不似寻常纸帛。 安王妃用帕子托着那符,如同捧着滚烫的山芋,满眼无措地望向云昭。 “置于这边案上。”云昭指挥若定,转而问道,“可有匕首或小刀?需得是饮过血、带煞气的利器方佳。” “我有!”李灼灼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把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不顾英国公夫人警告的眼神,利落地递上,“云昭,给!” 云昭接过,指尖轻抚过冰凉锋利的刃口,赞道:“是把好刀,煞气足,正合用。” 她对安王妃道,“王妃需知,用过此次,此刀灵性尽毁,与凡铁无异了。记得事后赔七姑娘一把好刀。” 安王妃此刻只求女儿能醒,连连应承:“自然,自然!只要倩波能好,莫说一把刀,便是十把百把也使得!” “好,”云昭声音一沉,目光锐利,“现在,请王妃用此刀,亲手划开这符咒!” 安王妃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 在云昭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终于咬紧牙关,将刀尖抵在那诡异的艳粉色符纸上,用力一划—— “嗤啦”一声轻响,符纸破裂,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腐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只见符纸之内,赫然是几截乌黑干枯、细如针骨的不知名兽骨,以及一团纠缠的灰败毛发! “啊!”周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几位胆小的夫人小姐甚至掩面后退。 这等邪秽之物,任谁看了都知绝非正道! 安王妃见状,双腿一软,再也顾不得王妃仪态,伸手扯住云昭的衣袖,涕泪横流: “姜小姐,求你不计前嫌,一定要救醒倩波!” 云昭却从那邪物上残留的气息中,捕捉到一丝极隐秘的熟悉感—— 阴冷、缠绵,竟与萧启身上所中的桃花煞同出一源! 她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 她目光掠过安王妃涕泪四流的脸。 心知这等权贵,此刻迫不得已,卑微至此,来日安稳,必会记恨今日之辱。 她略一沉吟,忽然扬声道:“去个人,请秦王殿下。” 安王妃猛地抬头,惊愕万分:“为何要请秦王殿下?” 云昭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自是请殿下做个见证。 万一我这‘小肚鸡肠’之人救治不力,或是郡主情势有个什么反复,有秦王殿下在场,也免得安王妃您一怒之下,又要派人来索我的命呀。” 安王妃被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她胸口剧烈起伏,却半个字也无从反驳,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尝尽屈辱的血腥味。 而隐在人群角落的姜绾心,听到“秦王殿下”四字时,指尖猛地掐入掌心。 她看着云昭从容不迫掌控全局的姿态,看着安王妃卑微乞怜的可笑模样,再想到萧启即将到来,心中嫉恨的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殆尽! 这姜云昭不过一个流落乡野的粗鄙女子,容貌不过清秀,医术不过微末,怎就把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秦王迷得神魂颠倒!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符咒,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忧急,扬声规劝道:“阿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王妃已然放下身段赔礼道歉了,阿姊又何苦非要惊动秦王殿下,来为这点女儿家的私怨撑腰壮势呢?” 她目光扫过众人,缓声道:“如今谁人不知,殿下新近蒙受皇恩,加封‘代天巡狩黜陟使’,可监察百官,复审天下刑狱,连三司都要避其锋芒! 阿姊这般蛊惑殿下,欺凌宗亲,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岂非徒惹非议,说我们云家……不懂规矩,带累殿下清誉呀!” 第53章 自以为是的蠢货! 说完,姜绾心竟忍不住当众啜泣起来。 须知,在满京城待字闺中的少女心中,那个最高不可攀的梦中良人,并非如今的东宫太子, 而是那位战功赫赫,私德清谨,从未沾染半分桃色传闻的秦王殿下。 因而姜绾心这话一出,在场不少年轻贵女再看向云昭的眼神,立即便掺入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有嫉,有羡;有审视,也有不屑。 “心儿妹妹快别哭了。”宋白玉走上前,用帕子为姜绾心拭去眼泪,“我想云昭妹妹也只是气头上的话,这等小事,怎好劳动秦王殿下金躯?” 云昭目光淡淡扫向门口,只见小丫头雪信的身影如狸猫般一闪即过。 安王妃此刻已是方寸大乱,哀声恳求道:“姜小姐!你方才提的两个条件,我一概应允! 长公主殿下在此可为见证,我绝不反悔!求你别再耽搁,快救救倩波吧!这人命关天,绝非儿戏啊!” 云昭神色平静,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慵懒:“我说要去请秦王殿下,可并没说不救郡主。诸位,究竟在慌什么?又在急什么?” 她的目光从焦灼不安的安王妃,缓缓移到姜绾心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上,忽然莞尔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倒是妹妹你,今日你几次三番在安王妃面前故意挑唆,句句都将火引到我身上。倒让我好奇,妹妹是否与郡主中咒之事,有什么旁人不知的牵连?” 此言一出,安王妃狐疑的目光,刀子般刮向姜绾心。 姜绾心脸色“唰”的惨白如纸,慌忙摆手:“不!不是我!我方才到时,郡主已然吐血昏迷了!阿姊怎能如此污蔑我?” 她急急辩解,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谁人不知,这安王妃素来跋扈,就是条没脑子的疯狗,惹急了逮谁咬谁。 她只是想煽风点火,可不想引火烧身! 然而,经云昭这么轻飘飘一点,安王妃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 她稍一思忖,便意识到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 女儿虽骄纵任性,若非有人从旁怂恿撺掇,未必会如此不管不顾地针对这姜云昭。 想到此处,她看向姜绾心的眼神愈发尖锐,目光带着狠戾扫视过众人,一字一句道: “若叫我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撺掇我儿,我定要她好看!” 云昭转而看向那跪地发抖的婢女:“你说清楚,这桃花符,究竟从何而来?” 那婢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是上月,郡主在街上,不小心撞翻了一个婆子的菜篮,那婆子说与郡主有缘,就送了这符……” 云昭闻言,只是冷冷一笑,并未言语。 安王妃怒不可遏,一巴掌扇了过去:“贱婢!还敢扯谎!倩波何等身份,岂会随意收下来路不明之物!” 确实,以南华郡主的性子,撞翻菜篮有可能,但欢天喜地收下陌生老妪的馈赠?委实荒谬! 那婢女被打得歪倒在地,捂着脸哭喊道:“奴婢不敢胡说! 是那婆子说能窥见郡主心中倾慕某位贵人,此符乃月老座下仙物,可助她得偿夙愿…… 郡主这才动了心,非但收了符,还赏了那婆子一锭黄金! 那婆子随后又送了郡主一个墨玉雕的小人,要郡主请回房中,日日诚心供奉,方能见效……” 她话音未落,旁边的老嬷嬷已骇然失声:“可是郡主前些日子神秘兮兮请回来,藏在绣房内室、日日焚香祷告的那个什么‘桃花仙人’?” 婢女涕泪交加,拼命点头。 安王妃听得心惊肉跳,几乎晕厥,疯狂催促下人立刻快马加鞭回府去取那邪物。 她转过身,抓住云昭的衣袖,声音发颤:“姜小姐,那‘桃花仙人’,到底是何物?” 云昭盯着桌上摊开的符咒,看了片刻,低声道:“南华郡主,这是得罪了个极厉害的角色。” 她声音不高,但在落针可闻的静室中,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安王妃心头一紧:“此话怎讲?” 就在这时,先前那个胆子小的妇人道:“姜、姜小姐……我前些日子也从个游方婆子那儿买过一道符,您能帮我瞧瞧吗?” 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妇人身旁的友人扯她袖子,低声道:“你都成亲三年了,瞎凑什么热闹!” 那妇人臊得满脸通红,声如蚊蚋:“我这不是桃花符,是……是……” 英国公夫人忍不住扶额斥道:“我说康乐伯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墨迹!是脸面要紧,还是小命要紧!” 那妇人被说得无地自容,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如实道: “那卖符的婆子说,此符名为‘同心符’,佩戴此符七七四十九日,便能令夫君收心,眼中唯有我一人!” 此言一出,室内先是死寂,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 紧接着,仿佛打开了某个隐秘的闸门,人群中又有一个少女怯生生道:“我、我也买过桃花符。” “我也是……” 三三两两的,竟有七八个女子,或未婚,或已婚,都站了出来,面露惊惶。 未婚女子手中多是与南华郡主如出一辙的艳粉色桃花符,而已婚妇人拿出的,则是深蓝色的所谓“同心符”。 长公主殿下凤眸微眯,语气沉凝:“看来,是非请渊儿过来一趟不可了。” 众女纷纷将符咒放到云昭面前的案上。 云昭逐一用匕首挑开查验,只见桃红色的桃花符内,皆藏着几截乌黑干枯的细骨; 而深蓝色的同心符里,则是一小块干瘪皲裂、刻着诡异纹路的龟甲。 一股混杂着腐朽与阴邪的气息在室内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安王妃也看出了关键,急问:“为何她们的符咒里,都没有南华符中那团秽发?” “这还不明白吗?”李灼灼嘴快道,“说明南华郡主那个是特制的呗!独一份儿的‘厚待’!” 安王妃此刻顾不上计较李灼灼话里的讽刺,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揪心道:“到底是何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害我儿性命!” 云昭却在思量另一件事。 她与秦王初识那日,便用金针辅以玄门秘术,暂时压制了他体内那霸道诡异的桃花煞。 如今,京中竟也悄然流传开这等蕴含相似煞气的符咒…… 这会是巧合吗? 她沉声问众人:“你们都是在何时何地购得此符?” “约莫十日前,在西市口。” “我有半个月了,是个走街串巷的老婆子。” 南华郡主的贴身婢女哭丧着脸道:“昨晚郡主还掐着手指算,说今日正好是第四十九日,大功告成之时……” 安王妃听到“第四十九日”,眼前一黑,几乎瘫软在地。 云昭若有所思。 她为秦王压制桃花煞的日子,与这些符咒最开始流传的时间,竟惊人的吻合! 正思绪纷乱间,安王府的下人满头大汗地狂奔而入,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严密包裹的物件。 众人心知那便是邪门的“桃花仙人”,不由屏息凝神,紧张望去。 云昭拿过李灼灼那柄匕首,用刀尖挑开黑布—— 只见里面赫然是一个巴掌大小、雕工诡异的墨玉小人! 那小人眉眼模糊,唯独嘴角咧开一个极大的弧度,双手捧着一枝姿态扭曲的桃花,妖异之气扑面而来。 “啊!”有胆小的贵女当即骇得掩唇惊叫,“这、这东西好生邪门!”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安王妃拽着云昭的衣袖催促:“快!快把这邪物处置了!是不是把它砸了,倩波就能醒过来?” 云昭却未理会,她将那墨玉小人儿翻转过来,凝视其底部。 只见底部并非光洁的玉面,而是刻满了细密如虫爬的符文,符文中心,竟嵌着一缕极细的青丝! 青丝与符文纠缠,仿佛生长在了一起。 云昭瞳孔微缩,猛地抬首:“你还有隐瞒?” 那婢女被喝得一颤,茫然道:“没,婢子没有……” 云昭逼问:“郡主可曾给过那人自身之物?” “真没有……”那婢女吓得六神无主,拼命回忆,忽然,她脸色泛白,“是,是临走时!郡主的发丝不小心勾缠在了那婆子的破篮子上。 婆子当时笑着说‘缘分难得’,直接掏出剪刀,‘将那绺头发剪了下来。郡主当时不大高兴,就说了句‘给你便是’!” 她喃喃道:“奴婢当时觉得古怪,可……可怎竟把这事给忘了。” 闻空大师闻言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云昭亦眸色沉凝。 好高深的咒术!好狡诈的手段!! 偏还遇上南华郡主这么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云昭快步走到榻前,掀开南华郡主的眼皮,又撸起她的衣袖,示意安王妃来看那道已变得紫黑的赤线。 “此事并非我能解决了。” 安王妃如遭雷击,怒道:“你!你方才明明答应……” 云昭道:“若仅是他人下咒,我必能保她无虞。但现在是郡主开口答允,将自身发丝奉予他人!除非抓到施咒之人,否则强行破煞,郡主必遭反噬,顷刻殒命!” 安王妃已委顿在地,嚎啕大哭:我的儿啊!到底是哪个天杀的恶毒心肠要这般害你!” 她猛地扑过来,死死拽住云昭的裙摆,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姜小姐!求你!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男声自人群后响起:“何人报案,说这里治死了人?” 第54章 今日……还要帮本王……摸吗? 云昭与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来人竟是京兆府尹赵悉。 众人纷纷见礼,赵悉摆了摆手:“本官今日常服外出,接到急报说寺内有贵女被庸医所害。今日寺中有宫中贵人在此祈福,岂容宵小作乱?” 他四下张望,声音提高,“那治死人的庸医,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云昭轻挑起唇角:““赵大人要找的庸医,可能正是在下。” 赵悉一怔,旋即唇角绽出一抹玩味的笑:“云小姐初入京城,人缘挺好啊!” “赵大人。”长公主眉梢含怒:“此话从何说起?谁人报的案?” 安王妃亦强撑着站起,又惊又怒:“是谁在此刻报官?分明是不安好心!” 这时,人群中有几个与南华郡主交好的少女互相推搡着。 最终一人被推出来,怯生生道:“是……是郡主自己。” “郡主说,要装得像真的一样,让我们其中一人去官府报案。” 她抬起眼瞟了云昭一眼,“说这样才能坐实姜小姐医术不精的罪名,让她再也无法在京城立足!” 安王妃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倒,厉声道:“说!你们几个,到底是谁撺掇郡主做这等蠢事的!从实招来,本王妃或可酌情宽宥!” 那几个少女却面面相觑:“郡主当时虽是这么说了,但我怕真惹来官府,事后难以收场,所以就没去。” 另一人也急忙道:“我也没去!” “我也不敢!” 几人一对质,竟发现她们之中,根本无人前去报官! 那这报案之人,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赵悉“嘿”了一声,抚掌道:“合着本官今日是被这报假案的给涮了?真是岂有此理!” 云昭目光落在姜绾心脸上,见她亦是微微蹙眉,似在思索。 心中不由道:不是她。 撺掇南华郡主装死构陷自己的,多半是姜绾心无疑。 但眼前这环环相扣的死局,仅凭一个姜绾心,绝无此等手段和魄力。 且这符咒里的东西,也比梅柔卿之前的咒术高明何止十倍! 今日这棋局,不论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南华郡主,还是被迫在众人面前不得不自证的她自己,抑或是自以为得计等看好戏的姜绾心…… 都已在无知无觉间,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云昭道:“赵大人虽被虚报引来,但如今南华郡主身中邪术、昏迷不醒却是实情。您也不算白跑一趟。” 赵悉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回事儿?”他看向四周,“谁能给本官详细说说?” “且此案不仅牵涉郡主一人,”云昭伸手一指桌上摊开的符咒, “依民女看,赵大人还需尽快将那个在京城四处散播邪符的元凶捉拿归案,以免更多无辜女子受害。” 安王妃见状,便示意身旁知晓内情的老嬷嬷上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道出。 趁众人注意力都嬷嬷的讲述和赵悉的问询吸引,赵悉飞快则朝云昭递过一个眼色。 云昭微一蹙眉,对长公主低语两句,便借着人群的掩护,悄然朝门外退去。 安王妃和大多数人的心思都系在南华郡主离奇的中咒和那神秘的报案人身上,倒一时无人留意云昭的暂时离开。 唯独自始至终留意着云昭动静的姜绾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见云昭与赵悉似有默契,又见云昭独自外出,只略一迟疑,便悄无声息地挪动脚步,悄悄尾随而去。 * 云昭循着青石小径往前走去。 她不确定赵悉的眼神一定是这个意思,但雪信是她派去给秦王报信,且她方才在厢房查验那些邪物时,一个念头便如阴云般盘踞心头: 今日这桃花煞局,难道仅是为了引南华郡主煞气入体,并顺势栽赃给她吗? 会不会,萧启也…… 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云昭还未看清,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揽住,腾空而起。 片刻的天旋地转后,等她定下神,发现自己已被带至一棵枝叶繁茂的古树上。 耳畔传来男子灼热且压抑的吐息,萧启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你这个妹妹,还真是阴魂不散。” 云昭朝下看去,果然瞧见姜绾心的身影鬼鬼祟祟从树下经过。 她四下张望片刻,竟还疑惑地朝树上瞥了几眼。 只可惜萧启深谙隐匿之道,选的这棵古树枝桠交错,浓荫如盖,从下方根本窥不见分毫。 姜绾心在树下转了几圈,像是觉得事有蹊跷,终是快步离去。 待那身影消失,云昭才察觉身后之人的异常。 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衣衫传来,呼吸沉重而灼热。 “你怎知本王在此……”萧启的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 云昭心知有异,侧过身仰头望去,不由一怔。 只见萧启冷白如玉的面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细密的薄汗浸湿了额角鬓发。 那双平日寒潭般深邃的凤眸,此刻水光潋滟,眼尾泛红,眸底深处翻涌着隐忍而浓烈的情绪,直勾勾地锁在她脸上。 云昭正欲开口询问,却见萧启凝视着她,喉结滚动,沙哑问道:“今日……还要帮本王……摸吗?” 云昭:“……” 萧启却似陷入某种回忆,低声道:“初见那日,你便是如此……” 云昭此刻严重怀疑,这桃花煞是否损及神智。 她忍不住挑起眉道:“殿下,您该不会真以为,我摸一下就能百病全消,摸两下,便可长命百岁吧?” 萧启闻言,竟低低笑了一声。 眼尾那抹红晕愈发妖冶,他嗓音喑哑:“若真如此……那敢情好。” 云昭顿觉无力:“……您赶紧放我下去,当务之急,得施针。” 萧启揽紧她的腰肢,足尖轻点枝叶,几个起落间,便轻车熟路地掠入一间陈设雅致清幽的禅房厢房。 云昭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一边消毒一边道:“殿下今日运气不错。这套金针只差一点,便要先用在南华郡主身上了。” 萧启衣襟大敞倚在榻上,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下次再遇此等情形,不必救她。” 云昭叹了口气,指尖拈起金针,精准落下:“未必有下次了。郡主如今昏迷不醒,危及性命。” 萧启从雪信那儿只听了前半段,并不知晓后续发生了什么, 此时听完云昭的讲述,他眸中渐渐凝起寒霜。 “此事是本王失策。不该听赵悉的,让他去寻你。” 云昭侧眸看了他一眼。 萧启道:“这幕后之人,分明是以我为饵,意在找出能解此煞之人。你方才当众消失,恐怕已然暴露。” 云昭却淡然一笑,手下运针如飞:“即便我今日对殿下袖手旁观,凭我在寺中查验符咒、直言不讳的举动,用不了多久也会传入那人耳中。 又或者,那人今日根本就在现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暴露是迟早的事。” 萧启凝视着她平静的侧脸:“你倒真是不怕?” 云昭手下未停,语气从容:“若怕,从一开始,我便不会踏入这是非不断的京城。” 谈话间,一滴浓黑的污血自萧启指尖被逼出。 云昭蹙眉道:“殿下,此法只能暂时遏制煞气。若要根除,必须找到幕后施术之人。” 此时萧启呼吸已平顺许多,脸上潮红渐褪。 他目光深沉地看了云昭少顷,忽而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紫檀木盒。 云昭正在收拾金针,见状不由失笑:“殿下不必再赠钗环了。上回那支发钗,已为我平添不少瞩目。” 萧启指尖摩挲着木盒边缘,道:“本王以为,你并非畏惧麻煩之人。” 云昭坦然回应:“不怕麻烦,与自寻烦恼,是两回事。” 萧启不再多言,打开木盒。 里面并非珠钗首饰,而是一只打造得极为精巧的玄铁袖箭机关。 箭身流畅,机关暗藏,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青莲观一案还在追查中,那玉阳子,不过是个摆在明面的傀儡……” 萧启说到这,不再继续深说了。 玉阳子的丹药是如何在京城火起来的,那些死去的女子,为何死前会被挖空内脏,嘉乐郡主在上元灯会失踪,为何却死在了青莲观…… 真相,仍然迷雾重重。 而他无法时刻护在她身边,唯愿她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云昭果然被吸引,双眸微亮,好奇地拿起袖箭端详。 就在她研究机关时,萧启忽然起身。 他衣衫尚未收束,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从身后贴近,滚烫的身躯几乎将云昭笼罩,男子特有的清洌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他伸出手,略带薄茧的手指,轻轻覆上云昭的手背,引导她扣动机关暗扣: “看这里,机括需扣到底,方能一击即发……” 云昭学会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姿势过于亲密。 她立即向后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多谢殿下。这份礼物,我收下了。” 她抬眸仔细观察萧启已然恢复清明的神色,心中暗忖:这桃花煞果然厉害! 竟能让素来冷峻自持的秦王殿下,心性浮动,举止……也略显异常。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两声轻叩,赵悉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殿下,事态如何?” 萧启此时已衣冠整肃,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模样,扬声道:“进。” 云昭朝二人颔首:“我先行一步。” 岂料赵悉竟眼巴巴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脸上堆着殷勤又好奇的笑: “云小姐,听闻你不仅医术精湛,于符咒一道更是深有研究?” 