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漕案》 第九十二章 河道淤塞 沈青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们竟是通过人为淤塞河道,故意制造漕运延误。既能用水毁之名伪造损耗记录,克扣赈灾粮与漕运物资,还能借着河道堵塞、监管混乱的空档走私禁运物资,真是好算计啊!!” 苏曼卿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密文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有了它,周琛和赵德才就算想狡辩也难了。” 沈青梧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道,““对了,孙承宗先前口风极紧,怎么突然就愿意招供了?我还以为他能多撑几日。” 苏曼卿抬眸看向她,掩唇轻笑:“这还要多亏了沈大人先前在山阳县的布局。孙承宗见赵德才带着心腹去了按察司,误以为赵德才要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让他当替死鬼,那老狐狸本就多疑,哪里还坐得住?为了自保,便立刻主动反咬赵德才,连带着把漕运走私的细节都吐了出来。” 沈青梧闻言,失笑出声:“竟然还有这层缘故?我原以为孙承宗能更沉得住气一些,没想到竟是个外强中干的。” “他即便是富可敌国,说到底也只是一介商贾,没有官身庇护,心里比谁都慌。”苏曼卿无奈摇头:“孙承宗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比赵德才慌得多,商贾重利更惜命,哪比得上官场中人的沉得住气。” 沈青梧轻叹一声,唏嘘不已:“说到底,他与赵德才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赵德才怎么会容得下一个知道他太多秘密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猜孙承宗手里定也捏着赵德才的把柄,可比起赵德才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他那点筹码根本不够看。如今主动招供,不过是孤注一掷,赌朝廷能为了揪出更大的鱼,饶他一命。” 苏曼卿一双美目蓦的瞪大:“你是说,这密册的内容是孙承宗暗中记录的?” “应当不是。”沈青梧摇了摇头,拿起册子一页页仔细翻看着:“你看,这里面记录的淤塞点覆盖了江南十余条漕运支流,甚至包括官船专用的隐秘水道,远非孙承宗一个商贾能接触到的信息。而且记录时间跨度长达三年,细致到每次淤塞的具体时辰与参与人手,更像是内部之人所记。” 她话锋一转,看向苏曼卿:“对了,码头边与周琛会面的那个斗笠男子,可有招供?他既然能与周琛私下接触,定知道不少内情。” 提到此事,苏曼卿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 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面上带着几分烦躁:“我正想与你说此事,那男子被押入大牢后,竟趁狱卒送饭的空档,直接咬舌自尽了。等狱卒发现时,人已经没了气息。” “自尽了?!” 沈青梧心头猛地一沉。 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斗笠男子背后的势力,恐怕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庞大与狠辣。 从被抓到自尽,前后不过才一个时辰的时间…… 他竟能在严密看守下寻到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赴死,这绝非普通死士的决绝,更像是知道一旦招供,等待他的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或是担心牵连背后之人,才会如此干脆。 苏曼卿看她神色凝重,又补充道:“狱卒检查过他的衣物,除了一块刻着影字的黑木牌,什么都没有。这‘影’字,倒让我想起一个神秘组织,专替权贵处理见不得光的事,行事向来狠辣,从不留活口。” 沈青梧只觉得自己也开始头痛起来,她不报希望的问道,“那苏姑娘能找到那个组织吗?” 苏曼卿缓缓摇了摇头:“那组织素来神秘,一向是只认牌子不认人,我只听说过,但却不知如何才能联系到他们。” 沈青梧沉默了片刻。 她当然知道此案背后牵扯的势力深不可测,只是没想到会如此复杂,周琛和赵德才,或许都只是庞大冰山的一角,如今斗笠男子自尽,线索又断了一截。 她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密册和河道图上,仔细扫过那些标注着淤塞点的位置。 忽然,她眼睛一亮,指着其中一处标记点道:“苏姑娘,你看这里,三年前的漕河淤塞记录,恰好与周琛调任按察司副使的时间重合。而赵德才正是在那之后,才开始负责山阳县的赈灾粮运输。” 苏曼卿凑近一看,眉头紧锁:“这么说来,他们二人很可能早在三年前就勾结在了一起?这背后恐怕还有更大的网。” “不仅如此。”沈青梧翻出林砚秋手下暗探抄录的漕运记录,“这里记载,每次河道淤塞后,都有一批无名物资通过支流运出,去向不明。结合密文里的特殊标记,说不定是在走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苏曼卿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幕后之人如此大费周章的布局,他们要走私的定不会是简单的物资,最有可能的,便是盐铁与军械。 想到这里,苏曼卿的面色更沉了几分。 如果她的猜测方向没错,那这个密册牵扯出的案子可就极其严重了…… 苏曼卿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来:“沈大人,我这就去找父亲商议对策。” “苏姑娘留步,”沈青梧连忙拽住苏曼卿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指了指河道图的支流交汇处,轻声道:“你看,这几处淤塞点连起来的走势,恰好在山阳县外形成了一个隐蔽的转运闭环。现在我们若是贸然动作,恐怕会打草惊蛇。” 苏曼卿脚步一顿,再次俯下身仔细查看,果然见那些标记点暗合水路的运程,她看向沈青梧,“沈大人的建议呢?” “按兵不动,”沈青梧勾了勾唇角:“现在,对方应该比我们更急。” 她话音刚落,厢房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从推门而入,神色紧张:“大人,裴大人请您即刻去前堂,都察院派人来了,说是孙承宗在狱中突发急症,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三章 心疾 沈青梧与苏曼卿对视一眼。 说曹操,曹操到,果然已经有人等不急了。 两人不再耽误,快步赶往前堂,刚到门口,便看见裴惊寒正与一名身着青色圆领官袍的中年男子交谈着什么,那中年男人官袍领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腰间悬着银鱼袋,一看便知是京官仪仗。 见沈青梧苏曼卿两人到来,裴惊寒没有半分寒暄的心思,直接切入正题:“孙承宗刚刚在狱中突发心痛,狱医来报说情况危急,恐怕撑不过今晚了。麻烦沈知县随都察院的柳大人即刻去大牢查看,记住,务必确保他活着,提审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撑不过今晚?”沈青梧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人竟嚣张到了这般地步? 即便在都察院的大牢里,也敢用这般腌臜龌龊的手段,想要悄无声息地灭口? 裴惊寒冷笑一声,显然他也不相信孙承宗的心疾是真的,“孙承宗那人最是惜命,如今不过是被关几日,怎么会这么轻易认栽?” 沈青梧闻言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裴惊寒的意思。 他认为孙承宗的病是装的,目的无非是想拖延提审,或是在牢中耍什么别的花招…… 她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应声,转身便要跟着那位柳大人往外走。 “沈知县。”她刚到门口,裴惊寒的声音便追了上来。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沈青梧身后的随从,沉声道:“让刘瑜带一队人手跟着你,多带些擅长近战的护卫。” 话音刚落,他又低头思索片刻,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银色令牌递给她:“拿着这个,就说是奉了我的口令。若狱中有人蓄意阻拦、或是敢欺瞒不报,你可先斩后奏,不必顾忌。” 沈青梧接过令牌,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的苏曼卿,却见对方也是面色凝重。 孙承宗的这病不简单。 裴惊寒特意让刘瑜跟着她、又给了先斩后奏的令牌,分明是料到牢中必有猫腻,想用这股威势震慑住那些藏在阴沟里正蠢蠢欲动的“老鼠”。 想通此节,沈青梧抬手朝裴惊寒拱手:“下官定不辱命。” 说罢,她转身示意刘瑜与王二等人跟上,一行人朝着大牢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行人策马赶到大牢外时,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都察院的官员,有狱卒,还有几个背着朱红药箱的大夫,在场众人无一例外的敛着神色,眉头紧锁,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马蹄声踏碎寂静,沈青梧利落的翻身下马,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了过来。 看清来人的瞬间,众人先是一愣,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 待看清她身后跟着的是裴惊寒的心腹手下时,众人神色顿时更加古怪,有惊愕,有疑惑,更有两个穿着锦缎便服的人,毫不掩饰面上的不屑,视线扫过沈青梧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 沈青梧将这些神色尽收眼底。 她知道,他们等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知县。 但她没有半分迟疑,抬手亮出令牌:“奉按察司裴大人令,查探孙承宗案情,无关人等,让开。”话音落,她带着人径直穿过人群,踏入了大牢的黑铁大门。 都察院的牢房关押的不是普通罪犯,为了防止他们越狱,整座大牢建在了地下。 她刚迈过门槛,一股混着霉味、汗臭与潮湿的寒气就扑面而来,瞬间裹住全身。 石壁上插着的火把烧得噼啪响,火星偶尔溅落在地上,很快被潮气浇灭,明明灭灭的光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贴在斑驳的石壁上,像一个个扭曲的鬼影。 沈青梧踩着石阶往下走时,只觉脚下的砖石凉得刺骨,连呼吸都带着寒意,竟生出一种正一步步踏入十八层地狱的压抑错觉…… 孙承宗作为钦点要犯,被单独关押在最深处的牢房,铁门上加着三道粗铁锁。 沈青梧刚带人走到牢房外,就听见里面传来狱医沉重的叹息声:“脉象紊乱,气息微弱,怕是……撑不过半个时辰了。” 沈青梧猛地推门而入。 只见孙承宗躺在靠墙的木板床上,原本微胖的脸颊此刻泛着不正常的青紫,嘴唇更是青得像染了墨,胸口微弱起伏着,分明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 她心中一凛,立刻快步上前查看,刚触到孙承宗的手腕,就觉一片冰凉。 因着她自己常年调理身体,这一年多来她也跟着大夫学了些医术,搭上脉的瞬间,便察觉孙承宗的脉象又乱又弱,心脉跳得时快时慢,与狱医的诊断分毫不差。 单从表象上看,这确实是急性心疾发作的模样。 沈青梧的目光掠过床榻边散落的药碗,最终落在鬓角染霜的狱医身上:“他是什么时候犯的病?” 老大夫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回大人,老夫是半个时辰前被牢头请来的。来之前,只听牢头说这位犯人一直喊心口疼,可等老夫到了这儿,他已经人事不省,牙关紧咬,至于具体何时发病,老夫实在说不准。” 沈青梧很快抓到了重点:“你不是狱医?!” 老者身子微顿,随即缓缓点头道:“老夫是城西回春医馆的坐馆大夫,因平日里常治些疑难杂症,牢里管事便让人把老夫请来,给这位犯人瞧病。” 沈青梧没再追问,只点了点头,转身走出牢房。 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她立刻转头看向身侧的刘瑜,压低声音道:“你可听说过淮津府的回春医馆?” “属下知道!” 刘瑜几乎没有迟疑,凑近一步低声回话,“回春医馆在府城名气不小,尤其是这位王大夫,从医三十多年,治好了不少人,口碑一直很好。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斟酌,“回春医馆在城西,离这大牢少说有一个时辰的车程,赶来这里不算近。” “一个时辰……”沈青梧若有所思的望向身后,方才在大牢门口,她分明瞧见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个个愁容满面。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四章 假死 这么算来,孙承宗发病绝不止半个时辰,且早就请过别的大夫诊治,只是没见好转,才又请了这位王大夫来。 她心中有了计较,转身再次推开牢门。 屋内的药味更浓了些,她径直走到王大夫面前,开门见山道:“方才在大牢门口,还有几个等着的大夫,你可都认得?” 老者迟疑着摇了摇头:“淮津府大小医馆不下数十家,同行虽有耳闻,却未必个个识得……老夫并不认得那几位。” 沈青梧听到这话,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底却没半分笑意,只轻飘飘丢下一句:“不认得,就好。” 一刻钟后,大牢的黑铁大门再次打开。 沈青梧走在最前面,身后则跟着刘瑜与几名护卫。 后面的护卫们抬着一副简易木板,上面盖着层洗得发白的粗布,布下隐约显露出微胖的身形,那人垂在木板外的手僵硬地蜷着,指腹泛着青灰,一看便知早已没了气息。 门外众人看到那尸体的瞬间,脸色瞬间变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沈青梧便又抛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她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神色慌张的官员与大夫,沉声道,“犯人已经死了,但绝非死于心疾。方才王大夫复诊时,在他齿间与指甲缝里查出了毒药残留,方才谁单独接触过他?”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几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脸色煞白,忙不迭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发颤地辩解:“大人明察!小的方才只在牢外候着,还没来得及见到犯人,怎么会给他下毒?” “大人!小的可以对天发誓,绝没碰过任何毒物!” 沈青梧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朝刘瑜递了个眼神。 刘瑜立刻会意,挥手让两名护卫上前:“诸位大夫,烦请随我到一旁等候,稍后还有些细节要向各位核实。” 解决完大夫,沈青梧的目光转而落在缩在角落的狱卒身上,声音冷了几分:“最先发现孙承宗犯病的人,站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身材矮小的狱卒颤巍巍地从后面挪出来,头埋得几乎要碰到胸口:“回、回大人,是小的……” “你自己发现的?”沈青梧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狱卒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是、是两个时辰前,小的在这层值岗,忽然听见牢房里有人喊救命……小的赶紧跑过去看,就见他躺在地上,脸色发青,说他心疾犯了,让小的快请大夫……” “两个时辰前就犯病,大夫一个时辰前才到?”沈青梧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这大牢里的狱医呢?是死了,还是被人支走了?” 这话一出,狱卒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眼睛却偷偷往后瞟了一眼。 沈青梧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着绿色官袍的年轻官员正站在人群边缘,脸色还算镇定。 像是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那官员深吸一口气,主动往前站了半步,拱手道:“下官乃都察院司狱,负责这大牢的日常值守……” 他话未说完,沈青梧已上前一步,目光直直盯着他:“司狱大人既管值守,那便说说,为何两个时辰前犯人发病,直到一个时辰后才请大夫来?这中间的一个时辰,狱医在何处?” 