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别急,太子妃要带崽嫁你了》 第1章 他也配? 仲春御苑,海棠初绽。 “娘亲!看澈儿掏到了什么!” 稚嫩的嗓音穿透花影,惊起枝头雀鸟。 云芷蓦然抬头,只见百年梧桐虬枝间,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摇摇欲坠,手中还举着一枚青壳鸟蛋。 她的心骤然揪紧。 “澈儿,危险,还不赶紧下来!” 萧澈浑然不觉险,仍在枝头雀跃:“娘亲,澈儿厉害不?澈儿要给爹爹看——” 话音未落,脚下一滑,小小的身子骤然跌落! “澈儿!”云芷失声惊呼。 电光火石间,一道玄色身影犹如鬼魅般掠至,稳稳接住坠下的孩提。 日光透过交错的树杈,在那人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墨色缂金蟒纹锦袍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金冠束发,露出俊美凌厉的五官,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冽深沉。 亦如当年的风姿,令她沉迷。 时间凝滞。 云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将她的澈儿放下地,动作间袖口微卷,露出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疤痕。 那形状,她闭着眼都能描摹。 是三年前,她亲手拿发簪刺下的。 周围的宫人惶恐,纷纷恭敬行礼:“参见摄政王。” “摄政王?” 萧澈落地后不但不惧,反而兴奋的拽住那人的衣服:“你是小叔叔吗?小叔叔好厉害,你刚才飞过来的样子,比我父王的守卫还厉害!” 男人唇角扯出一抹冷诮的弧度。 “是吗。” 声线低沉,如碎玉投冰,寒意彻骨。 这孩子看起来不过三岁之大,而云芷嫁入东宫,也正好三年。 也就是说,她当年和他在一起时,就已然和那人发生了关系。 云芷终于回神,几步上前将萧澈拽到身后,声线微厉。 “澈儿,不得无礼,要称摄政王殿下。” 她垂着眸,目光落在他腰间玉佩的盘龙纹样上,不敢直视。 三年了。 整整三年,她从未想过还会再见他。 而那个曾经她云府最低贱的马奴,如今也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圣上流落在外二十年的皇子。 “你说他叫什么?”男人漆黑的眼底瞬间凝结成冰。 “我叫萧澈呀!”萧澈话音清脆:“娘亲说,澈是清澈见底的澈!” “澈儿。”萧墨寒几乎是从唇齿间碾磨出两个字:“澄澈明镜,心如琉璃,他也配?” 云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他记得,他竟然还记得。 以前,她依偎在他怀里时,曾说希望以后他们的孩子心性澄澈,明朗如琉璃。 他当时还笑着吻她,说都好,只要是她取得就好。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犹如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 “王爷说笑了,就是个名字而已。” 云芷强压下喉间的哽咽:“小儿无状,冲撞了王爷,还望殿下海涵。” 萧墨寒看向眼前这个女人,眸色沉得骇人。 “太子妃多礼了。”男人嗓音低沉,眸中皆是冷冽嘲讽:“小世子天真活泼,颇有其母当年风范,何罪之有?”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云芷晃了下神。 冷不防的想起了几年前少年环抱她时温润的模样。 只是眼下,曾经温柔的令人沉溺的凤眸,此刻只透着令人胆寒的冷。 云指指尖掐进掌心:“殿下凯旋,妾身未及恭贺,北疆大捷,实乃国之幸事。” 空气静默间,头顶传来一声凛冽的低嗤。 “分内之事。”男人轻飘飘的开口,语气既凉薄又讽刺:“倒是太子妃,三年不见,风姿更胜往昔,东宫的水土,果然养人。” 这话淬着毒,云芷只觉得脊背发寒。 他总是这样,气定神闲的说出一些令人愤懑的话,可偏偏她又无法反驳。 “殿下说笑了。” 萧墨寒冷笑:“今晚宫中设宴,太子妃可一定要准时到场,也好让我好好瞻仰一下东宫的家风。” 云芷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又很快松开。 极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缓:“殿下盛情,妾身与太子定然准时赴宴。”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男人紧攥拳头的声响。 僵持的瞬间,萧墨寒突然笑了起来,阴恻恻地,令人心惊。 随后攸然转身,玄色衣袍在春风中扬起利落的弧度,带起一阵凛冽寒意。 知道那高挺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处,云芷才松了口气。 发觉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痕。 “娘亲,你怎么了?”萧澈仰着小脸,担忧地拽她衣袖:“你的脸色好白,是不是澈儿让娘亲不开心了?” 云芷蹲下身,将他拥入怀中,用力的抱紧。 “澈儿,你以后定要离那位摄政王远些,知道了吗?” “为什么?”萧澈不解地问:“小叔叔刚才救了澈儿,他是好人呀。” 云芷看着他和萧墨寒有七分相似的脸蛋,只觉得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她抿唇,语气严厉了几分:“娘亲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 萧澈最怕她生气了,忙道:“娘亲不要生气,澈儿听话,澈儿以后一定离小叔叔远一些。” 云芷揉了揉他的发顶,正要离开,皇后的贴身宫女来报。 “见过太子妃,皇后娘娘请您去昭阳宫一趟。” 云芷深吸一口气,颔首。 当今皇后是她姑母,但素日里来与她并不算太过亲厚。 如今萧墨寒颇得圣宠,东宫颇有落败之迹。 若是萧瞻被废,东宫一派恐怕以后都要仰人鼻息而活,云皇后岂会坐以待毙。 此时召见,怕是另有所图。 云芷虽不愿去,但碍于权势,也只能跟着去了昭阳宫。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走后,不远处的假山后,那金冠男子正目光阴鸷的锁着她,眸中翻滚着克制的惊涛骇浪。 —— 到了昭阳宫,云芷径直上了白玉阶,屈膝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云皇后手拂着一匹水蓝色云锦,笑容亲和:“瞧瞧这料子,本宫一看就知适合你,今日你便带回去吧。” 云芷垂眸:“谢母后厚爱。” 良久,上方的人才又缓缓开口: “见到萧墨寒了?” 云芷心中一紧,轻轻点头。 云皇后轻轻撇着茶盏中的浮沫,意味不明的问:“后悔吗,当初逼着你嫁入东宫。” 这话问的猝不及防。 云芷先是一愣,随后摇头:“不悔,太子待儿臣极好,儿臣感激不尽。” 云皇后审视着她,随后嘴角缓缓上翘:“你知道就好。” 不过须臾,只听她又道:“这萧墨寒虽是柳贵妃所生,又自小流落在外未曾在陛下身边长大,但北疆一战,竟真让他立住了脚,如今还得了摄政王的位置。” “如今他凯旋归来,权势滔天,而瞻儿又仁厚,怕是……” 话未说完,但云芷已明白其中深意。 柳贵妃和云皇后是宿敌,萧瞻和萧墨寒也只会是对手。 朝堂之争,从来你死我活。 只是这番话,缘何要对她说? 云皇后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玉瓶,塞入云芷手中:“今晚宫宴,你想办法让萧墨寒饮下此物。” 云芷指尖猛的一颤:“母后,这是……” “不过是让他安分些的东西。” 云皇后的声音像裹着玉般温润,但细品,却格外的冷硬森寒。 “他不倒,倒的就是太子,是你,是澈哥儿,你想清楚了。” “况且,这件事你来做,对他来说也能是一件解脱,不然……若是换做旁人,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听出她话里得威胁。云芷唇色淡了几分。 她攥进那冰凉的小瓶,只觉得有千斤重。 走出昭阳宫时,脚步有些虚浮。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润嗓音。 “芷儿。” 云芷身形微顿,缓缓转身。 只见太子萧瞻正站在海棠树下,一身月白常服,眉眼温和的望着她。 阳光透过花枝在他身上洒下斑驳光影,恍若谪仙。 第2章 你就这么爱他? 萧瞻几步上前,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手怎么这样凉,可是母后说了什么重话?” 他额角的鬓发有些湿,显然是知道云皇后的召见后便急匆匆赶来了。 云芷下意识的将袖中的药瓶藏得更深,柔道:“没有,母后赏了匹料子。” 萧瞻细细端详她的面色:“若是身子不适,今晚的宫宴便不必去了,你脸色不大好,回去好生歇着。” 云芷心下生起暖意。 宫闱深深,这三年来也就只有萧瞻是真心待她了。 澈儿不是他的孩子,她是和萧墨寒分开后,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离别时,她和萧墨寒大吵了一架,两个人都说了重话,云芷一气之下还伤了他。 之后云皇后便找了过来,让她嫁给太子。 虽知是为了相府势力,但这三年来,萧瞻对她极好,替别人养了三年孩子不说,还将澈哥儿视如己出。 这份情谊,云芷一直记着。 云芷弯了弯唇:“妾身无碍,只是有些乏了,回去歇歇便好。” “我送你回去。” 萧瞻不由分说,牵着她的手就往东宫方向走。 一路上,宫人见太子如此体贴,皆垂手避让,眸中不乏艳羡。 回到寝殿,萧瞻又亲自为他了杯热茶,又吩咐宫人备好暖炉,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处理政务。 偌大的寝殿只余云芷一人。 她从袖中取出那小巧玉瓶,指尖触其间,只觉得那冰凉似要深入骨髓。 最终,她将其锁入妆匣最底层。 倦意袭来,云芷倚在软榻上,合眼歇息。 朦胧间,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春日。 …… 少年一身粗布短打,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英气,牵着她的手在相府后山的桃林里飞奔,笑声洒落一地。 “阿芷你看。”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粗糙的桃木簪:“我刻的,喜欢吗?” 云芷接过簪子,心里甜滋滋的,嘴上却嗔怪道:“丑死了。” 少年也不恼,只是看着她笑,突然凑近,飞快的在她脸颊边啄了一下。 她的脸瞬间红透,少年却得意的笑起来。 可好景不长,流言蜚语不知何时在京中弥漫开来。 相府千金与卑贱马奴有了私情,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云芷跪在祠堂,父亲的家法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 “云家的女儿,岂容你如此自甘下贱?” 她被责罚的那晚,萧墨寒也吃醉了酒,将她死死的搂在怀里,摁在床上,粗暴的扯开了她的衣裳。 平日里他在床笫就做的狠,那天做的更狠,像是要把云芷揉进骨子里。 第二天云芷和他生了气,他却笑得不行,嘴甜的哄她。 可自那日后,萧墨寒就失踪了。 云芷冒着雨去马厩寻他,人没找到,却看到了从马厩里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戴着和她一模一样的桃木簪,甚至还拿出了不少平时萧墨寒送给她的东西,让她成全他们二人。 云芷又惊又怒,回去哭了好几天。 再后来,云皇后以他性命相逼她嫁给太子。 云芷一气之下便应了。 萧墨寒知道后当晚就怒踹开了她的门,和她大吵了一架,两个人都说尽了狠话,气血上涌时,云芷甚至用簪子刺伤了他。 鲜血流了一地…… “芷儿,芷儿?” 耳畔传来温暖的嗓音。 云芷猛地惊醒,额间尽是冷汗。 “做噩梦了?”萧瞻取出帕子,细细为她擦汗:“一直在哭,唤你也唤不醒。” 云芷摸了摸脸蛋,才发觉脸上的湿意。 她借整理衣襟掩去失态:“没事,只是梦魇了。” 萧瞻点了点头:“时辰不早了,该赴宴了,我让人进来为你梳妆。” “好。” 宫宴设在太极殿,灯火通明,丝竹悦耳。 云芷身着太子妃朝服与萧瞻并肩而坐,接受百官朝拜。 期间,一道阴鸷的目光黏在身上,她也恍若未觉,依旧仪态端庄的噙着微笑,刻意忽视。 萧墨寒一身亲王蟒袍,慵懒地倚在案后,指尖把玩着酒杯,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凛冽气场。 不时有官员上前敬酒,他皆淡淡的应了,凤眸垂着,看不出情绪。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 一位身着艳丽宫装的官宦小姐端着酒杯袅袅停停的走到萧瞻身边,媚眼如丝:“臣女梦柔见过太子殿下,还望太子殿下,请满饮此杯。” 萧瞻脸上的温润褪去:“不饮。” 话罢,不顾梦柔僵硬的脸色,替云芷理了理并无不妥的衣领,温声道:“夜里风凉,仔细些。” 他动作自然,姿态亲昵,俨然一对恩爱夫妻。 云芷知晓他是给梦柔看,并未躲开。 萧墨寒见状,脸色骤然阴沉。 手中的白玉杯发出一声细微的脆响,竟被硬生生的捏出一道裂痕。 这一刻,他猛的起身,袖袍带翻了案上的酒杯也不管不顾,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云芷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云皇后立刻朝她递来一个催促的眼神。 云芷指尖微颤,深吸口气,只能也起身告退:“殿下,妾身出去透口气。” “我陪你。”萧瞻下意识也要起身。 “不必,妾身很快回来。” 萧瞻只好作罢。 殿外月色清冷,远远的,就看到萧墨寒玄色的身影站在凉亭下。 凉亭四周垂着沙漠,随风轻荡,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姿挺拔,风光霁月。 云芷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殿下。” 男人缓缓转身,凤眸在月光下幽深的骇人:“太子妃不在殿内与太子恩爱,跟着本王出来做什么?” 云芷攥紧掌心:“殿下,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北疆天高海阔,才是陛下用武之地,陛下何必卷入这皇室纷争,徒惹一身是非呢?” 云皇后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是没有她,也总能找到机会对萧墨寒下手。 他虽负了她,但她始终不忍心见他卷入这样的纷争。 头顶上方始终没传来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萧墨寒突然笑了,笑的眼底猩红。 “怎么,怕本王伤了你那温良恭俭的太子?” 云芷蹙眉,刚要说“不是”,男人突然一步跨过来,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几乎将她整个人压在栏杆上。 他眼底翻滚着骇人的红,身上那股音质的气息笼罩着云芷。 “云芷,你就这么爱他?”他咬字:“爱到不惜来替他来做说客?爱到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就爬上他的床迫不及待地给他生孩子!?”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第3章 这杯酒,是毒还是解? 云芷被他眼底的风暴吓得不轻。 下意识想要掰开他的手腕:“这里是皇宫,你……” “皇宫怎么了?”萧墨寒力道大的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以前你追在本王身后跑的时候,不也没在乎过这些流言蜚语?” “你弄疼我了!” 男人阴恻恻一笑,伸手抚过刚才萧瞻触碰过的衣领,指尖滚烫:“这里呢?他碰你的时候,你怎么没喊疼?” 云芷觉得他无理取闹。 今夜是宫宴,巡逻的士兵本就不少,她担心事情闹大,只得耐着性子道:“你误会了,那会儿我和萧瞻没关系,澈儿是早产儿。” 本以为这话能让萧墨寒冷静些,却没想到他听到这话更怒了。 粗暴的扯开她的衣领,带着浓烈的酒气低头咬了上去。 云芷拼命挣扎:“萧墨寒,你放肆!” 萧墨寒轻而易举的抓住她的手钳制在身后,用力的吸吮,啃咬,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淡淡地血腥气,他才稍稍退开一些。 看着云芷白嫩的脖颈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我放肆?”他逼近她,滚烫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肌肤:“我还有更放肆的,太子妃行想试试吗?” 云芷气的眼眶都红了。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绝望的侵略性。 “云芷。”他声音嘶哑的可怕:“你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动了心?” “当初对我说的那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之前觉得他是无理取闹,现在觉得他分明就是倒打一耙。 云芷盯着他:“那你呢,你不也放弃了我吗?” 跪祠堂的那晚,他们说好的第二日要一起私奔的,结果他说失踪就失踪了。 她未曾怨他,他又何至于咄咄逼人? “说啊,怎么不说了?”云芷也吼了出来。 空气安静,耳朵里错觉似的,听到了雪落的簌簌声。 萧墨寒红着眼眶,浑身像是被打碎了般,失神地愣在原地。 趁着他失神的刹那,云芷用尽全身力气挣脱开来,喉间用力一滚,目光扫过石桌上的酒壶。 她走过去,背对着萧墨寒,颤抖着手倒了一杯酒,又将袖中暗藏的纸包里的药粉倒入杯中。 回眸,将酒杯递到他面前,声音冷的发颤。 “喝了它。” 她甚至没有说理由。 萧墨寒垂眸盯着那杯酒,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凝成一片死寂的灰烬。 他缓缓接过酒杯,指尖冰凉。 “真的要喝吗?” 云芷心脏抽紧,偏过头不再看他,冷着脸点头。 萧墨寒唇边勾起一抹惨淡的弧度:“好。” 他喉结无声滚动,举杯,靠近唇边。 云芷藏于的手紧紧的攥着。 就在萧墨寒即将举杯欲饮的瞬间—— “娘亲!” 一个清脆的童声骤然响起。 萧澈抱着个小木马哒哒哒的从花丛后面跑了出来,跑的太急,一下子撞在了萧墨寒的腿上。 “哐当——” 酒杯摔落在地,碎裂开来,酒液四溅。 云芷脸色一白,一把拉过儿子:“你怎么会在这儿,谁让你出来的?” 萧澈被她严厉的语气吓到,小嘴一撇,委屈道:“宴会上不好玩,澈儿想找娘亲,乳母睡着了,澈儿就自己出来玩。” 云芷眼角余光看向萧墨寒。 酒撒了,看来今晚云皇后交代的事情是办不成了。 她对萧墨寒颔首:“殿下恕罪,妾身先带世子回去。” 说罢,不敢再看萧墨寒的脸色,拉着萧澈快步离开。 萧墨寒站在原地。 月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眼底一片破碎的空洞。 他缓缓蹲下身,拾起一片酒杯碎片,紧紧的攥在手心。 任由锋利边缘割破皮肤,鲜血蜿蜒而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目光,依然死死地盯着云芷离开的方向。 —— 云芷心不在焉的带着萧澈回到寝宫。 “娘亲。”萧澈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她的衣袖:“娘亲还在生气吗?” 孩子软糯的声音换回了云芷的神志。 她扯了扯唇角:“没有,娘亲没有生气,刚才是娘亲不对,娘亲和你道歉。” 萧澈咧嘴一笑,阴霾顿时散去。 亲自打来温水,又为萧澈擦洗小脸,小手,换下沾了草屑的外袍。 哄着萧澈躺到床上,云芷坐在床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柔软的摇篮曲。 殿内烛火昏黄,映着萧澈恬静的睡颜。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鼻梁和唇形几乎与那人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着看着,云芷就失了神。 “娘亲……” 这时,萧澈突然睁开眼,迟疑地问:“小叔叔……是不是才是澈儿的爹爹?” 第4章 这杯茶,是敬还是罚? 这稚嫩而直白的疑问,像一道惊雷,猝不及防的劈在云芷心头。 她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 柔和的烛光勾勒出怀中孩子清晰的眉眼,挺翘的鼻梁,还有紧抿的唇线。 每一处,都仿佛是从那人脸上拓印下来的缩小版。 云芷喉咙发紧,酸涩与恐慌交织着蔓延开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否认:“澈儿,你胡说什么?当然不是了。” 萧澈眸中的光亮微微暗淡下去,小声嘟囔:“可是,小叔叔和我长得这么像……” “那也不是。”云芷打断他:“澈儿,你记住了,你的爹爹是太子殿下,是萧瞻,只有他才是你的爹爹,知道吗?” 萧澈点了点头:“娘亲,澈儿知道了。” 云芷松了口气,轻轻拍着他的背,放柔了声音:“好了,快睡吧,娘亲在这里陪着你。” 没一会儿,萧澈的呼吸就变得均匀绵长。 却让儿子彻底熟睡,云芷才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胳膊放进棉被里。 她坐在床沿,借着昏黄的烛光,久久的凝视着孩子的睡眠。 指尖虚虚的描绘着他的轮廓,心中一片混乱。 像,太像了。 她深吸口气,在萧澈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吹熄了旁边的烛火。这才悄声退出内殿。 回到自己的寝殿,身心俱疲的她只换来宫人简单洗漱后,便吹灯躺下了。 睡梦中,似乎身侧床榻微微下陷。 一个带着夜露微凉的气息身体靠了过来,手臂温柔的环住了她的腰。 云芷猛然惊醒。 “谁?”她失声低呼,下意识就要挣扎。 “芷儿,是我。” 耳边传来萧瞻和又略带歉意的声音:“吵醒你了?” 云芷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随即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殿下您怎么过来了,政务都处理完了?” 萧瞻将她圈在怀里,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嗯,刚忙完,想着好几日未曾好好看看你,就过来了。” 感受到男人滚烫的呼吸,云芷不自在的瑟缩了下,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殿下,妾身……还没准备好。” 成亲三年,她与萧瞻从未圆房。 而萧瞻也一直尊重她的意见,从未强迫于她。 闻言,萧瞻墨色的眼眸愈发深邃,沉默片刻,手臂稍稍松开了些。 “芷儿,你心里还是无法完全接受我吗?” 云芷心头一酸,否认:“没有,殿下别多想,只是今日有些累了。” 这借口有些苍白,但萧瞻并没有戳破。 他温柔的手掌抚过她的手臂:“我明白,我知道你心里有伤,有放不下的人,放心,我不会逼你,我可以等,三年都等了,我不介意再等更久。” 他的话像暖流,暖暖浸润云芷冰凉的心,却也带来更深的愧疚。 “殿下……”她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瞻眼底温柔缱绻:“芷儿,我只希望你能快乐。” 说罢,从榻上下来。 “你早点歇息。” “……好。” —— 次日,云芷被云皇后叫过去请安。 云芷自知躲不过,强打起精神梳妆打扮,前往昭阳宫。 皇后云氏端坐在凤椅上,那双威仪的眸子,依然如从前那般,让云芷觉得呼吸发紧。 云皇后慢条斯理的拨弄着茶盏,并未让云芷起身。 “昨夜寒香亭的事本宫都听说了。”她缓缓开口:“事情非但没成,还让那孽障对你拉拉扯扯。” 云芷跪在金砖地上,垂着头:“是儿臣无能,请母后责罚。” “无能?” 云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看你是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事上,怎么,看到旧情人权势滔天,风姿更胜往昔,心又活了?” “云芷,你是忘了当初他是如何弃你如敝履与旁女子厮混的了,还是忘了你这三年在东宫是谁护着你了?” 一句句诘问,像鞭子一样抽在云芷心上。 她垂眸:“儿臣不敢忘。” “不敢忘?本宫看你是记得太清楚,所以才下不了手!” 元皇后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云芷,你给本宫记住你的身份,你是东宫的太子妃,是瞻儿的妻子,你难道要为了你那点可笑的旧情,害死所有人吗?” 云芷伏身下去:“儿臣知错,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 云皇后睥睨着她:“既然明白,就拿出你的觉悟来,这次失手,便小惩大戒,让你长长记性,你就在这儿跪着吧,好好想想本宫的话,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说罢,不再看她,拿起一旁的书卷,兀自看了起来。 殿内檀香袅袅,寂静无声,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云芷笔直的跪着,金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裙裾,一点点侵蚀她的膝盖。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从酸痛到麻木,额尖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子微不可查的微微摇晃。 就在她双腿快要失去知觉时,店外突然传来恭敬恭敬的通传声。 “启禀娘娘,梦柔夫人前来给娘娘请安。” 云皇后轻抬眉梢:“让她进来。” 片刻,一道袅袅婷婷的身影进了殿。 女人身段窈窕,步履轻盈,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点缀着珍珠不摇,面容清丽柔美,眸中含羞带怯,一举一动都透着温婉可人。 “梦柔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云芷看着这张脸,眸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 这张脸,她不会忘。 这是当年从萧墨寒马厩里出来,拿着信物求她成全的女子。 云皇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快起来吧,如今你已是寒儿的侧妃,不必如此多礼。” 云芷身形一僵。 竟果真成了萧墨寒的枕边人。 云皇后看向她,意有所指:“芷儿,这位是墨寒身边的侍妾梦柔,这次墨寒回来,特意给了她一个侧妃的位置,你应该还记着梦柔吧?” 云芷掐住掌心,淡然一笑:“自然记得。” 梦柔柔顺的看向她:“梦柔见过太子妃。” 云皇后:“你虽是侧妃,但入了皇家玉蝶,便是寒儿的人,太子妃作为兄长正妃,按照礼数,你也该给芷儿敬杯茶。” 梦柔柔道:“是。” 宫女端来茶盘,上面放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 梦柔端起茶杯,微微屈膝,将茶举过头顶。 “太子妃,请用茶。” 声音柔婉,如出谷黄鹂。 云芷抿唇,伸手来接。 就在指尖即将要触碰到茶杯的瞬间,梦柔却忽然脱了手。 啪嚓—— 精美的茶杯摔落在光洁的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溅开来,大半都浇在了云芷的手腕和手背上。 第5章 火海中,谁遗忘了那个孩子? “啊!” 云芷痛呼一声,猛的缩回手。 原本白皙的皮肤肉眼可见的迅速红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袭来。 梦柔也发出一声惊慌的低呼,后退两步,眼珠在眼眶里打转,楚楚可怜:“对不起,太子妃,梦柔不是故意的,是梦柔没拿稳……” 云芷张了张唇,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殿外就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摄政王殿下到!” 一道玄色身影迈入殿内,金冠束发,面容冷峻,终身携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戾气息。 男人凤眸一扫,将殿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看到云芷手背上的烫伤后,瞳孔缩了下,但随即,那抹细微的波动被更深沉的冰冷覆盖。 云皇后神色不变:“寒儿来了。” 梦柔转身迎上前两步,泪珠恰到好处的滑到脸颊:“王爷您来了,是妾身的错,是妾身笨手笨脚的,烫伤了太子妃……” 她边说,边微微抬起手来擦拭眼泪,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的一点点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红。 萧墨寒眉心紧了紧,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太子妃真是好大的威风,对于一个侧妃,也需要动用这等滚茶教训?莫非东宫的规矩,就是教人如何搓磨弟媳?” 字字如刀,毫不留情。 云芷死死的攥着袖下的五指,手背上的折痛瞬间蔓延到了心里,燃起一团熊熊怒火。 梦柔那伤和她的比起来微不足道。 可他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理所应当的认为是她的错。 三年了,他果真是一点没变。 不,是变得更眼盲心瞎! 云芷越想越气,也顾不上手背的疼痛,迎上萧墨寒冰冷的目光。 “摄政王殿下真是慧眼如炬,一来就断案如神。” “只是不知殿下这“教训”二字从何谈起?是您的侧妃自己没拿稳茶盏烫伤了我,殿下竟然不同青红皂白反倒过来指责我这受害者。” “莫非在殿下眼里您的人就金贵无比,丝毫冒犯不得,而我东宫的人就活该被烫伤,还要反过来背黑锅认错?” 她语速不快,但掷地有声。 云皇后眸稍微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萧墨寒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顶撞他,凤眸微眯,满心满眼都是她所谓的“东宫的人”。 “受害者?” 他上前一步,逼进云芷,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好一个牙尖嘴里的受害者,本王只看到柔儿在此垂泪请罪,而你却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难道是想让所有人都觉得本王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您这位尊贵的太子妃?” 云芷气的浑身发颤。 这人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堪称一绝。 梦柔轻轻的拽住萧墨寒的衣袖:“王爷,是妾身的错,您别因为妾身和太子妃娘娘置气……” “好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云皇后终于出声。 她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不过是一时失手的小意外,何必争执不休,伤了自家和气?行了,梦柔也受了惊吓,寒儿你带他回去换身衣裳压压惊。” 萧墨寒没再理会云芷,带着梦柔大步离去。 看着二人相携离去,云芷心口那口气更堵了。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 云皇后缓缓走到婴儿面前,淡淡道:“看到了吗?这就是男人,旧情再深也比不过新欢在怀时的维护,你在他心里早已什么都不是了。” 云芷垂着头,紧紧抿着唇。 皇后抬起手,用指尖的护甲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心里的疙瘩,就得狠心剜掉,指望男人回心转意是最愚蠢的想法,既然他让你不痛快,那本宫自然会替你出手,帮你把这根刺彻底拔了。” 