他不待云昭回答,又凑近些,压低声音,满是期待地搓搓手:“不知能否也为我绘制一道灵符?” 他双眼放光,“就那种能让人耳聪目明、心思澄澈,断案之时如有神助的符咒!” 云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悉见她这般反应,不由有些失望:“没有这种灵符吗?” 萧启低沉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她的符,一千两银子一张。” 他缓步走近,目光掠过云昭,最终落在赵悉脸上,“你买得起?” 赵悉闻言,非但没被吓退,反而震惊得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一千两?!这么便宜?!” 他当即撸起袖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转向云昭热切道: “云小姐!若真能绘出此等神符,先给我来个十张?咱们也算老相识了,请务必给我打个折扣!” 云昭:“……” 真想跟他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秋香色比甲的婢女脚步匆匆寻来,见到云昭,如同见了救星般疾步上前,福了一礼,声音带着哭腔: “云姑娘!可算找到您了!求您快去看看吧! 长公主殿下忽然腹中绞痛难忍,脸色都白了!驸马爷急得不行,偏偏寺中暂住的两位太医都被贵妃娘娘请走了!” 她说着,目光怯怯地扫过一旁的萧启和赵悉,又慌忙低下头: “殿下特意叮嘱奴婢,说秦王殿下在此的消息不宜张扬,以免节外生枝。 恳请殿下暂且回避,莫要随奴婢一同前往。 驸马爷此刻正陪着殿下,内外有别,也……也不便过多惊扰外男。” 第55章 不论多努力都要被人压一头 云昭闻言,眉头轻蹙。 她追问:“长公主殿下现在何处?” 那婢女神色焦急,快声答道:“方才赵大人问完话,大家伙儿就散了。 殿下与苏淑人一同回了禅院,还用了一盏后厨送来的冰糖燕窝羹。谁只不过片刻,殿下便腹痛如绞!” 云昭追问:“我母亲也用了那羹汤?” “苏淑人也用了。”婢女眼中流露出困惑,“说来也怪,苏淑人并无不适,唯独殿下疼痛难忍。” 她急得跺了跺脚,声音带了哭腔,“姑娘,快些吧!殿下近来本就心绪不佳,寝食难安,如今再添剧痛,奴婢真怕殿下撑不住啊!” 为保护小郡主清誉,寻回嘉乐郡主尸骸一事,一直未曾对外公布。是以近几天长公主殿下心绪不佳的事,只有公主府内自己人方才知晓。 云昭心中疑云稍褪。 她朝萧启和赵悉颔首:“殿下,赵大人,云昭失陪了。” 赵悉连忙摆手示意她快去,见萧启一直看着云昭离去的方向,不由笑道: “这光天化日,佛门清净地,还能出什么岔子不成?” 萧启未置一词,目光却始终未离那渐行渐远的身影。 恰在此时,墨一身影如鬼魅般悄然出现,他躬身低语:“殿下,刚收到密报,在南边寻到了与青莲观相似的道观……” 萧启眉头紧锁,与赵悉对视一眼,终是沉声道:“走。” * 婢女引着云昭穿过来时那片树林,踏上一条更为幽僻的小径。 四周静谧,只闻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云昭渐渐放缓脚步,凝视着前方婢女的背影,忽然开口:“我来时,走的不是这条路。” 那婢女身形微顿,回首挤出一个笑容:“姑娘有所不知,这条路虽偏僻些,却直通殿下的禅院,能省下一盏茶的工夫呢,殿下正难受着……” 说着,她又快步往前走去。 云昭蓦地停下脚步,不再前行,语气平淡无波地抛出一问:“锦屏姑姑被蜂蛰伤的手,可大好了?” “太医瞧过了,说是已无大碍,只是指尖还略有些麻痹……” 婢女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猛地住口,倏然转身,脸上血色尽褪。 而云昭也已彻底想起,究竟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正是那日初入孟贵妃的披香殿,偶见两个小宫女窃窃议论锦屏姑姑为保护贵妃,被蜂蛰伤之事,眼前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姜大小姐果真聪慧敏锐,过目不忘。” 身侧不远处,竹林掩映间,传来孟贵妃慵懒间带着几分赞赏的声音。 那假冒的婢女立刻深深埋下头,疾步退入竹林深处,消失不见。 孟贵妃由宫人搀扶着,端坐在铺着锦垫的石凳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云昭,唇角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听闻云姑娘不仅医术超群,更精通玄妙符箓之术,上次在披香殿,倒是本宫眼拙,未能识得真仙。” 云昭神色不变,淡笑道:“娘娘谬赞,民女愧不敢当。” 孟贵妃缓缓伸出手腕,一旁的宫人立刻在石桌上铺好柔软的脉枕。 “姜大小姐,”孟贵妃目光落在云昭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请吧。” 云昭微微蹙眉,面露恰到好处的疑惑:“娘娘这是何意?” “久闻姜大小姐医术通玄,”孟贵妃轻笑一声,指尖慵懒拂过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 “本宫近来凤体违和,心中总是不安,便想劳烦姜大小姐,为本宫仔细请个平安脉。” 云昭冷眼瞧着,脚步未移分毫。 孟贵妃见状,黛眉倒竖,声音染上厉色:“怎么,本宫还使唤不动你了?” 云昭并未被其声势所慑,反而疑道:“娘娘莫非尚未听闻方才慈安殿附近的变故?” 孟贵妃微怔,摸不准云昭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没说话。 云昭轻叹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沉重: “南华郡主不知招惹了什么人,竟身中恶咒,如今昏迷不醒,性命垂危。安王妃悲痛欲绝,几近哭瞎了双眼。”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目光落在指尖,“臣女方才为探查郡主病情,这双手……不得已触碰了那些蕴含阴邪之气的巫蛊之物。” 云昭抬眸,看着孟贵妃骤然绷紧的面容,笑吟吟道:“娘娘若是不忌讳这个,臣女自然愿为娘娘效劳。 只是,万一那残余的阴煞之气不慎冲撞了娘娘,乃至影响了腹中龙胎的安稳……” “放肆!”孟贵妃脸色一变,怒声斥断,“休得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云昭从容道:“臣女是否胡言,娘娘只需遣人前往前面稍加打听,便知真假。” 她故作姿态地四下望了望,“咦,心儿妹妹还未回来吗?” 她随即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说给贵妃听,“说来也真是奇了。我这妹妹仿佛走到何处,都能引出些非同寻常的事端。 在宫中御花园便引来‘花神赐福’,今日在这佛门净地,又带累南华郡主昏迷不醒……真不知是该说她运气实在不佳,还是这其中……” 话未说完,但贵妃脸上已显出猜忌之色。 竹林不远处,一道白衣身影悄然隐没,紧握的拳头上青筋隐现。 云昭将视线从那方向收回,朝孟贵妃行了一礼:“贵妃娘娘雍容大气,慧眼如炬,必不会因为一时意气,而被有心之人利用,最终损及自身。” 她意在点醒贵妃,与梅柔卿母女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说到此,云昭笑了笑:“不过,正如娘娘所知,臣女自幼流落山野,却也因祸得福,习得些玄门手段。若遇心术不正之辈,臣女定会十倍奉还,让她悔不当初!” 此言掷地有声,既是宣告,亦是立威。 孟贵妃心有不甘,却一时顾忌她方才话中暗示,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昭施施然离去。 * 身后,梅柔卿快步从暗处走出,来到贵妃身侧,压低声音道:“娘娘就这般轻易放她走了?万一明晚……” 孟贵妃正心烦意乱,听到此不由道:“心儿人呢?前院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朝身旁递了个眼色,两个婢女领命前去打探。 梅柔卿趁机进言:“娘娘,这个姜云昭巧舌如簧,最善狡辩脱罪,实在可恶。” 孟贵妃斜睇了梅柔卿一眼:“本宫怎么觉得,你似乎比本宫更急于置她于死地?怎么,那一鞭之仇,就让你恨到如此地步?” 梅柔卿沉默片刻,忽地跪了下来,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凉:“妾身斗胆,妾身与娘娘的处境,原是一样的。” “你大胆!”孟贵妃斥道。 梅柔卿抬起头,眼中含泪,情真意切:“妾身虽无正式名分,但这些年来与世安是真心相爱。 只因上头始终压着一位正室夫人,不得不忍气吞声,自己的亲生骨肉近在咫尺,却只能养在他人名下,不能相认。 这种不论多努力都要被人压一头的滋味,妾身以为……娘娘是能够体会的。” 孟贵妃眼神微动。 是啊,中宫那位虽长年避居清凉寺,看似不理俗务,但皇后的宝座终究稳稳占着。 她这个贵妃,名头再尊贵,说到底,与家中那些仰人鼻息的妾室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是排场更大些罢了。 此事本就是孟贵妃心中的一根刺,此时被梅柔卿故意挑弄,不由激起了她心底潜藏多年的恨意! 梅柔卿见她神色松动,继续低声蛊惑:“娘娘如今离了皇宫,耳目不似宫中繁杂,正是天赐良机。” 贵妃蹙眉:“那老妇又不在此地,算什么良机?” 梅柔卿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极低:“若能借此机会,一举铲除姜云昭与柔妃,连带让长公主颜面扫地…… 只要闹出足够大的动静,皇后娘娘岂能还坐得住?必定会被惊动回京。” 梅柔卿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她当初不就是自知斗不过娘娘您,才退居寺庙,博个清静贤德的名声吗? 待她真回了那四方宫墙,还不是任由娘娘您揉圆搓扁?” 这番话,真真说到了孟贵妃的心坎里,让她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她激赏地看了梅柔卿一眼,语气缓和不少:“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最能体察本宫心意的人。” 梅柔卿谦卑垂首:“妾身不敢。只是真心为娘娘谋划,才冒死直言。”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若要确保咱们的计划万无一失,妾身还需带一人进来相助。” 孟贵妃此刻已对她颇为倚重,爽快应允:“准了。需要何人,你自行安排便是。” 第56章 母亲也被带坏了 回到禅院,远远便见苏氏正立在院门处翘首以盼。 周嬷嬷笑着对云昭道:“姑娘可算回来了。老奴劝淑人同殿下一起在屋里等着,淑人却偏要在这风口站着,生怕错过姑娘回来。” 说着便转身,“老奴这就去禀告殿下,说姑娘回来了。” 苏氏一见云昭,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昭儿,一切可还顺利?没受什么委屈吧?”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云昭反手将母亲的手握紧,蹙眉道:“女儿无事。倒是母亲的手,怎的这样凉?” 苏氏轻轻摇头,目光慈爱又带着一丝复杂地看着女儿:“我帮不上你什么大忙,只能在此干等着,心里实在难安。” 她顿了顿,声音微涩,“母亲病了这些年,与京中诸多往来都生疏了。 今日见你在安王妃那般咄咄逼人之下,依旧能从容应对,方知我的昭儿,早已不是需要母亲羽翼庇护的雏鸟,而是能独当一面的鹰隼了。” 她似是下定决心:“哪怕是为了我儿,母亲也定要振作起来。” 昨夜秦王派人送来的密信,如同惊雷炸响,彻底粉碎了她对过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惊醒了她这个沉溺于伤痛多年的梦中人。 从前她只求与女儿安稳度日,但经此一事,她幡然醒悟,在这吃人的后宅乃至京城,若不争不抢、不自身强大,便只能任人宰割,连保护至亲都做不到。 感受到母亲振作起来的心神,云昭心中慰藉:“安王妃那边情形如何?” 苏氏道:“你走后,她闹着请了寺里的有悔大师去瞧,可有悔大师精于外科疮疡,对此等邪祟之事,束手无策。 她便又嚷嚷着要派人去京城各大寺院道观延请高人,闹得不可开交。 若非顾忌着两位娘娘在此清修,不宜过分惊扰,只怕她真要将这碧云寺掀个底朝天。” 苏氏语气平稳,却将后续情形观察得细致入微,已然开始为女儿留意各方动向。 母女俩挽着手臂走进院落,只见左右不见平日侍立的婢女,唯有周嬷嬷静候在廊下。 见她们前来,周嬷嬷无声地福了一礼,轻轻打起内室的锦帘。 帘栊掀动间,一道清柔含笑的嗓音便流淌出来:“云小姐心思玲珑,见识卓绝,处事更是沉稳有度。 放眼京城,如她这般年纪便有如此慧心胆识的,也是凤毛麟角。” 是柔妃的声音。 云昭缓步走入,见长公主与柔妃正对坐在窗下的紫檀榻上。 长公主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 一旁的柔妃却依旧是那副浅笑盈盈的模样,眸光流转间不见半分慌乱。 见她们进来,长公主含笑问道:“事情办得可还顺利?”她知云昭是去见了萧启商议要事,故而一直耐心等待,未曾催促。 云昭微顿,略一斟酌才道:“本应早些回来复命,只是途中……” 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柔妃,继续道,“被贵妃娘娘半途‘请’了去。” 柔妃闻言,纤细的眉梢轻轻一挑,唇角漾开一抹了然:“贵妃姐姐还是这般,半点沉不住气。” 长公主面色骤然一沉,指节扣在茶盏上:“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云昭沉吟道:“她命人假扮成义母院里的婢女,谎称义母用了小厨房送的燕窝羹后突发急症,将我诱至后山竹林僻静处。 说是……要让我为她请个平安脉。” “荒唐!”长公主勃然斥道,“她如今是连脸面都不要了!昭儿,你可曾为她诊脉……?” 云昭摇头:“我借南华郡主中煞之事,暂且将她唬住了。但观贵妃神色,只怕她很快又会按捺不住。” 提及南华郡主,长公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一个两个的,本事不大,作死的能耐倒是不小!” 她当初也是急昏了头,一心惦记着贵妃肚子里那点蹊跷,这才主动揽下这烫手山芋。 如今倒好,入寺尚不足一日,连晌午都未过! 这些人便按捺不住,一个个争着跳出来兴风作浪,真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没个消停! 柔妃嫣然一笑,看向长公主,语气带着几分预料之中的意味:“殿下,这便是嫔妾方才所忧。只不过,姐姐的动作,比嫔妾预想的还要急切不少。” 长公主朝云昭招手:“昭儿,你过来看看这个。” 云昭依言上前,苏氏见长公主未有阻拦之意,也轻步跟上。 只见上面赫然摆放着两样物事: 一个是被利刃挑开、露出内里药材的锦缎药囊,针脚细密,显然是宫中之物; 另一样,则是一条颜色暗沉、带着可疑污渍的暗红色绢帕,隐隐散发着一股阴寒之气。 云昭凝神,指尖拈起药囊中的些许药材细辨,面色渐渐沉凝:“这些药材是安胎的方子,但额外添入了红花与莪术。 此二者药性峻猛,破血逐瘀,初孕之人若日日贴身佩戴,短则三五日,便可能引发血崩之险。” 她转而看向那条暗红色帕子,指尖虚点其上那些深褐色的污渍:“这帕子,以女子经血混合墓土浸染过,又用尸油勾勒了傀儡符的纹路。 若再能取得特定之人的生辰八字镇于符中,中术之人便会神智昏聩,最终如提线木偶般,受施术者的暗示与操控。” 她回想起进院时,除了周嬷嬷和两位年长的姑姑,再无旁人伺候,心知长公主已起疑心,此番密谈是刻意屏退了左右,防着隔墙有耳。 此刻屋内,皆是可信之人。 云昭淡笑道:“想来,我与母亲暂居的禅房之内,恐怕也已被‘安置’了类似之物。” 方才南华郡主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如今想来,分明是姜绾心故意搅混浑水。 其用意,一则是想借南华郡主这把刀来挫她锋芒,令她当众难堪; 二则,更是要为那些在暗处布置这些龌龊手段之人,创造时机,混淆视听。 却不想之后南华郡主竟真的出事…… 姜绾心的精心谋算,也不过是这盘更大棋局中,一枚被他人拿捏的棋子罢了。 苏氏点头,低声道:“殿下与娘娘亦有此虑,但恐打草惊蛇,故而决意等你回来再行商议。” 云昭赞许道:“义母思虑周详。” 见柔妃一双美眸正盈盈望着自己,云昭从善如流:“娘娘心细如发,能于细微处洞察危机。” 长公主微微颔首。 柔妃则以帕掩唇,轻声笑道:“不过是险境中磨砺出的几分警觉罢了,比不上云小姐真才实学。” 云昭继续分析:“对方知我略通医理玄术,故而下药设咒,层次分明。 放在娘娘处的这两样东西,一明一暗,毒辣兼备。 我想类似的物件,或许会在我母亲房内发现。至于我……” 她脑海中闪过竹林间那抹白色衣角,唇边泛起一丝冷意:“想来,她们已为我备下了一份更‘别致’的大礼。” 此言一出,苏氏顿时面露忧色,长公主的眉头也紧紧锁起。 柔妃那双总是含情带笑的眸子里,此刻也清晰地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云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忽而展颜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与从容:“殿下,娘娘,母亲……可想看一出请君入瓮的好戏?” 长公主闻言一怔,柔妃却已先低笑了起来,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嫔妾平生最爱看的,便是这等反攻其上的好戏。 若有登台参与的机会,更是求之不得。云小姐若有妙计,可千万要算上嫔妾一份才好!” 云昭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周嬷嬷低声道:“嬷嬷,烦请您走一趟,替我传个话。” 几人围拢在榻边,压低声音,细细地商议起来。 * 次日午后,杨氏忽而风风火火闯了来。 “昭丫头!快!快随我回老宅一趟!” 云昭正与苏氏、英国公夫人及几位相熟的贵妇千金,围坐在一张汉白玉石桌旁品茗闲谈。 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素点,茶香袅袅,气氛本该是难得的闲适。 “二婶?”见到杨氏来了,云昭故作惊讶,“您怎的到寺里来了?我记得昨日长公主殿下有令,寺中暂不接待外客,以免冲撞祈福。” 她话音一落,在场女眷们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杨氏,带着审视与狐疑。 这禁令众人皆知,杨氏此刻的出现,着实突兀。 杨氏脸色闪过一抹心虚,随即摆手,语气更加急促:“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 是你祖母!她突发哮症,喘不上气,请了回春堂的老大夫看了也不见好!你兄长说你懂金针之术,快随我回去瞧瞧!” 说着,她便伸手过来拽云昭的手臂。 云昭手腕轻转,巧妙避开,指尖仍稳稳托着那盏名贵的茶杯,声音清淡: “二婶你慢些。这茶盏是英国公夫人从家里带来的积雪甜白釉,若是碰碎了,咱家可不一定赔得起。” 杨氏气得一噎。 之前在家时,什么好东西她都敢从库里往自个儿房间倒腾,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她倒是装起穷酸来了。 但杨氏还是松开手,跺着脚焦急道:“你这孩子!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这些?那可是你嫡亲的祖母!” 已有不明就里的妇人出于同情开口劝道: “姜大小姐,哮症发作起来确是凶险,老夫人年纪大了,你还是回去看看吧。” “我记得姜老夫人是有这旧疾的,是以每年春日飘絮时,她从不出门。” 英国公夫人看出点门道,皱着眉没说话。 从姜宅到碧云寺,这一来一回的距离可不近! 城中名医不少,为何偏偏要舍近求远,非让云昭这个未出阁的小姐回去? 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杨氏见状,声泪俱下道:“难道你还记恨着上回你失手打碎祖母玉镯,她没立刻补给你新镯子的事?你这心眼也忒小了!”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姜绾心的惊呼声:“祖母?二婶,我祖母她怎么了?” “心儿来了!你快来帮我劝劝你长姐!”杨氏抹着眼泪道,“她这倔脾气上来了,非要记恨当日之事,怎么都不肯回家!” 姜绾心满脸担忧:“阿姊,我随你一起回去!三年前祖母曾发过一次哮症,当时请来的医者全都束手无策,凶险得很!咱们快走吧,不能再耽搁了!” 说着,她也伸手欲拉云昭。 就在云昭正要甩开姜绾心的手,开口之际—— 忽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苏氏面如金纸,整个人已软软地滑倒在地,人事不省。 唇角竟缓缓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第57章 苏氏真死了? 云昭一怔,旋即冲上前,俯身将苏氏揽入怀中:“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昭儿!” “她吐血了!”不知哪个贵女尖声叫道,“莫不是中了毒?”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的女眷们顿时乱作一片,惊呼声、茶盏落地碎裂声此起彼伏。 几位胆小的夫人小姐更是吓得面色惨白,连连后退。 英国公夫人当机立断,起身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茶点,不许再碰!”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暂时压制住了场面的混乱。 一位始终静坐一旁、气质沉静的中年妇人从发间取下一根素银长簪,递了过去:“用这个试。” 就在英国公夫人沉着地开始一一查验茶点时,昨日那位胆怯的康乐伯夫人忽然扶着石桌,软软滑坐在地。 她带着哭腔喃喃:“我、我头晕得厉害……肚子也阵阵发疼……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这番言语更是雪上加霜,场面几乎失控。 有人急忙上前帮着搀扶苏氏,有人去照看瘫软的康乐伯夫人,还有几个热心的小姐夫人围在英国公夫人身旁,协助查验桌上的各色点心茶水。 一片混乱中,反而无人留意到僵立一旁的杨氏和姜绾心。 杨氏急得扯住她衣袖,压低声音道:“不是说好了,若是不成才……” 姜绾心脸色铁青:“与我们无关!”她咬牙切齿,“定是这病秧子不知得罪了谁。只是死得真不是时候。” 正在不远处空地耍枪的李灼灼闻讯赶来。 见到这般情景,她二话不说,利落地打横抱起苏氏,转身就朝着厢房方向疾步而去。云昭立刻提起裙摆紧随其后。 两个少女,一个身着红装如火,一个素衣胜雪,身影迅捷如风,转眼就消失在了园子的月亮门后。 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方才还称病喊痛的康乐伯夫人此刻竟也走得飞快! 一边走,还一边不安地问身旁搀扶她的友人:“你说,若是让姜大姑娘也给我扎上两针,是不是就能好了?” 友人没好气地回道:“你若真是皮痒欠扎,我倒是不介意代劳。” 落在最后的杨氏何时见过这等场面,她一时懵了:“咱们要不也跟过去看看?” 姜绾心冷冷地瞥了眼厢房的方向,语气淡漠:“不必,我们先向娘娘复命要紧。” 厢房内,云昭已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 她凝神静气,手法娴熟地在苏氏几处要穴落下针。 随着她的动作,几滴色泽暗沉的血珠从指尖被逼出,然而苏氏依旧双目紧闭,不见苏醒的迹象。 “情况如何?”英国公夫人关切地询问道,眉头紧锁。 云昭眼圈泛红,声音哽咽:“娘亲确实是中了毒……但此毒刁钻,我解不了。” 她指尖拂过苏氏苍白的面颊,语带绝望,“金针之术只能暂且护住娘亲的心脉,若找不出究竟是中了何种毒物,只怕她……要一直这样昏睡下去。”