年轻官员的喉结动了动,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强作镇定道:“回大人,昨夜狱医家中老母突发急病,一早便告了假回家照料,下官也是临时调派了人手值守……至于请大夫的延迟,是因牢中规矩,需先上报都察院管事,待批复后才能去外间请医,一来一回便耽搁了。” “耽搁?”沈青梧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她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狱卒,“你方才说,听到孙承宗喊救命后,便去查看了?那你为何不第一时间向司狱大人禀报?” 狱卒身子一僵,头埋得更低了:“小、小的当时就去禀报了……可司狱大人说,这犯人素来狡猾,许是装病博同情,让小的先盯着,不必急着请医……”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年轻官员脸上。 他脸色瞬间涨红,又转为铁青,厉声喝道:“你胡说!本官何时说过这话?!” “是否胡说,一问便知。”沈青梧没理会他的辩解,看向王二:“你去把昨夜与这狱卒一同值岗的人叫来,再去查一查狱医的行踪。看看他究竟是回家照料老母,还是被人‘请’去了别处。” 王二应声而去,年轻官员的双腿开始微微发颤,眼神慌乱地扫过周围。 沈青梧的目光一寸寸的扫过在场众人,声音陡然提高:“诸位也看到了,孙承宗死因不明,而从发病到请医的延误、狱医的临时告假,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今日这事,要么查个水落石出,要么,便请各位随我一同去裴大人面前,说说清楚这大牢里的规矩!”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发出一声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看过去。 只见被护卫拦在一旁的大夫里,一个穿灰布长衫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一时手抖,手中的药箱狠狠砸在了青石板上,箱盖弹开,里面的瓷瓶、纱布滚了一地。 沈青梧缓缓踱步到中年男人身边,面无表情道:“怎么,这位大夫是突然想起什么关键线索了吗?” 男人的脸早已没了血色,他蹲下身子,想把地上的药瓶捡起来,但他的手抖得厉害,瓶子反而滚得更远了。 沈青梧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往下落,落在石阶缝隙里,一个摔碎的瓷瓶正往外渗着褐色药汁,那药汁黏在石缝里,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涩味。 刘瑜快步上前,厉声喝问:“这是什么药?” 中年男人猛地抬头,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大人!小的真的没下毒!小的……小的来牢房的时候,孙承宗已经服过药了!那些药不是小的给的!”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五章 尸体 “已经服过药了?”沈青梧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滩褐色药汁上,又扫过男人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是谁给的药?牢里的存药,还是外人送来的?” 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颤声道:“小的……小的不知道。当时牢门是锁着的,小的只看见他手边放着个空药碗,问他是不是喝了药,他也没应声……” “没应声?” 沈青梧冷笑一声,转头看向仍跪在地上的矮个狱卒,“你说两个时辰前听到他喊救命,还看到他说心疾犯了,他既能开口喊救命,为何面对大夫的问话,连一声都不肯应?” 狱卒身子一哆嗦,头埋得几乎贴紧地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那灰布衫大夫,听到这话更是脸色骤变,嘴唇嗫嚅着,像是想辩解,却又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沈青梧看他们这样子,心里已然清楚,这些人,都没有说实话。 或者说,他们说的都是添油加醋过后的“实话”。 就在这时,刘瑜带着两个护卫快步回来,其中一个护卫手里还拿着个纸包,另一个则押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 “大人!”刘瑜上前禀报,“属下查到,昨夜与这狱卒一同值岗的人,今晨一早就被调离了大牢。另外,狱医根本没回家,而是被这人‘请’去了城郊的破庙,直到方才才被我们找到。这纸包里的东西,是从狱医身上搜出来的,与药碗里残留的药渣成分相似。” 那被押着的汉子一见这阵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是……是有人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让小人把狱医骗去破庙,还让小人把这包东西交给牢里的人……小人不知道里面是毒药啊!” 沈青梧的目光落在那穿绿色官袍的都察院司狱身上。 此刻他早已没了先前的镇定,面如金纸,双腿不住打颤,像是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不过,沈青梧可不会给他晕过去的机会…… “司狱大人,”沈青梧一步步朝他走去,声音冷得像冰,“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调离值岗狱卒、支走狱医、派人送毒药……这大牢里的‘规矩’,看来你比谁都清楚。” 年轻官员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嘴里喃喃道:“不是我……我是逼不得已……我要是不照做,全家都活不成……” “逼不得已?”沈青梧眼底寒光一闪,“是谁让你做的?” 司狱只拼命摇头,牙关咬得死紧,半个字也不敢吐露。 沈青梧眉头紧皱,正想着怎么才能撬开他的嘴。 人群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领头身穿红色斗篷的女子翻身下马,快步走进来,正是苏曼卿。 她迅速扫过地上的狼藉,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沉声道:“沈知县,麻烦借一步说话。” 沈青梧心下一沉,不用猜也知道,苏曼卿这时候来,绝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两人退到偏僻处,苏曼卿才压低声音道,“沈大人,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方才接到消息,京里有人快马赶来,说是要亲自提审孙承宗。” 沈青梧瞬间联想到了司狱刚刚说的“逼不得已”,看来这桩案子背后的水不是一般的深,在密册中记录下河道淤塞的人,逼司狱下毒的人,要亲自提审孙承宗的人……这三股势力拧在一起,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苏曼卿的目光落在了刘瑜身后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她面色骤变,低声道:“那尸体是孙承宗?!” 沈青梧的思绪被打断,她顺着苏曼卿的视线望了过去,唇角缓缓勾起,“可以是。” “可以是?”苏曼卿瞳孔骤然一缩。 她很快明白了沈青梧的言下之意。 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孙承宗! 沈青梧也不瞒着她,当即就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详细说明了一下,其中,她还特别强调了司狱和狱卒的供词互相矛盾的点。 苏曼卿面色冷凝,沉声道:“这些人竟如此胆大!” 沈青梧摊了摊手,眼底带着几分狡黠:“既然孙承宗已死,那我们便只能将这‘尸身’送去交差了。” 苏曼卿轻叹一声,无奈道:“沈大人,你知不知道京里来的人是谁?是吏部侍郎周敬之的人,他此行还带着锦衣卫,这尸体若不是孙承宗,你我都担不起欺瞒之罪!” 沈青梧上前一步,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苏姑娘,你说,指使司狱下毒的人,与要来提审孙承宗的,会不会是同一伙?” 苏曼卿身形一僵,抬眸蹙眉看向她。 沈青梧这才惊觉自己这动作太逾矩,连忙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拱手道:“苏姑娘,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望海涵。” 苏曼卿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但她心里却不禁想起了沈青梧身边的那个女护卫,一个模糊的猜想渐渐在心头升起…… 她将这个念头埋在心底,继续起刚刚的话题,“即便不是同一人,他们之间也定然脱不了干系!否则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孙承宗刚‘犯病’,京里的人就到了!” 沈青梧唇角的笑意更深,笃定道:“所以,如果这尸体不是孙承宗,该慌的,从不是你我。” 苏曼卿眼睛一亮,心底的的猜想猛地清晰起来:“你是说……他们指使司狱下毒,本就是为了灭口?” 沈青梧让刘瑜遣散了在场其他人,带着苏曼卿走到尸体身前,伸手掀开白布一角,露出尸体颈侧一道浅疤:“这个死囚尸体颈侧疤痕和孙承宗一模一样,周侍郎的手下从没见过孙承宗本人,只要这具尸体能撑到验尸官来,我们就能从司狱嘴里掏出东西来。” 她直视着苏曼卿,一字一顿道:“我想,周侍郎让手下人来江南,怕不是为了提审孙承宗,而是为了确认孙承宗死透了,毕竟,孙承宗老奸巨猾,手里恐怕握着不少他们的把柄……”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六章 尸诈 苏曼卿凝眸定定望着眼前人。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沈青梧眉宇间那点青涩已经褪得干净,只剩官场浸养出的沉稳锐利,像柄藏在锦缎里的刀,初出鞘便带着破风的锐势。 有的人,仿佛天生就该在这波诡云谲的官场里踏浪而行。 她收回落在沈青梧脸上的目光,转向西北方那处黑沉沉的大牢,低声道:“那真正的孙承宗呢?” 说到这个话题,沈青梧的面色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飞快别开眼,抬手掩在唇前轻咳一声,“那个……” “你该不会是想瞒着裴大人,私自把人藏起来吧?!”苏曼卿心头一紧,话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 沈青梧立刻摇头,满脸无辜,“苏姑娘说笑了,这般关乎案情的大事,在下怎敢瞒着裴大人?” 苏曼卿心头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翻涌上来:“那你?” 沈青梧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望向不远处正垂首待命的刘瑜等人,“我让他们把孙承宗直接送到裴大人的寝房了。” “寝房?” 苏曼卿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青梧无奈地摊了摊手:“按察司行署里眼线比蛛网还密,前院牢房、书房偏厅哪处没人盯着?也就裴大人的寝房,才是真正藏人的安全地。” 苏曼卿望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眼神渐渐变得古怪,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该不会……是故意想报复裴惊寒吧?” “怎么会?”沈青梧眨了眨眼睛,语气纯良,“在下看起来,像是那么记仇的人吗?” 苏曼卿张了张嘴,却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若你都不算记仇,这世上恐怕就没有记仇的人了。 半个时辰后,按察司行署后院寝房外。 裴惊寒刚踏入房门,便见榻边缩着个五花大绑的人影,正是本该在大牢里待着的孙承宗。 他面色骤沉,牙都快咬碎了,冷声道:“这是沈志远让你们送来的?” 守在门边的刘瑜连忙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回大人,沈大人说幸不辱命,已保下孙承宗的性命,请大人查收。” “查收?”裴惊寒怒极反笑,他指着榻边的人,厉声呵斥:“我何时让她把人送到我这里来的?” 刘瑜茫然地抬起头,硬着头皮如实复述着沈青梧的话:“沈大人说……说按察司内唯有把犯人送到大人寝房,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呵,好一个沈志远!” 裴惊寒冷笑一声,胸腔里的火气几乎要将他灼穿,却还是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转身抓起搭在屏风上的玄色大氅,胡乱披在肩上,沉声道:“把孙承宗绑结实了,蒙上头,跟我走!” 刘瑜不敢耽搁,忙招呼两名心腹手下架起缩在墙角的孙承宗。 那人被囚多日,又刚刚死里逃生,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裴惊寒的背影,他嘴唇嗫嚅着似乎要开口,却被刘瑜狠狠按了按肩膀,终究没敢出声。 裴惊寒大步跨出寝房门,廊下寒风卷着细雨扑在脸上,却没压下心头的火气。 这沈志远,分明是蓄意报复,才故意把这烫手山芋扔过来! 他之前竟然还以为是自己误解了沈志远…… “大人,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刘瑜小跑着跟上,压低声音问道。 裴惊寒脚步未停,语气森冷:“去城西那处废弃的驿馆。” 他早料到按察司不安全,暗中备了这么个地方,没成想倒被沈青梧逼得提前用上了。 一行人踏着夜色往侧门走,刚转过月亮门,就见廊柱下斜斜倚着一道身影。 沈青梧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见他们过来,连忙站直身子,拱手道:“裴大人辛苦了。” 裴惊寒脚步一顿,眼神冷厉如刀:“沈大人倒是闲适。” “裴大人莫怪。”沈青梧走近两步,目光掠过被架着的孙承宗,神色诚恳,“此事事关重大,这行署内除了裴大人,下官再不敢信第二人,这才会叨扰大人。” 裴惊寒死死盯着她:“沈志远,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下官所言,句句发自肺腑。”沈青梧没有半分闪躲,径直迎上他的目光,“下官只是觉得,孙承宗这条命,得握在最靠谱的人手里。” “裴大人,您说是吗?” 裴惊寒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转了话头:“沈大人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看出孙承宗在装病?” “下官在海陵城时,处理过不少诈死骗钱的案子。”沈青梧语气坦然,“他们这些小伎俩,还瞒不过我。” “诈死骗钱?”裴惊寒眉头拧得更紧。 沈青梧无奈勾了勾唇,“裴大人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身居高位,自然不屑知晓这些市井底层的腌臜伎俩。” 她侧过身,对着候在不远处的刘瑜递了个眼色:“先把人架去马车,这里是行署主廊,往来人多眼杂,不宜久谈。” 刘瑜忙应了声“是”,领着两名差役架着孙承宗往巷口的马车快步走去。 等一行人先后钻进宽敞的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沈青梧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平淡,可话里的内容却让车厢里所有人打了个寒颤:“裴大人或许不知道,在底层穷苦人眼里,最值钱的买卖不是种田,不是做工,是尸体。一具尸体,可比一个活生生的人金贵多了。” 她抬眼望向裴惊寒,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冷寂:“年轻女子的尸体,能被牙婆买去配阴婚,最少能换五两银子。壮年男子的尸体,抬去商铺或富户门口一放,哭嚎着要偿命钱,少则一两,多则数十两。就算是个病死的孩童,都能裹块破布卖给想冲喜的人家。可一个大活人呢?就算在地主家做三年长工,省吃俭用,也攒不下五两银子。”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车厢里静得落针可闻。 裴惊寒的面色彻底变了,方才的怒气散了大半,“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七章 沈府大事 沈青梧转头望向他,马车颠簸间,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裴惊寒的身影,看到了那个在街头巷尾抢食的小乞丐。 “下官出身乡野,”她的声音轻了些:“这些腌臜事,见得多了,自然就记在了心里,所以下官才懂,有时候,人心比鬼神更可怕……” 裴惊寒心下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还是沉声道,“你方才说信本官,可是真话?” 沈青梧挑了挑眉,眼底重新浮起几分鲜活的笑意:“千真万确。” 