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级小娘穿回来,被疯批们团宠了》 第一章 系统抹杀后的第七年 苏念死了。 在她送慕淮稚进京赶考后,回家的路上,一伙强盗将她逼至悬崖边; 她不愿受辱,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身子飞速下坠,风在耳边呼啸,她隐约听到了一个消失了五年的声音—— 【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即将脱离世界。】 机械音‘滴滴滴’地响起,伴随着“咚!”的落地声。 苏念露出一抹……张牙舞爪的笑容。 真特么疼啊。 天空出现巨大的白光,将她温柔地托起。 苏念想挥手,但手断了,于是……她拱了拱鼻子。 北渊朝,再见啦! 但。 下一刻,她又活过来了。 苏念幽怨无比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骂娘—— 她,苏念,现代小说家,遵纪守法且绝不让自己的嘴和胃吃亏的当代好青年。 北渊朝就是她笔下的世界,还没到二十万字,就占领各大平台的top1,收藏量过亿,啥水平就不用多说了吧。 正当她幻想豪车豪宅外加八个男模的时候,作协却先给她打来了电话。 骂骂咧咧地说她塑造的三个反派慕家三兄弟实在太惨,系统检测到慕家三兄弟会因为恨意积累,埋怨上苍不公而超脱书中世界,产生自我意识,来到现代搅扰以至现代大乱,顺便杀了苏念这个始作俑者,以及全部小说作者。 于是乎—— 还不等苏念反应过来,电话被掐断,她也被现代高科技送往了北渊朝,成了照顾三个反派长大的‘小娘’。 任务完成,她干脆弃坑,但还没在现代有手机有外卖的日子逍遥几天,作协老不死的(不是)又来敲门,“啪!”地拍给她一个iPad。 她的小说,间隔一万章的空白,竟然凭空冒出来一个结局!!! 【男主谢玄舟和女主许兮,虽然曾因为早亡的苏念产生误会,但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is heppy ending!!!】 苏念气到抓起一把速效救心丸就往嘴里塞,“hapyy你*!” 作协主席懒懒地按下一个遥控按钮,白光从天而降,“结局之后,他们仨又会暴走成魔丸,乾坤圈都压不住的那种,开启你的拯救吧,小娘!” 意识再回炉,她就被‘气活了’。 一阵冷风吹过,冻得苏念差点没蹦起来,缩着脖子发抖像个鹌鹑。 她简单瞧了瞧四周的情况。 她身上穿着的还是跳崖时候的大红色襦裙,那时正值阳春三月,而现在的山林里却是白雪皑皑。 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 她金鸡独立,时不时换换腿。 冻jiojio啊! 苏念下意识想要掏手机给慕家三个瓜娃子打电话。 ……没手机。 她想求救,爹的周围连个鬼影也没有! 不会还没开始二次拯救,她就要先冻死在这里吧? 苏念哭丧着脸,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和现代作家的狗命,她咬牙切齿,顶着寒风瑟瑟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后,她忽然发现远处有几处大帐,大帐外被围了起来,许多侍卫守在外面。 隐约还能听到狼嚎和女子的哭声。 啥情况? 苏念眯着眼瞧,啥也看不清。 但好在能碰到人便能去求救,她紧紧地抱住自己,艰难地往前挪。 声音颤抖地给自己加油,“苏小念,你……阿嚏,可以的!” 又走了一段路后,她发现了两个村民。 苏念心头一喜,正想要上前,就听那村民姐妹俩手挽着手道。 “听说慕首辅今日带来了许多女奴,请了朝中许多贵人前来观赏,一会儿要放狼去追和撕咬那些女奴,他们下注谁哪个女奴最终能活下来。” “这法子也忒残忍了?又是为了三公主吗?” 苏念脸色一变,当即猫在树后,竖起耳朵听。 就见一个女子一脸的鄙夷,狠狠地“呸!”了一声,“可不是吗,慕首辅心悦三公主人尽皆知,先前三公主只不过是打了个喷嚏,慕首辅就让全京城的大夫都入宫诊治,谁若是一炷香内到不了,提头来见。” “这回听闻是三公主和大学士闹了些矛盾,心情不好,慕首辅便安排了这一出来哄她高兴,如此草菅人命之人,怎么配当首辅?我祝他早死早超生!” “就是就是……” 苏念整个人僵在原地。 三公主,那不就是她书中的女主许兮,大学士,就是书中的男主谢玄舟; 所以这个‘早死早超生’的慕首辅,就是她的好大儿慕淮稚?! 苏念回神,当即恨得牙根痒痒,斩首示众的结局,根本不冤。 天杀的,当年在她膝下讨要饼子吃的慕淮稚,连只鸡都不敢杀,现在倒是长进了不少! 她四周寻觅了一番,一把抓起一根粗木杈。 怒发冲冠,撒丫子就朝着远处跑去。 好大儿,老娘这就来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 村民姐妹俩却是吓得尖叫出声,“这里怎么还有人啊?!” 苏念一路跑到围栏外,不远处的大帐外,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即便是山林中有雾,看不太清,她也一眼就认出是慕淮稚。 苏念愣住,黑色大氅,脸冷得像门神,周身带着肃杀之气,周围人无不畏惧的低着头,气压极低。 人模狗样,和十岁出头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他大手有一搭无一搭地轻叩座椅扶手,苏念知道,他正在紧张。 苏念探头往里张望,果然没看到女主的身影。 爹的! 敢情正紧张女主会不会来呢。 “什么人,首辅大人在此,岂容你在此处放肆,滚滚滚!” 侍卫走上前来,鄙夷地打量着她。 苏念跑了一路,气息未平,哆哆嗦嗦地指着里面,“叫慕淮稚,滚出来见老娘!” 听到苏念直呼其名,侍卫吓得差点跪下,狐疑地盯着她瞧,“你是什么人?” “我是他娘!!!”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一声冷笑,慕淮稚冷眼朝这边往过来,眸光阴森至极。 “杀。” 他亲爹娘早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失足落水死了,小娘也已经死了七年,兄弟三人不和,早已绝交,他这辈子六亲缘浅,小娘更是他的逆鳞,竟然还有不要命人胆敢冒充? 侍卫当即领命,冲上去一把按住苏念,苏念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牛劲,猛地尥蹶子将三个训练多年的大男人踹开。 撒丫子便冲了进去。 不等众人回神,她抓着棍子,抡圆了膀子,狠狠打在了慕淮稚的屁股上。 “慕狗蛋,老娘看你是皮痒了!!!” 四周,瞬间,鸦雀无声; 周围人瞳孔放大,满脸惊恐,然后齐刷刷地低下头,姑娘黄泉路上好走啊! 在看清女孩容貌的瞬间,慕淮稚暴怒的神情陡然龟裂。 当即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艰涩困难。 怔怔道,“小……娘?” 第二章 老娘亲手阉了你! 面前的女孩五官小巧玲珑,不带攻击性,是令人一看便很舒服类型,一双桃花眼潋滟,眼尾还有一枚标志性的小痣点缀,像初晨染了水汽的百合花; 如此温柔的长相,生起气来却张牙舞爪,眸子喷出的火都能将他给燎了。 比如……现在。 慕淮稚怕得不自觉瑟缩了下脖子,但很快,惧意就被震惊压制下去。 一旁呆若木鸡的赵大总管总算是回过神来,撒丫子就朝着他们扑过去,“放开首辅大人,有什么你冲我来!!!” 冲他来? 好啊。 反正垃圾的身边,也是垃圾。 苏念冷笑,再度抄起棍子,狠狠地朝着扑过来大腹便便的男人猛地抡了过去。 只听“嘭!”的一声,众人齐刷刷地捂住了肚子。 赵大总管痛得龇牙咧嘴,夹紧双腿,猛地朝着地面栽了下去。 那一瞬,苏念只感觉地都跟着震了震。 慕淮稚猩红着眼,低吼,“滚!” 赵大总管强忍着剧痛和汹涌的泪意爬起身,抖着声音,手指苏念,“听听听…听到没有?首辅大人开恩让你滚,留你一条贱命……诶呦!!!” 最后两字一出,慕淮稚毫不留情一脚踹在他腹部,冷眸杀意浮现。 “我说,让你滚!” 赵大总管四仰八叉地趴在地上,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大人,我…我吗?” 不等慕淮稚回复,苏念冷哼一声,扔了棍子就往大帐里面走去,鬼天气快冻死她了。 “跟老娘过来!” 慕淮稚一愣,立刻激动起来,好熟悉的感觉! 然后他乖乖地低着头,揣着手,跟着苏念往里走。 哪里还有半分冷面杀神的模样? 但苏念走了一半,又折返回去,将棍子捡了起来。 毕竟一会揍人,她需要一件趁手的兵器。 慕淮稚,“……” 其实大可不必的。 二人走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慕淮稚是朝中出了名的冷面阎王,杀人不眨眼,没人敢触他的霉头,只有面对三公主的时候慕淮稚才会有温柔缱绻的一面。 但方才面对苏念的时候,他不似温柔,更像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这已经不是慕淮稚折不折腰的问题了,方才他脊梁骨应该都断了吧?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还有,慕狗蛋是…… 不过不等他们细想,慕淮稚的亲信仓栩便持剑挡在了大帐外,声音阴冷和慕淮稚如出一辙。 “所有人,十米外等候。” 众人不敢耽搁,急忙退下,交换的眼神讳莫如深。 旁人不认得苏念,仓栩却是认得的,毕竟首辅府中有一暗室,里面放置的全都是她的画像; 每当慕淮稚心情不好,便会去里面坐上大半天。 有次慕淮稚喝醉了酒,指着画像跟他说,“这是我小娘,漂亮吧?但打起人来可厉害着呢,有一回我不听话从私塾逃课,她用沾了屎的棍子抽我。” “还有,她只比我大七岁,当年我们兄弟三人在街上乞讨,她一见面就凶巴巴地说要收养我们,当姐姐不行,还非要当娘,你说哪里有这样的人……” 想到这里,仓栩回眸望了大帐一眼; 死而复生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但他跟在慕淮稚身边多年,不该问的,绝不会多问一句。 大帐内,苏念葛优瘫在美人榻上,手里抓着个苹果啃。 大帐内很暖,地上铺满了厚厚的羊绒毯,面前摆满了各种精致的水果和点心,不用想都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苏念没好气地朝着一旁的慕淮稚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死舔狗! 慕淮稚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念姐姐?” 一个去世七年的人忽然蹦出来,抽你屁股,就算是神仙也要楞一会儿的。 这真的,是真的吗? 相貌像,声音像,行为也像; 但他还是不敢相信…… 慕淮稚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苏念,却被苏念用左手没好气地拍开; 苏念一骨碌从美人榻上下来,扔了苹果,右手直接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差辈了慕狗蛋,叫小娘!” 慕淮稚,“。” 他捂着脸,屁股疼,现在脸也疼,但他却兴奋地要跳起来。 小娘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小娘没死,他不是没有家的人了,呜呜呜…… 慕淮稚猛地扑到苏念怀里,嚎啕大哭,“小娘,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啊……” “没有你在,朝廷的人都欺负我,下人也欺负我……” 苏念后槽牙硬了硬,放他娘的狗屁。 她没好气地一脚把他踹开,“滚,告诉你手底下那些蛀虫,把那些女奴全放了,狼从哪抓的放回哪,再敢草菅人命,老娘亲手阉了你!” 慕淮稚哭懵了,肌肉记忆让他乖乖地执行任务。 他掀开帐帘,面冷如瘟神,“仓栩,女奴放走,狼放回山林,再让人拿一套女子的衣服来。” 仓栩还没转身行礼,慕淮稚又把帐帘放下去,笑得比哈士奇都谄媚。 苏念:……变如脸。 一炷香后,慕淮稚的脸色堪比变色龙。 他盯了苏念好久,才勉强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所以,小娘跳下悬崖,挂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上,昏迷了七年,又醒过来了?” 苏念点头如捣蒜。 虽然这理由很扯淡,但她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了。 慕淮稚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也,行。” “所以,小娘,挂在树上可以冻龄吗?” 苏念一愣,抓起不远处的铜镜一瞧,您猜怎么着?她还和当年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十八岁的年纪,过了七年,还是十八岁。 苏念懵了。 可想到这七年对于现实世界来说只是几天的功夫,她在现实世界容貌没有变化,穿来这里自然也没有。 于是,苏念郑重地点头,“是。” 慕淮稚,“……” 行吧,回来就好了。 目光下滑,落在苏念的那身红裙上,他眼底光再度黯淡下去。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 苏念不爱艳色,却专程挑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只因为穿红能得鸿运,她希望他科举考试能顺利; 苏念送他入考场后,原是要在京城住客栈陪考,但谢玄舟在家中等她,所以苏念才急匆匆赶回去。 最后。 他成为状元,苏念却死了。 所以他后来手刃了那帮土匪,也恨极了谢玄舟。 想到谢玄舟如今风流成性,是京城最大花楼的常客,与三公主和郡主纠缠不清,慕淮稚眼中划过一道不忍。 小娘,一定很伤心吧…… 毕竟当年,小娘爱惨了谢玄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慕淮稚和苏念各想各的。 苏念盯着慕淮稚瞧。 虽然北渊朝的那本小说烂尾又凭空蹦出来一个结局,她不知道过程如何,但都是她笔下的人物,她岂会不知道他们的德行? 就好比,一个人吃鸡腿不香,一人一狗抢着吃,鸡腿才香。 女主许兮就是那个鸡腿,而慕淮稚就是被她拉来利用,衬托自己‘香’的小炮灰,刺激男主谢玄舟因为慕淮稚对许兮增强占有欲,爱得发疯,推进主线剧情。 说白了,慕淮稚就是个狗。 鸡腿也轮不到他,还得被踹死的那种。 苏念认命地叹了口气,起身,“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你不打算带我去你府上坐坐,首辅大人?” 第三章 果然是她 最后四个字咬得有些重。 慕淮稚下意识心虚,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小娘,什么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都是你的。” 苏念好看的桃花眼微闪,环抱起手臂,“错了,我的还是我的。” 刚巧仓栩的衣服也送到,衣服是上好的狐狸毛做成,金丝线绣制,每一针每一脚都精细到了极点,苏念刚想说这样太奢侈,转念一想,她不穿,这狗也得巴巴地给旁人送去。 苏念没好气地瞪了慕淮稚一眼,“滚出去,老娘换衣服。” “得嘞。” 慕淮稚屁颠屁颠地带着仓栩离开。 大帐外,慕淮稚吩咐人将马车牵来,指挥车厢的座位放上软垫,还要备上玫瑰蜂蜜水和豆沙馅的点心。 甚至慕淮稚还亲自坐上去试了试,确定舒服才心满意足的下来。 虽然苏念离开了七年,但她的喜好慕淮稚没忘……也不敢忘。 从前日子艰苦,他们兄弟三人全靠苏念白天去药铺打杂,黑夜给私塾抄书养活; 唯一的一辆马车还是苏念从马场捡漏来的,老马走起路来一颠一颠,车厢也简陋得很,苏念每次坐上去都苦叫连天,说硌屁股。 看着精致豪华的马车,慕淮稚紧张地搓了搓手,讪笑着凑近仓栩:“你说,我小娘能满意不?” 不等仓栩回答,慕淮稚有自言自语起来。 “我今日这身是不是太黑了?小娘说我年纪小,穿亮色好看,还有头发,她从前总说我披散着头发像个鬼,所以都是给我梳俩丸子头的。” 傻不愣登的,当年去学堂,他没少挨笑话。 仓栩,“。” 他默默地别开眼,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大人,刚派出去请三公主的侍卫回来,说三公主到山脚下,忽感身体不适,要在客栈小憩一会儿再来。” 慕淮稚愣住,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正当仓栩以为慕淮稚又会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不管不顾地冲到三公主身边,亲自照顾又掠来八方神医之时,慕淮稚冷不丁,“哦。” 仓栩眼皮子一跳。 ……哦。 算什么指示? 慕淮稚望了一眼大帐,“既然不舒服便先回宫吧,刚巧我今日也有事,让底下的人给她送去些药材和首饰安慰一下,改日我再去见她。” 毕竟小娘刚回来,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等日后有机会再安排小娘和兮儿见面; 兮儿生得可爱,心地善良,性子也活泼,小娘一定会和自己一样喜欢她的。 仓栩眼底掠过震惊,之后就是狂喜。 这可是第一次首辅大人没有因为三公主自乱阵脚、说走就走。 天降小娘,首辅大人有救了!!!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悄然离去。 山脚下,客栈中。 听完慕淮稚派来侍卫的传话,软榻上斜倚着的精致女子惊讶到直接把嘴里的葡萄喷了出去。 明明一个时辰内,慕淮稚派了五次侍卫前来,打探她到哪里了,一路上无比殷勤体贴地任她使唤,现在却怎么…… 丫鬟雪儿急忙去给许兮拍背顺气,眸光晦暗不明:“公主莫急,大人想必也是关心您的身体, 天寒地冻,山上更冷,让您病情加重了可怎么好?” “多谢侍卫大哥告知。” 侍卫抱了抱拳,转身离开。 之后,许兮一巴掌扇在了雪儿的脸上,脸色难看到极点:“贱婢,你懂什么?” 她打探到今日谢玄舟会和几个同僚去城外赏雪作诗,刚好要经过此处,所以才前来赴约; 若是慕淮稚知道她身子不适,一定会慌张地前来照顾她,谢玄舟见到肯定会吃醋生气,会好好哄着她,保证再不去花语楼。 想到这里,许兮又是一阵心烦,“去告诉慕淮稚,本公主心口痛,不能舟车劳顿。” 她已经给了慕淮稚台阶下,若是慕淮稚再不来,就永远都别出现了! 雪儿眼眶微红,“是。” 许兮绷着脸色,气结。 虽然谢玄舟说他去花语楼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迎合那些高官之子,想要积攒更多的人脉和势力,不然他区区一个大学士,怎么能护她一世周全? 但慕淮稚不来讨好她堂堂三公主,讨好官员有什么用,难道那些官员,还能比她更能在父皇面前说得上话吗? 很快,雪儿便赶回,踌躇着不敢开口。 半晌才低声道,“公主,慕首辅的马车已经离开了……” “什么?!” 许兮瞳孔骤缩,气得面色爆红。 明明是慕淮稚死皮烂脸地求着她能看他一眼,现在竟然还拿乔上了? 真当她许兮没人要了吗?! 许兮捂着胸口,呼吸都有些困难,“慕淮稚算个什么东西,本公主真是给他脸了,他连提鞋都不配,我们走,日后他别想再见到本公主!” 许兮怒气冲冲地离开,但最终到底是让侍女去首辅府传个话,说她已经回宫,多谢他送来的东西。 毕竟慕淮稚位高权重,又有摄政王撑腰,可是一条大鱼呢。 首辅府。 苏念被扶下马车,眼瞅着豪华的朱红大门,连地砖都是玉石制作而成,丫鬟侍卫排成队迎接。 她眼睛瞪大像铜铃,“嚯,壕啊!” 当年他们‘母子’四人,只能挤在村子里的两间破农房,她还和灶台一个屋。 果真是今非昔比。 慕淮稚狗腿的跟在苏念身后,害羞咧嘴,“小娘喜欢就好,这府邸日后就改姓苏,我给您拨最好的丫鬟伺候。” 赶出门迎接的周管家见状差点没惊掉大牙,他狠狠地拧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 疼。 虽然震惊至极,但他能当上大管家,自然是有点溜须拍马的本事在身上。 当即面不改色带头喊,“恭迎大人、恭迎姑娘回府!” 侍卫和丫鬟跟着一起高声迎接。 苏念的嘴角当即比AK都难压。 她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起…起来吧。” “多谢姑娘!” 苏念,“哈……” 好喜欢这种狗仗人势的感觉哦! 看着苏念嘴角的浅笑,慕淮稚大喜,“小娘,咱们先进门参观一下?” 苏念,“嗯。” 她强装镇定地往里走,毕竟小说里,位高权重之人都是不苟言笑的。 日后她就要切换第二人格,苏·高冷·单字回复·念。 跨进门的时候,慕淮稚回头睨了管家一眼,“赏。” 管家大喜。 虽然不知道首辅大人叫人家黄花大姑娘为‘小娘’是什么闺阁情趣,但他知道,讨好苏念就对了! 首辅府外,不远处的马车上。 一个俊美的面容隐在暗处,射出黏腻的目光盯紧苏念离去的背影,眉宇间写满了痴狂,眼底翻涌的情绪如铺天盖地的洪水。 他大拳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翻涌起血腥味。 半晌后,嘴角才缓缓弯起一个弧度。 果然,是她。 第四章 她只要很多爱 “主子,您……要不要去见见?” 没人应声。 须臾,首辅府大门关严,倩丽女子的背影缓缓被隔绝,男人心脏骤紧。 后槽牙登时咬紧,额上青筋也暴起,许久才颓然道,“……不了,会吓到她。” 声音嘶哑至极。 不过下一刻,男人眸光微闪,嘴角又挑起一抹戏谑的笑。 “她,会来主动找我的。” 他家桃桃啊,小小年纪便‘当娘’,娇气得紧,也最挑剔了; 除了他,旁人都伺候不惯的。 他就等着,等到她想起他来,主动来寻他。 首辅府中,慕淮稚狗腿地请苏念高坐上首,然后拍拍手。 “都进来吧!” 下一刻,端着一盘盘金元宝的丫鬟鱼贯而入,差点没闪瞎了苏念的眼! “额滴娘欸……” 苏念猛地起身,瞪大双眼,然后直直地往后倒去。 慕淮稚被吓了一跳,急忙去扶,正紧张苏念是不是来的路上受了风寒,苏念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 腿软,声音还颤,“狗蛋儿,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没能在现代过上挥金如土的富婆生活,反倒是在小说世界里过上了? 很好。 她日后见人也要贱嗖嗖的说一句,她不需要很多钱,她需要很多爱。 慕淮稚,“……” 他摸了摸鼻子,声音祈求,“小娘,我堂堂当朝首辅,乳名叫狗蛋是不是……不太合适?” “关起门来叫两声就得了,咋还能在外头叫呢?” “嗤,贱命好养活,你懂个毛。” 苏念起身,双眼放出灼灼光芒,狠狠地嗅了嗅,是金钱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金疙瘩,爱不释手,脸都笑烂了,“狗蛋儿,这些都是给我的?” 慕狗蛋,“。” 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当然,小娘。” “日后这首辅府您来当家作主,所有东西都是您的,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这十二个丫鬟日后专门伺候您,都是得力能干的,您放心。” 话音刚落,一群丫鬟乌泱泱地朝着苏念跪下,每个人的脸都如出一辙的笑成一朵花。 “奴婢正月、杏月、辰月……腊月,给姑娘请安,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侍奉姑娘。” 苏念,“哈……” 她眼一翻,又要欢喜地晕过去。 好家伙,这是‘十二月份’来伺候她啊。 不过这次不等慕淮稚接住她,她就自己站起来了。 “快快快,起来起来,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众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苏念这般随和亲切,一时间对她的好感度纷纷上升。 慕淮稚瞧着,偷偷地湿了眼眶。 他的小娘先前为了他们兄弟三人吃了那般多的苦,还承受了许多流言蜚语的压力,如今他得了势,一定会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小娘面前。 苏念在首辅府逛了一大圈,屁股后面还跟着十二个丫鬟嘘寒问暖,生怕哪里伺候不周到,最开始觉得新奇,可很快她就觉得别扭起来。 她活了这么多年,在现代连保洁都没请过,现在忽然被这么多人忙前忙后地伺候,她都怕折寿。 于是她逛了一会儿,就灰溜溜地去找慕淮稚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你二弟和三弟呢?” 闻言,慕淮稚嘴角的笑浅了几分。 再抬眼的时候,竟然露出些委屈,“小娘,是我不好,自打您走后,我们兄弟三人……早已划地绝交。” “噗!” 苏念一口茶喷出来,咳嗽不止; 正月和腊月急忙冲上前来,一人给她擦嘴一人给她拍背。 苏念红着脸,有些别扭地摆手让她们下去,“为啥?谁偷了谁的鸟蛋?” 先前苏念在的时候,慕家三兄弟想帮她分担生活的压力,常常爬树去掏鸟蛋; 掏来的鸟蛋就欢喜地献给她,苏念去炒鸟蛋,他们三人就能在院子里扭打起来,招招不留余地。 “死狗蛋,鸟蛋明明是我爬树掏来的,你凭什么先给小娘?!” “放在桌子上又没人管,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想自己吃掉,我给小娘怎么了?” “打死你个死驴蛋!” “……” 即便是现在想起来,苏念还觉得一阵头疼。 能想象吗?她一个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养三个‘魔丸’儿子。 要不是还想回家,她就拿根面条吊死算了。 慕淮稚也罕见的愣住。 他动了动嘴唇,才开口道,“我们亲爹娘走得早,兄弟三人颠沛流离长大,遇到小娘之前,我们常常为了一个馊满头打的你死我活,没有什么兄弟情可言。” “有了小娘我们才有家,只可惜小娘您……所以他们怪我是因为去参加科举,才害死小娘,我怪他们没来接应您,才让您遇到土匪,所以就……” 苏念,“……” 她长长长叹了口气,脑瓜疼。 “所以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二弟参军走了,三年时间就成了将军,立下赫赫战功,现在还在边疆,带兵打仗,三弟……成了京城混混的头儿,改名叫苏丧彪。” 又是一口茶水喷出来。 苏念咳得脸都红了,“苏什么玩意儿?” 丧彪? 好特么中二! 三个丫鬟又急忙上前照顾苏念,直到苏念不咳嗽了,慕淮稚才上前。 紧张兮兮地问道,“小娘活过来的消息,要不要派人告诉他们?” 苏念抿了下唇,“不着急。” 慕泽恩能当上将军守卫家国是好事,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回来了,以他的性子,恐怕撂挑子不干也要赶回来见自己,这不就死得更快了? 至于慕胥澈,打小就混蛋刺头,她当年拿着棍子追了他八条街,才把他给制服了,又岂是慕淮稚能管得了的? 慕淮稚瞬间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都听小娘的,我去盯着他们做饭,给小娘接风洗尘。” 然后慕淮稚屁颠屁颠地就跑走了。 然后。 吃饭的时候,十二个丫鬟轮流照顾她,给她夹菜又擦嘴,就连她吐个骨头都要伸手接。 苏念只感觉长时间这样下去她会生活不能自理,于是苏念让她们点到为止,适可而止,不必事无巨细,她又不是巨婴。 但她们哪里懂什么叫适可而止?就连苏念内急想要去茅厕,她们都不许,急匆匆地在房间摆上屏风,又端了恭桶来,在她鼻子里塞上香枣,两个丫鬟给她揉肚子帮她大便,甚至屏风外还有丫鬟弹琴助兴。 苏念脚趾直接抠出了两室一厅。 毁灭吧毁灭吧。 夜晚,苏念眼睛瞪大像铜铃,望着天花板,和屏风外那十二个笔直的身影。 长长的叹了口气。 忽然,脑海中出现一个相貌英俊、人高马大的……女子形象。 苏念眼睛一亮,思念犹如潮水般涌来——她怎么把好闺蜜,傅惜念忘记啦? 第五章 招来一群女装大佬 第二天苏念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开门时,差点一脚踩在门口蹲着的人身上。 慕淮稚一个激灵蹦起来,眼底放光:“小娘您醒啦!”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月白长袍,头发也用玉冠束起,看着倒是人模狗样——如果忽略他手里拎着的那个恭桶的话。 苏念嘴角一抽:“你拎这玩意儿蹲我门口作甚?” “给小娘倒夜香啊!”慕淮稚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骄傲,“从前在家不都是我干的?您还夸我倒得比驴蛋稳当,从没洒过呢!” 身后跟着的管家一个趔趄差点跪了。 首辅大人亲自给姑娘倒夜香?!这要是传出去,满朝文武都得惊掉下巴。 管家颤巍巍伸手:“大人,这种粗活让下人来就好...” “滚边儿去!”慕淮稚瞪眼,“我小娘的夜香是你们能碰的?” 苏念忍无可忍一个耳刮子招呼过去:“慕狗蛋你恶不恶心!大清早拎着恭桶站姑娘门口,你这首辅府是不是风水有问题专养变态?” 慕淮稚捂着瞬间红肿的脸颊,委屈巴巴:“我这不是想重温从前...” “重温你个锤子!”苏念气得肝疼,“赶紧给我扔了!再让我看见你碰这玩意儿,老娘把你脑袋塞进去!” 管家和下人齐刷刷低头憋笑,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得,这府里往后真正的主子是谁,一目了然。 等慕淮稚悻悻然扔了恭桶回来,苏念已经坐在饭桌前对着满桌珍馐发呆。 水晶虾饺、燕窝粥、蟹黄包...足足二十八道早点,摆满了整张桌子。 “小娘您尝尝这个,御厨后人做的...”慕淮稚殷勤地夹了个虾饺过来。 苏念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胃口。” 昨天被十二个月围观看上厕所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现在看到吃的都想吐。 慕淮稚脸色瞬间阴沉,转头就吼:“厨房的人呢?都给本官滚过来!做的什么猪食惹我小娘没胃口?全拉出去砍了!” “啪!” 苏念反手又是一巴掌:“砍砍砍,就知道砍!你是刽子手转世啊?” 她指着那桌菜骂:“这一桌够普通百姓吃半年了,浪费粮食天打雷劈懂不懂?还有,是我自己没胃口,关厨房什么事?” 慕淮稚捂着两边对称红肿的脸颊,小声嘟囔:“那我不是怕您饿着...” “饿不死!”苏念没好气地瞪他,“撤了撤了,留碗白粥就行。” 下人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撤菜,个个心惊胆战又暗自庆幸。 幸好有姑娘在,不然今天厨房真要见血了。 喝了两口粥,苏念突然放下勺子:“狗蛋,我想回趟小河村。” 慕淮稚一愣:“去那儿做什么?那破地方早没人住了。” “去找傅惜念。”苏念托着腮,眼底有些怅然,“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 那是她第一次穿来交的第一个朋友。 算算时间她们相处也没多久,但傅惜念温柔体贴,做事进退有度,最重要的是——从来不会抢着帮她擦屁股! 慕淮稚显然也对那个“人高马大没胸声音还粗”的女子有印象:“就那个您总说像我失散多年亲姐姐的傅姑娘?” 苏念点头。 其实她现在想想,傅惜念确实古怪。 一个女子长得比男人还高,说话声音低沉,还总躲着人不一起洗澡... 但架不住人家贴心啊! 不仅会帮她照顾三个捣蛋鬼,还会在她累的时候默默递上一杯热茶。 比眼前这个只会送金元宝和倒夜香的败家子强多了! “成,我陪您去。”慕淮稚立刻吩咐备车。 马车颠簸了半日才到小河村。 七年过去,这里越发荒凉。 苏念凭着记忆找到当初傅惜念住的小院,却只见断壁残垣,荒草长得比人都高。 “看来是搬走了。”慕淮稚踹开歪倒的木门,里面蛛网密布,显然荒废已久。 苏念站在废墟前,心里空落落的。 唯一能理解她和她聊得来的朋友,也不见了。 回程路上,苏念一直蔫蔫的。 慕淮稚变着法儿想逗她开心,差点现场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小娘您别难过,不就是个丫鬟么?我给您找!就照傅姑娘那样的找!” 苏念没精打采地瞥他:“上哪儿找?又高又壮还不爱说话,干活利索还不多事,这种丫鬟早被抢光了好吗?” 慕淮稚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于是首辅府当天就贴出招工告示,条件极其具体:身高八尺以上,体型健硕,沉默寡言,行事稳重,最好...看起来不太像女人。 苏念要是看见这告示非得气死,但偏偏慕淮稚自觉领会了小娘的精神。 结果傍晚时分,苏念正对着又一桌满汉全席唉声叹气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她皱眉。 正月憋着笑回话:“姑娘,是大人招的丫鬟...来了。” 苏念狐疑地往前院走,还没到就听见慕淮稚得意洋洋的声音:“都站好站好!让我小娘挑挑!” 然后她就看见了足以让人惊掉下巴的一幕—— 院子里整整齐齐站了三排壮汉。 个个虎背熊腰、肌肉扎实,却偏偏穿着五颜六色的罗裙,抹着胭脂水粉,有的还娇羞地捏着兰花指... 最绝的是为首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丫鬟”,看见她居然粗声粗气地抛了个媚眼:“姑娘~奴婢给您请安了~” 苏念:“......” 慕淮稚还邀功似的凑过来:“小娘您看!个个都符合要求!这个比傅姑娘还高呢!”他指着那个络腮胡大汉。 苏念眼前一黑。 而更让她崩溃的是,管家这时候又领进来一群人:“大人,这些是各位大人送来的‘美人’,说、说不知道您好这口...” 新来的这群人倒是真男人,但个个涂脂抹粉、衣袂飘飘,看着比女人还娇弱,正朝慕淮稚暗送秋波。 慕淮稚还傻呵呵地问:“小娘您看哪个顺眼?不行全留下!” 苏念看着满院子的女装大佬和男妖精,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慕!狗!蛋!老娘今天非把你揍成真太监不可!!!” 第六章 我好想你啊 整个首辅府前院,已然乱成了一锅粥。 苏念抄着侍卫的刀鞘,追得慕淮稚上蹿下跳。 满院子的女装大佬和男妖精们抱头鼠窜,五颜六色的罗裙和水袖在空中胡乱飞舞。 慕淮稚抱着头,躲得狼狈,嘴里还委屈地大喊。 “小娘我错了!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这样的啊!” “送人来的只说他们长得不好看,我还以为是丑,谁知道是这么……这么伤风败俗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那些送礼的官员是把他当什么人了? 以为他好男风? 更可气的是,其中一个官员的管家还悄悄问他,府里的小倌儿行不行,不行的话青楼里还有更绝色的。 慕淮稚摔了个大马趴,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那些送礼的官员,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人? 难道以为他好那一口? 苏念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摔了个结结实实。 她叉着腰,胸口起伏,指着地上的人:“你还有理了?” “我让你找个丫鬟,你给我找来一堆妖魔鬼怪?你这首辅府是想改建成盘丝洞吗?” 慕淮稚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两边脸颊都肿着,倒也对称。 “小娘,我就是想找个傅姑娘那种,能干的。谁能想到他们会理解成……这样?” 苏念对着满院子搔首弄姿的美人,胃里一阵翻腾。 这慕狗蛋,脑子是让人拿去涮火锅了吗? “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苏念猛地一挥手,“一个不留!以后别再给老娘整这些幺蛾子,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用不着谁伺候!” 慕淮稚身子猛地一震,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周身气场一变,沉声冲着管家吼:“没听到吗?把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统统给我丢出去!” “还有,去查查是哪些混账送来的,记下来,往后挨个跟他们算账!” 管家和侍卫们赶紧忙活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外赶。 前院的喧闹声很快就远去了,院子一下子空了下来,空气里还残留着脂粉和香气,让人有些作呕。 慕淮稚这才挪到苏念身边,小心翼翼地弓着腰,双手不安地搓动着:“小娘,您别气了。” “要不……明儿我带您上街逛逛?” 他眼睛亮晶晶的。 “您不是最喜欢衣品阁的衣服吗?从前每次路过都只能在门口瞧一瞧,现在咱们有钱了,您想买哪件买哪件,把整个铺子包下来都行!” 苏念心头微动。 衣品阁,那是她当年最喜欢的地方,里面的衣服料子好,款式新颖,可惜一件就要她一个月的工钱,她只能饱饱眼福。 不过,感动归感动,该怼的还是要怼。 她斜了慕淮稚一眼,“你身为当朝首辅,一天到晚这么闲?” “不用上朝?不用处理政务?国家大事还没你小娘逛街重要?” “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晃悠,我自己去就行了。” 慕淮稚被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干巴巴地应下。 “……是,小娘教训的是。” …… 与此同时,三公主府。 许兮啪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精致的面容扭曲在一起。 “你说什么?慕淮稚带了个女人回府,还亲自给她倒夜香,为她遣散了满院的美人?” 跪在地上的丫鬟雪儿吓得浑身发抖,“是……是的,公主。听说那女子一来,首辅大人就像变了个人,言听计从,宝贝得不得了。” 许兮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凭什么抢走本该属于她的荣宠? 慕淮稚那条狗,明明前几天还为了哄她开心,不惜草菅人命,怎么转眼就围着别的女人摇尾巴了? “去,派人给我盯紧了!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抢本公主的人!” 第二日,苏念果然自己带着正月、腊月两个丫鬟,坐着马车去了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她现在可是手握巨款的富婆,逛起街来那叫一个豪横。 衣品阁里,她指点江山,气吞万里如虎。 “这件,这件,还有那件,不要,其他的全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把她们送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正月和腊月两个丫鬟看着堆积如山的衣物首饰,脸上全是崇拜。 她们的姑娘,真是又飒又爽快! 就在马车行至一个拐角时,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侍女突然冲出来,拦住了去路。 侍女仰着下巴,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车里的人给我下来!” 苏念掀开车帘,皱了皱眉,“你谁啊?碰瓷儿碰上瘾了?” 那侍女看到苏念的脸,先是一愣,随即露出鄙夷的神情。 “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不知道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首辅大人!我告诉你,我们家公主才是首辅大人的心上人,你这种半路杀出来的野鸡,最好有点自知之明,赶紧滚出首辅府!” 苏念听乐了。 哟呵,这是正主派人来下战书了? 她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掏了掏耳朵。 “我说这位大姐,你出门是不是忘带脑子了?还是说你家公主的脑子分你一半,导致你们俩的智商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二维码?” 侍女懵了,“你……你说什么?” 什么二维码? 苏念继续输出:“听不懂人话是吧?那我给你翻译翻译。意思就是,你算哪根葱,也配在我面前叫唤?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有本事自己来battle,派你这么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出来,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花呗吗?” 侍女被一连串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词给砸晕了,涨红了脸,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胡说八道!你这个贱人!” “哟,急了急了,开始人身攻击了?”苏念翻了个白眼,“没文化真可怕,吵架都只会用这两个字。姐姐我今天心情好,教你几句。你可以说我颠倒众生,祸国殃民,但你不能说我长得普通。懂?这是对我颜值的侮辱,更是对首辅大人眼光的亵渎。” “你你你……”侍女指着苏念,气得浑身发抖,最后只能撂下一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我们公主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便灰溜溜地跑了。 苏念对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切,走好不送,出门左转是茅房,慢走别摔着。” 车厢里,正月和腊月已经看呆了,满脸都是星星眼。 虽然姑娘说的话她们大多听不懂,但是……就是好爽啊! 苏念哼着小曲儿,进了首辅府正厅。 刚踏门,她脚步就定住了。 厅里立着一道背影,高挑,青色长裙素雅,长发简单束在脑后。那轮廓,分明刻在苏念心底。 鼻头一酸,眼圈跟着就泛红了。 她声音发颤:“……惜念?” 那人缓缓转身。一张清秀的脸,不是傅惜念又是谁? 傅惜念一见她,双眼发亮,张开了双臂。 苏念再也压不住,猛地冲过去,扎进那个宽厚的怀抱。她仰头,响亮地亲在对方脸上。 “诡秘!我好想你啊!” 第七章 好的是这口啊 傅惜念整个人僵在原地。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上来,那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他从骨头缝里都蹿起一阵酥麻。 手臂不受控制地绷紧,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厅堂里,方才还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丫鬟侍卫们,齐刷刷地低下头,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地里。 “天老爷,原来这位新来的姑娘,好的是这口啊!”有人小声嘀咕。 慕淮稚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他打量着苏念,又看看那个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女人,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线。 小娘从前不是喜欢谢玄舟那种文弱书生吗? 他急忙上前一步,干巴巴地解释:“咳,傅姑娘是女子,是小娘从前在村里的手帕交。” 这话出口,慕淮稚嘴里泛起柠檬味儿。 小娘才回来,第一个抱的不是他,第一个亲的也不是他。 如今还当着他的面,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 慕淮稚委屈地缩到一边,脚尖在地上画起圈圈。 苏念全然没顾上自家大儿那股子酸劲儿,她松开傅惜念,本想再说点什么,却猛地瞧见对方紧握的拳头,指缝间还有殷红的血珠渗出。 “你的手怎么了?!” 苏念眉毛一拧,一把抓住傅惜念的手,强行掰开。 白皙的掌心里,是四个血肉模糊的指甲印,深可见骨。 “怎么搞的?疼不疼啊你!”苏念嗓子发紧,也顾不上别的,抓着那只流血的手就往嘴边凑,轻轻吹着气,“走走走,跟我回房,我给你上药!” 她拉着傅惜念,风风火火地就往自己的院子走,完全没搭理身后那个哭唧唧的大冤种儿子。 慕淮稚:“……” 他耷拉着脑袋,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呜,小娘果然不爱他了。 回到房间,苏念将傅惜念按在凳子上,自己则手脚麻利地翻箱倒柜,找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手,先用温水清洗了伤口,然后细致地撒上药粉。 “你说你也是,怎么这么不小心。”苏念一边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都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过不去。” 傅惜念垂着头,任由她摆弄,一言不发。 直到那柔软的纱布一圈圈缠绕上手掌,隔绝了那份细腻的触碰。 “你……怎么会忽然回来?” “我以为,你已经……” 死了两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苏念包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打了个结,“嗨,就跟你说的那样,命大,跳崖挂树上了,一觉睡了七年,醒了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笑嘻嘻地问:“你呢?诡秘,这七年过得怎么样?我去找你,你家都成废墟了。” 傅惜念的心脏抽痛了一下。 他该怎么说? 说他其实是北渊朝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傅北宸? 说他当年被政敌追杀,重伤垂死,是她救了他? 说他为了躲避危险,也为了能留在她身边,才男扮女装化名傅惜念? 说他这七年来,一边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一边默默扶持着她的三个儿子,只为了等她或许根本不会有的归来? 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 “……还好。” 苏念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她环顾了一下这间过分奢华的屋子,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人气。 她一拍手,有了主意。 “正月!腊月!去,把库房里最好的枕头被褥再搬一套过来!” 傅惜念一愣。 苏念兴冲冲地凑到他面前,“以后你就跟我住一个屋!” 傅惜念整个人都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 “这……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苏念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把他按回凳子上,“你忘了?以前在村里,夏天晚上热,咱俩不就经常躺在草垛上看星星聊天,一聊就是大半宿。我跟你说,我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像你这么合拍的朋友!” 她越说越兴奋,干脆又一拍手。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今天就结拜吧?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姐,我就是你亲妹妹!” 傅惜念:“……” 房梁上,两个奉命暗中保护的亲卫差点没绷住,互相对视一眼,肩膀抖得跟筛糠似的。 见过主子费尽心机想把人家从妹妹变成老婆的,没见过开局就直接被发了姐妹卡的。 这以后还怎么圆回来? 苏念却是说干就干的性子,拉着傅惜念就让她跪下。 “来来来,咱俩对着天地拜三拜,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傅惜念被她拉着,整个人都是懵的,稀里糊涂地就跟着拜了三拜。 “礼成!”苏念高兴地将她扶起来,“姐姐!” 夜半三更。 苏念睡得四仰八叉,一条腿搭在傅惜念身上,胳膊还紧紧搂着人家的腰,嘴里嘟囔着梦话。 “鸡腿……我的……” 黑暗中,傅惜念睁着眼,身体的僵硬程度比白天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他的颈侧。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疯狂地叫嚣着,冲撞着理智的堤坝。 不行。 会吓到她。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将刚刚愈合一点的伤口再次狠狠掐开。 剧烈的疼痛传来,总算将那股几乎要冲破身体的燥热压下去了几分。 他就这样,睁着眼,在甜蜜和痛苦的煎熬中,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 苏念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拉着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傅惜念在花园里散步。 “姐姐,你看这花开得多好!” “姐姐,你看这鱼养得多肥!” 苏念像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傅惜念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两人手拉着手,亲密无间,画面和谐又美好。 直到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慕淮稚府上,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进来!” 苏念回头,就见个穿着华丽宫装的女子,带着一群丫鬟侍卫,正满脸敌意地朝她们走来。 是许兮。 苏念还没来得及开口,许兮已经几步冲到她面前。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苏念的脸上。 第八章 这事儿我自己来 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苏念的脑袋嗡地一下,被打偏了过去。 空气凝固了。 傅惜念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许兮还要落下的第二巴掌。 “公主请自重。” 许兮的手腕被巨大的力道钳住,动弹不得。 她对上傅惜念那张清秀却毫无情绪的脸,一时间竟有些发怵。 这女人是谁?好大的力气! 苏念从傅惜念身后探出头来,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子,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很好,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她一把推开护在身前的傅惜念。 “姐,你让开,这事儿我自己来。” 傅惜念还想说什么,却被苏念坚定的动作制止了。 下一秒。 “啪!” 一个比刚才更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回敬到了许兮的脸上。 许兮整个人都被打懵了,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 她带来的丫鬟侍卫全都傻了,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竟然敢打当朝三公主?! “你……你敢打我?!”许兮捂着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打你怎么了?”苏念活动了一下手腕,感觉手心都打麻了,“是你先动手的,我这叫正当防卫。在我们那儿,你这行为是要被拘留的,懂?” 许兮哪里听得懂这些,她脸涨得通红,怒吼一声,直扑苏念。 “我撕了你这张嘴!” 苏念没惯着这娇滴滴的公主,打架这事儿,烂命一条,她向来不带怕的。 许兮养尊处优,打架全靠抓头发和挠脸,毫无章法可言。 苏念可不一样,她专挑下三路,揪着许兮的头发,另一只手没半分留情地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 “啊!”许兮痛得尖叫,手上的力道也松了。 苏念趁机一个绊子,直接将人撂倒在地。 她骑在许兮身上,左右开弓,巴掌举得高,落得轻,但嘴上可不饶人。 “让你打我!让你仗势欺人!让你搞不清楚状况就上来发疯!” “公主!” “快放开公主!” 愣了半晌的丫鬟侍卫们,呼啦啦地冲上来想要拉开苏念。 “住手!都在干什么!” 是慕淮稚。 他远远地就看到花园里乱作一团,心里咯噔一下,撒丫子就往这边跑。 原本还躺在地上挣扎的许兮,一听到慕淮稚的声音,动作瞬间停滞。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慕淮稚跑来的方向,又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观景池。 下一刻,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苏念,连滚带爬地朝着池边跑去,然后脚下一滑。 “噗通!” 整个人直直地掉进了水里。 “救命……救命啊!我不会水……”许兮在水里扑腾着,样子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苏念:“……” 这池子水深到膝盖了吗?演技这么浮夸,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慕淮稚正好跑到跟前,看到这一幕,想也没想就跳下水,一把将许兮捞了起来。 被救上岸的许兮浑身湿透,发髻散乱,精致的妆容也花了,她瑟瑟发抖地缩在慕淮稚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淮稚哥哥……我好怕……” 她抬起挂着泪珠的脸,指着苏念,哽咽道,“我只是……只是听闻府里来了位姑娘,想来拜会一下,谁知这位姑娘二话不说就对我动手……还把我推进水里……”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 苏念差点当场给她鼓掌。 慕淮稚抱着许兮,眉头紧锁,他看向苏念,还没开口,苏念的机关枪就先一步发射了。 “我说慕狗蛋,你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还是脑子被驴踢了?她打我的时候你没看见,她自己跳水里你倒看得一清二楚?” “还有你!”苏念指着许兮,“这位公主殿下,你家是住在海边的吗?管这么宽?我住谁家碍着你哪根筋了?上来就动手,完了还玩一出碰瓷跳水,你碰瓷前能不能先考察一下地形?这水池子能淹死一只蚂蚁都算它倒霉!” 慕淮稚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怀里的许兮更是哭得喘不上气。 “兮儿,你别哭。”慕淮稚笨拙地安慰着,然后才转向苏念,有些为难地开口,“小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小娘?! 许兮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苏念。 这么年轻的小娘? 她心里冷笑连连,肯定是这个贱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骗了慕淮稚,借着这个身份狐假虎威! 慕淮稚见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这位是苏念,是我的……小娘。她刚回来,可能不太懂京城的规矩。” “原来是……阿姨。”她从慕淮稚怀里挣扎出来,对着苏念福了福身子,“是兮儿的不是,不知道您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 她嘴上道着歉,话锋却一转。 “只是……兮儿再怎么说也是父皇母后最疼爱的三公主,如今被阿姨打了脸,还弄得一身狼狈,这要是回宫让父皇母后瞧见了,问起来……兮儿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这暗戳戳的威胁,苏念听明白了。 不就是拿皇帝皇后压人吗? 慕淮稚的脸色也变了变。 他连忙上前一步,柔声安抚:“兮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城郊那座温泉山庄吗?明日我便将地契送到你府上,就当是……我代小娘给你赔罪了。” “砰!” 苏念一脚踹在慕淮稚的屁股上。 “你个败家的玩意儿!老娘用得着你给我赔罪?!” 她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是让他这么挥霍的吗? 慕淮稚被踹得一个趔趄,脸上满是无辜,“小娘,这只是一场误会……” 他根本不觉得许兮是在演戏,只当是小娘脾气火爆,两人起了冲突。 苏念气得心口疼。 跟这种脑子缺根弦的舔狗,她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口水。 她狠狠瞪了慕淮稚一眼,又刮了那个还在装模作样的许兮一刀,转身就走。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念砰地关上门,整个人靠在门板上,气得浑身发抖。 她委屈。 不是因为被打,也不是因为被冤枉。 而是因为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在这里,权势就是一切。人家是公主,一句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就算今天打赢了,又能怎么样?慕淮稚还不是得低声下气地去拿钱财赔礼道歉? 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苏念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最后竟是气得睡着了。 夜深人静。 一道高挑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的角落。 傅惜念取下发簪,一头青丝如瀑般散落。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暗处,吹了极轻的哨。 两道黑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头垂得极低,身体还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完了完了,他们看到了,看到了王爷的女装……会不会被灭口啊! 傅北宸没有理会属下的心理活动,他开口,恢复了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 “进宫去,想办法让宫里的人知道,三公主近来生活奢靡,无故添置了大量珠宝首饰,还得了城郊一座温泉山庄。” “是。” “让她这个月的月俸,减半。” 第九章 三公主殿下来了 “啪!” 又一个名贵的琉璃盏在许兮脚下碎裂。 “废物!一群废物!” 她胸口剧烈起伏,华美的宫装也掩不住那份扭曲的怒气。 跪在地上的丫鬟雪儿抖得更厉害了,头几乎埋进地里。 “公主息怒……宫外都在传,说您……说您生活奢靡,所以内务府才……才扣了您这个月的月俸……” 许兮猛地回头,一把揪住雪儿的衣领。 “奢靡?本公主生来金枝玉叶,用点东西怎么了?这背后一定是有人搞鬼!” 她脑中飞速转动。她被打了,反倒被罚。慕淮稚安然无恙,她却被禁足。 这京城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父皇都偏袒慕淮稚? 只有一个可能。 摄政王,傅北宸。 那个权倾朝野,连父皇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 可他为什么要帮慕淮稚? 许兮的脑海里闪过慕淮稚那张冷峻的脸,又想起摄政王常年不近女色的传闻。 一个荒唐却又让她觉得无比合理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摄政王好男风?他看上了慕淮稚? 这个念头一生根,便疯狂滋长。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慕淮稚才敢那么嚣张,所以摄政王才会处处维护他! 这时,太监尖细的通报声从殿外传来。 “皇上赏赐三公主文房四宝一套,望公主静心读书,修身养性。” 许兮看着太监呈上来的那套紫檀木盒,里面是顶级的湖笔、徽墨、端砚。 她心里冷笑。父皇这是在补偿她,也是在警告她。 读书?她才没那个闲工夫。 但这东西,倒是可以拿来做个好文章。 她扶着雪儿的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 “备车,去首辅府。” 首辅府的花厅里,气氛有些凝滞。 苏念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燕窝粥,就是不肯喝一口。 慕淮稚端着一碟刚剥好的水晶葡萄,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小娘,您尝尝这个,甜。” 苏念眼皮都懒得抬。 “没胃口。” 慕淮稚急了,“那……那您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现在就去做!” “想吃你。”苏念终于抬起头,“把你炖了,肯定能解我心头之恨。” 慕淮稚脖子一缩,不敢再说话,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一旁。 管家脚步匆忙地跑了进来。 “大人,三公主殿下来了。” 苏念手里的勺子磕在碗沿,叮的一声。 慕淮稚也愣住了。 话音刚落,许兮就带着雪儿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鹅黄宫装,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意半点没到眼睛里。 “淮稚哥哥。” 她先叫了一声,才把视线转向苏念,弯了弯膝盖。 “兮儿给阿姨请安了。” 她一进来,视线就落在慕淮稚手上端着的盘子上,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昨日是兮儿不懂事,冲撞了阿姨。父皇今日赏了我一套文房四宝,我想着自己也用不上,淮稚哥哥身为百官之首,日夜为国操劳,这套笔墨正合你用。” 雪儿把一个木盒递了上来。 慕淮稚刚张嘴,还没出声,门外又是一声通报。 “摄政王府派人给首辅大人送礼!” 许兮伸着的手顿在半空。 一个管事打扮的人快步走入,身后还跟了几个家丁,都捧着盒子。 “慕首辅,”管事拱了拱手,“我家王爷说,您近日处理朝政辛苦,特意备了些薄礼,为您提神解乏。” 礼盒一一打开,人参、字画,摆了一地。 许兮的视线钉在其中个打开的盒子上,里面放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是女子的款式。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 慕淮稚拱手道谢:“有劳王爷挂心。” 他让人收下东西,才转头对许兮说。 “公主有心了,我今日要陪小娘出门,就不留你了。” 他侧头吩咐,“管家,送客。” 许兮脸皮抽动了一下。 他为了这个老女人赶自己走? 她袖子里的手攥紧,指甲陷进肉里。 “既然淮稚哥哥有事,那兮儿便不打扰了。” 她一句话没说,猛地转过身,裙摆甩出用力的弧度,快步走了出去。 临出门前,她回头扫了苏念一眼。 许兮走后,慕淮稚立刻让管家清点摄政王送来的礼物。 当他看到那个装着首饰的盒子时,眼睛一亮。 他捧着盒子,屁颠屁颠地跑到苏念面前。 “小娘!您看!” 苏念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套完整的东珠头面,颗颗圆润饱满,光华流转。 “摄政王送的,您戴着肯定好看!”慕淮稚一脸献宝的表情。 苏念拿起一支珠钗,在发间比了比。 她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眼力见。这还差不多。” 虽然不知道那个摄政王为什么送礼,但白得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慕淮稚见她终于有了笑模样,心里的大石也落了地。 “小娘,咱们出门吧!我带您去京城最好的酒楼! 京城第一楼,摘星楼。 这里消费高昂,是王公贵族的销金窟。 慕淮稚领着苏念和傅惜念,直接上了视野最好的三楼雅间。 他把菜单推到苏念面前。 “小娘,您随便点,想吃什么点什么!” 苏念也不客气,专挑贵的点了一堆。 菜很快上齐,满桌琳琅。 慕淮稚亲自给苏念布菜,又给她倒了一杯果酒。 他看着苏念吃得香,自己却没动几筷子。 “小娘,”他忽然开口,“您还记得吗?以前在村里,咱们过年才能吃上一顿肉。有一回我从山上打了只兔子,您炖了一锅,咱们四个人分,连骨头都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 苏念夹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时候,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让您过上好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再也不用为了一文钱发愁。”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苏念心里也泛起一阵酸涩。她放下筷子,拿起酒杯碰了碰他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快吃吧,菜都要凉了,你哭哭啼啼的,影响我食欲。” 傅惜念在一旁安静地坐着,给苏念的碗里添了一块鱼肉,剔除了鱼刺。 “我跟你们说,这道火燎鸭心,做法就不对!正宗的得用武火快燎,锁住里面的汁水,他们这火候明显不够……” 苏念边吃边发挥她现代美食家的本色,点评得头头是道。 楼下,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正要上楼。 他穿着身武将的劲装,腰间配着长刀,气质凌厉。 当那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时,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男人僵在楼梯口,缓缓抬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透过雅间半开的窗户,他看到了那个正眉飞色舞说话的女子。 刹那间,他整个人都定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全然的震惊。 是她。 竟然是她。 第十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梯口,一个男人穿着骑射的劲装,直挺挺地站着。 一身利落的打扮,脸上的血色却褪得一干二净。 “苏……念?” 两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又沙又哑。 雅间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慕淮稚脸上的笑意收敛,他放下筷子,扭头朝门口看去。 傅惜念正给苏念剔鱼刺的手也停了下来。 苏念缓缓放下筷子,转过身。 谢玄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成这副模样。 苏念扯出一个笑。 “哟,这不是谢大学士吗?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好像把谢玄舟从定身术里解救了出来,他几步冲上楼梯,直奔雅间而来,人差点撞翻门口的屏风。 “念念!真的是你!” 他冲到桌前,伸出手就想去抓苏念。 一只手横亘在两人中间,拦住了他的动作。 是慕淮稚。 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正好将苏念挡在身后。 “谢大学士,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慕淮稚的表情很冷,完全没了方才在苏念面前的狗腿样。 谢玄舟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这才注意到桌边的慕淮稚和另一个女子。 “慕首辅。” 他收回手,对着慕淮稚拱了拱,又看向苏念,脸上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念念,你……你没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念从慕淮稚身后探出头,拍了拍他的胳膊。 “坐下。” 她让慕淮稚坐回去,自己则站起身,对着谢玄舟摊了摊手。 “说来话长,简单讲就是福大命大,跳崖没死成,挂树上睡了几年,醒了。” 这套说辞她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谢玄舟却不信,他只觉得是苏念在敷衍他。 “睡了几年?” 他向前一步,想要靠得更近,慕淮稚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握紧了。 “念念,你受苦了。当年我找了你好久,他们都说你被土匪害了,我……” 他哽咽着,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我一直不信,你怎么会……” “打住。” 苏念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表演。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人都得向前看,不是吗?” 她拉过慕淮稚,重新坐下,端起那杯果酒抿了一口。 “谢大学士今天也是来这里用饭?” 谢玄舟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苏念,然后又把视线转向她身边的慕淮稚,最后落在安静坐着的傅惜念身上。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 “是啊,我忘了,你现在是慕首辅的……小娘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来我府上借书,我们坐在廊下,我可以给你讲一整天的前朝趣事。你还说,最喜欢听我念诗。” 谢玄舟的每一句话,都让慕淮稚的脸色更黑一分。 苏念头皮发麻。 大哥,别说了,再说下去你今天可能走不出这个酒楼。 她当初为了刺激慕淮稚好好读书,确实没少拿谢玄舟当正面教材,天天在他面前吹捧谢玄舟多有才华,自己多崇拜人家。 现在好了,全成了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了。 “谢大学士。” 慕淮稚一字一顿地开口,他站起身,走到谢玄舟面前。 “过去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我小娘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人来追忆往昔。” “我们还要用饭,不送。”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逐客令了。 谢玄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堂堂大学士,被一个晚辈如此不留情面地驱赶,面子上挂不住。 可对方是当朝首辅,背后还有摄政王撑腰,他得罪不起。 “好,好。” 谢玄舟连说了两个好字,他最后看了苏念一眼。 “念念,既然你回来了,我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说完,他甩袖离去,背影带着几分狼狈。 雅间里,一顿饭彻底没了滋味。 苏念看着满桌的菜,一点食欲都没有。 慕淮稚回到座位上,胸口还在起伏。 傅惜念给苏念的碗里又添了些菜,什么都没说。 “小娘。” 慕淮稚终于忍不住了。 “你以后,不许再见他!” 苏念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 慕淮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还问我为什么?难道你忘了他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吗?” 他的音调陡然拔高,引得隔壁雅间的客人都探头探脑。 “你走后,他转头就去攀附三公主!为了讨许兮欢心,他把我们住的那个院子都卖了,就因为许兮说那院子风水不好,碍了她的眼!” 苏念愣住了。 还有这事? “你当初为了给他买一套上好的湖笔,自己连着吃了三个月的野菜窝头!他过生辰,你说想送他一块好砚台,大半夜去给人家抄书,抄得满手是伤!” 慕淮稚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 “他呢?他把你送的东西转手就赏给了下人!他生病,你衣不解带地在床边照顾了三天三夜,结果呢?病一好,他就跟着那帮狐朋狗友去花楼喝酒!” “小娘,你对他那么好,一颗心都掏给他了,他把你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手丢弃的玩意儿吗?” “现在你回来了,他又跑来装什么情圣?他就是看你现在是首辅的‘小娘’,又想来攀附你!” 一连串的质问砸下来,砸得苏念晕头转向。 她尴尬得脚趾都快抠出一座首辅府了。 天啊,她当年为了激励这几个崽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舔狗行为啊! 她根本没法解释,自己那些行为都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让他们几个产生危机感,好好上进,别长歪了。 在他们看来,那就是她苏念爱惨了谢玄舟。 看着慕淮稚那副“你被猪油蒙了心”的痛心疾首的表情,苏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她猛地一拍桌子。 “吃你的饭!” 苏念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她吼完,自己都觉得心虚。 这反应,太像被戳中了痛处之后的气急败坏了。 慕淮稚果然被她吼得一愣,随即更加委屈了。 “小娘……” 苏念不想再听,她抓起筷子,胡乱地往嘴里扒拉饭菜,食不知味。 一旁的傅惜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其中的情绪。 原来,慕淮稚说的都是真的。 第十一章 别跟着我 那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慕淮稚一张脸黑得能滴出墨,面前的筷子就没再碰过。 苏念心里也堵着一团火,对着谢玄舟,更对着以前的自己。 桌上摆着的好菜,谁都咽不下去。 “啪”的一声,苏念把筷子拍在桌上。 “不吃了!看着就烦!” 她站起来,顺手拉住傅惜念的胳膊。 “走,姐姐,咱们逛街去,让他自己在这儿生气。” 傅惜念没说话,起身跟着她往外走。 慕淮稚见苏念真要走,也顾不上那点气了,几步跟了上去。 “小娘,我错了,您别生气……” “你没错,你气性大,你了不起。”苏念头也没回,“别跟着我,看见你就想起那个谢玄舟,晦气。” 慕淮稚的脚步停在原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苏念拉着傅惜念走远,最后还是垮下肩膀,隔着一段路,默默跟在后头。 京城的主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混成一片。 苏念挤进人堆里,这儿看看,那儿摸摸。 她走进一家首饰铺,铺子里的金银玉器反射着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苏念指着柜台里几支玉簪,直接开口。 掌柜的脸上堆起笑,手脚飞快地去打包。 苏念又看到一对银手钏,上面串着几颗蓝色的琉璃珠子。 她拿起其中一只,转过身,拉起了傅惜念的手。 “姐姐,这个送你。” 傅惜念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不必了,我……我不习惯戴这些。” 他的动作很轻,但苏念还是察觉到了。 “哎呀,咱们是姐妹,分什么你的我的。”苏念不容分说,又把他的手拉了过来,强行把手钏给他戴上。“你看,多好看。” 傅惜念的手腕很细,但骨节分明,戴上这秀气的银钏,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苏念端详了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是有点别扭哈,跟你的气质不太搭。” 话一出口,她就看到傅惜念的脸沉了下去。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嘴欠。她忘了,傅惜念因为长得高大,一直有些自卑,最不喜欢别人拿她的外貌说事。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念赶紧补救,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我没说你长得壮,我是说……是这个手钏太小家子气了,配不上我姐姐的英气!对,就是英气!”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词用得好。 