云芷心中猛的一凛:“……多谢母后。” 云皇后收回手:“去吧,好好想想本宫的话,别忘了,谁才是真正和你站在一边的人。” 云芷心神不宁的离开了昭阳宫,满脑子全都是皇后的最后的那几句。 拔刺,她要怎么拔? 难道要是要略过她,亲自对萧墨寒下手了吗?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就在她经过通往宫廷边缘的一处路口时,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走水了!” “快救火!” 云芷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座宫殿上空,红光弥漫,滚滚硝烟。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萧墨寒作为摄政王在宫中的临时居所,崇华殿。 云芷瞬间想起了刚才皇后的话。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动手了。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要往崇华殿的方向跑去,可刚挪动了一步就硬生生的顿在了原地。 她和萧墨寒已经在三年前就没关系了。 他是生是死,与她何干? 云芷死死的咬着唇,想离开,可脚下就和生了根似的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就在这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冲到她面前,脸色惨白。 “太子妃娘娘不好了,小太孙他方才说听到崇华殿那边养了只好看的西域雀鸟,就跟着摄政王去崇华殿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 云芷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她再顾不上什么仪态,疯了似的朝着那火光冲天的崇华殿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宫人们的阻拦和惊呼声遥远而模糊。 当她终于踉踉跄跄的冲到崇华殿时,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整个宫殿都被熊熊烈火包围,梁柱倒塌的声音不绝于耳。 云芷一眼就看到了前厅里那个白色的小荷包。 那是她送给澈儿的。 她的澈儿绝对不会轻易丢下这个荷包! “澈儿!”云芷的心疼的都揪成了一团。 就在一片混乱的救火人群前方,她看到了那个玄色的身影。 萧墨寒护着衣衫不整的梦柔屋子里出来,冷声喝道:“里面没人了,不必再让世卫冒险进去了,火势太大,立即封锁周边,防止蔓延即可!” 云芷脸色煞白。 没人了,怎么可能没人了,她的澈儿还在里面! 她瞬间联想到了刚才小太监的那番话,瞳孔狠狠缩紧,心里恨死了萧墨寒。 萧墨寒想害她的孩子! 那也要看看她这个当母亲的,让,还是不让。 她没有犹豫,毅然决然的冲向了火海。 第6章 太子一眼,看穿了多少暧昧? “娘娘!” “太子妃!” 身后传来宫人们惊恐万分的呼喊。 云芷冲向火海的决绝身影,快的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眼前一片赤红火光跳跃,到处都是燃烧的帷幔,倒塌的梁柱,碎裂的器物。 “澈儿,你在哪儿?澈儿!” 云芷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滚烫的浓烟灌入肺腑,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咳咳,澈儿!” 她不顾一切的向内殿冲去。 突然,一根燃烧的横梁在她面前砸落下来,带着火星和高温。 云芷来不及躲,眼睁睁的看着那横梁在眼前逐渐放大。 “芷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的从身后扯住了她的手臂,用力的往回一拽。 云芷重重的撞在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她惊骇回头,透过朦胧的泪水和烟雾对上了一双赤红的血眸。 “你疯了吗?不要命了!” 萧墨寒对着她吼道,声音因为害怕而沙哑。 男人的脸上沾了灰,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额前,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萧墨寒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和他同归于尽。 “你放开我。” 她拼命挣扎:“我的澈儿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他!” “他不在!” “你胡说!”云芷用力推他,那蓄在眼底的泪意瞬间涌出了眼眶:“都是你,是你害了他!萧墨寒你怎么能这么狠毒?你怎么能对一个孩子下手?你有本事冲我来啊!” 泪水混着烟灰,在她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萧墨寒心口被刺痛了一下,那只大手依然死死的钳制着他,避免她被掉落的火星砸到。 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她一声声的指控。 “云芷,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说的话?” 他眼角猩红:“在你心里我萧墨寒就是这种会对一个稚子下手的卑劣小人?” 云芷哭的浑身发抖:“对,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萧墨寒,我不明白,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报复我?” 提到当年的事,萧墨寒目光锐利如刀。 “你还敢提当年的事!”他咬字:“当年你不是还转眼就嫁给了别人吗?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你我还未分开你就急着嫁给太子,如今孩子都三岁了,难道不是你们们早就勾搭上了?” 云芷听着他的倒打一耙更气了:“你胡说,我当时与太子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 萧墨寒盯着她煞白的脸,凛冽的气息压迫着她:“我与你做了那么多次都没怀,偏偏他与你就怀上了?” “如今你为了你们的孩子,连命都不要了!” 话是这么说,可当头顶又一根房梁砸落下来时,萧墨寒还是猛的将云芷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用后背挡住了飞溅的火星。 皮肤灼烧的痛感瞬间袭来。 火势越来越大,出口几乎被彻底封死。 怀中的女人发丝凌乱,呼吸薄弱,白嫩的脸上泪痕遍布,看起来惨兮兮的。 这般模样落进萧墨寒的眼里,就算是铁一般的心也会软下来。 “好了。” 他放柔的语气,和以前一样哄她:“萧澈不在里面,要是撒谎,你出去杀了我都成。” 云芷眼泪流的更凶了。 萧墨寒扫视了一圈周围,目光定格在那扇破裂的窗户上。 “抱紧我。” 话音未落,他就猛的打横抱起几乎脱离的云芷,朝着窗户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 噗通—— 窗户被撞开,巨大的落水声响起,冰冷的液体瞬间包裹了全身。 云芷不会水,呛了好几口水。 萧墨寒抱着她奋力向对岸游去,池水冰冷刺骨,与周围的灼热形成对比。 两个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湿透的布料,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水波荡漾,氧气稀缺。 云芷本就体力不支,眼下更是意识涣散,身体不受控制的向下沉去。 萧墨寒低头吻住了她。 他熟稔的撬开她的牙关,渡气中,舌尖强行侵入,霸道的席卷一切。 云芷朦朦胧胧中下意识挣扎,双手捶打他的胸膛。 可在水下,她的挣扎显得如此无力,逐渐妥协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终于游到了岸边。 “咳咳——” 一上岸,云芷就趴在岸边,剧烈的咳嗽,浑身湿透,冷的瑟瑟发抖。 可还没等她缓过气,她就猛的抬头看向对岸的宫殿。 “澈儿……” 她试图爬回去,被萧墨寒死死摁住。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孩子!” 她哭喊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打着他,情绪失控。 萧墨寒任由她捶打,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就在云芷哭的几乎要晕厥的时候,一个温和而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芷儿!” 云芷循声望去。 只见萧瞻急匆匆的赶来,而他怀里,正稳稳的抱着一个孩子。 是萧澈。 “澈儿!” 云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跌跌撞撞的就扑了过去。 她将萧澈紧紧的抱在怀里,喜极而泣:“你去哪儿了,你吓死娘亲了!” “娘亲……” 萧澈软软地叫了一声,小手回抱住她的脖子:“娘亲不哭,澈儿没事,是小叔叔救了澈儿。” 云芷一怔,所以,刚才萧墨寒真的没骗她? 箫瞻脱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别怕,没事了。” 他的目光在云芷红肿的唇瓣上,眼神微一黯,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多谢摄政王出手,救了芷儿和澈儿,这份恩情,东宫记下了。” 他顿了顿,语气微沉,意有所指的提醒道:“只不过,芷儿如今是本宫的太子妃,男女有别,王爷还是要注意分寸。” 第7章 情潮翻涌,唤的是谁名? 萧墨寒的目光终于从云芷的脸上离开,对上萧瞻。 两个男人,一个玄衣墨发,戾气未消,一个月白常服,温润如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连周遭救火宫人的嘈杂声似乎都遥远了。 “呵。” 萧墨寒唇角那冰冷的弧度愈发的深刻:“太子殿下口口声声说着清誉礼法,可知这清誉与安危相比,孰轻孰重?” “方才火势滔天,险象环生之时,殿下又在何处?” 萧瞻脸色一变。 萧墨寒却依然步步紧逼,一字一句,毫不客气地刺向萧瞻。 “若非本王恰好在此,‘殿下’的太子妃,此刻怕是已香消玉殒。届时,不知殿下是更在意她是否保全了所谓的‘清誉’,还是更痛惜她一条性命?” “现在来跟本王谈避嫌,殿下不觉得,有些本末倒置?” 萧瞻温润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揽着云芷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迎上萧墨寒逼人的视线,声音依旧维持着平稳:“王爷此言差矣。王爷救命之恩,东宫上下感念于心,但关怀方式多有不同,孤作为她的夫君,认为此刻她最需要的,是安心静养,而非置身于任何可能引起非议的境地之中。这并非虚伪,而是为人夫者,最基本的爱护与考量。王爷……以为然否?” 两人目光再次于空中交锋。 良久,萧墨寒低低笑了:“是吗,太子殿下如此笃定自己能护她周全,可是深知今夜的火另有隐情?” 萧瞻眼神微沉:“摄政王此言何意,火起意外谁能预料?还请王爷慎言!” “本王就事论事,太子殿下如此紧张,莫非是本王……说中了什么?”萧墨寒幽幽道。 “你!” “好了。” 眼看着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愈发危险,云芷猛的打断。 她强撑着站直身体,没去看萧墨寒的目光,淡道:“今日之事,多谢摄政王殿下救命之恩,云芷没齿难忘,但如今我等形容狼狈,需尽快回宫整理,不宜久留,告辞。” 说罢,独自带着萧澈离开。 萧瞻冷冷地看了萧墨寒一眼,紧随其后。 “娘亲。” 萧澈被云芷拉着,眸中满是崇拜:“是小叔叔救了澈儿呢,刚才好大的火,澈儿好怕,但是小叔叔嗖的一下就飞进来了,像个大英雄一样。” 小家伙说到兴奋处,手舞足蹈,眼睛亮亮的。 “娘亲,澈儿以后也想和小叔叔一样厉害,这样就可以保护娘亲了,娘亲你让小叔叔当澈儿的师父好不好?” 云芷脚步顿住。 “娘亲,你怎么了?” “萧澈。” 云芷难得喊他全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娘和你说过什么?娘是不是说过,以后要离你小叔叔远一点?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萧澈瞬间垂下了头。 “今天也是你自己跟过来的吧?” 云芷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萧澈,如果刚才不是他救了你,你可能永远都见不到你娘亲了你明白吗?” 听到再也见不到娘亲,萧澈瞬间红了眼眶:“娘亲,澈儿错了,澈儿不敢了,澈儿以后再也不来找小叔叔了。” 见状,云芷心里也是疼的。 可若是她不这般,澈儿恐怕日后还是要寻那人。 深宫阙阙,今日是纵火,那明日呢? 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澈儿是想学功夫吗?” 一直跟在后面的萧瞻见状,心下微软,伸手摸了摸萧澈的头:“爹爹也可以教你,爹爹宫里有很多厉害的侍卫师父,以后让他们教你,好不好?” 萧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母亲,又看了看温柔的爹爹。 虽然还是觉得小叔叔刚才救人的样子最厉害,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嗯!澈儿跟爹爹学!” 萧墨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死死地盯着那“一家人”远去的背影,那双凤眸深处,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占有和不甘。 指甲陷入掌心,血迹斑驳。 “查。”他声音阴鸷:“今夜之事和东宫脱不了干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本王找出东宫纵火的证据。” 侍卫连忙应下。 直到那三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萧墨寒眼底翻滚的情绪才收敛的干净,只余下冰封万里的死寂和淡漠。 “王爷。”梦柔带着人赶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您没事吧?方才真是吓死妾身了,您怎么能冒险冲进火海呢?您要是有个什么万一,妾身可怎么活啊……” 她说着,伸手想要去触碰萧墨寒的手臂,查看他是否受伤。 萧墨寒却猛的避开,冷漠至极。 男人甚至没有看她,目光依然望着云芷离开的方向:“梦柔,本王希望你记住,你是如何得到这个侧妃之位的。做好你的本分,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想都别想,本王能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 这是萧墨寒唯一一次对她说了这般多的话,却只是警告。 梦柔浑身发冷,强忍着委屈和恨,声音微颤:“是,妾身明白了,妾身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然而,低垂的眼眸里,却充满了对云芷更深的怨毒和憎恨。 …… 回到东宫寝殿,云芷立刻吩咐宫人准备沐浴。 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散不了心头那莫名燃起的燥热。 云芷将自己深深浸泡洒满花瓣的温水中。 可一闭眼,火海中萧墨寒那双赤红焦急的眼眸,还有冰冷池水里温柔霸道的渡气便不受控制的在她脑海中反复上演。 滚烫的气息,灼人的温度,冰凉的唇瓣,还有他箍在她腰间手臂的力量……每一个细节都清晰的可怕。 云芷纤白的手指抠住木桶边缘,令人羞耻的热潮从小腹窜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咽了咽嗓子,心跳失序,肌肤也变得异常敏感,微烫的水流滑过,都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她这是怎么了。 云芷有些慌乱的睁开眼,用力搓着手臂和脖颈,仿佛想要洗去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和感觉。 可她越是抗拒,那画面就越是清晰,燥热就越是汹涌。 她甚至渴望的带着那掠夺气味的唇再次落下。 “嗯……”好像要。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云芷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猛的从水中站起,带起一大片水花,抓过一旁的衣物裹在身上。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 云芷以为是伺候的宫女,并未回头,哑声道:“不必伺候了,都下去吧。” 脚步声并未离去,反而缓缓靠近。 一股熟悉的气味随之传来。 云芷回头,一张熟悉的俊颜一点点的刻进她的瞳眸。 冷峻的五官,高挺的鼻骨,还有削薄的棱角分明的薄唇…… 她目光落在男人的唇瓣上,喉咙微滚。 男人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脑后,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朱唇翘鼻,肤如凝脂,以及亵衣下玲珑的身段,目光变得深邃而暗沉,倾身靠近。 云芷眼神迷离,双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萧墨寒……”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委屈和依赖。 男人身形一僵,随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那大掌箍住了她的腰身。 窗外有冷风刮进。 云芷浑身一颤,眼前清明了些许,在看到眼前的人是萧瞻后,慌忙后退一步:“殿下,怎,这么是您?” 萧瞻的手僵在半空中,温润的眼底一点点裂开。 看着她面泛潮红的模样,以及刚才她无意识喊出的那个名字,一直以来压抑的怒火和嫉妒终于冲破了堤坝:“不然呢,芷儿以为是谁?” 他目光不再温和,而是充满了被刺痛后的阴霾:“萧墨寒吗,嗯?” “不是,我……” 云芷被他从未有过的戾气吓到,连连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窗棂,无路可退。 “不是?” 萧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捏的她生疼:“云芷,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这三年我对你不好吗?我视澈儿如己出,我尊重你,你从未强迫你分毫,可你呢,你的心里可有一刻真正有过我?!” 云芷浑身僵硬:“殿下,我和他已经是过去了。” “过去?”萧澈忽然阴郁的笑起来:“那你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为何在这种时候还喊他的名字?你告诉我,我究竟怎么做才能取代他在你心里的位置!” 他说着,另一只手猛地揽住云芷的腰,将她死死按向自己,低头就要强吻下来。 “不要,殿下,你放开我!”云芷拼命挣扎,偏头躲避着他的吻,亵衣在挣扎中滑落些许,露出圆润的肩头和精致的锁骨。 这无疑更加刺激了失控的萧瞻。 他用力将云芷甩在榻上,倾身压下。 “你是我的太子妃。”他低吼着撕扯云芷的衣服:“无论是你的心,还是你的身体,都只能属于我!” 第8章 惊!摄政王他半夜爬墙,竟是为了…… 一缕陌生的檀香气侵入鼻息,云芷眼睫微颤,缓缓睁开沉重的眼帘。 入目的是一间极为雅致却也极为陌生的内室,雕花的窗棂半开,映出窗外森戈的甲胄身影,紫檀木桌椅泛着幽冷的光,身上这件粗麻素服,更是磨得她细嫩肌肤生疼。 此地……不是东宫。 昨夜种种骤然浮现:萧瞻那双嫉恨到猩红的眼,锦缎撕裂的刺耳声,还有那几乎将她碾碎的屈辱……指尖蓦地收紧,掐入掌心。 “娘亲……” 怀中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呓语。萧澈小小的身子紧紧依偎在她怀里,连睡梦中都揪着她的衣襟不放,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云芷心神一凛,彻底清醒。 此处是摄政王府。是萧墨寒的地界。 是他,在最后关头,将她从失控的萧瞻手下带了出来。 然,这便是解脱么?她环视这方华美囚笼,一应陈设皆非凡品,却无半分暖意,唯有透骨的森严。窗外侍卫林立,鸦雀无声,却连一只飞鸟也难逾越。 这并非庇护之所,而是金雕玉砌的牢狱。 她将澈儿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抵孩儿发顶,心口一片冰凉。云家究竟遭了何祸?祖父与父亲一生忠烈,何以落得府邸被抄、生死不明的境地?她必须知晓真相,更要带着澈儿安然离去。 “娘亲,”萧澈不知何时醒了,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怯声问,“我们何时能回家?”他的声音很小,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回家? 云芷心口一窒。 太子府不是她的家,这里更不是。她们的家,云家,已经被封了。 她能回哪里去? 云芷强行压下喉间的哽咽,轻轻拍着萧澈的后背,柔声轻哄:“澈儿乖,我们在此处暂住几日。很快……娘亲便带你回家。” 这个承诺,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都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身着艳丽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环佩叮当,妆容精致,正是梦柔。 她上下打量着一身素衣,形容憔悴的云芷,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敌意。 “哟,这不是昔日尊贵无匹的太子妃娘娘么?怎地穿得这般素净,倒像是……戴孝一般。”梦柔嗓音娇脆,字字却如淬毒的针尖。 云芷将萧澈护在身后,不愿让孩子看到这丑陋的一幕。她没有理会梦柔的挑衅,只是冷淡地站着。 这般沉默,反激起梦柔更多奚落。“怎的不言语?在东宫时的那份气魄,如今竟半点不剩了?”她莲步轻移,绕着云芷踱了半圈,嗤笑道,“是了,云家已倒,,你不再是云家嫡女,太子殿下也厌弃了你。若不是王爷念着旧情把你从东宫那个火坑里捞出来,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呢。” 云芷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云家倒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从别人口中听到,还是让她的心脏被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你如今能踏入这摄政王府,已是王爷天大的恩典。我劝你安分守己,莫再生出妄念。王爷身边之位,岂是你这般残破之身可以觊觎的?” 言辞愈发不堪入耳。 “你此来,便是为了说这些?”云芷终于启唇,嗓音微哑,却透着一股冰封般的寒意。 “不过是来提点你,认清自己的身份。”梦柔冷哼一声,“莫以为生了儿子便能攀附王爷。澈儿终究是太子血脉,与你这失势的嫡女一般,见不得光!” “出去。”云芷声量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梦柔被这骤然释放的气势慑得后退半步,旋即恼羞成怒:“你敢撵我?云芷,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云家嫡女吗!” “本宫说,出去。”云芷扶着澈儿,缓缓直起身。纵然布衣荆钗,未施粉黛,那通身沉淀下的雍容气度,亦将盛装华服的梦柔衬得俗不可耐。 梦柔粉面涨红,终是忌惮王府规矩,不敢造次,只得恨恨跺脚:“咱们走着瞧!”说罢,拂袖而去。 内室重归寂静。 “娘亲,”萧澈从她身后探出头,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那个姨娘好生可怕。” “莫怕,有娘亲在。”云芷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搂住。 她必须尽快振作。为了澈儿,亦为了生死未卜的云家满门。 行至窗边,推开一丝缝隙。但见府邸之内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飞鸟难渡。欲从此处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 唯一的变数,只在萧墨寒一人。 可那个男人…… 云芷心绪纷乱。三年前,他还是那个纵马疆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她还是云府深处不谙世事的嫡女。那段韶光,恍如隔世。 一场风云突变,她被迫嫁入东宫,他则远赴边关,三载音讯全无。 如今,他携赫赫战功与滔天权柄归来,位极人臣。她却已沦为家族倾覆、夫家厌弃的棋子。 其间鸿沟,何止云泥。 求他?以何颜面?凭何筹码? 正心乱如麻,房门再被叩响。此次声响极轻,规律而克制。 “何人?”云芷警醒回身。 “云芷小姐,属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林风。”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王爷命属下给您送药来 云芷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颤。昨夜浴桶中那蚀骨灼心的燥热再度席卷而来,令她对“药”字心生惊悸。 她徐步上前,开启房门。只见一名玄衣劲装侍卫垂首而立,手托玉盘,其上置一白玉药碗,汤色黝深。 “云芷小姐。”林风微微颔首,将托盘递了过来,“王爷说您昨夜受了惊吓,又吹了冷风,这药是驱寒安神的,请您趁热喝了。 黑褐色的药汁在碗里轻轻晃动,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散开来。 这香味很陌生,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说不出的异样气息。 云芷并未伸手去接,只凝眸于那碗浓稠药汁,淡声问:“王爷此刻何在?” “王爷一早入宫议事,尚未归来。”林风的回答滴水不漏。 云芷的心直直沉了下去。 萧墨寒……他意欲何为? 这碗药,究竟是关怀,还是另一场不容抗拒的掌控?她凝视药碗,迟迟未动。 第9章 和离书,或赴死棋? 林风的手臂稳如磐石,托盘上的白玉碗纹丝不动。 云芷的视线从药碗移开,落在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她伸出手,指尖微凉,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碗。 碗身温热,透过瓷壁传来。 她没有立即喝下,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碗沿的细腻纹路。这药,或许无毒,但绝不是简单的驱寒安神汤。 萧墨寒的试探,从她踏入王府的那一刻便已开始。 昨夜是情欲的试探,今日便是这碗药。他想看什么?看她的顺从,还是她的反抗? 顺从,是饮下这碗未知的汤药,将性命交由他掌控。 反抗,是当场打翻,彻底撕破脸,那她和澈儿在这王府之内,将再无立锥之地。 两种选择,都是死局。 “娘亲……” 一个软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萧澈从她腿边探出小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她手中的碗。他踮起脚尖,小鼻子努力地嗅了嗅。 “好香,是什么呀?” 云芷垂眸,看着儿子纯真无邪的脸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碰。她不能出事,为了澈儿。 她必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是药,娘亲病了,要喝药。”她柔声解释,同时将药碗稍稍端远了些,以防孩子碰着。 萧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却不安分地抓住了她的衣袖,身体也跟着凑了过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澈儿也想喂娘亲喝药。” 孩子的世界单纯直接,他只是想学着大人的模样,关心自己的娘亲。 云芷心中一暖,正要开口劝他,萧澈的小身子却因为踮脚不稳,往前一扑。 “小心!” 云芷下意识去扶儿子,手臂一斜。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内室。 白玉碗脱手而出,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黑褐色的药汁泼洒开来,溅得到处都是。 空气里那股浓郁的药香瞬间变得更加厚重。 几滴药液,不偏不倚地溅落在桌角摆放的一瓶插花上。那是一株开得正盛的秋海棠,花瓣娇嫩欲滴。 电光火石之间,惊变陡生。 被药汁沾染的花瓣迅速发黑,蜷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那抹鲜活的艳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生命力被瞬间抽干,转眼便化作一团丑陋的焦黑。 紧接着,整株秋海棠的枝叶都开始发软、垂败。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方才还生机勃勃的鲜花,已然彻底死透。 云芷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住,几乎停跳。 剧毒! 这药竟有如此剧毒! 若非澈儿……她几乎不敢想,倘若自己喝下这碗药,此刻会是何等光景。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变得僵硬。 但她不能慌。 她绝不能在萧墨寒的人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萧澈!” 一声厉喝自她口中发出,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惊慌与震怒。 她猛地回身,一把将还愣在原地的萧澈拉到身后,扬起了手。 萧澈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小脸煞白,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倔强地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毛手毛脚,成何体统!”云芷斥责着,声音因后怕而带着一丝真实的颤抖,听在旁人耳中,却像是气急败坏。 她的手掌高高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林风自始至终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对于打翻的药碗,对于瞬间枯萎的鲜花,他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张脸上,连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云芷“教训”儿子。 