马车摇摇晃晃,裴惊寒眼底的怒气却是已经完全消散。 他望向沈青梧,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沈知县既是信我,为何偏要……” 沈青梧直视着他,一脸无辜的反问,“偏要什么?” 裴惊寒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他别过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沈青梧却是在心里笑出了声。 她当然知道裴惊寒想要问什么。 无非是问为什么偏偏把人送进他寝房,而不是送进书房或者客房。 她当然是故意的。 一是因为,鸿影告诉过她,裴惊寒的寝房外有三道暗卫,防守格外严密。 二是因为,此案牵连越来越广,背后无数人在虎视眈眈,她需要把水搅得更混一些,把更多人拖下来,这盘棋才能下到最后。 而作为中立派系的裴惊寒,她尤其不能放过,更不会让他独善其身。 马车忽然停了,刘瑜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大人,城西驿馆到了。” 裴惊寒掀开车帘,寒风直直的扑了进来。 他回头看沈青梧,见她正低头拂去衣摆上的褶皱,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平静。 “沈知县,”他忽然开口,“让刘瑜先送你回山阳县吧,孙承宗等人我会安排妥当,七日后照常提审。” 沈青梧抬眼,恰好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思索片刻,直接开口问道:“裴大人是需要下官回去盯着赵德才吗?” 现在此案只差一个关键人物,便是之前被周琛放走的赵德才。 提审在即,这个老狐狸少不了会垂死挣扎,耍些花招。 裴惊寒勾了勾唇角,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跟他倒是颇有几分默契。 如果她的脾气没那么倔,两人未尝不能成为把酒言欢的知己好友。 …… 一日后,一辆蒙着灰布的旧马车碾着薄雪,缓缓驶进山阳县界。 沈青梧小心的掀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江南冬日本少雪,就算有,也多是沾衣即化的碎絮,今年却反常的飘起了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素白。 她的目光落向车辕上的身影,低声问道:“刘护卫,此刻是什么时辰了?” 刘瑜勒了勒缰绳,鞭梢上的雪沫哗哗的往下掉。 他抬眼望了望被雪雾糊成一片的天色,沉声道:“回大人,看这日头沉的模样,该是酉时了。” 沈青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酉时过半便要天黑,还剩下两三里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天黑前回到县衙。 这三日她不在衙门,将衙中事全交给了李昭和钱文彬,李昭年纪轻,少了几分狠劲,怕是压不住钱文彬那老滑头。 即便裴惊寒今日未曾提及,她本也打算这几日回衙一趟,理一理堆积的公务。 然而,马车刚在县衙门前停稳,车帘还没掀起来。 沈青梧便瞥见檐下立着个熟悉的微胖身影,藏青棉袍镶着半旧的貂毛领,正是沈府的老管家沈忠。 老管家一见到沈青梧便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沈青梧一听到这称呼就想笑。 这些人惯是会见风使舵的,以前沈子墨在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唤她二公子,现在沈子墨获罪流放千里,沈府的人对她的称呼便成了公子。 而沈父本人,也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所以,他们这是默认,她沈青梧,成了沈府唯一的继承人了?! 沈青梧挑了挑眉,动作利落的下了马车,“管家专程来此,是父亲有要事寻本官吗?” 老管家连忙弓着背点头哈腰的回道,“是是,老爷特意让小的给公子捎个口信,请您十日后务必回沈府一趟,说万万不能耽误了族里的大事!” “族里大事?” 沈青梧眸底浮起几分好奇。 江南士族祭祖历来定在除夕当日,何况景朝律例明载,地方官员年节只放四日假,从除夕至正月初三,断没有提前回去的道理。 这沈府怎么就如此的与众不同,非要赶在放在除夕的前一天祭祖。 她转念一想,这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平江府离山阳县本就不远,若走水路顺流而下,两个时辰便能抵达。 这一年来,沈父按月给她送着家用,银钱从未短缺,她既受了这份贴补,替沈府担些族中事务本就该当。大不了届时处理完县衙公务,连夜坐船回去便是。 她沉吟片刻,就爽快的应了下来,“知道了,十日后我会回府。” 老管家顿时喜得眉开眼笑,连忙又躬身:“多谢公子!您先忙公务,小的明日一早就把名帖递到县衙来。” “名帖?”沈青梧脚步一顿,眉峰拧得更紧。 不过是回府祭祖,竟还要递名帖? 这场祭祖的规格,看起来有些不一般啊。 看着老管家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沈青梧压下心中的那些疑惑,转身踏入了县衙。 衙内烛火已燃得透亮,李昭捧着厚厚一叠公文候在廊下,见沈青梧进来,他连忙迎上前去:“大人,您可算回来了!这几日的案卷都按您的吩咐归整好了,只是钱县丞那边……” 话未说完,西厢房的门帘被人掀开,钱文彬摇着折扇踱步出来, 明明檐下还飘着雪,寒风凛冽,他却面色红润,脸上堆满了笑:“沈大人回衙了?方才还和李主事说,您今日若再不归,这积压的田赋账册,怕是要等年后才能清了。” 沈青梧瞥了眼他扇面上“清风明月”的题字,只觉得有趣。 这钱文彬倒是心大,后台都快倒了,他倒是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八章 关系 沈青梧直接道:“账册我今日看完,其他的事明日卯时再议。”她语气淡得没有丝毫波澜,却让钱文彬摇扇的手顿了顿,随即又赔笑道:“大人英明,是下官心急了。” 待钱文彬退去,李昭才压低声音:“大人,钱主簿这几日总借着查账的由头,往户房的粮册库里钻,昨日还问起您离衙去了何处。” 沈青梧转头往书房走去:“进来说。” 她推开书房的门,烛火映着她眼底的冷光:“钱文彬这几日可有异动?” “倒还算安分,就是今早提了句年关将近,该给乡绅们发些年礼,被我以需大人亲批给挡回去了。”李昭递上最顶上的公文。 “呵,”沈青梧嗤笑一声,钱文彬这人真是把所有盘算都摆在了明面上。 她将公文折好压在砚下,转头看向李昭:“你先去查钱文彬递上来的乡绅名单,重点盯紧近半年与孙府、钱文彬有往来的,一丝线索都别漏。” 李昭躬身应“是”,转身刚要跨出书房门槛,却被沈青梧叫住:“等等,再去一趟济仁医馆,请顾医师来衙门一趟。” “顾医师?” 李昭身形一僵,忽的想起了前几日在衙役房外撞见王二和周明嚼舌根。 那时王二挤着眼说,顾医师对大人的心思,大家都看得明白,周明还接话,说大人的药膳日日是顾医师亲手熬的,连药渣都要亲自来收。 他当时只当是这些人在胡诌。 他们两人可都是男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可后来见得多了,他也有些不确定了,顾医师来衙署从不用递拜帖,廊下的小厮见了他便直接引去内堂。 大人偶感风寒,顾医师能守在县衙里熬药到深夜。 就连大人案头的安神香,都是顾医师亲手调配的…… 如今大人刚从府衙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连口热茶都没喝,第一桩事竟是召顾医师来。 王二他们说的,难道是真的? 李昭一颗心像是被线吊着,七上八下晃得慌。 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问沈青梧半句,只能低下头,满肚子疑云地躬身退了出去。 然而,他刚走出县衙门口,就见到济仁医馆的那个小药童正踮着脚在石阶下转圈,青布药箱放在脚边,见他出来,小药童立刻跑上前问道:“李捕头!沈大人今日回衙了没?” 又是来问的!李昭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这小药童和他师父一个样,日日来衙门口打转,有时一天能跑三趟,问得比衙里的当值吏员还勤。 明明是毫无干系的外人,却把沈大人的行踪挂在嘴边,真是……真是毫无分寸! “李捕头?您倒是说话呀!”小药童仰着冻得通红的脸,还在追问。 李昭咬了咬牙,声音硬邦邦的:“回了!大人让你家先生即刻来衙门一趟。” “真的?!” 小药童眼睛瞬间亮起,忙不迭地应了声“好嘞”,抱起药箱就往医馆的方向跑,连句道谢都忘了说。 望着那蹦蹦跳跳的背影,李昭只觉得心头的火气瞬间冒了上来。 这主仆俩,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李昭憋着满肚子的火气往衙门里走,脚下步子又急又沉,竟连眼前的路都没顾上看,肩头猛地撞上了一个硬实的身影。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撞老子?” 王二怒骂出声,可抬头看清来人是李昭后,话里面的火气顿时泄了大半。 他揉着肩膀嘟囔着:“你小子发什么怔?脸拉得比驴还长。” 李昭摇了摇头,撸起袖子就想绕开他往里走,他现在满心的烦躁,实在没力气应付别人。 王二却眼尖地瞧出了不对劲,立刻一把扯住他的胳膊:“站住!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准是有事。跟哥说,是不是钱文彬给你穿小鞋了?” 如果放在平常,李昭是真不愿意理会他,可现在,他却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找人一吐为快。 两人绕到了县衙后面僻静的柴房边,王二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酒坛,拍开泥封递过去。 李昭抱着酒坛,闻了闻浓郁的酒香,却没有敢喝下一口。 当值时辰,饮酒是大忌。 他望着远处覆雪的屋檐,长长叹出一口气,声音也闷闷的:“王二,你说……顾医师到底有什么好?大人怎么偏偏……偏偏对他另眼相看?” “噗!”王二刚刚灌进嘴里的酒差点全部喷出来,他慌忙抬手捂住嘴,四下扫了圈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搡了李昭一把:“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往外说!” 李昭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你是说,大人跟顾医师没有……” 王二却收了笑,脸色也沉了下来:“咱们大人可最是护短,你往后可别当着她的面说顾医师的半个不字,仔细吃排头。” 李昭瞬间像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抱着酒坛蔫了下去:“可他们这样……若是被御史参一本,岂不是要影响大人的仕途?” “嗨!你愁的竟是这个?”王二恍然大悟,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前仰后俯,“你小子还是太嫩了!私底下的事情,只要不搬到明面上来,谁会在意这些?而且,比起那些贪赃枉法、娶三妻四妾的官老爷,咱们大人算什么?” 他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认真道:“我老王在衙门混了二十年,什么龌龊事儿没见过?克扣赈粮的、卖官鬻爵的……跟那些人比,咱们大人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清官、好官。” 王二转头看向身边怔愣的年轻人,语气难得正经起来:“我比你和周明大十好几岁,本想着混到致仕就完事了,这次跟着大人去了江南按察司,好几次命悬一线,我这才知道以前真是坐井观天。能跟着这样的大人,是咱们的造化。” 李昭抱着酒坛的手猛地收紧,他一直以为,海陵城那桩事过后,王二定是对他心存芥蒂,处处防备,却没料到…… “你怎么突然……”他话没说完,声音已有些发涩。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九十九章 沈府祭祖 王二苦笑一声,望着远处飘落的雪絮:“以前啊,我总觉得守着山阳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了,经过了这几桩事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咱们以前,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李昭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头来,他眼底已没了方才的惶惑,只剩下满满的笃定:“大人她……绝非池中之物。” 王二嘿嘿笑了两声,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这还用你说?上次在江南按察司行署,面对那些大官,咱们大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几句话就周副使的罪证摆得明明白白,那气场,哪像个刚上任的县令?” 他抹了把嘴,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说起来,你没觉得这次沈府叫咱们大人回去祭祖,透着古怪?” 李昭心头一跳,抬头看向王二。 他原以为只有自己在琢磨这事,没承想这家伙也瞧出了端倪。 “之前我去门房递消息,听见两个小厮嚼舌根,说沈府这几日来了不少生面孔,有的是从松江府那边来的,还带着镖师,把沈府给守得严严实实。”王二撇撇嘴,“你想啊,祭祖就祭祖,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 李昭眉头皱起,早在海陵城的时候,他还在帮沈子墨做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沈府不太对劲,这沈子墨明明只是庶子,却胆子大得很,好似已经把沈府当成了自己的囊中物。 他可不相信沈父对于沈子墨的所作所为会一无所知。 沈万山那么久不回沈府,说不定就是在暗中纵容他。 可沈万山不是蠢人,他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不成器的庶子,和一个做官的儿子,明眼人都不会选前者吧?! 他正思忖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明顶着一头雪跑过来,老远就喊:“李哥!王哥!大人让你们即刻去内堂议事!” 两人对视一眼,王二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将空坛往柴房角落一扔:“走,瞧瞧去。” 三人刚刚踏入内堂,便见沈青梧端坐在案前,正仔细翻阅着卷宗。 顾辰晏当然也在。 月白长衫衬得他身姿愈发清瘦挺拔,墨发仅用一根素银簪束着,垂落的发梢扫过肩头。他垂着眼,长睫如蝶翼般覆在眼下,正慢条斯理地将瓷瓶一一归置进乌木药箱,侧脸线条干净得像幅淡墨画。 见他们几人已经进来,顾辰晏只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收妥药箱后起身朝沈青梧躬身:“大人,药已煎好,温在廊下的炉子上,在下先行告辞。” 李昭和王二对视一眼,明白顾医师这是舍不得走,两人正想找个由头帮他留下来。 沈青梧却已经直接开口道,“辛苦顾医师先安置好医馆事务,两日后随本官去一趟淮津府。” “真的?”顾辰晏身形猛地一顿,素来清冷的眸子骤然亮如星子,连带着面上都染了层雀跃的薄红,“大人当真要带在下同去?” 沈青梧微微颔首,指尖漫不经心地叩了叩案几。 她好整以暇地望着顾辰晏难得的失态,调侃道:“怎么,顾医师不愿去?无妨,本官可以带……” “我愿意!”话刚出口,顾辰晏就惊觉自己这话有些歧义。 他飞快瞟了一眼旁边憋笑的王二李昭等人,他慌忙垂下眼睫,有些不自然的再次解释道,“在下自然听从大人调遣。” 沈青梧轻笑一声:“既如此,此番便辛苦顾医师了。此案了结后,本官定会好好嘉奖你。” 那“嘉奖”二字,被她特意咬得轻缓又清晰。 顾辰晏喉结滚了滚,面上的红意蔓延到下颌,只匆匆拱手行礼,几乎是落荒而逃般退出了书房。 王二和李昭齐刷刷扭头看向顾辰晏慌乱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感叹。 他们大人这拿捏人心的本事,真是绝了!瞧顾医师这模样,分明是一颗心全挂在了大人身上,日后怕真是被卖了,还得笑着帮大人数钱呢! 书房内,沈青梧的目光转向李昭:“钱文彬的往来名单查得如何?” 李昭躬身回道:“回大人,近半年以来,钱文彬与孙府往来最密,每月都要去孙府赴宴,此外还与三个平江府的乡绅有书信往来。” “每月?”沈青梧眉峰一挑,将手里的卷宗按在案上:“他倒是胆子大得很!” 王二突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大人,阿吉说他表哥这几日总看到沈府方向的上空飘着烟,像是有人在烧什么东西,而且……”他声音顿了顿,“他还看到几个从沈府出来的镖师身上带着伤,像是刚动过手。” 沈青梧眸色一沉。 沈府提前祭祖,突然来的生面孔,带着伤的镖师,烧东西的烟……这些线索像是散乱的珠子,串起来竟是一张看不清的网。 沈万山到底想干什么?! “王二,你带两个人,悄悄去沈府附近打探,别惊动任何人。阿吉的话,就继续让他待在码头假扮力工打听消息。”沈青梧语速极快,“李昭,你继续去查钱文彬今日的行踪,看他是否与平江府来的人有接触。” “是!”两人连忙应下。 待两人离开书房后,沈青梧从袖中取出一支银哨吹响。 