傅惜念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银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慕淮稚在不远处看着,嘴里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小娘从来没送过他东西。 连根草都没有。 几人从首饰铺出来,街上的人更多了。 苏念正想再拉着傅惜念去逛逛布庄,忽然,前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四散奔逃。 “马惊了!快让开!” 一匹高头大马拖着半截缰绳,双眼通红,疯了一样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掀翻了好几个摊子。 街上一片大乱。 苏念脑子有点懵,这种电影里才有的场景真实发生在眼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那匹失控的马,正直直地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电光石火之间,两道身影同时动了。 慕淮稚和傅惜念一左一右,不约而同地挡在了苏念身前。 马蹄卷起的尘土扑面而来,透着腥风。 就在马头即将撞上来的瞬间,傅惜念猛地侧身向前,手臂肌肉绷紧,一把死死抓住了那截断裂的缰绳。 唏律律—— 烈马发出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巨大的冲力带着傅惜念向后滑了好几步,但他抓着缰绳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动。 一人一马僵持着,最终,那匹发疯的马硬生生被他拽停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都看呆了。 慕淮稚看到苏念安然无恙,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下一刻,滔天的怒火席卷了他整个胸腔。 他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问:“谁的马?!” 人群里,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农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扑通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和筛糠一样。 “大……大人饶命!是小老儿的马,小老儿没牵好,惊扰了大人,求大人饶命啊!” 周围的百姓纷纷退开,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完了完了,这老头撞上的是首辅大人的车驾。” “慕首辅心狠手辣可是出了名的,这老头怕是要没命了。” 慕淮稚一步步走到老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温度。 “你没牵好?” 他抬起脚,重重踹在老农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 老农整个人向后飞出去,摔在地上,随即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大人饶命……小老儿再也不敢了……” 他趴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磕头。 苏念看得目瞪口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就是她养大的儿子?那个会因为她多吃了块肉就高兴半天的慕狗蛋? 现在竟然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下这么重的手! 这个不孝子!作孽啊! 慕淮稚看都懒得再看那老农一眼,他冷漠地开口,准备叫侍卫把人拖下去处理。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后脑勺就被人狠狠地来了一下。 “啪!” 慕淮稚整个人都被打懵了,他捂着后脑勺,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周围的百姓也全都傻眼了。 那个跟在首辅大人身边的女子,竟然敢动手打首辅大人? 苏念手里还拿着刚从旁边摊子上顺手抄来的擀面杖,她气得胸口起伏,指着慕淮稚的鼻子就骂。 “慕淮稚!你长本事了啊!” “你给我让开!” 她推开还愣着的慕淮稚,快步走到老农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老人家,您没事吧?” 老农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摆手。 苏念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站直身体,转身面对着慕淮稚。 她把那根擀面杖往地上一扔,叉着腰,当着整条街所有人的面,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慕淮稚,给老人家道歉。”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齐刷刷地看向那个权倾朝野的冷面首辅。 第十二章 我让你道歉 整条街没了丁点动静。 风刮过,吹起几片烂菜叶,所有人都跟被钉在原地一样。 慕淮稚捂着后脑勺,不敢相信地看苏念。 他当朝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年没听过一句重话,更别说被人当街拿擀面杖打。 偏偏打他的人是苏念。 他张了张嘴,那股子要杀人的火气,在对上苏念那双能喷火的眼睛后,硬生生憋了回去。 “我……” “道歉。”苏念又说了一遍,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慕淮稚的脸憋得通红,他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哆嗦的老农,又扫了一圈伸长脖子看戏的百姓,脸上跟被火烧了一样。 让他给一个平头百姓道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小娘……”他想求个情,嗓音都软了。 苏念往前走了一步,压着嗓子,一字一字地问:“我让你道歉,听不懂?” 慕淮稚身子一僵。 他从这简单的几个字里,听出了警告。 如果他今天不照做,后果会很严重。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点挣扎和不甘全都压了下去。 他走到还在咳血的老农面前,在全场百姓惊掉下巴的注视中,僵硬地弯下了腰。 “对不住。” 两个字,说得又快又含糊,但确确实实是从当朝首辅的嘴里说出来的。 老农吓得魂都没了,连连摆手,“不不不,是小老儿的错,是小老儿的错……” 周围的人群炸开了锅。 “我没看错吧?首辅大人……道歉了?” “天爷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敢打首辅大人,还让他道歉?”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苏念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走到慕淮稚身边,伸出手。 “拿钱。” 慕淮稚一愣,“什么?” “他被你踹了一脚,不得去看大夫?不得吃药?不得赔点精神损失费?”苏念理直气壮,“拿钱来。” 慕淮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哪里会自己带钱。他回头冲着管家吼了一声:“钱袋!” 管家一个激灵,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小跑着递了过来。 苏念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然后直接塞进了老农怀里。 “老人家,拿着,快去看看伤。马也别要了,回头让他给你赔一匹新的。” 老农捧着那袋银子,手都在抖,他看看苏念,又看看慕淮稚,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激动。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您真是活菩萨啊!”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苏念扶起他,又瞪了慕淮稚一眼。 慕淮稚心虚地别开脸。 苏念拉着傅惜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回家!” 慕淮稚垂着头,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一行人走后,整条街才恢复了喧闹,所有的话题都绕不开刚才那一幕。 首辅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 苏念坐得离慕淮稚远远的,连个眼角都没给他。 “慕淮稚,你现在是首辅了,威风了,是吧?”苏念终于开了口。 慕淮稚身子一抖,小声回道:“……没有。” “没有?”苏念冷笑一声,“我瞧着你威风得很。当街打人,踹得人家吐血,你好大的官威啊。” “小娘,我不是……我就是看那马差点撞到您,一时情急……” “情急你就有理了?”苏念打断他,“他是故意的吗?他一个靠着牲口吃饭的老百姓,马惊了,他比谁都心疼。你倒好,上去就是一脚。慕淮稚,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我们穷的时候,村里的张大娘送我们一篮子鸡蛋,李大叔帮我们修屋顶,你都忘了?” 慕淮稚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告诉你,不管你以后做多大的官,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今天你要是真把那老人家怎么样了,传出去,百姓会怎么看你?他们会说,当朝首辅是个滥用职权、欺压百姓的酷吏!” 苏念越说越气,“你那点官声,还要不要了?” 慕淮稚被训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乖乖点头。 “我错了,小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哼。”苏念扭过头,不再理他。 一旁的傅惜念,默默地给苏念倒了杯茶,递到她手边。 回到首辅府,苏念一句话没说,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折腾了这么一通,她是真的累了。 她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姐,你也来歇会儿。”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傅惜念站在床边,没有动。“不了,我坐那边的躺椅就行。” “躺椅哪有床舒服。”苏念坐起来,伸手去拉他,“咱们是姐妹,客气什么。快来快来,陪我睡个午觉。” 她不由分说,硬是把傅惜念拉到了床边。 傅惜念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和人这么亲近,尤其是躺在一张床上。 苏念却没察觉,她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手臂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搭,正好按在了傅惜念的胸口上。 手下的触感,平坦,结实。 苏念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姐,你这料也太少了,比我的还平。” 傅惜念整个人都石化了。 苏念说完就睡了过去,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黑暗中,傅惜念睁着眼,他能感觉到自己胸口那块皮肤在发烫,那热度一路蔓延,烧得他四肢百骸都有些不自在。 他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被苏念戴上的那个银手钏,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苏念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伸了个懒腰,傅惜念已经不在房里。 她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刚绕过一丛翠竹,就听见几个丫鬟聚在那儿,压着嗓子说话。 “你们听说了吗?摄政王今天又给咱们大人送礼了!” “可不是嘛,送的还是女子的头面首饰!你说奇不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可听说了,摄政王爷……好男风!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啊?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你们想啊,王爷位高权重,长得又那般俊美,至今却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他还处处照拂咱们大人,这不明摆着吗?送女子首饰,肯定是想借着咱们大人的手,送给他真正的心上人!” “我的天,那摄政王岂不是有特殊癖好?” “嘘!小声点!这话要是传出去,咱们都得掉脑袋!” 第十三章 你这叫男女通吃 苏念躲在竹子后面,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实在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几个正在八卦的丫鬟吓得脸都白了,一回头看见是苏念,魂都快飞了,扑通一下全跪在地上。“姑娘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起来起来,跪什么。” 苏念摆摆手,不但没生气,反而兴致勃勃地走到她们中间,找了个石凳坐下。 还顺手拉了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傅惜念一把,“姐,快来,听墙角。” 傅惜念:“……”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动。 “哎,你们继续说啊。”苏念催促道,“那个摄政王,跟我们家狗蛋,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说道说道。” 丫鬟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胆子大点的,结结巴巴地把京城里最近的传闻又说了一遍。 苏念听完,乐得不行,她一拍傅惜念的肩膀。 “姐,你听听,这个时代可以啊,思想挺开放啊,居然还有同性真爱。” 傅惜念的脸黑了。 苏念还在兴头上,完全没注意到自家好闺蜜的脸色,她自顾自地感叹:“就是可惜了,我们家狗蛋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男女通吃了呢?” “小娘。” 苏念一回头,就看见慕淮稚黑着一张脸站在不远处。 她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冲他招招手,“狗蛋,来来来,正好跟你说说你的终身大事。你行啊你,一边吊着三公主,一边又跟摄政王不清不楚的,厉害了我的儿,你这叫男女通吃,双管齐下啊!” 慕淮稚的脸彻底黑成了锅底。 “小娘!您别胡说!”他几步走过来,又羞又气,“我跟摄政王清清白白的!就是正常的同僚关系!” “哦?是吗?”苏念挑眉,“那人家干嘛老给你送东西,还送女人的首饰?” “我……我怎么知道!”慕淮稚快被逼疯了,他觉得自己的名声都要被他这个小娘给毁了。 他赶紧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小娘,明晚是中秋佳节,到时候京城有灯会,护城河上还能放花灯。我定了船,带您和傅姑娘一起去游船赏月,好不好?” 中秋这天,天刚蒙蒙亮,慕淮稚就捧着个大托盘,等在了苏念的院门口。 托盘上是叠好的衣裙,月白色的料子,上面用银线绣了大片的昙花,晨光照在上头,泛起一层光。 “小娘!您醒啦?” 苏念打着哈欠推开门,瞧见那身衣服,人也跟着精神了点。 “哟,开窍了?知道送漂亮衣服了?” 慕淮稚把托盘举得更高了些。 “昨儿惹您生气了,这是给您赔罪的。您快试试,这是衣品阁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出来的。” 苏念哼了一声。 她伸手拿过衣服,砰地关上门,把慕淮稚隔在了外面。 房间里,傅惜念已经起了,正站在窗边,用一块软布擦拭着把短剑。 “姐,快来看,狗蛋送的。”苏念拿着衣服在他面前抖开。 傅惜念擦剑的手停了下来,他看了眼那件衣服,又抬头看看苏念,没出声。 苏念拿着衣服,转身就进了屏风后面。 裙子穿上身,哪哪儿都合适,就是身后那根锦缎的系带,又软又滑,她反着手折腾了半天,愣是系不好。 “姐!姐!快来帮我一把!”苏念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 傅惜念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少女光洁的后背露在空气里,那根月白色的带子松松垮垮地挂着。 傅惜念的手指有些僵,他伸出手,笨拙地去抓那两条滑不溜手的带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温热的肌肤,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哎呀,姐,你这手怎么回事?比我还笨呢!”苏念感觉后背被戳了好几下,痒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真不像个女人,跟个男人手似的。” 傅惜念的手猛地一顿,收了回去。 苏念没察觉到他的异样,自己扭着身子,胡乱打了个结。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吧。” 她从屏风后转出来,在傅惜念面前转了个圈。 “怎么样?好看吧?” 傅惜念看着她,喉结动了动,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 “……嗯。” 苏念心满意足,拉开门走了出去。 慕淮稚在门口已经等得望眼欲穿,看见苏念出来,眼睛都直了。 “小娘!您穿这身可真好看!跟仙女下凡似的!”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苏念被夸得心情大好,嘴上却不饶人,“赶紧走吧,再晚点街上人都挤不下了。” 三人一同出了府。 …… 与此同时,三公主府里。 许兮坐在梳妆台前,身上穿着最华丽的宫装,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焦躁的动作微微晃动。 “什么时辰了?慕淮稚人呢?马车备好了吗?怎么还没来接本公主!” 一旁的丫鬟雪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公主,首辅大人他……他今日没派人来,奴婢刚刚打听到,他一早就出府了。” 许兮猛地回头,描画精致的眉眼吊了起来。 “出府了?去哪了?” “去……去逛灯会了。跟府里那位苏姑娘。” “啪!” 桌上的一个白玉茶杯被她挥手扫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什么?!” 许兮冲到雪儿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他忘了?他明明答应了本公主,今晚要陪我在摘星楼的船上赏月的!” 曾几何时,那个男人为了博她一笑,可以一掷千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可现在,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女人,忘了跟她的约定! “又是她!又是那个苏念!”许兮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自从她回来,淮稚哥哥整个人都变了!魂都被她勾走了!” 她越想越气,一把推开雪儿。 “本公主倒要亲眼去看看,那个狐狸精到底有什么本事!” 她抓起一件披风,大步往外走。 “备驾!去长乐街!” …… 长乐街上,早已是人山人海,灯火如昼。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满了街道两旁,糖画、面人、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苏念彻底玩疯了。 她一会儿拉着傅惜念去看捏糖人的,一会儿又挤到人群里去看耍杂技的,手里提着个兔子灯,头上还戴了个孙悟空的面具,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慕淮稚跟在后头,脸上挂着无奈又宠溺的笑,活脱脱一个跟班,负责在苏念看上什么东西的时候掏钱。 傅惜念话不多,只是安静地跟在苏念身边,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当人群拥挤时,他会不着痕迹地伸出手臂,为她隔开一片小小的空间。 一行人走到一处开阔地,这里挂着上百个灯谜,最中间悬着盏巨大华丽的凤凰灯,流光溢彩,是今晚灯谜会的头彩。 “哟,这个有意思!”苏念来了兴致,拉着两人就往人群里钻。 她摘下一个灯谜,念了出来:“人有我大,天没有我大,打一字。这个简单,是一字嘛!” 她刚想去领个彩头,一个冷飕飕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淮稚哥哥。” 原本闹哄哄的人群起了阵骚动,让开一条道。 第十四章 您怎么会这么多? 许兮带着几个宫女,就站在那儿。她一身华服,直直地盯着慕淮稚。 慕淮稚脸上的笑没了。 他看见许兮,人就愣在那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忘了什么事。 “兮儿……你怎么来了?” 许兮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带了哭腔。 “我怎么来了?”她往前走了几步,“淮稚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她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护城河,河上飘着不少好看的游船。 “你答应了,今晚要陪我游船赏月的。” 慕淮稚脸上露出歉意,他回头看了苏念一眼,话都说不利索了。 “对不住,兮儿,我……” 他顿了顿,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小娘……她刚回来,我们很久没见了。今天是中秋,一家人该在一块儿……” 许兮的脸色变了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发作。她吸了口气,脸上又挂上了笑。 “原来是这样,是兮儿不懂事,打扰了阿姨和淮稚哥哥团聚。” 她说完,扭头去看苏念,那笑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既然阿姨也在这里,不如我们一起玩吧?人多也热闹些。” 她没等苏念回答,自己走到了灯谜那儿,抬头盯着那盏凤凰灯。 “这灯谜挺别致。淮稚哥哥是状元之才,学问好得很,想必……阿姨也不差吧?” 这话一出,味儿就变了。 “不如,我们来比一比?就猜这些灯谜,看看谁猜中的多。赢了这只凤凰灯,也算给今晚助助兴,如何?” 慕淮稚听出不对,往前站了一步,想拦住。 “兮儿,算了。小娘她累了,不方便。” “怎么?”许兮不等他说完,声音高了八度,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是淮稚哥哥怕阿姨输给我,让你这个首辅大人没面子?”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开始小声议论。 慕淮稚的脸一下就拉长了。 他刚要开口,胳膊就被人按住了。 苏念从他后面走出来,晃着手里的兔子灯,笑嘻嘻的。 “行啊,比就比。” 她走到许兮跟前,从头到脚扫了她一遍。 “我也想见识见识,公主殿下的才学,是不是跟脾气一样大。” 周围的喧闹都退了潮,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峙的两个人身上。 许兮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可那份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反而透着一股子咄咄逼人。 “怎么?阿姨是不敢吗?” 苏念把手里的兔子灯换到另一只手,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到许兮面前。 “公主殿下都下战书了,我哪有不接的道理。” 她歪了歪头,打量着许兮,“不过,彩头可得说好。我要是赢了,那盏凤凰灯,归我。” 许兮的笑意更深了,“好啊。但若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什么,只要阿姨以后离淮稚哥哥远一点。” 这话一出,慕淮稚的脸当场就沉了下来。 “许兮!” “淮稚哥哥,你别说话。”许兮打断他,“这是我和阿姨之间的事。” 苏念没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流,只是冲着挂灯谜的主家抬了抬下巴。 “开始吧。” 许兮早就等着这一刻,她上前一步,随手揭下一个灯谜。 “一月又一月,两月共半边,上有可耕之田,下有长流之川。这题简单,是个用字。” 主家立刻笑着应和:“公主殿下好才学!猜对了!” 许兮得意地瞥了苏念一眼,又揭下第二个。 “有心走不快,见水装不完,长草难收拾,遇食就可餐。是曼字。” “又对了!” 连对两题,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喝彩。 许兮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她看着苏念,故意拔高了声音。 “阿姨,到你了。要是不行,可以让淮稚哥哥帮你嘛,他可是状元郎,这点小事难不倒他。” 苏念没接话,只是慢悠悠地走过去,也揭了个灯谜。 她看了一眼,直接念出答案:“一字十三点,难在如何点。是汁字。” 主家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姑娘厉害!正是汁字!” 许兮的笑僵在脸上。 苏念看都没看她,又揭下第二个。 “一根木棍,吊个方箱,一把梯子,搭在中央。是面字。” “对!又对了!” 这下,轮到人群给苏念喝彩了。 许兮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不信这个村里来的野丫头能有什么才学,肯定是碰巧猜中了两个简单的。 她不服气,又上前连揭两题,都答了上来。 苏念也不甘示弱,跟着又答对两题。 你来我往,两人竟是答了个平手。 挂着的灯谜越来越少,题也越来越偏。 慕淮稚站在一旁,从一开始的担心,慢慢变成了惊讶。 他都不知道,自家小娘什么时候懂了这么多。 傅惜念依旧安静地站在苏念身后,只是在苏念答对时,会帮她把手里的兔子灯接过去,让她方便揭下一个。 两人很快就战成了平局。 眼看就剩下最后一题,也就是那盏凤凰灯下的题。 许兮的额角已经见了汗,她盯着那道题,咬着嘴唇,半天想不出来。 “春雨绵绵妻独宿。” 这算什么谜面? 苏念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一个一字。” 许兮猛地回头:“怎么可能!” 主家却激动地喊了起来:“姑娘!您是怎么猜到的?” 苏念指了指谜面,“春雨绵绵,春字去了日头,剩下个三。妻独宿,妻字去了女旁,剩下个夫。三和夫,合起来,不就是个一字吗?” 全场寂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绝了!这也能猜到!” “这姑娘太厉害了!” 许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饱读诗书,怎么会输给一个乡野村妇。 主家高高兴兴地取下那盏华丽的凤凰灯,恭恭敬敬地递给苏念。 “姑娘,您拿好。” 苏念接过灯,在许兮面前晃了晃。 “公主殿下,承让了。” 许兮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淮稚凑到苏念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小娘,您怎么会这么多?” 苏念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在偷笑。 傻儿子,这些灯谜都是她当年写小说时,为了给恶毒女配装腔作势准备的题库,她这个亲妈怎么可能不知道答案。 “你小娘我会的还多着呢。”她随口搪塞了一句。 灯谜会还没结束,主家又宣布,还有最后一个压轴大奖。 那是一盏通体剔透的琉璃玉兔灯,比苏念手里的凤凰灯还要精致几分。 许兮刚受了挫,一看到那盏灯,眼睛又亮了。 她输了面子,可不能再输了里子。 她立刻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拉着慕淮稚的袖子轻轻摇晃。 “淮稚哥哥,我好喜欢那个玉兔灯,你帮我猜嘛,好不好?” 第十五章 您再喝一杯吧 慕淮稚对上她泛红的眼眶,心里那点愧疚又冒了出来,他点了点头。 谜面挂了出来:“东海有条鱼,无头又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此谜底。” 这题确实难住了不少人。 慕淮稚思索片刻,开了口:“是日字。” 主家高声叫好:“恭喜首辅大人!猜对了!” 许兮立刻破涕为笑,满眼期待地看着慕淮稚。 慕淮稚拿过那盏玉兔灯,正要递给许兮,却听见苏念对旁边的傅惜念随口说了一句。 “姐,你看,这兔子做得还挺别致。” 慕淮稚递出去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拐了个弯,直接把那盏精巧的玉兔灯塞进了苏念怀里。 “小娘喜欢就拿着!” 时间都停了。 苏念抱着两盏灯,有点懵。 许兮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慕淮稚,声音都在发颤。 “淮稚哥哥……这……这不是给我的吗?” 慕淮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他不敢去看许兮的脸,眼神飘忽。 “那个……兮儿,我……我回头再给你买个更好的!比这个好十倍!” 许兮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围百姓的指指点点让她无地自容。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苏念一眼,转身就走。 “公主!” 丫鬟们赶紧追了上去。 一场闹剧收了场,苏念抱着两盏灯,只觉得手里的灯沉甸甸的。 她看了看慕淮稚,这傻儿子,真是把胳膊肘往外拐演绎到了极致。 “走吧,不是说要去游船吗?”苏念把凤凰灯递给傅惜念,自己提着玉兔灯,率先朝河边走去。 慕淮稚事先定好的是一艘两层的画舫,很是气派。 三人上了船,船夫撑着篙,画舫便悠悠地驶向河心。 船舱里摆着矮桌,上面放满了各色精致的点心和水果。 慕淮稚一坐下,就殷勤地把所有碟子都推到苏念面前。 “小娘,您尝尝这个桂花糕,甜而不腻。” “还有这个梅花酥,刚出炉的。” 他忙前忙后,完全把傅惜念当成了空气。 苏念捏了块点心,却没什么胃口。刚才那一出,搞得她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她放下点心,起身走到船头的甲板上,想吹吹风。 中秋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洒在河面上,铺了一层碎银。两岸灯火璀璨,映在水里,随着波光轻轻晃动。 画舫行驶得很慢,旁边一艘同样华丽的船渐渐靠了过来,两船离得很近,几乎能听清对面船上的说笑声。 苏念正看着月亮发呆,忽然听到一阵女子的哭泣和求饶。 “公子,不要……求求您放过我……”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带着醉意的淫笑。 “放过你?小美人,今晚跟了本公子,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苏念皱了皱眉,朝隔壁船上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将一个抱着琵琶的歌女死死地按在船舷上,动手动脚,姿态极其轻浮。 歌女拼命挣扎,可力气远不如男人,哭得梨花带雨。 苏念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对,月黑风高,竟然还有人敢当街强抢民女? 她正想开口骂人,却在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愣住了。 那张脸,哪怕是化成灰苏念也认得。 谢玄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和个歌女拉拉扯扯的。 就在苏念发愣的当口,隔壁船上的谢玄舟也看了过来。 当他的视线和苏念对上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那个抱着琵琶的歌女趁机挣脱开,躲到了一边。 两艘画舫在河心缓慢地并行,距离不过几尺。 谢玄舟那边船上的歌女,脸上还挂着泪,却又端起酒壶,怯生生地凑上前。 “公子,您再喝一杯吧……” 谢玄舟的注意力全在苏念身上,他一把推开歌女递过来的酒杯,酒水洒了出来,溅湿了他华贵的衣袍。 “滚开。” 苏念收回视线,默默端起自己面前的果酒,喝了一大口。 甜腻的酒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的那股烦躁。 她这一个低头喝酒的动作,落在慕淮稚眼里,就成了黯然神伤。 慕淮稚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光天化日,身为朝廷命官,竟在游船之上与女子狎戏,成何体统!”他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和桌面碰撞,“这等人,也配为官?” 坐在他对面的许兮,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她瞥了眼苏念,又看向慕淮稚,柔声开口。 “淮稚哥哥,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离得远,瞧得不真切,许是那歌女主动纠缠。你看,方才不就是那女子主动敬酒,谢大学士还推开了吗?这或许只是个误会。” 慕淮稚冷哼一声,没再接话,但脸上的不悦半分未减。 他现在看谢玄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苏念没理会他们的对话,她只是看着河水里两岸灯火的倒影,想着自己以前为了激励这几个崽子,到底立了个多么离谱的人设。 两艘船的航线渐渐分开,谢玄舟的画舫拐向了另一条水道。 隔壁的喧闹远去,这边的船舱里,气氛却更加凝滞。 慕淮稚不想让苏念继续为那个男人神伤,绞尽脑汁地想岔开话题。 “小娘,您看那边!那个卖糖画的老伯,手艺可绝了,他能画出十二生肖,栩栩如生!待会儿靠岸了,我给您买一个去!” 他又指着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酒楼。 “还有那摘星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站在顶上,能看见大半个京城的夜景。改日我带您去,那里的烤乳鸽是一绝!” 慕淮稚一个人说得热闹,苏念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 而被晾在一旁的许兮,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曾几何时,慕淮稚的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他会为了她一句无心的话,跑遍全城去寻一件小玩意儿。 他会因为她多笑了一下,就高兴一整天。 可现在,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个叫苏念的女人身上。 自己坐在这里,就像一个多余的摆设。 凭什么? 嫉妒和不甘的火苗在许兮心里疯狂燃烧。她看着苏念的侧影,看着她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昙花长裙,裙摆随着船身的晃动,轻轻垂落在甲板上。 一个恶毒的念头冒了出来。 苏念正想站起身,去船头再透透气,脚下刚一动,裙摆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地绊住了。 她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前摔倒。 电光石火间,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傅惜念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苏念站稳了脚,低头一看,一只绣着金丝鸾鸟的鞋子,正踩在她的裙角上。 而鞋子的主人,许兮,因为苏念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摔倒,自己反而因为用力过猛,加上船身晃动,身子一歪,砰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 第十六章 你说是就是吧 许兮摔得不轻,痛呼出声。 苏念慢慢地把自己的裙角从她脚下抽了出来。 “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行这么大礼,我可受不起。” 许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疼了,指着苏念的鼻子就质问:“苏念!你为何要推我!” 苏念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气笑了。 “我推你?公主殿下,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你了?