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又倒下一个?这碧云寺是怎么了!” “昨日是南华郡主,今日是苏淑人,真是邪了门了!” “连小医仙都束手无策,这下毒之人当真歹毒至极!” 英国公夫人命侍女将方才收拢来的所有茶点悉数摆开:“劳烦云姑娘查验。” 云昭心中暗赞这位夫人处事当真周全细致。 在众人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仔细检验了每一样糕点、每一盏香茗,甚至连盛放的器皿都未曾放过。 最终,她困惑地蹙起秀眉,缓缓摇头:“都不是。” 她忧心忡忡地环视众人:“毒物并不在这些茶点之中,还望诸位多加小心。” 这话引得满室惶惶,人人自危。 云昭吩咐莺时仔细照看苏氏,转而面向众人,神色凝重:“此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所能解决。须得立即请示义母,再去求问闻空大师,看他是否有解毒之法。” 说罢,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她毅然转身,步履坚定地朝着长公主所在的厢房走去。 * 另一边,凉亭内气氛凝滞。 贵妃听完姜绾心的回禀,已然面沉如水:“这么巧?”她狐疑道,“你们才去请人,苏氏就死了?” 杨氏久居后宅,还是头一次有脸面在贵妃面前进言,她既想讨好,又难掩紧张,磕磕巴巴地道: “回娘娘的话,也不一定就……但当时那情形,吐血昏迷,瞧着确实像是中了剧毒。” 梅柔卿安静坐在一旁,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心儿,你仔细回想,云昭当时的反应,可像是早有准备?苏氏的症状,当真毫无破绽?” 她语气温和,却直指要害,显露出惯有的谨慎。 姜绾心娇声道:“不论真假,经此一事,姜云昭必定会留在寺中照料,绝不会轻易离开了。” 她顿了顿,声线微凉,“不过对我们而言,苏氏是死是活并无分别。” 母女二人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笃定。 苏氏若真死了,倒是省了她们诸多手段;若侥幸不死,待日后回了姜家,也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如今的关键,是姜云昭滞留寺庙,那么他们只能改变计划。 见几人都沉思不语,杨氏急切地插话:“就算那丫头不回府,此事也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几人闻声,都看向她。 杨氏受到鼓舞,压低声音道:“妾身以为,若这等‘丑事’发生在佛门清净地,岂不更加引人注目,更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娘娘,此计不妥。”梅柔卿蹙起眉:“姜云昭狡诈多端,阮溪月亦非易与之辈,在寺中同时对她二人下手,恐怕……” 她深知贵妃性子急躁,杨氏又是个没成算的,唯恐计划仓促,反遭其害。 贵妃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饶有兴致地追问杨氏:“你且说来听听。” 杨氏见得了贵妃青眼,顿时眉飞色舞:“回娘娘,妾身忽然想起早年随外子赴任时,听来的一个趣闻。” 她故意顿了顿,吊足众人胃口才继续道,“说是某地有个大家闺秀,竟与一个戏子私奔,不仅在一处荒庙中行那苟且之事,更荒唐的是,当时现场还有第三个女子在场……” 姜绾心听得皱起眉,显然觉得杨氏这番话不堪入耳。 梅柔卿也面露不豫。 贵妃却听得双眼晶亮:“你的意思是……” 杨氏得意笑道:“妾身想着,既然要将这两人一并拖下水,何不做得更绝一些?安排一出‘捉奸在床’的大戏,岂不痛快?” 梅柔卿忍不住再次劝阻:“娘娘,此计太过行险。寺庙中人多眼杂,且长公主殿下尚在寺中,万一……” “够了!”贵妃厉声喝断,“你不是早已在她房中放了那东西?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梅柔卿心中暗恼,只得勉强解释:“但未满三日,效力恐怕不足以……” “效力不足,就加大效力!”贵妃斩钉截铁,“总之,本宫今晚就要看到她们身败名裂!” 她转向杨氏,语气稍缓,“把你的计划细细道来。”顿了顿,她又迟疑,“只是……此举会不会牵连到驸马?” 梅柔卿冷眼旁观,心中暗讽:这蠢妇既想害人,又对驸马存着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当真可笑。 怎么,她一个后宫嫔妃,难道还真敢跟长公主的驸马有点什么? 她也不想想,若真闹出什么,以长公主的性子,不得活撕了她! 杨氏急于立功,连忙保证:“娘娘放心!来之前妾身已嘱咐过堂哥,定会在关键时刻绊住驸马。 事后若有人问起,大可说是姜云昭那丫头不知廉耻,故意发浪,勾引路过的驸马。” 贵妃听到此处,终于展颜一笑:“长公主不是最疼爱这个义女吗?本宫倒要看看,经过今夜,她还要如何疼爱!” * 当晚,寺庙的膳堂内灯火通明,萦绕着素斋的清雅香气。 云昭坐在长桌前,心绪低落地支着下巴。 李灼灼特意坐在她身旁,不时说些趣事想逗她开心,云昭却始终神色恹恹,只懒洋洋地动了几筷子面前的素烩。 不远处,姜绾心独自坐在角落,姿态优雅地小口进食,目光却若有似无地飘向云昭的方向。 忽然间,云昭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到一般,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后颈。 紧接着,她又蹙起秀眉,轻轻揉了揉手背,神色间流露出几分困惑与不适。 “怎么了?”李灼灼关切地凑近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云昭摇了摇头,语气迟疑:“我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刺痛,像是被细针扎了似的。” 这一幕清晰地落在姜绾心眼中,她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唇角微微上扬。 母亲特意安排她在此观察,果然没错。 看来咒术已然开始奏效了! 她心中冷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先前在花神宴上能侥幸破了母亲的咒术,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就凭她,也配与母亲数十年的修为抗衡? 想到这里,姜绾心心情大好,连带着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轻快。 她优雅地撂下碗筷,起身整了整衣裙,便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外走去,迫不及待地要去向母亲禀报这个好消息。 身后,云昭瞧着姜绾心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挑起嘴角。 第58章 真是好大一张床! 回厢房的青石小径上,李灼灼与云昭并肩而行。 她忍不住侧首,细细打量着云昭沉静的侧脸,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暗中筹划着什么?” 她们相识虽不算久,但李灼灼打心眼里欣赏云昭—— 她喜欢她那份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果决,看似清冷疏离,实则胸有丘壑,静水流深。尤其那一手银鞭,耍得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若苏夫人当真命悬一线,依云昭的性子,绝不可能只是这般逆来顺受,枯坐等待。 她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逆天改命!也要从阎王手中抢人! 云昭闻言,眼底闪过一抹讶异,随即化为浅浅的赞赏。 她沉吟一瞬,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今夜,莫要睡得太沉。若闻异动,切记,不要独自涉险。”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对李灼灼,她只能略作提点,说再多就是图惹麻烦了。 行至半途,二人恰巧撞见柔妃在廊下发作。 她一手护着尚且平坦的小腹,俏脸涨得通红,对着身旁的宫女叱道:“本宫不要再用这寺里的素斋!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惹得头痛难忍!” 那宫女目光微闪,怯怯回道:“娘娘息怒,可咱们身在寺中,除此之外,实在没有别的吃食……” “你不会去后厨盯着吗?”柔妃声音拔高,失了往日的温婉,脸上异常的红晕不知是怒意上涌,还是另有缘故,瞧着无端暴躁,“若是饿着了龙胎,你担当得起吗?” 这时,贵妃的声音自不远处悠然响起:“妹妹这是怎么了?天儿还没热起来,火气倒先旺了。” 柔妃见是贵妃,神色微微一僵,勉强收敛了些:“贵妃姐姐。” 孟贵妃缓步走近,目光如梳,细细扫过柔妃脸上那不自然的潮红,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 “方才在屋里用了些斋饭,出来走走消食,大老远就听见妹妹的声音,特来瞧瞧。” 她视线落在宫女手中的食盒上,轻啧两声,“难怪妹妹动气,有身子的人,岂能吃得如此简薄?”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柔妃眼圈瞬间红了,委屈更甚:“姐姐也看见了,这起子下人,便是这般怠慢于我!” 孟贵妃笑道:“妹妹若不嫌弃,我那小厨房里正煨着一盅血燕炖官燕,最是滋补不过。” 她留意到柔妃脸上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抗拒,随即那眼神便恍惚起来,变得有些呆滞,愣愣地应道:“也……也好。” 孟贵妃满意地欣赏着她神智挣扎又最终屈从的模样,吩咐身旁宫女: “玉湖,去给柔妃娘娘取来。” 玉湖会意,对柔妃身边那个始终低眉顺眼的小丫鬟道:“你随我来。” 直至目送柔妃亲手提着那食盒,脚步略显虚浮地离去,孟贵妃仍站在原地,目光悠长。 身旁的玉湖轻声问:“娘娘在看什么?” 孟贵妃悠然道:“本宫是在欣赏柔妃这我见犹怜的姿态。过了今夜,怕是再难见到了。” 自柔妃入宫,她憋闷了好些时日,此刻只觉胸中畅快无比。 能将柔妃这样的劲敌拿捏在指掌之间,这滋味着实令人着迷。 身后传来梅柔卿的声音:“娘娘,该回去了。” 孟贵妃回身,将手搭在她臂上,心情颇佳:“梅氏,本宫一向欣赏有真本事的人。你既有能耐,又懂得体贴上意,真是深得我心。” 梅柔卿垂眸,语气恭顺:“娘娘谬赞,嫔妾不过略尽绵力,如何行事,全凭娘娘指引。” 孟贵妃满意地颔首,又道:“你样样都好,唯有时过于谨慎。依本宫看,你与杨氏倒是互补。” 梅柔卿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烦,语气却愈发驯从:“娘娘说的是。妾身定与杨姐姐同心协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 碧云寺深藏在叠翠峰峦之间,入夜后,整片山野便被浓稠的墨色吞没。 唯有大雄宝殿与零星几处禅院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如同悬于深渊的几颗孤星。 接连两日,寺庙内风波不断。 昨日南华郡主之事,已闹得人心惶惶; 谁料今日,才被封为“淑人”的苏氏,竟又当众中毒昏迷! 连近来声名鹊起的“小医仙”都直言束手无策。 恐慌如同无声的潮水,在留宿的贵女和官眷间蔓延。 虽有人心生退意,想提前打道回府,不愿再蹚这浑水。 可一想到若要向长公主陈情,便等同于同时开罪贵妃、柔妃与长公主三位贵人,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于是这一晚,大多数人都选择早早紧闭房门,不敢在外随意走动。 厢房内,云昭正对灯捧着一卷医书,神情专注。 忽地,窗外传来两声极轻极飘的呼哨,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丝丝缕缕钻入耳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自心底升起,驱使着她,诱惑着她,要她立刻循着那声音而去。 云昭放下书卷,眼神有瞬间的迷离,依循着本能推开房门,脚步虚浮地步入夜色。 她眼神时而迷离,时而闪过一丝挣扎的清明,仿佛在与体内那股无形的控制之力抗争。 她的步伐时快时慢,最终却还是被牵引着,独自穿过沙沙作响的幽暗竹林,走过溪流潺潺的石桥,在曲折的回廊与殿宇间兜转,最终来到一处僻静的偏殿前。 殿内烛火昏黄,光影摇曳,静谧得仿佛空无一人。 她迟疑片刻,终是迈步而入。 就在她踏入殿内的瞬间,一道黑影自身后悄然逼近,一只温热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抚上她的肩头…… 云昭蓦然转身,在昏昧的光线下看清来人的轮廓,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异。 不待她出声,对方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坚实的臂膀充满了力量,转身便朝着殿宇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阴影走去。 淡青色的纱幔被夜风拂动,如梦似幻地飘起又垂落。 隐约间,似有一道低沉而略显粗粝的男声响起:“……堂妹果然重情义,有此等‘好事’总惦念着为兄。放心,今夜,定不叫堂妹失望。” 殿外,杨氏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羞恼传来:“你仔细着时辰!别待会儿人都来了,你自己反倒脱身不得!” “慌什么?”那男子低低一笑,语气轻佻:“这寺里的和尚,不是老迈便是体衰,谁能追得上我的脚程?” 他举步踏入内殿,一股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朦胧中,只见香案之上,横陈着一具柔软的女体。 素白衣衫半解,露出颈下一抹诱人的酥白,若有若无的呻吟声自那檀口溢出,带着难耐的意味。 男子身形魁梧,肩宽背厚,行动间带着武人特有的悍勇之气。 此刻更是双目泛红,喉结滚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虎,低吼一声,便朝着那香案上的人影重重压了上去…… 守在外间的杨氏听到内里传来的动静,脸上先是闪过一抹羞耻,随即又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 成了! 她不敢久留,强压住激动,转身快步离去。 必须即刻将这好消息禀报给贵妃娘娘! 从小到大,她处处都被表姐沈韶梅压过一头。 沈韶梅容貌比她娇艳,才情比她出众,就连挑选男人的运气都比她好上千百倍! 明明自己才是姜家二郎明媒正娶的正室,可在这府中,竟还不如沈韶梅这个被姜世安以“故人之妹”名义接回府、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外室! 老天何其厚爱沈韶梅! 一个连正经名分都没有的女人,不仅为姜世安生下了一双儿女,更是独享尚书大人的偏宠,儿女承欢膝下,连素来刻薄的婆母都对她多有包容。 如今,她还凭着不知哪来的运道,得了孟贵妃的青眼! 什么好事都让她给赶上了! 可谁能想到,今日这桩能讨得贵妃欢心的大事,终究是她杨氏办成的! 想到这里,杨氏心头的激动与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再次加快脚步,直朝眼前的幽暗奔去…… * 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尖叫,如利刃般划破了寺庙深夜的寂静。 偏殿附近的厢房陆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人声由窸窣低语逐渐变得嘈杂。 “出什么事了?” “方才那声音……像是个女子在尖叫?” “白日里就不太平,怎么连夜里也……” 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提着灯笼,裹着外衫,循着声音来源朝着偏殿方向聚拢。 原本幽静的殿前空地上,很快便聚集了不少面带惊疑的女眷。 待众人提着灯烛,三三两两簇拥着来到偏殿外廊,只见康乐伯夫人正死死捂着心口,背对着殿门站在那儿。 她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眼见来人多是相熟的面孔,不少还是今日一同经历过“中毒风波”的“患难之交”,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猛地垮下肩膀,带着哭腔尖声嚷道: “夭寿啊!里头……里头真是好大一张床!” 第59章 我这眼睛,算是脏了 康乐伯夫人语焉不详,可她涨得通红的脸,瞪得溜圆的眼睛,还有最后那句“……床”,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好奇与惊异。 英国公夫人甫一开口,就被口水呛着了:“你、你说什么?” “你且稳当些!”康乐伯夫人的好友走上前:“我就说这大半夜的,能嚎出这动静的准是你!我在梦里都听出是你的嗓门儿!” 康乐伯夫人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真的……你们自己去看了就知道!我娘说过,看到这等污秽之物,是要生针眼的!” 康乐伯夫人嫁入伯府不到三载,说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此刻又是懊悔又是羞愤,带着哭腔道: “都怪我,偏要去追那只偷我猪肉脯的小狸花,怎么就跑这儿来了! 我这眼睛,算是脏了!呜呜呜……” 姜绾心立于一群贵女之中,一身淡黄衣裙,妆容精致,此刻娇美的面庞亦染上绯红。 她适时地流露出惊慌神色,纤指轻掩朱唇,状似惶惑地轻声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听得人心里慌慌的……” 她这般作态,引得周遭几位年轻贵女亦纷纷垂首,颊飞红霞。 明明什么都还未曾看见,康乐伯夫人那几句含糊其辞却的话,已让众人心头鹿撞,对偏殿内的情形生出无数不堪的揣测。 那位曾借出银簪的夫人最是爽利,“唰”的一下,竟从腰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刃:“里面究竟是何光景,一看便知!” 英国公夫人也是个胆大的,提着手里的羊角灯,毅然跟上前去。 就在此时,偏殿内陡然传出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响,紧接着,是一道模糊而黏腻的女子低吟—— 那声音虽不清晰,却无端让人觉得耳熟。 众人心头一凛,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朝殿内挤去。 刚挪动几步,里间清晰地传来清脆的皮肉拍击声,夹杂着男子粗重的喘息和低吼。 这……这竟是还在行事中?! 在场的已婚妇人们瞬间了然,脸色变得极其精彩。 有那带着未嫁女儿的,慌忙伸手去捂自家孩子的耳朵,场面一时混乱又尴尬。 “何事喧哗?深更半夜,在这佛门净地成何体统!”孟贵妃慵懒中带着威严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几乎同时,另一侧的长公主也从另一侧步履匆匆地赶到。 孟贵妃眼风一扫,见长公主竟是独自前来,向来紧随身边的姜云昭不见影踪,不由心头浮起快意,连带着语气也轻快了几分:“殿下也被惊动了?” 她随意打了个招呼,便转向堵在门口的人群,黛眉微蹙,“究竟发生何事,惹得诸位夫人如此失态?” 康乐伯夫人连连摆手,语气恳切:“娘娘!您是有身子的人,万万不可进去!里面的情形太过污糟,恐会冲撞了您和龙胎!” 孟贵妃眉头皱得更紧。她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岂能无功而返? 当下便示意身边膀大腰圆的宫女:“掌灯!” “本宫倒要瞧瞧,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子,竟敢在佛门清净地,行此苟且之事,玷污佛堂!” 身后,长公主嗓音幽冷:“贵妃怎知,这里间必定是苟且之事?” 孟贵妃一噎,当即道;“不是康乐伯夫人说的吗?本宫也是合理揣测……” 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长公主沉着脸,神色难辨:“贵妃身怀六甲,按理无论听到多大动静,都该如柔妃一般在房中静养安胎才是。 这般深夜外出,凑此热闹,若让母后知晓,怕是要怪罪你不知轻重了。” 一听长公主搬出太后来压自己,孟贵妃顿时心头一堵。 但转念想到即将上演的“好戏”,心头那点不快,立刻被一股扭曲的快意取代。 她抚了抚尚未显怀的小腹,笑道:“殿下多虑了,本宫腹中皇儿康健得很,岂会轻易被惊着? 况且,本宫也是担心,若真出了什么有损皇家颜面的大事,殿下独自处理,难免力有不逮。” 长公主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贵妃到底是担心本宫处置不来,还是唯恐天下不乱?” 孟贵妃被这直白的一问刺得心头火起! 她瞥着长公主阴沉的脸色,心头一动:她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难道她已觉察驸马和姜云昭都不在自己房中,心里已然起疑? 贵妃越想越觉得可能,纤手直指殿内,厉声下令:“给本宫掌灯!进去!” 两名宫女动作麻利,迅速挤开人群闯入殿中,手脚利落地将沿途灯盏一一点亮。 原本昏暗的佛堂霎时亮如白昼,也将那香艳又不堪的一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只见几个长条香案被拼成一张“大床”,淡青色帷幔被胡乱扯下垫在其上。 一个浑身精赤、肌肉虬结的彪悍男子,正压在一具雪白的娇躯上奋力驰骋,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而那个被压在香案上,鬓发散乱、眼神迷离,口中发出断续呻吟的女子,赫然是众人今日都见过的—— “天爷!这、这不是小医仙家的那位二婶,杨氏吗?!"康乐伯夫人失声惊呼。 孟贵妃脸上的得意和期待瞬间凝固,转而变得铁青! 她原以为杨氏一直未曾回来报信,是担心堂兄办事不利索,守在附近等一切落定,直接在这边与自己汇合。 谁承想……这杨氏嘴巴厉害,办事居然如此糊涂! 这等腌臜勾当,竟将自个儿一并搭了进去!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众人顿时哗然,议论声四起: “我还以为她忧心婆母哮疾发作,早已经下山回府了!” “莫非是故意滞留寺中,就为了在此与人私会?” 一时间,众人落在杨氏脸上的目光复杂至极。 有人环顾四周,见姜绾心面色苍白,便出声问道:“心儿妹妹,你二婶在此……可是你做主带她进寺的?” 姜绾心惶然后退一步,连连摆手:“不,不是我!” 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梅柔卿的身影,却猛然惊觉:“阿姊……我阿姊人呢?” 不远处的长公主闻言,面色骤然一沉,眸中寒意凛冽。 贵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 她刚一进来就看过了,不仅姜云昭不在这里,柔妃那个贱人也迟迟未曾现身! 今日这番布置,终究没有白费。 即便折了个不成器的杨氏,只要最终事成,便值得! 看这男子体格健硕,精力旺盛,再多应付两个女子,想来也游刃有余……只是,为何如今这房内只余他和杨氏? “此人究竟是谁?” 见男子仍如发情的野兽般躁动不安,众人也察觉出异常。 但此来寺庙,是为了陪两位娘娘上香祈福,因而住在寺庙的,大都是女眷,李灼灼更是被英国公夫人死死摁住,不让上前。 这时,承义侯夫人手持短刀上前,刀柄重重击在其后颈。 