一炷香的工夫,鸿影便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立在书房窗外。 沈青梧抬眸瞥了她一眼,语气带了点无奈,“鸿影,以后你来我书房直接走门就可以,不必总翻窗户。” 鸿影点点头,声线平直:“知道了。” 沈青梧没在意她这近乎刻板的应答,转身从博古架下的暗格里取出两个莹白瓷瓶,递了过去:“这里面是迷药,若遇着麻烦就撒在对方身上,对方半个时辰内动不了身。还有这个,”她又从案上拿起个青布香囊,“这里头塞了薄荷、藿香和艾叶,带在身上,可以防寻常的迷香。” 鸿影双手接过迷香和香囊,心头莫名一动:“为何要给我这些?” 她看得分明,方才李昭三人离开时,大人可没给过这般东西。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章 沈府骗局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难看起来,“因为我是女子?大人不信我的身手?” 沈青梧被她这跳脱的思路噎了一下,当下有些哭笑不得。 她随手抽过案上一卷书,敲了敲鸿影的头顶,“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几日,我要你死死盯着赵府。他府里面亲兵密布,防守比铜墙铁壁还严,我怕你万一遇上麻烦,来不及传讯求助。” 说到这里,沈青梧的神色也严肃起来,“鸿影,你记着,你的性命是比任何任务更重要的,如果真遇着危险,第一桩事是逃,天塌下来,有本官给你兜着。” 鸿影猛地抬头,眸中满是怔忪。 她握着瓷瓶的手微微发紧,青布香囊上的艾草气息顺着鼻息钻进来,竟让她鼻尖莫名发涩起来。 自进了那个地方之后,教她功夫的教头便说,要想活着出去,就别把自己当个人。 只有成为一把毫无感情的,所向披靡的刀,她才能走出那个地方。 她从那里逃出来后跟了好几任主子,历任主子也都只问差事成否,从无人问过她“怕不怕”“危不危险”。 可眼前这少年,却说她的命比任务要重要,还说“天塌下来有本官兜着”。 她张了张嘴,竟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青梧转身坐回案前,重新翻看起卷宗。她的侧脸映在窗棂透进的光里,柔和得不像那个处事果决的知县大人。 “愣着做什么?”沈青梧抬眸扫她一眼,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平和,“赵府那边盯紧些,每日戌时来报一次消息便可。” 鸿影这才回过神,慌忙垂首,将瓷瓶与香囊小心揣进衣襟内侧,贴在心口的位置。 那处隔着布料,都能觉出瓷瓶的微凉与香囊的温软,像揣了团焐热的暖炉。她躬身行了个利落的礼,声音比往常低哑些:“属下遵命。” 话音落,她没再翻窗,转身踏着廊下的青石板,一步步往外走。 走到月亮门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眼书房的窗。 夜风卷着院角的桂花香飘过来,烛火映着那人伏案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足尖点地,身形如箭般掠出府墙,朝着赵府的方向而去。 …… 第二日一早,沈青梧刚在案前坐定,窗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王二拔高的嗓音:“大人!属下和阿吉有要事禀报!” “进来吧。” 门帘被猛地掀开,沈青梧望着满头大汗的二人,眉峰微蹙:“出什么事了?是码头那边有异动吗?” 都这个时候了,赵德才竟然还敢搞小动作?!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吧! 现在孙承宗和周琛都已经被收监,四日后,裴惊寒将亲自提审此案。 赵德才应该比谁都清楚,此刻唯有夹着尾巴做人,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不是码头!”阿吉连忙摆手,他咽了咽唾沫:“回大人,是,是沈府那边的事情!” “沈府?!”沈青梧猛地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阿吉抹了把额角的汗,颤声道,“属下让表哥去平江府找人打听,找着了在沈府待了三十年的老厨娘。她说……沈府从前从未有过除夕前一日祭祖的规矩!江南一带,历来都是除夕当天祭祖的!” ?! 沈青梧心头猛地一沉。 沈忠在骗她?! 不对,沈忠没这个胆子,他也不可能会给自己传这种一戳就破的假话。 平江府距离山阳县不过一日车程,她派人回去一问便知。 那就是说,沈父在诓她? 可父亲为何要费这心思,只是为了让她提前一天回去沈府吗? 沈青梧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目光灼灼盯着阿吉:“这消息,确定无误?” “绝对准!”阿吉点头如捣蒜,声音都提高了些,“大人,小的敢拿脑袋担保!那厨娘是我表舅三大爷家的邻居,在沈府后厨干到去年才回乡,绝不会错!” 沈青梧嘴角抽了抽,现代时候有个心理学家提出过六度分隔理论: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 这个理论,真是在阿吉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确定了消息的来源,沈青梧就要思考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了。 沈府让她提前回去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 首先,沈父大概率不会想害她。 毕竟,自己如果出了事,对沈府没有一丝好处。 况且,老管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请自己回沈府的,如果他想要害自己,完全可以私下邀约。 那么,既然不是想害自己,也不是为了祭祖,除夕前一天让她提前回去,还能是因为什么事情呢? 突然,沈青梧想起昨日王二提过的,沈府近些日子以来添了不少生面孔,其中竟有不少是从松江府来的。 松江府? 让王二和阿吉退下后,她转身走到了博古架下,探进最深处的暗柜,摸出那册泛黄的牛皮本册子缓缓翻开,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的,正是她特意搜集的沈氏宗族信息。 松江府,便是沈氏本家的根脉所在。 沈氏曾是江南望族,这几百年来出过不少大人物,有富可敌国的盐商,也有过官至三品的举人,可自五十多年前起便日渐衰落,连翻三代未出一个正途官员,田产商铺缩水近七成,昔日望族风光只剩个空架子。 沈父沈万山,已是这一代里最出挑的人物。 但他不过是沈氏旁支疏脉,幼年丧父,成年后被族中长辈以“资质平庸”为由,打发到偏僻地方打理一处薄产,自此与本家疏淡往来。 这些,都是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的。 可这话,却与沈青梧亲见的景象完全相悖。 上次回沈府,她偶然从东院经过,分明望见一处飞檐翘角的建筑隐在梧桐荫里,门前立着两尊汉白玉石狮,就连宗祠里头的供桌都是整块紫檀木打造的。 要知道,宗祠乃全族共祭之地,历来由族中子弟合力出资修建,选址必在本家祖宅之内。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野心 可沈万山竟将宗祠建在自己府中,还耗重金用了紫檀供桌、汉白玉狮,若真如册子上所言与本家疏淡,他又何苦费这般心力? 沈青梧将册子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着沈氏现任族长沈敬安的底细:年逾七十,体弱多病,膝下两子皆是纨绔,族中子弟早已各怀心思。 沈青梧望着册子上的“族长”两字,面色沉了下来。 沈万山哪里是对宗族毫无期待?恐怕,他是早就憋着劲,想争那沈氏族长之位。 如此一来,松江府来的生面孔、除夕前一日反常的祭祖……这些零碎的线索,突然在她脑中串成了线。 案上烛火摇曳,映得她眼底明暗交错。 沈父若真的是觊觎族长之位,那此次急着让她提前回府祭祖,又突然招来松江府的本家之人,便绝非单纯的家族仪式。 他怕是要借着祭祖的由头,在族人面前立威,甚至逼她这个做了朝廷命官的外室子,为他撑起场面、压下族中的反对之声。 “大人?”门外传来李昭轻叩门板的声音,“顾医师来了,说给您带了新熬的润肺汤。” 沈青梧猛地回过神来,将册子合拢塞进暗柜:“让他进来。” 门帘掀动,顾辰晏提着食盒走进来,月白长衫上沾了点晨露。 他将食盒搁在案上,打开时氤氲的热气裹着药香散开:“昨夜听大人咳了两声,今早特意加了些川贝。” 他抬眼望去,却见沈青梧眉峰微蹙,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大人可是在烦沈府的事?”顾辰晏递过汤碗,声音放轻了些。 沈青梧望着碗中澄澈的汤药,忽然抬眸看向顾辰晏:“顾医师,你说,一个素来与宗族关系疏远的人,却独力建了座奢华宗祠,是为了什么?” 顾辰晏握着食盒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若此人尚有野心,那这宗祠,便是他向宗族递出的投名状,更是他争权的筹码。” 这话正戳中沈青梧的心绪,她舀了勺汤药入口,清苦中带着回甘。 看来,这趟沈府祭祖,怕是要比她想象中的更热闹些。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 是鸿影回来了。 她落在窗沿,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昨天三更时分,赵府来了几位生面孔,与赵德才密谈至天明方走。” 沈青梧眼睛一亮,赵德才,终于是坐不住了。 鸿影抬眸望向她:“需要属下去调查一下那几人的底细吗?” 沈青梧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轻酌一口:“不必。你继续盯着,每日照常来报便好。” “如果他们有异常举动呢?” 沈青梧唇边浮起一抹淡笑,语气却很是笃定:“就算他们要烧了赵府,只要不殃及到无辜之人,你就只管看着。” 鸿影此刻是真的不理解自家大人的用意了。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虑,沈青梧主动开口提醒道,“你这几日盯着赵德才的时候,没发现赵府里还藏着其他人?” “有,还不止一个,”鸿影立刻点头,认真道:“不过属下一直很小心,未曾暴露行迹。” 沈青梧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你猜,这些人是谁的手笔?” 鸿影心头一震,恍然大悟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另有势力也在监视着赵德才?” “这是自然,”沈青梧摊了摊手:“这个案子牵连甚广,赵德才就是最后一道突破口,是成是败,全看赵德才能扛多久,如今的赵府,早成了个四面漏风的筛子。” 闻言,鸿影的眉峰拧得更紧:“既然如此,裴大人为何还要您再折返山阳?这不是多此一举么?平白让您在大雪天里来回奔波……” 说到最后,鸿影的语气里已然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沈青梧缓缓摇头,将冷透的茶盏放回案上:“让我回山阳,不全是裴大人的意思。” “不全是?”鸿影的声音不自觉拔高,纷乱的线索在她脑中缠成死结,一时之间竟理不出半分头绪。 沈青梧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窗外漫天飞雪里,似穿透了重重风雪,望向百里之外的淮津府。 她一直都知道,让她暂回山阳,其实是苏知府的意思。 她更知道,这几日的淮津府,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暗战。 这桩看似寻常的案子,早已像一张网,缠扯了半个朝野。 她如今能做的,唯有等。 等四日后此案若能如期提审,便是苏知府一派站稳了脚跟。 若提审之日生变,便是赵德才背后的势力棋胜一着。 她这个小小的山阳县令,此刻竟像颗悬在棋盘外的棋子,只能静候命运落子。 …… 两日后,山阳县的风雪总算歇了些,檐角残雪顺着瓦当滴滴答答往下淌。 一辆青灰布帘的马车静静停在县衙门前,车辕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李昭和周明立在车旁,眼中满是担忧,“大人,雪化路滑,山路必定难行,要不您明日再启程可好?” 沈青梧抬手拢了拢披风,语气斩钉截铁:“正因为路难行,才要提前出发,要是误了提审时辰,才是真的麻烦。” 说罢她转身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安抚:“回去吧,这次去得快,回得也快。县衙的事你们盯紧些,有要紧事便用密信传我。” 车轮碾过融雪山路,溅起泥污混杂的雪水,车外寒风如刀割面,车内却因炭盆暖着,裹着一层融融暖意,恍若劈开两个天地。 不过现在车内的气氛,却是有些莫名的古怪。 鸿影与顾辰晏分坐在沈青梧两侧,两人脊背挺得笔直,周身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沈青梧倒是没察觉到这微妙,她正低头专注看着案上摊开的卷宗,时不时在纸页上做上批注,梳理着案件线索。 忽然,车轮碾过一处凹陷的泥坑,车身猛地颠簸,沈青梧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手肘险些狠狠撞在案角上。 下一秒,两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突袭 左侧的鸿影掌心扶在她臂弯,帮她稳住了身形,右侧的顾辰晏却只是虚扶着她后腰,力道克制得近乎僵硬。 “多谢。”沈青梧话音刚落,才觉出不对。 她抬眸扫过两人紧绷的神色,疑惑道:“这才走了一个时辰,你们怎么不歇会儿?到淮津府还需要一日车程。” 鸿影连忙摇了摇头。 她飞快看了眼沈青梧的方向,又迅速垂下眼睫,低声道,“大人,要不……属下还是下车吧。” 沈青梧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有些哭笑不得:“你的马刚刚摔断了腿,你不坐马车,难不成还想跑着去淮津府吗?” 她话音未落,鸿影就迫不及待道:“属下可以……” “可以什么?”沈青梧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鸿影的后半句硬生生咽了回去,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沈青梧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不习惯与人同乘,等到了下一个驿站,让王二给你重新买匹好马便是。” 鸿影乖乖点头,可肩膀依旧绷着,连坐姿都透着几分坐立难安。 顾辰晏见此情景,主动开口道,“沈大人,到驿站后在下骑马前行便是,您与鸿影姑娘留在车内更安稳。” 沈青梧看着这一个急着要走、一个主动退让的模样,简直要被气笑了。 这两人,竟像是同乘一辆马车是什么酷刑似的。 她之前担心李昭跟鸿影不对头,所以才特意让李昭留守县衙,以免这两人起矛盾。 谁知道,顾辰晏与鸿影照面时,气氛也透着股说不出的古怪。 她满心挂着两日后的提审,正忙着翻看过往的案例卷宗,这两人却在一旁暗自较着劲,片刻都不消停。 “顾医师。”沈青梧压下心头窜起的火气,尽量放缓语气,“这一路上不太平,你不会武功,还是与本官同乘坐马车比较安全。” 谁料,顾辰晏一反往日温和,坚持道,“沈大人,在下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这下子,沈青梧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 她猛地转头,目光直直戳向顾辰晏,开门见山道,“顾医师,你老实说,你先前是认识鸿影?还是跟她有什么过节?” 顾辰晏面色一白,慌忙摇头,刚要张嘴辩解,就被沈青梧冷着脸打断:“既不认识也没恩怨,那你为何死活不愿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车厢外寒风呼啸,沈青梧的声音又冷了几分,带着点逼问的意味:“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跟着本官去淮津府?” 顾辰晏的面上瞬间没了血色,他嘴唇翕动着,眼神里满是慌乱,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可对上沈青梧眼底那抹冷意,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鸿影见状,连忙凑近半步,开口解释道,“大人,您真的误会了。属下与顾医师此前从未见过,更谈不上什么恩怨。” 顾辰晏眼底掠过一丝黯淡,却也强撑着点了点头,声音微哑:“鸿影姑娘说的是,在下……确实是头一回见她。” 沈青梧挑了挑眉,眼神在两人脸上转了个圈:“你们俩别告诉我,是因为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才死活不肯同乘一辆马车?” 鸿影和顾辰晏同时沉默了下来。 沈青梧只当这两人是默认,她直截了当道:“顾医师,鸿影是我的人,你怎么对待王二,周明等人,就怎么对待鸿影,别因为她的身份或者性别,对她有区别对待。” 话音落下,顾辰晏眼中的光亮彻底黯淡了下去,神色也似乎有了一丝恍惚。 他垂下头,轻声应下:“好。” 另一旁的鸿影却是更加尴尬了,她心急如焚的看向这两个鸡同鸭讲的人。 完了,顾医师铁定是误会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什么,马车却忽的又颠簸了一下,车厢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金铁交鸣声。 