我坐得好好的,倒是你的脚,不知怎么就跑到我裙子底下去了。莫不是这船太晃,公主您坐不稳?” “你胡说!”许兮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就是你!你嫉妒我能和淮稚哥哥一起游船,所以故意绊倒我!” 她转向慕淮稚,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到了极点。 “淮稚哥哥,你都看见了……她……她竟然当着你的面就敢这么对我……” 慕淮稚站在那里,从头到尾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哭泣的许兮,又看看一脸坦然的苏念,脑子里回响起下午苏念在街上教训他的那些话。 “淮稚哥哥……”许兮见他不动,又哭着叫了一声。 慕淮稚终于动了。 他走到许兮面前,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扶她,只是平静地开口。 “兮儿,船上地滑,你自己走路要小心些。” 许兮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他让自己小心些? 他竟然不帮着自己,反而去帮那个老女人说话? “慕淮稚!”许兮尖叫起来,“你瞎了吗!是她绊的我!” “够了!”慕淮稚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许兮用这种态度对苏念说话,“我说了,是误会。小娘不会做这种事。” 这句话,成了压垮许兮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好,好得很!”许兮抹了一把眼泪,脸上是混杂着屈辱和怨毒的表情,“慕淮稚,你为了她,竟然这么对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 她冲着船夫大吼:“靠岸!本公主要下船!” 船夫不敢怠慢,连忙将画舫靠向岸边。 画舫一靠稳,许兮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带着她的丫鬟,消失在岸上的人群里。 慕淮稚看着她跑远的背影,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他习惯了,每次许兮生气,都是他去哄。 脚刚迈出一步,就被苏念叫住了。 “站住。” 慕淮稚的脚步停在原地,他回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苏念。 “小娘……” “让她去。”苏念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受不得半点委屈。你现在追上去,是想再挨一顿骂,还是想把人请回来,让她继续找我的麻烦?” 慕淮稚不说话了。 他默默地坐了回去,船舱里的气氛比刚才还要压抑。 画舫重新驶向河心。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苏念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河面上的花灯,忽然,她动作一顿。 不远处的另一条水道上,一艘画舫缓缓驶过。 船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刚刚负气离开的许兮。 而另一个,正殷勤地为她披上一件披风的男人,赫然是谢玄舟。 河上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人脸上一阵凉。 隔壁那艘船上,谢玄舟端着碟芙蓉糕,递到许兮面前。 许兮伸手接了,下巴抬着,刚才那副哭哭啼啼的样儿全没了。 慕淮稚搁在桌上的手攥了一下。 他没去看许兮,眼角余光全落在苏念身上。 苏念就那么看着那艘船,没出声。 “小娘。”慕淮稚往她那边凑了凑,“你要是不痛快,就跟我说。要不……喝点酒?” 他把桌上一壶温好的果酒推到苏念手边。 苏念收回视线,伸手抓过酒壶,给自己倒满一杯,仰头就喝了个干净。 接着又是第二杯。 慕淮稚看她一杯接一杯,还是开了口。 “小娘,那个谢玄舟,不值得。” 苏念端着酒杯的手顿住,她抬起头,皱了下眉。 “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小娘,你别瞒我了。” 慕淮稚叹了口气。 “你的事,我哪件不清楚。”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以前在村里,他一叫你,你人就到了。他说想看书,你跑几十里地去镇上给他找孤本。他说想吃你做的桂花糖藕,你大半夜不睡,在厨房里折腾。” “还有,他三天两头往我们家跑,你每次都给他备好茶点,比对我这个亲儿子都上心。” 苏念的头开始疼了。 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解释? 说她当初那么做,是为了刺激他这个不学无术的狗蛋,拿谢玄舟当个正面典型,让他产生危机感,好好读书考取功名? 这话要是说出来,他肯定不信,只会觉得是她在嘴硬,是她被伤透了心之后说的气话。 看着慕淮稚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苏念放弃了。 她摆摆手,索性不解释了。 “行吧,你说是就是吧。” 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在慕淮稚看来,更是伤心到了极点的证明。 一直没说话的傅惜念,忽然开了口。 “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那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却透着一股凉意。 苏念一听,立刻点头附和,顺便把矛头转向了慕淮稚。 “就是!姐说得对!”她拍了拍慕淮稚的肩膀,“同样的道理,我也送给你。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许兮一个女人,你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谁知道,慕淮稚脖子一梗,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 “那不一样。我就是喜欢兮儿。” “你喜欢她什么?”苏念追问。 慕淮稚卡壳了。 他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我就是喜欢她。” 苏念彻底没脾气了。 她还能说什么? 怪只怪自己当年写书的时候偷懒,为了给男女主制造矛盾,硬是把慕淮稚这个角色设定成了对女配许兮死心塌地的舔狗。 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她这个亲妈,都扭转不了自己儿子恋爱脑的设定。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苏念烦躁地又灌了两杯酒。 她这副样子,落在慕淮稚和傅惜念的眼里,就成了为情所困,痛苦不堪的铁证。 船舱里的气氛越发沉闷。 慕淮稚绞尽脑汁地想找点别的话题,让苏念从谢玄舟的阴影里走出来。 “小娘,您看那边的花灯,做得多精致!” “小娘,等会儿靠岸了,我们去买糖人吧?我记得您以前最喜欢吃猴子样的。” 他一个人说得热闹,苏念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傅惜念安静地坐在苏念身边,伸手拿过她面前的酒壶,换上了一壶热茶。 “酒喝多了伤身。” 第十七章 我是不是特失败 苏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画舫在河上飘了许久,直到岸上的灯火都开始稀疏,才慢慢悠悠地往回划。 回到首辅府,苏念一句话没说,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慕淮稚跟在后面,几次想开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看着她关上院门,自己丧气地站在原地。 房间里,苏念把自己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傅惜念走进来,点亮了桌上的烛火,昏黄的光晕满了整个屋子。 他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隆起的被子。 “出来吧,闷坏了。” 苏念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半晌,才探出个脑袋,头发乱糟糟的。 “姐,你说我是不是特失败?” 傅惜念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养大的儿子,一门心思扑在个绿茶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这个当娘的,在他眼里,还不如个外人重要。” 她越说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我当年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是为了让他有出息,是为了让他别走上书里那条死路。可现在呢?他还是那个德行!为了个女人,连脑子都不要了!” 傅惜念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想去拍拍她的背,可手抬到半空,又顿住了。 最后,他只是把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苏念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完,心里那股火气总算被压下去了一点。 “姐,还是你对我好。”她吸了吸鼻子,一把抱住傅惜念的胳膊,“以后我就跟你过了,不管那几个不孝子了!” 少女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带着沐浴后的清香。 傅惜念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慢慢放松下来。 他垂下头,看着怀里的人,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影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水汽。 “睡吧。” 他开口,那两个字说得有些干涩。 苏念是真的累了,折腾了一晚上,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一放松下来,困意就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她抱着傅惜念的胳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傅惜念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靠着。 他低头,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锁骨。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一轮圆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洒了进来,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边。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苏念是被一阵吵嚷声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听见院子外面,慕淮稚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谁准你进来的?滚出去!” 紧接着,是谢玄舟那把故作潇洒的嗓音。 “慕首辅,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我只是听闻念念回来了,特地登门拜访,并无恶意。” “我说了,让你滚!” 苏念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她掀开被子就往外冲,连鞋都忘了穿。 院子里,慕淮稚和谢玄舟正对峙着。 慕淮稚一张脸黑得吓人,身后的侍卫已经拔出了半截刀。 谢玄舟倒是好整以暇,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他一看到苏念出来,眼睛立刻亮了,绕过慕淮稚就想往苏念这边走。 “念念,你醒了?我给你带了城南李记的蟹粉小笼,你以前最爱吃的。” 慕淮稚一个箭步,再次挡在了他面前。 “谢大学士,我小娘的院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慕淮稚!”苏念吼了一声,“把刀收起来!” 她光着脚踩在冰凉的石板路上,走到两人中间。 她先是瞪了慕淮稚一眼,然后才转向谢玄舟,扯出一个假笑。 “谢大学士有心了。不过无功不受禄,这东西,我不能收。” 她说着,就要关院门。 谢玄舟却一把抵住了门。 “念念,你非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吗?”他看着苏念,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受伤,“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生我的气。可那时候,我也是身不由己。” “你我青梅竹马的情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青梅竹马? 苏念差点当场笑出声。 她穿过来的时候,原主都十五了,跟谢玄舟满打满算也就认识了两年,这也能叫青梅竹马? 这男人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事,真是一绝。 苏念听见这话,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谢大学士,你记性不好吧?”她光脚踩在石板上,抱着胳膊,从上到下扫了他一遍,“我认识你那会儿都多大了,怎么就青梅竹马了?你这竹马,长得可真够着急的。” 谢玄舟那张深情的脸一下就挂不住了。 他张嘴,还想说什么。 “念念,你……” “别喊那么亲热,我膈应。”苏念直接打断他,手往院门外一指,“食盒拿走,人也赶紧走。我们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慕淮稚站在一旁,看着苏念几句话就把谢玄舟堵得没话说,紧绷的肩膀松了点。他往前跨了一步,高大的身子直接把苏念护在了后头。 “没听见吗?我小娘让你滚。” 谢玄舟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好歹也是个大学士,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种羞辱。他看了一眼油盐不进的苏念,又看了一眼满脸敌意的慕淮稚,最终还是把那点不甘心咽了回去。 “好,我走。”他把食盒放在门口的石阶上,“念念,小笼包还热着,你记得趁热吃。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你永远是……” “滚!” 慕淮稚暴喝,吓得谢玄舟把剩下的话都吞了回去,狼狈地转身,快步离去。 等人走远了,苏念才抬脚踹了慕淮稚一下。 “吼那么大声干嘛?吓到花花草草怎么办?” 慕淮稚挨了一脚,不但不生气,反而凑了过来,低头看着她光着的脚丫,眉头都拧成了一团。 “小娘,地上凉,您怎么鞋都不穿就跑出来了?” 他说着,竟是直接弯下腰,想把苏念打横抱起来。 “你干嘛!”苏念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慕淮稚,你给我放尊重些!我是你小娘!” 第十八章 大快人心的好事 慕淮稚抱了个空,有些委屈地站直了身子。“我……我就是怕您着凉。” 苏念白了他一眼,自己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整天,慕淮稚都觉得苏念在生他的气,变着法儿地凑到她跟前献殷勤,结果连个好脸色都没讨到。 夜深了,整个首辅府都陷入了沉寂。 苏念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总算睡了过去。 等她的呼吸变得平稳,一直躺在她身侧的傅惜念才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他坐起身,动作极轻地替苏念掖好被角,然后披上外衣,走到了院子里。 清冷的月光下,他对着墙角的阴影处,吹了声极轻的哨。 两道黑影瞬间落地,单膝跪下,头垂得几乎要埋进土里。 傅惜念取下发簪,一头长发散落下来。 他转过身,恢复了傅北宸那低沉的嗓音。 “谢玄舟。” 两个暗卫的身体抖了一下。 “去宫里传话,就说谢大学士身为朝廷命官,不知检点,中秋之夜在画舫之上寻欢作乐,与歌女狎戏,举止轻浮,有辱官声。” “是。” “让他明日,上不了朝。” “属下明白。” 黑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傅惜念重新簪好头发,回到房间,躺回苏念身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一大早,慕淮稚就兴冲冲地跑来找苏念。 “小娘!小娘!大快人心的好事!” 苏念正和傅惜念用早膳,被他这一嗓子吵得头疼。 “一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慕淮稚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他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完才说:“您猜怎么着?今天早朝,御史台的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谢玄舟了!” 苏念夹着包子的手停了一下。“弹劾他什么?” “就说他私生活不检点,中秋那天晚上在画舫上跟歌女拉拉扯扯,不成体统,有辱斯文!”慕淮稚说得眉飞色舞,“当场就把他人证物证全摆上去了,听说那歌女都被带到宫门口了。谢玄舟那张脸,当场就绿了!”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 这事儿,不就是她们昨天晚上看见的那一幕吗? “后来呢?” “后来?”慕淮稚哼笑一声,“皇上龙颜大怒,当场就下令革去他大学士的职位,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 他顿了顿,又压低了些许音量,凑近了些。 “不过最奇怪的是,您猜这事儿是谁捅出来的?” “谁?” “摄政王!”慕淮稚一拍大腿,“我真是想不通,摄政王怎么会知道这事儿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今天一早就闹到朝堂上去了。而且他老人家平时根本不管这种风月之事,今天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非揪着谢玄舟不放,摆明了就是要往死里整他。” 苏念默默地看了一眼身边安静喝粥的傅惜念。 傅惜念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念摇摇头,把那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 不可能,姐姐一个弱女子,怎么会跟那个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扯上关系。 慕淮稚还在那儿感叹:“管他呢,反正谢玄舟倒了霉,我心里就痛快!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烦您!” 谢玄舟被革职闭门思过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一下子从人人追捧的青年才俊,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笑柄。 苏念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心里也舒坦了不少。 这天下午,她正在院子里研究一本新得的菜谱,管家又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 “姑娘,谢……谢先生求见。” 管家现在连谢玄舟的官职都不敢叫了。 苏念放下菜谱,“他又来干什么?” “他说……有万分火急之事,一定要见您一面。” 苏念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会会他。她倒要看看,这个男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前厅里,谢玄舟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整个人看着憔悴了不少,再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一看见苏念,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苦涩的笑。 “念念,你肯见我,我很高兴。” “有话快说,我忙着呢。”苏念找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谢玄舟也不恼,他在苏念对面的位置坐下,开门见山地问:“念念,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所有人都说你死了,你却又回来了?” 苏念把那套“跳崖挂树上”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 谢玄舟听完,沉默了许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他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几本书,放到桌上。 “这是我给你寻的几本前朝大儒的孤本,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看这些。如今我落魄了,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你,这些书,你留着解解闷吧。”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也放得极低,苏念一时间还真有点看不透他。 就在这时,慕淮稚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谢玄舟,脸当场就沉了下去。 “你怎么在这里?” 谢玄舟站起身,对着慕淮稚拱了拱手。 “慕首辅。” 慕淮稚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苏念身边,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没事,才转过头,对着谢玄舟冷冷地开口。 “谁让你进来的?你如今已是白身,这里是首辅府,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有,你越过我,私自见我家的女眷,合规矩吗?” 谢玄舟的脸上闪过难堪,他勉强笑了笑。 “慕首辅言重了。我与念念相识多年,以前也是这般来往的,并无不妥。”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慕淮稚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以前你还是大学士,现在你是什么?一个被革职查办的罪人!我小娘身份尊贵,你一个外男,三番两次上门纠缠,是何居心?”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形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以后,离我小娘远一点。否则,就不是闭门思过这么简单了。” 第十九章 还是个好官 谢玄舟走了,院子里的那股子火药味却没散。 慕淮稚送走了人,一回头,就瞧见苏念还光着脚站在那儿。 他心里那点火气一下就没了,几步走过去,人已经弯下了腰。 “你干嘛!” 苏念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小娘,地上凉,您怎么鞋都不穿就跑出来了?” 慕淮稚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人也委屈地站直了。 “要你管。” 苏念说完,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他隔在了外面。 慕淮稚在门口站了半天,摸了摸鼻子,最后没敢再敲门,吩咐丫鬟好生伺候着,自己去了前院。 第二天用早膳,桌上摆着虾饺和汤包。 慕淮稚把一碟剥好的蟹黄推到苏念面前,脸上带着笑。 “小娘,您尝尝这个,今早刚送来的。” 苏念没动,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 慕淮稚看她不理人,又开口。 “待会儿用了膳,我带您出去转转。天凉了,该添几件秋衣。” 苏念搅粥的勺子停了。 她抬起头,看着慕淮稚。 “慕胥澈呢?” 慕淮稚脸上的笑僵住了。 “我让你查你三弟的下落,有消息了吗?”苏念问。 桌上的热乎气一下就散了。 慕淮稚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再开口时,声音也冷了下去。 “我派人问了,没找到。”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苏念一听就火了,这态度,哪里是派人找了,分明就是压根没放在心上。 “慕淮稚,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找没找?” 慕淮稚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帘。 “小娘,我们兄弟几个早就分开了。他既无心与我来往,我又何必非要去寻他。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各自安好?”苏念气得笑出了声,她把勺子往碗里一扔,“说得真好听!慕淮稚,你现在是首辅了,威风了,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你就忘了你那个弟弟还在外面不知所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我与他,早已没什么兄弟情分了。”慕淮稚的声音更冷了。 “没情分?”苏念噌地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逼视着他。“当年是谁在外面受了欺负,哭着鼻子回来,你那个三弟抄起一根木棍就冲出去要跟人拼命?是谁冬天里把唯一一床厚被子让给你,自己冻得一夜没睡?又是谁知道你喜欢吃甜的,偷偷攒了几个月的铜板,就为了给你买一块麦芽糖?” “慕淮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要是没有你那两个弟弟,我们这个家能撑到今天吗?早就散了!” 慕淮稚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些久远的,被他刻意尘封起来的记忆,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苏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她以为他只是被许兮迷了心窍,没想到,他连根本都快忘了。 “行,你说没情分就没情分。”苏念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冰霜,“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慕首辅,不认你那个落魄的兄弟了。那你也别认我这个娘了。我养不起你这么金贵的儿子。” 说完,她转身就走。 “小娘!” 慕淮稚慌了,他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绕到苏念身前,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把旁边伺候的丫鬟和管家都吓傻了,一个个恨不得把头埋到地缝里去。当朝首辅,说跪就跪,这画面太吓人了。 “小娘,我错了!我错了!”慕淮稚膝行两步,伸手去拉苏念的衣角,“您别生气,您别不要我。我找,我马上就派人去找!掘地三尺也把老三给您找回来!” 他仰着头,眼眶都红了,里面全是惊恐。 他怕苏念真的不要他了,真的像七年前那样,再一次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苏念低头看着他,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可还是板着脸。“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我说的!”慕淮稚点头如捣蒜,“我今天就加派人手,亲自去查!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啊?” 苏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了。她抽回自己的衣角,坐回桌边,重新拿起勺子。 “还不起来?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影响我吃饭。” “是是是。”慕淮-稚这才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不敢再多话,只一个劲儿地给苏念布菜。 一旁站着的傅惜念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给苏念的粥碗里添了一勺肉松。 这顿早饭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吃完了。 慕淮稚得了苏念的原谅,又恢复了狗腿的模样,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小娘,那我们现在就去逛逛?我让管家备车。” “去吧去吧。”苏念摆摆手。 三人一同出了府,马车穿过几条街,停在了京城最有名的“锦绣阁”门口。这铺子足有三层楼高,门脸气派,进出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女眷。 苏念刚要下车,就看见铺子门口围了一小撮人,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正拉着锦绣阁的伙计,激动地在说着什么。 “就是这里!我昨天瞧见那位大人和姑娘就是进了这家铺子!” 苏念觉得那妇人有点眼熟,仔细一想,这不是昨天在街上被谢玄舟刁难的那个卖唱女吗? 正想着,那妇人也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苏念一行人,她眼睛一亮,拨开人群就冲了过来。 “姑娘!大人!” 妇人几步跑到跟前,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是几个红苹果。 “昨天多谢大人和姑娘出手相助,不然……不然我男人就要被那谢……谢大人给冤枉死了!”妇人说着,眼圈发红,“我男人昨晚被放回来了,我们打听了一宿,才知道是首辅大人您秉公办理,还了我男人清白。我们夫妻俩没什么好报答的,这点自家种的果子,您和姑娘千万别嫌弃!” 她把那竹篮举起来,往前递。 慕淮稚看着那几个苹果,人愣在那,没动。 苏念瞥了他一眼,下巴朝着篮子抬了抬。 慕淮稚这才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接过了那个竹篮。篮子不大,他却握得很紧。 “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爷!活菩萨!”妇人看他收下东西,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 周围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原来他就是首辅大人啊。” “难怪昨天敢跟谢大学士对着干,原来是首辅大人家的……” “没想到慕首辅看着冷冰冰的,还是个好官。”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凉飕飕地冒出了一句:“切,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了,故意在街上演戏给我们看的。官官相护,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们老百姓。” 第二十章 能演得这么真? 苏念脸上的笑没了。慕淮稚捧着竹篮的手也停在半空,整个人僵在那儿,不知道是该接还是该放下。 那妇人一听,脸一下子涨红,转头就冲着人群里说话的方向嚷开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家老李被冤枉,在牢里待了一天一夜,是首辅大人明察秋毫,才把他放出来的!我们感激大人,送几个果子怎么了?什么叫演戏?谁家演戏拿自己的性命去演!” “再说了,外面都传首辅大人心狠手辣,可我瞧着,大人是个好官!他要是真跟传言里一样,昨天在街上就不会管我们,今天更不会收下我这几个不值钱的烂苹果!” “就是啊,要真是演戏,能演得这么真?” “这妇人看着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慕淮稚被她这一番话堵得接不上茬,耳朵根子都红了。 他动了动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必解释。” 苏念在旁边听得脑门疼。 这傻儿子!真是个傻儿子!人家在帮你赚名声,你倒好,一句话把人给顶了回去,这官是怎么当的! 她走上前,换上笑脸,拍了拍那妇人的胳膊。 “大姐,谢谢你。我们家这位,就是这个脾气,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苏念的声音温和,一下子就安抚了妇人激动的情绪。 “这果子我们收下了,心意也领了。”苏念说着,看了一眼慕淮稚,“以后要是在京城遇到什么难处,或是被人欺负了,尽管拿着这个篮子,去首辅府递帖子。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这话一出,不光那妇人愣住了,周围的百姓也都听得真真切切。 这姑娘不光是给了句客套话,她是给了个实实在在的承诺啊! 妇人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抓着篮子的边缘,连连点头。“哎!哎!多谢姑娘!多谢大人!” 苏念冲她笑了笑,然后拉了拉慕淮稚的袖子。“走了,不是说要去买衣服吗?” 她又转向傅惜念,“姐,咱们走。” 慕淮稚这才回过神来,捧着那篮子苹果,跟在苏念身后,活脱脱一个听话的小跟班。 一行人走远,街上的议论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话里的风向已经全变了。 走在路上,苏念还不忘给自家儿子灌输思想。 “瞧见没有?” 慕淮稚捧着篮子,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 “我说,刚才那一幕,你瞧见了没有?”苏念没好气地重复。 “……瞧见了。” “有什么感想?” 慕淮稚想了想,老实回答:“那妇人挺吵的。” 苏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脑门。 “你的感想就是这个?慕淮稚,你那状元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我问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你懂不懂?” “懂。”慕淮稚小声回答。 “懂你还杵在那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苏念压着嗓子教训他,“你以为当官就是坐在大堂上审案子?就是跟同僚勾心斗角?我告诉你,民心!民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有一心为老百姓办事的官,老百姓才会打心眼里敬你、爱你、护着你!就像刚才那个大姐一样!” 慕淮稚被她训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你今天要是真把那个老农怎么样了,你现在收到的就不是一篮子苹果,而是一筐烂菜叶子!你那首辅的位子,也坐不稳当!” 苏念看他一副受教的模样,火气才消了点。 “我再警告你一遍,以后你要是敢办一件丧尽天良、欺压百姓的事,别说我这个小娘不认你,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不敢了不敢了!”慕淮稚赶紧保证,“小娘,我全都听您的。您就是道理,您说什么是什么。” 苏念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一旁的傅惜念,安静地听着这一切,当苏念的手因为激动而挥舞时,他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一让,免得她打到自己。 三人很快就到了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锦绣阁”。 铺子的老板是个眼尖的,远远看见首辅府的马车,就连忙迎了出来。再一看从车上下来的苏念,老板脸上的笑更是堆成了一朵菊花。 “哎哟,慕大人,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这位姑娘是……”老板的视线在苏念身上转了一圈,又看了看慕淮稚,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对着苏念就躬下了身子,“姑娘真是好福气,瞧这通身的气派,跟咱们大人站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念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慕淮稚倒是很受用,他清了清嗓子,“把你们这儿最好的料子都拿出来,给我小娘挑几件秋衣。” “好嘞!”