云芷的心,沉得更深。 这侍卫的反应,比毒药本身更让她心惊。 这说明,眼前发生的一切,或许……都在萧墨寒的预料之中。 他送来毒药,却并非真要毒死她。他只是想看,她会如何应对这必死的局面。或者说,他想看她身边,是否藏着什么变数。 而澈儿的“无心之举”,恰好成了这个最大的变数。 是巧合,还是……萧墨寒连一个三岁孩童的心性都算计进去了? 想到此处,云芷背心发凉。 那个三年前纵马高歌的少年将军,如今的心机,已深沉如海。 “云芷小姐息怒,小公子年纪尚幼,并非有意。” 林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沉稳,不带任何情绪。 他没有去探究药汁的毒性,也没有对那株枯死的花表示任何惊讶,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云芷缓缓放下手,将吓坏了的儿子紧紧搂进怀里,背对着林风。 “王爷的药,被这孩子糟蹋了,还请林侍卫代为向王爷赔罪。”她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与懊恼。 “无妨。”林风欠了欠身,“王爷既说是给小姐驱寒安神,想来也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属下这便命人进来收拾。” 说罢,他朝门外拍了拍手。 两名手脚麻利的仆妇立刻端着水盆和布巾进来,垂着头,沉默而迅速地清理地上的狼藉。 碎裂的瓷片,黑色的药渍,连同那株枯死的秋海棠,都被一并收拾干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林风再次行礼:“属下告退。小姐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吩咐。” 他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门外。 内室,又一次恢复了寂静。 直到确认外面再无声息,云芷紧绷的身体才骤然一软,靠着桌沿,大口地喘息。 “娘亲……对不起……”怀里的萧澈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道歉,“澈儿不是故意的。” 云芷回过神,连忙蹲下,捧起儿子挂着泪珠的小脸,用袖口为他轻轻擦拭。 “娘亲知道,不怪澈儿。”她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冲你发火。” 她将儿子冰凉的小手捂在掌心,一遍遍地摩挲着。 今日,是澈儿救了她一命。 可下一次呢? 萧墨寒的试探,绝不会就此终止。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夜色渐深。 白日里的惊心动魄,让云芷心力交瘁,却毫无睡意。 她哄睡了萧澈,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王府的守卫比白日更加森严,火把的光亮在各处巡逻路线上交织成网。 正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叩门声。 还是那个规律而克制的频率。 云芷的心弦瞬间绷紧。 “云芷小姐,属下林风。” 又是他。 云芷起身,走到门边,却没有立刻开门。 “何事?” “王爷见您白日受了惊,心中不安,特命属下送来一物,为您解闷。”林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解闷? 云芷只觉得荒谬。 是嫌她今日受的惊吓还不够么? 她沉默片刻,终是拉开了门栓。 林风依旧是那身玄衣,垂首而立。这一次,他手中托盘上放着的,不再是索命的药碗,而是一本线装的古籍。 书页泛黄,带着岁月的陈旧气息。 “这是……?” “此乃大周律法的孤本,前朝大儒手书,世间仅此一本。”林风将托盘递上,“王爷说,您或许会对这个感兴趣。” 云芷接过那本沉甸甸的书。 大周律法。 她身为前朝太子妃,对这些自然不陌生。可萧墨寒送这个给她,是何用意? 是提醒她如今的阶下之囚身份,时时刻刻都活在大周的律法之下?还是……另有深意? “有劳。”云芷淡淡道了谢,便准备关门。 “小姐,”林风却并未立刻离去,“王爷还有一句话,让属下转告。” “讲。” “王爷说,律法无情,但执掌律法的人,可以有情。” 说完这句话,林风不再停留,转身融入夜色。 云芷拿着书,在门口站了许久。 执掌律法的人,可以有情? 如今大周执掌律法之人,除了御座上的皇帝,权柄最重的,便是他摄政王萧墨寒。 他到底想说什么? 回到内室,她在灯下坐定,翻开了那本古籍。 书页间散发出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的陈味。字迹是漂亮的小楷,风骨天成。 她一页页地翻看着,心绪却无法平静。 忽然,她的指尖在某一页停顿下来。 这一页的折角处,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刻意划过。 云芷心头一动,顺着这一页仔细看去。 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律法条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条上。 那是关于……和离的律法。 第10章 王爷的千层套路:送你一本律法,自己悟! 烛火摇曳,将云芷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细长。 她已在灯下枯坐了整整一夜。 那本《大周律法》孤本,被她翻来覆去,几乎每一页都留下了她指尖的温度。 萧墨寒那句“执掌律法的人,可以有情”,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处关于“和离”的律法折角,只是一个开始。 云芷不信,萧墨寒费这么大周章,仅仅是为了提醒她可以与他名义上的“亡兄”和离,恢复自由身。 这不合情理。 她的自由,对他而言有何意义? 她重新拿起古籍,从第一页开始,用指腹一寸一寸地抚过书页。 这一次,她看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仔细,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痕迹。 烛火渐微,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就在云芷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的指尖在另一处停住了。 不是折角,也不是刻痕。 而是一个极淡、极小的墨点。 这个墨点与书页上的字迹融为一体,若非如此专注,根本无从察觉。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字,只是孤零零地存在于一行字的末尾。 云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立刻翻找,果然,在数十页之后,又找到了一个同样不起眼的墨点。 第三个。 第四个。 她将所有带墨点的书页,用从自己衣衫上抽出的细线一一标记。 当她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再回头去看那些被标记的条文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些条文,不再是关于民生、婚姻。 每一条,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通敌。 叛国。 这正是当年压垮云家的滔天罪名。 云芷的呼吸骤然一滞。 萧墨寒……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一遍遍地提醒她,云家是罪臣,她是罪臣之女吗? 是在嘲讽她,即便看懂了“和离”的暗示,也永远洗刷不掉身上的污点? 羞辱与愤怒涌上心头。 她几乎要将手中的书册合上,丢进火盆。 可昨夜林风的话,萧墨寒的话,又一次浮现。 “律法无情,但执掌律法的人,可以有情。” 如果只是为了羞辱,何必多此一举? 云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重新落回那些冰冷的条文上。 通敌罪,证据确凿者,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叛国罪,主犯凌迟,家眷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入京。 一条条,一字字,都化作尖刀,刺得她血肉模糊。 这就是她云家的下场。父亲、兄长惨死,母亲、族人流放,而她,作为太子妃,被一杯毒酒“赐死”,苟活至今。 她继续往下看,目光扫过那些绝望的律令。 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被标记的最后一页。 这一页,只有一个墨点,却点在了一条律法的注解之上。 那条注解很短。 “凡重案,若主证存疑,或有新证可推翻旧案者,经三司会审,可请复审。” 复审! 云芷的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 前面所有的羞辱、嘲讽、提醒,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含义。 萧墨寒不是在嘲讽她。 他是在告诉她,云家的案子,并非铁板一块! “主证存疑”、“新证可推翻旧案”…… 他是在暗示她,当年的案子,另有内情! 这个认知,让云芷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她一直以为,云家是遭人陷害,却苦于萧墨寒权势滔天,皇帝昏聩,根本没有翻案的可能。 可现在,执掌大周权柄的摄政王,亲手将翻案的法门,送到了她的面前。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帮她? 云家倒台,他萧墨寒是最大的受益者。他不仅清除了政敌,还登上了摄政王之位,权倾朝野。 如今,他又为何要引导自己去触碰这桩陈年旧案? 是试探?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云芷想不明白,但她心中那潭死水,却被这块巨石砸出了滔天巨浪。 一丝希望的微光,在沉沉的黑夜尽头,亮了起来。 “娘亲……” 一个软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芷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大亮。她回过头,看见萧澈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揉着眼睛站在她身后。 “澈儿醒了?”云芷连忙将书合上,掩去自己彻夜未眠的疲惫。 萧澈却走上前来,踮起脚尖,伸出小手抚上她的脸颊。 “娘亲,不睡觉。”他的小眉头皱着,满是担忧。 “娘亲在看书。”云芷牵起他的小手,触手一片温暖。 “娘亲累。”萧澈绕到她身后,学着平时云芷为他捶背的样子,用一双小拳头,轻轻地、笨拙地捶打着她的肩膀。 “澈儿给娘亲揉揉,就不累了。” 那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却一下下,都敲在了云芷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酸涩与温暖一齐涌上。 她反手将儿子小小的身子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谢谢澈儿,娘亲不累了。” 是的,她不能累。 为了澈儿,为了惨死的父亲兄长,为了被流放的族人,她必须撑下去。 不管萧墨寒的目的是什么,这根递到她面前的橄榄枝,她必须抓住。 …… 简单的梳洗用饭后,王府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云芷陪着萧澈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投壶,心绪却始终无法真正宁静。 复审,说来容易。 可新证何来?主证之疑又在何处? 当年的案子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皇帝亲自朱批,早已是铁案。 想翻案,无异于与整个朝堂为敌。 正在她思绪万千之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是林风那种悄无声息的步伐。 来人是王府的管家,一个年过半百、神情严肃的老者。 管家走到门前,恭敬地躬身行礼。 “云芷小姐。” “何事?”云芷将萧澈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他。 管家垂着头,语调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 “回小姐,方才太子殿下前来探望。” 太子! 萧瞻!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 他怎么会来? 管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刻板的语调说道。 “王爷有令,说您身体抱恙,不宜见客,已命人将太子殿下请回了。” 第11章 绿茶上门送温暖?我反手就是一个煤气罐! 萧瞻被拒之门外,心急如焚。 摄政王府是龙潭虎穴,他不能硬闯,否则只会给云芷带来更大的麻烦。他只能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连同一些备好的日常用品,交给了王府的管家。 管家面无波澜地接过,转身入了府。 云芷听完管家的回报,心中五味杂陈。 萧墨寒将萧瞻拒之门外,是在向她示威?还是在保护她? 这个男人行事,永远让人看不透。 “东西呢?”云芷问。 “回小姐,太子殿下留下的物件,老奴已命人取来。”管家侧身,一个捧着木匣的小厮立刻上前。 云芷正要伸手去接,一道娇俏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哎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云芷姐姐这里热闹。” 话音未落,一个身着鹅黄罗裙的女子,已经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女子身段婀娜,容貌艳丽,只是那份艳丽中,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算计。 是梦柔。 那个在萧墨寒身边伺候的女人。 云芷不动声色地将萧澈往身后又拉了拉。 梦柔的视线在那个木匣上轻轻一扫,随即落在云芷身上,带着虚假的关切。“听闻姐姐身体抱恙,妹妹特地过来探望。王爷也是,姐姐初来乍到,身子弱,怎么能让外人随意打搅呢。” 她口中的“外人”,指的自然是太子萧瞻。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句句是刺。 一是在提醒云芷,她如今寄人篱下,连见客的自由都没有。 二是在炫耀,她对王府内情了如指掌,甚至能揣度萧墨寒的心意。 云芷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淡淡地开口。“有劳梦柔姑娘挂心。” 一声“梦柔姑娘”,清晰地划开了界限。 梦柔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亲热地上前一步,仿佛要拉云芷的手。“姐姐何必这么生分,咱们以后都是要一起伺候王爷的,理应姐妹相称才是。” “伺候王爷?”云芷终于抬起眼,正视着她,“我想姑娘是误会了,我来王府,只是为了照顾澈儿。” “照顾澈儿?”梦柔掩唇轻笑,那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姐姐莫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云家大小姐,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如今云家倒了,您能留在王府,已经是王爷天大的恩典了。” 她凑近云芷,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姐姐可知道,您住的这个院子,以前是谁住的吗?” 云芷没有说话。 梦柔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继续道:“是王爷以前养的一只波斯猫。那猫儿性子烈,不听话,后来……就被王爷亲手处理了。” 赤裸裸的威胁。 将她比作一只不听话的宠物。 云芷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平静。“是吗?那真是可惜了。我倒觉得,这院子清净,很适合养病。” 她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带过,仿佛完全没听懂梦柔的弦外之音。 一拳打在棉花上,梦柔有些气结。 她最讨厌云芷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明明已经是个阶下囚,却还端着昔日世家贵女的架子。 “姐姐倒是心宽。”梦柔冷笑一声,将身后侍女捧着的食盒接了过来。“这是王爷特地吩咐御厨为我做的百合莲子羹,说是清心去火最好。我想着姐姐心火旺,特地给您送一碗来尝尝。” 食盒打开,一股香甜的气息弥漫开来。 那白玉碗里盛着的羹汤,晶莹剔透,一看便知是上品。 “我”做的,“我”心火旺。 每一个字,都在炫耀着萧墨寒对她的不同。 云芷看着那碗羹汤,缓缓开口:“多谢姑娘美意。只是澈儿体弱,闻不得这些甜腻之物,还请姑娘拿回去吧。” “姐姐这是不给妹妹面子了?”梦柔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娘亲,澈儿不怕。”萧澈从云芷身后探出小脑袋,小声说道。他虽然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却能感觉到那个漂亮姨姨身上的敌意。 云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再次看向梦柔,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坚决。“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这是逐客令。 梦柔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本想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好好羞辱云芷一番,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想到对方竟是油盐不进。 “好,好得很。”梦柔咬着牙,将食盒重重地盖上。“云芷,你别得意。王爷留着你,不过是一时新鲜。等他腻了,你的下场,未必会比那只猫好多少!” 说完,她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安静。 云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垂下眼帘。 她走到那个小厮面前,接过了太子留下的木匣。 “小姐,那点心……”小厮看着梦柔留下的食盒,小声询问。 云芷没有回头,径直抱着木匣走进屋内。“倒了。” 两个字,干脆利落。 她不会吃敌人送来的任何东西,哪怕那东西没有毒。 回到房中,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云芷将木匣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是一些女儿家的日常用品,还有几瓶上好的伤药,以及一些适合小孩子吃的糕点。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是萧瞻熟悉的字迹。 “芷儿亲启。” 云芷拿起信,却没有立刻拆开。 她的视线落在木匣的底层,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玉佩。 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双鱼佩,玉质温润,雕工精巧。 是当年,她及笄之时,萧瞻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云家出事后,她身上所有贵重物品都被收缴,这枚玉佩也早已不知所踪。没想到,他竟然还留着,并且想办法送了回来。 云芷将玉佩拿起,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桃花树下,少年太子将玉佩交到她手中,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如今,物是人非。 她不再是云家大小姐,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他们之间,隔着一道名为萧墨寒的鸿沟,更隔着云家几百口人的血海深仇。 酸楚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将玉佩翻了过来。 然而,就在她的指腹划过玉佩背面的瞬间,动作却猛地一顿。 背面原本光滑的玉面上,多了一道极细、极浅的刻痕。 若非常年佩戴,对这玉佩的每一寸都了如指掌,根本无法察觉。 这道痕,不是意外磕碰造成的。 它有着清晰的起点和终点,更像……是被人用利器,刻意划上去的。 第12章 王爷深夜查房,竟是为了我手上的镯子? 刻痕。 这个念头在云芷脑中炸开,让她浑身一僵。 她将玉佩凑到烛火下,借着跳动的光芒仔细端详。 那绝不是一道简单的划痕。 它极细,却连贯不断,在温润的玉面上蜿蜒,分出数道更细微的支线,最终汇入一个点,又从另一个点延伸出去。这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极其精细的工具才能做到。 云芷的心跳开始失控。 她放下玉佩,快步走到妆台前,拔下一根最细的银簪。回到桌边,她屏住呼吸,用簪尖轻轻触碰那道刻痕的起点。 顺着痕迹,簪尖在玉佩背面缓缓移动。 从城东的通汇桥,到城西的宣武门,再到城南的琉璃厂…… 一笔一划,一街一巷。 这…… 这是一幅京城的微缩舆图! 云芷的呼吸猛地一滞,簪子从指间滑落,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萧瞻他疯了吗? 在萧墨寒的眼皮子底下,用他们当年的定情信物,送来这样一幅东西!这已经不是暗通款曲,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一旦被发现,一个“通敌”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后怕,更有无法言说的感动与酸楚。 他还是那个会为了她不顾一切的少年。 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云家大小姐了。 云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拿起玉佩。既然萧瞻冒着天大的风险送来这幅图,就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她看一看京城的风景。 图上,一定还有别的东西。 她再次将玉佩举到眼前,这一次,她看得更加仔细。 果然,在舆图的几个特定位置,她发现了一些比发丝还要细小的红点。这些红点被巧妙地隐藏在街巷的转角或是建筑的阴影处,若非如此贴近了看,根本无从察觉。 红点代表什么? 云芷的脑海中飞速运转。 萧瞻送来的木匣里,除了玉佩和信,还有伤药和糕点。 不,还有一样东西。 是那几本女儿家解闷用的话本。 她立刻将那几本话本拿了过来,快速翻阅。书页崭新,墨香扑鼻,没有任何夹页或者记号。 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 云芷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在云家出事之前,父亲曾交给她一本古籍,那是一本孤本的律法评注,上面不仅有历代大儒的注解,更有父亲多年为官,亲手记录下的京中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以及一些悬而未决的案件线索。 那本书,是她被抄家时,唯一拼死藏下来的东西。 此刻,它就藏在床下的一块活砖后面。 云芷立刻起身,找到那块活砖,取出里面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孤本。 《律法孤本》。 书页已经泛黄,上面满是父亲苍劲有力的批注。 她将书捧到桌上,翻开,同时将玉佩上的舆图与书中的内容一一对应。 第一个红点,位于城西的织造坊附近。 云芷迅速翻到书中关于户部贪腐案的记录。父亲的笔迹清晰地写着:城西布商钱万三,曾因囤积居奇被罚,后攀附户部侍郎周显,为其打理灰色进项,周显正是当年构陷云家的主力之一。 第二个红点,在漕运码头的一间粮仓。 书中记载,三年前,一船运往边关的军粮在码头“意外”沉没,主事官员却安然无恙,不日高升。而那名官员,是萧墨寒母亲一族的远亲。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个红点,都对应着《律法孤本》中一条不起眼的线索。 这些线索,单独来看,或许只是些陈年旧案的蛛丝马迹。可当它们被萧瞻用红点串联起来,就构成了一张指向当年云家灭门惨案的巨大网络! 这些红点,代表的不是地点。 是人,是物,是扳倒仇敌的铁证! 云芷的手指微微颤抖。 原来,萧瞻从未放弃。这些年,他身在东宫,看似被架空,却在暗中调查,为云家翻案搜集了如此多的证据。 他将这些拼上性命换来的线索,浓缩在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送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他冒死递出的刀。 而她,必须成为那个执刀人。 巨大的希望伴随着沉重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不能急。这些线索指向的人和物,都在王府之外。以她现在的处境,别说出府,就是走出这个小院都难如登天。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让萧瞻的心血付诸东流,更会把自己和澈儿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必须从长计议。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外界,并且不会引起萧墨寒怀疑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只能从王府内部寻找。 她必须先在王府里站稳脚跟,甚至,要获得一定程度的信任和自由。 云芷将玉佩和信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藏起。那本《律法孤本》也重新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自己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安静了下来。 她走到床边,看着已经熟睡的澈儿,小小的脸庞上还带着一丝不安。云芷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澈儿,再等等。 娘亲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为外公一家报仇雪恨。 她直起身,正准备吹熄蜡烛。 “吱呀——” 房门,被人从外面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一股夹杂着夜露寒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云芷猛地回头。 门口,萧墨寒一袭玄色长袍,静静地立在那里。他不知道来了多久,周身散发着迫人的气场,将这间小屋衬得愈发逼仄。 云芷下意识地将手拢在袖中,藏好了那份还未平复的心绪。 萧墨寒没有说话,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步子很轻,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芷的心上。 他没有看桌上的东西,也没有看床上的澈儿,径直走到了云芷面前。 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混杂着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 云芷垂着头,不与他对视。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他动了。 他抬起手,却不是冲着她的脸或脖颈,而是伸向了她的手腕。 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手指冰凉,轻轻碰触到她腕间的一枚玉镯上。 那是一枚成色极好的和田玉镯,温润通透,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萧墨寒的动作很轻,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玉镯的表面,随后,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紧紧盯着她。 “这镯子,你还留着?” 第13章 杀疯了!他抢我镯子,还骂我是太子妃! 这镯子,你还留着? 萧墨寒的嗓音不高,却裹挟着酒意和寒气,在这寂静的夜里,清晰地钻入云芷的耳中。 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云芷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镯子…… 她怎么会不记得。 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将这枚温润的和田玉镯套上她的手腕,宣告她是他的所有物。那不是定情,是囚禁的开始。 这些年,她不是没想过摘下来,可这镯子尺寸正好,除非碎裂,否则根本取不下。久而久之,它就成了长在她身上的一道枷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所受的屈辱。 她以为他早就忘了。 毕竟,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赏赐出去的珠宝玉器不计其数,又怎会记得三年前一枚小小的镯子。 可他偏偏记得。 还选在这样一个她刚刚燃起希望的夜晚,用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将她瞬间打回原形。 云芷的呼吸滞了滞,袖中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 不能慌。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面上平静无波,甚至牵起一抹极淡的,带着疏离的弧度。 “王爷认错了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刻意的澄清。 “此物,是太子殿下所赠。” 话音落下的瞬间,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摇曳的烛火似乎也感受到了骤然降临的寒意,猛地一缩,险些熄灭。 太子殿下。 萧瞻。 这四个字,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一根刺。 