鸿影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右手按在了腰间的长剑上。 “大人坐稳!” 驾车的护卫低喝一声,缰绳猛地收紧,马匹人立而起,车厢瞬间往侧边倾仄。 沈青梧手肘撑住车壁稳住身形,掀帘的刹那,恰好看见三道黑衣人影从路边松林中窜出,短刀寒光直逼马车。 下一刻,马车外的护卫已经已拔刀迎上,刀刃相撞的脆响震得雪枝簌簌落雪。 鸿影半蹲在车帘后,一手提剑,另一只手按在车辙上,双眼一眨不眨的紧盯着马车外的战况。 她有些不放心的回头望去,低声叮嘱道:“大人,你和顾医师千万别下车!” 沈青梧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几个黑衣人,身手并不算顶尖,所以马车外的几个护卫还能勉强应对,但是时间长了定会陷入弱势,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她压低声音看向鸿影:“这些黑衣人,你在赵府见过吗?” 鸿影迟疑片刻,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属下并未见过。” 沈青梧眉头皱起,刚想再问些什么,斜后方忽然又响起马蹄声,竟是一辆同样青灰布帘的马车疾驰而来,车辕上挂着枚眼熟的白玉兰香囊。 沈青梧眼睛瞬间亮了,是苏曼卿的人! 马车后的几人瞬间勒马停下,朝着那几个黑衣人冲去。 苏曼卿的这几个护卫身手显然高了不少,很快斩杀了其中一个黑衣人,余下两人见他们逼近过来,对视一眼便要遁入松林。沈青梧冷声开口:“留活口。” 此时,青布马车驶近,为首的车夫低声道:“沈大人!周琛今晨已招供,案件提审提前至明日!小姐派我等前来接应沈大人。” 沈青梧心下一紧:提前一日? 苏知府他们,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抬眸望向还在缠斗的黑衣人,唇角缓缓勾起:“看来,赵德才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沈大人,时辰紧迫,快随我们走!”车夫急声催道,右手却是借着衣袖的遮掩,悄无声息的将一个方形物体递了过去。 沈青梧点了点头,重新坐回车厢:“走吧。” 车轮再次滚动,碾过地上的血迹与残雪,朝着淮津府的方向疾驰。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误会 车厢里,沈青梧小心的从袖中拿出车夫递给她的方形物体,却是一个拇指大小的陶土制成的盒子。 她将瓶口打开,里面赫然藏着一张纸条,纸上只有一行字:明日提审,只听,莫言。 ?! 沈青梧定定望着“莫言”二字,眼底凝起一层深雾。 这场暗战,比她想的还要复杂。 周琛的反咬是假是真?苏知府让她“莫言”,是护她,还是另有算计? 车外的风雪又起,夹杂着马蹄声与风声,搅得山路愈发浑浊。 沈青梧闭上眼,将那纸条塞进袖中,明日的提审堂,怕是比这山路更难走。 墨色天幕中悬着一轮冰魄似的明月,清辉泼洒在青石板路上。 戌时五刻的梆子声刚过最后一响,车夫猛地甩了记响鞭,堪堪在沉重的朱漆城门闭合的前一瞬,带着城外的寒气驶进了城。 赶车的马夫长舒口气:“差半柱香的功夫,咱们就得在城外冻着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鸿影勒住新得的枣红马缰绳,凑近最前面那辆马车,压低声音问道:“大人,眼下是去驿站歇脚,还是直接去按察司行署?” 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掀开,沈青梧探出头来打量了一下周围。她转头望向身侧:“顾医师,劳你跑一趟按察司,看看孙承宗的身子骨如何了。” 车窗里传来一声清浅的应答,顾辰晏微微颔首,鬓角发丝被夜风吹得微动:“分内之事。” 沈青梧当即敲了敲车辕,马夫立刻勒住缰绳。 她抬眼看向立在马旁的王二,叮嘱道:“等顾医师诊完脉,你们直接回驿站即可,不必在此等候。” 说罢,她动作利落的上了后面那辆挂着白玉兰香囊的马车。 王二看得一愣,连忙上前两步:“大人,您这是要去苏知府府上吗?” 见沈青梧点头,王二眉头顿时拧成个疙瘩,声音压得更低:“大人,这会儿都快亥时了,深夜拜访怕是不合礼数。再说城里近来不太平,昨儿还有夜巡的兵丁遇着歹人……要不属下带两个兄弟陪您去?”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你怎么也跟周明一样学会唠叨了?”沈青梧轻笑一声,她随意摆了摆手:“鸿影的身手你又不是没见过,有她跟着,你还不放心?” 王二张了张嘴,终究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他望着沈青梧的身影隐入车帘,只能无奈拱手:“那大人万事小心。”说罢,便引着顾辰晏往按察司的方向去了。 夜色渐浓,街边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晃出几道斑驳的影子。 王二见顾辰晏一路沉默,眉峰始终蹙着,忍不住开口解释道:“顾医师别多心,孙承宗前几日生了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幸亏大人找到了下毒的人,连夜寻来解毒的方子,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顿了顿,刻意放缓语气:“明日就要提审他,大人是怕有人夜里再动手脚,才让您先去瞧瞧。在咱们这儿,您可是大人最信得过的人。” 王二的最后一句话落下,顾辰晏紧蹙的眉头果然舒展了些。 他望着前方摇曳的灯笼光,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鸿影姑娘……是新近入县衙的?先前随大人出巡,似乎未曾见过。” 王二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他就知道,顾医师迟早要问起这事! 王二下意识握紧了马缰绳,连带着胯下的马都打了个响鼻。 他飞快瞥了眼顾辰晏沉凝的侧脸,干笑两声:“鸿影姑娘是上月才跟着大人的,性子静,平日里多在大人书房外候着,顾医师没瞧见也寻常。” 这话半真半假,却没瞒过顾辰晏。 他掀开车帘,一眨不眨的望着沈青梧等人离开的方向,语气听不出情绪:“哦?上月……是大人从江南带回来的吗?” “这……”王二额角冒了点汗,正琢磨着怎么圆过去,前头江南按察司行署的灯笼已在夜色里晃出轮廓。 他连忙勒住马,岔开话头:“顾医师,到了。小的这就去通传?” 顾辰晏没再追问,点了点头。 …… 而此刻另一辆马车上,鸿影驱马走在车旁,她侧头望着车帘缝隙,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方才顾医师瞧我的眼神不对劲,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要不要属下去解释一下?” 鸿影心里直叫苦,她也不是瞎子,这两人的关系匪浅,她当然能看得出来。 偏偏她是沈青梧手下唯一的女侍卫,白日里跟着出入书房,夜里又随侍左右,旁人瞧着难免生疑。 “放心。”沈青梧的声音从车帘后传出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顾辰晏不是会胡乱猜忌的性子。”她丝毫没把鸿影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顾辰晏早就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子,怎么可能还会误会她跟鸿影的关系。 这话听在鸿影耳里,只觉得自家大人在感情事上,比断案时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 再冷静的人,碰着情之一字也容易乱了方寸。 她刚想再说些什么,马夫却忽然勒住缰绳,粗哑的嗓音打破了两人的低声交谈:“大人,苏府到了。” 车帘被鸿影上前一步掀开,沈青梧踩着马凳稳稳落地。 她对着守在侧门的两个门房略一拱手,语气谦和:“劳烦几位通传,山阳县知县沈志远,求见苏知府。” 那两个门房是个眼里有活的,忙堆起笑来:“沈大人客气!您先到侧厅稍作等候,小的这就飞跑去通传!” 沈青梧微微颔首,跟着引路的小厮踏上覆着青苔的回廊。 待到了侧厅,小厮躬身退下,门帘刚落下,沈青梧立刻敛了神色,转头看向跟着进来的鸿影:“苏府今夜可有异常?” 鸿影走到窗边,借着月光扫过院外的竹丛:“属下刚绕着府墙转了半圈,发现角门、后巷都添了守卫,比往日多了足有三倍。” 沈青梧挑了挑眉,添了三倍守卫……苏知府这是在等什么要紧人吗?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危机 鸿影又左右瞥了眼,确认门外无人,才凑近两步,声音压得更低:“还有件事,方才在城门口,城门落锁前一刻,属下瞧见一辆乌木马车跟在咱们后头,车帘缝里漏出半片衣角,绣的是暗金色的飞鱼纹。” 沈青梧手上的动作一顿,眸色骤然沉了。 飞鱼服,是锦衣卫高级官员的赐服,仅次于蟒服,至少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穿。 锦衣卫这次来的人定然官职不小。 他们也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的吗? 那么,锦衣卫的人是站在哪一边,是苏知府这一派,还是赵德才背后的势力,或者是像裴惊寒一样,属于中立派系? 沈青梧在侧厅已候了近两刻钟,青瓷茶盏里的雨前龙井添了三次,叶片早已泡得发沉,茶水凉透了也没见半个人影。 鸿影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的目光扫过紧闭的厅门,压着声音道:“大人,可要属下去探探?” “不必,”沈青梧抬手放下茶盏,对鸿影递了个眼色:“我们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确定,苏知府不会这样故意晾着她。 既然对方迟迟不见她,要么是苏府出了什么特殊情况,要么,就方才那小厮根本就没有去真的通传。 她记性一向好,之前来过两次苏府,她就已经将府内路径刻在了心里,书房在西侧回廊尽头,恰好挨着侧门方向。 两人贴着回廊阴影往外走,刚绕到侧门转角,门内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鸿影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挡在沈青梧身前,右手扣住剑柄,低喝一声:“谁在那里?” 门后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是个穿青布短衫的小厮,发髻歪歪斜斜,腰间系带松了半截。 他看到沈青梧,像是见了鬼似的往后踉跄两步,脚下不知绊到什么,差点一屁股跌坐在青石板上,声音发颤:“沈、沈大人?您怎么还在这儿!” 沈青梧一眼就认出来,这正是方才领路、说要去通传的那个小厮。 她目光掠过他沾着尘土的袖口,还有脖颈处一道新鲜的抓痕,语气平淡:“苏知府在哪里?” 小厮脸色白得像纸,双手抓着衣襟搓来搓去,支支吾吾道:“老、老爷正在书房见客……重要的客人。” “见客?”沈青梧眉梢微挑,视线落在他布满冷汗的额角。 她往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苏大人既在见客,那你慌什么?” 小厮慌忙垂下头,浑身抖得厉害:“小的、小的是怕大人久等心急,所以……”话没说完,声音先怯了半截。 沈青梧缓缓勾起唇角:“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去给苏大人通传?” 话音刚落,鸿影的长剑已经半出鞘,寒光凛凛的剑身映出女子满是杀意的双眸:“大人的话,没听见?”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眼泪鼻涕都混在了一起:“求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不通传啊!实在是、是堂少爷他……” 堂少爷? “是苏惊澜?”沈青梧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了那张桀骜不驯的漂亮面容。 “求大人饶命,小的实在不敢违逆少爷的命令啊!”小厮顿时哭得更凶,额角都已经磕出了红印。 沈青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他为什么阻止你去通传?” 见小厮有些犹豫,沈青梧缓了缓语气,沉声道:“只要你说实话,本官就不追究你,也不会告知苏知府此事。” “少爷,少爷他说……”小厮吞吞吐吐道,“要让您长个教训。” “噗嗤”一声,沈青梧还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她没想到,这小孩竟然那么记仇。 前段时日苏曼卿替她当众训了他两句,苏惊澜竟然还记到现在,并且用这种孩子气的法子报复…… 鸿影冷喝一声:“愣着干嘛?还不去通传!” “是!小的这就去。”小厮连忙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地往里跑。 这次倒快,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就喘着气跑回来,躬身道:“沈大人,老爷请您去书房。” 沈青梧点了点头,带着鸿影直接往书房方向走去。 因为他们就在侧门,不过转了一道回廊,脚下青石板刚踏出五步,便已到了书房外。 让她惊讶的是,书房门虚掩着,说话声隐隐从门缝内传来,显然书房里面的人还未走。 她很快反应过来,苏知府定是以为她是从侧厅过来,还需要一会时间,所以才没有急着结束谈话。 沈青梧刚想退后一步,先让小厮进去通传。 却见里头突然传来几道瓷器碎裂的声响,还夹杂着一句压低的怒喝:“你好大的胆子……这东西也敢……你不要命了吗?!” 沈青梧心头一凛,飞快对鸿影递了个眼色。 鸿影立刻会意,身形一晃,如夜猫般悄无声息翻上了院墙,隐入了檐角阴影里。 沈青梧则退到回廊柱后,等那通传的小厮气喘吁吁跑来,才跟着他推门而入。 这书房应该是有后门,她进去的时候,书房内只剩下苏知府一人。 可与苏知府刚寒暄两句,她都还没来得及坐下,窗外忽然传来鸿影的低喝:“大人小心!有箭!” 沈青梧猛地转身,数支冷箭破风而来,箭簇带着寒光,直逼她面门! …… 与此同时,按察司行署的偏房内,烛火摇曳。 顾辰晏的右手搭在孙承宗腕上。 指下的脉象虚浮无力,却也算平稳,暂且无性命之忧。 他刚要撤手提笔写药方,孙承宗却忽然猛地睁开眼,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求你……救我……有人要杀我……是……” 话未说完,他喉头已涌上一阵腥甜。 顾辰晏心头一震,急忙按住他胸口:“别急!先稳住气息!” 他有些慌乱的转身去捞案上的药箱,刚打开药箱,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时,孙承宗已然双眼圆睁,瞳孔散得极大,黑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浸透了衣襟。 顾辰晏颤抖着手去探他鼻息,对方竟然已经没了气。 “顾医师!”门外突然传来王二的惊呼声。 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踹得粉碎。 几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军士持剑闯进来,剑尖直指顾辰晏。 为首之人盯着地上的尸体,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个胆大包天的医师,竟敢在按察司内,谋害重案人证?”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五章 凑热闹 第二日天刚擦亮,淮津府衙前便被人潮涌得水泄不通。 不管是挑着菜担的农妇,还是穿长衫的书生都停下了脚,就连街角摆摊的都把担子撂在路边,凑到人群外围伸长了脖子围观。 “劳驾让让,这是出什么事了?”一个背着褡裢的行商刚进城门,见这阵仗赶紧拽住个穿短打的汉子。 汉子正扒着衙前的木栅栏往里瞧,闻言头也不回:“兄台是外乡来的吧?今日可是淮津府的大日子!按察司裴大人亲自来审案,那位可是出了名的铁面判官,往日审案从不许旁听,今儿竟开了正门让百姓随便看,谁不想来凑这热闹?” 行商眼睛一亮,也跟着往栅栏边挤。 只见衙门正堂的大门虚掩着,前衙的青石板干干净净,只摆着两排没坐人的长凳,却引得栅栏外议论声此起彼伏。 “你们说,今儿要审的是何方神圣?”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捻着胡须率先发问。 旁边的人摇摇头:“瞧这阵仗,定不是寻常案子。昨儿我见府衙后巷来了好几匹官马,鞍鞯上还绣着京里的纹样呢。” “我知道!我知道!”人群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 一个脸上沾着煤灰、裤脚还打着补丁的少年,高高举起手:“我七舅姥爷的侄子在府衙当马夫,昨儿给马添料时听见差役说,今儿要审的可是个大贪官!” “大贪官?”一个挑着剃头担子的汉子嗤笑一声,手巾往肩上一搭,“能有多大?难不成比咱们知府大人还大?” 众人顿时也一起跟着起哄:“你这小子怕不是编瞎话吧?” “真要是大贪官,哪能让咱们这些平头百姓随便看?” “我没说谎!”少年气得面色涨红,挺起单薄的胸膛:“我表哥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可是京城里来的大官,他昨个亲眼看到的!” “哈哈!”剃头匠笑得直拍大腿,“方才还是七舅姥爷,这会子又成表哥了?