老板手脚麻利地引着几人上了二楼的雅间。 伙计手脚麻利地捧着一卷卷绸缎上来,在桌上摊开。 “姑娘,您上手摸摸这月影纱,江南新贡的尖货,整个京城就这一卷。”老板捻起一角,那布料在光下变幻着颜色,“还有这流光锦,走一步一个色儿,难得的好东西。” 苏念顺手摸了一把,那料子滑得跟水似的。她指尖一动,翻开了藏在布料下的价签。 就那一眼,她手就僵住了。 “一匹布,一百二十两银子?” “是啊姑娘,这可是贡品。” 慕淮稚连价钱都没问,直接开了口。 “这一匹,还有刚才那匹,都包起来。” 他的手又指向伙计捧着的另外几卷。 “这几样,也都一样来一匹。” “好嘞!”老板的声音都高了八度,连忙躬身应着。 苏念听得脑子嗡的一声。 她一把按住慕淮稚还要再指的手。 “够了,两身就够穿了,买那么多干什么。” 慕淮稚却不听,“小娘,不多。您刚回来,得多做几身体面的衣裳。” 苏念拿他没辙,只好由着他去。 她转头看见一直没说话的傅惜念,忽然想到什么,拉住他的手。“姐,光我一个人买多没意思,你也做两身。这里的料子确实不错。” 傅惜念想拒绝,苏念却不给他机会,直接冲老板喊道:“老板,再帮我这位姐姐量量尺寸,也做两身!” 老板立刻叫来了铺子里手艺最好的裁缝。 那裁缝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师傅,拿着软尺走过来,先是冲着傅惜念笑了笑,然后开始量尺寸。 “这位姑娘身量真高挑。”裁缝一边量着肩宽,一边由衷地感叹。 苏念在旁边与有荣焉地接话:“是吧!我姐姐这身形,穿男装都好看!” 裁缝笑了笑,没接话,继续往下量。当量到胸口时,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 她又重新量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位姑娘……真是……骨骼清奇啊。” 苏念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对劲,还以为是在夸傅惜念,乐呵呵地问:“怎么说?” 裁缝拿着软尺比划了一下,一脸的惊叹:“我做了三十年的衣裳,还是头一回见到身形这么……健壮的女子。这肩膀,比一般男子都要宽些。还有这里……” 她指了指傅惜念的胸口,欲言又止。 苏念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我姐这是天生的,力气大着呢!跟别的姑娘家不一样。” 裁缝还在那儿啧啧称奇,完全没注意到,被她评头论足的傅惜念,整个人都快僵成了一块石头。他垂着头,耳根透出一片不正常的红色,放在身侧的手也悄悄握了起来。 定好了衣裙,慕淮稚阔绰地付了银子,几人便出了锦绣阁。 没了马车,回去的路得自己走。 “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她耍赖地停下脚步,“找个地方歇歇脚,喝口茶。” 慕淮稚立刻在前面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茶楼。 三人刚在二楼的雅座坐下,点了壶茶,苏念正揉着自己的脚腕,隔壁的雅间里,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子吟哦声。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第二十一章 你跑哪儿去了? 苏念手里的茶杯顿住了,她扭头,朝那吟诗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隔壁雅间的竹帘卷起一半,里头坐着些什么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背着手,正对着窗户,摇头晃脑地念着。 那背影,不是谢玄舟是谁。 他旁边围了三四个女人,穿粉着绿,一个个身子前倾,手托着下巴,就那么痴痴地望着他。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谢玄舟念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转过身,脸上那股子豪情壮志还没散去。 “好!”一个穿粉色罗裙的女人最先反应过来,用力拍着手,“谢公子这词作得真是好!听得奴家这心都跟着提起来了!” 另一个绿衣女人马上站起身,抢过酒壶给他斟酒。 “姐姐这说的什么话?这哪里只是文采好,这分明是谢公子胸怀天下!明明是个文人,却有将军的气概,真是叫人佩服。” “是啊是啊,京城里那些所谓的才子,只会写些花前月下的靡靡之音,哪里比得上谢公子这般胸有丘壑!” 几名女子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吹捧着,谢玄舟很是受用。 “几位谬赞了。不过是些许感怀,当不得真。”他嘴上谦虚,可那副飘飘然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来。 粉裙女子又凑上前,扯着他的袖子撒娇:“谢公子,您就别谦虚了。您的大作,我们姐妹几个都拜读过,每一篇都想抄录下来日夜品读呢。今日有幸得见,您可否为小女子也题一首诗?就写在那把团扇上,好不好嘛?” “哎,姐姐怎么能抢先呢!该我先来才是!” “谢公子,看看我,看看我!” 几个女人几乎要为了争抢一支笔打起来,将谢玄舟围在中间,而他则是一脸沉醉,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别急,别急,人人有份。”他笑着,从侍从手里接过笔墨,真的就在那女子的团扇上挥毫起来。 慕淮稚的脸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看谢玄舟,只是死死盯着苏念。 苏念正捏着块云片糕,小口小口地往嘴里送,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可在慕淮稚眼里,她这副平静,就是最大的不平静。 小娘一定是在强撑。她心里肯定难受死了。那个姓谢的王八蛋,当年抛弃了小娘,如今又在她面前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他这是在演戏给谁看! 他越想越气,搁在桌下的手都捏紧了。 “小娘。”他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称呼听起来正常些,“我们回去吧。” 苏念把最后一口糕点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看都没看隔壁一眼。 “行,走吧。” 她站起身,率先朝楼下走去。傅惜念也跟着站了起来,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慕淮稚狠狠地瞪了隔壁一眼,这才快步跟上。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一片死寂。 苏念靠着车壁,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慕淮稚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慰她,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 到了首辅府,苏念第一个跳下马车。 “我累了,想回去歇会儿。”她冲两人摆摆手,连晚膳都没提,就一个人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慕淮稚看着她有些萧索的背影,心疼得不行,再也忍不住了。 “你看看!你看看!”他转头对着傅惜念,气急败坏地低吼,“她肯定是因为今天下午的事伤心了!那个谢玄舟,简直就不是个东西!他明知道小娘会看见,还故意在那儿跟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吟诗作对,他安的什么心!” 傅惜念没说话,只是看着苏念院门的方向,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也覆了一层寒霜。 “小娘就是嘴硬,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慕淮稚急得在原地踱步,“她现在一个人回屋,指不定躲在被子里怎么哭呢。不行,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 他看向傅惜念,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请求。 “姐,还是你去吧。你们是好姐妹,有些话她肯定愿意跟你说。你多劝劝她,让她别为了那种烂人伤心,不值得。” 慕淮稚是真的没辙了,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傅惜念身上。 “你跟她说,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让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说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己也烦躁得不行,一甩袖子,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傅惜念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夜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袂,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苏念房间的方向。 窗纸上透出昏黄的烛光,一道纤细的人影映在上面,很快,烛火熄灭,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他心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绷断了。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原地消失,悄无声息地跃上高高的院墙,几个起落间,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城郊,一片幽深的密林。 傅北宸的身影如鬼魅般落下,惊起几只夜宿的飞鸟。 月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放着今天下午的画面。 七年了。 他守了她七年,护了她七年。 可到头来,她心里装着的,还是那个虚伪至极的男人。 一股狂暴的戾气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他缓缓抬起手,并指成剑,对着面前一棵足有合抱粗的大树,隔空一划。 那棵大树从中间齐齐断开,上半截树干轰然倒塌,砸在地上。 可这还不够。 他心里的那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身形一动,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在林间穿梭。掌风过处,碗口粗的竹子成片倒下。 拳风扫过,坚硬的山石瞬间化为齑粉。 整个林子被他一个人搅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木和碎开的石头。 远处,两个暗卫缩在树影里,连呼吸都刻意压着。 其中一个用胳膊肘碰了碰同伴,声音压得极低。 “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我哪儿清楚。”另一个的声音里全是没办法,“反正每次跟那位苏姑娘扯上关系,主子就这样。” “那位苏姑娘……到底有什么本事?” “别问了。反正以后瞧见她,咱们躲远点。不然主子再来这么一回,倒霉的还是我们。” 他们正小声说话,林子里的破坏声停了。 傅北宸站在一地残骸中间,胸膛还在起伏,过了好一会儿,呼吸才缓和下来。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那股暴戾已经收敛了。 他理了理有些乱的衣袍,转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夜色里,回了首辅府。 院里很安静。 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脚才迈进去,隔壁苏念的房门就吱呀响了。 苏念披着件外衣,揉着眼睛,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 “姐?你跑哪儿去了?我刚才醒了没摸着人,还以为你掉床底下去了。” 第二十二章 太过瘾了! 傅惜念关上门,走到床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映着苏念睡眼惺忪的模样。 “出去走了走,屋里闷。” 他的解释简单,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念信了,她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被子滑落到腰间。 “姐,你过来。”她朝傅惜念招了招手。 傅惜念依言走近。 苏念从枕头边摸出个红彤彤的苹果,献宝似的递过去,“今天下午那个大姐送的,我藏了一个。你闻闻,可真香。” 她自己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称赞:“真甜!比在首辅府吃的那些贡品都甜。” 她把剩下的一半递到傅惜念嘴边,“姐,你快尝尝。” 傅惜念看着那半个苹果,上面还留着她小小的牙印,果肉上沾着晶莹的汁水。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低头,就着苏念的手,咬了一口。 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顺着喉咙滑下去,似乎也冲淡了胸口那股翻涌不休的燥郁。 “怎么样?好吃吧?”苏念笑得眼睛弯弯。 “嗯。” “我就说嘛。” 苏念三两口吃完自己那半,又从傅惜念手里拿过另一半,帮他把果核剜掉,塞回他手里。 “赶紧吃,吃完睡觉。” 她说完,很快又躺下了,这次是真的睡熟了。 傅惜念拿着那半块苹果,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吃了。 第二天,天色不错。 苏念难得起了个大早,正蹲在院子里,用个小铲子给她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松土。 管家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全是为难。 “姑娘,府外……谢先生又来了。” 苏念手上的动作没停,头也没抬。 “不见。” 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 “可是……他说什么都要见您,小的们拦不住。” 他话刚说完,院门口就吵嚷起来。 “我说了,我有要事求见苏姑娘,你们这些下人也敢拦我?” 是谢玄舟的声音。 苏念还没起身,一直站在廊下的傅惜念已经动了。他走出院子,把谢玄舟拦在了月亮门外面。 谢玄舟穿了一身竹青色的长衫,手里摇着折扇。他看见傅惜念,上下扫了一眼。 “你是谁?让开,我要见念念。” 傅惜念只是站在那里,挡住了路。 “苏姑娘今日不见客。男女有别,谢先生请回吧。” 谢玄舟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惹火了,他收起折扇,指着傅惜念。 “你一个下人,也配在这里替你主子做主?我与念念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他往前逼近一步,想直接闯进去。 傅惜念也往前站了一步,没让。 “放肆!”谢玄舟被激怒了,“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我的路?信不信我……” “谢先生如今已是白身,闭门思过,理应在家中反省,而不是三番两次登门,叨扰女眷。” 傅惜念打断他,话说得不快,字字都清楚。 “首辅府的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谢玄舟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他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女人居然敢这么跟他说话。 “好,好得很!”他气得笑出声,“一个下人都敢爬到我头上来了!我今天倒要看看,慕淮稚是怎么管教下人的!” “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苏念拍了拍手上的土,走了过来。她站到傅惜念身边,才转向谢玄舟。 “谢大学士,一大清早火气这么大,伤身。” 谢玄舟看见苏念,火气下去一些,但面子上还是挂不住,他指着傅惜念告状。 “念念,不是我小题大做,是你这个下人,实在太不知规矩!我与你说话,她凭什么拦着?” “她不是下人。”苏念纠正道,“她是我姐姐。” 她伸手挽住傅惜念的胳膊,姿态亲密,“我姐姐就是这个脾气,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觉得挺好的,是真性情。不像有些人,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谢玄舟被她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盯着苏念挽着傅惜念的手,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别扭。 他缓了口气,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 “念念,我……我不是来与你争辩这个的。我只是许久未见你,想与你叙叙旧。” “叙旧?”苏念挑了挑眉,“昨天在茶楼不是刚见过吗?谢大学士日理万机,身边又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要应酬,哪有空跟我这个乡野村妇叙旧。” 她这话说得,就差直接点名昨天那几个莺莺燕燕了。 谢玄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终于察觉到,苏念这次回来,是真的不一样了。 从前的她,哪里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念念,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怪我。我知道我错了,可我……” “行了。”苏念不耐烦地打断他,“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就请回吧。我今天跟我姐约好了,还要出门赶集呢。” 她说完,拉着傅惜念就要回院子,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念念!” 谢玄舟不死心地叫了一声。 苏念停下脚步,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 “谢玄舟,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以前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点。” 说完,她再不停留,拉着傅惜念进了院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月亮门,把谢玄舟彻底隔绝在外。 谢玄舟站在门外,听着那决绝的关门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握着折扇的手指收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站了许久,才满心不甘地甩袖离开。 院子里,苏念拉着傅惜念,一直走到屋檐下才松开手。 “姐,你没事吧?那家伙没对你怎么样吧?”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傅惜念,生怕她吃了亏。 傅惜念摇了摇头。 “那就好。”苏念松了口气,随即又笑了起来,“你刚才可真帅!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过瘾了!” “走,不管他了。说好去赶集的,咱们赶紧换衣服出门!” 半个时辰后,两人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避开了慕淮稚的眼线,从侧门溜出了首辅府。 今天是十五,正好是城里大集的日子。 长街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卖糖葫芦的吆喝声,捏糖人的叫卖声,还有各种小吃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是苏念从未体验过的,鲜活而滚烫的人间烟火气。 她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拉着傅惜念的手,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姐,快看那个!是皮影戏!” “哇!这个面人捏得真像!” “糖炒栗子!我要吃糖炒栗子!” 第二十三章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她拉着傅惜念在拥挤的人潮里穿梭,东看看西摸摸,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姐,快看那个!是皮影戏!” “哇!这个面人捏得真像!” “糖炒栗子!我要吃糖炒栗子!” 傅惜念被她拽着,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却始终没有挣开她的手,只是安静地跟随着。 最后,苏念在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前停下了脚步。 摊位上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瓷盒,在阳光下煞是好看。 “老板,这个怎么卖?”苏念拿起海棠红的胭脂,打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花香。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咱们铺子新到的货,三钱银子一盒。”老板娘热情地介绍。 苏念觉得价钱还算公道,便转头看向傅惜念,眼睛亮晶晶的。 “姐,这颜色真好看,你也买一盒吧?我觉得特别衬你。” 傅惜念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他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了苏念递过来的胭脂盒。 “我不用这些。” “哎呀,女儿家哪有不爱俏的。”苏念不依不饶,又把人拉了回来,“你就是平时太素净了,你看你,五官长得这么好,就是平日里没什么血色,稍微打扮一下,肯定更好看。” 她根本不给傅惜念拒绝的机会,自顾自地用指腹沾了点胭脂,不由分说地就往傅惜念的脸上抹去。 傅惜念下意识地想躲,可苏念的动作太快,温热的指腹带着花香已经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只觉得脸颊上那一点触感,滚烫得吓人。 苏念退后一步,歪着头仔细打量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看,我就说吧!多好看!就这么一点点红,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不像刚才,冷冰冰的。” 傅惜念垂着眼,不敢去看苏念,只觉得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脸上,那点胭脂烧得他半边脸都快着了火。 苏念却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她又拿起另一盒桃粉色的,在自己脸上也抹了一点,然后凑到傅惜念面前,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俏皮。 “姐,你看看我,我用这个颜色怎么样?” 傅惜念抬起头,少女的脸离得很近,她脸上那点桃粉色,衬得皮肤更白。 他喉咙动了动,好半天才出声。 “好看。” “真的?” “嗯,很适合你。” “这还差不多。”苏念满意了,她对老板娘抬了抬下巴,“老板娘,这两种颜色,一样给我来一盒!” 她伸手去掏钱,手在腰间摸了个空,动作停住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是溜出来的,身上一个子儿都没带。 她看向傅惜念。 傅惜念没问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碎银,递给老板娘。 苏念看着他付钱,心里直犯嘀咕,她这个姐姐,瞧着安安静静的,怎么比她还有钱? 两人提着胭脂盒才走了几步,前面的人群突然乱了起来,接着是男人的叫骂。 “老东西,给脸不要脸!彪哥的地盘,你也敢不交钱?” “大爷,大爷行行好,今天生意不好,您宽限两天……” “宽限?下辈子吧!给老子砸!” 苏念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她挤开前面挡路的人,看见一个卖馄饨的摊子翻在地上,热汤淌了一地,碎碗片到处都是。一个白头发的老人跪在地上,抱着一个混混的大腿哀求。 那混混一脚把老人踹开。老人滚了两圈,撞在柱子上,半天没动静。 周围的人围着看,对着那几个混混指指点点,就是没人敢上去。 苏念把胭脂盒塞进傅惜念怀里。 “姐,你在这儿等我。” 她挤出人群,走到那几个混混面前。 “大白天欺负一个老人家,你们要不要脸?” 领头的黄毛混混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她是个姑娘,咧开嘴笑得不怀好意。 “哟,哪儿来的小美人,想替这老家伙出头?行啊,陪哥哥们喝两杯,这老家伙的钱,哥哥替他付了。” 他身后那几个也跟着起哄怪笑。 苏念反而笑了,她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嘿,小娘们脾气还挺冲!”黄毛往地上啐了一口,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顿,“识相的赶紧滚,别耽误老子办事,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他举起木棍就往苏念头上砸。 木棍在半空停住了。 黄毛看清了苏念的脸。 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那股子嚣张气焰没了,脸上一下没了血色。 “鬼……鬼啊!” 黄毛尖叫一声,木棍哐当掉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指着苏念的手抖个不停。 他后面的同伙正奇怪,一抬头,也看见了苏念的脸。其中一个手里的棍子哐当掉在地上,另一个脚下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几个人撞开人群,屁滚尿流地跑了。 苏念下意识跑过去扶起那个老人。,“大爷,您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老人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缓过气来,嘴唇哆嗦着。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啊……” 他看着一地的狼藉,眼泪掉了下来。 “我这……可怎么活啊……” 苏念伸手去摸钱袋,又摸了个空。 “大爷,您别急,这个摊子……我赔给您。” 她正发愁,傅惜念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碗,什么也没说,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塞到苏念手里。 苏念低头,手心是块金子。 她抬头去看傅惜念。 “姐……你……” 傅惜念只说了一句。 “出门在外,以防万一。” 苏念没再多问,她把金子塞到老人手里。 “大爷,您拿着这个,重新置办个摊子,剩下的钱,给您压惊。” 老人看着手里的金子,连连摆手。 “不不不,姑娘,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您就拿着吧!”苏念把他的手合上,“钱是小事,您人没事就好。” 老人捧着金子,话都说不出来,腿一软就要跪。 苏念赶忙扶住他,傅惜念也伸手扶住了另一边。 “大爷,您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老人被扶起来,还在抹眼泪,他忽然对苏念说:“姑娘,你们快走吧!那几个混混是这的地痞,他们的老大叫彪哥,下手黑着呢。他们跑了,肯定是去叫人了!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周围的人也劝。 “是啊姑娘,快走吧,那彪哥不好惹!” “为了个摊子,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 苏念没动,她拍了拍老人的手,“大爷,您别怕。我倒要看看,那个彪哥是什么人物。” 她说着,蹲下身,帮老人收拾地上的东西。 “您这锅还能用,就是这碗都碎了。” 傅惜念也跟着蹲下,默默地捡还能用的东西。 老人看着这两个姑娘,急得直跺脚。 这时,看热闹的人群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道。 刚才跑掉的几个混混回来了,他们前面,走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壮汉穿一身黑衣,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敞开的衣服里露出一片刺青。 他一走过来,周围的声音都小了。 黄毛混混跟在壮汉身边,弯着腰,他伸手一指还蹲在地上的苏念,“彪哥,就是她!就是那个女的!” 第二十四章 你真的回来了! 彪哥一过来,围观的人群就自动让开一条路。 那壮汉满脸的肉,脖子上的金链子晃来晃去,敞着怀,露出个狼头刺青。 黄毛混混哈着腰跟在旁边,伸手就指苏念,“彪哥,就是她!就是那个女的,邪门得很!” 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完了,这姑娘要倒霉了。” “这就是城西的彪哥,手黑着呢,这姑娘敢管他的事,不要命了。” “可惜了,长得这么好看一个人……” 卖馄饨的老人听见动静,吓得脸都白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去拉苏念的衣角。 “姑娘,你快走!快走啊!他是来找我的,不关你的事!” 苏念没动,只是拍了拍老人的手让他安心。 她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平静地看向那个走过来的壮汉。 傅惜念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一句话没说。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彪哥走到了苏念面前,他个子很高,投下的影子把苏念整个罩住了。 他低头,盯着苏念的脸看。 苏念也抬起头,就这么回看着他。 忽然,彪哥脸上的肉抖了一下。 他眼里的凶狠一下子没了,换上了见了鬼的表情。 “小……小……” 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囫囵。 接着,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彪哥两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苏念面前。 “小娘!” 哭喊从这个壮汉的嘴里吼了出来,带着哭腔,还破了音。 他跪在地上,往前蹭了两步,伸手就想抱苏念的大腿,结果被苏念嫌弃地一脚踢开了。 “你谁啊你?离我远点,别把我新买的衣服弄脏了!” 苏念皱着眉,看着这个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壮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这人,她不认识。 可那张脸,虽然粗糙了不少,但眉眼的样子,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一个瘦骨嶙峋、浑身是伤却不肯哭的小男孩。 一个在冬天把唯一的厚被子推给她,自己冻得发抖的少年。 一个抄起木棍就敢跟人拼命的愣头青。 慕胥澈? 苏念的眼睛睁大了。 这地痞头子,是她家那个离家出走七年,没一点消息的三儿子,慕胥澈? 周围的百姓全都看傻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什……什么情况?彪哥怎么给这姑娘跪下了?” “还叫她‘小娘’?我没听错吧?” “这姑娘什么来头?彪哥的亲娘?不能吧,看着也太年轻了……” 慕胥澈被踢了一脚,也不生气,反而哭得更凶了,他跪在地上,仰头看苏念,眼泪往下掉。 “小娘!真的是你!我没看错!你没死!你真的回来了!” 他一边哭,一边用脏袖子擦脸,结果越擦越花。 苏念被他吵得头疼,她指着旁边那几个已经吓傻的混混,问慕胥澈:“他们,都是你的人?” 慕胥澈一听,立马收了点哭声,还挺了挺胸膛,脸上有点得意。 “是啊!小娘,你看,我现在也是当大哥的人了!他们都听我的!帅不帅?” 苏念没说话。 她被这傻儿子的想法气笑了。 下一秒,她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慕胥澈的耳朵,用力一拧。 “嗷——!” 杀猪般的惨叫响彻长街。 “帅?帅你个大头鬼!”苏念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拎了起来,“慕胥澈,你长本事了是吧?放着好端端的人不做,非要跑到京城来当个地痞流氓?你觉得这样很光荣?” “疼疼疼!小娘,您轻点!耳朵要掉了!” 慕胥澈疼得龇牙咧嘴,高大的身子在苏念手底下跟个小鸡崽子似的,半点反抗都不敢有。 旁边那几个混混总算反应过来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对着苏念磕头。 “小娘饶命啊!小娘饶命啊!” 黄毛哭丧着脸,带头求情:“小娘,您别怪澈哥!澈哥他……他当混混也是被逼无奈啊!” 另一个混混也赶紧补充:“是啊小娘!澈哥心里一直有您啊!他从来没忘了您!” “我们彪哥……啊不,澈哥,他虽然当了混混,但是他不欺负好人的!我们就是收点保护费,绝对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黄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慕胥澈的老底全给掀了。 “小娘您不知道,您走后那几年,澈哥每年都带着我们去城外的乱葬岗给您上坟!烧的纸钱堆得跟山一样高!他还说,您生前爱热闹,怕您在底下孤单,就让我们每年在您忌日那天,满京城地给您撒纸钱,让全京城的人都记着您!” “还有!那个姓谢的王八蛋,澈哥一直记着仇呢!前几年那家伙还没当上大学士的时候,澈哥就带人堵过他好几次,把他打得鼻青脸肿!要不是后来他官做大了,身边护卫多,澈哥早就把他腿给卸了!” 苏念揪着耳朵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 她看着慕胥澈那张又哭又笑的脸,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傻子。 原来这几年,他一直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记着她,在替她报仇。 酸涩涌上鼻尖,苏念的眼圈有点发热。 她这个儿子,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心还是热的。 然而,这份感动还没持续三秒,人群里卖菜大娘的抱怨声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可不是嘛!每年都有那么一天,整条街都被他们封了,不许我们摆摊,说是要给什么人烧纸钱,谁要是敢出来,摊子都给你掀了!我邻居家的老王头,就因为多说了一句,腿都差点被打断!” “对对对,我也记得!搞得那一天大家生意都做不成,晦气死了!” 苏念脸上的那点温情,瞬间凝固。 她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那个卖菜大娘,“大娘,您说的是真的?” “那还有假!”大娘撇撇嘴,“全西市的人都知道!就他们这帮瘟神,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 苏念:“……” 好,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转回头,看向慕胥澈。 那张刚刚还因为感动而柔和下来的脸,此刻已经覆满了寒霜。 她揪着慕胥澈耳朵的手,猛地加大了力道。 “慕!胥!澈!” “嗷嗷嗷嗷——!小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饶了我吧!”慕胥澈的惨叫声比刚才凄厉了十倍。 “你为了给我上坟,就封街打人?你就是这么孝顺我的?”苏念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是孝顺吗?你这是在败我的阴德!我死了都不得安生!” “我……我就是想让他们都记住你……”慕胥澈疼得眼泪直流,还委屈巴巴地解释。 “我谢谢你啊!”苏念气笑了,“我看你这脑子是彻底不用了!行,今天我这个当娘的,就替你那死鬼老爹好好教训教训你!” 她揪着慕胥澈的耳朵,拖着他就往外走。 “跟我回府!今天不把你这身臭毛病给掰过来,我就不姓苏!” 慕胥澈一个一米八几的壮汉,就这么被苏念一个娇小的女子揪着耳朵,踉踉跄跄地拖走了,嘴里还不停地求饶。 “小娘!小娘我错了!您给我留点面子!这么多人看着呢……” “现在知道要面子了?