云芷清晰地看见,萧墨寒的面容上,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也碎裂了。 他没有暴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沉闷而危险,让这小屋里的压迫感攀升到了极致。 “呵。” 他步步逼近。 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地面,悄无声息,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气势。 “本王的东西,本王岂会认错?” 他的话语里,是淬着寒冰的占有欲。 不等云芷再开口,一只大手猛地擒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冰冷而坚硬,铁钳一般,让她动弹不得。那股清冽的冷香混合着更浓的酒气,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云芷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然而,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让她的反抗显得如此徒劳。 萧墨寒根本没给她任何机会。 他另一只手捏住那枚玉镯,指尖用力,动作粗暴地,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就那么强行将玉镯从她的手腕上往下撸。 玉镯的尺寸本就严丝合缝,这样强硬的拉扯,让镯子边缘狠狠地刮过她的腕骨和皮肉。 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云芷痛得闷哼一声,却倔强地咬住了下唇,不肯发出一点求饶的声响。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看着他用一种近乎毁灭的姿态,夺走这件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咔哒。” 一声轻响。 那枚困了她三年的玉镯,终于脱离了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他垂眸,看着掌心那枚依旧温润通透的玉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云芷的手腕上,一道清晰的红痕迅速浮现,甚至有几处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萧墨寒没有看她的伤,也没有再看那镯子。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墨黑的眸子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而暴戾的情绪。 他缓缓启唇,一字一句,像是宣判。 “太子妃,你该认清自己的身份!” 太子妃? 云芷浑身一震。 这三个字,是淬了剧毒的利刃,精准地扎进了她最痛的地方。 他是在嘲讽她。 嘲讽她曾经是内定的太子妃,如今却沦为他这靖王府里一个无名无分,连奴婢都不如的女人。 嘲讽她心心念念着太子,却不得不承欢于他身下。 巨大的羞辱感席卷而来,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拿着那枚玉镯,看着他脸上那抹残忍的冷笑。 原来,他今夜前来,不是为了查房,不是为了搜查什么证据。 他只是,单纯地来羞辱她。 用这枚镯子,用“太子妃”这三个字,来提醒她,她是谁的掌中之物,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萧墨寒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 他收紧了握着玉镯的手,转身,再没有多看她一眼,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他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同样沉默。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那股迫人的气场也随之退去。 “吱呀——” 房门被夜风带上,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 屋子里,只剩下云芷一个人,和一室还未散尽的冷香与酒气。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手腕上的刺痛,远不及心口那被狠狠撕开的伤口来得猛烈。 她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那道枷锁,终于被取下了。 可是,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反而觉得那块皮肤,空得发冷,痛得钻心。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 不能倒下。 绝不能被他这样轻易地击垮。 这点羞辱,和云家满门的血海深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许久,她才重新睁开眼,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她走到桌边,准备吹熄那支已经燃烧过半的蜡烛。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桌面上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萧墨寒带走了玉镯。 那枚他亲手为她戴上,又亲手夺走的玉镯。 可是…… 那本被她翻看过,藏着天大秘密的《律法孤本》,还好端端地放在原处。 他甚至,没有移动过分毫。 就好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本书的存在。 怎么会? 以萧墨寒多疑的性格,深夜闯入她的房间,怎么可能不检查一下她屋里的东西? 这本书就摆在桌上,如此显眼。 他不可能没看见。 他看见了,却没有拿走,甚至没有翻看。 他只是夺走了那枚代表着他们过去的玉镯,说了一句诛心的话,然后就离开了。 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一个巨大的问号,在云芷的脑海中升起,带来了比刚才的羞辱更甚的寒意。 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是一种警告?还是一种试探? 或者……这本身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云芷的指尖掠过那本《律法孤本》古朴的封皮,触手冰凉。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所以为的“从长计议”,在萧墨寒那深不可测的心机面前,或许只是一个笑话。 窗外,风声再起。 那扇刚刚合上的房门,在风中发出了轻微的“叩叩”声。 一下,又一下。 叩在死寂的夜里,也叩在云芷那颗七上八下的心上。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双正注视着这里的,墨黑的眼睛。 桌上那本被他刻意留下的《律法孤本》,在昏黄的烛火下,静静地躺着,封皮上的四个大字,透着一股无声的诡谲。 第14章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王爷竟派绿茶情敌监视我 一夜无眠。 窗外的天光由墨色转为鱼肚白,最后化作一片清冷的亮色。 云芷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结成的冰霜。一夜的冷气似乎都沁入到了她的骨里。 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萧墨寒的羞辱,那枚玉镯的离开,带给她的刺痛已经强忍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他想试探,他想看戏,他想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她就将计就计。 她转身,回到桌边。 那本《律法孤本》静静地躺着,宛如一个巨大的、有着极大诱惑力的陷阱。 她伸手,指尖再次抚过那古朴的封皮。 这一夜,她已经将这本书翻了无数遍。 萧墨寒以为留下这本书,是给了她一道催命符,一个警告。 但他错了。 他给她的,是一把钥匙。 一把或许能打开王府这重重禁锢的钥匙。 “娘亲……” 一声软糯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云芷转头看见萧澈揉着眼睛,赤着小脚丫站到了她的床沿上,眼睛迷糊着打量她。 澈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云芷走过去把他抱起来,用被子把自己的小脚包了起来。 娘亲一晚上没睡觉。萧澈的小鼻子在云芷的颈间蹭了蹭,带著浓浓地依恋“澈儿感觉到了。“ 云芷的心一软。 “娘亲在想事情。” 怎么去打跑那个坏蛋爹地呀?萧澈仰起小脸,大眼黑白分明,很是认真。 云芷失笑,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算是吧。” 她抱着萧澈坐回桌边,指着那本《律法孤本》。 “澈儿,娘亲要用这里面的东西,去为外公家讨一个公道。” 萧澈好奇地看着那本厚厚的书,小手摸了摸封皮上的字。 “书里有好吃的吗?” 没有。“云芷耐心的解释,”但有规矩。有了规矩,坏人不能胡作非为了。” “那坏蛋爹爹也要守规矩吗?” 这个问题,问得云芷心头一震。 是啊,萧墨寒那样的人,会在乎规矩吗? 他自己,就是规矩。 但,若这个规矩,是他自己默许的呢?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云芷的脑海中彻底成型。 她要赌。 赌萧墨寒的自负。 赌他想看看,自己这个“掌中之物”,究竟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靖王府,书房。 檀香袅袅,气氛沉凝得能滴出水来。 萧墨寒正对着山河作画,笔锋如刀,墨色沉重,画中山势险峻,杀伐之气甚是浓郁。 “王爷。” 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云芷姑娘求见。” 萧墨寒的笔头停顿了一下,一颗黑墨滴到宣纸上面,迅速扩散出去,将一幅画全毁了。 他面无波澜地将笔搁下,仿佛毁掉的只是一张废纸。 “让她进来。” 门被推开。 云芷牵着萧澈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今日一身素净白裙,未施粉黛,更是显得她眉眼清冷,卓然不同。 她没有看萧墨寒,而是平静地环视了一圈这间书房。 这里,是整个靖王府的权力核心。 也是禁锢着她的,最坚固的牢笼。 “有事?” 萧墨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云芷收回视线,终于看向那个坐在书案后的男人。 他同样穿着一身墨色长袍,衬得他愈发深不可测。 “我来,是向王爷递交一份申请。” 云芷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好的纸,双手奉上。 萧墨寒没有动,只是看着她。 那探究的打量,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人剥皮拆骨的压迫感。 云芷坦然回视,毫不退缩。 僵持了片刻,萧墨寒终于抬手,接过了那份文书。 他展开,一目十行地扫过。 随即,他那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诧异。 “外访调查?” 他抬起头,重复着文书上的四个字。 不错。“云芷的声音清而有力,“据大周律法典籍上所载,所有牵扯皇亲国戚和朝中文武重臣的陈年旧案,如果日后有了新的疑点线索,当事人的家人就可以向宗人府以及三法司提出申请,让外官去查证。云家这案,疑点很多,我作为唯一的云家后人,有权利申请重新调查。“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这些话,她昨夜在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她把在《律法孤本》中,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当权者忽略的一条律例找出来了。 这就是她的武器。 萧墨寒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会准?” 终于,他开口了。 只是王爷昨日将《律法孤本》放在我的桌上的事实。直面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在本王身上拿什么做把柄。“萧墨寒的气息忽然变得危险起来。 “不。“云芷摇了摇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顺应王爷的意思。”。王八留下那本书记不就是想看看我是怎么做的吗?现在,我已经做了。我便用大周的律法,给云家讨个说法。这不最「合情合理」吗?” 她将“合情合理”四个字,咬得极重。 这既是回答,也是反将一军。 你不是要试探吗? 我就用你给的工具,在你面前,堂堂正正地走一条阳关道。 你看我敢不敢,也看你,敢不敢接。 “娘亲,我们是要出去找证据,抓坏人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安静的萧澈忽然开口。 他奶声奶气地问着,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这句童言无忌的话,瞬间冲淡了云芷计划中那股浓重的算计意味。 让她看上去,像是一个母亲带着孩子,去做一件单纯,为亲人讨公道的事。 萧墨寒的视线,落在了萧澈的脸上。 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萧墨寒对这个儿子究竟是何种感情。 她更怕他会因为萧澈的存在,而否决一切。 “是呀。“云芷蹲下身,温柔的对萧澈道:“我们去找证据,让大家都知道外公是被冤枉的。”。” 她这番话,既是说给儿子听,也是说给萧墨寒听。 她在表明自己的目的——只为云家翻案,不涉其他。 萧墨寒收回了目光,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叩、叩、叩……” 每一下,都敲在云芷的心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云芷几乎要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那敲击声停了。 “可以。” 萧墨寒吐出两个字。 云芷紧绷的身体,瞬间一松。 她赌对了。 可还没等她缓过一口气来,萧墨寒接下来的这句话,就像是将她扔入了冰窖之中。 “本王准了你的申请。”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但是,你一人在外不方便。本王可是会派出王府侍卫,一路“保护”你到安全。 云…芷的指甲,瞬间掐进了肉里。 保护? 是监视才对。 她就知道,他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她离开。 所谓“外访调查”,无非是从一个小笼子,变到一个大笼子而已。 “多谢王爷费心。” 她压下心头的寒意,平静地接受。 这已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还有。”萧墨寒似乎很满意她的识趣,慢悠悠地补充道。 你这么个大男人带着澈儿总不方便,生活起居也要人伺候不是。 他顿了顿,吐出了一个让云芷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的名字。 “本王会让梦柔随行,照应你们母子。” 梦柔。 那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进了云芷的心口。 第15章 惊天反转!王爷的“保护”原来是催命符! 三日后,摄政王府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一队精锐侍卫开路,中间为一辆不太显眼的绿绸马车,其后是梦柔坐着的一顶敞轿,由四个人人抬着,缓缓地跟在马车队之后。 云芷抱着萧澈,坐在马车里。 车厢算不上宽敞,随着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微微颠簸。 母亲,我们要去哪?“萧澈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看看外面飞速后退的街道景色。”。 去一个可以洗清外公的冤屈的地方。“云芷柔声答道,收回小手,放下车帘”,。 外面,是久违的自由空气。 可这空气里,却充满了无形的束缚。 车外是王府侍卫,身后是梦柔的眼神,更远,是看不见的萧墨寒。 “姐姐,”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车外面传了进来,原来梦柔不知什么时候把轿子与马车拉成一排了,“王爷派小妹来照顾姐姐和澈儿,姐姐连车篷也不掀开,是不是不想看看小妹呢?”。”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的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就将云芷置于不识好歹的境地。 云芷心中冷笑。 这才刚出府,就开始了。 她没有理会,只是低头整理着萧澈的衣领。 梦柔见她不回答,也不气恼,仍然温和地问道:“也对,姐姐现在扮作男儿,做事就一定要慎重一些。只因为那京城附近之地里龙蛇混杂,姐姐带着澈儿,万一遇到危险了该怎么办?妹妹真为我们捏一把汗。” 这话听起来是关心,但实际上是在诅咒,而且叫守门的也听了去——云芷就是顽固,若是有事发生,可别怪我。 有劳梦柔姑娘挂怀。云芷终于开口,声音平如止水,“王爷派来了这么多护卫的‘保护’,我想,京城内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她将“保护”二字说得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子嘲讽。 梦柔的笑意僵了一瞬。 她从没想过,曾经只知道跟在王爷身后混日子的傻女人,现在竟然如此伶牙俐齿。 姐姐说的是。“她很快又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都是姐姐你多心罢了。只是一…澈儿毕竟是王爷的独子,金枝玉叶,姐姐带澈儿去那种荒僻破败的地方,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妹妹怎么跟王爷交代呢?” 她这是在拿萧澈来压云芷。 云芷抚摸着萧澈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了抬头,目光从车帘中细缝穿过,落在梦柔那张精致而虚伪的脸上。 “我的儿子,我自己会照顾。就不劳梦柔姑娘费心了。” 说完,她便彻底不再言语,任凭梦柔在外面如何自说自话。 马车一路向西,渐渐驶离了繁华的京城主道。 道路变得崎岖,周围的景象也愈发荒凉。 最终,马车在一处几乎已经废弃的茶寮前停了下来。 茶棚上的木牌早就已经褪色,上面的“迎客来”这三个字也是模糊不清只剩下了一个孤零零的来字,在风中摇摇晃晃。 这里,就是太子玉佩上那枚特殊花纹标记所指向的地点。 “姐姐就是这里?”。梦柔恶狠狠地拿手帕堵住口鼻,似乎这里空气都是肮脏的,这种地方,怎么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翻案的线索?分明是胡闹。 云芷没有回答她,抱着萧澈下了马车。 统领上前来一步,面无表情地说:“云公子,看上去很诡异,为安全起见,还是您在外等候一下,我们进去看看。”。“ 这是萧墨寒的命令。 名为保护,实为掌控。 云芷不能拒绝。 “有劳。”她点了点头,抱着萧澈退到一旁。 侍卫们个个训练有素,立刻分出8人,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向那破败的茶馆靠近。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风吹在荒野上,将一些枯叶卷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显得格外荒凉和诡异。 梦柔紧张地抓着手帕,躲在软轿旁,不敢靠近。 云芷则紧紧抱着萧澈,全身的感官都提到了极致。 她知道,这里绝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废弃茶馆。 太子留下的线索,必然藏着极大的凶险。 就在侍卫们的手即将触碰到茶馆那扇破旧木门的一瞬间。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十支淬着乌光的利箭,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土坡后爆射而出! 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目标直指毫无防备的云芷母子! “有刺客!保护公子!” 旁边的侍卫统领先反应过来,爆喝一声,长刀出鞘,长刀一劈,数支飞向云芷的冷箭被直接砍了下来。 其余侍卫马上回防,形成一道人墙,把云芷和萧澈牢牢护在中间。 “叮叮当当!” 兵刃与箭矢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啊!”梦见柔发出尖锐的声音,脸色惨白地往软轿下面躲。 几乎同时,上百名黑衣蒙面人从藏身之处杀出,他们手里拿着长刀,身法诡异,一声不吭,每一招都指向死地,目标非常明确地吓人--是被围在中间的云芷! 这不是普通的劫匪。 这是专业的杀手! 云芷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料定此次前去必然有险,没曾想到,对方竟然设下了这般天罗地网,分明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是谁? 是皇后,还是当年参与构陷云家的其他势力? 他们这么快就收到了消息,并且如此果决地要杀人灭口! 保护公子,冲出去!侍卫统领大吼着挥刀和一名刺客缠斗在一起。 王府的侍卫虽然精锐,但是刺客的人数却是他们的数倍,并且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死士。 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惨叫声、兵刃相接声,临死之人发出的闷哼之声彼此夹杂在一起,空气中就很快就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道。 云芷紧紧地将萧澈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他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澈儿不怕,娘亲在。“她的声音在嘈杂的打斗声中显得很小,但非常坚决。 “啊…”萧澈闷闷的声音从她怀中传出,小小的身躯因为恐惧微微微抖动,依然努力装出镇定。 一个侍卫在三名刺客同时把刀子捅进他的身体的时候奋力保护云芷,死死瞪大眼睛,在临死倒下的时候还是抱着其中一名刺客的大腿不撒手。 鲜血,溅到了云芷的衣角上。 温热的,带着生命的腥气。 包围圈,正在被一点点地撕开。 侍卫们一个个倒下,刺客们离她越来越近。 云芷抱着萧澈被逼得后退,她的后背很快撞上了冰凉的车壁,退无可退。 侍卫统领全身都是血,身上添了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却仍然像一座铁塔,挡在他的面前。 “云公子,你快带小世子走!我…我们顶不住了”。 走? 往哪里走?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凶恶异常的敌人,他们的目光里闪烁着比见到血腥还要凶狠的寒光。 这时有刺客在侍卫统领力竭之时诡异滑步躲过了他的防御! 一道雪亮的刀光,直劈云芷面门! 云芷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侧身,将萧澈完全护在怀中。 她已经做好了用自己的后背,去硬抗这一刀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穿透了那名刺客的咽喉。 刺客的刀停在了离云芷后背只有半寸的地方,刺客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地了。 暗中有人! 是萧墨寒安排的后手! 云芷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 但是她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更多的刺客突破了她的防线,潮水一般袭来。 场面彻底失控。 混乱中,云芷只觉得手臂一轻。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怀里的萧澈猛地拽了出去! “澈儿!” 云芷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止。 她猛地一转头只见一个身材极其高大的刺客正一把抓住了萧澈的胳膊用另外一只手的长刀顶住了萧澈脆弱的脖子! 冰冷的刀锋,已经划破了孩子娇嫩的皮肤,渗出了一丝血线。 “娘亲!”萧澈吓得小脸惨白,哭喊起来。 “别动!”刺客的声音沙哑而残忍,“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所有打斗,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王府的侍卫们投鼠忌器,不敢再上前。 周围的刺客们也纷纷靠拢过来,将刚才劫持住萧澈的那名刺客围在中间,与侍卫们对峙了起来。 云芷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萧澈带着眼泪和恐惧的脸庞,以及脖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放开他!” 云芷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人声。 她一步一步,朝着那名刺客走去。 “站住!”刺客厉声吼道,手上的刀又近了一些,“再靠近一步我就保证他人头落地!” 云芷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她的指甲深深的扎入了肉里,鲜血沿着缝隙流了出来,而她却浑然不知。 “你们的目标就是我”。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放了我孩子我跟你们走。”。” 那刺客首领闻言,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冷笑。 “放了他?可以。” 他拖着萧澈,缓缓后退。 “你,自尽。你死了,这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云芷眼眶欲裂,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第16章 战神降临,他的质问比刀更伤人 “你,自尽。你死了,这孩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刺客头子的声音是淬了剧毒的钝刀,一下下扎在云芷的心脏里。 自尽? 她若死了,澈儿真能活吗? 她不信。 这群连小孩子都杀掉的畜生怎么会留下活着看见他们真面貌的人呢。 这根本不是交易,这是一个让她放弃抵抗,引颈就戮的恶毒圈套! “休想!” 云芷双目赤红,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她把四肢百骸的最后一股力气都榨出来,像一支出弓的利箭,扑向挟持萧澈的刺客! 救儿子! 她要救她的儿子! 就算是死,她也要和澈儿死在一起! “不自量力。” 刺客首领的喉咙里滚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云芷前冲的身影还未过半,一道鬼魅般的黑影便从旁侧射出。 砰! 一只手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云芷的胸口,掌力刚猛,摧枯拉朽。 剧痛炸开,云芷整个人像是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气,她猛地侧头,呕出一口鲜血。 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疼。 “娘亲!” 萧澈的哭喊声凄厉,带着绝望的颤音。 那刺客首领见云芷被击退,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他手中的长刀,缓缓对准了怀里不住挣扎的孩子。 “小东西,别怪我。” “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 他要当着云芷的面,杀了她的儿子! 要让她的在无尽地悔恨和痛苦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里的亮光熄灭! 云芷视线被血和眼泪模糊住了,只能看到那把屠刀在空中画出了一条冷冰冰的曲线。 不! 不要!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一刹那。 变故陡生! 咻——! 突然间传来一道尖锐的穿空之声,比救下云芷时候用的箭矢还要快,还要烈! 一道墨色的人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长街中央。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前一瞬,那里空无一人。 下一瞬,他已站在那里。 一股山岳崩塌般可怕的压力,顿时将四周的空气都罩住。不是杀气,是一种来自生命的绝对碾压力,令所有的人的灵魂都战栗不已! 挥刀的刺客首领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他甚至来不及转头,只感到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从侧面撞来。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高大的刺客的身体如同破麻袋一般在空中翻滚了出去,人还在空中就喷出了大片的血雾。 他重重撞在远处的墙壁上,滑落在地,再无声息。 而他手中原本抓着的萧澈,已稳稳落入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 那道凭空而起的墨色人影如同沉默的战神,在一片尸山血海之中站立。 他抱着受惊的萧澈,周身的气场,冷得能冻结人的骨髓。 所有刺客的动作都停滞了。 他们望着那个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是萧墨寒! 他竟然亲自来了! 云芷倒在血泊中,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是他…… 他终究还是来了。 “爹爹……” 萧澈受了天大的惊吓,一落入熟悉的怀抱,紧绷的神经彻底崩溃。 他死死揪住萧墨寒的衣襟,放声大哭。 “爹爹……有坏人……好多坏人要杀澈儿……呜呜呜……”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一把烧红了的刀,狠狠地插入萧墨寒心里。 