你小子嘴里有句实话没?” 少年急得额角冒了汗,喊道:“我真没说谎!你要是不信,咱们打赌!” “赌就赌!”剃头匠来了劲,把剃头刀往布兜里一塞,“你说赌什么?” 少年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就赌城南便宜坊的烤鸭!你输了,给我买一整只,要带脆皮的!我输了,我输了就请在场的大家伙儿,每人一只!” 这话一出,栅栏外顿时静了静,接着爆发出一阵哄笑。 剃头匠笑得眼睛都眯了,拍着大腿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大家伙都听见了,都来做个见证,可别让这小子到时候赖账!” 众人纷纷附和:“听见了!” “见者有份啊!” “小子,你可得备好银子买烤鸭!” 围观的百姓正吵嚷着,忽然听到街面上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一群皂衣衙役开路,簇拥着个穿朱红色官袍的中年人往衙门里走。 那人鬓角微白,肩背却挺得笔直,腰间玉带扣着块莹润的白玉,还未走近,那股久居上位的凛然气势便已经压了过来,周围喧闹的人群就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围观人群里,有人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红色官服?可是四品官老爷才能穿的,方才那小子不会真说中了吧!”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静水里,人群顿时泛起一阵阵讨论声。 而那朱红官袍的中年人恍若未闻,径直踏上衙门石阶,在大堂右侧的客座上落座。 他慢悠悠端起茶盏,一双三角眼像鹰隼般扫过栅栏外攒动的人头,眉头紧锁:“来人。” 守在堂口的衙差连忙趋步上前,躬身听令。“汪大人,您吩咐。” “衙门外为何围了这许多百姓?”中年人的语气里添了几分厉色:“让他们即刻散开!” 衙差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为难道:“回汪大人,今日……今日是裴大人特允百姓旁听此案的,小的们……实在是不敢擅自驱离啊。” “裴惊寒?” 汪大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本官当年金榜题名入仕时,这小子还在老家玩泥巴呢!” 他猛地拍了下案几,厉声道,“本官再说一遍,立刻把这些人赶走!此等重案,岂是这些泥腿子能随便听的?” 几个衙役你看我我看你,一边是京城来的大官,一边是顶头上司,衙役们谁也不敢得罪,更是不敢挪动半步。 就在这时,一道肃穆的男声从后堂传来:“汪大人,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个身着绯红袍服的青年男子缓步走出。 他面色冷凝,连看都没看两侧的衙役,目光直直落在汪大人脸上:“景朝律例载明,凡涉及贪腐的大案要案,需公开审理、万民监督。汪大人入仕多年,难道都忘了吗?” “好一个万民监督,”中年男人抬眼睨着裴惊寒,嘴角扯出抹讥诮:“裴大人倒是记性好得很啊!” 裴惊寒脚步未停,径直走到大堂正中的公案后站定。 他没接男人的话茬,只转头对堂外衙役沉声道:“传涉案人犯。” 栅栏外的议论声瞬间停了下来,所有百姓顿时屏住呼吸,一个个抻着脖子往衙门里望。 不多时,两名衙役押着个戴着手镣的男子从侧门进来。 那人虽穿着囚服,却难掩昔日富贵态,只是此刻走路踉跄,头垂得极低,鬓发凌乱,将脸部遮挡得严严实实。 “啪!” 裴惊寒手中惊堂木重重拍下:“堂下人犯孙承宗,你可知罪?!” “孙承宗?可是山阳县那个开了十八家粮铺的孙老爷?”人群里突然有人低呼出声,声音里满是诧异。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似乎有些不相信:“不能吧?孙老爷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善人!前阵子山阳水灾,他还开仓捐了百石粮食施粥,县太爷还要给他送济世安民的匾额呢!” “济世安民?我看是假仁假义!”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欺君之罪 刚刚那个少年突然往前挤了挤,声音清亮得整个前衙都听得见,“孙府粮铺暗地里把发霉的陈米掺进救济粮!有灾民上门理论,直接被他家护院打断了腿,听说还有两个没熬过来的当场就去了!”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了。 一个穿粗布衫的汉子压低声音道:“这算什么?我远房表弟在漕运码头当差,说山阳县的赈灾粮根本就没发下来,那些粮食全被孙承宗偷偷运去自家粮仓了……” 议论声瞬间翻涌成浪,唾沫星子伴着愤怒的咒骂往堂内翻涌,更有个老婆婆颤巍巍摸出怀里的烂菜叶,狠狠朝堂下扔去。 “肃静!”裴惊寒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公堂之上,岂容喧哗?” 喧闹声戛然而止。 他垂眸看向跪在堂中、身形早已发颤的人犯,冷声道:“孙承宗,你勾结漕运把头赵德才,伪造粮船水毁假象,吞没朝廷下拨的赈灾粮款,致山阳数万百姓流离失所,饿死冻毙者逾百人。如今人证已招供,漕运码头的账册、你私藏粮食的粮仓凭证俱在,你可认罪?” 堂下的男人浑身抖得像筛糠,头垂得几乎贴在地上,过了半晌,才重重磕了个头,嘶哑着嗓子应道:“……草民认罪。” “既已认罪,本官宣—” “且慢!” 右侧客座上的汪大人突然出声打断,他的眼神扫过空荡荡的左侧主位,“裴大人,今日审的是涉及淮津府漕运、赈灾的要案,怎不见苏知府前来?” 裴惊寒侧过脸,目光淡淡扫过他:“苏知府今早派人来报,称偶感风寒,身体微恙,待稍作歇息便会到堂。” 听到“微恙”,汪大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底满是讥讽:“苏知府是身子不适所以不能来,还是心里有鬼,才会不敢来呢?” 裴惊寒面色一沉:“汪大人,公堂之上,请慎言。” “慎言?” 汪大人非但没收敛,反而霍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 他缓步踱到堂下,停在孙承宗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那团瑟缩的身影:“你,抬起头来。” 人犯依旧死死低着头,浑身紧绷,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汪大人!”裴惊寒的面色更冷,“你若再无故干扰审案,本官即刻修书进京,参你包庇人犯、扰乱公堂之罪!”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包庇人犯!”汪大人猛地转身,抚掌大笑,笑声里满是嘲弄,“裴惊寒,你倒先说说,你找来一个假的孙承宗来顶罪,又算什么?” 他往前踏了两步,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公案后的裴惊寒,字字如刀:“此案可是圣上钦点你亲审!你竟敢李代桃僵,拿个冒牌货搪塞,这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你担待得起?” 这话一出,栅栏外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声。 连那赌输了烤鸭的路人,都忘了心疼银子,只顾着瞪大眼睛往堂内瞅。 谁能想到,这公堂之上竟藏着如此可怖的惊天反转! 哪知,堂上的裴惊寒却丝毫不慌,右手依旧轻轻搭在惊堂木上,目光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汪大人有何证据证明堂下所跪之人不是孙承宗?若无实证便信口雌黄,那便是诬告同僚。官吏相互构陷,按景朝律法,当发配三千里,永不叙用。” 汪大人没料到他竟这般硬气,胸口猛地起伏了两下,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盯着裴惊寒冷硬的侧脸,脱口而出:“证据?孙承宗早已于昨夜三更时分便气绝身亡!堂下这个,根本不可能是他!” 裴惊寒定定望着他:“汪大人是如何得知孙承宗已然气绝身亡的呢?” “你!”男人顿时面色铁青,他一时没留意,倒是被这个毛头小子套了话。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道:“裴惊寒,不管如何,孙承宗已经气绝身亡,你伪造人犯,欺瞒圣上,这是事实!” “你说人犯已经气绝身亡?”裴惊寒眉梢微挑,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波澜,只抬手示意身侧衙役,“去,扶孙承宗起来,让汪大人好好瞧一瞧。” 两名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孙承宗。 那人缓缓抬头,一张灰白的脸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半睁着,胆怯的往汪大人方向扫了一眼,又飞快垂下。 汪大人盯着那张脸,瞳孔骤然一缩。 他多年前见过孙承宗一面,眼前这人虽然瘦脱了相,但眉眼轮廓确实是孙承宗无疑。 可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胆怯模样,却跟他记忆中的那个志得意满的商人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号。 他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冷笑道:“装得倒是像!可你敢让他开口对质?而且,孙承宗左颊下有颗黑痣,你让他露出来给众人看看!” 两个衙役一愣,有些犹豫的看向裴惊寒。 裴惊寒则是看向孙承宗,语气平淡:“照汪大人说的做。” 孙承宗颤巍巍的抬起手,拨开颊边散乱的发丝,左颊下光洁一片,别说黑痣,连点印记都没有。 “哈哈哈哈!”汪大人猛地拍掌,“裴惊寒,你还有何话说?这分明就是一个冒牌货!” 栅栏外的百姓也跟着骚动起来,有人已开始小声议论:“难道裴大人真的……” 少年急得直跺脚,却又找不出话反驳,只能眼巴巴盯着公堂上的几人。 就在这时,后堂突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伴着清朗的男声:“汪大人说的黑痣,可是在这个位置?”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苏知府一袭青色官袍走出。 他缓缓走到那堂下跪着的人犯面前,撕下了他脸上贴着的一块薄如蝉翼的猪皮,露出了下面那块黑痣。 汪大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半步:“怎么可能,你,你不是死了吗?!” 孙承宗仰起头看向他,眼底的胆怯和犹豫瞬间褪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讥笑:“孙某的命实在是太硬了,让大人失望了。” 裴惊寒缓缓起身,走到汪大人面前:“汪大人,现在该说说,你为何知道孙承宗已死,又为何笃定堂下是冒牌货了吧?”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汪大人面色剧烈变幻着,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转眼就浸湿了官袍领口。。 裴惊寒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他心里清楚,仅单凭孙承宗这一句供词,根本动不了身为淮阳直隶州知州的汪启明。 毕竟这人与苏知府平级,此番借着赈灾粮案涉地方勾结的由头介入核查,明着是协查,暗里是想把势力扎进淮津府。 他此刻戳破这层窗户纸,不过是想敲山震虎,让汪启明闭上嘴,少在公堂上指手画脚。 裴惊寒抬眸扫过堂下骚动的人群,手腕一沉,惊堂木再次拍响,声震四壁:“传涉案人犯,漕运司水营兵把总,赵德才!” “漕运司的把总?!”栅栏外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 有人小声议论:“就是他?跟孙承宗狼狈为奸的贪赈灾粮的大官?” “丧尽天良!今年淮津府涝成那样,多少人等着粮救命!”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书生长叹一声:“我大伯家就在山阳,前些日子快饿死了,全靠山阳县新来的叶县令开仓放粮才活下来……” 这话刚落,就有人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案子根在山阳县,山阳县的沈县令怎么没来啊?” “是啊!审他辖地的案,怎么不见人影?” 旁边一个穿短打的汉子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没听说吗?沈县令昨儿晚上……出事了!” “出事?什么事?”其他人瞬间凑得更近,眼睛瞪得溜圆。 那汉子往公堂方向飞快瞥了眼,声音压得更低:“方才那个汪大人不还一口咬定孙承宗死了吗?依我看,八成是怕沈县令查出什么,所以才想要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刚刚那个少年面色瞬间变了,整个人都开始慌了。 他下意识回头望向人群外,却没看到想看的人,恐慌像潮水一般漫上来。 少年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另一边,赵德才已被押上公堂。 与孙承宗瘫软如泥的狼狈不同,他竟依旧是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藏青缎面的漕运司官袍挺括如新,连领口的盘扣都系得丝毫不乱,迈着方步走上堂时,下巴微抬,眼底满是倨傲。 裴惊寒面色严肃:“赵德才,你可知罪?” 赵德才闻声驻足,连眼角都没扫一下旁侧跪着的孙承宗,只慢悠悠拱手道:“裴大人说笑了。您昨日说的那些事情,下官可是毫不知情啊!” “毫不知情?” 裴惊寒猛地抬手,将一叠账册重重拍在案上,纸页翻飞间露出密密麻麻的朱批,“孙承宗已全盘招供,供词与漕运司流水账册字字对应,上万石赈灾粮从你辖下水营码头运出,最后入了孙府粮仓,你还想狡辩?” 赵德才这才转头看向孙承宗,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冷光,随即换上满脸惊诧,声音拔高:“孙老爷!你怎敢诬陷本官?!” 孙承宗刚要张口,赵德才却已经抢先一步转向汪启明,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干嚎起来:“汪大人!您可得为下官做主啊!这孙承宗定是为了脱罪,故意攀咬下官!一个阶下囚的供词,岂能作数?” 公堂侧位的汪启明却像尊泥塑,脸色僵得泛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句话也没应。 赵德才的嚎哭声戛然而止,面上闪过一丝惊诧,这汪启明怎么不接话啊? 但他转瞬便压下疑虑,转而扑向裴惊寒,声音中气十足地喊:“裴大人!漕运司账册皆是朝廷机密,除了司内核心官员,外人连见都见不到!您手中的定是伪造的!下官实在是冤枉啊!” 他是武官出身,嗓门洪亮如钟,这话顺着公堂敞开的门飘出去,栅栏外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 当即就有人红了眼,握紧拳头骂道:“放他大爷的狗屁!粮都被你们贪了,还敢说冤枉!” 更有激动者想往堂里冲过去,却被衙役死死拦住,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赵德才身上。 而堂下跪着的孙承宗面色就更加精彩起来。 他万万没料到,赵德才都到这份上了,还敢倒打一耙! 他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赵德才!你休要狡辩!草民手里有你我来往的密信!上面的字迹、印章,全是你亲手所为,如何伪造?!” “伪造字迹?”赵德才却突然笑了,他慢悠悠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的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孙老爷既能仿造漕运账册,仿我几个字、刻枚假印,又有何难?” 左侧的苏知府轻轻叩了叩案几,目光与裴惊寒对上。 这赵德才分明是铁了心要抵死不认。 裴惊寒缓缓抬手,示意孙承宗稍安勿躁。 看来,是该让他见见“老朋友”了。 “传涉案人证-郑文伯。” 听到“人证”两个字,汪启明面上猛地一抖,身形又僵硬了几分,下意识往堂下的赵德才望去。 却见赵德才依旧是那副稳坐泰山的模样,藏青官袍挺括,嘴角甚至还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半分惧色也无。 裴惊寒眼尾扫过这两人的小动作,唇角缓缓勾起,再次开口道:“传涉案人证—李洵。” 最后二字入耳,赵德才脸上的从容瞬间裂开一道缝。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骤然瞪圆,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李洵?! 怎么可能?! 裴惊寒定是在诈他!一定是! 可下一刻,后堂传来的铁链拖地声,彻底碾碎了他的侥幸。 两名衙役押着两人走上堂来。 左侧的郑文伯虽面色发白,却毫发无损。 