你当街耍横的时候怎么不要脸呢!” 那群混混跪在地上,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 他们看得出来,这个小娘,是他们大哥的命。 第二十五章 我找了你好久! 苏念揪着慕胥澈的耳朵,几乎是把他从首辅府的侧门一路拖进了院子。 一个娇小的女子,拖着一个哭爹喊娘的壮汉,这幅景象让守门的家丁和路过的丫鬟全都看傻了眼,一个个呆在原地,连行礼都忘了。 傅惜念跟在两人身后,手里还提着那两盒刚买的胭脂,神色平静地迈过门槛,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小娘!小娘!疼疼疼!您给我留点面子!耳朵要掉了!” 慕胥澈嘴里求着饶,两条腿却不敢停,踉踉跄跄地被拽着走。 进了苏念住的院子,她才猛地一甩手,松开了慕胥澈的耳朵。 慕胥澈捂着自己通红的耳朵,疼得直抽气,可一抬头看见苏念,那点疼又不算什么了,眼泪汪汪地凑了过去,脸上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小娘,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我找了你好久!” 他张开双臂就想给苏念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苏念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把他踹得往后退了两步。 “离我远点,一身的汗味。” 慕胥澈也不恼,嘿嘿地笑着,绕着苏念转圈打量。 “小娘,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看。”他吸了吸鼻子,“你不知道,你走以后,我过得有多难。我没地方去,晚上就睡在破庙里,跟野狗抢吃的,好几次差点被人打死……” 他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想去拉苏念的袖子,又怕被嫌弃,手伸到半空又缩了回去。 苏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压下去了一点。 “再难,就是你跑去当混混的理由?” 慕胥澈脖子一梗,挺起胸膛。 “当混混有什么不好?我现在是城西的老大,手底下好几十号兄弟,谁见了我不得恭恭敬敬地叫澈哥?没人敢欺负我了!” 他扫了一圈院子里的亭台楼阁,撇了撇嘴。 “这是大哥的府里吧?他倒是会享受,自己当了大官,住这么好的地方。” 他转回头,对着苏念说:“小娘,你别住他这儿,跟我走!我现在有钱,我养你!以后没人敢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话音刚落,院门口就传来一个声音。 “就凭你?” 慕淮稚从院外走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未换的朝服。 慕胥澈看见慕淮稚,脸上的笑一下就收了回去。 “哟,这不是我们的首辅大人吗?怎么,不在朝堂上作威作福,跑回来看我笑话了?” 慕淮稚没看他,径直走到苏念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一个街头的地痞,不值得我来看笑话。我倒是好奇,你还有脸回来?” “我为什么没脸回来?”慕胥澈被他这高高在上的态度激怒了,上前一步,指着慕淮稚的鼻子骂道,“慕淮稚,你别以为你当了个官就了不起了!我问你,当年小娘出事的时候,你在哪儿?你就在京城!你就在她身边!你为什么没保护好她!” “我?”慕淮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终于正视着自己这个三弟,眼里全是冰冷的嘲讽,“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她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这个只知道惹是生非的废物,除了会打架还会做什么?要不是你三天两头在外面跟人结仇,小娘需要为你操那么多心吗?如果不是为了给你收拾烂摊子,她会认识谢玄舟那种人吗?” “你放屁!”慕胥澈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明明是你没用!你就在她身边,你都护不住她!你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会让小娘从悬崖上掉下去!你就是个窝囊废!” “总比你这个离家出走,七年对家里不闻不问的白眼狼强!” “你说谁是白眼狼!” 两个男人越吵越凶,最后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你一拳我一脚,招招都往对方身上招呼,完全没有顾念半点兄弟情分。 院子里的丫鬟吓得尖叫着跑开了,管家想上去拉架,又根本插不进手。 “都给我住手!” 正在厮打的两人动作一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两人脸上都挂了彩,慕淮稚的官帽被打歪了,慕胥澈的嘴角也见了血,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打啊,怎么不打了?”苏念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们,“七年不见,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是让你们这么当兄弟的?你们对得起我吗?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娘吗?” 她一句话,让两个大男人都低下了头,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蔫了。 苏念一指慕胥澈,“你,今天起就住这儿。不准再回你那个狗屁帮派,给我老实待着,学点正经东西。” “小娘,不行!”慕淮稚第一个反对,“他一个地痞,留在府里算怎么回事?传出去我这张脸往哪儿放?” “我还不稀罕住你这破地方呢!”慕胥澈也不乐意,他抹掉嘴角的血迹,嚷嚷起来,“当老大有什么不好?我说一不二,想干嘛干嘛,多自在!我凭什么受你管!” 苏念的耐心用完了。 正好,一个下人挑着两个恭桶从院角走过,那股子冲鼻的味道飘了过来。 苏念的眼睛盯上了扁担上挂着的一根棍子。那棍子是用来通恭桶的。 她几步走过去,在那下人吓傻了的表情里,一把抽走了棍子。 棍子一头还挂着些黄黄白白的东西。 她拎着那根味道刺鼻的棍子,一步步走向慕胥澈,还冲他笑了笑。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是老大?” 慕胥澈看着那根棍子,那股味儿一钻进鼻子,他脸都白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说话都哆嗦了。 “小娘……你……你拿那玩意儿干嘛?” “干嘛?”苏念把棍子在手里掂了掂,“给你醒醒脑子。让你弄清楚,在这个家里,到底谁说了算!” 话没说完,苏念举起棍子就往他屁股上抽。 “嗷——!” 慕胥澈发出惨叫,顾不上跟慕淮稚吵架了,拔腿就跑。 “小娘!别用那个打!脏!太脏了!” “现在知道脏了?你当混混的时候怎么不嫌脏!”苏念提着棍子在后面追,“你给我站住!慕胥澈!今天我非得把你这身臭毛病给打掉不可!” 第二十六章 二娘 那棍子的味道冲得慕胥澈犯恶心。他瞧见苏念提着那东西又追上来,吓得扭头就跑。 他跑得没头没脑,直直冲向慕淮稚,看样子是想拿他哥挡一挡。 慕淮稚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等慕胥澈从他身边跑过,他脚下轻轻一绊。 “哎哟!” 慕胥澈被绊得结实,整个人向前扑倒,摔在地上。 他刚想爬起来,那股子味道已经到了身后。 “啪!” 那根沾了东西的棍子,重重抽在他屁股上。 衣服是厚,可那股味道和感觉,让他发出了比挨打还惨的叫声。 “嗷——!” 慕胥澈这一嗓子,叫得比刚才还惨。 他干呕了一声。 “我错了!小娘我错了!我听您的!都听您的!您快把那棍子拿开!” 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想躲开。苏念的棍子不饶人,追着他的屁股又抽了几下。 慕胥澈不动了,抱着头趴在地上,哭嚎起来,嗓子都哑了。 “不当了!我再也不当混混了!我改!我改!小娘饶了我吧!这东西太恶心了!” 苏念看他不动弹了,这才停手。 她把那棍子远远扔到墙角,拍了拍手,看着趴在地上的大块头。 “行了,别嚎了,起来。” 慕胥澈抽抽搭搭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屁股,离那根棍子远远的。 “从今天起,住这儿。”苏念指了指这个院子,“把你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给我断干净了,老老实实地学点正经东西,好好做人。” “不行!” 慕淮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朝服,一脸的嫌弃,“小娘,他一个地痞流氓,住进首辅府,成何体统?传出去我的脸面何在?” 慕胥澈一听,心里暗喜。 他也不想留在这儿看他大哥的冷脸。 他梗着脖子,故意大声嚷嚷:“谁稀罕住你这破地方!官老爷了不起啊!我走!我现在就走!” 他说着,转身就要往外溜。 “你敢走一步试试!” 苏念一个冷眼扫过去,慕胥澈刚抬起的脚,又僵在了半空。 苏念没再理他,而是转向了慕淮稚。 “慕淮稚,你给我听好了。他是你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现在走歪了路,你当哥哥的,不拉他一把,还想把他往外推?你想让他一辈子当个混混,在外面烂掉,死在哪条臭水沟里都没人知道吗?” “你现在是首辅了,位高权重,护着自己家的兄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这点担当都没有,你这个首辅是怎么当的?” 苏-念的话,一句比一句重,字字都敲在慕淮稚的心上。 他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此刻青一阵白一阵。 他可以不在乎这个弟弟,但他不能不在乎苏念的话。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听小娘的。” 苏念这才满意了。 她一指慕胥澈,“去,给你弟弟安排个房间,就在你院子旁边。” 慕淮稚的脸又黑了一层,但还是应了声:“是。” 苏念又补充道:“再送两套你的衣服过去,让他先换洗。看他穿的这身,跟个要饭的似的。” 慕淮稚:“……”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浑身散发着怪味的弟弟,忍着气,转身吩咐管家去了。 苏念这才转向慕胥澈,叉着腰,“还愣着干嘛?赶紧去洗澡!把你身上那股味儿洗干净!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 慕胥澈看着苏念,又看了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傅惜念,最后还是耷拉着脑袋,跟着下人走了。 晚上,饭厅里。 一张八仙桌,坐了四个人。 桌上的气氛,比冬天的冰坨子还僵。 慕胥澈已经洗干净了,换上了慕淮稚的衣服。料子是好料子,就是穿在他身上,总有点不伦不类。 他跟慕淮稚分坐两边,谁也不看谁,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苏念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傅惜念。 她努力想活跃一下气氛,夹了块排骨放进慕胥澈碗里。 “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外面肯定没吃过一顿好的。” 慕胥澈看着碗里的排骨,又看看苏念,眼圈一红,低头扒饭。 苏念又给慕淮稚夹了块鱼。 “你也吃,今天骂了你,别往心里去。当哥哥的,就该有个哥哥的样子。” 慕淮稚把那块鱼肉吃进嘴里,没出声。 饭桌上的空气冷得能结冰。 慕胥澈扒拉了两口饭,筷子一伸,指了指旁边安静坐着的傅惜念,扭头问苏念。 “小娘,这丫鬟你新买的?长得还挺带劲。大哥这府里就是不一样,丫鬟都能上桌吃饭了。” 他这话一出来,桌上另外两个人,动作都停了。 慕淮稚夹菜的筷子悬在半空,抬起眼皮,就那么看着慕胥澈。 傅惜念拿筷子的手也停在原处。 苏念反手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 “啪”的一声。 “说什么浑话!没大没小的!” 慕胥澈捂着后脑勺,满脸的冤枉。 “我……我说错什么了?” “她不是丫鬟!”苏念又瞪他,“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姐姐!我最好的姐妹!” 慕胥澈人傻了。 姐姐? 苏念看他那副蠢样子,火气又往上冒,接着说了一句。 “我们已经结拜了,我当姐,她当妹。按辈分算,你是我儿子,那你该叫她什么?” 苏念脸上带着笑,把问题丢了过去。 “二……二娘?”慕胥澈想也不想就接了一句。 “噗——咳!咳咳咳!” 傅惜念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还没来得及咽,就全呛了出来。 他猛地弓下身子,手撑着桌子,咳得撕心裂肺,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眼角被逼出了水汽。 “姐!姐!你怎么了?”苏念赶紧起身给他拍背顺气,又递了杯水过去,“你慢点喝,没人跟你抢。” 傅惜念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才停下咳嗽,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把那股气顺了下去。 苏念看他缓过来了,才转头又对上慕胥澈。 “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把你二娘都给惊着了?赶紧叫人!” 慕胥澈看看苏念,又看看咳得满脸通红的傅惜念。 他脖子后面一凉,下午那根棍子的味道仿佛又钻进了鼻子。 他不敢不听。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对着傅惜念,郑重地把腰弯了下去。 他看着傅惜念那张比男人还英气的脸,嘴巴张合了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二娘。” 傅惜念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第二十七章 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傅惜念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桌上另外两个男人也停下了动作。 慕淮稚拿着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慕胥澈喊完了,自己反倒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完成了小娘交代的任务,一脸求表扬地看向苏念。 苏念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伸手拍了拍傅惜念的后背。 “姐,你看,这不就齐活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傅惜念的身体又是一僵。他艰难地把那口茶水咽下去,放下茶杯时,指尖都在发颤。 苏念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只觉得气氛终于融洽了些,便招呼着:“行了行了,赶紧吃饭,菜都凉了。” 这顿饭总算是在诡异的和谐中吃完了。 晚上,苏念打着哈欠回了院子,一进屋就准备脱衣服睡觉。 傅惜念跟在她身后,也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苏念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姐,你去哪儿?” 傅惜念脚步一顿。“回房。” “回什么房?”苏念理所当然地把他往里拽,“我的房就是你的房。天这么冷,咱俩一块儿睡,暖和。” 傅惜念整个人都绷紧了,他试着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苏念攥得更紧。 “这……不合规矩。”他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苏念把他按在床边坐下,自己则开始脱外衣,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乐了。 “规矩?咱俩都是女的,睡一张床怎么就不合规矩了?难不成你还害羞啊?” 她说着,已经脱掉了外衫,只剩一身单薄的里衣,然后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还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快点啊,磨蹭什么呢,被窝都给你暖好了。” 傅惜念坐在床边,只觉得屋里的炭火烧得太旺,烤得他脸上发烫。 他看着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苏念,她正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催促着他,那副坦然的样子,让他觉得自己那些推拒都显得矫情又可笑。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他动作僵硬地脱掉外衫,和衣躺在了床铺的外侧,竭力与苏念保持着距离。 苏念却不满意,她往他这边挪了挪,把被子给他盖严实了。 “躺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啊?” 鼻子里是她身上的味道,新买的胭脂,还有她自己的气味。 夜已经很深。 傅惜念没有一点睡意。 他侧过身,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他看着苏念的脸。 苏念忽然在睡梦里动了动,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傅惜念停住呼吸,凑过去听。 “……总算找到了……太好了……” “……得回去了……回到……我那个世界……”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傅惜念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用早膳,桌上的气氛还是怪怪的。慕家两兄弟谁也不理谁,傅惜念一夜没睡,没什么精神。 只有苏念一个人精神好得很。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下,去看埋头扒饭的慕胥澈。 “慕胥澈。” “啊?”慕胥澈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个包子。 “我给你找了个先生,过两日就到府里来,教你读书认字。” “噗!”慕胥澈一口包子差点喷出来,“小娘,您说什么?读书?我不干!我最烦那个了!” 苏念没理他的抗议,继续说:“另外,我还给你物色了个武功师傅。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街上跟小混混打打还行,真遇上高手,不出三招就得趴下。” “我不用!”慕胥澈梗着脖子反驳,“我功夫好得很!城西就没人打得过我!” “是吗?”苏念挑了挑眉,“那改天让你二娘跟你过两招,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 正端着茶杯的傅惜念,手抖了一下,茶水洒出来几滴。 慕胥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傅惜念,缩了缩脖子,没敢再吭声。他可没忘,昨天在街上,这个二娘是怎么轻描淡写地替小娘付了一块金子的。这女人,看着就不好惹。 一直没说话的慕淮稚,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嘴,开了口。 “小娘,您何必白费心思。他这种人,烂泥扶不上墙,找再好的先生也是浪费银子。” “你说谁是烂泥!”慕胥澈当场就炸了,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慕淮稚,你少在那儿瞧不起人!小娘愿意在我身上花心思,你嫉妒了?怎么,非得让小娘把心思都花在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身上,你就高兴了?” “我需要嫉妒你?”慕淮稚冷笑,“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一身的市井痞气,还是那群上不得台面的狐朋狗友?” “你!” “都给我闭嘴!”苏念的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屋里瞬间安静了。 她冷着脸扫视着两个儿子。“吃个早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这件事,我说了算,就这么定了!谁再有异议,就给我滚出去!” 两个男人,一个当朝首辅,一个城西霸主,顿时都跟鹌鹑一样,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天一整天,苏念都觉得头大。 慕淮稚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竟然没去上朝,就待在府里。慕胥澈被勒令禁足,哪儿也去不了。 再加上一个时刻跟在她身后的傅惜念。 她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三个高大的身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在院子里想给她的花松松土,一蹲下,三片阴影就把阳光全挡住了。 “你们,”苏念把小铲子往土里一插,站起来,两手往腰上一叉,“都没事干是吧?” 她先用下巴点了点慕淮稚:“你不用去衙门?国事不办了?搁家里待着做什么?” 接着她又转向慕胥澈:“你!回你屋里去!我叫人给你拿了三字经,抄十遍!抄不完晚饭别吃了!” 慕淮稚没动,只回了一句:“今日休沐。” 慕胥澈一张脸顿时垮了:“小娘,三字经那是啥玩意儿?能吃?” 苏念被他气得胸口堵。 她正要发作,院门口,管家跑得几乎绊倒,冲了进来,气都喘不匀。 “姑……姑娘!出事了!府外……府外来了好多人!” “什么人?”苏念皱起眉。 “好多……好多地痞!把府门口那条街都给堵死了!一个个凶得很,嘴里嚷嚷着要找人!街坊们都躲得远远的,没人敢过去!” 慕淮稚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倒想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敢来首辅府门前生事。 苏念心里一跳,扭头去看慕胥澈。 那小子果然缩着脖子,不敢看她。 这祸事,八成是他惹出来的。 “走,出去瞧瞧!” 一行人赶到府门前,大门拉开,门外的景象让苏念都停住了脚步。 府门前的石板街上,乌泱泱跪着一大片人,粗略看去,怎么也有四五十个。 人人穿着打扮都流里流气,不少人胳膊上还有刺青,带头的正是昨天那个黄毛。 那群人一看见慕胥澈从府里出来,全都抬起了头,动作整齐划一。 “老大!我们来接您回家了!” 第二十八章 拜见先生 黄毛跪在最前头,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冲着慕胥澈喊道:“老大!您怎么能待在这地方?兄弟们都盼着您回去呢!没了您,城西那帮孙子都快骑到我们头上拉屎了!” “是啊老大!您快回来吧!” 他身后那群人也跟着鼓噪起来,齐刷刷地抬起头,全盯着慕胥澈。 “小娘,您瞧瞧,兄弟们都离不开我。” 慕胥澈听见这话,原本塌着的肩膀一下就挺开了。 他觉得自己又行了,转身对苏念说:“我得跟他们回去。那边一堆事儿等着我处理呢。” 苏念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你敢。” 慕胥澈刚挺开的肩膀,又塌了回去。 他脸上的笑也僵住了,对着苏念,喉咙里半天挤不出一个字。 他转过身,对着跪了一地的兄弟们就骂开了:“谁他娘的说我要走了?都给老子滚回去!老子要留在这儿孝敬我娘,听见没有!” 这一下,黄毛和身后那群人都愣住了。 “老……老大,您不是……” 黄毛张着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不是什么不是!” 慕胥澈一脚踹在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震得自己脚底板发麻,“老子的话不好使了是吧?都聋了?” 那群混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黄毛反应快,他抬手往大腿上一拍,转过身就冲苏念这边磕了个头。 “老大不走,我们也不走!我们留下来陪着老大一起孝敬小娘!小娘您缺不缺看家护院的?我们这几十号人,往门口一站,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对!我们都留下!” 这下,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慕淮稚,终于开了口。 他往前站了一步,身上那股子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散发出来。 “这里是首辅府。” 黄毛那群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一个个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慕胥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看看他大哥那张冷脸,又回头看看苏念,最后咬了咬牙,对着他那群兄弟吼道:“都滚!赶紧给老子滚!以后别来这儿!” 黄毛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可对上慕胥澈那要吃人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敢再犟。 一群人从地上爬起来,垂头丧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围观的百姓们把这一出大戏从头看到尾,此刻都炸开了锅。 “看见没?那混混头子,被那姑娘一句话就给吓住了。” “那姑娘到底是谁啊?首辅大人听她的,这混混头子也听她的?” “怪了,真是怪了……” 街上的议论声还未散去,皇城深宫之内,永和宫里,上好的青瓷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许兮喘着气,指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骂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慕淮稚都多少天没进宫了?你们就没一个人能把他请来?” 她这几天在宫里,从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现在的焦躁不安。 她以为慕淮稚会天天来看她,可现实是,他一次都没来。 跪着的宫女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开口:“娘娘息怒……奴婢听说,首辅大人这几日,都在府里陪着他那个……刚找回来的小娘。” “又是她!” 许兮听到小娘两个字,就气得胸口疼。 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从那个叫苏念的女人出现后开始不对劲的。。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乡下旮旯里冒出来的村妇,凭什么跟我争!” 旁边一个叫翠儿的大宫女,眼珠子一转,凑了上来,“娘娘,您何必跟那种人生气。过几日不是要办赏花宴吗?到时候,把她也请进宫里来。” 许兮看了她一眼。 “请她做什么?让她来脏了我的眼吗?” “娘娘您想啊,”翠儿笑得谄媚,“您把她请来,宫里那么多金枝玉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她一个村妇,往那儿一站,跟个土鸡似的,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咱们搓圆捏扁?等她在宴上出了丑,首辅大人自然就知道,到底谁才是能配得上他的女人。” 许兮听完,眼睛亮了。 这个主意好。 在她的地盘上,还怕整治不了一个村妇? “好,就这么办!” 她一拍扶手,“你马上去拟帖子,用我的名义,务必把她请来!” 苏念怎么也没想到,她这刚解决了儿子的内部矛盾,外部的麻烦就找上了门。 一个宫里来的小太监,捏着嗓子,把一张烫金的帖子递到她面前。 “苏姑娘,我们许兮娘娘听闻您回京,特在三日后于宫中设下赏花宴,邀您一叙。” 苏念接过那张华丽的帖子,打开扫了一眼。 赏花宴? 她跟那个许兮又不熟,请她去能有什么好事。 她还没说话,一直站在她身后的傅惜念已经先开了口。 “不去。”他的话简短而直接。 苏念回头看了他一眼,她这个姐姐,好像对宫里的事情格外排斥。 苏念把帖子合上,反而笑了。 “去,为什么不去。” 傅惜念皱起眉,“是鸿门宴。” “我知道。”苏念把帖子随手放在桌上,“可人家帖子都送到家门口了,我要是不去,岂不是显得我怕了她?” 她倒是真想去看看,这个把她那个傻大儿迷得神魂颠倒的许兮,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送走了宫里的小太监,管家又领着一个半白胡子的老头走了进来。 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身形消瘦,看着有些迂腐,但一双眼睛却很有神。 “姑娘,您要找的陈先生,给您请来了。” 苏念点点头,让管家带路,领着陈先生就往慕胥澈的院子走。 慕胥澈正被罚抄三字经,他哪会写字,抓着毛笔跟抓着个烧火棍似的,在纸上画得一塌糊涂。 看见苏念领着个老头进来,他把笔一扔,往椅子上一靠,二郎腿都翘了起来。 “小娘,你找我干嘛?我这儿正忙着呢。” 苏念没理他,她客客气气地对陈先生说:“陈先生,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往后,就要劳您费心了。” 她说完,转向慕胥澈,板起脸。 “慕胥澈,这是我给你请的先生。还不快过来行礼?” “先生?” 慕胥澈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陈先生一眼,“就这老头?我不用人教。” 他站起来,拍了拍胸脯,“老子在道上混,凭的是拳头,不是笔杆子。” 陈先生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正要开口训斥,苏念已经动了。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腿,照着慕胥澈翘着的那条腿的膝弯处,又准又狠地踹了下去。 “嗷!” 慕胥澈一点防备都没有,腿一软,人直直地就往前跪了下去,正好跪在了陈先生的面前。 他疼得龇牙咧嘴,回头刚想骂,就对上了苏念那双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睛。 所有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苏念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慕胥澈捂着膝盖,脸涨得通红,他看看一脸惊愕的陈先生,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苏念,最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学……学生慕胥澈,拜见……先生。” 第二十九章 你胆子也太小了! “人之初,性本善……” 陈先生坐在椅子上,念书的调子一板一眼。 慕胥澈趴在桌上,毛笔在指间打着转,一个字也没跟着念。 陈先生念了一阵,嗓子干了,端起茶杯喝水。放下杯子,他拿起戒尺在桌上敲了敲。 “跟老夫念!” 慕胥澈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地应付:“人……之……初……” 陈先生正要发作,手边的书页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他低下头,一只壁虎正对着他。 陈先生尖叫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手里的书也扔了出去。 慕胥澈捂着肚子,在椅子上笑得打跌。 “哈哈哈哈!老头儿,你胆子也太小了!” 陈先生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慕胥澈的手直抖。 “你!你!竖子!顽劣之徒!” 他胸口起伏,抓起毛笔就往砚台里蘸,想写封状子。笔尖蘸下去,不对劲。这墨汁不黑,反倒飘出茶叶的香味。他低头一看,砚台里根本不是墨,是一汪茶水。 这下,陈先生是彻底被惹火了。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朽木不可雕也!” 他把毛笔往桌上一摔,茶水溅开。书箱也不要了,他一甩袍子,就往外走。 苏念正在院子里,拿个小铲子给花松土。陈先生忽然冲了进来,头发乱了,一张脸憋得通红。 “姑娘!这学生老夫教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苏念手一顿,站起来迎过去。 “先生,怎么了这是?您先别动气。” “说?”陈先生指着慕胥澈院子的方向,气得手指都在抖,“那个混账东西!他、他往老夫书上放壁虎!还把老夫的墨换成了茶水!这是羞辱!这是当众羞辱老夫!” 他拱了拱手,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 苏念在后面喊了几声,他头都没回。 苏念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陈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胸口堵得生疼,手都捏紧了。 傅惜念走过来,伸手替她拍掉衣袖上沾的泥土。 “别气。” “我能不气吗!”苏念把手里的小铲子往地上一扔,“这混账东西,简直要把我气死!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她怒气冲冲地冲到院角,从晾衣服的竹竿上抽下一根最粗的,拎在手里就往慕胥澈的院子走。 屋里空荡荡的,哪有慕胥澈的影子。 苏念站在院子中间,冷笑一声。跟她玩捉迷藏? “慕胥澈!我数到三!你要是再不给我滚出来,从今往后,你就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你小娘!” 她顿了顿,提高了音量。 “一!” 院子里静悄悄的。 “二!” 假山后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苏念刚要喊三,高大的身影就从假山后头蹿了出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一步步往她这边挪。 “小娘,您找我啊?我刚才……刚才在后头看蚂蚁上树呢。” 苏念晃了晃手里的竹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是吗?那你现在看看,我这根棍子,上不上得了树?” 慕胥澈一看那竹竿,脸都白了,转身就跑。 “小娘!我错了!我真错了!您别动手啊!”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苏念提着竹竿就在后面追。整个院子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丫鬟家丁们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敢上前。 慕胥澈人高马大,跑得飞快,苏念追了一会儿就有点喘不上气。 她停下来,叉着腰,看见傅惜念就站在廊下安静地看着。 “姐!帮我拦住他!” 傅惜念闻言,动了。 他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就那么简简单单地站在了慕胥澈的必经之路上。 慕胥澈一头冲过来,看见傅惜念挡在前面,下意识就想拐弯。 可傅惜念的动作比他更快,手臂一伸,不偏不倚地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苏念喘着粗气,二话不说,举起竹竿就往慕胥澈的屁股上抽。 “你长本事了是吧?气走先生!我让你读书认字,是想让你当个人,不是让你去当个祸害!” “我错了!小娘!真错了!疼!” “疼就对了!不疼你不长记性!”苏念一边打一边骂,把这些天憋的火全发泄了出来,“你看看你大哥,再看看你自己!你哪点比得上他?我这张老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慕胥澈被傅惜念拎着,躲也躲不掉,只能硬生生挨着,嘴里哭爹喊娘地求饶。 苏念打累了,才把竹竿一扔,指着他的鼻子。 “明天!你给我备上厚礼,亲自去陈先生家赔罪!要是请不回先生,你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说完,她气哼哼地走了。 傅惜念这才松开手,慕胥澈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去。 晚饭时,慕淮稚从衙门回来了。 管家早把下午那场闹剧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饭桌上,慕胥澈耷拉着脑袋,屁股挨着凳子都觉得疼。 慕淮稚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放下碗,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听闻三弟今日课业大有精进,已经能引经据典,用那壁虎与茶水来同先生论道了?真是别出心裁,为兄佩服之至。” 慕胥澈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他看见桌子中间摆着一盘糖醋鱼,那是慕淮稚最爱吃的菜。 他二话不说,伸出筷子,直接把那盘鱼端到了自己面前,埋头就往嘴里扒拉,含糊不清地说道:“佩服就多看两眼。