男子痛叫一声,身子一歪,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承义侯夫人利落地挥刀斩下桌案上的青纱,将不堪入目的两人草草遮盖。 康乐伯夫人忽然迟疑道:“不对……方才不是这样的……” 长公主蹙眉:“何处不对?” 康乐伯夫人面红耳赤,欲言又止。 她的好友急得暗掐她手臂:“都什么时候了,还吞吞吐吐!” 康乐伯夫人艰难开口:“我方才追猫进来时,分明看见……是三个人!” “三个人?”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有人质疑:“莫不是你看花了眼?” “绝不会错!”康乐伯夫人急道,“我为了捉猫,是猫着腰进来的,看得清清楚楚——两个女子并排躺着,那男子……” 她羞得说不下去。 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姜绾心趁机高声道:“诸位可曾见到我阿姊?”她目光闪烁,“我阿姊素来警醒,此处闹出这般动静,她怎会至今不曾露面?” 李灼灼当即厉声斥道:“你这话是何意?莫忘了你母亲苏氏中毒昏迷,至今未醒!云昭在病榻前侍奉汤药,寸步不离,有何不妥?” 她语锋如刀,直指要害,“白日里众人见你母亲倒下,无不心急如焚,唯独不见你上前关心!你这女人,简直全无心肝!” 李灼灼这番话说得极重,但这一次,英国公夫人却未加阻拦。 因为女儿所言句句在理。 承义侯夫人冷声接话:“生母尚在病榻,却终日与那来历不明的客居女子形影不离,简直是非不分!” 姜绾心咬紧下唇,眼中泪光闪烁:“不瞒诸位,自母亲前次遇险归来,便与我生分了。我与兄长数多次求见,皆被拒之门外。” 她声音哽咽,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今日傍晚时,我专程去探望母亲,却被阿姊拦在院外。此事阿姊身边的婢女皆可为证。” 说到这,她脸上显出慌乱:“今夜发生这等事,以我阿姊的性子,绝不可能不闻不问。我实在放心不下……得去寻她才是。” 正当此时,一道挺拔身影自门外踏入。 孟贵妃眸光一亮,难掩惊艳之色,脱口唤道:“驸马?” 来人正是卫临。 他一袭墨色劲装,墨发高束,额间系着一条玄色织金抹额,更衬得面容俊朗,英姿勃勃。 卫临向众人施礼后,对长公主禀报:“来时见有人从竹林中仓皇遁走,本欲追击,又恐此间事态紧急,故而折返。” 他抬手呈上一方素白丝帕,“在林中发现此物。” 姜绾心顿时失声惊呼:“这是阿姊的帕子!” 她冲上前攥住帕角,“我绝不会认错,今日傍晚在膳堂,我还见阿姊用过!” 李灼灼强压下心头不安,冷声道:“单凭一方帕子,就想往云昭身上泼脏水?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处心积虑要毁亲姐清誉之人!” 长公主凤眸微眯,沉声问道:“可看清那逃走之人的形貌?” “月色朦胧,只隐约辨得是个白衣女子,身形纤瘦。”卫临答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方才还觉得康乐伯夫人所言荒诞的众人,此刻皆面面相觑—— 卫临的证词,竟与康乐伯夫人所见不谋而合! 且今日云昭所穿,正是白裙! 第60章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孟贵妃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 虽折了个不成器的杨氏,柔妃那贱人也未必入彀,但若能借此将姜云昭彻底踩入泥淖,也足以令人拍案称快! 想到姜云昭即将背负着与自家二婶共侍一夫的污名遗臭京城,她几乎要抚掌大笑—— 她倒要看看,届时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颜面何存! 还有姜云昭,纵得了御赐凤阕令又如何?待圣上听闻这等丑事,必当雷霆震怒!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孟贵妃只觉胸中块垒尽消,连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 总算惩治了这个不识抬举的贱婢,更让长公主颜面尽失,这番苦心谋划终究没有白费! 她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全场,却始终不见梅柔卿的身影,心头莫名一沉: 这梅氏究竟去了何处?莫非见事未竟全功,唯恐引火烧身,先行躲起来了? 姜绾心却突然掩面痛哭起来:“怎么办,阿姊定是被那恶贼玷污了!” 她惊恐地捂住唇,“如今遍寻不着阿姊,她会不会已遭灭口?!” “玷污二字,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宣之于口的?”长公主凤眸含威,声冷如冰,“姜家的教养,当真让本宫大开眼界!” “殿下教训的是……臣女只是一时情急……” 姜绾心哭得浑身发颤,“可无论如何,她总是臣女的阿姊。纵使清白已毁,总好过丢了性命啊!” 她倏然跪地:“求殿下即刻派人去寻阿姊!” 姜绾心嘴上说得凄切,心中却暗骂姜云昭狡诈多端! 分明已被人糟蹋得不成样子,竟还能让她逃脱! 若不是长公主方才刻意拖延,早一步闯入,定能将她捉奸在床! 如果不能及时将人抓回,让众人亲眼目睹她此刻的狼狈模样,才是真正的功亏一篑! 孟贵妃听出姜绾心的弦外之音,顺势道:“事急从权,来人,加派人手去搜!” 守在门外的侍卫领命正要离去,忽闻一道清越嗓音传来:“娘娘,慢一点。”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云昭一袭素白衣裙纤尘不染,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正扶着身披斗篷的柔妃款步而入。 身后跟着莺时、雪信与严嬷嬷,一行人仪态从容,不见半分狼狈。 跪在地上的姜绾心乍见云昭,脸色宛如活见鬼。 孟贵妃更是失声惊呼:“你怎会……” 云昭故作诧异:“我怎么了?” 孟贵妃语塞,强自镇定道:"这边闹出这般动静,你为何迟迟才来?" 云昭闻言苦笑:“母亲昏迷不醒,我自傍晚起便身子不适,昏沉间竟睡了过去。方才我的婢女来报,说柔妃娘娘突发急症,这才匆忙赶去照料。” 她转眸望向身后:“途中恰遇闻空大师与有悔大师,便结伴同来。” 孟贵妃死死盯着云昭周身—— 但见她衣衫齐整,唯有乌发未绾。 可今夜众人皆是仓促起身,散发者不在少数,实在无可指摘。 孟贵妃只觉脑中嗡鸣,一时竟想不透究竟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跪地的姜绾心缓缓起身,心底涌起不祥预感,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柔妃望向殿中情景,掩唇惊呼:“这是怎么回事?这两人是谁?” 康乐伯夫人颇为热忱地解释道:“是姜府二房的杨氏。这男子,目前尚无人认得。” 这时,驸马卫临上前,翻转过来,待看清面容不由一怔:"杨振?" 长公主蹙眉:“你认得?” 卫临面露嫌恶:“巡防营左军校尉杨振,此刻本该在城外驻防,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还与自己的堂妹厮混在一起。” 康乐伯夫人脱口而出:“那他们两个岂不就是乱、伦?” 身旁友人适时跟了句:“还不止……不是说还有第三个人?” “你可算来了!”李灼灼将云昭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扭头狠狠瞪向姜绾心, “你不在的时候,你这好妹妹,恨不得敲锣打鼓告诉所有人你清白尽毁,我们拦都拦不住!” 云昭愕然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看向姜绾心,眼圈渐渐红了。 她默默垂首,纤长的睫毛轻颤,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受伤与隐忍。 柔妃轻抚云昭手臂,冷眼睨向姜绾心:“云昭小姐半个时辰前就在本宫榻前悉心诊治,何来你们口中那等龌龊之事?” 她朱唇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自己心术不正,便以为旁人全都一般肮脏!” 姜绾心被骂得面红耳赤,泪珠滚落得更急,哀声道:“娘娘误会了,民女万万没有那个意思……” 然而她方才那迫不及待给长姐定罪的模样,早已落入众人眼中。 众人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低声议论开来: “这心儿小姐对长姐的敌意,未免太过露骨了些。” “昨儿南华郡主出事时你们没瞧见,她句句都在火上浇油!若非云昭小姐沉稳,怕是要被安王妃当场打死!” “什么‘福星’、‘善心’,依我看,这姜二小姐从前的温婉大方,只怕都是装出来的!” 旁人的每一句低语,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姜绾心脸上。 她苦心经营才博得的“福星”美誉,那些曾日日环绕着她的赞美与艳羡,正在姜云昭回京后的短短时日里,被一点点蚕食、剥离! 她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柔嫩的掌心。 极致的羞愤与恐慌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 来之前,父亲还再三叮嘱,要她隐忍,要借势而行,切莫与云昭正面冲突。 可姜云昭这个贱人! 分明是要将她逼上绝路,夺走她从前拥有的一切—— 父亲的看重,众人的赞誉,乃至……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凤位! 一股浓烈的恨意在她胸中翻涌:她与姜云昭之间,从来就不是什么姐妹之争,而是不死不休的宿命! 想要夺回昔日的荣光,想要守住她拥有的一切……姜云昭,绝不能活! * 长公主将四下议论听在耳中,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沉声问道:“诸位都看看,此刻还有谁不曾到场?” 众人互相打量一番,很快有人回禀: “回殿下,宋小姐、李小姐、方老夫人,还有姜府那位梅氏,都未见踪影。” 长公主当即下令:“来人,去将未到场之人一并请来。” “殿下明鉴!”姜绾心急声道,“梅姨的脸之前被阿姊鞭子抽伤,今日特意求了有悔大师的药膏,晚间是民女亲手为她敷的药。她早已歇下,此刻怕是唤不醒的……” 长公主不为所动:"去请。" 姜绾心求助地望向贵妃,却见贵妃漠然移开了视线。 长公主凤眸凛然,当即下令:“将杨振捆了,堵上嘴,仔细看管。” 又命心腹嬷嬷:“给杨氏披件衣裳,同样处置,莫让她寻了短见。” 侍卫与嬷嬷应声而动,很快便将昏迷的杨振与瘫软的杨氏分别处置妥当,拖至一旁。 不料,未等多时,梅柔卿竟赶在其他缺席者之前,主动寻了过来。 只见她脸上原本的鞭伤瞧着更为狰狞,更蹊跷的是,面颊、唇瓣竟都红肿不堪,连脖颈处也浮现出片片红斑,模样十分骇人。 姜绾心当即掩口惊呼:“梅姨!您的脸……怎会比敷药前更严重了!” 一旁的有悔大师上前细看片刻,眉头紧锁:“此非药石所致。”他语气肯定,“观其形色,倒像是误食了某些东西,引发了急症。” 梅柔卿泪光点点,虚弱道:“确与大师无关。妾身睡下后不久,便觉浑身刺痒难耐,起身照镜,见自己竟成了这副鬼样子,一时惊惧便晕了过去。” 她语带哽咽,“醒来后,四下寻人不见,见此处灯火通明,这才挣扎着找来。路上细细回想,许是晚膳时误食了豆角的缘故。” 姜绾心忙接话:“梅姨,您不是早已能用豆角了么?” 梅柔卿苦笑:“妾身也不知为何……许是近来身子骨不争气,便又犯了老毛病。” 两人一唱一和,竟意图将梅柔卿满身异常归结于饮食不当。 云昭静立原地,目光在梅柔卿周身淡淡一扫,忽而开口:“我见梅姑方才走入时,步履似有蹒跚,可是不慎扭伤了脚踝?” 梅柔卿面色一僵,随即扯出一抹温顺的笑:“劳大姑娘挂心,不过是老毛病,腿脚风湿又犯了,行走间便有些不便。” 云昭轻轻“噢”了一声,语调平缓无波,尾音却拖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玩味:“看来梅姑近来,当真是……诸事不顺,步履维艰呐。” 她言语轻柔,却字字如绵里藏针,既点破了梅柔卿此刻的不堪,又暗讽她处境艰难,前途堪忧。 梅柔卿垂眸不语,袖中的指尖却已掐得发白。 云昭心底不由暗叹,梅柔卿确实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够聪明,也够狠。 只看杨氏身上那些激烈的痕迹,便不难想象梅柔卿此刻衣裙之下,该是何等不堪的景象…… 可她竟能在众人赶到之际,强撑着脱身,更在短短时间内,利用食用豆角引发急症这般看似合理的由头,将自己一身的狼狈与异状遮掩过去。 就是不知,若被姜世安得知今夜发生种种,她可还能如此刻这般轻巧地四两拨千斤? 第61章 杨氏之死 云昭转而面向长公主,月光在她秾丽的眉眼,投下一片澄澈的影: “义母,方才来的路上,昭儿曾向闻空大师请教,此处名为‘忘尘阁’,位于寺中后山最幽僻处,平日里香客罕至,入夜后更是人迹全无。”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身旁一位眉清目秀的年轻僧人合十施礼,“正是如此,忘尘阁乃寺中弟子清修参悟之所,寻常不对外开放。且……” 他语声微顿,眸中流露出几分困惑,“通往此处的竹林入口,本该设有一道木栅栏,其上明示‘香客止步’。可今夜我等前来时,那木栅竟不翼而飞。” 几位随行僧众皆低声称是。 众女眷闻言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什么木栅?我们一路行来并未见到啊!” “确实没见到任何阻拦……” 卫临这时道:“方才在路边草丛中,发现了一些碎裂的木块。” 他自怀中取出一方深色绢帕,展开来,里面是一些碎木片。 众人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柔妃轻抚云鬓,眼波流转间,道破其中关窍:“看来今夜这忘尘阁,是有人故意设局了?” “民女正有此疑。”云昭微微颔首,眸光清亮如雪, “请诸位细想,若二婶当真要与堂兄私会,何必舍近求远,偏选在这佛门清修之地?” “那可未必。”一个面相刻薄的妇人冷笑着插话,“说不定正是因在府中无处幽会,才特意选在这等偏僻角落行苟且之事!” 说话的这位,是安南大将军麾下副将之妻余氏。 此言一出,立时有人附和:“若不是康乐伯夫人凑巧被一只野猫引来,此事本应神不知鬼不觉……” 余氏睨着云昭,撇了撇嘴角:“要我说,有些人也不必太过危言耸听。哪里来的这么多阴谋诡计!” 一旁的柔妃借着帕子掩唇的间隙,在云昭耳畔低语:“那是余氏,她夫君乃是贵妃兄长安南大将军的心腹。” 云昭眸光似不经意地掠过贵妃、梅柔卿与姜绾心,故意道:“此事关乎女子名节,更可能涉及构陷朝臣家眷,依昭儿之见,当立即报官彻查!” 满堂顿时哗然! 贵妃闻言,眼角猛地一跳,广袖中的手倏地握紧。报官?万万不可!一旦官府介入,难保不会查到她头上! 梅柔卿更是浑身一颤,她这副模样,如何经得起官府查验? 况且事情一旦闹大,姜府众人势必会听到风声,姜世安素来多疑,老夫人又最是个见风使舵的,届时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堂内顿时议论纷纷: “设局?这……这从何说起?” “报官也好!这两日寺里就没消停过,我这心里总不踏实!” “这般丑事,何必闹到官府?”余氏急声反对,“要我说,将这杨氏带回姜府,你们自家人私下处置,也就罢了。” 姜绾心泪盈于睫:“阿姊!你非要逼死二婶才甘心吗?一旦报官,二婶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我们姜家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也有与姜绾心交好的贵女道:“从前曾听心儿说起,姜大姑娘回府后,与二夫人颇多龃龉。今日之事,她这般执意报官,未免太过咄咄逼人。” “就是!还是医者呢,行事也忒刻薄了些!” 不少女眷存着息事宁人的心思,纷纷颔首。 毕竟,大家伙儿一开始随同两位娘娘入庙祈福,都认为这是一件能为自己、为家族增光添彩、与有荣焉的喜事。 谁也不想因这样一桩不光彩的事,没得惹一身腥。 云昭唇边凝着一抹冷峭的笑:“今夜在场这许多人,难道不报官,我姜家的声誉就能保全?” 她目光扫过在场诸人,“还是说,诸位回到府中,保证能对今夜之事守口如瓶?” 众人被她目光扫过,皆心虚地移开视线—— 这等惊天大瓜,谁人忍得住不与人分享? * 一直不多话的卫临这时看着云昭:“姜小姐主张报官,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云昭转头看向身后众僧:“敢问这忘尘阁,平日燃什么香?” 先前回话的年轻僧人道:“偶尔会燃些竹香,都是师兄弟们手制的。” 云昭又问:“蜡烛呢?” 承义侯夫人接口道:“碧云寺自制的蜡烛最是出名,用的是上等蜂蜡,清香淡雅,京中多少人家想买都买不到呢。” 众人闻言,纷纷望向堂上烛台。 云昭上前取过早已熄灭的残烛,对卫临道:“借将军匕首一用。” 蜡烛切开,烛芯赫然露出一抹艳红。 “方才诸位比我早来,且此处门窗大开,夜风习习,那气味已然极淡。”云昭指尖轻捻烛芯,“但我自小修习医术,对异常气味最是敏感。” 有悔大师趋前细观,指尖蘸取少许,神色骤凝:“是淫羊藿,还有斑蝥……此二者相合,乃是烈性催情之物。” “阿弥陀佛。”闻空大师合十赞叹,“云昭小姐果然明察秋毫。” 年轻僧人急忙走上前,从靠墙柜中取出一包寺中自制蜡烛,从中切断,示意众人来看:“粗看相似,实则大不相同。寺中所用皆以蜂蜡所制,清香纯净,绝无此等秽物。” 众女眷纷纷道:“我等自是信得过碧云寺!” 议论声渐起,众人看向杨氏的目光已从不屑转为惊疑: “难道真如姜云昭所言,此事是有人蓄意设计?” “杨氏究竟得罪了谁?竟被下了这等龌龊手段!太可怕了!” 一直被英国公夫人摁着不让开口的李灼灼这时道:“诸位,若是再不报官,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 她伸手朝人群中一指,“或者是你!” 几个胆小的女眷被她吓得面无人色。 就连以余氏为首的那几人,也脸色悻悻,一时不敢再多说什么。 长公主冷眼扫过孟贵妃晦暗不明的神色,朗声道:“本宫来时,已命人前往京兆府报案,算算时辰,官府的人也差不多该到了。” 柔妃当即长长松了口气,朝长公主盈盈福了一礼:“殿下英明!妾身这颗心从方才就一直悬着,听闻官府要来,总算能安定几分。” 长公主唇角轻翘,目光扫向另一边的孟贵妃,故作关切:“怎么瞧着孟贵妃脸色不佳?既然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安置吧。” 说罢即命左右:“来人,护送贵妃回厢房安置。” 孟贵妃脸色僵硬,强撑着道:“此处发生了这等大事,我一人回去也是睡不着,还不如留下来,或许还能为殿下分忧一二。” 笑话!她若即刻走了,只怕官府的人一到,梅柔卿和杨氏便会将她供出! 她绝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孟贵妃心中懊恼:早知杨氏如此不堪大用,就该听从梅氏的建议,待阮溪月身上的恶咒稳固后再行动作! 思及此,她不由看向始终静立一旁的梅柔卿,心底不由纳罕:这梅氏从前最是机敏过人,怎的今晚迟迟不见她有所反应? 难道听闻官府介入,已然吓破了胆? 云昭也觉察异样,目光在梅柔卿脸上流转,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正在这时,墙角处的杨氏缓缓睁开了双眼。 周遭或鄙夷、或嘲笑、或怜悯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一颤。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衣衫褴褛、满身污浊的惨状…… 片刻,她脸色苍白地抬起眼,然后,就瞥见了站在人群之中的梅柔卿—— 对方衣着整齐,神情平静,除了脸上些许红肿,竟与她的狼狈天差地别!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挣扎着就要扑过去—— “二婶!”姜绾心却抢先一步扑上前,死死抱住杨氏,声音带着哭腔,“您总算醒了!千万、千万别想不开啊!” 云昭蹙紧眉头,心底的不安如藤蔓疯长。 杨氏口中分明还塞着帕子,又被姜绾心这般禁锢,按理绝无自残的可能。 而姜绾心再如何心急,也不可能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杨氏不利! 至于梅氏,就算想用咒术对杨氏做什么,也不可能连手指都不动一下,就能轻易成事。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杨氏忽地发出几声模糊的呜咽,站在她身前的姜绾心竟顺势抬手,飞快地取下了她口中的帕子! “我……错了。” 杨氏嗓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一字一句道: “是我……是我不知廉耻,贪慕虚荣,与堂兄早有私情……今夜,是我约他前来此处私会……” 她将所有的肮脏与罪责尽数揽到自己身上,语气平静得可怕。 长公主凤眸微眯,厉声道:“杨氏,你若受人胁迫,或是另有隐情,此刻说出来,本宫或可为你做主!” 杨氏却恍若未闻,只是痴痴一笑,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她转向梅柔卿的方向,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她,落在虚空中的某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凄厉的决绝: “心儿!二婶就将你那一双弟妹托付给你了!你定要、定要对他们好!” 音落,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笑! 谁也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一道血箭自杨氏胸口正中喷涌而出,溅了面前的姜绾心满头满脸! “啊——!” 姜绾心被这滚烫的鲜血骇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 明明杨氏双手被缚,周遭也无人持刃,但一切就那么凭空发生了! 这诡异莫测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目瞪口呆! 第62章 姜云昭从未被她的咒术所制! 一片死寂之后,好几个年纪相仿的贵女吓得尖叫起来。 其他女眷纵没有尖叫出声,也纷纷吓地花容失色,连退数步。 就连长公主惊得霍然起身! 饶是英国公夫人、承义侯夫人这般见惯风浪的,此刻也不禁面露骇然—— 杨氏的死状,实在太过诡异!也太过惨烈! 梅柔卿脸色煞白地上前,欲搀扶瘫软在地的姜绾心。 云昭见她动作,几乎同时快步上前。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她瞥见一只指甲盖大小、色泽暗红的虫子正从杨氏散落的发间迅速爬过! “那是什么?!”云昭脱口道。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卫临和承义侯夫人几乎同时出手—— 卫临掷出手中匕首,截断那虫子的去路;承义侯夫人银簪如电,精准地将虫子钉死在地! 只听“滋”的一声! 一声怪异的嘶鸣响起,那虫子竟冒出一股黑烟,转瞬化作一滩脓水。 瘫坐在地的姜绾心离得最近,见状骇得尖叫连连,一张小脸惨白如纸。 “这又是什么邪物!”不知是谁失声惊呼。 云昭却无暇他顾,只死死盯着那滩脓水—— 眼前这一幕何其熟悉! 上一世,姜绾心“舍身”为太子挡箭,“福星”美名传遍京城时,被囚暗室的她却毫无征兆地胸腹洞穿,剧痛蚀骨! 这种诡异的情形,与方才杨氏何其相似! 而就在姜绾心与太子大婚前夜,他们将她拖入冰室、用银管抽干血液之前,其实还做了另一件事。 彼时不知何人,在暗处吹起调子怪异的笛声。 不过片刻,她便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缓缓爬过她的脖颈。 那是一只幽蓝色的蝴蝶,翅翼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待那蝴蝶彻底消失无踪,他们才将她拖至冰床,在她周身插上抽血的银管。 