而另一侧的李洵,简直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灰布衣衫被血浸透成深褐色,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半边脸肿得像发面馒头,连眼睛都肿成了一条缝,只能勉强眯着眼看向堂下。 赵德才瞬间怒了,竟猛地挣开衙役的钳制半站起身,怒喝道:“裴惊寒!你怎敢对李洵动用私刑?他可是朝廷钦封的正七品漕仓监守员!”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狗咬狗 裴惊寒抬眸望向他,目光冰冷:“哦?赵大人认得此人?确定他就是你麾下的漕仓监守员李洵?” 赵德才想也不想的答道:“本官自然认得!” “认得就好,”裴惊寒微微颔首,随即手腕一扬,一枚黑沉沉的令牌当啷一声砸在赵德才脚边。令牌翻转间,漕运司督运五个大字,在公堂光线里晃得人眼晕,而边缘那点暗红的血迹,更是刺得赵德才瞳孔骤缩。 裴惊寒往前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雷:“昨夜三更时分,李洵率心腹突袭山阳县令沈志远。这枚令牌,便是他的人慌不择路逃走时候从腰间挣落的。赵大人,你且说说,指使下属刺杀朝廷命官,按景朝律法,该当何罪?” 赵德才死死盯着令牌上的那点暗红血迹,脸上瞬间变得灰白,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他下意识仰头望向汪启明的方向,对方却像生怕染上什么瘟疫一般飞快扭过头去。 “不……这不是我指使的!此事与我无关!” 赵德才连忙转头看向裴惊寒,他眼底满是血丝,声音却已经没了方才的底气,“是他自己糊涂!定是他收了旁人好处,才敢去刺杀沈县令的!” “赵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是李洵一人所为?” 裴惊寒抬了抬手,示意两个衙役将李洵架到赵德才面前。 李洵痛得哼唧一声,肿成缝的眼睛勉强掀开条缝,看清赵德才的脸时,突然疯了般挣扎:“赵德才!你敢不认账?!” “你想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之前是你说沈志远查到了漕仓的账,让我带人去做干净!把他从按察司行署的密道运出去解决掉,还说事后给我升职!如果不是你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密道在哪,我又怎么能调用水营的人!” “你胡说!” 赵德才嘶吼着,想扑过去捂李洵的嘴,却被衙役死死按在地上。 他转头看向汪启明,像抓救命稻草般喊:“汪大人!你快帮我作证!是李洵他自己犯糊涂,此事与我无关啊!!” 汪启明却早没了之前的镇定,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 方才李洵被押上来时,他就知道要完。 这个赵德才,之前在按察司行署利用密道绑人没成,这次竟然又在提审前夜公然派心腹手下去刺杀朝廷命官! 他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汪大人不作声,想来是认了。” 裴惊寒继续道,“方才赵大人说,李洵是你麾下漕仓监守员。那这枚仅由漕运司把总,及亲信督运官持有的令牌,为何会在他手上?又为何会出现在刺杀沈县令的现场?” 赵德才嘴唇哆嗦着,目光扫过一旁垂头不敢吭声的郑文伯,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急声道:“是他!是他嫉妒李洵得我重用,故意伪造令牌栽赃!对,就是他!” 裴惊寒面色不变,看着他犹如疯狗一般到处攀咬。 一直沉默的郑文伯猛地抬头,脸色涨红:“赵德才你血口喷人!三年前,你让我改漕仓入库账册,我不肯,你便找李洵顶替我的差事,还威胁我若敢泄露半个字,就抄了我全家!”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纸,双手奉上,“裴大人,这是我当年偷偷抄录的漕仓实入粮数,上面的缺口,正是您查出来的那上万石赈灾粮!” 衙役将账册呈到案上,裴惊寒展开一看,上面的数字与漕运司流水账的破绽严丝合缝。 他抬眸看向赵德才,声音冷得彻骨:“赵大人,人证、物证、令牌、账册,桩桩件件都指着你。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赵德才望着那卷账册,又看看面色决绝的郑文伯,最后才瞥向了汪启明。 那厮早抖得不行,连看都不敢看他。 赵德才只觉得胸腔里的气越喘越急,喉间滚得全是腥涩。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扑向了李洵,双手死死掐住对方脖颈,指甲几乎都要嵌进皮肉里:“李洵!连你也敢背叛我?!我昨日根本没让你去杀沈志远!你是故意的!你就是想害死我!” 李洵本就被打得只剩半条命,被他这样一撞一掐,顿时眼前一阵阵发黑。 男人勉强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什么,可喉头却被扼得发不出声,下一秒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翻直挺挺晕了过去。 “快住手!” 两侧的衙役连忙上前,拽胳膊扯腰,好不容易才将状若疯癫的赵德才拉开。 另有两名皂差快步上前,用门板抬着晕厥的李洵往后堂去。 裴惊寒居高临下望着瘫在青砖上的赵德才,额角青筋隐跳,却没动怒,只示意文书将写满供词的纸卷递过去,冷声道:“赵大人,按下手印吧。” 赵德才死死盯着地上那张供词,墨字红印刺得他眼睛生疼。 忽然,他猛地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又可怖,在公堂里久久回荡。 笑到最后,他咳得弯下腰,嗓子里溢出带血的痰沫,才缓缓抬头看向裴惊寒,眼底都是怨毒之色:“好啊!好一个裴惊寒!今日是我赵某人棋差一着,认栽!可你以为,你就能有好下场?” 他的目光扫过苏知府旁边空荡荡的座位,那里,本应该是山阳县县令坐的位置。 赵德才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嗤笑,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淬毒:“我真该在沈志远那小子刚到山阳上任的第一天,就派人宰了他!省得他查东查西,坏了我的大事!” “你敢!” 裴惊寒眉心猛地一跳,一股无名火骤然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猛地从公案后站起身,径直走到赵德才面前,目光像是要将人凌迟:“你再说一遍? 赵德才被那眼神刺得缩了缩脖子,却又梗着脖子狂笑:“我说什么?我说该宰了沈志远!那小子就是块绊脚石,刚到山阳就查漕仓的粮,断我财路,还想揪着赈灾粮的尾巴不放!若不是有人拦着,他早在江南那次就该见阎王了!”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结案 “江南?” 裴惊寒忽然想到了前段时间,沈青梧带着苏知府的印信去按察司找他。 他那时候还奇怪,苏知府怎么会如此相信只见过两面的沈青梧?竟然把印信都交给了她。 原来,那个时候,她竟然是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 裴惊寒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滋味从心头涌起。 他并不认为这是愧疚。 他裴惊寒做事,从不言悔。 但他还是猛地抬脚,一脚踩赵德才心口,力道大得让对方瞬间脸色惨白,咳着喷出一口血。 赵德才被踩得喘不过气,却依旧咧嘴笑得癫狂,血沫顺着嘴角往下淌:“裴惊寒,你以为抓了我就完了?漕运司里,还有多少人吃着我的饭,你查得完吗?” “查不完,也要查!” 裴惊寒眼底的冷意几乎要凝成寒冰:“为官者,食民之禄,当为百姓守粮护命。你贪的是赈灾粮,害的是百姓命,斩的是朝廷纲纪,今日便是扒了你的皮,也抵不了你欠下的血债!” 他猛地收回脚,转身看向文书:“把他方才的话,一字一句记下来!再传讯漕运司所有官吏,即刻封存司内所有账册,但凡有牵涉粮款猫腻的,一个都跑不了!” 文书慌忙应诺,笔墨飞快在纸上划过。 栅栏外的百姓早已听得义愤填膺,此刻纷纷拍着栅栏高喊道:“杀了这些贪官!还我们救命粮!” 赵德才犹如一滩软泥瘫在地上,他费力的扭过头,看向大堂栅栏外群情激奋的百姓,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裴惊寒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浪,目光扫过堂下认罪的三人,沉声道:“赵德才、李洵,孙承宗,勾结贪墨赈灾粮款,蓄意谋害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来人,将三人打入天牢,待卷宗勘核完毕,即刻上报刑部!” 衙役轰然应诺,拖着瘫软的三人往外走。 大堂外的百姓像是被点燃的炮仗,顿时爆发出一阵阵山呼般的欢呼声。 刚刚那个剃头匠豪迈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大笑道,“小兄弟,你这消息可真准,那狗官果然是个刮地皮的蛀虫,老子认赌服输!走,这就去便宜坊,你想吃几只烤鸭,哥哥都给你片得薄薄的!” 众人纷纷附和:“今天亲眼见这大贪官被铁链锁了,真是大快人心!” 围观的行商更是大手一挥,对着众人作揖:“小兄弟慧眼识奸!一会我做东,望春楼的酱肘子、醉蟹管够,各位可一定要赏脸!” 可本该被众人簇拥的少年,此刻却像被霜打蔫的茄子,整个人面色苍白,眼底都是惊惶。 他一会望向衙门大堂,一会又急急忙忙扫过人群后方,可来来往往的人头里,始终没有他想看到的身影。 “这位大哥,您别……”他勉强扯出个笑,连忙摆了摆手,声音也比平时低了半截,“我刚刚就是随口开个玩笑,那赌约不算数的!小弟家里还有急事,这饭就不吃了,先别过各位!” 说罢,他不等众人挽留,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矮着身子从人群缝隙里钻出去,一溜烟窜进了旁边窄得只能容一人过的小巷子里面。 小巷里弥漫着咸菜缸和霉味,少年绕着九转十八弯的岔路跑了好一会,直到听见驿站后门挂着的铜铃响,才扶着墙大口喘气。 他从怀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粗布,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刚才故意抹上的煤灰。 咚、咚、咚,他叩了叩那扇黑漆木门。 后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灰布小厮服的人探出头来,眼神里满是警惕。 阿吉连忙摸向腰间,掏出自己的牙牌,上面用小楷刻着“山阳县县衙衙役—陈天吉”,字迹虽浅,却刻得规整。 小厮接过牙牌凑在亮处看了两眼,又抬眼打量了阿吉半晌,才侧身让开,拱手道:“陈捕快请跟小的往这边走。” 阿吉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咽了咽唾沫,颤声道:“敢问……沈大人现在在驿站里吗?” 小厮的脚步顿了顿,眉头微蹙,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牙牌,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陈捕快不知道吗?沈大人昨夜查案时受了伤,此刻还在东厢房请大夫医治呢。” “大人真的受伤了?!”阿吉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昨夜他来递消息时,大人还说明日便可见分晓,怎么会……真的受伤了? 他的手抖得厉害,连说话都变得断断续续:“那大人他……伤得严重吗?有没有……有没有性命之忧?” 小厮的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立刻说话,眼神飘向了东厢房的方向,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开口的事。 这模样看得阿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连声音都结结巴巴的:“我家大人……是不是伤得很重?” “陈捕快不必太过担心。”小厮终于摇了摇头,声音压得低了些,像是怕被人听见,“小的虽没进东厢房伺候,但听大夫说,伤口已经上过金疮药,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说着,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人往驿站里面走去。 一路上,阿吉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吊在半空中,七上八下的。脚下像踩了棉花,连台阶都差点踏空。 小厮引着他走到一间青瓦院落前,朱漆门虚掩着。 他轻叩了三下门,院里立刻传来阿吉熟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请进。” 阿吉连忙三步并两步的跑进去,一看到王二,他的话头便止不住了,话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王哥!大人现在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二刚要开口,厢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拔高的争执声,虽隔着一定距离听不真切,却能辨出那股子针锋相对的劲儿。 阿吉心一下子揪紧,抬脚就往厢房冲:“这时候了还吵?不要命了!” “别进去!”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不生气 王二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后领,像提小鸡似的把人扯回来,“急什么?!” “王哥你放手!”阿吉气得脖子通红,“大人受着伤呢,得好好歇着,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儿吵?” 王二抬手就给了他个爆栗,力道重得让他“嘶”了一声,才压低声音呵斥:“你耳朵聋了?没听出里面有大人的声音?” “啊?”阿吉这下是彻底愣住了,他捂着泛红的额头呆呆站着,嘴里小声嘟囔,“大人不是受伤了吗……这谁啊还在这个时候跟大人吵架?” “你跟大人这么久,白跟了?”王二无奈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胳膊,“除了那一位,还有谁能跟咱们大人一见面就吵起来?” “哪一位啊!”阿吉还是有些懵,“总不能是……顾医师吧?” 话音刚落,院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正是他们嘴里的顾辰晏,一身月白长衫,手里端着只黑釉药碗,汤药冒着袅袅热气。 阿吉的脸唰地红到耳根,他连忙捂住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辰晏却像没听见方才的对话,脚步没停,走到厢房门前轻轻敲了敲,声音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温和轻柔:“沈大人,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厢房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住,落进一片古怪的死寂里。 片刻后,门帘被掀得哗啦作响,一道身着绯红官袍的身影迈了出来。 那人身形挺拔如松,面色冷肃,眼中隐隐还有未散去的怒气。 阿吉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做梦也没想到,方才在里面跟自家大人争执的,竟是裴惊寒裴大人! 这位裴大人明明刚审完案,怎么眨眼就到了驿站?难不成他真会飞吗?! 院角的阴影里,顾辰晏望着那抹绯红官袍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反手带上门,端着药碗转身,脚步稳健地走向床前。 沈青梧刚抬起手要接药碗,顾辰晏却手腕一偏,将药碗随意搁在了床头矮几上。 ? 沈青梧一脸疑惑:“你刚刚不是还催着我趁热喝吗?” 顾辰晏没答话,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粒深褐药丸,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轻声道:“吃这个便好,见效更快。” 沈青梧盯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这碗药根本用不着喝,你是故意找借口闯进来的?” 顾辰晏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缓缓点头道,“我看你似乎并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顾医师,”沈青梧捂着右肩的伤处闷笑出声:“你什么时候也学坏了?” 顾辰晏连忙站起身,掌心轻轻按住她没受伤的左肩,语气里添了几分慌乱,“你别乱动,伤口刚敷了药,还没结痂。” 沈青梧顺着他的力道小心的坐回去,说起那个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裴惊寒是不是有病?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还追问我这伤怎么来的!