低下头,看着怀中沾满了泪水和灰尘的小脸,脖子上的血痕刺激的双眼发红。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不怕。” 他轻轻地拍着萧澈的后背,压着声音很轻地安慰,父子二人能听见。 “爹爹在。” 随即,他抬起了头。 那一刻,长街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凝若实质的杀意,从他身上席卷而出。 所有幸存的刺客都感觉有头洪荒巨兽从地狱深处爬了出来,连逃跑的勇气都鼓不起来。 “杀。” 一个字,从萧墨寒的薄唇中吐出。 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抱着萧澈,动了。 他的身影在人群中拉出一道道墨色的残影。 他甚至没有动用武器,只凭一双肉掌。 每一次出手,都简单、直接、致命。 砰! 刺客被一掌拍中头颅惨叫声还没发出口子就已经被爆成西瓜状了。 咔嚓! 另一名刺客刚刚高举长刀,他的手便如鬼魅般出现,直接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这不是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剩下的刺客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惊醒,怪叫着,想要四散奔逃。 晚了。 萧墨寒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抱着孩子,脚步却是如闲庭信步,每次闪避的时候都会带走一条命。 鲜血,溅湿他的衣摆。 断肢,铺满了他的脚下。 他只是把萧澈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不让萧澈看见那人间地狱。 不过几十个呼吸。 方才还气焰滔天的百余名刺客,已尽数化为冰冷的尸块。 整条长街,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孩子压抑的抽泣。 王府的侍卫,包括重伤的卫统领,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知道王爷强。 却从不知道,王爷竟强到了这种非人的地步! 这,就是大夏的不败战神! 云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胸口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看着那个如同地狱修罗般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救了澈儿。 他刚才的话,冰冷的态度,像根毒刺插进了她的心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不远地方,丫鬟搀扶下一位素白衣裙、身材软弱的身影快步朝这边走来。 是梦柔。 她的脸上有着刚好合适的一番惊慌和关切,走动起来的时候,裙摆翩翩,仿佛一朵洁净无瑕的白莲。 “王爷!” 梦柔小跑到萧墨寒面前,美眸中蓄满了泪水。 您可终于来了!臣妾听说王妃与世子被袭击,心急如焚。那些刺客,胆子也太大了 她边说话边担忧地往萧墨寒怀里揽着的萧澈看看,再瞟了眼满脸血迹,狼狈不堪的云芷时,眼底闪过一抹得色。 然而,萧墨寒连一个余光都未曾分给她。 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他小心地擦掉萧澈脸上的血痕,确定孩子只是皮外伤和受了点惊吓后,他心头的滔天怒气才收住一点。 然后,他抱着孩子,转过身。 那双漆黑的眸子,越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摇摇欲坠的云芷身上。 没有一句关心。 没有半点询问。 只有一句质问,冷得像冰。 “你是怎么看孩子的?” 一句话,让云芷浑身剧颤。 她刚刚拼死搏杀,为了护住孩子,连命都可以不要。 到头来,等到的却是他劈头盖脸的一句责备。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反驳,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半个音节。 是啊,她还能说什么? 孩子在她手上被人劫持,险些丧命,这是事实。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她眼睛倔强地染着鲜血,萧墨寒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不喜欢她这副样子。 王爷,你不要怪姐姐。梦柔看罢,赶忙上前用那种软得能挤出水来的声音劝道:“姐姐必定不是故意的,谁也没想到在大白天…都怪那些刺客太凶残了。”。 她句句为云芷开脱,字字却在提醒萧墨寒,一切祸端都是云芷要带孩子出府造成的。 萧墨寒终于将视线从云芷身上移开,转向了身旁的梦柔。 梦柔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不料,萧墨寒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遍体生寒。 “来人。” 第17章 她带伤反杀!一句质问,让王爷当场哑火! 王府,书房。 此地的寂静,有重量。 沉甸甸地压着,让跳动的烛火都像是在无声挣扎。 云芷被侍女扶着,站在书房中央。 大夫刚为她处理好伤口,失血后的虚弱感一阵阵上涌,让她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晃动。 可她的脊梁,挺得像一杆枪。 绝不弯折。 紫檀大案之后,萧墨寒就坐在那里。 他身上从长街带来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与书房的墨香混在一起,成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味道。 他没看她。 男人垂着眼,正用一方雪白的绸巾,擦拭着指间的血。 不是他的血。 他擦得很慢,慢到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每一个指节,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刑罚都更磨人。 终于,他扔下了染红的绸巾。 “为何私自出府?” 他抬眼,那双幽深的眸子终于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像冬日最冷的冰,能冻结人的血液。 “谁,准你带澈儿出去的?” 一连两问,字字是罪。 云芷的嘴唇干裂起皮,她能清晰感觉到,身旁搀扶自己的侍女,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这王府,谁不怕他? 她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答。 “扶我过去。”她对侍女轻声说。 侍女惊恐地望了一眼主位上的萧墨寒,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反对,这才颤巍巍地扶着云芷,一步,一步,挪到书案前。 云芷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轻置于重质的紫檀木案子上。是一本油纸包着的古书,边角已经磨破了,透着岁月的印痕。 我出府,为了它。 萧墨寒的眼睛落在书上,没动。云芷伸出苍白的双手缓缓揭开油纸。封面上印着四个简朴的篆体字:“前朝律法孤本”。书房里的空气压力骤然降低。 萧墨寒身上凌厉的杀气,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这是我家全灭的证据。 云芷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个字都清晰。我的父亲只是因为给这部法律写注释,就被加上“企图复辟”的谋逆之罪。 她讲的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毫无波澜。我用这东西向大伙证明,云家一百七十三口并不是叛国贼!萧墨寒依然沉默不语,但是目光却较之刚才更重了些。 云芷没作停顿,从袖子里取出了另外一样东西。啪嗒。“清脆一声,温润通透的龙纹玉佩在她的手中轻放于古籍旁边。”。 除了这本书以外,刺客的目标还有它。萧墨寒看到玉佩的一刹那,呼吸停顿了片刻。太子玉佩! 东宫之物,从不离身,为何会在此处?! “王爷。” 云芷忽然开口,称呼疏离得像个外人。 “您不觉得奇怪吗?” 她微微向前,动一动便牵扯到伤口,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她并不在乎。 “我嫁入王府三年,大门不出,今日是第一次。” 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拿到两样东西的时候就出现了?” 她的话,像一把锥子,刺破了这死寂的表象。 他们训练很有一套,出手必是杀手,而且目标很明确,要夺我的命、要书、要玉,。” 云芷抬起手,指了指桌上的两样东西,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王爷是战神,您觉得,这是巧合?” 她既不哭喊,也不为自己辩护,而是用最平淡的声音,提出最刺耳的质问。 她在反问他。 她在逼他正视。 “是谁,不想让我为云家翻案?” 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冰块,砸到书房的地板上。 “或者说……” “这王府之中,是谁,泄露了我的行踪?” 话音落下,满室俱寂。 连烛火爆裂的毕剥声都消失了。 萧墨寒没有动,宛如暗夜中蛰伏着的猛兽,用能够洞穿人心里眼睛,狠狠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和他印象里那个逆来顺受的云芷,完全是两个人。 她身上有伤,有血,有疲惫。 唯独没有畏惧。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一种令人心惊的冷静。 她不是在求他。 她告诉他是真相,一个把他、王家,甚至是太子东宫都扯进来的事实。 她在将他,拖入这潭浑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扶着云芷侍女的,已经背上浸透了冷汗,双腿都快软下去了。 云芷的身体也到了极限,眼前阵阵发黑,全凭一口气在撑着。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要么,让他看到她的价值,看到整个王府都已身处危局。 不然,她们俩就要一直等下一个意外的发生,直到运气被耗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芷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昏过去。 萧墨寒,终于动了。 他的修长手指,越过那本古籍、越过那块玉佩,端起旁边的已冷却的茶盏。 他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杯壁冰冷的纹路。 “好。” 一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 云芷紧绷的心弦,猛地一颤。 “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他抬起眼睛,那双看不清楚底细的眼睛里面,汹涌着骇人的风暴,又静得恐怖。 云芷几乎要松一口气。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但从今日起,萧澈,由本王亲自来看管。” 他顿了顿,声音里淬了冰的铁一般,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与冷淡。 “他会是这王府最安全的‘人质’。” 你没有资格把他从我视线里移出去,直到查明真相揪出内鬼。” 第18章 拿我儿做人质?狗王爷,他日叫你跪地求饶! 他用亲儿子做人质,她含泪签下卖身契! 人质。 这俩字好比两根无形的钢钉刺穿云芷的耳膜死死地钉进了心脏。 刹那间,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方才凭一股悍勇支撑住的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决绝,这时崩塌了。 碎得片甲不留。 她以为自己已身在深渊。 却原来,这深渊之下,还有十八层炼狱。 他怎么可以! 他怎么敢! 用她的亲生骨肉,用他的亲生儿子,来当做一把拿捏她的刀! 一股腥甜猛然涌向喉咙,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咬破舌尖,剧烈疼痛才使得混乱的头脑回复一丝清醒。 她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身旁的侍女惊呼着死死搀住她,没有让她当场倒地。 云芷抬起头来,透过昏黄的烛光望着坐在主座上的男子。 他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好像刚才吐出的,不是残忍到无以复加的条件,而是最平常的一句问安一样。 他的冷酷,刻在骨血里,不带一丝温度。 他精准地找到了她的软肋,并且用最锋利的方式,一刀刺下。 云芷的心脏被这把刀反复搅动,痛到麻木。 她可以拿自己的命去赌,去闯,去死。 但澈儿不行。 澈儿是她的命,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暖光。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疯狂权衡着这笔交易的利弊。 带澈儿离开? 然后呢? 亡命天涯,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中东躲西藏? 下一次,她还能有今天这样的运气,从那群怪物手中逃脱吗? 下一次,她还能护住澈儿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些杀手来历不明,手段狠辣,没有萧墨寒的庇护,她们母子三天之内就会被干掉。 可把澈儿留下来…… “人质”这个词,像一条绞索,死死勒住她的咽喉,让她窒息。 这意味着,澈儿的生死,将完全悬于萧墨寒的一念之间。 她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刀锋指向谁,就得刺向谁。 而刀柄,却被他用儿子的性命牢牢攥着。 何其讽刺。 何其悲哀。 这王府,是龙潭虎穴。 可对现在的澈儿来说,这里,竟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至少,在萧墨寒榨干澈儿的价值之前,保证澈儿的安全。 这天下,还没人敢在战神王爷的府邸里,动他的子嗣。 这桩最残忍的交易,竟是她和澈儿目前唯一的生路。 云芷闭上眼。 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心里翻涌着的恨和痛苦,还有破碎的光影全都被她生生压进了心底。 只剩下一片死寂。 她的嗓音撕裂般沙哑,每个字都像裹着血。 “好。” 一个字,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答应你。” 她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加了进去,“可是你必须要保证澈儿在王府里绝对安全。”。只要他有一点儿头上的头发受伤了,我就会寻遍天和地,让他…给你后果。 这最后一句,没有丝毫威胁的力度,更像是一声绝望的悲鸣。 萧墨寒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她的“代价”,只淡漠地挥了挥手。 “带萧澈过来。” …… 澈儿是被下人从睡梦中抱来的。 他穿着一身小小的寝衣,揉着惺忪的睡眼,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娘亲……” 看清云芷满身伤和血污时,孩子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漂亮的眼睛里刹那间充满惊慌的泪光。 “娘亲!你怎么了?你受伤了!疼不疼?” 他挣扎着从下人怀里滑下,跌跌撞撞地扑向云芷。 云芷再也绷不住了。 她猛地跪倒在地,忍住伤口撕裂般的痛苦,一把把儿子紧紧地揽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抱着这个小小的、温热的身体。 脸埋在孩子的脖子下面,滚烫的眼泪冲破堤坝,无声地浸湿了衣服。 那是她的命啊。 她是从鬼门关里面挣扎过来的,是在无数个寒冷的日子里,一点点养大的命根子。 现在,她要亲手把他留在这个冰冷的囚笼里。 “母亲大人,不要哭了…”澈儿也被她如此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伸出了肥乎乎的小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背部,澈儿给你吹一吹吧,吹吹就不疼了,。“ 孩子稚嫩的童音,像一把钝刀,在云芷的心上反复切割。 她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强行逼退了泪意。 不能哭。 不能让澈儿看到她的软弱和恐惧。 云芷松开他,拿着一张和萧墨寒酷似的但却又天真无邪的小脸,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笑,笑得比哭还要惨烈一些。 “娘亲没事,一点小伤。” 她的声音还在抖,却努力保持着平稳。 “澈儿,娘亲……要出一趟远门,去办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澈儿的大眼睛里写着疑惑和不安:“去哪儿?”。澈儿要与娘亲同去,澈儿保护娘亲!” 不可以。“云芷下定决心,拒绝了他:“这次,只能母亲一个人去。 为什么?澈儿嘴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娘亲不要澈儿了吗?” 你这孩子。云芷的心都碎了,轻轻的替儿子擦拭着泪水,“娘亲怎么会不要你?正是因为娘亲最爱你,才会把留你在这里。” 她指了指这间书房,声音放得更柔,也更沉。 澈儿,你看看,这里很安全,很多人保护着你。有了娘亲在,我才安心。你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等娘把坏人赶跑,再来接你,好不好?” 她不敢告诉他真相,只能用一个拙劣的谎言安抚他。 澈儿似懂非懂,看身上伤痕累累的母亲,又偷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冰山一样的男子。 孩子有着最敏锐的直觉。 感觉到恐惧,感觉到悲哀,也有种不可抗拒地压迫。 他吸了吸鼻子,伸出小手,紧紧拉住云芷的衣角。 “那……娘亲要快点回来。” “嗯。”云芷重重点头,许下承诺,“娘亲一定,很快回来。” 她俯身,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又滚烫的吻。 然后,她决然地站了起来。 松开澈儿的手。 转身。 一步。 一步。 朝着书房外走去。 她没有回头。 她不敢回头。 她怕一回头,自己就会彻底崩溃,再也迈不开脚步。 “娘亲!” 身后,传来澈儿撕心裂肺的哭喊。 云芷的身体陡然一滞,指甲深深扎进手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能回过头去。 她加快了脚步,近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让她窒息的书房。 在她走后,书房内,萧澈的哭声彻底爆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墨寒站在原地,看着小影在地上哭得打滚,心中莫名的烦躁再次涌了上来。 他沉默了片刻,对着身边的亲卫青锋下令。 “派人看好他。” 青锋躬身:“是,王爷。 按照人质的标准? 萧墨寒的目光落到了杯水上,已经冷却了的水,手指轻叩冰冷的杯壁。 “不是的。他吐出一字。 按照世子的标准严格保护。掉一根头发我们全包了。 青锋心中剧震,立刻领命:“是,”…夜风吹在云芷伤口上,寒意刺骨。可是再冷的天,也无法使她心冷。 王府门口停着一辆不显眼的马车。车侧站着一队身穿紧身衣的侍卫,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杀气。 云芷没有停顿一会儿,直接就走向马车。就在她要上车时动作略微一滞。侍卫中又来一个。 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男人。他穿着与卫兵相同的衣服,身材不算高大,相貌平平。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时,就会有一种与周围环境不太匹配的独特棱角。 那是一种极其危险的静止。它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猎豹,看起来非常温顺,可随时来致命的一下子攻击。 云芷收回目光上到马车上。车帘一落,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了。马车缓缓地开了起来,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音,离开了关押她儿子,给她唯一的希望地方。 她靠着冰冷的车壁,闭上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新的侍卫。此人与王府其他侍卫有所不同。 第19章 血债!她用指甲,从废墟中刨出灭门真相! 马车在夜色里颠簸。 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又沉闷的声响。 一下,一下,都像是砸在云芷的心口上。 靠在冰凉的车身之上,每一次震动都刺着背上的伤口,渗出细细稠稠的痛。 可再痛,也填不满胸口那个被生生剜去的空洞。 澈儿的哭声,还在她脑子里冲撞。 “娘亲要快点回来……” 会的。 娘亲一定会回来。 云芷闭上眼,强制驱散了自己脑海里儿子泪眼汪汪的模样,心思完全专注在袖子中的玉牌上面。 玉佩坚硬的棱角在磨蹭着她的皮肤,成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活着的唯一理由。 车厢外,除了车夫,只有一前一后两名骑马的护卫。 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新面孔。 云芷能感觉到他。 就是隔着厚厚的车帘,那种挥之不去的几乎凝固似的沉默,依然丝丝缕缕地透了进来。 这个人,是萧墨寒的眼睛。 也是他的刀。 是监视? 还是……保护? 云芷想不透萧墨寒。 那人,狠心地将自己亲生骨肉当作赌注,让她签署那份卖身契,去做这桩九死一生的事情。 也能在她走后,下令以“世子”的规格,去护那个孩子的周全。 “萧墨寒的心,是京城最深不见底的寒潭。” 马车一路向东,驶出京城,周遭的喧嚣褪去,景物渐渐荒凉。 玉佩标记的第二个地点,是京郊外的一处废弃织染坊。 路面愈发崎岖。 车身毫无征兆地猛烈一晃,朝着一侧急剧倾斜。 云芷本就带伤,身体瞬间失衡,整个人朝着对面的车壁狠狠撞去。 就在她以为要撞得头破血流时—— 一只手从车窗外突然伸了进来,五指张开,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死死地压在了剧烈摇动着的车身壁上。 失控的车身,被这股外力强行定住。 静止了。 云芷的额头,距离那只手掌的掌心,不足半寸。 甚至连那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都感受得到,烫人的温度,掌心的厚茧是兵器磨出来的。 她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去。 正是那个沉默的侍卫。 他做完这一切,又缩回了手,然后还是像之前那样,端坐在马上,就像刚刚的那个特别快的动作从没发生过。 云芷的血液,却一寸寸冷了下去。 这个男人,对她在车厢内的动静了如指掌。 连她一个微小的失衡,都能在瞬息之间做出最精准的反应。 这不是普通的监视。 萧墨寒,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片荒废的建筑前。 织染坊到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腐朽的霉味,夹杂着一种诡异、腐烂的花香和褪色的染料味,钻入鼻腔使人作呕。 云芷下了马车。 夜风刮过她的伤口,她单薄的身体禁不住轻颤了一下。 他便又翻身下马,不远不近地跟着,像一根被钉在她背后影子。 云芷取出玉佩。 月光下,玉佩中的花纹与织染坊深处的某个方位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她循着那股感应,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入废墟。 这里到处是倒塌的木架和破败的石槽,脚下是碎裂的瓦片和枯草。 “咯吱——” 每一步,都在这死寂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云芷咬紧牙关,忍着伤口撕裂般的剧痛,在废墟中穿行。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这股气息,像跗骨之蛆一般跟着她,沉稳又执着。 终于,玉佩的感应在一个被大火焚烧过的院落前,达到了顶峰。 曾经这里应该是放置账本和布样用的,如今却只有被烧成灰烬的残骸。 云芷蹲下身,在厚厚的灰烬中翻找。 她不知道要找什么,只能依靠玉佩的指引。 不一会儿,她的指甲就染得黑黢黢的了,新的伤口沁出鲜血珠,和着黑色的炭灰,就都变成了污秽的泥土。 她浑然不觉。 身后的侍卫像一尊石雕,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半分上前的意思。 云芷也不指望他。 她翻找了很久,耐心几乎耗尽。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丝异样的、坚韧的质感。 是几片尚未完全烧毁的纸张。 它们被压在一根烧焦的横梁下,侥幸存留。 云芷心口一阵剧痛,赶紧用力移开了横梁,手指头将这几片残破的书页夹起来。 残页焦黄发黑,边缘卷曲,仿佛一碰即碎。 她借着清冷的月光,屏住呼吸,仔细辨认。 大多字迹都已模糊。 忽然,在一片残页的角落,一个字清晰地撞入她的眼帘。 云。 是她的姓氏,是云家的“云”! 刹那间,云芷的耳边嗡的一声,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这间被焚毁的织染坊,竟然和云家有关? 她强迫自己颤抖的手指保持稳定,去看另一片残片。 上面是一些模糊的数字,像是账目。 “……丝……三百匹……银……五万……” “……贡品……云……” 信息支离破碎,但那个“云”字,再一次出现! 云芷的心跳失控般地擂动起来。 她的父亲曾任户部侍郎,掌管天下财赋,云家也曾经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大丝绸布商。 这被焚毁的账册,难道…… 难道和当年云家的灭门案有关? “私吞贡品,意图谋逆。” 好大一顶帽子,压得云家满门,尸骨无存。 只有她,因早早嫁入王府,才逃过一劫。 可那明明是天大的冤案! 父亲一生清廉,忠君体国,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多年来,她疯了一样想为云家翻案,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 现在,线索就在她手中! 这本账册,极有可能就是揭开当年真相的钥匙! 云芷用了全身力气,才把这几页比她的命还重要的残页收了起来,贴在她温热的皮肤上。 她站起身,回头。 那个侍卫依旧站在原地,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但云芷知道。 他什么都看见了。 …… 回程的路,比来时更加漫长。 云芷坐在车里,脑中只有被焚毁的账簿,还有那个烙印一般的“云”字。 当年的灭门惨案,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萧墨寒让她来找这些,他又知道多少? 在这场滔天阴谋中,他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无数谜团交织成一张大网,让她头痛欲裂。 天色骤变。 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吞没了星月。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豆大的雨点随即砸落。 瞬间,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狂风卷着暴雨,疯了般抽打着马车。 “吁——” 车夫在风雨中嘶吼,奋力勒住受惊的马,马车在泥泞中艰难停下。 “夫人!雨太大了,看不清路,马惊了!” 云芷掀开车帘,外面是白茫茫一片雨幕,电闪雷鸣。 “附近可有避雨处?”她高声问。 “前面不远像是有座破庙!” “过去!” 马车在风雨中转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那座破庙挪去。 走到跟前,才发现是座荒庙,庙门歪倒一半,风雨里晃晃荡荡的。 侍卫率先下马,几步上前,推开破败的庙门。 云芷也在车夫的搀扶下,冒雨冲了进去。 刚踏入庙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烟火气,扑面而来。 破庙里,有人。 正中央的地上,生着一堆篝火。 火光跳跃,映出几条蜷缩的人影。 听到动静,人影动了。 他们缓缓抬起头。 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蓬头垢面,散发着馊臭。 云芷的脚步一顿。 她身后的侍卫,已经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庙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那几个流民只是看着他们,不说话,也不动。 第20章 破庙惊魂!老乞丐一语牵出灭门案黑手! 刀锋之上,跳跃着一点猩红的火光。杀气在潮湿的空气中无声炸开。 云芷的呼吸顿时一顿。 完了。 她身后的那些侍卫好像是一座沉睡的山岳,把她的身影完全笼罩在自己带来的阴暗里。 那只按住刀柄的手,手背青筋暴起,宛如满弓待发。 刚拿到比命还重的几片残页,就得死在这里吗? 对方人多、且为伪装设伏,显然有所准备! 但是,在想象之中扑食一般的大砍大杀并未出现。 亮出刀刃的“乞丐”,那双持刀的手腕却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几声无用的吼叫声。 倒不是用来说壮胆,而是用来劝说。 其他的人也都挤缩成了一团,没有人敢站起来。 他们只是盯着前面高大侍卫的脸,眼睛空洞,恐惧极了。 云芷一根因为害怕已经被拉到极限的神经,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 这并不是杀手的眼神。 杀手的眼睛就像淬过毒的钩子,准确而致命。 这些人的眼睛陷入猎人的视野陷阱,作为猎物而剩下的只有绝望和恐惧。 那其实也不是对鲜血的渴求。那是一种对闯入者产生的恐惧。 云芷胸口一窒。她探过侍卫宽厚的后肩来,又仔细看了看那几个人。 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已经很瘦弱了,身上的馊臭味跟雨水的腥味重得都快要闷死人了。 那堆小小的篝火所能发出的暖意少得可怜。他们,真的是些乞丐。 