到底是何人在暗处吹笛? 那从她脖颈处钻出的幽蓝蝴蝶,到底是什么东西? 重生以来,这个谜团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若老衲没有看错,这应当是一种蛊。”有悔大师突然开口。 云昭猛地抬眼:“蛊?” “不错。”有悔大师神色凝重,“虽不知具体种类,但能令人暴毙如此惨烈,死后又有异虫现世,必是人为操控的蛊术。” 两世未解的谜团,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云昭紧盯着有悔大师:“若杨氏真是中蛊而死,方才她惨死时,施蛊之人是否就在这殿中?” “纵不在殿内,也绝不会太远。”有悔大师沉吟道,“蛊师操控蛊虫,本就难以相隔太远。” 云昭眸色骤沉,余光扫过始终垂首不语的梅柔卿,心中疑窦终得解答—— 难怪梅柔卿始终反常的沉默,难怪杨氏醒来后说出那番话! 想必杨氏早知自己体内有蛊,被姜绾心抱住阻拦的那一瞬,她已明白,等待她的结局唯有一死! 所以她才会在最后时刻仓促认罪,又对着姜绾心说出那句意味深长的托付! 那看似是对姜绾心的嘱托,实则是向梅柔卿发出的凄厉恳求! 不远处,孟贵妃脸色惊疑不定。 她下意识地看向梅柔卿,见对方依旧神色如常,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若这蛊虫真与梅氏有关,此女的心机手段,未免太过狠毒! 可转念间,一股强烈的贪念攫住了她的心神—— 若梅氏当真精通这等蛊术,又能为她所用,日后在后宫之中,岂不是任由她翻云覆雨? 既然她能用蛊虫控制杨氏,难道还愁控制不了阮溪月和姜云昭? 孟贵妃眼底掠过一丝狠厉的精光。 柔妃一直留意着众人的反应,见孟贵妃的目光在梅柔卿身上流连不去,心中已然明了。 她与长公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眼中都浮现出审慎之色。 京兆尹赵悉和手下就在这个时候匆匆赶来。 才迈过门槛,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急急扫视殿内,见云昭安然立于其中,虽面色略显苍白,但毫发无伤,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忙向上首的长公主躬身施礼:“微臣来迟,请殿下恕罪。” 长公主神色肃穆:“赵大人来得正好。此间命案颇为蹊跷,杨振已被制服,至于杨氏的尸身……” “且慢。”有悔大师突然出声打断,“此尸身已被蛊毒浸染,若此刻移动,恐生变故。” 众人想起方才那诡异蛊虫,纷纷劝道:“赵大人,不如先将尸身暂存寺中为妥。” 赵悉虽不明就里,但见众人神色惶惶,就连素来从容的云昭也面凝寒霜,心知此事绝不简单。 “既然如此,”他吩咐手下,“先将杨振押回衙门严加看管,务必防止他自尽。” 又转向有悔大师,“稍后还请大师为下官详解其中玄机。” 有悔大师合十颔首:“老衲必定知无不言。” 长公主见事已暂定,便扬声道:“夜色已深,诸位且先散去歇息罢。”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施礼告退。 烛影摇曳中,人影绰绰,私语窸窣,皆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 孟贵妃临去前,眼风似有若无地扫向梅柔卿,却见对方始终低垂着眼帘,未曾与她有半分视线交汇。 贵妃眸色微动,忽然忆起日间情形——除了姜云昭外,另一个始终身着素白衣裙的,不正是梅柔卿? 可方才她姗姗来迟时,身上分明换了一袭藕荷色罗裳。 孟贵妃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眼底泛起玩味的光芒。 看来,她已寻到牵制这枚棋子的法门了。 *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辗转难眠。 姜绾心浸泡在浴桶中,有些嫌弃地扔掉手里用来搓洗的布巾,任凭热水没过肩头。 她已接连换了两桶水,却总觉得身上仍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气味混杂着杨氏尸身的血腥,似乎还有蛊虫溃烂的腥膻,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令她几欲作呕。 她低声啜泣着,声音带着颤抖:“梅姨!” “梅姨,你在做什么?我好怕……” 一帘轻纱之隔,梅柔卿背身而立,正用湿布用力擦拭着肌肤。 氤氲水汽中,她凝视着玉白肌肤上斑驳的红痕,眼底翻涌着蚀骨的恨意。 纵然杨氏已死,这份屈辱却如附骨之疽,时刻啃噬着她的心。 若非那蠢妇急于向贵妃邀功,自以为想出个一石二鸟的诡计,今夜她怎会遭此横祸! 暮色四合时,她刚从贵妃院中告退,正要返回住处,后颈忽地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是被体内翻涌的陌生快意惊醒。 她睁眼便对上那张狰狞的面孔,耳畔传来杨氏放浪的呻吟—— 刹那间,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当年在沈家还未败落时,这登徒子每每见到她,看她的眼神总是色眯眯的。 谁知经年之后,她竟会被这个最令她不齿的色中饿鬼肆意凌辱! 更令她心如刀绞的是,她的手旁,居然摆着那个写着姜云昭生辰八字的布偶。 布偶脸颊处不知被谁画了两道墨痕,仿佛正咧着嘴,嘲笑她的愚不可及! 是姜云昭!她从始至终,根本从未被她的咒术所制! 心儿在膳堂里瞧见的那一幕,分明是故意演给她们看的,意在引君入彀! 梅柔卿拼了命想要挣脱,却发现四肢软绵,空气中弥漫的异香阵阵袭来,搅得她神智昏沉…… 有那么一瞬间,她后悔自己为何要取出那根特制的蜡烛。 本想将猎物逼入绝境,岂料最终竟作茧自缚……未及细想,新一轮的浪潮已将她再度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康乐伯夫人的惊叫划破寂静,随后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强撑着拾起散落的衣衫,正要逃离这个耻辱之地,却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手腕。 “救我……”杨氏满面潮红,眼中尽是哀求。 梅柔卿狠狠甩开那只手,如同甩开一块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从后门溜走了。 从屈辱的回忆中回过神,梅柔卿看着镜中自己的小腹,强忍着厌恶道:“明日我要下山一趟。” “梅姨别走!“姜绾心带着哭腔哀求,“心儿真的好怕!” 梅柔卿没有回头,语气斩钉截铁:“非走不可。” 经过今夜这般激烈的……若不及时用药,恐会怀上那人的孽种。 她披上衣衫,走到姜绾心身后,扳过她的肩膀,让她看清自己身上暧昧的痕迹! "今日之辱,皆是拜姜云昭所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 姜绾心何尝不知母亲遭受了什么? 但心中所想,与亲眼所见,终究是两回事。 望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她眼眶渐渐泛红:“孩儿明白。 "明日我必须下山。“梅柔卿声音渐冷,“你在寺中切莫轻举妄动。记住—— 我们必须在佛诞日之前,取了姜云昭母女性命!” 第63章 此人比姜绾心更深恨她! 漏夜深沉,檐下风灯在廊前投下摇曳的光晕。 房门被轻轻叩响时,梅柔卿正对镜理好最后一支珠钗。夜深人静时分,这声响格外清晰,惊得她心口一跳。 “锦屏姑姑?”开门见是锦屏立在廊下昏暗中,身后跟着个小丫鬟,手捧漆盘,盘中一碗汤药正冒着氤氲热气。 锦屏眼眸微眯,借着廊灯将她这一身齐整装束打量个遍:“这般时辰,梅娘子却穿戴得如此周全,是要往哪里去?” “妾身想着……昨夜闹出那样的事,总要尽早回府打点一二……” 梅柔卿话音未落,就见锦屏朝身后示意。 小丫鬟躬身递上漆盘,深褐药汁在烛光映照下泛着幽暗光泽,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梅娘子不必惊慌。” 锦屏唇角浮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命奴婢守着炉火熬了半个时辰的安神汤。娘娘说……饮下此汤,便可永绝后患。” 梅柔卿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她确实亟需解决腹中隐忧,但经贵妃之手,无异于将把柄亲手奉上。 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厉色,恭敬接过温热的药碗:“谢娘娘体恤。” 汤药入喉极苦,她强忍着翻涌的恶心一饮而尽。 锦屏冷眼旁观,待她饮尽方淡淡道:“记着,下次月信之前,不可再近男色。” 梅柔卿低眉顺眼:“有劳锦屏姑姑。” 锦屏转身离去,衣袂拂过夜色,脸上不掩轻蔑。 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顶着“吉星”那点虚名,竟也敢在娘娘面前这般上蹿下跳!真当旁人都眼瞎了? 从前娘娘虽娇纵,却也不似近来这般糊涂,分明是被这女人带偏了心性! 好在那位姜小姐机敏过人,她只悄悄递了张字条,昨夜便能将计就计,不仅全身而退,更让这两个毒妇自食恶果—— 这一局,赢得着实漂亮! 那日在宫中,她为贵妃挡去毒蜂,手背肿胀发黑,若不是姜小姐冒险进言,当场施针救治,她这条命早就不保了。 她自然是忠于贵妃的,但这份救命之恩,也早刻在了心上。 更何况,那梅氏与杨氏本就不是善类,尤其是杨氏,心肠歹毒至此,连自家亲侄女都能下死手,与畜生何异? 真是死不足惜! 出了院门,身后小丫鬟快步跟上。 她见锦屏脸色不错,故意凑趣道:“奴婢听说,姑姑的兄长前些日子立了大功,加封了校尉!姑姑一家这般得用,真是娘娘跟前独一份的体面!” 锦屏知她话中深意,指尖轻拂过袖口暗纹,淡淡一笑:“我如今别无他求,只盼今秋能顺利出宫,与家人团聚。” 这深宫瞧着荣华万丈,多少女人挤破头想进来。 如贵妃那般,十年盛宠不衰,享尽帝王眷顾。 又如新晋的柔妃,风头正盛,恩宠加身。 可在她看来,这些站在云端之人,说到底都是困于金笼的雀鸟。 她家中父母康健,兄长争气,所求的不过是承欢膝下、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 * 静夜。 云昭立在杨氏的尸身前,逐一检查她周身。 只见杨氏胸前,一道血洞贯穿肌骨,伤口边缘皮肉翻卷,仿佛被一股极厉的力量由内向外冲破。 那情形,正如一道血箭透体而出,死状极为惨烈。 “两位请看此处。”有悔大师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翻转杨氏尸身,伸手指向其后颈。 只见那苍白的后颈上,赫然印着一个铜钱大小的圆洞,边缘整齐得诡异,仿佛被什么精密器具钻凿而过。 有悔大师道:“此乃‘血虹蛊’留下的痕迹。如今可以确定,这位夫人确实是死于蛊术。” 赵悉也凑上前来,看得分明—— 想必就是在宿主死后,蛊虫就从这里破体而出。 “血虹蛊……”云昭轻声重复。 她对蛊可谓一窍不通,虚心求问:“请问大师,这蛊虫可否反复使用?” “只要蛊虫完好无损,蛊师便可将其取出,再种于下一人身上。”有悔大师颔首。 云昭眸光骤然一凝——原来如此! 难怪梅氏方才那般不顾体统,拼死也要扑上前来! 连日来盘桓心头的疑云豁然开朗,她早觉梅柔卿行事矛盾: 先前她对苏氏与孟贵妃所施咒术,不过是些粗浅把戏,仅能暗算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可这两日,她在柔妃与苏氏房中埋设的咒物,还有那个写着她生辰八字的诅咒娃娃,明显要更精妙、也更为阴邪。 前后悬殊,判若两人。 除非……梅氏身后,另有高人暗中指点! 云昭眼底寒光微闪:恐怕就连这只“血虹蛊”,也非她本人所有,而是从那人手中得来。 正因如此,眼见杨氏气绝,她才这般急切地想要收回蛊虫,以免失了这阴毒利器。 赵悉将两人的对话一一记录在案,谢过有悔大师后,正色道:“此案牵涉官眷与军营,且如今两位娘娘尚在寺中清修,还请大师嘱咐今夜在场的僧人,切莫将此事外传。” 有悔大师合十应下。 赵悉又转向云昭:“云姑娘,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至廊下,赵悉压低声音:“殿下让我带句话。”他困惑地挠了挠下巴,“殿下说,东西他先留着,日后还你个更好的。” 云昭神色淡然:“知道了。” 彼时她走进忘尘阁,萧启出现在身后,将她拦腰抱起。 墨一随后出现,在电光火石间将昏迷的梅氏安置在案前。 而她为了伪装成刚刚起身的模样,散下青丝,那根用来束发的乌木簪,就在那时被萧启拿走了。 赵悉传完话,暗自松了口气。 他与萧启自幼相识,深知这位殿下性子霸道,若是误了他的事,回头少不了要挨一顿收拾。 他整了整神色,对云昭道:“云姑娘,这两日寺中接连发生怪事,还请你为我解惑,否则这案子实在难断。” 云昭便将南华郡主中咒与今夜之事,从她所知讲述一遍,末了她道:“杨氏既死,恐怕从杨振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 赵悉俊俏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声音低沉:“事涉官眷与后宫,杨振很清楚,若是如实招供,不仅性命不保,还会累及家人。” 想必待他醒来,不用任何人提点,自会将此事说成是与杨氏约定偷情。 届时不仅能保住小命,若有人从中斡旋,说不定连军衔都能保留。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南华郡主一案,那些符咒我会派人去查。”赵悉道,“云姑娘精通符术,我想知道,若那些夫人小姐始终佩戴着桃花符、同心符,会有什么后果?” 他追问:“也会像南华郡主那样,等到四十九日期满,就吐血昏迷吗?” 此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若这就是施咒之人想要的结果,那他图的是什么? 总不能这些女子,个个都与施咒之人有仇吧? 云昭沉吟道:“殿下可曾告诉你,他昨日为何会来寺中?” 赵悉道:“他说身上被人下了与之相似的咒,是姑娘在为他化解。” 提起这个,赵悉就有些来气。萧启这厮真不够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直瞒着他! 云昭会意,萧启并未透露七玄钉之事,只说是桃花煞。 “我怀疑,这幕后之人真正要针对的,仍是殿下。” “你的意思是……殿下昨日那般情形,是因为南华郡主的咒术发作?”赵悉很是敏锐。 云昭颔首:“那人引动郡主身上咒术爆发,一来是为试探出帮殿下压制恶咒之人; 二来,若我不能应对,等到所有夫人小姐身上的咒术都到期,恐怕就是殿下身上桃花煞彻底爆发的时刻。” 赵悉听得不寒而栗。 “要我说,这男子生得太好,也不安全。”他痛心疾首,“给秦王殿下种桃花煞的人,分明是爱而不得,所以才这般发癫!” 云昭强忍笑意:“那赵大人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说罢,她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门槛,带起一阵清冷的夜风。 赵悉怔怔立在原处,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味来,一双桃花眼倏地亮得惊人:“她方才……这是在夸我生得俊?” 他抚着自己下颌,险些要笑出声来,“娘诶,难道小爷我今年真要红鸾星动,走桃花运了?” 这一夜,云昭房中烛火通明,彻夜未熄。 她伏在案前,指尖轻抚过从有悔大师处借来的蛊术古籍。 书页泛黄,墨迹斑驳,她却看得极专注,一心想从这些残卷中寻到前世曾在她身上见过的蝶蛊踪迹。 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她过得那般凄惨,除却姜家上下凉薄心狠,一心想扶姜绾心登上凤位,更因有这隐于幕后的邪师推波助澜! 若无此人屡次暗中指点,她何至于被姜珩剜去心头血、被种蛊重创、被他们用银管吸尽全身血液,最终还要替姜绾心承受恶咒,死得那般肮脏不堪! 不知为何,当回忆起前世的点点滴滴,云昭从此人步步为营的算计中,陡然品出一种深沉的、近乎执念的恶意—— 此人似乎远比姜绾心、比任何姜家人都更憎恨她,一心要将她踩入污泥,折磨至死!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回她的思绪。 这一世,她既得机缘重生,便定要将前世真相一一揭开,将这藏身暗处的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任何一个以邪术害人的恶徒,都休想从她手中逃脱! 第64章 软刀子杀人 次日是个阴天,山间起了薄雾,翠色朦胧似画,竹影随风轻摇。 苏氏坐在院中石凳上,指尖灵活地编着五彩丝绦。 云昭则在一旁静心翻阅从有悔大师处借来的医典,书页泛黄,墨香淡淡。 母女二人各忙各的,手边放着长公主一早派人送来的茶点,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忽然外间传来通传声,竟是英国公夫人与承义侯夫人相偕来访。 “可算大好了!”英国公夫人一进门便执起苏氏的手细看,“瞧这气色,仿佛比从前更好了。” 承义侯夫人话不多,却句句切中要害:“外头都在传,说杨氏给你下了蛊,她这一死,你的蛊毒自然就解了。” 苏氏闻言失笑:“哪就有这般玄乎了!” 她含笑睇了云昭一眼:“多亏昭儿心细,从我午膳的残羹中查出端倪。昨日傍晚我便已服了解药,只是那时体力不支,明知外间生变,也只能卧床干着急。” 这番说辞原是前日四人商议好的。 彼时柔妃轻抚茶盏,眸光流转:“想要破局,就不能坐以待毙。我们既有小医仙坐镇,何不先下手为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让苏氏在关键时刻佯装晕倒的计策,正是她想出的。 云昭当时凝眉沉思:“此计甚好,但需母亲判断到位,把握时机。” 谁料对方竟如此心急,为了陷害云昭,特地将杨氏从家中请来。 苏氏当时晕倒,也是情急之下的应变,甚至来不及与云昭通气。 至于后来的事……除了都在计划之中,更因她们收到了一张陌生字条。 上书:今夜勿出,有人欲毁清白。 有了这张字条,再加上从柔妃和苏氏怀中搜出的邪物,以及云昭身体感知的异样—— 这一切,足以让云昭和柔妃判断出对方的阴谋。 “可查清到底是何人下毒?”英国公夫人蹙眉问道。 苏氏指尖轻抚盏沿,唇边笑意清浅:“我从前缠绵病榻多年,久居内宅不出,这京中哪来这许多仇怨。不过是误食了相克之物,伤了脾胃罢了。” 她本就是玲珑心窍,年少时若非才情出众,又怎会赢得京城第一才女的雅誉。从前许多事,她并非看不透彻,只是心性高洁,不屑与宵小争长短。 却不曾想,这一味退让,竟换来旁人步步紧逼,险些命丧黄泉…… 历经生死大劫后,这些内宅手段在她眼中已是洞若观火: 有些事,越是言之凿凿,越无人相信;反倒说得云山雾罩,给旁人留下推想的余地,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 承义侯夫人眸光微转,神色依旧淡然:“这么说来,外间那些传言,倒也不算空穴来风了。” 英国公夫人叹道:“那杨氏真是死有余辜。” 她想起今早膳堂里女眷们的窃窃私语,神色间不由添了几分微妙,“你们可听说外头如今在传什么?” 苏氏一怔:“传什么?” 承义侯夫人也不明所以。 英国公夫人轻咳一声,目光扫过一旁静坐的云昭,似觉当着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不甚妥当,便将声音压得更低: “也不知是从谁那儿传开的,都说昨夜在忘尘阁与杨氏一同被……被的人,其实是梅氏。” 苏氏对此毫不知情,脸上的错愕显而易见:“这……这是从何说起?” “淑人有所不知。”英国公夫人解释道,“昨夜乱糟糟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大家都没顾上细究。 今早却有人提起,说昨夜除了云昭身着白裙,梅柔卿也是一身素白。再后来她姗姗来迟,却换了一身藕荷色。这话头一起,便越传越真了。” 她凑得更近,几乎贴在苏氏耳畔:“还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道她嘴唇和脖颈上的红肿,瞧着不像是吃错了东西,倒像是……与人激烈交欢所致。” 尽管英国公夫人已是耳语,云昭仍是听了个分明。 她垂眸静坐,心下清明:这般手笔,倒像是柔妃的谋划。 不愧是入宫即得圣心,宠冠六宫的女子。 最懂如何用流言这把软刀子杀人。 此刻的梅柔卿,想必正懊悔得撕心裂肺罢? 这段私语说罢,三位已婚妇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纷纷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茶香氤氲中,英国公夫人又拉起苏氏的手,“三日后就是佛诞日,听说昭儿拿了今年碧云寺第一炷香的彩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她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苏氏见状,心下已猜到几分,便道:“我虽不常外出,也知这第一炷香的规矩。按例,昭儿既是彩笺得主,不仅可向闻空大师求卜一卦,还能再为一人推算命格。” 她顿了顿,看向云昭:“此事是昭儿自己博来的荣光,我这做母亲的未能出力,此事,全凭昭儿自己做主。” 英国公夫人忙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云昭。 云昭浅笑盈盈:“灼灼姑娘几次三番为我说话,昨日夫人又为我们母女仗义执言。若有机会,我定当为她争取。只是离家前,父亲特地嘱咐,须将此机会留给绾心妹妹。” 一旁苏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却未过多表露讶异。 英国公夫人讪讪一笑:“你们一家姊妹,这是自然。”随即轻叹,“其实我今日来相求,从早起就浑身不自在。现在既说开了,你们就当我没提过这事。” 见她这般爽利人难得露出困窘神色,苏氏柔声问道:“夫人可是在忧心灼灼的婚事?” 英国公夫人迟疑片刻,终是点头:“昨日见识过昭儿通晓玄术,我也不瞒你们了。 灼灼幼时在老家,曾得一位游方高人批命,说她命格特殊,若十八岁前不出阁,恐有性命之忧。” 坐在一旁的承义侯夫人淡淡道:“没想到,你也迷信这些。” 英国公夫人无奈看她一眼:“你家里只有一个小子,不懂养闺女的心酸。这事宁可信其有,万一应验了呢?” 云昭沉吟道:“我倒是可以给灼灼姑娘推一卦,只不过……” 英国公夫人大喜过望,握住云昭的手:“昭儿放心,不论卦象吉凶,我绝不纠缠,更不会怨怼!” 说着从腰间取出荷包,掏出一张万两银票:“对了,这是卦金。我听说凡是推卦,都要给银子的。” 云昭不禁失笑——原来这英国公夫人竟是有备而来。 她转而看向承义侯夫人。 承义侯夫人神色坦荡:“家中老夫人自上月起,每逢子时三刻必醒,已闹腾月余,遍请名医不见好转。想请姑娘前去看看。” 云昭若有所思,片刻后道:“灼灼的卦金我收下了。但卜卦需本人在场,此事还需如实告知灼灼。” 英国公夫人连连称是。 云昭又对承义侯夫人道:“府上老夫人的症状,我略有猜测,但还需亲眼看过方能定论。” 承义侯夫人闻言,唇角浮起清浅笑意,容色如深谷幽兰般雅致。 “待此间事了,府上会递拜帖,我在家中恭迎姑娘。”她似才想起般补充道,“对了,我府上便是赵家,京兆府尹赵悉,是我亡夫的亲弟弟。” 两位夫人得偿所愿,相携离去时步履轻快。 她们前脚刚出院门,雪信便快步来报:“夫人、小姐,绾心小姐听说夫人醒了,正在外求见。梅娘子也在。” 苏氏蹙眉道:“让她二人在东厢房稍候一盏茶的工夫,我有几句话要同小姐说。” 待雪信躬身退下,苏氏看向云昭:“昭儿,你明知她是姜世安与那梅氏的私生女,方才为何要在英国公夫人面前说,要将那唯一的机会让给她?” 自前次与姜家对簿公堂后,她们母女便再未踏足姜家半步。姜世安便是有心提出这等无理要求,也寻不着机会开口。 更何况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她早已看出女儿行事果决,绝非任人拿捏的软弱性子。 自打入碧云寺以来,姜绾心是如何明里暗里算计挑唆的,没有人比她们母女更清楚! 