这鱼,是我的了。” 慕淮稚端着碗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慕胥澈狼吞虎咽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周身的气压又低了几分。 苏念看着这两个跟乌眼鸡似的儿子,又好气又好笑,干脆谁也不管,自顾自地给傅惜念夹菜。 第二天一大早,苏念就押着慕胥澈,让管家备上了笔墨纸砚、名贵补品,浩浩荡荡地杀到了陈先生家。 陈先生的家不大,就是个普通的二进小院,院里种着几竿翠竹,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先生看见他们,把门一堵,脸拉得老长。“首辅府的大驾,老夫可当不起。你们请回吧。” 苏念把慕胥澈往前一推。“跪下!给先生道歉!” 慕胥澈虽然不情不愿,但屁股上的疼还记着呢,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瓮声瓮气地说道:“先生,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陈先生板着脸问。 慕胥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该拿虫子吓唬您,也不该把您的墨换成茶水。” 苏念见状,赶紧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先生,您看,这孩子知道错了。他从小在外面野惯了,不懂规矩,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教好。您大人有大量,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脑子缺根弦,您多费费心,肯定能把他掰过来。” 她一边说,一边让下人把礼物呈上去。 第三十章 会不会太素了? 陈先生看着跪在地上的慕胥澈,又看看苏念那诚恳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一大半。 他一个清高的读书人,何曾见过这阵仗。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看在姑娘的面子上,老夫就再试试。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有下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夫也不教了!” “一定一定!您放心!”苏念大喜过望,连忙把慕胥澈从地上拉起来。 事情解决,苏念总算松了口气。 一晃眼,就到了许兮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苏念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挑了件样式简单却料子极好的秋香色长裙。 她对着铜镜转了一圈,问旁边的傅惜念:“姐,怎么样?会不会太素了?” 傅惜念站在窗边,外面的日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他回过头,看着苏念。“不会。很好看。” “那就这件了。”苏念拍了拍手,“走吧,咱们去会会那位许兮三公主。我倒要看看,这鸿门宴里,都备了些什么菜。”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府门口,去往皇宫的马车早已备好。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高大巍峨的朱红宫墙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穿着厚重盔甲的侍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前,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车夫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侍卫已经上前一步,用长戟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的马车?不知道这里是宫门禁地吗?赶紧退开!” 那侍卫的下巴抬得很高,看人的时候,眼睛是从上往下斜的,全是轻蔑。 苏念还没动,车夫已经吓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想要解释。 傅惜念掀开车帘的一角,只是淡淡地往外扫了一眼,没说话。 苏念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急。 她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拿着那张烫金的帖子。 “我们是奉三公主的帖子,前来赴宴的。” 那侍卫狐疑地接过帖子,打开看了一眼。 当他看清上面的印鉴和字迹时,那张傲慢的脸瞬间变了。 他腰一弯,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双手把帖子恭恭敬敬地递了回来。 “哎哟,是三公主请来的贵客!小的眼拙,小的该死,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计较。” 他点头哈腰地赔罪,手底下却不慢,赶紧朝同伴摆了摆手。拦路的长戟唰地就撤开了。 “放行!快放行!” 苏念缩回车里,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驶进了宫门。 外面那几声恭送的声音越来越远,她撇了下嘴,对傅惜念说:“你看,一张纸,比人管用。” 傅惜念没出声,伸过手,把她鬓角被风吹乱的一根头发拨了回去。 马车在宫里的石板路上走了好一阵,才在一处花园外面停稳。 一个穿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已经等在那儿了。她上前来行了个礼,就领着两人顺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苏念跟着宫女走,眼睛扫过周围的亭台楼阁。这地方再好,也不是家。 还没走到,一阵女人的说笑声就先传了过来。 被围在中间的许兮,穿着身藕荷色的宫装,头上的珠钗晃得人眼花。 她拿着个团扇半遮着脸,听旁边一个穿绿裙子的女人说了句什么,肩膀一抖一抖地笑起来。 苏念的眼睛扫过许兮,落在了她旁边那个穿绿裙的女人身上。 柳月,吏部尚书的嫡女,也是许兮最忠实的跟屁虫。 她笔下的人物,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引路的小宫女上前通报了一声,花园里的笑语声戛然而生。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落在苏念和傅惜念身上。 苏念拉着傅惜念,不疾不徐地走到许兮面前,按照规矩,敛衽下拜。 “民女苏念,拜见三公主。” 傅惜念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行礼。 苏念跪在地上,等了半天,上面的人也没有叫她起来。 许兮依旧侧着头,听柳月说话,手里的团扇摇得悠哉。 “月儿,你刚才说的那只波斯猫,当真有那么好玩?” 柳月会意,笑着接话:“可不是嘛三公主,那猫通体雪白,一双眼睛跟蓝宝石似的,最是会讨人欢心。” 周围的贵女们都跟着附和,没人再看地上跪着的苏念。 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只有她们刻意放大的说笑声。 苏念就那么跪着,背脊挺得笔直。 她能感觉到,傅惜念站在她身后,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冷。 她倒是不急,反正跪的又不是她,是这个身体。 她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歇歇腿。 又过了一会儿,许兮大约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用团扇指了指苏念,故作惊讶地问:“哎呀,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还跪着呢?本宫方才只顾着和月儿说话,竟没瞧见。” 柳月立刻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苏念。 “这是哪儿来的不知礼数的人?见了您也不出声,就这么直挺挺地跪着,莫不是想冲撞了您?” “就是啊,穿得也太素了,这哪是来赴宴的样子,倒像是来咱们府里干活的粗使丫头。” 另一个贵女捂着嘴笑起来。 一时间,嘲笑声四起。 苏念心里冷笑一声。 来了,她写的那些烂俗宫斗戏码,今天算是亲身体验了一把。 她不等许兮再开口,自己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柳月的呵斥立刻到了嘴边:“放肆!谁让你起来的!” 苏念没理她,只是对着许兮,不卑不亢地扬了扬手里的帖子。 “民女是奉了三公主的帖子才来的。帖子是三公主发的,人是三公主请的。这位小姐说我不知身份,是说三公主识人不清,连什么人都请吗?” 她这话一出,柳月的脸当即就白了。 苏念又环视了一圈那些穿着光鲜的贵女,继续说道:“至于我的衣着,皇上素来倡导节俭,反对奢靡。我一个普通百姓,穿得朴素些,正是响应皇上的号召。倒是各位小姐,穿金戴银,绫罗绸缎,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不知是会夸赞你们为国库增光,还是会觉得你们不懂体恤民情呢?” 第三十一章 也开开眼界啊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她们平日里攀比惯了,哪里会想到这一层。 如今被苏念这么一点,顿时觉得身上这些华丽的衣服都有些烫人了。 许兮的脸也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这个村妇的嘴皮子这么厉害。 她强撑着笑,用团扇拍了拍柳月的手。 “好了,苏姑娘也是快人快语,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们怎么还当真了。” 她转向苏念,总算正眼看了她,“苏姑娘,快坐吧,是本宫怠慢了。” 她话锋一转,笑着对众人介绍道:“说起来,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这位苏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啊,是咱们首辅大人,慕淮稚的……小娘。” 她特意在“小娘”两个字上加重了读音,那点暧昧和轻蔑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果然,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用更加异样的眼光看向苏念。 慕淮稚尚未娶妻,府里却凭空冒出个这么年轻的小娘,这里面的故事,可就耐人寻味了。 柳月得了许兮的眼色,立刻又跳了出来,这次她学聪明了,没有直接攻击苏念,而是摆出了为慕淮稚鸣不平的姿态。 “小娘?可苏姑娘瞧着,年纪也不大啊。首辅大人青年才俊,是我们北渊的国之栋梁。这世上总有些女子,削尖了脑袋想攀附权贵,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这话说得就诛心了。 直接把苏念打成了攀龙附凤,居心不良的女人。 苏念这次没生气,反而笑了。 她看着柳月,慢悠悠地开了口:“柳小姐真是心系朝臣,令人感佩。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她顿了顿,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才接着说:“我记得,柳尚书去年新纳了一位继室夫人吧?若是我没记错,那位夫人的年纪,好像和柳小姐不相上下。按照柳小姐的说法,令堂难道也是心思不正,攀附权贵之人?” “你!” 柳月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父亲娶了个跟她一样大的继室,本就是京城里的笑柄,只是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 现在被苏念这么赤裸裸地揭开,她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她身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苏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贵女们都低下了头,有的在偷笑,有的则是一脸尴尬,谁也不敢再接话了。 许兮的脸色彻底垮了,她瞪了柳月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 她脸上重新挤出笑,出来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开个玩笑罢了。今天天气好,本宫特意让人移栽了不少名品花卉,大家随我一同去赏花吧。” 她说完,第一个站起来,带着一群人往花园深处走,没再给柳月和苏念说话的机会。 花园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不少都是稀罕品种。 许兮指着一丛姚黄牡丹,下巴抬得高高的,跟众人介绍着。 柳月跟在后面,脸还臭着。她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 她故意朝着苏念的方向,把音调提得老高:“这么多名花,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就怕有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吧?” 苏念没理她。 她跟傅惜念并排走着,听到这话,她脚下停了,看向旁边角落里的一株兰花。 那花就开了两三朵白花,在一片大红大紫里,一点都不起眼。 她侧过头,对着傅惜念说话,嗓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花园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姐,你看这株。这是空谷幽兰,也叫鬼兰,极难养活。”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 “它不能用土,要用特定的烂橡木做底,周围的干湿得一直拿捏得正好。每天早上只能见一个时辰的光,多一点少一点都不行。水浇多了根就烂,浇少了叶子就枯。” 她伸出手指,点了点兰花泛黄的叶尖。 “你看,这株就是水浇多了,伤了根。可惜,再过半个月,怕是就没救了。” 她话音一落,整个花园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了。 一个管花草的老花匠正好从旁边路过,听到这话,整个人钉在原地,张着嘴看苏念,人都看傻了。 许兮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没了。 老花匠那副见了鬼的模样,比任何人的奉承都来得实在。 花园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花瓣的声音。 那些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贵女们,此刻都闭上了嘴,看向苏念的眼光里,除了探究,又多了几分忌惮。 许兮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她费尽心思布置的场子,本想给苏念一个下马威,结果却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抢了所有风头。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柳月更是气得脸都青了,她不甘心就这么被一个村妇压下去。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往前一步,强行挤出一个笑。 “苏姑娘真是博学多才,连这花草都懂这么多。只是,我等女儿家,平日里还是以诗词歌赋陶冶情操。今日百花盛开,景致正好,不如我们以诗为会,也算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公主您说呢?” 这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她们在花草上输了,便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找回场子。 许兮本想阻止,她想起中秋夜宴上苏念那首技惊四座的词,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可柳月话已经说出口,周围的人又都兴致勃勃,她若是拦着,倒显得小家子气,怕了苏念一样。 她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月儿这个提议甚好。那便开始吧。” 柳月得了准许,立刻得意地瞥了苏念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这回看你还怎么出风头。 她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选的正是园中开得最盛的菊花为题。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她吟诵完,脸上带着几分自得。 旁边的贵女们立刻捧场地夸赞起来。 “柳姐姐好才情!意境真美!” “是啊,此句一出,我都不敢献丑了。” 柳月听着奉承,下巴抬得更高了。 接着,又有几位贵女零零散散地作了几句,大多是些描摹景物、无病呻吟的句子,没什么出彩之处。 很快,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苏念身上。 柳月看着她,带着挑衅的笑意。 “苏姑娘,到你了。你方才对花草见解独到,想必诗才也定然不凡吧?” “就是,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啊。” 有人跟着起哄。 苏念就站在那儿,没说话,也没看她们,只是看着那丛开得灿烂的金菊。 傅惜念站在她身侧,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手已经悄悄按在了袖中的匕首上。 只要苏念一句话,他就能让这里所有人都闭嘴。 第三十二章 会留疤吗? 苏念却忽然动了,她伸手,从傅惜念的衣袖上拂去一片不知何时落下的花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一句出口,花园里的喧闹声就小了下去。 那句诗里透出的肃杀之气,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柳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念没有停顿,继续念了下去。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几个字落下,整个花园鸦雀无声。 如果说柳月那句诗是小家碧玉的赏玩,那苏念这首,就是君临天下的宣告。 那股磅礴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什么秋日斜阳,什么篱边绕菊,在满城尽带黄金甲面前,都显得那么小家子气,不值一提。 高下立判。 柳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不是赞赏,而是无声的嘲笑。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兮的手在袖子里死死攥着,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这样! 这个苏念,总有办法把所有的光芒都抢走! 她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拍了拍手。 “好,好诗。苏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 她立刻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了,大家赏花作诗也累了,本宫已备下薄宴,请随我来吧。” 一群人移步到水榭之中,宴席早已摆好。 有了刚才的两次交锋,再没人敢轻易上来挑衅苏念。 她和傅惜念被安排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倒也清静。 苏念是真的饿了,她才不管那些人暗地里怎么看她,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傅惜念不怎么动筷子,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时不时给苏念添茶,或者把菜里她不爱吃的香料挑出去。 一道道菜肴流水般送上。 当一盘红烧兔肉被端上来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兮,忽然用帕子捂住了嘴。 “呀!这是什么?” 她指着那盘色泽红亮的兔肉,秀眉紧蹙,脸上满是痛心和不忍。 “怎么能……怎么能有兔肉呢?兔子那么可爱,怎么可以杀生吃兔兔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圈都红了。 柳月立刻会意,马上站起来,大声斥责那个上菜的宫女。 “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公主最是心善,见不得杀生吗?还不快把这道菜撤下去!”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知……” “好了,”许兮摆了摆手,“不知者不罪,你下去吧。只是以后切记,本宫的宴上,不许再见这些。”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对着众人道:“万物有灵,本宫实在不忍心。今日就当是为这小兔子积个德,大家也都别动这道菜了。” 她这番表演,立刻引来了一众贵女的交口称赞。 “公主真是宅心仁厚,堪为我等表率。” “是啊,不像某些人,只知道吃,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说话的人,眼睛还意有所指地瞟向苏念的方向。 苏念正夹了一块兔肉,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那些或鄙夷或嘲讽的视线。 她心里直犯恶心。 这帮人,穿着貂皮,吃着山珍,现在倒跟她讲起众生平等了。 她懒得跟她们废话,把那块兔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味道还不错。 她的举动,无疑是公然打了许兮的脸。 许兮的脸沉了下去,柳月更是直接开了口。 “苏姑娘,公主金口玉言,说不忍食之,你怎还吃得下去?莫非你这人心肠是铁打的?” 苏念咽下嘴里的肉,用餐巾擦了擦嘴,才抬起头看她。 “柳小姐,我吃的是兔子,不是你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 柳月被她一句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就在这时,水榭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 “啊!猫!哪里来的野猫!” 一只灰扑扑的野猫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大概是被宴席的香气吸引,此刻正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众人。 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纷纷往后躲,现场顿时乱成一团。 那野猫也被这阵仗吓到了,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猛地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它冲向的,正是苏念。 苏念下意识地想躲,身边的傅惜念却比她更快。 他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看到他抬起手,在身前的桌角上不着痕迹地轻轻一敲。 那只发了疯的野猫在半空中诡异地拐了个弯,越过苏念,直直地扑向了另一边。 它扑向了许兮。 一切发生得太快,许兮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腥风就扑到了脸上。 “啊——!” 那野猫的爪子死死地扒在了许兮的胳膊上,另一只爪子还在她那张娇嫩的脸上胡乱地抓挠。 许兮疼得疯了一样地尖叫,拼命想把猫甩开,可那野猫认准了她,怎么也不松口。 宫女太监们全都吓傻了,乱作一团地冲上来帮忙。 “快!快抓住它!” “保护公主!” “来人啊!传太医!” 在一片混乱中,许兮被抓着野猫的宫女们簇拥着,她捂着自己被抓花的脸和流血的手臂,疼得眼泪直流。 她身边的宫女都吓傻了,一个个站着发抖。 “还愣着干嘛!叫太医!快去叫太医!”许兮的嗓子都喊破了,她一把推开挡路的宫女,冲着她们喊。 这话一出,总算有人反应过来,一个宫女提着裙子就往外跑,跑得差点摔倒。 没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太医就跑得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他一到就跪在地上,去看许兮的伤口。水榭里一下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许兮压着嗓子的哭声。 老太医擦了把额头的汗,说话很小心:“公主,胳膊上的伤口不深,好好养着,没事。”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就是……就是这脸上的几道……” 他没敢说下去。 许兮的声音发着抖:“会留疤吗?” 太医沉默了好一阵,才低着头回话:“伤口不深,可要是养得不好,恐怕……会留下道浅印子。” 许兮一把推开太医,冲着旁边的翠儿吼:“镜子!把镜子给本宫拿来!” 第三十三章 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翠儿不敢慢,哆哆嗦嗦地从荷包里掏出一面小铜镜,递了过去。 许兮抢过镜子。 镜子里那张脸,挂着泪,却被几道血印子划破了。抓痕从脸颊一直拖到下巴。 “啊——!” 许兮手里的铜镜被摔在地上,碎了。她整个人都在抖。 “猫呢?那只畜生呢!”她眼睛通红,疯了似的到处找。 两个宫女正死死按着那只还在挣扎的野猫,猫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吼声。 “给本宫把它乱棍打死!现在!立刻!”许兮指着那只猫,声音又尖又利,“本宫要把它剁碎了喂狗!” 这话一说,好些个贵女的脸色都变了。 柳月马上站出来,对着那两个抓猫的宫女骂道:“没听见公主的话?还不快动手!留着这畜生做什么?” 那两个宫女对看一眼,其中一个已经站起来,准备去找棍子。 苏念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开了口。 “公主,这可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水榭里的人却都听见了。 许兮猛地转过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本宫的事?” “民女不敢。”苏念躬了躬身子,脸上没什么害怕的样子,“民女就是觉得,公主您心肠这么好,连兔肉都舍不得碰一下,怎么会真的忍心杀一只不懂事的小猫呢?” 她这话一出,许兮的动作僵住了。 苏念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继续说道:“这猫冲撞了公主,固然该罚。可它毕竟是畜生,不懂规矩。公主您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何必与一只畜生计较?” 她故意把嗓音放得更大了些,好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 “再说了,您刚才说不忍杀生,引得大家交口称赞,都说您心善堪为我等表率。若是现在为了一点小伤就下令打死一只猫,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觉得您言行不一,先前那番话都只是场面上的说辞?” 苏念微微一笑,主动给许兮递了个台阶。 “民女想,公主刚才一定是被吓坏了,才会说出那样的气话。您这么善良的人,断然不会真的做出这等杀生的事情来。是吧,公主?”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还把许兮高高架了起来。 周围的贵女们看许兮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你刚才还哭着说不吃兔兔,现在就要打死猫猫,这不是当众打自己的脸吗? 许兮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她恨不得立刻下令把苏念和那只猫一起拖出去打死,可她不能。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她要是真的下令杀了猫,那她刚才那番仁善的表演,就彻彻底底成了一个笑话。 她会成为整个京城贵女圈的笑柄。 许兮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了理智。她从牙缝里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苏……苏姑娘说的是。本宫……本宫方才只是一时气话,被那畜生吓到了。” 她摆了摆手,对着那两个宫女,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那句话。 “放……放了它吧。” 柳月在一旁都看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就这么被苏念三言两语给说服了。 那两个宫女如蒙大赦,赶紧松开了手。野猫得了自由,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假山后面。 许兮看着自己脸上的伤,再看看苏念那张平静的脸,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场精心准备的赏花宴,彻底成了一场闹剧。 她再也没有心情应付这群人,捂着脸,疲惫地挥了挥手。 “本宫乏了,今日就到这儿吧,诸位请回吧。” 说完,她就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主人都走了,客人们自然也不会多留。贵女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一边走,一边还在小声地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苏念赢了。 苏念拉着傅惜念,不紧不慢地往宫外走。 直到坐上回府的马车,苏念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软垫上。 跟这群人精斗智斗勇,比她写一万字的小说还累。 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脑子里乱糟糟的。回到首辅府,她连院子都没回,直接就奔着慕胥澈的住处去了。 她倒要看看,她不在的这一天,她那个好儿子有没有长进。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陈先生中气十足的训斥声。 “朽木!朽木不可雕也!老夫教书三十载,从未见过你这等顽劣之徒!” 苏念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 一进书房,就看见陈先生气得胡子直抖,手里拿着戒尺,指着桌案前的慕胥澈。 而慕胥澈,正趴在桌子上,脑袋枕着胳膊,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晶莹的口水。 他面前的宣纸上,鬼画符一样地涂抹着几个看不出形状的墨团。 苏念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走过去,看都没看陈先生,直接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慕胥澈的耳朵,用力向上一提。 “嗷——!” 杀猪般的惨叫再次响彻了院子。 慕胥澈从睡梦中被活活疼醒,他睁开眼,看见苏念那张布满寒霜的脸,瞌睡虫瞬间跑得一干二净。 “小……小娘?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房顶都给掀了?”苏念手上又加了三分力,“我让你读书,你给我睡觉?慕胥澈,你是不是觉得我昨天那顿打没把你打服帖?” “疼疼疼!我错了小娘!我真错了!”慕胥澈疼得龇牙咧嘴,连声求饶。 苏念松开手,指着那张鬼画符一样的纸。“先生让你抄写的课业呢?这就是你交出来的东西?” 慕胥澈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 苏念转向一旁气得说不出话的陈先生,脸上换上歉意的笑。 “先生,给您添麻烦了。这孩子不听话,您只管打,打坏了算我的。” 陈先生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姑娘啊,非是老夫不尽心,实在是……唉!” 他把戒尺往桌上一放,摇着头走了。 苏念看着陈先生离去的背影,再回头看看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涨。 她深吸一口气,指着慕胥澈的鼻子。 “今天先生布置的课业,给我抄五十遍!” “五十遍?!”慕胥澈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娘,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五十遍,一个字都不能少!抄不完,晚饭别想吃了!也别想出这个门!” 她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慕胥澈还想再说什么,苏念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来人!” 两个家丁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 “把门给我锁上!”苏念的命令干脆利落,“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给他开门!” 第三十四章 抄完了吗? 家丁扛着粗重的门栓过来,动作慢吞吞的,看看苏念,又看看那扇门。 “姑娘,这……当真要锁?” 苏念冷冷扫了他一眼。 “让你锁就锁,哪儿来的废话!” “是!” 家丁一个哆嗦,再不敢多问,赶紧把两扇门合上,落了栓。 院子里顿时没了声响。 慕胥澈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一步步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他站直了身子,冲着门外喊:“小娘!小娘!你不能这样!我是你亲儿子!” 无人应答。 他气得在院子里来回走,对着石桌腿就是一脚。 咚的闷响,石桌没动,他自己抱着脚嗷嗷叫着单腿跳。 最后他也没辙了,骂骂咧咧地回到书房,把毛笔一扔,人往桌子上一趴,骂着骂着,就睡了过去。 后半夜,慕胥澈是被活活饿醒的。 肚子咕噜叫个不停,他睁开眼睛,屋里一片黑,只有月光从窗格子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白。 他饿得胃里火烧火燎,在屋里翻箱倒柜,别说吃的,连个点心渣都没翻出来。 “饿死了……要饿死了……” 他拖着步子走到门口,抬手拍了几下门,连拍门的力气都快没了。 “有没有人啊?给我口饭吃吧!” 他喊了许久,嗓子都开始发干,外面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听不见。 慕胥澈是真绝望了,索性也不求了,扯着嗓子就嚎。 “小娘啊!你这是要谋杀亲儿子啊!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他这一嗓子,把隔壁院子守夜的丫鬟都给吓了一跳。 嚎了没几声,他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慕胥澈耳朵一动,人立刻贴到了门板上。 “谁?谁在外面?是小娘让你来给我送饭的吗?”“闭嘴。” 是慕淮稚。 慕胥澈一听他哥这调调,火气就上来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首辅大人。怎么,睡不着,跑来听我叫唤?” “你再叫一声,我就让人把你的嘴堵上。” 慕胥澈还想再骂几句,却听见门栓被抽开的动静。 门被推开一道缝。 慕淮稚站在门口,月光给他周身渡上一层银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慕胥澈顾不上跟他吵架,看着那道打开的门缝,脑子只有一个去处。 他猛地把门撞开,仗着自己身子壮,从慕淮稚身边硬挤了过去,拔腿就往厨房的方向狂奔。 慕淮稚被他撞得往后退了半步,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皱起了眉。 慕胥澈一路横冲直撞,凭着记忆里的方向,终于找到了亮着灯的厨房。 一个厨娘正在打盹,被他这阵风似的动静吓了一跳。 他根本没看那厨娘,眼睛在灶台上一扫,就盯上一个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烧鸡腿。 他扑过去,一把抓起鸡腿,也顾不上烫,张嘴就要往里塞。 就在他的嘴快要碰到鸡皮时,一个黑影从他手边闪过。 “啪!” 慕胥澈惨叫一声,手一哆嗦,那只鸡腿就掉在了地上。 他捂着手腕回头,苏念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拎着一根牛皮鞭子。