一个因为突然暴雨和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陷入困境的可怜人。 那把刀,并非为了伤人。也是为了自保。一股莫名其妙的羞愧感袭上心来,烧得她脸红。 她太紧张了。 云家毁灭后便像野狼被追一样,在力尽之后每看到一个风吹草动就以为是陷阱。她伸手在前面那侍卫的衣袖上拉了一下。 那几个侍卫没有动,不过一股几乎要出鞘的杀意,却又退了回来。云芷从他后面出来了。 这个动作,让几个乞丐更加惊恐,几乎缩到墙角。“我们没有恶意。”。“云芷有意地将自己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没那么可怕。 只是为了躲避一下风雨,等到天明以后就离开。没人回答。一片死寂的防备。云芷无声叹了一口气,袖子口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好多银子碎沫,又从另一个包袱里取出用油纸包起的干粮。 这时这几人都看着她,她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地将银两还有干粮放到了地上干燥的地方。 拿上这些吧。说完之后,她便回到侍卫身后了,又拉开一定距离。寺庙里静得让人害怕。 只听篝火烧着时“噼哩啪啦”地响,寺外面又“隆隆”打起雷来。最终,一个胆子稍大的乞丐,像壁虎一样贴着地爬了过来。 终于,一个胆子稍大的乞丐,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爬了过来。 他一下子抓起一小块干粮,在角里一闪而回,不加分辨地吃了起来。 一个动了,其他的也跟着骚动。 很快,地上的东西被瓜分一空。 他们看她的眼神,从惊惧变成了某种近乎卑微的感激。 凝固的气氛,终于开始融化。 云芷轻轻吐出一口气,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当台子坐了下来,旁边的侍卫仍然像铁铸的门神一般,守护着她的四周。 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个拄着木棍的老乞丐,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才是所有人里面唯一自始至终都比较冷静的一个。云芷记得他刚才的眼神老是要无边际地往她的侍卫那里瞟,很奇怪的那种审视。 多谢…多谢夫人…老乞丐的声音沙哑浑浊,仿佛砂纸摩擦发出的声音。 “举手之劳。”云芷淡然回应。 人心如果善良的话,一定有好的结果。老乞丐眼中泛着水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如铁塔般高大的侍卫。 “这位大人……看着有些眼熟。” 云芷的指尖瞬间绷紧。 “哦?你见过他?” 不敢说,不敢说。老乞丐连忙摆手说:“婆婆我眼睛花,可能是看错了。“。前不久又来了一批官员从这个地方经过,其中有一个派头和这个大人有些相似。“ 官差? 云芷的神经立刻提了起来。 她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样的官差?” 就是押送犯人的狱卒。老乞丐陷入了回忆里,他脸上现出惧色:“好大的场面,几十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大汉,凶得不得了。”。“ “他们从这里经过?” 是的。”。老乞丐点头,也是下着雨,只是不像今天这么大。在庙里休息,却把叫花子都赶出去淋雨。” 他说到这里,身体似乎还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云芷感到自己的血流开始加速。 她有种预感,自己将要听到一些至关重要的事。 那些犯人犯了什么事?” 谁知道呢?“”。老乞丐摇着头:个个带着枷锁打得死去活来。不过…有一个人的模样像个念书人,即使狼狈一些,也跟其他人不一样,在那里喊冤。“ 云芷的指尖,冰凉一片。 “他喊了什么?”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努力回想的迷茫。 “他喊……他喊……” 破庙外面一道惨白色的闪电将老乞丐的满布皱纹的脸劈得一闪即白。 “他大喊,云家冤枉!”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仿佛要将整座破庙掀翻。 云芷的脑子里,也炸开了一道惊雷。 云家……冤枉! 她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停止了流动。 竟然有人,在云家出事之后,公开喊冤! 那个人是谁?是云家的故交?还是……幸存者? “你确定?”云芷的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知道,知道!”老乞丐被他这样的反应吓得一愣,但是还使劲地点着头:“老婆子的耳朵还没有坏,他喊的嗓子都快破了,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还喊什么…血海深仇,昭雪的日子一定有的。”。” 血海深仇,必有昭雪之日! 云芷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来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是了! 一定是这样! 当年云家被满门抄斩,但总有些散落于外的族人、门生故旧,他们一定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想要进京申冤,却被人错认为同伙给抓起来了! 萧墨寒让她查的,就是这个案子! “那些官员”,云芷强迫自己冷静道:“你看清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吗?”。身上是否有特殊的标识?“ “记号……”老乞丐皱着眉,苦苦思索。 再想想!衣裳颜色、腰牌样子…”云芷的声音里充满着急躁。 老乞丐被这么盯着,有些发慌,他浑浊的双眼转动了一下,在心里回忆着什么。 “官服嘛……都黑乎乎的……哦,对了!” 他忽然一拍大腿。 “他们的腰牌!他们的腰牌不一样!” 云芷喉咙里很干渴,下意识地吞了两口唾沫,却是咽不下去什么。 “怎么不一样?” “那些官差的腰牌上,好像……好像都刻着一种花!” 老乞丐说话的时候,用枯树枝一样手在布满灰尘的地哆哆嗦嗦地拉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 但云芷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一个花朵的轮廓。 一个极其繁复,层层叠叠的花朵轮廓。 老乞丐抬起头来,用一种不能肯定的语调说出的那个词足以改变一切。 “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 第21章 那朵牡丹,是云家百口的催命符! 盛开的牡丹。 这四个字,不是雷。 雷有声,有形。 这四个字,在云芷脑海中炸开,无声胜有声。 破庙里的雷鸣消失了。 窗外的风雨也一并寂静。 她的世界,只剩下地面那个歪歪扭扭,却又无比清晰的牡丹轮廓。 牡丹。 国色天香,万花之王。 更是当今皇后,母仪天下的专属纹饰。 整个大夏皇朝中除了皇后的仪仗宫殿之外,也只有她最亲信的内廷卫有资格在腰牌上镌刻一枚小小的牡丹印记。 那是荣宠,也是身份。 一股活物一般的寒冷顺着云芷的脚心,上到后背沿着骨头一节一节地升上来,缠紧了她的整个心脏。 四肢百骸,瞬间僵硬。 原来如此。 竟然是她。 记忆深处那位以温和慈爱待人、常赐珍宝、端庄贤淑而广受赞誉的皇后 云芷喉头猛地一呛,一股腥甜直冲上来。 巨大的荒谬与背叛感化为冰冷恨意,几乎吞噬她的理智 她始终认为,云家遭灭门是朝堂争斗中的牺牲品,乃政敌阴谋构陷所致 她从未料到,那把屠刀竟握在曾被她天真唤作“姑母”、如今母仪天下的女人手中 此仇不报,她云芷,誓不为人! 难怪。 云家的衰败如此迅速且彻底,以至于整个家族毫无挣扎余地 宫中皇后充内应,日夜枕边风劲吹,何罪不可罗织?何冤得以辩白 萧墨寒让她查的,从来就不是一桩普通的陈年旧案。 他想用某种方式让对方主动去争现任国母的位置。 云芷慢慢抬起眼睛,从瑟缩的老乞丐身上越过,盯着门口的那个人——正是萧墨寒所在之处。 自从他离开府邸之后,这人便像影子一样跟在身边不曾离去过片刻,此刻亦是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来,斗笠遮住脸庞难以看清五官轮廓,只是隐约能瞧见嘴角线条紧绷着透露出刚毅果断沉稳自信的感觉。 云芷默默无言,指尖微微颤抖指着地上被尘埃勾勒出来的半朵残花图案后就突然停了下来不动了,在这样紧张到极点的心境当中所作出的一个小动作却蕴含着极大的意义在里面。 他既没靠近也没说话,而是将原本垂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收拢到了腰间刀柄附近那个地方,这样一个看似平常实际上充满深意的姿态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事情。 这一幕使得云芷浑身血液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萧墨寒察觉到,这些侍卫的行为并不是简单的监督或是护卫任务,而是一种精心布置的陷阱,他们想要诱使自己主动说出隐秘并承担相应的后果。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中交织着愤怒与冰冷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撼动了一般,尽管这安排充满了操控的味道但却给了他一线生机,在面对姨母旧案的巨大压力之下身为皇后亲外甥的萧墨寒到底有着怎样的目的呢? 云芷暂时抛开心中的疑问全身心地投入到眼前的事情当中去,交付了最后一枚碎银给老乞丐之后,她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破庙,并且对着身后的随行侍卫说道:“出发。” 夜幕降临,暴雨暂歇。 两人迅速隐匿于幽静小巷,并登上驶往王府的马车。 车厢空间狭小且氛围压抑,令人窒息难耐。 云芷侧身倚墙假寐,但内心却异常警觉——牡丹腰牌、皇后内廷卫队及申冤族人的线索已形成完整证据链。 据推测,皇室正以“云氏党羽”为借口秘密拘捕大量外省宗亲与门客,而非依照常规程序移交刑部监管机构,而是由宫中特遣部队押解至特定场所进行隔离羁留。此番行动的具体目的仍待查明,无论最终是直接处决还是长期软禁再嫁祸他人,均令她陷入深切恐惧之中。 她所处的任何困境皆是危机四伏。 一方面面对后宫内斗,另一方面又要提防朝堂上的权力争夺战随时可能发生的风险,稍有闪失就可能陷于无法预知的险境当中。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动摇她的复仇心志—心中的悲痛就如同滔天巨浪一般翻涌而至。 族人枉死,亲人被囚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靖王府入暮之夜时,她下意识便抚摸起腹部来-那里曾经装过孩子的生命。 为了给儿子报仇去势她义无反顾向前迈进一步。 等到马车稳当停下之后,侍卫拉开车窗的帷帘,见她从车厢中徐缓而出,面上表情平淡自如就好似不曾经历那样一些事情“这事儿得如实告诉皇上。 ”云芷下车的时候声音很笃定也很平静没半分犹豫的意思。 那位服侍者听见这话不禁躬身微颔了脑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施礼应下了这份事交代。 云芷没有多做停留,直接迈入王府。绕过抄手游廊的后方还未走到清芷院门口时就看到管事嬷嬷在外边来回踱步,神色很是焦急的样子,瞧见她的身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迎上前:“王妃您终于回来了! 小世子……”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院子里踉跄跑了出来。 “娘亲!”是萧澈的声音,只见他身上穿着单薄的寝衣,面颊绯红眼眶微肿赤足奔跑而来最后扑进母亲怀里,冰冷雨夜中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温情驱散。 云芷心中柔情暗涌,于是便俯身将孩子揽入怀中,又用披风替他覆盖住冰冷的双脚,“澈儿莫怕,娘亲回来啦。 ”萧澈依偎在母亲身旁,鼻音低沉、抽泣声时断时续地响起:“娘亲……”“澈儿想娘亲心切,可曾梦到恶人要抢走娘亲?”听闻此言之后,云芷紧紧握住幼子的手指,发觉他的身体竟变得异常僵硬起来。 孩童纯真无邪所生发出来的恐惧情绪同眼前残酷现实交织在一起,在此刻彼此碰撞交融。 她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儿子,之前犹疑迟疑的心情转瞬之间就化作了坚定的决心:“即便前方险阻重重亦或是危机四伏,吾定会踏破万难去寻觅真相!” 第22章 他深夜护崽,却字字诛心! 萧澈的小脸深深地埋在云芷的颈窝里,热泪浸湿了她的衣襟。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像风雨中受惊的小鸟。 “娘亲……坏人……好多坏人……” 他的声音卡顿着带出浓浓的鼻音,每一句梦呓就像一根细长的针一样刺入云芷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他们追娘亲……娘亲跑得好快……” “澈儿叫你,你都不回头……” “澈儿追不上……” 孩童断断续续的呓语,拼凑出的,正是她刚刚窥见的地狱一角。 云芷抱紧儿子,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澈儿的梦,就是她即将踏上的路。 她会被无数的“坏人”追赶,在刀尖上奔跑,身后是万丈深渊。 她不能回头。 因为一回头,看到的就是澈儿这张挂满泪痕的小脸。 她不能停下。 一停,澈儿,云氏的怨魂,还有活着的所有族人,都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澈儿不怕。” 她一遍遍亲吻着儿子的额头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驱散他周身的寒冷。“娘亲在这里,谁也抢不走” 是真的吗?萧澈仰起哭花的小脸,红肿的眼里漾着将信将疑的不安。 “真的。” 云芷的回答,如金石落地。 既是对儿子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誓言。 就在这时,周遭雨声蓦然一低。 一缕黑色的影子从上而下压了下来,像一座大山一样压住了母子两人。清冷的檀香被寒风吹着四处飘散。 云芷的脊背瞬间绷紧如满弓——无需回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摄政王,萧墨寒。她名义上的夫君。 随行的管事嬷嬷和丫鬟早已经吓瘫在地上,偌大的庭院中只有萧澈细小的抽泣声。 云芷缓缓抬起头来,望见那双幽暗的眼睛。黑夜把他的大部分脸庞隐没于黑暗之中,只有两道冷酷的眼神透出来,好像可以洞穿所有东西。 无数念头从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她把儿子抱得更紧,全身戒备。 然而,萧墨寒的举动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向前跨出一步,黑金滚边的玉袍下摆,在濡湿的青石地面上迤逦而过,寂无声息。 他的目光越过云芷,定格在她怀中抽噎的孩子身上。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他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夜里,带着金戈铁马的冷硬。 萧澈被这陌生的威严吓到,哭声都卡在了嗓子里,瞪着一双泪眼汪汪的眼睛,看着山岳般的男人。 云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澈儿很害怕,可是这个男人对敌人狠毒,对自己人也从不留情面。 可下一刻,萧墨寒竟在她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云芷彻底怔住。 权倾朝野、俯瞰众生的摄政王,竟会为了一个孩子屈尊降贵。 他的视线与萧澈齐平。 “你梦到,有人追你娘亲?”他问,语气平静无波。 萧澈抽噎着点头。 萧墨寒的声音低沉清晰地说道,“你的母亲并不是被逼迫抓捕的,而是为了追捕坏人才会去打猎。”。” 这句话让云芷心头剧震! 她猛地看向他,试图从那深邃的眼中读出丝毫端倪。 猎杀? 他在…点拨她? 萧澈不懂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娘亲会被伤到,嘴一瘪,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萧墨寒回答得很干脆。 他伸出自己的手,这双曾经掌握生死、使朝廷战栗的手。 云芷以为他会做些什么对澈儿不利的事情,便本能地将儿子挡到自己身后。 萧墨寒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起脑袋来,扫了一眼她,眼神里有股复杂难辨的情绪,说不上来是不痛快还是打量,却掺和进了一些…她猜不透的意思。 他没有收回来,反而是生疏地拍了拍萧澈的脊背,“你娘亲比你想象中厉害。“这世上,能伤到她的,还没出生呢。” 他的这句话,倒不如说是在宣告着一个事实。 他说道,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云芷,“把他抱回去,要是着凉了,本王找你算账”。一如既往霸道的命令语气。 可云芷的心,乱了。 她怀中的萧澈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一双又红又肿,好奇的眼睛看着萧墨寒,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 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先是出现在破庙外面“刚好”的位置,替她挡住皇后的爪牙,现在又以这样的方式安抚澈儿,竟然还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知晓了多少,是试探,抑或是另一种形式的护持,云芷抱着萧澈起身,孩子的体重令她脚下打滑,差点儿绊倒。 几乎同时,一只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手,这个人是萧墨寒。 他手掌心发烫隔着几层衣裳,依旧有烧灼般的温度。 云芷被电了一样收回手,冷冷后退了一步:“多谢王爷,我自能行”。 萧墨寒没说话,收回了手背到身后,转过身向清芷院正屋而去,高大的身影带起一种难以抗拒的压迫。 云芷犹豫了一瞬,还是追了上去。屋里暖意袭来。 管事嬷嬷早就利落地把灯点上了,端上热茶。 萧澈可能是累得哭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有萧墨寒的存在使得他的心里多了一份特别的安静,趴在云芷身上眼皮就合上了。 云芷轻轻地把萧澈安置在床上,仔细地整理好被子角。待她转过身子时发现,萧墨寒正坐在桌子旁边玩着一只冷釉茶盏。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其实蕴含着捏碎一切的力量。 “王爷深夜前来,有何贵干?”云芷率先打破令人窒息的沉寂。 如果本王不来,还不知道王妃有夜不归宿的习惯。 “事出有因”。云芷不欲多言。 “啊?”他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本王倒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你把亲生儿子留在府里,哭得都要虚脱了”。 话语如刀,直刺进云芷最痛的地方,压抑着的恐惧和委屈一瞬间就变成了怒火:“王爷是在质问臣妾?那你明白臣妾为什么一定要去的原因了吗? 萧墨寒放下了茶盏,大步冲上来,魁梧的身躯仿佛要将周遭烛火吞噬一般,二人距离不足一丈。 他吐出四个字,声音沉冷,“是为了三百云氏族人?还是为了反抗皇后的内廷卫队私自设置,任意拘押?”。” 云芷的诘问犹如泣血杜鹃在寂静中迸发出来,把空气中的紧张推向最高点。 萧墨寒目光愈加的深沉莫测,云芷掌心冷汗渗出,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 她清楚这次的任务凶险—身为摄政王他怎会不知道皇后私自组建卫队,诬陷他人之事? 短暂的死寂之后,他再开口时语气决绝,“既然你知道了内情,那就该知道,想要扳倒皇后,还有别的办法…” “与我无关?”云芷含泪打断,“王爷是说这件事与我云家满门的冤屈无关 他猛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骼。 “云芷,休想乱来!” “那族人的安危又如何?”她反问道,“他们还能有出路吗?”。 萧墨寒默然盯着她,目光沉凝道“不会有性命之忧”,说完便猛地松开手,就如挣脱了枷锁,转身离开。 背影渐远的时候,一枚信封从他的袖子里面飘了出来,准确无误地掉到了案几上。云芷愣在原地,心情起伏。 “暂无性命之忧”是什么意思?后来他又做了哪些事?她走到案前,视线落到无名的信纸上,是萧墨寒留下来的吗? 犹豫以下后,她伸出手去摸信。指尖触到信封的瞬间,一股怪异的感觉攫住了她,她的血液仿佛凝滞了一般,信封上只有两个字“亲启”。 笔迹刚劲有力,力透纸背—她绝对不会认错的,就是当年那道诛灭云氏满门诏书上所用的笔迹! 第23章 恨他入骨,却发现他一直在救我! 那笔迹,化成灰她都认得。 梦魇、仇恨、三百余口云家人头颅上的催命符。 指尖冰冷,寒意如导火索点燃后快速地蔓延全身,使她整个人变得冰凉僵硬。 为什么? 这是太子的笔迹吗? 作为太子,被封东宫的仁德储君,为什么要给这个女子写信呢? 而信怎么会从萧墨寒的袖中掉落呢?万千疑虑炸开,几乎把她理智撕碎。 她迅速收回手来,信封就如一片枯叶一般飘落到了地上。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不是信件,而是吐信的毒蛇盘踞眼前。 但封皮上“亲启”的字样又具有一种魔咒一般的吸引力。 挣扎、害怕、一点微弱得可笑的希冀。最后她还是弯下腰把那片“枯叶”捡起来。 手指忍不住发抖,揭开火漆封印的时候,“啪”的一声脆响。 素白的宣纸,只有简单的四行诗: 晚霁南湖碧,风来上苑香。 空怜花影寂,独坐对残阳。 笔迹和封皮一致,雍容中带有刚劲,每一个转角处都能体现出皇家的威严。这是太子亲笔写的,不可能出错。 一首平常的写景诗,值得他冒着这么大的险,托摄政王的手传给她这个仇人的女儿? 云芷硬是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每个字都放在齿间嚼了一遍。 南湖、上苑都是皇家禁地。 而后两句流露出无法言明的寂寞凄凉之情——空怜花影寂,独坐对残阳。一个“空”,一个“独”。 她快步走到案边,也不管研墨的事了,直接从笔筒里拿了一支毛笔,在那张被废弃的纸上蘸了些剩下的水墨写下了整首诗。 笔尖在南、苑,空,独这几个字上重重地画圈。 南苑…是京城南郊那座早已废弃的皇家别苑!“独坐对残阳”,夕阳西下,说的是别苑里朝西的一座“夕照楼”! 太子的暗示,竟然是这里。 她想起了一件旧事,当年跟随着父亲到东宫陪读的时候,太子也曾考较过类似的诗谜,那个时候满座的才子没有一个想出来答案,只有她在一旁默默地想了出来。他竟然还记得。 她心里一紧,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皇家子弟心思深似海,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个圈套呢? 可现在除了信他,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目光又扫过诗行,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空怜花影寂”的“花”字上,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墨点,比其他的笔画重了那么一分。 花? 华? 当今天子的皇后,娘家姓“华”! 太子在告诉她,去南苑的时候,小心皇后的人! 心已定,她再无迟疑地把写着诗的纸片凑到了烛火上。 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看着它蜷缩起来、变黑然后变成了一把看不清的灰。 一夜的疲惫与惊惧,此刻尽数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必须去南苑。 立刻,马上。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云芷直接去往了萧墨寒的书房,萧澈还在她的院子里睡得正香,管事嬷嬷看着她这般模样,想开口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垂眸给云芷行了一礼。 书房门紧闭着。 她站在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叩响了门扉。 “进。” 里面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没有一丝温度。 她推门进来,见萧墨寒坐在宽大的书案前,穿了一身黑衣,只用一根墨色发簪束着头发。清早的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在他周围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可是他的骨子里依然透着一股凛冽。 “王爷。”她垂首俯身,姿态恭敬得无懈可击。 他的鼻腔微微“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以下,手中的朱笔仍旧在批阅公文上沙沙作响。 这毫不掩饰的无视,让她藏在袖中的双手瞬间攥紧。 “臣妾想出府一趟。” 朱笔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他才缓缓抬起自己的头,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看着对方,带有审视的意思。 “理由。” 到京郊的普济寺,给澈儿祈福吧。她垂下眼睛,避开他洞悉一切的目光。 普济寺恰好就在南郊,离那座废弃的南苑不远。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静得只能听见窗外偶然传来的几声鸟鸣。 他的注视像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云芷以为自己撒的谎马上就要被无情拆穿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话锋一转: “昨晚的信,看懂了?” 云芷心头猛地一跳,猝然抬头望向他。 他知道了? 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他和太子的一场合计? 无数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是承认,还是继续装傻? “臣妾…不明白王爷是何意思”语气里带了刚刚好的茫然。 他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显森然。 下一刻,他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朝她逼近。 高大的玄色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将她牢牢定在原地。 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很近,以至于可以闻见他的气息里有冷冽龙涎香与淡淡的书卷气。 “普济寺在南,南苑也南。”他一字一顿,每个字仿佛一把小锤,砸在她心口。“云芷,在本王面前,别玩你的小聪明。” 所有的伪装被他毫不留情地撕碎,难堪与羞愤瞬间涌上心头。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头来,看着他那张脸,满眼的愤怒在其中燃烧着:既然王爷都知道了,何必装模作样呢,就是为了看臣妾出洋相吗?” “本王只是想瞧瞧。”他指尖陡然抬起来,轻柔地掠过她鬓边一缕碎发,暧昧,又冷得叫人牙花子打颤,“王妃的胆子到底有大。自己一个人闯进废苑里面,你以为凭借你,就能够推翻了皇后? 那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自己的命,自己担着。 “真的吗?”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用力很大,根本不能让她丝毫的挣脱,“别忘记你现在是摄政王妃。你要是出了事,丢的可是本王的脸。 何其凉薄的话,却让她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她停止了挣扎,冷声问道:“那王爷想怎么样?” 他凝视着她那张倔强不屈的脸,沉默了片刻。 “想去,可以。” 她一怔,没想到他会松口。 “带上玄影。” 玄影。 他最得力的影卫。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云芷心念电转,带着玄影,虽然失去了自由,却也多了一层保障,太子既然特意提醒要小心皇后,南苑一行必定是险象环生。 “好。”她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应下。 他放开了手,又掉头往案后走去,随便抓了一张兵防图,像她这个人已经不再值得他多看一眼。 她望着他冷峻的侧影,只觉得这个男人比深渊还要难测。 明知所有的事情,还是用了最曲折的方式留下暗示;说话锋利如刀子,转过头又指派侍卫严密监视着她。 他究竟想做什么?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他头也不抬地再次开了口: “太子不是蠢货,他行事,自然有他的考量。” 声音平淡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而你,最好别成了那颗废棋。” 废棋。 他承认了。 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 承认了他与太子的谋划,承认了她不过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随时都可以被牺牲! 云芷只觉着全身血液在刹那之间冲到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内擂鼓一般狂跳,几乎要挣脱约束。 她狠狠地看着这个男人,想要在他的冰雕一样的脸孔中找到哪怕一点儿情绪的波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把所有的光线和情绪都吞噬掉,只留下一片死寂。 他允许她去,是放她这条鱼饵去咬皇后的钩。 他派来玄影,就是握紧了手中的鱼线,要保证这条鱼饵,不会从钩上滑脱。 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云芷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清醒。 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一个屈膝礼都没有,僵硬地转过身去。 “吱呀——” 门扉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道深沉如夜的目光。 院中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云芷却觉得浑身发冷。 一道黑影从廊柱后面无声无息地闪了出来,正是玄影。身着劲装的他没有表情,像一柄出鞘之后便要杀人饮血的锋刃一样。 他冲她抱了抱拳,算是行礼,姿态已经表明,随时可以出发。 云芷看着他,忽然扯了扯嘴角,心里竟生出一丝荒唐的笑意。 好一个摄政王,好一个萧墨寒。 