李洵的人当着苏知府的面动手,难不成还是我自导自演的?” 她话音未落,却见一直低头不语的顾辰晏缓缓抬眸,那双墨黑如渊的瞳仁,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似要望进人心底去。 沈青梧面色一僵,到了嘴边的话蓦地顿住。 顾辰晏极轻的叹了一口气:“沈大人,我是医者。你这伤口,骗得过旁人,骗不过我。” 沈青梧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将药丸就着清水咽了下去。 顾辰晏又递过去一块蜜饯,眼底糅杂着说不清的情绪,最终只凝作一句轻语:“沈大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以后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更不要再这样冒险了……” 沈青梧面上的怒气忽的散去,只剩一片沉静如水的淡漠。 她望向窗外枯瘦的枝桠,声音很低:“这案子再拖下去,就只能功亏一篑。我必须这么做。” 顾辰晏喉结滚动了一下,气息忽的沉重了起来。 他伸手合上床头的药箱,哑声道:“沈大人既不在意自己的身子,有计划也不告知顾某,又何苦让我随行?”他猛地抬头看向床上的人,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颤,“你知道吗?当我听说你受伤的消息时,有多担心?” 最后几个字几乎破了音,顾辰晏眼尾也染了红晕。 他有些狼狈地抬手抹了把眼角,起身便要往外走。 “等等!”沈青梧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急声道:“你听我解释。” 顾辰晏的脚步猛地顿住,背脊挺得笔直,始终没有回头:“你给孙承宗假死药,不告诉我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怕消息走漏,误了大事。”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将衣袖从沈青梧掌心一寸寸、极缓地抽离:“可你明明能躲开那一箭的,却偏要硬生生受着!若是箭上淬了毒,或是再偏半寸,射中叶腑……你就……” 最后几个字卡在喉咙里,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抑制不住的哽咽。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就要走。 下一刻,一双微凉的手却牢牢攥住了他的手腕。 顾辰晏下意识想挣开,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声。他浑身一僵,当即不敢再动,由着沈青梧将他拉回身边。 “是我的错。”沈青梧的声音放得很柔,握着他手腕的手缓缓下滑,指尖掠过他腕间凸起的骨节,最终与他冰凉的手掌十指相扣。 女子的手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指尖冰冷,掌心却烫得惊人。 顾辰晏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僵得像尊石塑,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次实在是情况特殊,事发太急。”沈青梧垂眸看着他泛红的耳尖,从耳根到耳垂,红得像染了胭脂。她心头痒得厉害,索性变本加厉,用指尖轻轻挠了挠他掌心。 顾辰晏浑身一颤,耳尖红得更甚。 “下次我一定提前告诉你,好不好?”她的声音带着笑意,像羽毛般搔在人心尖上。 顾辰晏脑子嗡嗡作响,胡乱点了点头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 沈青梧却握得更紧,指尖还在他掌心轻轻打转:“你先明明白白应我,不然我不放手。”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戏中戏 “我……我答应。”他只觉得浑身像被扔进了烧得滚烫的炭炉,从脸颊到脖颈都烧得发麻,连头顶都似要冒热气。 沈青梧唇角的笑意漫到眼底,却故意摇了摇头,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要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不然我怎么知道,顾医师是不是真的不生气了?” 顾辰晏闭了闭眼,终是硬着头皮转过身。 目光撞进沈青梧带笑的眼眸里,他更慌了,眼神躲闪着,断断续续道:“我、我不生气了……你先松手。” 沈青梧偏不松手,反而借着握他的力道,稍稍往前倾了倾身:“顾医师这模样,倒像是我欺负了你。” 顾辰晏呼吸更加急促,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没、没有。” “没有?”沈青梧指尖又在他掌心轻轻划了下,声音压得极轻,“那方才是谁拿着药箱就走?是谁说我‘何苦让你随行’?” 这话戳中了顾辰晏的心思,他喉结动了动,忽然抬眸望向她:“我只是怕……怕下次再听说你受伤,我赶不及过来。” 沈青梧心头猛地一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擦过窗棂,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望着他泛红的耳廓,忽然放缓了语气:“不会有下次了。” 话音刚落,院外忽然传来阿吉轻叩木门的声音:“大人,苏小姐到了,在院外等着,说有要事要跟您详谈。” 顾辰晏好像听到救星一般,眼睛瞬间亮了。 沈青梧看得好笑,抬头冲门外扬声:“知道了,带苏小姐去书房,我马上就到。” 转头时,见顾辰晏正小心翼翼的,试着抽回自己的手。 沈青梧忍不住笑出声来,故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腕内侧:“怎么,听到苏小姐来了就那么开心?顾医师难道不想跟我独处吗?” 顾辰晏偏过头不看她,只低声道:“沈大人还是先去忙公务吧。” “放心。”沈青梧松开他的手,伸手替他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襟,指腹不经意蹭过他的领口,见他身子又僵硬得像块石头了,忍不住弯了眼,“我去去就回,一定不让你担心。” 顾辰晏看她扶着墙要起身,连忙伸手扶她的左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慢些,我陪你过去。” “不用。”沈青梧拍了拍他的手,“我伤的是肩膀,又不是腿。” 闻言,顾辰晏眉峰蹙起,再次嘱咐道:“不要谈到太晚,你需要休息,不能太劳累。” 沈青梧点了点头,推门时还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仍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眼底的笑意更浓。 门合上的瞬间,顾辰晏才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尖,掌心似乎还留着她的温度。 他走到床头坐下,忽然瞥见矮几上那碗没动过的汤药,极轻的叹了一口气。 沈青梧收敛起面上笑意,她走出院子,看到裴惊寒背着手站在斜对面的老槐树下。 她丝毫不意外裴惊寒的出现,这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见沈青梧推门出来,裴惊寒眉头当即皱起:“你和那个医师是什么关系?” 沈青梧靠着门框站定,唇角噙着淡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裴大人查案查得仔细,怎的连旁人屋内的事也要管?” 裴惊寒一噎,随即沉了脸:“我问你,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一箭,你是能躲开的吧?” 沈青梧望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叹了口气:“裴大人,有些局,不流血,破不了。” “你可真是……”裴惊寒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 沈青梧唇角勾起,笑意凉薄:“裴大人是想说,下官活脱脱就是一个疯子?” 裴惊寒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既是裴大人的问话已了,”沈青梧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下官身上带伤,就不远送了。” 裴惊寒的眼底带了些冷意,自他入仕那一日起,上至部堂高官,下至州府僚属,谁不是对他恭恭敬敬?何时受过这七品小官的冷遇? 可目光落在沈青梧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连唇瓣都泛着青灰,他终是压下心头火,冷声道,“沈知县好生养伤,案情有进展,本官会让人传信给你。” “多谢裴大人记挂。”沈青梧应得敷衍,草草拱了拱手,转身便往书房去,步伐虽慢,却半分没有停留的意思。 驿站里的人早吓得大气不敢出。 他们对这位铁面判官早有耳闻,从京城到江南,裴惊寒所到之处,便是三品的大员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今日竟见个七品知县敢这般不给他脸面! 裴惊寒冷眸扫过围观的人群,目光森冷,众人慌忙垂眼缩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 另一边的书房外,苏曼卿站在院门口,目光一直落在沈青梧身上。 她身后的丫鬟春桃眼明手快,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扶着她往廊下的竹椅落座。 两人刚坐定,候在一旁的小厮立刻捧上食盒,里面码着齐整的瓷罐透出淡淡药香,人参切片浸在蜜酿里,灵芝整株卧在锦缎上,连最难得的血燕都盛在冰盏中。 “沈大人,这是我家小姐凌晨就盯着药房炖好的,说是补气血最见效,您千万别嫌弃。” 沈青梧看在眼里,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人和人的差别,有时真比人和猪还大…… 裴惊寒那样的性子,这辈子大抵只能做个孤臣,哪能有苏曼卿这样贴心的盟友? 苏曼卿挥手让身边的侍女和小厮退下,她看向沈青梧受伤的肩膀,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大夫诊脉时怎么说?箭伤深不深?有没有伤着筋骨?” “苏小姐放心,只是皮外伤而已。”沈青梧笑着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大夫说养个把月就好了。” 苏曼卿听到这话,面色却没放松下来,“父亲书房外的守卫森严,外院巡夜、中院侍卫、内院机关,三层防线连只雀儿都飞不进,昨晚那些人怎么可能闯进来?”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面具 沈青梧一时语塞,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她差点忘了,苏曼卿对于苏府的防守可是最清楚不过的,昨晚那出戏码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苏曼卿。 “这、这大概是巧合吧?”沈青梧干笑两声,她在心里暗暗吐槽苏知府这事情做得不精细,连防线漏洞都没补全,就敢演这出戏,现在倒让她来圆这个烂摊子。 苏曼卿见她这副避重就轻的模样,原本柔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带了几分逼问:“那晚的人,根本不是李洵的手下,他们要找的也不是你,对不对?” 沈青梧嘴角一抽,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她如果承认,那就是在揭直属上司的老底,被苏知府知道的话,她就完了。 但她如果否认,那就是帮着苏知府欺骗苏曼卿,她更是要完…… 怎么回答都不对。 左右都是两难。 沈青梧的目光飘向院角那丛半枯的竹,半天没接话。 苏曼卿却没打算放过她,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是父亲故意放他们进来的?三层守卫里,西角院的暗哨是父亲的心腹,除非他主动撤防,否则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进书房。” 沈青梧心下一紧,猛地抬头望去,却见苏曼卿眼神里满是笃定,显然早把关节处都捋顺了。 “苏小姐,有些事……”沈青梧轻叹一声,算是默认了。 “父亲此举可是为了引蛇出洞?”苏曼卿没等她说完,又继续道,“父亲早察觉府里有内鬼,所以故意松了防线,他是想看看这次谁会借着行刺的由头跳出来??” 沈青梧揉了揉眉心,半晌才扯出个苦笑:“苏小姐冰雪聪明,但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该刨根问底。” 苏曼卿这智商确实高,短短几句话,已经是把苏知府的谋划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我该问。”苏曼卿眉尖蹙起,眼底添了几分急色,“你是为了帮父亲查事情才受伤,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蒙在鼓里?” 她说着伸手想去碰沈青梧的肩,又怕碰疼了,右手在半空顿了顿才收回,“那些人到底是冲什么来的?书房里丢了东西?” 沈青梧看着她眼底真切的焦急,心头发软,却还是摇了摇头:“苏小姐,此事牵扯太多,我实在不能透露。” 苏曼卿眸底灵光一闪,随即沉了脸:“怪不得昨日苏惊澜特意邀我出去,原来,他竟也跟父亲串通好了?” 沈青梧挑了挑眉,看来苏惊澜为了让她吃瘪,倒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不过,她跟苏曼卿的看法不同。 苏惊澜那副咋咋呼呼的模样,分明没什么城府,怕不是被苏知府当枪使,成了明面上的活靶子。 她刚想开口解释一下,院外忽然传来轻叩声,丫鬟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小姐,老爷回府了,让您即刻去书房一趟。” 话音刚落,苏曼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转头望向传信的丫鬟:“苏惊澜现在在府里吗?” 丫鬟迟疑片刻,躬身应道:“回小姐,堂少爷今早还在府中未出。” “那就好,”苏曼卿满意的点了点头,回头看向沈青梧时,已恢复了从容,她施施然起身:“沈大人好生休养,我明日再来探望。” “不必了。”沈青梧连忙摆手,“案子既然已经了了,我明日便启程回山阳县。” 苏曼卿愣住,视线落在沈青梧透着血色的伤处:“沈大人还是养几日再走,路途颠簸,万一伤势反复怎么办?” “实不相瞒,山阳县衙里还有一些虫子等着处理,”沈青梧语气坦诚,眼底却凝着冷意,“我怕回去晚了,它们就钻空子逃了。” 苏曼卿眼神一凛,很快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山阳县衙里那些盘根错节的私弊,只能沈青梧亲自回去清理,旁人半分插不上手。 她定定望向沈青梧,眼神笃定,“书房遇刺的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青梧心下叹息,她知道苏曼卿执意追查此事,不只是因为她这伤是因为苏知府而起,更是为了她骨子里那份不肯屈就的骄傲。 说到底,这是苏府高墙内的一场暗弈,即便是血脉相连的至亲,各自心里都揣着掂量。 苏知府或许是想借这件事敲敲女儿的性子,让她收敛些锋芒,可苏曼卿偏不是肯被拿捏的性子。 她抬眼扫了圈院角,确认丫鬟侍卫都守在三丈外听不见动静,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苏小姐,苏知府瞒着你,未必没有他的考量。你要查真相我不拦,但千万别因此跟他起冲突,父女间要是生了间隙……” 话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这世道最重孝道,苏曼卿平日再张扬,真与苏知府闹僵,吃亏的终究是她。 苏曼卿却是懂了她的未竟之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你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她转头望向苏府深处,目光像要穿透重重飞檐斗拱,望进那个既困住她、又托举她的宅邸里,青砖黛瓦间,藏着她半生的依托,也藏着挣不开的枷锁…… 苏曼卿走后,沈青梧独自坐在石凳上,只觉心口沉得发闷。 她太理解苏曼卿的处境了。 纵有经世之才,也只能站在苏知府的影子里,做个仰人鼻息的女儿家。像株被架着生长的玉兰,看似风光,根却扎在别人划定的泥地里,连自己的命运都握不住。 她的张扬放肆,她的不拘小节,她的特立独行,不过是她裹在外面的保护壳,是藏起软肋的伪装…… 院角的梧桐叶被风卷落,打着旋儿落在石桌上。 她正望着落叶出神,驿站的驿丞忽然弓着腰凑过来,手里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沈大人,刚从山阳县快马送过来的,说是您交代过的急件。” 沈青梧拆开信,指尖刚触到信纸就顿住了。 上面只有一行字,是李昭的笔迹:“东街药铺王掌柜,昨夜暴毙家中,仵作验出是牵机引。” 喜欢九河漕案请大家收藏:()九河漕案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