这般珍贵的机缘,昭儿怎会甘心拱手让与她? 云昭唇边浮起一缕清浅的笑:“母亲可想过,梅柔卿和姜绾心母女此来碧云寺,为何会与贵妃联手设局?” 苏氏沉吟道:“贵妃深恶柔妃,而她们母女,自是趁此机会,将我们母女二人置于死地。” 云昭眸光流转,透出几分冷冽:“她们自然想要我们的性命,但眼下,她们最迫切想要的,却是这第一炷香的机缘。” “既然这是姜绾心梦寐以求之物,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妨大方一回,也让妹妹沾一沾我的光。” 苏氏紧紧握住云昭的手:“昭儿,你究竟有何打算?” 云昭道:“母亲可愿陪女儿看一出……狗咬狗的好戏?” 第65章 竟要她屈居妾室? 正说话间,雪信又碎步趋近,低声禀报:“夫人、小姐,老爷来了。” 她面带迟疑地看向云昭,“老爷说……天刚破晓时就收到小姐遣人送去的密信,对昨夜种种已尽数知晓。方才他已得了长公主殿下允准,进寺料理杨氏后事。临行前,有几句体己话,想与夫人和小姐当面细说。” 云昭道:“请父亲进来吧。” 又转向侍立一旁的莺时吩咐,“去请厢房里候着的二小姐和梅娘子也过来一叙。” 远远地,只见姜世安步履从容地穿过花圃。一袭靛蓝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隽,虽已年近不惑,眉目间仍可见当年状元郎的风采。 这般品貌,难怪当年能哄得母亲倾心下嫁。只可惜,锦绣皮囊之下,是一副忘恩负义、杀妻换女的卑劣心肠。 姜世安心情很差。 那日公堂之上,被秦王当众宣读圣上口谕申饬,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闭门谢客,至今未能寻得合适时机入宫面圣剖白。 原指望家中几个女眷有这体面入寺祈福,不论是跟着长公主也好,跟着贵妃也罢,落在朝中同僚眼里,那都是难得的体面。 谁承想昨夜竟闹出这等丑事! 杨氏,她怎么敢! 他满腹郁结无处排遣,抬眼却见苏氏端坐石桌旁,薄施脂粉,乌发轻绾,一袭蜜色水云缎牡丹纹长裙,俨然一位气度高华的贵妇人。 姜世安不觉看得怔住。 "啪——" 苏氏猛地将手中青瓷茶盏往地上重重一掷:“梅柔卿!她害我害得还不够吗?” 茶盏应声碎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姜世安的袍摆,他却恍若未觉。 苏氏年少时,模样虽美,脾性却温顺得近乎木讷,整日不是捧书就是习字,实在乏味得很。 可眼前这眉眼含煞的中年美妇,泼辣生动,眼波流转间竟让他心头一跳—— 这哪还是当年那个温顺得如同提线木偶的发妻? 姜世安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母亲息怒。”云昭正待劝解,一转头见到姜世安,语气转为欣喜,“父亲来得正好!母亲受了委屈,正该与父亲细细分说。” 姜世安尚在怔忡间,苏氏已泫然欲泣地望向他,语带哽咽:“夫君若是真心爱慕梅氏,何不早与妾身明言?” “夫人这是从何说起……”姜世安慌忙辩解。 苏氏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径自说道:“今日既是一家人都在,不如就由妾身做主,让夫君纳了梅氏!也好全了她这些年的情分。” 姜世安此时已回过神,整了整衣襟,端出惯常那副君子如风的姿态:“夫人这是哪的话。我与梅氏,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氏唇边凝着一抹苦涩的弧度:“我从前虽缠绵病榻,可孩子们在廊下说的体己话,未必就传不进我这做母亲的耳中。 珩儿待梅氏亲近,绾心更是将她视若生母。 今日既把话说开,不如就由我做主,为夫君纳了这位如夫人。总好过让她这般不明不白地客居府中,平白惹人非议。” 梅柔卿宁可名不正言不顺地寄人篱下,也从不开口讨要名分,并非她真的不慕虚名! 她贪求的,是将女儿记在苏氏名下,攀上太子这门天家姻亲! 她苦等的,是苏氏咽气之后,以继室之尊风风光光执掌中馈,将这尚书府彻底握在掌心! 这步步为营的算计,这深谋远虑的棋局,当真是妙极,只可惜…… 这世间的男子,从来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一旦得了手,再美的白月光,也要变成黏在衣衫的饭黏子。 姜世安眸光几经变幻,终是缓缓颔首,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淡然:“既然夫人执意如此……” “父亲?”姜绾心人未至声先到,提着裙摆快步走来,“您怎么突然来了寺里!” 一旁的梅柔卿死死揪住袖口,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姜世安—— 苏氏的提议,他动心了? 她出身江南沈氏,虽然非嫡非长,却也是精心教养的贵女。 论容貌才情,她自认远胜当年那个刻板的沈氏嫡女,更不用说苏氏这等只会吟风弄月的清贵之女! 当年姜世安不过一介寒门状元,若非沈家遭难,他连她的裙角都够不着! 他娶了苏氏的第二日,便信誓旦旦许诺,只待他们计划完成,苏氏一死,必以正妻之位相迎! 可如今……他竟要她屈居妾室? 是因为苏氏突然病愈,容颜娇艳,他又舍不得了? 还是因为,苏氏这个新晋的三品淑人,活着比死了对他更有用处? 是了,那日公堂之上,他看苏氏的眼神那般灼热,她早就该提防了! “姜大人。”两行清泪适时滑落,梅柔卿的声音轻颤如风中残蕊:“当日厚颜寄居府中,实是走投无路。如今闹得这般难堪……我实在无颜再留在府上了。” 这般欲拒还迎的姿态,是她最擅长的把戏。 不等姜世安开口,苏氏已先一步道:“妾身在此恭喜,老爷今日双喜临门。 一则,妾身做主,替老爷纳梅氏为妾,也算全了她寄居姜府多年的这段缘分; 二来,昭儿得了第一炷香的机缘,她顾念姐妹之情,已与闻空大师说定,佛诞日那日让大师也为心儿推演命格。” 此言一出,在场三人顿时神色各异。 “当真?”姜世安不由看向云昭,“我们阿昭果然识大体,顾全大局。” 云昭神色淡然:“全凭母亲慈心劝导。” 若云昭突然热络,姜世安倒要起疑,反而是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才真让他卸下心防。 看来苏氏,终究还是从前那个为他痴狂的妇人! 这些年她卧病在床,眼睁睁看着梅氏在府中立足,看着儿女与梅氏亲近,如今身子好了,又得了诰命,自然要逞一逞这当家主母的威风。 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子,终究脱不开这些争风吃醋的内宅手段。 至于梅儿……性格柔韧,心思缜密,对付一个苏氏,绰绰有余。 姜世安心下得意,自觉将这几个女人的心思都看得分明,当即朝苏氏郑重一揖:“夫人贤惠大度,为夫感佩于心。” 梅柔卿听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他竟真的应了! 这些年来,她为他生儿育女,在老夫人跟前尽心伺候,为他的仕途出谋划策,到头来只换得一个妾室的名分? 十六岁那年,沈府梅树下,是谁执手相看,许下“韶梅在心,绾卿一人”的誓言? 她为此不惜改名换姓,还将女儿取名“绾心”—— 如今,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而姜绾心早已喜上眉梢。 父亲果然手段了得,刚一来,便能让那个向来强硬的姜云昭松口让步! 她不由悄悄瞥向梅柔卿—— 娘亲昨夜还信誓旦旦,定要在佛诞日前除去姜云昭这个祸患。可依她看来,让这个所谓的嫡姐多活些时日,反倒更妙。 待她在佛诞日得了闻空大师亲口批下的"凤命"箴言,待太子殿下为她请来赐婚圣旨…… 更要让姜云昭亲眼看着,她们姊妹二人,究竟是谁飞上九天,又是谁被碾落尘泥! 待到那时,再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姐在绝望中凄惨死去,才真真是大快人心! 不远处,云昭将梅柔卿眼底翻涌的恨意与姜绾心眉梢掩不住的得意尽收眼底。 她垂眸轻抚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唇角泛起若有似无的浅笑。 这一大家子,正要离心离德、各怀鬼胎,才更有的玩,不是吗? 至于佛诞日—— 她可是期待这位梅姑又想出什么诡计招待她呢! 第66章 是太子动了手? 打发了各怀鬼胎的三人,院中重归宁静,苏氏眉宇间的忧色却未散去。 她轻叹一声,拉过云昭的手:“梅氏向来心高气傲,今日我逼你父亲当面允她为妾,无异于将她尊严踩进泥里,你又允诺带姜绾心同享闻空大师批命…… 我只怕她狗急跳墙,会对你不利。” 云昭反握住母亲微凉的手,唇角噙着一抹令人心安的笑意:“母亲,我所说的‘狗咬狗’,可不止父亲与梅氏这一出。” 苏氏微微一怔:“你是说……?” “我安排在院外的人回报,昨夜更深露重时,贵妃身边的锦屏姑姑,曾端着一碗药进过梅氏的院子。” 云昭眸光清洌,声音压低,“母亲以为,经此一事,梅氏还会如从前那般,对贵妃忠心不二吗?” 女子名节重于性命。 贵妃与梅氏先前合谋,结局却是一死一伤, 梅氏不仅折了杨氏这枚棋子,自身更受重创,心中岂无怨怼? 贵妃这个节骨眼上派人送药,自以为拿捏住了梅氏的把柄,却不知她饲养的,是一条随时会反噬的毒蛇。 苏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即便如此,恐怕也不足以令她二人彻底反目。” 毕竟,她们眼下仍有共同的目标——打压柔妃,除去云昭。 云昭忆及前次在宫中,太子听闻贵妃有孕时那一闪而过的异常神情,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此事虽尚不能作为确凿的把柄,但如今梅氏与贵妃之间已生嫌隙…… 或许,她正可借梅氏这把淬毒的匕首,先行试探虚实。 “云姑娘救命——!求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 一声凄厉的惊呼,骤然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云昭抬眸,只见柔妃身边的大宫女染墨跌跌撞撞奔来,面色惨白如纸,俨然已是三魂失了七魄! “发生何事?”云昭倏然起身,话音未落,人已疾步奔出。 刚跨出院门,便听得远处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动静惊动了整片厢房。 附近各处院门纷纷开启,众人惶惶不安,朝声音来处涌去。 云昭步履如风,衣袂翻飞间,唯有李灼灼能跟上她的脚步。 二人一路疾奔,只见不远处的凉亭下,柔妃瘫坐在冰凉的青石阶上,十指死死抵住腹部,月白裙裾已染上刺目血迹。 她面色灰败,唇无血色,宛如风雨中凋零的玉兰,气息微弱得几不可闻。 贵妃站在一旁,脸色铁青,广袖下的指尖微微发颤。 她身侧围着余氏等人,皆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梅柔卿与姜绾心恰从另一条小径匆匆赶来,二人面上俱是惊疑不定的沉凝,倒不似对此早有预料。 云昭疾步上前,指尖扣住柔妃腕脉的瞬间,心头猛地一沉—— 她早知柔妃假孕争宠,初闻墨染前来报信,还以为柔妃是受了别的伤,故而一路疾奔。 待远远瞧见她裙上少许血迹,她甚至暗自松了口气,以为不过是出苦肉计。 可此刻指尖下的脉象浮滑散乱,如断线之珠,分明是元气溃散、五脏衰败之兆!这绝非伪装! “不关本宫的事!” 孟贵妃见众人齐聚,尤其见云昭面色凝重,当即厉声辩驳:“是她非要尝本宫这盏冰糖燕窝羹!” 云昭眸光扫过石桌:“只有柔妃娘娘用了这羹?” 孟贵妃身边的余氏道:“娘娘的燕窝羹是小厨房特制的,金碗盛着的便是。” 身旁的莺时走上前,端过燕窝羹,奉至云昭面前。 一位夫人举起银簪:“我方才都已验过了,喏,我这银簪,一点都没变色。” 一旁的余氏顺势道:“会不会根本不是这燕窝羹的事儿!许是娘娘自己不当心……”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慎言!”英国公夫人蹙眉打断,“柔妃娘娘岂会拿龙胎儿戏?” 云昭指间金针连闪,护住柔妃心脉,这才暂且舒了口气。 她正待开口,却感觉到袖底被微凉的手指轻轻攥住,随即在她手背匆匆写了几字。 长公主匆匆赶来,见状面色骤变,又不敢催促云昭,等了好一会儿,方小心翼翼问:“昭儿,情况如何?” 云昭再次探脉,与柔妃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方缓声道:“胎象暂稳。但娘娘元气大伤,需好生静养。”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长公主抚着心口连道万幸,忙唤来婆子将柔妃小心移送厢房。 就连素来跋扈的孟贵妃都不觉松了口气,破天荒没多话,转身就要走。 “且慢。” 众目睽睽之下,云昭忽地端起莺时手里的燕窝羹,轻抿一口,唤住众人。 追来的苏氏见状,强忍着没叫出声。 李灼灼则跺脚道:“云昭,你傻啊!” “娘娘见红之故,确在此羹。”她迎上众人惊愕不解的目光,缓声解释道,“银针验不出,是因这里面并非毒物,而是一味药材。” “药材?”贵妃眉峰紧蹙,“本宫的燕窝向来只放冰糖。” 一旁的锦屏也道:“这燕窝羹是奴婢盯着厨娘炖煮,过程中,从未添加他物。” 云昭将金碗递至锦屏面前:“此药名为‘四叶参’,常人服之无碍,但孕妇食用,便会血行逆乱,胎动不安。你细品,可尝得出极淡的奶腥气?” 锦屏接过浅尝,脸色骤变:“确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奶味。” 她当即跪倒在地,“娘娘明鉴,炖煮时奴婢寸步不离,实在不知为何会……” “不怪你。”云昭指尖轻抚碗沿,眸光清洌,“这燕窝在蒸细时已用药水浸透,之后再行挑毛、晾晒,最终制成燕盏。若非如此,断不会气味如此浅淡,药性却这般峻烈。” 她转眸看向面色发白的孟贵妃,一字一句道:“娘娘不如仔细想想,这批燕窝究竟从何而来。” “这可是极难得的金丝黄燕。”人群中,忽有人小声嘀咕:“前日太子殿下特意差人送来的……” 自从贵妃入住碧云寺,每日都要用上两盏燕窝—— 或是太子送来的金丝黄燕,或是血燕,因这般品相的燕窝极是难得,许多与贵妃关系不错的妇人都知此事。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怎么可能?贵妃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姐!” “怕是经手之人暗中做了手脚?” 一片嘈杂中,云昭清晰地看见贵妃身子猛地一晃,眸底闪过一抹极深的忌惮与痛楚。 第67章 你对自己下毒 日影渐斜,将雕花窗棂的轮廓拉成一道道修长的阴影。 锦屏轻手轻脚地将一只镶螺钿漆盒轻置于案几上,盒盖开启,露出里面盏盏饱满的金丝黄燕窝,只是已然空了一小半。 贵妃怔怔望着那处空缺,手边的青玉茶盏早已凉透,她却始终未曾沾唇。 锦屏小心翼翼地逐一捧起燕窝,低头细嗅,片刻后将它们分成两拨,声音凝重:“娘娘,这一侧的燕窝……确实都带着那股极淡的异香。” 贵妃面色沉静如水,辨不出喜怒,锦屏窥着她的神色,一时不敢多言。 “娘娘,”姜绾心轻声细语地开口,“您说……今日这事,会不会是柔妃与那姜云昭联手做的一场戏?” 贵妃的目光缓缓移至她的脸上。 姜绾心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乖巧笑容:“民女只是觉得,太子殿下是您的亲表弟。如今皇后娘娘久不在宫中,殿下在这深宫里无人可依,唯独与娘娘素来亲厚,怎会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她微偏着头,一派赤诚的建议,“要不,咱们寻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再仔细验看一番?说不定,这所谓的奶腥气,并非什么害人之物呢!” 梅柔卿静立一旁,敏锐地察觉到贵妃的异常。 孟贵妃素来高傲跋扈,心性却浅白得很。 若她真的认定是太子下手,此刻早已雷霆震怒;若怀疑是有人构陷太子,也必会雷厉风行即刻下令彻查。 可眼前的贵妃,眉宇间不见怒色,反而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郁愁绪…… 梅柔卿觉得这很不对劲。 但无论是何原因,眼下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顺着姜绾心的话柔声道:“娘娘,妾身恰有一位挚交,是京中某大药堂的坐堂大夫。他医术精深,为人更是稳妥。若娘娘信得过,妾身愿即刻下山,携几盏燕窝请他验看。” 贵妃的视线落在梅柔卿身上,审视片刻。 梅氏虽不及余氏等人跟随自己日久,心思也活络,但胜在机敏,更通晓些玄门手段。 她当初看重梅氏,正是因其善解人意,且有些非常之能。 若她真能联络到医术高明又口风严谨之人,倒省了自己动用宫中御医,徒惹注目。 “准了。”贵妃终于开口,吩咐锦屏,“给梅娘子备足银两。” 又对梅柔卿叮嘱,“入夜后再动身,明日天亮之前,务必返回。” 梅柔卿深深垂首:“妾身领命,定不负娘娘所托。” 言毕,她便带着姜绾心躬身退下。 一出殿门,梅柔卿脸上的温顺顷刻消散。 今日她一时不察,竟着了姜云昭与那苏氏的道! 如今寺中流言蜚语满天飞,皆传她正是昨夜在忘尘阁失了清白又逃走的那个女子…… 那些话越传越是不堪,简直字字诛心! 幸而这些贵妇还在寺中,谣言尚未传入京城。 可一旦到了佛诞日,京城权贵齐聚碧云寺,这些污言秽语势必瞒不住姜家! 若是传入姜世安耳中,而他今日又当着苏氏的面应下纳自己为妾……以他那多疑的性子,必定认为这一切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圈套! 苏氏这一招,当真恶毒至极! 她与苏氏那等目光短浅的蠢钝女子不同! 当年是她独具慧眼,不嫌弃姜郎出身寒微,看中他的气度才学,二人团聚后,又一路辅佐他坐稳尚书之位,姜郎这些年,亦待她一心一意…… 若非姜云昭突然回京,还救下了本该命丧丹炉的苏氏,事情怎会落到今日这般被动的境地! 如今正好借贵妃之事遮掩,她今夜必须下山。 佛诞日,不仅是心儿一步登天的日子,也必将是她姜云昭身败名裂、永堕泥沼之时! * 另一边,柔妃厢房内。 云昭再次为柔妃细细诊脉,待她身边的大宫女墨染拿着药方离去,方在床畔绣墩上坐下。 柔妃对侍立两侧的小宫女微微颔首:“你们先退下。” 云昭深知眼前之人绝非等闲。 事实上,自她入京以来,阮溪月可说是她所见最为玲珑心窍的女子。 尽管云昭看不透她究竟意欲何为,但她从不打算过多追问—— 每个人都有不可言说的秘密。正如她的重生与复仇,本就是最不愿为人所知的隐秘。 “你对自己用了毒。”云昭语气平静。 今日当着众人她流的血,不过是障眼戏法罢了。 云昭口中的“用毒”,是她经年累月在体内种下,就算要解,也绝非一时片刻就能解开。 屏退左右后,柔妃也不再伪装虚弱,撑着身子坐起:“云姑娘医术通玄,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云昭沉吟片刻:“若即刻停手,好生调理,虽会折损寿数,但保你二三十年安康无虞。” “我知云姑娘面冷心热……”柔妃轻蹙黛眉,似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此事,容我再思量些时日。” 云昭微微颔首。 “今日承蒙姑娘相助,”柔妃抬眸看她,“难道就没什么想问的?” 云昭道:“金丝黄燕里的四叶参,并非太子所为。”她顿了顿,眸光微深,“但你希望贵妃认定是他。” 柔妃轻叹:“云姑娘之聪慧,当真无人能及。” 云昭暗忖,虽不知柔妃此举深意,但很明显,太子与贵妃之事,柔妃也是知情者。 “特意请姑娘留下,是想提醒一句。”柔妃压低声音,“接下来几日,还望嘱咐手下人远离贵妃居所。” 云昭轻轻摇头:“娘娘欲对付贵妃,若在从前,自有千百种法子可行。可如今贵妃身边多了个梅氏。这两日娘娘也见识过她的手段,此女绝非寻常内宅女子。” 这话正戳中柔妃连日来的隐忧。 论心机、论手段,她自问不输旁人。就连医术药理,这些年她也在暗中修习,虽远比不上云昭,却也胜过许多自诩不凡的坐堂大夫了。 可若涉及阴私邪术、蛊咒秘法,便实非她所能及。 眼前这位云姑娘,倒是医玄双修的奇才,本该是最佳的助力。偏偏秦王殿下前日特意传讯叮嘱,他们的谋划,断不可将云昭牵扯过深。 故而一些原本定好的计划,如今只能暂且搁置,相时而动。 “梅氏所图,无非是太子与姜绾心的婚事。”云昭话锋一转,“若让她知晓,贵妃与太子之间……” 柔妃眸中倏然一亮:“多谢姑娘指点。” “不必言谢。”云昭神色淡然,“我与梅氏母女,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话音未落,忽闻门外传来墨染的声音:“云姑娘正在为娘娘看诊。” 二人立时噤声。却听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太子殿下特命奴婢送来雪山参,为柔妃娘娘压惊。” 那声音稍作停顿,又道:“姜小姐,不知可否移步一叙?” 第68章 这双眼睛不必留了 夕阳熔金,暮色渐合。 简陋的茶棚在余晖中拖出长长的影子,不远处碧云寺的轮廓渐渐模糊在霭霭暮色之中。 云昭头戴幕笠,静坐于粗糙的木凳上。白纱垂落,掩去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芒。 水汽氤氲间,对面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愈发显得清雅。 太子萧鉴眉眼含笑,指节分明的手正轻拂茶盏,一举一动皆透着皇室特有的端雅风华。 “孤听闻这几日寺中风波不断,先是南华郡主莫名吐血昏厥,后又有柔妃娘娘险些遭人暗算,全凭姜小姐妙手回春,力挽狂澜。” 云昭淡声道:“殿下特意邀我至此,应当不仅是为了赞我几句好话吧。” 萧鉴凝视着眼前女子。 薄纱虽遮掩了她的容颜,但那亭亭而坐的风姿,以及轻搭在桌沿的纤纤玉指,无一不在诉说着这是个难得的美人。 “孤今日奉父皇之命,前来为姑母送些药材。因寺内皆是女眷,不便入内,便让女官拂云代为送入。” 他语气温和,不疾不徐,“无意间在寺内听得些议论,方知燕窝一事……让表姐受惊了。” 云昭心下冷笑。 磨磨唧唧解释这一大堆,听着倒是冠冕堂皇,无非是想粉饰他在寺中布下耳目的事实。 看来,这位在民间素有“仁德”之名的太子殿下,并不如表面看来这般温良无害。 “母后久居行宫,表姐又身怀六甲,孤实在放心不下,还请姜小姐多多照拂。” 萧鉴话锋一转,将几卷古籍轻轻推至她面前,“这里有几本医书,便赠予姑娘,聊表谢意。” 云昭扫过书卷,《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注疏》、还有《本草衍义秘录》。 倒都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孤本。若放在寻常医者面前,必定视若珍宝。 但她自幼在谷中跟随师父修习,祖师爷爷留下的那些手札笔录,其精妙深奥远,非这些俗物可比。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被窥伺感骤然袭来! 那视线阴冷黏腻,充满恶意,仿佛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 前世被邪师窥伺算计、步步坠入陷阱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那种宛如提线木偶般被人操纵的屈辱,拼尽全力也无从反抗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云昭不动声色,眼风扫过周遭—— 整间茶寮早已被太子的侍卫清空,除了她和太子,此间再无第三人。 她抬起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太子腰间一枚墨玉蟠龙佩上。 那玉佩色泽深沉,隐隐流动着不祥的幽光—— 有人正借这玉佩为媒介,在远处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又是这等龌龊手段! 电光火石之间,云昭指尖悄然探入衣袖,触到一枚质地温润的犀角梳。 她指尖轻抚梳齿,一道无形灵力悄然流转,借着夕阳余晖在梳齿间凝聚成一点极刺目的金芒—— “唰!” 一点金芒似电,顺着窥伺的灵线逆溯而去! 这一手“金针溯影”她使得行云流水,甚至连袖角都未曾颤动分毫。 几乎是同时,太子腰间那枚墨玉蟠龙佩猛地一烫,幽光乱颤。 他脸色微变,本能地抬手,按住玉佩。 云昭却仿佛全然未觉,故作恋恋不舍地瞥了眼桌上的医书,将之推了回去:“殿下厚爱,恕难从命。” “贵妃娘娘身边已有梅氏与我妹妹心儿陪伴。如今众人皆知,我与心儿芥蒂颇深,对于梅氏,对梅氏更是厌恶至极。” 