这监视,还真是无缝衔接。 她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心里汹涌的波澜,仰头看向京城南郊的方向,目光渐渐变得犀利果断起来。 废棋? 那就让你们看看,一颗废棋,也能掀翻了你们的棋盘! 为了云家三百多条冤魂,为了求个真相,就算是龙潭虎穴,今天我也得闯一闯! 她刚要对玄影开口,一个凄厉慌张的喊声却从月亮门后传了过来。 “王妃!王妃,不好了!” 管事张嬷嬷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抄手游廊那边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发髻歪了,鞋也跑掉了一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云芷眉头一皱:“慌什么?” “宫…宫里来人了!”张嬷嬷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脸上血色全无,“是…是皇后娘娘…宣您去即刻入宫。 皇后?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云芷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的脚刚要抬起来就这样被生生地钉在地上,整个人都像是抽空了一样,身上的血都凝结起来了。 谁下的令呢? 她的声音虽轻,但透出一股逼人的冷寂。张嬷嬷被吓了一跳:“是…皇后李公公亲自来的! 人在前厅等着呢,说、说是很重要的事,一刻也不能耽搁!”李公公。这根本就不是传召,这是押解! 云芷的目光从惊恐的张嬷嬷身上移到沉默如山的玄影那边又落到了紧闭着的书房门上。 南苑是个陷阱,皇宫又何尝不是个更大的陷阱呢? 萧墨寒啊,你的这盘棋到底想让我怎么走? 第24章 父亲的绝笔信,通敌铁证! 来人是皇后宫里权势最大的掌事太监,一双眼睛淬了毒,黏腻地刮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最终将目光定在云芷身上,皮笑肉不笑。 “王妃娘娘,请吧?” 他一把扯开,用尖细的嗓子故意把那道明黄的懿旨抖出“哗哗”声响,这声音听着真跟刺耳朵似的。 “皇后娘娘凤体金贵,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干等着。”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让一旁看管的小娘子的心跳骤然紧缩,手心全是冷汗。 云芷的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她要去南苑的这个节骨眼。 绝非巧合。 萧墨寒走漏了风声? 不。 他若想拦,有的是更直接的法子,根本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是皇后安插在王府的眼线,将消息递了出去。 这一道懿旨,既是试探,也是警告。 抗旨,便是心虚,正好落入皇后的圈套。 因此南苑一去便成泡影,好不容易找寻到的线索也随时有被删除掉的可能性。 一个呼吸间,云芷已然有了决断。 她像是毫无征兆地伸出一只手扶住额角,身体猛地一晃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一步。 方才还算红润的脸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哎呀!管事嬷嬷最先做出反应,大叫一声连忙用力扶住王妃,“王妃你怎么啦?” 云芷无力的摆摆手,看向那个太监的时候眼睫上就已经有了水汽,满满的歉意。 “本妃今日身子不爽利,头晕得厉害。” “劳烦公公回禀娘娘,臣妾先去梳洗一番再换身衣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臣妾一定进宫。” 她姿态放得极低,理由也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那太监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一般从头到脚扫过她,见其面色憔悴,不是假装的,才极不情愿地捏着鼻子答应了。 “那咱家就在前厅候着。王妃应速往,以免皇后久候” “有劳公公。” 云芷被嬷嬷搀着,走个虚浮的转身,那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人吹倒。 可一转过月亮门,脱离了太监的视线,她的腰背瞬间挺得笔直! 眼底的病弱一扫而空,只余一片冰冷的锋芒。 “嬷嬷,去前厅好生‘伺候’那位公公。” 云芷压低了声音,说得极快,“拿王府最好的碧螺春,给他爱吃的那些甜腻糕点,好好喂着,喝着,拖住他!” 管事嬷嬷心领神会,重重点头:“老奴明白!” 云芷不再多言,提着裙摆便朝书房方向疾步而去。 半个时辰。 这是她用脸面和病痛换来的全部时间。 刚绕过影壁,就见一道黑影像化开的墨一样,从廊柱阴影里冒出来,悄无声息地挡在她面前。 玄影。 一身夜行衣利落干净,脸上是暗处的影子,身上都带着一种叫人生畏的气息。 “王妃。”他躬身行礼,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计划有变。“云芷直截了当,“即刻备马,速往南郊废苑,务必抓紧! 玄影没有多问,只是抬起头,用那双不见底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那是一种纯粹的确认,不带任何情感。 “王爷的命令,是保护王妃周全。”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包括,听从王妃的一切指令。” 云芷悬着的心,落回了实处。 萧墨寒这把刀,果然够快,够利。 一刻钟之后,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从王府专走泔水杂物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溜出来,拐过两条小巷子,就混进京城熙熙攘攘的人潮车马里头,再也找不着了。 云芷坐在车厢中闭眼思考着,把太子信中关于废苑的每句话和细节都反复想了一遍。 玄影则坐在她对面,闭目抱剑,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不存在。 马车一路狂奔,颠簸着出了南城门,官道两旁的景物快速往后倒退,周围也越来越荒凉。 “到了。” 玄影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马车应声而停。 云芷一把掀开车帘。 眼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破败。 荒草没过人的头顶,在风中摇晃,发出呜呜的声音。破败不堪的废墟之中,依稀可以辨认出当年亭台楼阁的模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潮湿的霉味,阴森得让人皮肤发紧。 这便是太子信中所提的,那处废弃的别院。 “信上说,院子最深处,一棵被雷劈断的枯槐之下。” 云芷低声自语,率先跳下马车。 玄影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像一道贴地的影子。 两人都是一前一后地走在没过了膝盖的荒草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别院很大,到处都死一般的寂静。 云芷根据记忆中方位,很快就找到后院一个偏僻的地方,那颗巨大的枯槐。 树干一半被雷火劈成了焦炭,另一半也早没活气了,光秃秃的枝丫病态地扭着,指着灰蒙蒙的天空。 “就是这里。” 云芷绕着枯槐走了一圈,仔细观察地面。 玄影没有说话,拔出腰间长剑,清冷的剑光划过,在靠近树根处的杂草浮土上被削得一干二净。 一块颜色与周围泥土迥异的石板,显露了出来。 石板上的纹路早已被岁月磨平。 玄影收剑回鞘,双手按在石板边缘处,手臂肌肉猛地鼓起,嘴里喊出一声。 重达数百斤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抬起,挪到了一旁! 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就那样冒了出来,带着尘土味和霉味的阴冷气息,迎面扑来。 云芷没有丝毫迟疑,提裙便跃了下去。 玄影随后而至,手里打火石一亮,将这个不算大的暗室照得有些明亮。 暗室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件半高的人身木箱摆放在了角落当中,箱子上面还悬挂着一把已经生满了铁锈的铜锁。 又是锁。 云芷的目光投向玄影。 玄影会意,上前拔出匕首,在那锈蚀的锁芯处轻轻一拨一撬。 “咔哒。” 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落。 云芷的呼吸都停了。 她走上前,伸出手,缓缓推开了沉重的箱盖。 箱子里头空荡荡的没有金银财宝,只是有厚厚一堆堆叠在一起的书信账本,纸张都已经发黄发脆了,带着一股子陈年的死人气。 她的手在发抖,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 她拆开信,展开信纸。 当看清那熟悉的字迹时,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是父亲的字! 这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笔迹,烧成灰她都认得! 嗡的一声,她脑中一片空白,指尖冰凉刺骨。 父亲的亲笔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盯着信件上的每一个文字,仿佛是用尖针扎在眼里一样。 信是写给一个被称为“玥”的人。 玥? 宫中那位宠冠六宫的苏贵妃,封号,正是“玥”。 父亲……在给玥贵妃写信! 云芷的喉咙瞬间干涸。 …玥妹亲启,北境布防图已经按照计划送出了,这件东西很重要,希望卿一定要当心点,在合适的时机再交给“那个人”就好。兄云骁绝笔 北境布防图…… 交予“那人”…… 绝笔! 短短几行字,如惊雷一般,把她的所有的,全部的,所有的信仰,都轰然崩塌。 云家世代忠良,他爹还是个刚正不阿、以身报国的铁血将帅,怎么可能跟深宫贵妃有啥私相授受?又怎么会私自把关系到国家命脉的边防图转交给别人呢? 这封信若是公之于众,便是通敌叛国的铁证! 云家三百多口的冤案……难道,根本就不是冤案? 不!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她不信!她的父亲,绝不是叛徒!其中一定有天大的隐情! 她就像疯了一样,拼命地翻动着箱子里其它的信件账册,想在这堆破烂里找到一丝一缕证明父亲清白的证据。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时,头顶上方——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 那块沉甸甸的石板被外面的人给硬生生地踹开,碎石子和土混杂着一起掉下来,像暴雨一样。 紧接着洞口处就飞出几道黑影,手中拿着刀一跃而下,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中划过一道白光带着不留活口的意思朝着她杀了过来! 第25章 铁证如山?他亲手撕了? 杀意! 冰冷、粘稠的,像要渗到骨头缝里去似的,以下就吸净了暗室里的温度。 云芷脑子一片空白,但是身体的本能已经抢先做出反应,蜷缩着向后退去,并且用尽全身的力量保护住怀中的木箱。 父亲的遗物,云家三百余口的性命,全在这里面! “保护小姐!” 玄影暴喝一声,长剑出鞘,一道冷厉的弧光冲向最先扑来的黑衣人。 铛! 金属交击声尖锐刺耳,火星在黑暗中炸开。 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搏斗顷刻间变得狂野凶悍。这群黑衣人招招见血,刀刀刺向要害之处,其目的之明了令人生畏—拆箱子、杀人! 玄影剑法狠辣,以一敌三,剑光勉强护住周身。 可他只有一个人。 更多的黑衣人像滑溜的影子一般绕过他的剑圈,冰冷的刀锋朝着角落中的云芷直刺而去。 雪亮的刀光破开黑暗,当头劈落! 云芷抱着沉重的木箱,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她认命般地闭上了眼。 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她额头的瞬间! 轰——!!!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沉闷到让心脏都为之停跳的巨响! 不是石板碎裂,而是整间暗室的顶部,在一股无法匹敌的蛮力之下,从外面往里面轰然砸塌! 泥土、碎木、石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裹挟着漫天烟尘,从那破洞中悍然降临! 他下落的速度快得惊人,人尚在半空,室内全局已尽收眼底。 长腿一扫,足尖带起撕裂空气的厉啸,准确无误地踹中了黑衣人胸口。 砰! 骨骼碎裂的闷响。 那名黑衣人惨叫都来不及喊一声,整个人就如断了线的沙包一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软绵绵地掉下来,再无声息。 一脚,毙命! 这石破天惊的变故,让血腥的搏杀出现了瞬间的凝固。 幸存的黑衣人疑惑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玄影也趁机回气,警惕地横剑挡在了云芷面前。 火折子的微光在烟尘中摇曳。 有人背光站立,身姿挺拔似松树,虽然纹丝不动,可是那种凌驾生死的气势使得密闭的小屋内的空气变稀了。 是他! 萧墨寒! 云芷的心跳,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骤然停摆。 她想象过很多种可能,就是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 他怎么会来? 萧墨寒的目光巡视全场之后落在戒备持剑的玄影身上的时候已经盯上了云芷。 不,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死死护在怀里的那堆泛黄信纸上。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站住!”玄影声音绷紧,剑尖对准他,“王爷,此地危险!” 萧墨寒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看玄影一眼,一股无形的压力便如潮水般涌去。 玄影觉得虎口一痛,手中长剑发出无法再承受的声音,用出浑身力气才没让长剑从手中掉出去。 这个男人,已非人力所能抗衡! 萧墨寒走到云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跌坐在地,发丝凌乱,衣衫沾满尘土,狼狈至极。 可那双护着信纸的手,却没有半分松动。 萧墨寒伸出了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云芷浑身一僵,不但没有松开手,反而又把木箱往怀里按了按,她抬着那张沾满灰的脸,眼底掺杂着警惕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爷也对这叛国罪证感兴趣?” 她的声音虽然不大而且有些沙哑,但是字字清楚,就像淬了毒的钩子。 萧墨寒的动作顿了顿,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黑衣人仿佛从震慑中回过神来,交换一个眼神,居然不顾一切再次暴起! 目标,依旧是云芷怀中的信! “聒噪。” 萧墨寒连头都没有回,从喉咙里溢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几道比黑衣人还要快、还要狠的影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后发先至,刀光一闪即逝。 噗!噗!一阵刀锋破肉的声音响起,眨眼功夫,这几个悍不畏死的杀手就被对方从喉咙里喷出鲜血来,当场死亡。 暗室,终于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一切,都在萧墨寒的一念之间。他的目光,一直没从云芷手中的那封信上移开。 他又伸手过来,这次没有半点犹豫地从她的手指中抽走了一张纸片。指尖一松,云芷心里惊恐:“还给我。” 她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去抢回,可是他身上有股强大的力量死死地按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动弹。 萧墨寒似是听不到她的叫喊一般,展开信纸,在玄影手中那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目光一扫而过。 在黑得只有她急促呼吸声的房间内。时间变成了蛛丝一般。 她看到,萧墨寒俊美冷硬的侧脸,在火光中一点点绷紧。 他的眼睛深不可测,风暴正在酝酿。 当他把目光停留在信末“云骁,绝笔”四个字的时候,他身上的恐怖杀气猛然炸开! 火苗顿时低垂下去,快灭掉一样。 “北境布防图…”,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带着丝丝冷意。 云芷的心,就如坠入冰窖。 他看到了啊! 他什么都看到了啊! 完了。 这封信落在谁的手上就等于谁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现在落到摄政王墨寒萧的手里,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把云家钉死在叛国耻辱柱上? 正当云芷觉得无望、准备迎接自己的死亡宣判之时,萧墨寒却做出了一件令她目瞪口呆的事情。 他修长的手指猛然发力。 嗤啦,轻响。 承载着惊天秘密足以翻转乾坤的信纸在他手中被撕成了碎片。 他没有停下,手指轻轻一碾碎屑化作齑粉从指缝间落下融入到地上尘土中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他…毁掉证据了吗? 为什么! 云芷瞬间呆住了,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做完之后,萧墨寒才慢慢斜眼看了一眼,用审视的、冷漠的、探究的神态去看那亲卫脚下还有气的活口。 “带回去,本王想知道是谁家的狗叫得这么大。”他的话简洁而带着不可违抗的味道。 “是!”黑衣卫应声起身,提着地上的“东西”,一纵身,便从头顶的破洞里消失不见。 转眼间,暗室中只剩下了云芷,玄影,以及萧墨寒。 萧墨寒的目光最后还是回到了云芷身上,他没有任何表情,说出来的话语犹如一把经过冰镇后的利刃刺入了云芷的心脏之中。 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第26章 王爷的密室:灵位之上,竟是她的名字! 那句“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是一道无声的死刑判决。 话音未落,云芷的手腕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扼住。 她甚至来不及惊呼。 整个人被一股蛮横的巨力从地上拎起,视野瞬间翻转。 下一刻,她被萧墨寒粗暴地扛上了肩。 胃部被他坚硬的肩胛骨死死抵住,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夜风在耳边凄厉地呼啸,刮得脸颊生疼。 眼前的景物化作一片模糊的流光,她像个物件,被这个男人带走。 挣扎是徒劳的。 这个男人的强大,让她感到一种纯粹的、生理性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戛然而止。 “砰!” 她被重重扔下,后背撞上冰冷坚硬的石地,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 这里不是云家。 也不是任何她熟悉的地方。 一间密室。 四壁皆是严丝合缝的青黑石砖,无窗户,唯独有看不到门轴的一扇沉重的石门。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铁锈与淡淡血腥味的阴冷。 墙角一盏油灯,是唯一的光源。 灯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舞动,如同鬼魅。 萧墨寒就站在她面前。 他的高大身躯所形成的阴影把他全部覆盖,那种能把人压碎的感觉。 他垂眸俯视着她,俊美无俦的脸上,是化不开的霜雪。 云芷想要挣扎着坐起来,但是四肢百骸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就抬不起一根手指。 这时,几片焦黑的纸屑,从他修长的指间飘落。 轻飘飘地,落在云芷的眼前。 是那封信的残骸! 他没有完全销毁! 云芷的心脏猛地一缩。 萧墨寒开口,嗓音里没有一丝人的温度:“这些,只是开始”。 云芷死死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她不明白。 他既然亲手毁了信,为何要留下这几片残骸来质问她? “云家通敌,物证在此。” 他用黑金靴的靴尖,点了点地上的纸屑。 动作轻慢,却带着极致的羞辱。 “本王撕了它,是不想让叛国贼的罪证,脏了刑部大牢的地。” 这言语,是比刀锋更残忍的武器。 云芷的心被狠狠剜了一下,她明白了。 他在试探,也在逼迫。 “但你,看到了。” 他的眼睛钉在她的脸上,要把她的心从这个残缺的身子上生生挖出来。 “你还查到了什么?” “全部说出来。” “本王,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死得痛快些。” 死亡的威胁,如此直白,如此冰冷。 密室里的空气变得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云芷趴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大脑在疯狂运转。 说,还是不说? 她说赌他会相信,赌他和皇后不是一路人。赌输了的话,她会被灭口,云家的冤屈就永远无法昭雪了。 不说,以摄政王的手段,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她的命,和云家最后的清白。 她缓缓地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把上半身撑了起来,垂落在脸上的乱发挡住了目光里的果断。 她挺直了那根几乎要被折断的脊梁。 抬起头,她迎上萧墨寒那双吞噬一切的黑眸。 “王爷。” 她的嗓音因虚弱而沙哑,字句却无比清晰。 王爷想知道的,大概恐怕不是云家是否通敌吧。 云芷顿了下,死死盯着他的毫无波澜的脸。 而栽赃陷害的信到底是谁写的呢。 四周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瞬间。她猜对了第一步。 他果然是不想坐实云家的罪名! 巨大的勇气从心底冒出来,云芷不再犹豫。一切的起点只是一本朝代久远的法律孤本。 我注意到云家被定罪的外戚干政法条,在孤本中记载的内容跟现行律法有很大的不同。 根据孤本,云家,无罪。 萧墨寒依旧站着,像是没有情感的玉雕。云芷定了定心神,又说:“我看过宫里藏书阁的借阅记录,案发之前那本孤本只被借出去一次。” 她特意停顿了以下,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借阅人是…太子殿下。”云芷从怀里掏出沾着血迹的龙纹玉佩,放在掌心摊开。 这枚太子贴身玉佩,便是在我父亲书房的暗格旁发现的。暗格上的划痕与玉佩边缘完全吻合。”她迎上他的目光,“太子,定然来过了。” 萧墨寒的目光,终于落到了玉佩上,在上面停留了足足三息。 云芷的心脏在擂鼓,她知道这些线索都在他的脑海里织起一张网。“我告诉你吧…仅仅是个太子,不够的。” 她看着他,抛出最关键的一条线索。我曾在城西追查过,从一疯子口里得知一个词语,“牡丹”。 密室内寂静无声。牡丹是大乾之花,也是当今皇后的象征。 凤仪宫又称牡丹宫,我顺着线索来到城郊废弃的一座别院中这里便是皇后娘娘出阁之前的私产,在别院的密道里,我闻到一种很特殊的熏香。 “云芷抬起头,眼睛灼灼的盯着萧墨寒。 凤仪牡丹香,西域贡品,皇后亲手调配,专供凤仪宫使用”。所有线索指向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云芷的声音回复了镇定,破釜沉舟的决绝。 “臣女斗胆猜测,云家灭门,甚至当年贵妃娘娘之死,都是皇后一手造成的!” “云家,不过是一枚皇后铲除异己、嫁祸太子的棋子!”声音落下。 整个密室鸦雀无声。云芷盯着萧墨寒,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把所有的牌都亮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生死的判决。 他会不会相信呢?或者会因为他的惊世骇俗之言而把她当作疯子,在场就杀了她? 萧墨寒一动不动。他默然无语。沉默之中,有雷霆之威震慑人魂。 一秒、二秒,漫长的像一个世纪。就在云芷的精神快要崩裂的时候,萧墨寒终于行动了。 他没有看着她,慢慢地转过身去,朝密室最里面那一堵光亮的墙壁走去。他抬手,在石壁上某处,某个并不起眼的凸出之处轻轻一按,“咔…咔哒…”沉闷的机关转动之声响起。 那面严丝合缝的石壁,竟然从中裂开,慢慢地往两边退去。一个更深更黑的空间显现出来。 一股冷檀香掺杂着尘埃的味道从门后飘出来,云芷瞪大了眼睛,密室里还有密室。 萧墨寒迈步走进去。他没回头,也没开口。 但是云芷知道,他是让她跟着进去的。 她强撑着自己酸痛欲裂的身体,踉跄着站起来,一步步跟了进去。 暗门后面是小小的祠堂,在正中央放了一张黑色的供桌,没有香炉、没有祭品。 只有孤零零一块紫檀木牌位,牌位后面是挂的一幅画。油灯的光线被引进来,昏黄地闪动着,照着牌子上面的字。—妻子苏氏婉兮的位号。苏婉兮。已经逝世多年的贵妃娘娘,也就是苏贵妃的小名!云芷的呼吸顿了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望向后面的那幅画。 画中的女子身着朴素典雅的宫装,素颜不施粉黛依然美若天仙。 坐在梨花树下,眉宇间流露出温婉的情态,嘴角含着淡淡的微笑,透过光阴,静静凝望。 那张脸,就是那位被宠得无人能比却死亡原因神秘莫测的苏贵妃!摄政王萧墨寒的房间里供奉着先帝贵妃的牌位以及画像! 荒谬的想法猛然击中她的脑壳让她全身冰冷。 她就僵在了原地,像是掉进了一片冰窟窿里,而萧墨寒,正立于供桌之前,他伸手出去,以指腹极其轻柔又缓慢地拂过画中女子带着笑意的脸庞。 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带着一种,揉进骨血里的眷恋与悲恸。 他的侧脸冷硬得如同刀刻一般,可是在这一刻竟然流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脆弱。 第27章 惊天秘辛!他的白月光,竟是亲姐姐! 那张脸… 云芷几乎是窒息。 画中女子眉眼的轮廓,竟同眼前这个萧墨寒有着惊人的相似。 并不是相貌完全一样,而是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特别是她的眼睛。 一个是水一般柔情似水,一个是冰一般冷漠如雪。 但是她们的眼睛眼角往上翘起的角度却惊人的相似。 苏贵妃姓苏,摄政王姓墨。 那么他们两人之间,为什么会…一个比“禁忌之恋”更狂野、更加违反伦理道德的猜测,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使她浑身上下起了阵阵寒意。 她不再想下去。 这么小的空间,因为这个牌位,这幅画就变得黏稠而压抑。 檀香和尘埃混杂的气味此时闻来都是悲凉。 萧墨寒依旧背着她,他指腹在那幅画上轻抚着,由女子的眉,到女子的眼,再到她的唇,是她含笑的唇。 他的动作有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温柔和执著。 良久。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 “她叫苏婉兮。” “是我的…亲姐姐。” 嗡!云芷脑中轰然一震,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了。 亲姐姐? 苏贵妃,萧墨寒的亲姐姐! 不可能吧! 一个是先帝的宠妃,姓苏。 一个是当朝王爷,姓墨。 这荒唐的两个身份,怎么会是亲姐弟! 萧墨寒并没有在意她激起的滔天巨浪,只是静静地望着画卷中的人儿,用一种没有一点波澜但却比任何谴责都沉重得多的声音接着讲下去。 母亲就是苏家正室之女,在那时就同父王两情相悦。 可惜,母亲出身商贾,祖父,也就是先皇,绝不允许一个商户之女成为王府正妃。” “后来,母亲怀了我与姐姐,却因难产血崩,拼死生下我们后,便撒手人寰。” “父王悲痛欲绝,为保全我们,对外只称诞下一子,便是我。而姐姐,则被秘密送回江南外祖家,承了母姓,成了苏家的嫡长女,苏婉兮。” 原来如此。 竟是这样一段被彻底掩埋的皇室秘辛。 云芷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终于明白,为何画中人与萧墨寒眉眼相似,为何他会在这密室之中,供奉着她的牌位。 这不是什么叔嫂间的禁忌爱恋。 这是弟弟对枉死姐姐的,最深沉的悼念。 “姐姐自幼在江南长大,温婉娴静,才情卓绝。” 萧墨寒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暖意,但立刻就消失了。 “本来应该是嫁入一个疼爱她的如意郎君,在江南水乡安稳地过一生。” 说到这里,他停住。 那只搁置在画卷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以下,那根根凸起的指骨轮廓分明得就像要从肌肤里蹦出来似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是我害了她”。 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带上了玻璃碎片,碾压着听者耳膜的同时也充满了自责的剧毒。 “当年,本王还是少年,随父王去宫里赴宴,在途中遇到同来的姐姐,尽管之前从未见过她,但是一见如故。 因为怀念那份亲情,就常常以理由去看望她。” “那时的皇帝也就是后来的先帝,在暗地里已经注意上她了。”。 “他被她的美貌和才情所吸引,更是看中了她背后的苏家的财力雄厚,一道圣旨,将她带入宫中,封为婉贵人。” 云芷的手指发抖。 她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何等晴天霹雳的感觉。 一对自小分隔天涯的姐弟,一夕之间却变成了名义上的“皇嫂”。 一道宫墙隔断了自由,也隔断了人伦天理。 姐姐进宫之后得到了先帝恩宠,一直做到了贵妃之位,只比皇后低一级。” “她的盛宠,碍了皇后的路。” 萧墨寒终于转过身来,看向云芷,那双黑眸深不见底,不再只是冷酷的打量,而是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人的恨意。 “皇后善妒,更善伪装。 她表面对姐姐亲如姐妹,背地里,却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她买通姐姐身边的宫人,在姐姐的饮食中,长年累月地投入一种慢性毒药。那毒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慢慢侵蚀心脉,让人体弱多病,郁结于心。” 云芷心头剧震。 这手段,和皇后用来对付云家的,何其相似! 都是杀人于无形! “仅仅如此,还不够。”墨寒萧的牙关咬紧,侧脸的线条绷得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她要的是一击毙命,还要让苏家与本王,都万劫不复。” “她设计了一出‘巫蛊之术’的大戏。” “一个道士,污蔑姐姐厌胜媚上,诅咒皇后与尚在襁褓中的太子。” “禁军在姐姐的清芷宫里,搜出了一个刻着皇后与太子生辰八字的木头人,上面,扎满了银针。” 