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那儿,一句话都没说。 慕胥澈手腕上红了一道印子,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他看着地上的鸡腿,又看看苏念。 “小娘……我……我太饿了……就吃一口,我吃完一口就回去抄书,真的!” 苏念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鞭子换了只手拿。 “五十遍,抄完了吗?” 慕胥澈脖子一缩,没敢吭声。 苏念往前走了一步,鞭梢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 “既然没抄完,就没资格吃饭。” “可是我饿啊!”慕胥澈急了,指着自己的肚子,“我从中午就没吃东西了!再不吃会饿死的!你是我亲娘,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是让你当个不学无术的混子。”苏念的脸上没什么波澜,“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想做什么?抄不完,今天就饿着。”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 慕胥澈急了,他心一横,猛地扑向地上的鸡腿,想趁苏念不注意抢了就跑。 可他刚弯下腰,那道鞭影又一次落下,这次是抽在他的背上。 “啪!” 衣服都被抽出了一道印子,疼得他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这次他是真的哭了,不是装的,是疼的,也是委屈的。 他趴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捶地。 “我不抄了!我什么都不干了!你打死我算了!反正你现在有大哥了,他听话,他有出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儿子了!” 他把心里憋了半天的话全都吼了出来。 苏念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慕胥澈,头疼得厉害。 她走到门口,对着外面喊:“来人,把三少爷扶回书房。” 两个家丁立刻跑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还在哭嚎的慕胥澈,就要往外拖。 慕胥澈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死活不肯走。 他路过慕淮稚身边时,看见他哥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脸上那副看好戏的样子,把他气得差点吐血。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慕淮稚我告诉你,你别得意!小娘迟早也会这么对你!” 慕淮稚连个多余的反应都没给他,只是淡淡地挪开了视线。 苏念看着这兄弟俩一个哭天抢地,一个冷眼旁观,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看来,光把人凑到一起没用,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拧成一股绳才行。 慕胥澈最终还是被拖回了书房。 苏念让人点了灯,把纸笔重新铺好,又把那碗鸡腿饭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吃饭。” 说完,她就带着人走了,再次把门从外面锁上。 慕胥澈看着那碗饭,闻着那股香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 他没办法,只能拿起笔,认命地开始抄。 这一次,他一个字都不敢糊弄,一笔一画写得格外认真。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鸡鸣声。 慕胥澈扔下笔,揉着酸痛的手腕,总算是把五十遍抄完了。 他拍着门喊:“我抄完了!小娘!我真的抄完了!” 门很快就开了。 苏念走了进来,拿起他抄写的东西一张张翻看。 字还是很难看,但至少每个字都能认出来了。 她点点头,把那碗已经冷掉的饭推了过去。 “吃吧。” 慕胥澈扑过去,狼吞虎咽地把饭菜扒进嘴里。 管家跟在苏念身后,适时地补了一句:“三少爷,姑娘说了,您今天课业加倍,抄一百遍。” 第三十五章 姑娘饶命啊! 第二天,慕淮稚下朝回来,就听说了许兮在赏花宴上被猫抓伤脸的事。 他那张向来没什么变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焦急的神色。 他换下朝服,就匆匆对苏念说:“小娘,我得进宫一趟。” 苏念正在给傅惜念新买的布料看花样,闻言抬了抬头。 “去吧。” 她一个字都没多问,也没有要拦着的意思。 她觉得,有些事,得让慕淮稚自己去看清楚才行。 慕淮稚脚步匆匆地赶到永和宫,宫里的气氛却不似他想的那般愁云惨淡。 他一进殿内,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女子身上的脂粉气。 许兮正半靠在软榻上,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身边坐着的,是谢玄舟。 谢玄舟手里捧着一卷书,正低声念着什么,把许兮逗得咯咯直笑。 “你这人,真真是会寻些趣话来逗我开心。” 许兮用团扇轻轻敲了一下谢玄舟的肩膀,那动作亲昵又自然。 殿内的宫女都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慕淮稚在殿门外站了许久,久到腿脚都有些发麻。 屋里那两个人言笑晏晏,谢玄舟凑在许兮耳边不知低语了句什么,逗得许兮用团扇掩着面纱,肩膀一耸一耸地笑,连带着发髻上的金步摇都跟着晃。 那笑声清脆,却刺得慕淮稚耳朵疼。 他这个当朝首辅,北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此刻却连踏进那扇门的勇气都快要消磨殆尽。 他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对着软榻的方向行了一礼。 “微臣慕淮稚,见过三公主。” 他的出现,让屋里的笑声骤然停歇。 许兮看见他,面纱下的嘴角拉平了些,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 “慕首辅来了。坐吧。” 说完这句,她就立刻转回头,继续兴致勃勃地跟谢玄舟说话,完全把慕淮稚晾在了一边。 “玄舟,你刚才说的那首诗,后面是什么来着?再念一遍给我听听。” “公主想听,微臣自当遵命。” 谢玄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 他拿着书,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慕淮稚被宫女领着在一张离他们很远的椅子上坐下。 他坐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整个人和屋里轻松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看着许兮那双含笑的眼睛一直落在谢玄舟身上,看着他们两人时不时地凑在一起低声说笑。 他这个当朝首辅,在这一刻,却成了一个多余的看客。 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冷得厉害。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起身,再次走上前。 这瓶里装的是他托人从西域寻来的去疤圣药,千金难求,他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门路,才在今天早上拿到手。 他本以为,她会欢喜。 “公主,这是微臣寻来的去疤药,对伤口愈合有奇效。” 他将玉瓶递过去。 许兮的视线从谢玄舟身上移开,落在那个玉瓶上,只停了一瞬。 “有心了。,她甚至没伸手去接,只是对旁边的翠儿递了个眼色,“翠儿,收下吧。” 翠儿上前,从慕淮稚手里接过了药瓶。 慕淮稚的手指在收回时,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再也待不下去了。 又坐了片刻,听着那两人讨论诗词歌赋,他终于站起身。 “公主,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嗯,去吧。” 许兮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里的团扇。 慕淮稚转身,一步步走出永和宫。 身后的笑语声被厚重的宫门隔绝,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只觉得今日的太阳格外刺眼。 回到首辅府,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落寞。 管家迎上来,他只摆了摆手,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苏念正在院子里和傅惜念挑新扯来的布料,一匹月白色的,一匹烟紫色的。 她抬眼就看见慕淮稚失魂落魄地从月亮门外走过,那背影都写满了颓唐。 她没说话,只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傅惜念。 “你看他那样子。” 傅惜念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说话。 苏念把手里的布料放下,心里有了计较。 晚上,苏念亲自下厨,炖了一盅安神汤,自己端着去了慕淮稚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灯,慕淮稚却没在看书,只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黑夜发呆。 苏念把汤盅放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响。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慕淮稚回过神,看见是苏念,站了起来。 “小娘。” “坐。” 苏念指了指椅子,“我给你炖了汤,趁热喝了。” 她把汤盅推到他面前,自己则在旁边坐下,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今天进宫,见到三公主了?她的伤怎么样?” 慕淮稚拿起汤匙,搅动着碗里的汤,热气氤氲,遮住了他的神情。 他摇了摇头。 “没什么大碍。” 苏念也不追问,她知道他今日必定是受了挫。 她安静地等他喝了半碗汤,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觉得三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慕淮稚握着汤匙的手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苏念,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她……很好。” 他说得很勉强。 苏念笑了笑,“是吗?可我倒觉得,她并非你的良人。” 慕淮稚不说话了,只是垂下眼,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 苏念也没再多说,站起身,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琢磨。汤喝完早点睡。” 她说完,转身就走,把门带上,屋里的光亮也跟着被关在了里面。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慕胥澈那边一直没传出什么幺蛾子。 苏念还当这小子是真被打服了。 这天下午,她得了空,便抬脚往慕胥澈的院子走,打算去瞧瞧他功课的进度。 院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厮在扫地。 书房的窗户开着,苏念从窗外看进去,里面果然有个人影,正襟危坐地捧着本书。 苏念没出声,几步走到窗边。 只往里扫了一眼,她脚步就停了。 不对劲。 那人影的轮廓比慕胥澈要小上一圈,肩膀也窄,坐姿更是直挺挺的。 苏念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抬脚踹开门就走了进去。 书桌前的人被这动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 他猛地一回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正是平日里伺候慕胥澈的小厮。 “姑……姑娘!” 小厮看清是苏念,腿都软了,扑通就跪在地上,额头一下下地往地上砸。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苏念一脚踢开地上的书,走到他跟前。 “慕胥澈呢?” 第三十六章 让人把你的腿打断 小厮抖得话都说不囫囵。 “三……三少爷他……” “说!” 这一个字,吓得小厮一哆嗦,再也不敢瞒着,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三少爷说……说在府里待着快憋疯了,让小的替他在这儿顶着,他……他从后院的墙翻出去……溜达去了……” 苏念听完,气得攥紧了手。 “什么时候出去的?” “就……就午饭后……” “混账!” 苏念一脚踹在桌腿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起来。 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厮,“你也是个没脑子的!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要是出去惹了祸,你担待得起吗?” 小厮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磕头求饶。 苏念懒得再理他,转身就往外走。 “姐!跟我出去找人!” 她冲着院外喊了一声,傅惜念的身影立刻就出现在了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匆匆地往府门走,正好撞上换好官服,准备去衙门的慕淮稚。 慕淮稚看见苏念这副气冲冲的样子,拦住了她。 “小娘,这是要去哪儿?” “去找你那个好弟弟!” 苏念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慕淮稚一听是为慕胥澈的事,便劝道:“他自己要跑出去,您又何必管他。就让他自生自灭去,省得留在府里给您添堵。” 苏念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过身,盯着慕淮稚。 “你再说一遍?” 慕淮稚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苏念往前一逼,人几乎撞到他身上。 “慕淮稚,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全忘了?他是你弟弟!亲弟弟!” 慕淮稚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身上那股子压人的劲儿,一下就散了。 “……我没忘。” “没忘就好!” 苏念懒得再跟他多说,绕开他,拉着傅惜念就往府门外走。 “今天你要是敢拦着,我连你一块儿罚!”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了府门。 苏念拽着傅惜念,一头扎进了城西的乱街。 她先冲进慕胥澈常去的酒馆,又闯进乌烟瘴气的赌坊,一间间铺子问过去,把那几条街走了个遍,就是没找到人。 街边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天彻底黑了。 苏念停在街口,气得胸口发闷。 “这个混账东西,到底能跑到哪儿去!” 她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恨得牙痒。 傅惜念一直跟在她旁边,这时出声了。 “他会不会,去找他以前那帮兄弟了?” 傅惜念一句话点醒了苏念。 对啊,那小子在城西混了这么多年,除了酒馆赌坊,最大的可能,就是回了他的老巢。 “走!” 苏念拽着傅惜念,二话不说,就往城西最龙蛇混杂的地界走。 那地方是黄毛的地盘,慕胥澈以前的大本营。 夜色渐深,街上的行人少了,只有一些醉汉靠在墙角,或是三五成群的地痞在街上游荡。 他们看见苏念和傅惜念两个女人,尤其傅惜念那张脸,都吹起了口哨,眼神不干不净。 傅惜念周身的气息冷了下来,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苏念却没理会那些杂碎,她拉着傅惜念,径直走到一个正在街边摇骰子赌钱的摊子前。 苏念一脚踩上赌摊的板凳。 “黄毛在哪儿?” 几个赌徒抬头,正要张嘴骂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其中一人认出了苏念,脸色变了。 那人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搓着手上前,脸上挤出笑。 “姑奶奶,您找我们黄毛哥?他……他在后院,跟老大喝酒呢!” 苏念从板凳上下来,一个字没多说,转身就朝巷子走。 那人赶紧跑到前面,哈着腰,指着一条没有灯的巷子。 “姑奶奶,这边走,最里头就是。” 巷子两边的墙壁贴得很近,光线都被挡住了。 脚下的石板高低不平,踩上去溅起脏水。一股烂菜叶子沤坏了的臭味扑过来。 傅惜念往苏念身边靠了靠。 巷子走到头,是一个院子。两扇木门没关严,漏出灯火,里面是男人划拳喝酒的吵嚷声。 苏念让带路的小混混退下,自己和傅惜念凑到门缝前往里看。 院中摆了好几桌,坐着的人个个吊儿郎当。最里头那桌,慕胥澈一条腿踩着长凳,抓着个鸡腿正往嘴里塞。黄毛在他旁边倒酒,另一个小弟在他身后捶着肩。 黄毛哭丧着脸:“老大,您总算回来了!您不在,南城那帮孙子天天找事,兄弟们没您撑腰,做事都缩手缩脚的!” 另一个混混跟着喊:“是啊老大!回那首辅府有什么好,哪有咱们这儿痛快!您回来带兄弟们干吧!” 慕胥澈啃了口鸡腿,又灌下一大口酒,把碗往桌上重重一顿。 “你们懂个屁!”他打了个酒嗝,嗓门也大了,“我那小娘,你们是没见过,狠得很!天天逼我读书,还找个老头子成天管着我!我慕胥澈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亏!” 他越说越来劲,一巴掌拍在桌上。 “告诉你们,我今天从墙上翻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什么三少爷,老子不干了!还是跟兄弟们喝酒吃肉舒坦!” 门外,苏念的手攥成了拳。 傅惜念察觉到了,伸手盖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院子里,慕胥澈骂完,又端起酒碗一口喝完。他放下碗,人却瘫在了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可那是我娘啊,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她人是凶了点,管得也多……” 他后面的话,被远处车轮压过石板的声音盖住了。 苏念没听清。 她只看到慕胥澈跟那群人抱怨,喝酒,说不回家。 她抬起脚,踹向那两扇破门。 “砰!” 院子里的吵嚷声停了。 所有人都扭过头,朝着门口看过来。 苏念就站在门口,身后是傅惜念。她身上那件秋香色的裙子,在这群穿着灰扑扑短打的男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夜风吹起她的裙角和发丝,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慕胥澈。” “啪嗒。” 慕胥澈手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还保持着喝酒的姿势。过了好几秒,他才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把身后的椅子都给带倒了。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迎上来,而是转身,拔腿就想往后院跑。 “你跑一个试试。今天你要是敢从这个院子里跑出去,我保证,明天就让人把你的腿打断,让你这辈子都躺在床上。” 第三十七章 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慕胥澈那只已经抬起来的脚,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小……小娘……您……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您出来多不安全啊,呵呵……呵呵……” 黄毛那群人总算反应了过来。他们一看自己老大这副见了猫的老鼠样,顿时义愤填膺,一个个抄起板凳酒瓶,挡在了慕胥澈身前。 “老大别怕!有兄弟们在呢!我看谁敢动你!” 黄毛更是往前一步,指着苏念的鼻子。 “我不管你是谁,马上给我们老大道歉,不然别想走出这个院子!” 苏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甚至没看那群叫嚣的混混,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只盯着他们身后的慕胥澈。 慕胥澈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他知道,小娘是真的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黄毛,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对着那群还想往前冲的兄弟们就吼开了。 “都他娘的给老子退下!谁让你们上前的?想造反是不是!” 他吼完,又挨个踹了那几个带头的混混一人一脚。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我娘!我亲娘!都给老子把家伙放下,站到一边去!” 那群混混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弄蒙了,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慕胥澈没空管他们,他转过身,一路小跑到苏念面前。 慕胥澈被她看得心里七上八下,冷汗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他觉得,这比小娘直接打他一顿还难受。 “跪下。” 苏念终于开了口。 “啊?”慕胥澈猛地抬起头,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几十双看着他的眼睛,几乎是在哀求。 “小娘……这……这儿这么多人呢……都是我的兄弟,您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咱们回家,回家您怎么罚我都行,别在这儿……” “面子?”苏念忽然笑了,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慕胥澈,“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怎么没想着给我留点面子?你跟这群人喝酒吹牛,说不想回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首辅府的面子?” 她每说一句,就用手指戳一下慕胥澈的胸口。 “我费尽心思给你请先生,是让你学的?我把你关在书房,是让你翻墙出来玩的?慕胥澈,你是不是觉得我苏念脾气太好了,把你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抬起腿,照着慕胥澈的膝弯就是一脚。 慕胥澈一点防备都没有,腿一软,结结实实地跪在了院子当中的烂泥地上。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混混都张大了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在城西横着走的老大,就这么被一个女人一脚给踹跪下了? “你还敢不敢跑了?”苏念指着他的鼻子问。 慕胥澈跪在地上,脸涨成了猪肝色,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可他不敢反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不敢了……” “声音大点!我听不见!” “我不敢了!小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慕胥澈扯着嗓子喊,喊得眼圈都红了。 苏念还不解气,又抬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一下。 “给我起来!滚回家去!” 她说完,转身就走。 慕胥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拍身上的泥,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跟在苏念身后。 傅惜念一句话没说,跟在苏念旁边。他路过那群混混时,步子停了停,朝他们看过去。 那群人顿时没了声响,一个个缩着脖子,把头垂了下去。 三人走在回府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慕胥澈垂着头跟在最后,离苏念不远不近,正好三步的距离。他不往前凑,也不敢落下。 夜深了,街上一个人也瞧不见,只有远处更夫的梆子声传过来。 快到家门口那条街,旁边的巷子里猛地冲出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扑到苏念跟前,直挺挺跪了下去。 是个女人,头发乱糟糟的,衣服扯得一条一条,脸上全是黑泥。 她跪下就对着苏念磕头,“求求您,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求求您了!” 女人的嗓子又干又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快要病死了……求求您救救他……给点钱买药吧……” 慕胥澈刚被苏念当着几十号兄弟的面收拾了一顿,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这会儿看见个比他还狼狈的人跪在地上,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一步抢到苏念前面,挡在那女人跟前,流里流气地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石子。 “嘿,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搞反了?这大晚上的,老子没找你要钱就不错了,你还敢拦我们的路?”他拿那副在街面上吓唬人的腔调,“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那女人被他吓得一哆嗦,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嘴里还在不停地哀求:“求求您……求求您了……” “求我也没用!”慕胥澈梗着脖子,觉得自己总算找回了点场子,“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你再不滚,信不信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就从后面伸过来,又准又狠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嗷!”熟悉的剧痛传来,慕胥澈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整个人都矮了半截。 苏念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前面揪到身后,手上用了不小的力气。 “你长本事了,嗯?我的话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了?” “疼疼疼……小娘,我错了,我错了!您先松手!”慕胥澈龇牙咧嘴地求饶。 苏念没松手,只是把他往旁边一推,这才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身边还紧紧挨着一个瘦小的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小手死死抓着女人的衣角。 苏念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子,弯腰递了过去。 “起来吧,地上凉。拿这些钱,先去给孩子买点热乎的东西吃。” 那女人看见银子,抬头看着苏念,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她不敢接,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谢谢您!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苏念把银子塞进她的手里。“快起来。” 女人这才颤抖着手接过银子,又拉着身边的小女孩一起磕头。“快,囡囡,快给恩人磕头。” 小女孩也跟着她娘,用小小的额头往冰凉的石板上碰。 苏念赶紧把她们拉起来,看着女人虽然衣衫褴褛,但四肢健全,便多问了一句:“我看你身子骨还算硬朗,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第三十八章 让你找两个人 这一问,她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我是被我那挨千刀的男人赶出来的……”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他……他好赌,把家里最后一点钱都输光了……我不过是劝了他两句,他就对我拳打脚踢……” “他嫌囡囡是个丫头片子,不许她念书识字,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都紧着他自己,我和囡囡只能啃些干饼子……” “前几天,他又去赌,输红了眼,回来就把我们娘俩往死里打,说我们是赔钱货,养着我们浪费粮食,就把我们……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她说到这里,已经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死死抱着怀里同样在发抖的女儿。 “我们身无分文,囡囡又病了,发着烧,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才出来求人……” 苏念听得心里堵得慌。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们的命运,往往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系在一个男人的喜怒无常上。 苏念没接她的话,手伸进荷包,摸索了一下,直接掏出一整锭银子,按在那女人的手心。 “拿着,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带孩子去看病。剩下的钱,自己做点营生,别再回头找那个男人。” 银锭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女人低头看着,手一松,银子差点掉在地上。她又赶紧攥紧,抬头看苏念,嘴唇哆嗦着,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姑娘……这……这是我们娘俩的命啊!我……我下辈子给您做牛做马……” “行了。”苏念伸手把她拉了起来,“别说这些没用的。天黑了,带着孩子赶紧走,找个安稳地方。” 女人胡乱抹了把脸,用力点头,拉过自己的女儿,对着苏念弯下腰。 “囡囡,记着,这是救了我们的恩人。” 小女孩抬起脸,“谢谢夫人。” 苏念伸手碰了碰小女孩的头发。 “快走吧。” 女人拉着孩子,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这才加快脚步,转进了巷子深处。 长街上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念三人。 苏念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傅惜念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慕胥澈垂着头,跟在最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走了好一段路,苏念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后的慕胥澈开了口,“看见了吗?” 慕胥澈身子一僵,低着头小声回道:“看见了。” “知道这个世上,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有多少孩子生了病都没钱看大夫吗?我让你读书,是想让你明事理,懂人伦,将来能堂堂正正地做个人。不是让你拿着我给你的体面,去欺负那些比你更弱小的人!” “你今天要是没被我抓回来,是不是还跟那群狐朋狗友在酒馆里吹牛,说自己日子过得有多憋屈?慕胥澈,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过的日子,跟刚才那对母女比,到底谁更憋屈!” “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给你请京城里最好的先生,你倒好,睡大觉,翻墙逃课,跟我在家里斗智斗勇!你把这些心思,匀出一点点用在正道上,都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 “你觉得读书苦,觉得被管着不自由。可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个小女孩,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摸一下书本,她甚至会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被亲生父亲嫌弃,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 苏念指着他,手都在发抖。 “你生在首辅府,有我这个娘护着,有你大哥的前程罩着,你拥有的一切,是那个小女孩做梦都想不到的!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这一切的?你除了会给你娘我添堵,给首辅府丢人,你还会做什么!” 一番话,骂得慕胥澈头都抬不起来。 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反驳,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因为苏念说的,全都是事实。 他以前混在街面上,也见过不少穷人,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给他这么大的冲击。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快意恩仇,所谓的兄弟义气,在真正的苦难面前,是那么的可笑和幼稚。 “我……我错了,小娘。”他憋了半天,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苏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消散了不少。 她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说。 “回家。”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回去的路上,慕胥澈再也不敢离远,就那么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念身后。 苏念的脑子里,却一直在回响着那个女人说的话。 “他嫌囡囡是个丫头片子,不许她念书识字……” 这个时代对女子的不公,压在每个女人的身上。她们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被禁锢在后宅方寸之地,一生的荣辱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男人若是良人,尚能安稳度日。 可若是遇上跟那女人丈夫一样的赌徒、恶棍呢?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若是她们也能读书,能识字,能有一技之长,能自己养活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不用再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里冒了出来。 她要办一所女学。 一所专门招收女学生的学堂。 教她们读书,教她们写字,教她们算术,教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 回到首辅府,一路无话。 慕胥澈蔫头耷脑地跟在后头,府里的下人看见他这副德行,都睁大了眼睛。 苏念径直进了慕胥澈的院子,走到兵器架边,抽出一根牛皮鞭子。 手腕一抖,鞭子在半空抽了个响。 慕胥澈腿肚子一哆嗦。 “小娘!我错了!我真错了!再也不敢了!”他抱着头,连声地喊。 苏念没动手,拿着鞭子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把鞭子往桌上一搁。她不说话,也不看他。 慕胥澈看她不动手,也不敢跑,远远地站着,小心地瞅她。 他往前蹭了两步,压低了声音。 “小娘,您……还生我气呢?” 苏念抬起头,扫了他一眼。 慕胥澈脖子一缩。 她指尖在桌上的鞭子上敲了敲。 “我问你,城西那块地儿,你熟不熟?” 慕胥澈愣了下,还是点了头。 “熟,闭着眼睛都能走。” “让你找两个人,难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