太子微微一怔,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拒绝。 “实不相瞒,今日清晨,家母已做主将梅氏纳为妾室。”云昭起身,语气疏离,“其中恩怨,想必殿下能够体谅。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起身时,幕笠微扬,薄薄白纱轻拂过太子按着玉佩的手背。 玉佩竟又灼热了三分,太子只觉腕间一麻,不由得松开了手。 一道极隐晦的灵力淌过白纱,直透玉髓—— 既管不住自己的眼,留着也是无用! 云昭眼底掠过一丝凛冽杀意。 今日只是小惩大诫,他日若叫她知道此人再行此邪术,她不介意溯洄追踪,直接取了对方首级! “姜小姐留步。” 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姜小姐性情率真,孤甚为欣赏。 但既得父皇亲赐凤阕令,言行举止便代表着皇室颜面。 孤听闻,父皇有意在佛诞日后,召你入宫觐见。父皇为人最重规矩,届时,姜小姐可不能如此无礼了。” 云昭道:“多谢殿下提点。”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暮色中,女官拂云低声道:“殿下,此女言行狂悖,不过是仗着秦王殿下……” 萧鉴轻笑:“堂兄岂会真心待她?不过是一时兴起,觉得她懂些医术,能讨好姑母罢了。” 拂云沉默片刻,取出一枚玄铁令牌,正是不久前灵峰前往姜府夜会时,交给姜绾心的那枚信物。 “这是绾心小姐命属下转交的。她说燕窝一事,定会设法消除贵妃疑虑,只是姜云昭屡屡作梗,佛诞日当天……” 太子漫不经心地摆手,语气冷淡: “她若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当,也配不上‘天定凤命’之说!孤要的,从不是一个徒具虚名的废物。” 他拂袖步出茶寮,衣袂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正当他纵身跃上马背时,指尖习惯性地拂过腰间佩玉时,周身却骤然一僵。 太子垂眸看去,只见那枚向来莹润生辉的墨玉蟠龙佩,此刻竟色泽灰败如死灰,玉体表面赫然蔓延开数道蛛网般的裂痕! 他瞳孔骤缩,当即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扬起的鞭子在暮色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速回东宫!” 第69章 被人窥破重生! 天色向晚,云昭踏着最后一缕天光,回到暂居的禅院。 “姑娘回来了!”莺时和雪信闻声迎出。 莺时捧着一个食盒,笑吟吟道:“长公主殿下惦记姑娘,特意让人送了冰糖雪蛤羹来,说姑娘这几日劳心劳力,须得好生滋补。” 雪信则凑近几步,压低声音:“姑娘,赵大人那边派人送了信来。奴婢按您的吩咐,未惊动任何人,连夫人那儿也未提及。” 云昭颔首,脚步未停地往里走,只简洁吩咐:“烧水!” 莺时忙道:“姑娘是要沐浴?奴婢这就去备些玫瑰花瓣,给您洒在浴桶里……” “不必花瓣,”云昭步履如风,声音清越,“要柚子叶。”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好好去一去这一身的晦气。” 莺时闻言,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 自打入这碧云寺,便一日不得安宁!先是南华郡主中煞昏迷、又是柔妃娘娘险些小产,确实急需去一去晦气! 氤氲的热气弥漫在净室之中,柚子叶清洌的香气,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 云昭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素白寝衣,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桃木簪松松绾住。 她坐于窗下桌前,就着跳跃的烛火,再次摊开从有悔大师那儿借来参详的医书,试图让有些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太子今日看似礼贤下士,又是赠医书投她所好,又是传消息关怀备至,但其真正的用意,恐怕就在他腰间那块墨玉上。 太子身旁有玄师相随,此事算不上奇怪。 但为何那玄师会对她格外感兴趣,又急于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秘法窥探她的言行? 云昭觉得自己对这位太子殿下所知不详,一时间很难推断对方的真正用意……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莺时轻柔的禀报声:“姑娘,院外有位小沙弥求见,说是闻空大师有请。” 云昭眸光微凝:闻空大师?此刻已是夜深,大师突然相邀,所为何事? 她并未多问,只起身重新绾好长发,披上一件月白斗篷,便随那小沙弥悄然离去。 闻空大师的禅房格外简约,一桌一榻,一炉一画,墙上悬着一幅太极八卦图。 檀香袅袅中,大师示意云昭在对面蒲团落座,而后取出一方古朴的罗盘置于案几之上。 “请施主将手悬于罗盘之上,凝神静气。” 云昭依言照做。 就在她掌心悬于罗盘上方的刹那,罗盘中央的磁针竟无风自动,急速旋转起来! 四周的八卦符文依次亮起微光,最终在“离”位与“坎”位之间剧烈震颤。 闻空大师目光一凝,取出一枚古铜钱,在烛火上略一灼烧,随即投入案上清水中。 “滋啦”一声,铜钱入水竟不沉底,反而在水面急速旋转。 更奇异的是,清水表面渐渐浮现出一幅流动的图案——一只浴火神鸟在烈焰中挣扎,羽翼焦黑,沥血哀鸣,奄奄一息。 云昭心头剧震! 然而未等她细看,图案骤然变化。 烈焰中的神鸟忽然昂首长鸣,焦黑的羽翼寸寸重生,华彩夺目,最终振翅高飞,搅动风云! “离火重生,坎水润泽。凤格天成,劫后逢生。”闻空大师目光深邃地看着云昭,“老衲修行数十载,这是第二次,见到如此奇特的命盘。” 事实上,这般‘星陨再升’之象,他此前只在那个人身上见过相似的轨迹。 云昭却定定看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水面,久久难言。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他人窥破自己重生的隐秘! 闻空大师却突然话锋一转:“这几日寺内风波不断,人命倾覆只在顷刻。施主以为,这一切纷扰,缘由何在?” 云昭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世间纷扰,皆由贪嗔痴起。” 她约莫能猜到这老和尚想说什么。 但她早不是前世那个心存柔善的云昭,经历了剜心剖骨之痛,她早已看透—— 凡人作恶,只是因为他们想作恶,不要把罪责归咎到旁人身上,更不必为这种人自我内耗! 闻空大师闻言,非但不恼,眼中反而浮起一抹赞赏。 他沉吟片刻,语气渐沉:“老衲夜观天象,紫微晦暗,七杀当道……倘若真有那一天,云施主会如何自处?” 闻空大师说得极为隐晦,但云昭却立即懂了他话中暗示。 她想起了前世死后看到的景象: 萧启身中恶诅,却仍率铁骑杀入皇宫,将萧鉴从龙椅上生生拖下。 她看见太子在萧启剑下哀嚎求饶,最终身首异处。 而萧启也因恶诅反噬,七窍流血而亡。 再之后,大晋国破。 她看见蛮族的铁蹄踏碎京都的繁华,昔日笙歌处只剩断壁残垣。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在每一个角落上演。护城河水被染成赤红,整整三个月不曾褪色。 云昭沉默着,没有立即作答。 闻空大师不再追问,自宽大的袖中取出两张泛着微光的笺纸。笺纸以金粉书写,字迹在烛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华。 第一张上书:玄鸟司命,涅槃归来。火焚旧孽,鸣动九霄。 第二张上书:朱雀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佛诞日批命,世人将知其一。”闻空大师面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缓声问,“云施主希望他们看到的,是哪一张?” 云昭一怔,旋即嫣然一笑:“大师是世外高人,参透人间种种,怎么佛诞日替人批命这等庄严之事,居然也能如此……灵活变通?” “若真的超然物外,老衲就该继续云游四海,何苦十年一批凤命?”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云昭的目光在两份命笺上停留片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伸出纤指,点在了第一张之上: “云昭此生,无需借他人之势,我自有我的九霄青云。” 而那张被云昭选中的命笺随之化作点点流光,没入她的掌心。 闻空大师微微颔首,似早已料到她的选择。 云昭亦不再多言,起身微微一礼,便转身离开了禅房。 禅房内重归寂静。 那张写着“朱雀栖金阙”的笺纸,则渐渐失去流光,成为一张普通的素笺,静静留在了桌上。 闻空大师独自坐在原地,目光落在留下的那张命笺上,许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看到了云昭身上纠缠的、迥异于常人的时间轨迹—— 那是一个本已逝去却强行归来的强大灵魂! 她的抉择,已与这王朝的气运紧密相连。 “命星陨而再升,天机混沌难测……逆天改命,因果重重。但愿这一次,老衲没有做错,能为这天下众生,争得一线生机……” * 天将破晓,晨光未至,正是一夜中最黑暗的时刻。 一道鬼祟身影,借着残月的微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已然无人的禅房。 梅柔卿屏住呼吸,一眼便看到了桌上那张书写着批命的素笺! 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 “朱雀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闻空大师竟提前为姜云昭批了命? 梅柔卿眸中闪过一抹嫉恨与不甘。 这般贵不可言的命格,合该是她心儿的才是!那丧门星也配? 她紧紧将命笺捂在胸口,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有了此物,她便能提前为心儿造势! 待到佛诞日当天,她必要让世人看得清清楚楚,谁才是真正的天定凤命! 第70章 心儿诚心,感动佛祖! 翌日。 云昭难得一夜酣眠,直至天光大亮,方在窗外渐起的喧嚣中悠然转醒。 “姑娘可算醒了!”莺时端着铜盆快步走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外头都传疯了!说是一大早天现异象,有七彩云凤盘绕在二小姐院子上空,久久不散!” 雪信紧跟着进来,小脸皱成一团:“定是那梅姨娘又用了什么邪术!现在全寺都在传,说姜绾心才是真正的天命凤女,连天象都为之显灵!” 云昭眸光微动,心头浮起一丝了然。 梅氏为了帮姜绾心造势,倒真是煞费苦心。 她从容起身梳洗,换了一身浅碧色长裙,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碧玺桃花簪。 “走吧。”总算睡了个好觉,她心情颇好地笑着对两人道,“去叫上严嬷嬷,咱们一块去见识见识这‘天降祥瑞’。” 甫出院门,便见远处,三三两两的贵女聚在甬道,个个仰头望天,议论声此起彼伏。 “快看!云彩还在那里!” “真真是凤凰形状,羽翼分明,流光溢彩!” “不是说明日闻空大师要给姜家大小姐批命?这还用得着批?” 见云昭款步走来,议论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云昭顺着众人视线望去,果然见到姜绾心所住的禅院上空,一团绚丽的七彩云霞凝聚不散。 那云朵形态奇异,边缘轮廓恰似一只展翅凤凰,在湛蓝天空中格外醒目。 更为玄妙的是,随着晨光推移,云凤色泽愈发瑰丽,仿佛真有神鸟栖息云端。 姜绾心身着一袭绯红织金牡丹纹半臂,配樱粉胸襦裙,站在院中,仰首望天,姿态优美如画。 她娇美的脸庞挂着盈盈清泪,眉眼间透出恰到好处的虔诚与惶恐,仿佛承受不住这天降殊荣。 梅柔卿站在一旁,正对几位前来围观的贵妇人解释: “妾身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今晨醒来,才发现心儿小姐一夜未眠,静坐在屋内虔诚诵经。忽见天边云霞汇聚,竟自然凝结成凤形……” 立即便有笃信佛法的贵妇双手合十,满面虔诚地接话: “定是心儿小姐彻夜诵经的诚心感动了佛祖,这才降下如此盛迹!” “可不是么!听说前些日子花神宴上,心儿小姐还得了花神赐福呢!” “果然是有福之人,走哪儿旺哪儿,真真是个小福星!” 当日花神宴接近尾声时,闹起众人被蜂群追逐的事儿,且此事极大可能是因姜绾心一心邀宠而起—— 整件事的原委,当天在场的人皆心知肚明。 只是太后平素最重颜面,谁也不敢在京中传扬,唯恐触怒太后。 因此,不少不明就里之人,至今仍以为姜绾心还是从前那个福泽深厚的姜家千金。 云昭冷眼旁观片刻,琢磨透了这场“祥瑞”的真相。 所谓“七彩云凤”,不过是利用特制的凤凰翎粉混合鲛人油,借助精巧的竹制机关喷洒至空中。 晨光照射下,这些特制粉末会在特定高度凝聚不散,折射出瑰丽色彩。 远处看来自是神奇,但若站得足够高,其实不难发现细微的粉尘痕迹。 倒是比之前花神宴上的把戏高明些。云昭心下冷笑。 看来昨天夜里,梅柔卿忙碌得很呐!这是又偷偷下山去请教高人了? “姐姐也来了?”姜绾心转首看到她,柔声问道,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姐姐博学,可知这云霞为何会凝成凤形?妹妹心中实在不安……”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云昭身上。 云昭挑起眉梢:“你不安什么?”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祥瑞”,故作恍然状,“这云彩嘛,就怕下雨。” 此言一出,姜绾心还未如何,身旁的梅柔卿却险些绷不住脸色。 这特殊混合而成的粉末,约莫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彻底消散。 但若是在此期间下雨,雨水将把空中的“云团”砸落,油彩会在湿漉漉的地面显形——到那时,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 梅柔卿死死盯着云昭: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能一眼看破关窍! 云昭却朝梅氏璀然一笑:“梅姑不必紧张。我昨夜夜观天象,今日天朗气清,不会下雨。” 她又看向众人,意味深长地添了句:“喜欢看这‘祥瑞’的可抓紧了,再过一盏茶的光景,怕是就看不着了。” 有贵女狐疑道:“你怎知再过一盏茶就会消失?” 也有人不满地附和:“姜大小姐,倒也不必因为嫉妒就这般诅咒心儿的神迹!” “明日才是闻空大师批命的正经日子,姜大小姐若真是天定凤命,也不必说这些酸话!” 姜绾心泫然欲泣:“妹妹知道,能沾阿姊的光,得闻空大师推演命格,已是天大的福分。妹妹从不敢与阿姊相争,还望阿姊莫要动怒......” 云昭讶然挑眉:“原来你也知道,若是惹我不悦,后果会很严重!” 她欣赏着姜绾心瞬间僵住的脸色,又瞥见梅柔卿紧攥袖口、指节发白的模样,轻笑道:“这云彩造型别致,就是下次,记得少撒些粉。” 说罢翩然转身,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围观者。 “什么粉?她这话什么意思?” “别理会,定是嫉妒心儿得了祥瑞,在这说酸话罢了。” 不远处静静观望的英国公夫人与承义侯夫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说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听昭儿这话音,恐怕又是人为安排的戏码? 云昭信步离去,唇边忍不住漾开一丝笑意。 方才梅柔卿那副如鲠在喉的表情,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她恐怕做梦也想不到,那张偷去的命笺早已被动了手脚。 明日佛诞大典,她很期待梅氏母女的表现呢! 第71章 移花接木咒 佛诞日这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金灿灿的朝阳遍洒碧云寺的每一个角落,寺内古柏苍翠,钟磬声声,香火鼎盛,弥漫着特有的檀香气息。 通往大雄宝殿的汉白玉阶早已被宫人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悬挂着明黄经幡,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京中勋贵,上至皇室宗亲、公爵侯伯,下至文武百官及其家眷,皆盛装而至。 更有无数百姓为瞻仰盛况,天未亮便在山脚下排起长龙,为这佛门圣地增添了几分世俗烟火气。 云昭的居所内,却是一片温馨静谧。 她今日择了一身金红二色相间的华美衣衫,金线绣成的团花纹在红色锦缎上熠熠生辉,映得她肤光胜雪。眉心一点赤金花钿,形状宛若凤羽,更衬得她眉眼秾丽,宛如一朵正值盛放的倾国牡丹。 长公主携着手捧锦盒的周嬷嬷含笑走来。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玉镯,镯身通透无暇,内里仿佛有朱霞流转。 “昭儿,”长公主语气温蔼,“这是义母年轻时,朱玉国使臣来朝,其国王子亲自献上的国礼‘朱玉霞光’。此玉冬暖夏凉,有安神定魄之效。今日,便赠予你了。” 她亲自为云昭戴上,玉镯尺寸恰到好处,更添华贵。 长公主柔声道:“今日之事,无论闻空大师批命如何,都无需过分萦怀。命数之说,玄之又玄,未必做得准。无论如何,你都是本宫认定的好女儿。” “多谢义母。”云昭抚着温润的玉镯,心生暖意。 苏氏亦上前,取出一对耳铛。耳铛以纯金累丝嵌成繁花托,中间缀着两颗拇指肚大小、浑圆莹润的东珠。 “昭儿,娘错过了你过往的每一个生辰,”她眼中透出歉然,更多的则是对未来的冀望,“从今往后,你的每一个生辰,娘都盼着能陪你一起度过。” 她亲手为云昭戴上东珠,耳铛在她耳畔轻轻摇曳,莹润光泽流转,与她通身的气度相得益彰。 周嬷嬷在旁看着,忍不住笑着凑趣:“姑娘这般品貌,真不知将来是哪家的儿郎有这天大的福气,能娶到咱们姑娘。” 苏氏闻言,眉眼间却笼上一层轻愁。 长公主则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淡漠:“不嫁也罢!天下男子,多是些负心薄幸、庸碌无能之辈,不堪托付终身。” 云昭心念微动:自那夜卫临之事后,似乎再未见过驸马踪影,瞧义母眉眼间恹恹之色,莫非与驸马之间又生出了什么龃龉? 正思忖间,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却是姜绾心到了。 她此行阵仗颇大,不仅梅柔卿紧随左右,更有十余位交好的贵女、贵妇簇拥而来,声势浩大。 姜绾心身着一袭正红色广袖蹙金礼衣,衣料华贵,刺绣繁复。 只是她身量略显单薄,这过于隆重的大红宫装穿在她身上,反倒有种孩童偷穿大人衣袍的违和感,有些撑不起这般庄重的气势。 她发间戴着一顶累丝嵌宝明珠冠,宝石累累,极尽奢华。 周围立时有贵女艳羡低语:“瞧那凤冠,听说是贵妃娘娘所赐,当真华丽不凡!” 又有人眼尖,发现了她颈间垂挂的一枚吊坠。 “咦,这吊坠的样式,好似昨日天现的七彩祥云呐!” “看工艺,像是金缕阁的手笔?这是用七彩琉璃烧制的吧?当真精巧绝伦!” “金缕阁?那不是秦王殿下母家……” 众女一时议论纷纷,目光在云昭与姜绾心之间逡巡,意味不明。 苏氏闻言,担忧地看向云昭。 她知秦王待云昭确有几分不同,但这份“不同”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谁也说不准。苏氏并不在意秦王心悦谁,只忧心女儿会因此受伤—— 她自己在男女之情上吃尽苦头,蹉跎半生,实不愿女儿重蹈覆辙。 长公主的目光在触及那枚云形琉璃吊坠时,眸底亦迅速掠过一丝冷芒。 姜绾心适时地流露出娇羞之态,纤指轻抚颈间吊坠,声若蚊蚋:“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大家莫要胡乱猜测。” 一位与她交好的贵女打趣道:“究竟是巧合,还是哪位有心人特意相赠啊?” 姜绾心嗔怪地瞥了她一眼:“莫要胡说。” 她走上前,亲昵地拉起云昭的手,“多谢阿姊在闻空大师面前为妹妹美言,心儿今日方能得此机缘。阿姊,时辰不早,我们一同前往前殿可好?” 云昭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抬起自己的指尖。 只见她如玉的指尖上,沾染了些许亮晶晶的金色粉末。 姜绾心见状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指尖竟也沾着同样的金粉! 她身旁的丫鬟机灵开口:“定是小姐今晨作画时,不小心沾到的画粉。” 姜绾心立刻恍然,面露歉色:“瞧妹妹这记性,竟一时忘了!” 她向云昭解释道,“妹妹今晨见天边红霞绚烂,忆起昨日七彩祥云之美,心有所感,便提笔将当时景象描绘了下来。这金粉想必是那时不慎沾染的。” 梅柔卿适时出声,带着几分关切:“还不快去为两位小姐备水净手。” 苏氏眸中忌惮之色一闪而过,不远处上首处坐着的长公主亦紧蹙着眉。 三人目光交汇,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很快,两盆清水端上。云昭与姜绾心各自将手浸入盆中。然而那金粉颇为顽固,清水难以立刻涤净。 姜绾心取出随身的一方素白锦帕,仔细擦拭指尖,唇角悄然弯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姜绾心取出随身的帕子,在指尖擦了擦,唇角轻翘起一抹志得意满的弧度。 不远处人群中的梅柔卿见女儿此举,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稍稍放松。 这时,有管事妇人扬声提醒:“吉时将至,该启程前往前殿了。” 众人闻言,纷纷整理仪容,准备动身。 姜绾心走在前面,姿态优雅。 云昭垂在袖中的手指却于无人可见处,飞速掐诀,凌空绘下一个“移花接木咒”的简易符文。 恰时一阵清风拂过,姜绾心袖中的那方锦帕竟无声滑落。 云昭俯身,姿态自然地拾起帕子。 借着弯腰的遮掩,她将帕子迅速凑近鼻端,一股极淡的、带着清甜花香的“解萦香”气息钻入鼻腔——果然如此!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飞快地用这方沾了解药气息的帕子,将自己指尖残余的金粉彻底擦拭干净,随即快步跟上队伍。 行至院门处,云昭轻声唤住前方的姜绾心。 “妹妹,你的帕子掉了。” 姜绾心回首,见到自己的帕子竟在云昭手中,眸中难掩懊恼。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云昭的手,强压下心头的惊疑,接过帕子,勉强扯出一抹笑:“多谢阿姊。” 随即几乎是夺过帕子,匆匆转身离去。 第72章 心儿妹妹,你的手! 梵音袅袅,盛大的恭迎佛像仪式正式开始。 八名身着明黄僧袍的健壮僧人,肩抬着璀璨夺目的鎏金佛辇,步伐沉稳而齐整,沿着铺就猩红毡毯的汉白玉御阶缓缓前行。 阳光洒在辇身,折射出万道金光,令人不敢直视。 所经之处,无论勋贵高官还是平民信众,无不垂首躬身,合十礼拜,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就在佛辇行至与姜绾心几乎平行的刹那,右侧一名抬辇僧人的步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沉重的佛辇随之轻轻一颤。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朦胧的金色光影自辇架边缘悄然滑落,于半空中倏然展开,化作一道凤凰展翅的淡金色虚影,不偏不倚,正映在姜绾心那身正红色蹙金礼裙之上! “快看!凤影!”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失声惊呼。 这一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被吸引过去。 待看清那衣裙上流转的凤凰光晕,围观的百姓中顿时爆发出阵阵难以抑制的喧哗。 “凤影随行?这是天佑贵人啊!” “那位穿大红衣裙的小姐是谁?瞧这通身的气派,定是个有大福分的!” “是礼部尚书府的姜二小姐!我的天爷,莫非……莫非她便是传说中的天定凤命?” 议论声、惊叹声、赞美声如潮水般涌向姜绾心,她瞬间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石阶之上,太子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骤然亮起,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在姜绾心脸上,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女眷席中,有妇人道:“听闻昨日清晨,碧云寺上空惊现七彩祥云,莫非也是应在这位姜小姐身上?” “那祥云我也瞧见了!瑰丽非凡,咱们京城多少年没见过这等神迹了!” “你们快看她颈间那片七彩琉璃佩!流光溢彩,与那祥云如出一辙,定非俗物!” 太子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唇角轻轻绽起,看向姜绾心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姜绾心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艳羡目光,尤其是太子那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打量,只觉一股混杂着虚荣与激动的热流直冲头顶,双颊染上娇艳的红晕。 她强作镇定地垂下眼帘,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一刻,她真切地觉得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凤女,连大晋未来储君,都要为她倾倒! 随着仪仗缓缓前行,众贵女也依序跟随。 姜绾心裙摆上的那抹凤影,随着她步履轻晃,终是渐渐淡去,归于无形。 然而人群中的热议却并未停歇,反而因这“神迹”的短暂显现而更加沸腾。 有妇人忍不住朝苏氏道喜:“恭喜淑人了!看来府上过不了多久,就要有喜事了。” “淑人真是好福气,大姑娘得陛下亲赐凤阕令,二姑娘又得天道垂青,福运昌隆。依我看呐,这心儿小姐,日后定有大造化!” 苏氏面上维持着得体而疏离的浅笑,温声应道:“小女年幼,当不起如此盛赞。不过是恰逢其会,沾了些佛诞日的祥瑞之气罢了。” 她言辞谦逊,将一切归功于场合,既全了礼数,也未落下任何话柄。 李灼灼蹙着眉,扯了扯云昭的衣袖,压低声音:“我瞧着那影子,倒像是从前陪母亲南下游玩时,在姑苏城里看的皮影戏法!”她小声道,“透着一种僵硬。” “灼灼好眼力。”云昭莞尔一笑:“不过是药水浸过的符纸,借日光蒸腾成形,与江湖戏法中‘白纸显字’的伎俩同出一源。” 李灼灼忍不住挽住她的手臂轻摇:“你既看得这般透彻,为何不当场拆穿?”说着气鼓鼓地瞥向远处,“我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手段龌龊却偏要装作清高的模样!” 云昭微微一笑:“登的不够高,又怎会跌得足够惨?” 她说着,目光越过人群,与不远处梅柔卿阴冷的视线撞个正着。 面对那淬毒般的目光,云昭非但不避,反而微微侧首,朝她扬眉一笑:她既这么喜欢让姜绾心顶着凤命的噱头,大出风头,她这个做姐姐的怎好不成全? * 恭迎仪式后,便是更为庄重的佛像沐浴环节。 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早已设好巨大的青铜净盆。盆中清水取自寺中千年古井,融入了檀香、沉香等数十味名贵香料,水色澄碧,暗香浮动。 德高望重的僧人们手持杨枝,肃立两侧,低声诵念沐浴真经。 所有宾客皆屏息凝神,按序上前,以特制的香木小勺,舀起盆中香汤,恭敬地淋洒于佛像之上,寓意洗尽铅华,明心见性。 云昭与姜绾心恰好站到了相邻的位置,两人之间仅隔半臂之遥。 姜绾心侧首,朝云昭绽开一个甜腻的笑:“阿姊,让妹妹先帮你净手吧。” 话音未落,她已执起木勺,不由分说地将一注香汤朝云昭指尖淋下。 清水顺着云昭纤白的指尖滑落,她微微蹙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妹妹这是做什么?佛前净仪,岂是玩闹之时?” 姜绾心却不答话,一双美眸死死盯着云昭的手,见毫无异状,竟又舀起一勺,再度朝云昭手背泼去。 这一次水势更急,不仅浸湿了云昭整个手背,更险些溅湿她的袖口。 这番动静引得周遭贵女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声渐起。 紧挨着姜绾心另一侧的宋白玉柔声劝道:“心儿妹妹莫要顽皮了,快些为佛像沐浴才是正理。” 云昭姿态从容地执起木勺,一边将香汤徐徐洒向佛像金身,一边淡声道:“妹妹这般任性,想来是父亲与兄长平日里太过纵容了。” 这话如一根细针,精准刺中姜绾心要害,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头顶! 她手指一颤,握着的木勺“啪”的一声,竟脱手滑落在池中,香汤溅起,落在她细白的指尖。 恰在此时,宋白玉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心儿妹妹,你的手……!” 姜绾心茫然垂眸,只见她的指尖正有点点殷红血珠沁出,在她莹白的肌肤晕开,妖异非常。 “呀!见红了!” “佛前沐浴,怎会如此?” “这可是大不祥之兆啊!”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众人目光各异,或惊疑,或嫌厌,离得近的几位贵女,更是连连后退,仿佛生怕沾染上什么不祥之物。 姜绾心看着自己染血的指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冰凉—— 这、这本该是出现在云昭身上的情形! 她下意识地取出帕子,惊慌失措地擦拭着指尖不断冒出的鲜血。 目光触及帕子,她猛地想起,当时在院中,这帕子曾不慎落地,正是云昭俯身拾起…… 是了!定是那时动了手脚! 姜绾心又惊又怒,猛地抬头,尖声道:“是你!定是你搞的鬼!” 第73章 贱人!我要你偿命! “心儿妹妹慎言!” 不待云昭开口,一旁的宋白玉已蹙眉打断。 她蛾眉轻蹙,一双水杏眼不赞同地看着姜绾心,声音却刻意扬高半度,恰好能让周遭众人听清: “今日乃是佛诞圣日,沐浴仪式何等庄严!岂容你在此大呼小叫,冲撞神明?” 姜绾心被她这番义正辞严堵的胸口发闷,委屈与愤懑在胸中翻涌,眼圈瞬间红了,泪珠在睫间盈盈欲坠。 立时有与二人交好的贵女上前打圆场。 一个轻抚姜绾心肩头,柔声道:“宋姐姐性子一贯最是温和,今日也是情急之下言语重了些,心儿妹妹莫要往心里去。” 另一个则笑着岔开话头:“不过是指尖破了点皮,算不得什么大事。心儿妹妹莫要激动了,仔细伤了身子。” 云昭却悠然放下木勺,语带玩味:“妹妹何必惊慌?古籍有载,天命所归之人,有时会伴生异象。这血气相随,说不定正是凤格独特的彰显呢。” 这话引得几个平素与姜绾心不睦的贵女,当即嗤笑出声。 宋白玉眸光微闪,适时温声劝道:“心儿妹妹,你先得祥云降福,又引来凤影相随,福泽之深厚,众人有目共睹。实在不必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立在稍远处的李灼灼却冷哼一声,手中木勺“哐当”一声搁在盆沿: “方才大家可都瞧见了,她接连两次往自家长姐手上泼水,我看她是真把自己当成天定凤命,飘飘然不知所以了!” 附近的这些贵女,都与姜绾心年纪相仿。 这两日来,众人见她接连获得种种“祥瑞”,本就或羡或妒,各怀心思,方才再看她举止失当,听了李灼灼的话,不由纷纷点头。 “是太骄狂了些!” “没瞧见嘛,宋姐姐那般大度的性子,都看不下去了。” 姜绾心见众人态度倒戈,又急又气,红着眼圈道:“诸位姐姐何必这般挖苦?天降祥云,本就非我能左右,至于方才的风影,我也不知其从何而来!又怎会因此欺侮阿姊?” 她心中暗恨:你们也不看看云昭那个猖狂样子,谁能欺负得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如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 太子信步走近,锦袍拂过青石板,目光在众人面上一一掠过,最终定格在姜绾心身上。 身后的香汤已被血色染得浑浊,在澄澈日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姜绾心急的额角沁出细汗,慌忙将染血的指尖藏入袖中,垂首不敢言语。 李灼灼朗声道:“表兄,是姜绾心!你瞧她面前的池水!” 宋白玉适时接话,语气温婉却字字清晰:“方才心儿妹妹一时顽皮,不慎将香汤洒在了姜大姑娘衣袖上。” 太子目光掠过水中那抹刺目的赤红,眸中倏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异彩,快得仿佛只是日影晃动产生的错觉。 “女儿家嬉闹,原也无伤大雅。”他温声开口,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诸位还请继续焚香祈福,莫要误了吉时。” 这三言两语便将一场风波轻描淡写地带过,分明是在为姜绾心解围。 姜绾心轻咬朱唇,抬眸望向太子时眼中泪光盈盈,宛若沾露海棠。心中对他的倾慕,一时又深了几分。 云昭冷眼旁观,心头疑云渐浓:以太子的城府心机,绝非色令智昏之辈。这般维护姜绾心,所图究竟为何?当真只是为了立她为太子妃? 可姜绾心究竟有何特别,值得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维护? 此时仪式已进行至祈福环节。因闻空大师将要在此为云昭与姜绾心推演命格,此刻全场目光都聚焦在祭坛前。 云昭缓步登上青石阶,裙裾曳地如流云。她执起线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在她沉静的眉眼间缭绕。 将香插入炉中,她虔诚而立,心中一片澄明如镜。 她无所祈求——今生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双手搏来。 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何须向神佛许愿? 太子与一众官员勋贵依次上前焚香。云昭静立一旁,忽见宋白玉款款走来,面上噙着浅淡笑意。 云昭静静站在一旁,忽见宋白玉也朝自己走来,面上噙着浅浅笑意。 这位宰相千金今日突然殷勤示好,让云昭心底隐隐觉得怪异,面上却丝毫不显。 “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未能出门,却听闻了不少姜姑娘的妙手仁心。”宋白玉声音轻柔似春风,自袖中取出一枚素白拜帖。 那拜帖纸质细腻,无色无味,瞧不出任何不妥。 “三日后恰逢家母寿辰,想请姑娘过府一叙。有些疑难,还想向姑娘请教。” 云昭接过拜帖,指尖触及的刹那,忽然注意到宋白玉腕间一抹极淡的胭脂痣,宛如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就在这看似融洽的时刻,一道人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直扑宋白玉而来! “贱人!我要你偿命!”那人口齿不清地嘶吼着,状若疯魔。 宋白玉惊慌之下猛地拽住云昭衣袖,尖声呼道:“姜姑娘救命——!” “刺啦——!” 云昭毫不犹豫地向旁闪避,衣袖应声撕裂! 她顺势跌坐,就地一滚,佯装被宋白玉的力道带得摔倒,闪开一小段距离,抬眸朝来人望去—— 来人竟是本该昏迷不醒的南华郡主萧倩波! 此刻的她披头散发,口角流涎,双眼翻白,整个人呈现一种癫狂之态。 而她手中明晃晃的短刀,正朝着宋白玉心口狠狠扎去! 第74章 我是不是毁容了?! 千钧一发之际,云昭的指尖已触到袖中机关,只需轻轻一扣,萧启临别所赠的袖箭便会破空而出—— 不过三步之距,取一个神志不清的南华郡主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股寒意突然沿着她的脊背窜起。 宋白玉的故意示好与临时凑近,南华郡主的骤然苏醒和出现……不对劲! 指尖在距离机关半寸处骤然停住! 就在这瞬息之间,眼看就要被利刃刺中的宋白玉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如同断线的纸鸢向后仰倒。 “啊——!”女眷们的尖叫声撕裂了佛诞日原本的庄严宁静。 香炉被撞翻,经幡剧烈晃动,方才还井然有序的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被宋白玉带倒的南华郡主手中刀刃疯狂挥舞,寒光在日光下划出凌乱的弧线,在众人尚未看清的瞬间—— “我的脸——!”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从人群中迸发。 只见身着大红蹙金衣裙的少女捂着脸跌坐在地,鲜红的血液从她指缝间汩汩涌出。 是姜绾心! 而此前行径癫狂的南华郡主则面朝下趴伏在地,肩胛骨处赫然插着一支白羽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倩波!”太子手中长弓尚未完全放下,搭箭的手指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他眉眼间的锐利一闪而过,随即被恰到好处的焦急所取代:“速传太医!” 他快步奔上前,将南华郡主扶起抱在怀中。 “倩波!我的儿啊——!”安王妃的嚎啕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远远望见南华郡主背心中箭、趴伏在地的惨状,当即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全凭身后嬷嬷死死搀扶才勉强站稳,跌跌撞撞地朝女儿奔来。 随行的宫女急忙围观的众人解释:“郡主方才突然从厢房消失,王妃急得四处寻找,谁知竟会……” 长公主敏锐地蹙起眉:“郡主不是一直昏迷不醒?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搀扶着安王妃的嬷嬷面露难色,压低声音道:“殿下明鉴,本来郡主确实一直昏睡不醒。 但王妃昨日从一位游方道士处求来一道新符,今早给郡主服下符水后,郡主就忽然睁眼了,还一切恢复如常,要求吃喝。 我们王妃当时高兴坏了!谁知一个错眼的功夫,她竟突然跑了……” 安王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上石阶,平日里的雍容华贵荡然无存。 她颤抖着扶住太子怀里的南华郡主,见箭伤只在肩胛,并未伤及心肺,刚要松一口气,却见女儿脸颊上有一道极深的擦伤,皮肉外翻。 更可怕的是她双眼翻白,口涎顺着下巴直流,浑身抽搐如同疯癫。 “倩波,我的儿啊!是为娘糊涂,是为娘害了你啊!”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四顾。 待待寻见静立一旁的云昭,这位向来眼高于顶的王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挣脱了嬷嬷的搀扶,朝着云昭的方向重重跪倒! “砰——”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小姐!先前是倩波不懂事,是我教女无方!” 她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额间已渗出血丝,“千错万错都是我们母女的错!求求你大人大量,发发慈悲救救倩波吧!” 因前两日寺中风波被刻意封锁,在场不少勋贵官眷尚不知内情。 眼见堂堂安王妃竟不顾体统,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行此大礼,又见南华郡主这般惨状,不由交头接耳,各种探究、怀疑的目光如针尖般刺向云昭。 而陪在安王妃身旁,抱着南华郡主的太子,也目光深沉地望着云昭:“姜大小姐既通晓岐黄之术,想必知晓郡主此刻危殆。” 他容色温润,眼神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安王妃爱女心切,还望姑娘体恤这份慈母心肠,施以援手。” 与此同时,苏氏和梅柔卿也已冲上前来。 梅柔卿急切地扶住捂脸痛哭的姜绾心,声音发颤:“心儿、心儿!让我看一看!让我看一看你的脸!” “娘!我的脸好疼,我是不是毁容了?!”姜绾心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苏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 虽然早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但听到姜绾心不管不顾对着梅柔卿喊娘,哪怕明知在旁人眼中她和梅柔卿都在近前,不一定会多想,苏氏心里仍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 她皱着眉劝道:“先松开手。殿下已派人去请御医了。伤势到底如何,总要让大夫看过才知道。” 云昭正要开口,女眷中又响起一声惊呼:“宋姐姐,你的手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宋白玉捂着左臂,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渗出,染红了她绣牡丹纹的淡金色衣袖。 饶是脸色苍白如纸,她仍强撑着对云昭柔声道:“我这点伤不碍事的,还请姜大姑娘先为郡主和心儿妹妹诊治。” 安王妃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姜小姐!求求你,现在只有你能救倩波了!” 苏氏看着这一个个都来纠缠女儿,心中警铃大作—— 这三人,南华郡主是个沾不得的烫手山芋;宋白玉贵为宰相之女,自小金尊玉贵;姜绾心更是包藏祸心,指不定和梅柔卿安排了什么陷阱等着她的昭儿! 苏氏侧眸看向云昭,忽然灵机一动,惊呼道:“昭儿,你的手怎么了?”她命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小姐起来!” 云昭微微一怔,随即会意。 在莺时上前搀扶的瞬间,她藏在袖中的手指飞快捏碎了一枚药丸。 起身后,她缓缓掀开右袖,只见手腕处已肿得老高,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唯有安王妃粗重的喘息声。 这位素日雍容的王妃踉跄跌坐在地,珠钗乱颤,双目失神地喃喃:“完了…全完了。我的倩波……” 第75章 命批显灵了! 太子蹙眉道:“孤听闻姜大小姐医术玄术皆有所长。即便手腕不便,或可口述方子,先保住郡主性命要紧。”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渐沉,“西北战事吃紧,安王率众将士浴血奋战。若是让他得知唯一的女儿性命垂危,而京中竟无人施救……” 这话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四周顿时响起窃窃私语。 “殿下所虑极是,若让忠臣因此寒心……” “既有真本事,就别藏着掖着了!见死不救岂是医者本分?” 候在稍远地方的贵妃闻讯赶来,见此情形当即道:“都别在这围着了。速寻间清净厢房,让姜小姐安心诊治。” 她的目光掠过姜绾心那道从下巴蜿蜒至耳根的伤口—— 虽未深及肌理,位置却险峻异常,再偏半寸便是容颜尽毁。 贵妃觑了一眼太子的神色,又道:“姜大小姐,心儿终究是你血脉相连的妹妹。若有什么养颜秘方,此刻便该拿出来。眼下人命关天,那些小姑娘家的意气之争,也该放下了。” 柔妃则嗔道:“御医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诊治!我倒是不信,太医署的圣手,竟比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一直未曾开口的长公主面沉如水,身侧的闻空大师垂眸合十。二人显然已悄然交涉过什么。 “移驾偏殿,先行安置。”长公主下了命令。 佛诞盛典,竟生此祸端。 更棘手的是,涉事之人非尊即贵,偏还在万千百姓眼前上演这出闹剧—— 今日之后,皇家的脸面该往何处搁? 就在这满庭惶然之际,云昭清越的嗓音如碎玉破冰: “义母,王妃娘娘,欲救郡主性命,无论昭儿能否看出端倪,亦不论后续由谁施救,当务之急是弄清郡主吞服的那道符。” 这话如一道惊雷劈开迷雾,安王妃如梦初醒,连忙命心腹迅速折回:“那符水还剩了小半碗,就放在妆台!速去取来!” 长公主眸光一凛,当即扬声道:“侍卫统领何在?派一队亲兵随行护卫,务必确保符水万无一失。” 她说话时,目光如秋风扫过众人,将每一张面孔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云昭语毕,目光缓缓刮过捂着脸啜泣的姜绾心,眉心紧蹙的梅柔卿,最终落在始终端庄自持的宋白玉身上。 恰在此时,宋白玉也抬起眼帘。 但见她眉目澄澈如秋水,举止娴雅合度,面上凝着恰到好处的忧色,以绢帕轻掩伤处的指尖微颤,俨然是个养尊处优却强撑体面的贵女。 “姜大小姐莫要太过忧心。”宋白玉朝云昭勉强一笑,声音温柔得体,“我自幼肌肤容易留疤,随身带着家传的雪肌凝玉膏,待御医验过后若合用,不妨先给心儿妹妹用着。” 这般重伤仍顾念他人的气度,顿时引得四周赞叹低语。 “宋小姐真乃闺阁典范,不愧相府嫡女。” “对比之下,尚书府这位二姑娘,作态确实小家子气了。” 云昭移开视线,跟在众人之后往偏殿走去。 心头却微微一动:不对。 当时的情形,若她当真射出那枚袖箭,取了南华郡主的性命,宋白玉和姜绾心确实未必会受伤。 但她当众弑杀郡主的罪名将无可辩驳—— 等待她的,除了牢狱之灾,还有整个安王府不死不休的报复! 可她当时反应及时没有下手,造成的结果便是如今这样。 南华郡主行事疯癫,此生姻缘前程尽毁;姜绾心险遭破相之祸;而宋白玉手臂伤口虽深,位置却并不紧要。 这一局实在高明,她与南华郡主、姜绾心,皆成局中棋子。 就在众人簇拥着伤者,乱哄哄地正要移步偏殿之时,始终静立在香炉旁的闻空大师忽然抬袖,一道无形的清风自他袖间拂过,轻轻卷起鼎中香灰。 “诸位且看。” 他声音不高,却如古刹晨钟,清晰地叩在每个人心上。 众人闻声回首—— 只见那鼎中云昭与姜绾心先后插入的香,此刻竟已双双燃至尽头,一点猩红明灭不定,香灰将落未落,悬若凝泪。 更奇的是,最后一缕青烟袅袅盘旋而上,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渐汇聚成一行苍劲古篆: “凤隐九霄,火中取莲。” 八字悬浮半空,在日光下流转着淡金微芒,宛若天启。 “是命批!命批显灵了!”李灼灼第一个失声惊呼。 全场霎时寂然。 所有人都被这神异一幕所慑,连安王妃都忘了哭泣,怔怔地望着浮在半空中的八字箴言。 太子眸色骤深,紧盯着“凤隐九霄”四字,负在身后的指节无声收紧,玉扳指深深硌入掌心。 四下已响起细碎私语,如风过竹梢,窃窃不绝: “这命批……瞧着怎么不太对劲?” “凤凰既出,为何隐于九霄?火中取莲,岂非步步惊心?” 姜绾心正对上梅柔卿递来的那道眼风,心尖一颤,当即款款上前,柔柔一福:“恭喜姐姐得此天命。” 她眉眼低垂,神情恭顺,唇边却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得意。 ——亏得娘亲此前还百般筹谋,要在关键时刻调换二人批命箴言。 如今可好,连天都助她,这道玄乎其玄的箴言,正好落在云昭头上! 真正该属于她的,是那句光华璀璨的—— “凤鸟栖金阙,梧桐映紫微。星辉耀东宫,天命启祥瑞!” 她早已将母亲从闻空大师处悄悄得来的那句箴言,背得滚瓜烂熟,字字刻入骨血,夜半梦回时都要在唇齿间细细咀嚼。 这般光明璀璨、祥瑞天成的命格,才配得上她姜绾心! 她心中正自窃喜,却见半空中那行金字忽如池漾微澜,竟又浮现第二道箴言: “朱雀栖金阙,栖梧待日升。” 姜绾心蓦地一怔,心头倏然一紧—— 怎会是朱雀?不该是凤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