云芷倒吸一口凉气。 巫蛊之术,在任何朝代,都是能让整个家族灰飞烟灭的泼天重罪。 “物证确凿,先帝震怒。可他终究对姐姐有情,不愿相信,下令彻查。” “但皇后,怎会给他这个机会?” 萧墨寒的拳头,在身侧发出咯吱的骨节爆响。 “她用云家的兵权,封锁了皇宫内外。再用本王的性命,逼迫姐姐认罪。” “她告诉姐姐,若不认罪,她便会立刻伪造一道先帝的圣旨,以谋逆之罪,将本王就地格杀。” 一股寒气从云芷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用弟弟的命,换姐姐的命。 这根本不是阴谋,这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是一道无解的死局! 对于爱护弟弟的苏贵妃而言,她根本没有选择。 “姐姐别无选择。” 萧墨寒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眸子里是一片死寂的猩红。 “她在大殿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所有罪名。” “先帝不信,却也无可奈何。为了平息朝野,为了给皇后和太子一个交代,他只能将姐姐废黜,打入冷宫。” “姐姐本就中了慢性剧毒,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 再经历这番诬陷与打击,心如死灰。在冷宫里,不过三月,便……去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那座压在他心头十几年的大山,终于在今天,被他亲手掀开了一角,露出里面血淋淋的、腐烂的真相。 云芷看着他。 看着这个权倾朝野,杀伐果决的男人,在提起唯一的姐姐时,所流露出的,那种深可见骨的脆弱与悲恸。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他为何如此痛恨皇后,为何步步为营,隐忍多年。 这不仅仅是为了权力。 这是复仇。 为了给他惨死的姐姐,讨一个公道! 她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在听完自己那番“疯言疯语”后,没有杀了她,而是带她来了这里。 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因为她的出现,让他那盘孤寂了十几年的棋局,看到了新的可能。 密室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将两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扭曲,交缠。 云芷强撑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顺着墙壁,缓缓滑坐下去。 酸痛与疲惫席卷而来,但她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看着他站在供桌旁的背影,这个背影不再只是冷漠和强韧,又增添了些许说不出的、被仇恨侵蚀的孤寂。 原来他也算一个可怜的人,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墨寒萧才又开始了动。 他慢慢地转身,脸上的柔弱早已收起不见踪影,变得如从前一般冷硬漠然。 只是那双眼睛,却比平生任何一次,都更锐利,更逼人。 他一步步走到了云芷面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他每一句话都像冰霜一样落在地面上。 没有了退路,“我要你,成为我手上的刀。” 他将手伸出来,这只抚过古卷的手此时带给人以不可抗拒的压迫感,并且带着一点点蛊惑。 “云芷,你敢不敢陪本王下地狱”? 第28章 与恶魔的契约:用我的命,换云家的清白 共下地狱? 云芷抬了头,目光越过那只伸向她的眼前的手,直接落在墨寒萧的脸上。 那是一双属于掌权者的手。干净修长匀称的手指上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力量。 地狱… 她的嘴角动了动,出现了一个比哭还要扭曲的笑容。 现在的她身处地,不就是地狱了吗?污名缠身、被囚禁在黑暗之中,家族倾覆,前途渺茫。 唯一的小儿子还在深宫里虎狼环伺之下,生死未卜。 这世上有比这里还要阴冷的地狱吗?萧墨寒提出的事情哪有要把她下到地狱里的意思。 分明是给了她一条从地狱血池里向上爬的,唯一的,唯一的血路。 哪怕那条路上铺满了荆棘与白骨。 她没有选择。 从被冠上谋逆罪名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选择。 酸软欲裂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从骨髓深处破土而出。 那是绝境催生的,名为决绝的力量。 她没有去握那只手。 云芷用自己的双手,撑着湿冷的墙壁,指甲在粗糙的石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咬着牙,一点,一点,重新站了起来。 双腿筛糠般抖着,眼前阵阵发黑,可她的脊梁,却挺得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 “地狱,我已经在里面了。” 她的嗓音因长久的沉默而嘶哑,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却带着金属般的质地。 “我凭什么信你?” 云芷直视着他,那双被绝望浸泡过的杏眸里,燃起了两簇小小的,却无比倔强的火。 “摄政王殿下,你的故事很动人。” “但你我之间,是云家的血海深仇。” “我如何确定,这不是你为了让我替你卖命,编造的另一个谎言?” “我如何确定,你不是想借我这把刀,除了皇后,再顺手将我云家满门的冤屈,连同这盆脏水,一同深埋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一句,她声色俱厉。 一个个质问,如尖石,砸在这死寂的密室中,回声阵阵。 萧墨寒没有动怒。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冰封的面具之下,有什么情绪极快地掠过,近乎赞许。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棋子,而是能与他并肩作战,在他疏忽的时候,给他一刀的盟友。 “你没有资格不信。”他收回手,负于身后,那窒息的压迫感又来了。 “除了我王,这天下,再无人能从天牢里把你爹捞出来。”“再没有一个人,能保住萧澈的命了。” 又是萧澈!这个名字是她最锋利的刀,每一次,都直戳进她最柔软的地方。云芷身体猛地一晃。 是呢,她没那个资格,阶下囚,废妃,有什么可信赖的呢,她能拿得出来的就只有这命,孤注一掷的勇气。 “好。”云芷闭上眼,那两簇火苗被压入眼底,再睁开的时候,只剩一片冰湖般清明而决绝的神情。 “我可以做你的刀。”“但是我有2个条件。” 萧墨寒:“说。” “第一,你要动用你的一切来保住我父亲的命。 他受了这么多的冤屈,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天牢里。 这是她的底线。 父亲在,云家的魂就在。 萧墨寒眼皮都没动以下。 “可以。”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有着千钧之力。 云芷的心,落了一半。 “第二。”她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字字句句说得清清楚楚,“我要全部的真相,我要知道苏贵妃是怎么死的,我要知道我家怎么有谋逆案,我要知道每一件事的细节,每一个参与的人!”。 她想要的不只是报复,还有公道、清白,以及重新刻回太庙中“云家忠烈”四个大字!这一次,萧墨寒沉默了。眼前这个女人穿的衣服很脏,头发凌乱不堪,脸也憔悴不堪,十分狼狈。但是那双眼珠子却异常亮晶晶的。 那里的火焰跟他是同根生的,都叫做“仇恨”。 不同之处在于他的火是冰冷的,在几十年的折磨中只剩下死亡的寂静。 她的火有着不肯熄灭的、蓬勃且炙热的生命力。“你贪心。”他开口,语气没有情感。 云芷笑着,笑意冷如纸片,“与虎谋皮,如果不贪心一些,岂不是要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摄政王殿下的需要,是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而不是一把容易变钝或者卷刃的废铁。我父亲的安全,云家的清白,就是我的磨刀石。” 它们会让人,把刀永远锋利,永远指向我们的人。 她把自己和价值、条件,牢牢捆绑。她证明的不是自己有多可怜,而是自己有多有用。 萧墨寒终于动了,他微微颔首,动作轻得几乎看不见。 “好”“本王答应你。” 没有契约,没有盟约,在这见不得光的密室里,一个足以覆灭整个大胤的危险联盟悄然成型。 云芷的身体绷到了极限,可在听到他许诺的那一刻,整个人就垮了下来,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席卷而来,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栽倒。 就在这时,萧墨寒又有动作,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样东西,是一个玉镯,通体温润,质地细腻,便是她被人带走的时候,被他强行拿走的那一枚。 云芷屏住一口气,他竟然一直都带着?萧墨寒递出玉镯,放在她的面前。那修长的手指,配上这温润的玉镯,显得越发鲜明。 “收好。”他声音很淡,“别再让不相干的人碰。”不相干的人? 皇后派来的人?还是…别的意思? 云芷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最终只是伸手接过那枚玉镯,入手间发现这玉石上带有一丝他身上特有的温热。 那温度极淡,却如一根针,穿过冰凉的肌肤,轻轻扎了以下她的心。 她握紧了玉镯,熟悉的手感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存在。 这是母亲给她的唯一念想,她抬起头,要问什么时,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面的情绪翻涌,有审视、有警告,还有她看不懂的一丝更深层次的。 她什么也没有问。于是那枚玉镯,她小心地戴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冰凉的玉镯碰触着皮肤,就像一条无形的枷锁,也像一道坚实的符咒。把她同这个男人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祸福与共,进退一致。 沉重的石门在他俩的背后徐徐合拢,在他们的身后切断了那供桌上的灯油般的微弱光芒。 黑暗再一次把云芷吞噬,而这次她的心里没有了绝望,腕间是另一人的温度和玉石的冰冷交错在一起。 提醒着她,前面这无边的黑暗里,藏着另一场刚刚开打的战争。 第29章 疯批王爷递来屠龙刀!第一刀,我先斩旧日仇 入手的是玉镯,留有他身体的温度,却是一股能钻进骨缝里的寒。 寒意沿着皮肤血管,爬到胸口,造成轻微的抽搐。 云芷死死抓住玉镯。 上面那条熟悉的缠枝莲纹,那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份念想,在无数个绝望的长夜里,这是她唯一的能够汲取到力量的源泉。 她猛地抬眼,一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那双眼睛里翻滚着太多的东西,审视、警告、还有…她看不明白的,近乎贪婪的占有。 最终,云芷什么也没问,她只是将那玉镯一寸寸的戴回了自己左腕,动作很慢,很慢,每一个细节都是满满的珍惜。冰凉的玉环贴上温热的肌肤,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仿佛无形枷锁就此落下,将她与眼前的这个男人牢牢绑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墨寒站在那,没有说话,目光很凶残地盯着她腕间的那一串镯子,仿佛在品鉴一只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物品。 这个念头让云芷的胃一阵翻腾。她硬着头皮面对他的目光,脖颈挺得笔直。 “多谢王爷”三个字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平静无澜。 萧墨寒没说话,绝对的利益捆绑面前,再多的言语都成了多余。 密室的石门在他俩身后慢慢关上,把最后一缕光挡在外面。 黑暗再一次将云芷淹没,但是这一次她的内心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因此她看到了光明,哪怕那是来自地狱的业火。回到简陋的偏院里,潮湿和霉味仍然存在。 云芷的心境却已是天翻地覆,她不再是被动接受审判的阶下囚。 她是刀,是一把即将饮血、斩断一切的刀。 夜色深沉,云芷坐在床沿上,借着从窗棂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手指不断摩挲着腕上的玉镯。 属于萧墨寒的那一缕凉意,早就被她捂暖了,现在变得温润。玉石靠着她的脉搏。它随着脉搏一次又一次地敲击,沉稳、有力。 “不要再让无关的人碰。”萧墨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响起。 不相干的人…到底是谁呢? 是皇后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吗? 不是,太浅。 像萧墨寒这样的城府之人,不会这么直接。 云芷脑中浮现出温润如玉的脸庞,太子,萧詹。 那个曾经与她青梅竹马、定下婚约,在她家破人亡之时却不肯为她做半点辩解的男人。 当初他不止一次想要碰她手腕上的玉镯,感叹它的美丽,都被她避开了。 萧墨寒说的,是他? 这个猜测把云芷的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萧墨寒是在警告她,和曾经的一切,都彻底划上界线。 他在意的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儿女情长。 在意的是,他即将挥动的这一把刀,是否还牵扯着其他的执刀人,他想要的,是一把属于他自己的刀,也只能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一把。云芷唇角上扬起讥诮。 真是一个…想掌控别人的男人。那一晚她没睡好,梦中云家的火光冲天,父亲在血泊中喊着,让她快跑。 而萧墨寒却站在火光之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双眼睛比身后的地狱业火还要冷。 第二天一大早。院门打开,来了一名陌生的侍女,她手持托盘。 侍女身穿新做的绸缎衣服,弯着腰很恭顺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托盘里有精致的早餐,还有一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她放好东西,一言不发地躬身退下,全程不敢抬头去看云芷一眼。 云芷的心,却因着那木盒剧烈地擂了起来。 她没去看那些冒着热气的食物,上前便伸手去摸那冰冷的木盒,指尖在木盒上顿了顿。 然后打开盒子,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一卷画得很好的羊皮纸地图,一大叠厚厚的名册。 云芷展开地图,呼吸顿了一顿,竟然是整个京城的势力分布图! 大到各个党派、小到他们扶持起来的钱庄、商铺,都被不同的朱砂笔画出来。 哪里会是什么地图? 分明就是一份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催命符!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又拿起了一份名单。 封面上有三个用烫金书写着的飞龙舞凤的大字! “凤仪录”。 凤仪宫,皇后的住处。 多么好一个“凤仪录”!云芷翻开第一页时血液几乎全部凝结。 上面写的,就是皇后这一派的所有党羽的名字! 从朝中大员到后宫嫔妃再到安插在各府的死士眼线,每个人的名字、官职、来历、癖好甚至连他们藏在外室家后的槐树下藏着多少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 一桩桩,一件件看得她心底发凉。这张网,几乎罩住了整个大胤朝堂。 她父亲因为挡了这张网的路,所以被碾成粉身碎骨。 萧墨寒…他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样交给自己? 不是考验。 这是他递给她的,第一把刀。他把刀柄塞到她手里,刀刃对着名单上每一个人。 他要看,她敢不敢挥刀。她该从谁开始呢? 云芷缓缓合上名册,指尖滚烫,几乎要灼破纸页。她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灰茫茫的天空。 京城风云再起,她将会是第一缕掀起风暴的清风。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个名单上,在指尖的冰凉中,狠狠地定格在某个名字前。 吏部侍郎,张承。 皇后娘家的旁枝,在官场上给皇后输送过无数个跑腿的,也是当初在朝堂上跳得最高,咬得最狠,弹劾父亲最起劲的一条疯狗。 云芷唇角逸出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张大人。 你的官运,到头了。 就从你开始。 第30章 父亲的遗书,藏着灭国之罪! 从那天开始,云芷的宅院彻底沉寂。白天大门深锁,不见阳光。晚上,只有孤灯长明,通宵不息。 那张巨大的京城势力分布图,用特制的胶平整地裱糊在密室的墙上,密密麻麻朱红的标注,组成了一幅流着鲜血的蜘蛛网,狰狞地覆盖整面墙。 《凤仪录》摊开在桌案上,每一页重如山岳,云芷不眠不休。 将自己这些年来偷偷摸摸搜罗起来的、深埋在脑海中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和事全都倒了出来。 然后与这张网进行一一比对,这个过程既繁复又单调。 数不清的人名、关系线、见不得人的交易。这些线索彼此纠缠,最终在她眼前化为一头名为“后党”的庞然巨兽。 她的父亲,正是被这只巨兽一口吞下去的,连渣都没有留下。 云芷的手指触到纸面上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第一份目标就是吏部侍郎张承,在《凤仪录》上所记载的内容不多,但是每一个字都带有剧毒。 他仗着皇后母族旁支的名分,把吏部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卖官鬻爵,拉拢亲信,凡是与后党作对的人,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弹劾,手段极其阴毒。 当初起草弹劾父亲的奏书就是他做的,那些句句诛心的罪名,云芷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杀他,可以消解一时的愤怒。不过…还不够。 云芷的目光从“张承”二字上挪开,慢慢在整本名册上扫过。 杀一条狗,只会让主人立刻警惕起来,然后就会放出更多的恶犬。 她想要的,并不是恐吓,她要的是斩断牵着所有狗链的手。 她的眼睛又落在了墙上的那张地图上面。 通过张承的人脉关系,她找来了更多人。户部、兵部、刑部…几乎每一个重要部门,都有皇后安放的棋子。 棋子互相联系在一起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利益闭环,云芷脑海里的一个想法越来越清楚。 萧墨寒给她的,并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一张详细的、对于这个巨兽的解剖图。 让他把它的骨骼,它的经络,甚至…它的命门所在都给她看清楚。 云芷合上眼睛,强迫自己让凌乱的心神安定下来。 她用朱笔将所有与父亲被弹劾案件有关的名字圈出来,又把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和利益来往,在地图上分别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相连。 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了一张复杂的图示,清晰地展现在她的面前。所有线索的终点都隐晦地指向一个名字。吏部尚书魏洵。 皇后的左膀右臂,是后党在朝堂的第一人。 同张承这等疯狗不同,魏洵这个人的履历十分亮眼,性格圆滑,在朝廷内一直被冠以“贤臣”的名头,滴水不漏。 他人的记录都较为清晰《凤仪录》上面关于他的记录却很隐晦。 除了与同党暗中来往外,没有其他的证据了。 这是不对的,越是清白,背后的越污秽。 云芷不断研究着魏洵的各种资料还有他身边人的所有情况。 魏家祖辈都是皇商,以贩卖丝绸布匹为主业,在大胤南北两地都有庞大的产业,富可敌国。 魏洵可以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靠的是他家的实力。 皇商、布匹、北境,几个碎片似的词汇,在云芷的脑海里乱撞着。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一下子跑到了角落里那口破旧的木箱前。 在一番翻找之后,一本已经发黄了的册页手札被她抓了起来。 这是她在云家的火海中抢回的父亲遗留的东西,在上面父亲记载了他做官几十年来处理的一些案件以及一些未得到证实的想法。 云芷手指发颤,快速翻动,最终她停留在其中一页,纸上潦草的字迹好似能刺入眼中。 三年前北境布防图被窃,使大胤和北狄交战时大败而归,在外阵亡三万士卒。皇帝震怒严加查办此事,最后把罪名扣到押送军粮的一个校尉身上,满门都被抄斩了。 但父亲在手札中却用朱笔写下疑点。 布防图并非与军粮一同押运。 失窃的真正环节,是在它被秘密送往北境大营的途中。 当时负责掩护这次秘密运送的,是一支伪装成普通商队的队伍。 那支商队,正是魏家的! 父亲当时就怀疑此事与魏家有关,但苦于没有证据。 魏家以商队途中遭遇山匪,损失惨重为由,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 而那个被定罪的校尉,恰好是魏洵在兵部的一个死对头举荐的人。 一石二鸟。 既送出了布防图,又除掉了政敌。 “啪嗒。” 手札从她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冰冷的地面。 云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一个地方倒灌,让她四肢发麻,无法呼吸。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了。 父亲的死,不只是因为他挡了皇后的路。 更是因为他的追查,已经无限接近了这个足以颠覆王朝的秘密! 所以,他们必须让他死! 一股尖锐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窜起,直贯头顶。 云芷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终于明白了。 这才是皇后一派真正的死穴! 卖官鬻爵,残害忠良,这些罪名虽然可恨,但对根深蒂固的后党而言,不过是断一臂一膀,无法伤筋动骨。 可通敌叛国,却是足以让整个家族,乃至背后所有牵连者,万劫不复的弥天大罪! 魏洵。 就是他了。 云芷的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眸子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点燃,灼得她眼眶发酸。 她又回到桌案前,铺了一张新的宣纸,拿起笔来蘸满墨水。 这封信件就是最后一记杀手锏了,万不可轻易使用。 在此之前,她需要一把更加锋利的刀来撬开魏洵假惺惺的嘴。 她得有一个诱饵。 能让魏洵手忙脚乱不得不露出马脚的诱饵。 笔尖在纸上飞快的滑动着。 一个个计划,一条条计策,在她的笔下形成,她要把魏家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一桩桩一件件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她要将他的财路彻底斩断,将他的心神彻底搅乱。要让这条潜藏在阴沟里的毒蛇,不得不从洞穴里钻出来找一条新的生路。 此时,天罗地网已在她的心中铺就,而收网的起点,正是这间密室。 烛火爆裂的声音、纸张被划动时所发出的细微声响,充盈了整个空间之内。 云芷彻底沉醉其中,对于外界的一切都毫无感知。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被轻轻推了一条缝。 一股清冷的冷杉气息,让屋内沉闷的气息消散,云芷笔一顿抬头看去。 萧墨寒一身玄色长袍静静立于门口。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是萧澈。小家伙刚睡醒,正揉着眼睛。 他看见云芷的时候,眼睛以下就亮起来,嘴巴咧开,露出一排没牙的笑。 “娘…娘亲…”含糊的声音就像一根羽毛轻轻掠过云芷绷得紧紧的心弦。 萧墨寒抱着孩子走了进来,将孩子放到了地上。 萧澈摇摇晃晃地站稳,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哒跑过来,一把抱住云芷的脚,他抬头仰望着墙和桌子上密密麻麻的纸,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纯粹的天真。 于是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新玩意儿似的开心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密室里久久不能平息,打破了那种压抑沉闷的气氛。 第31章 奶声一声爹,他为她递上了屠刀 那清脆的笑声,撞在墙壁上,将一室的死寂给撞得粉碎。 云芷浑身一震,那一股寒意从骨髓里透出来,被这童真的笑语冲淡了些许。 她低了头,一个小软糯的团子抱着她的小腿,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她。 萧澈不知道墙上的那些字代表了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桌子上堆积的卷宗代表着什么意思。 他知道的就是娘亲在此处。这里就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有趣的地方。 云芷因萧墨寒的到来,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瞬间再度绷紧,戒备之心骤起。 他为何而来? 他怎么会带着澈儿来这样一个如此阴暗的密室? 萧墨寒没说,只是静静看着烛光下那对母子,一张一向神秘莫测的脸庞,轮廓竟似被跳跃的火苗温柔地软化了一分。 他目光扫过案头,拾起那匹被忽视许久的木雕小马。 这是云芷空闲时候为孩子制作的,虽然工艺简单粗糙,但她用砂纸仔细地磨光了表面,摸起来十分平滑。 他走到萧澈身边,弯下身子把那匹小马递给他。 他的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萧澈的大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赶紧放开云芷抱的那双手,伸出手去,两只小手圆嘟嘟的,很郑重地把那匹木马接到了手里。 小马被拿起来放到烛光下面仔细打量着,小家伙将木马举到烛光下端详,又扭头看向那个递来玩具的高大男人,笑容愈发灿烂。 “谢谢爹爹!”奶声奶气的四个字。清楚、准确。 每一个字就像是一个个的小石子,重重地打在密室静谧的心湖之上,周围空气仿佛被这四个字抽空了。 云芷整个人都懵了,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那个同样停下的男人。 爹爹? 澈儿他…为什么会这么叫?她没教过啊。 那一声呼唤入耳,萧墨寒挺拔的背脊,微微绷紧了。 他弯下身体,递出木马,整个人如同一幅画一般定格。 时间被拖得很长很长,在密室中只有燃爆的烛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云芷的心跳乱了,她看着萧墨寒的背影,那个永远高傲挺拔、永远带着压迫感的背影,此时竟透着一种无措的僵持。 他在想什么,觉得荒唐吗?还是…别的。萧澈浑然不知,他得到了心爱的小马,而且是“爹爹”亲手送的,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他抱着木马,再次迈出小腿,哒哒哒跑到云芷身边,举着木马给云芷看。 娘亲,看!爹爹!他又说了一遍。 这次,云芷的心弦被拨动了。那不是随便称呼的,而是一种内心认定。 在澈儿纯真的世界里,这个高大沉稳的男人时而会来看他,并给他带去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他便是澈儿的父亲。 云芷慢慢蹲下身子,和儿子对视。 她想开口纠正,告诉儿子那并不是......可是话到了嘴边,看见儿子清澈而纯真的眼睛中充满了喜悦时,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又怎么忍心,拿大人的恩怨情仇来击碎一个孩子最简单的认知呢? 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喉咙哽着。 澈儿喜欢吗? 萧澈用力地点头,然后转向依然对峙的萧墨寒道出:“喜欢父亲!”。 这句呐喊终于使得那座“石雕”有了动作。 萧墨寒很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回头去看云芷,只是低头看着那个比他还矮到膝盖的小小人儿。 烛光在他脸上形成深浅不同的阴影,遮住他的所有表情。 云芷的心里莫名地悬了起来,她甚至有些害怕他会说任何否认或者指责的话。但萧墨寒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就朝着那面贴满宣纸的墙走了过去。 这个动作,就那么一瞬间,把那点温存给打碎了,把她从暖烘烘的幻觉里拽回来,墙上挂着的是她要复仇的大计划,却是她为魏家预备的地狱。 “这就是你安排好的么?”他终于开口。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而低沉,听不出任何波澜,就像刚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爹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 云芷按捺住心里翻滚的千头万绪,站起来。 她的脸上又覆盖上了寒霜。 “是。”她走到他身边,指着他面前的一张写满商号与货物清单的纸。 魏家的财产,大部分来源于几个黑市贸易渠道中。 其中最大的一条就是利用漕运走私铁器和药物到北方边境。 “北境?” 萧墨寒轻描淡写地用手指在纸上滑动着。 “他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啊。” “何止不小?”云芷冷笑着说道,“勾连漕帮,收买沿途所有关口守将,这条线路平稳运行了近十年了。 魏家的滔天巨富,便是由这些沾满血的银子堆积而成。她的话语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仇恨。 “我父亲当年就是查到这条线的蛛丝马迹,所以他们才非得要置他于死地”。 萧墨寒沉默。他当然知道云将军的死因不简单,却没想到是通敌叛国。 “你想怎么做?”他问。 “断其财路,乱其心神。” 云芷的思路清晰得令人心惊,她已查清这批货的出港时间与航线。 这批货,去而复返是不可能了。” “只是一批货而已,在魏家面前算不了什么。” “当然不止。” 云芷眼中浮现出一抹森冷的杀气,“我要的是人,不是货物。”。 “是给魏家押送货物的漕帮头领,还有一位埋伏在舱底,被安置于北境作为联系人的人。” 萧墨寒扭过头去望她。烛光下,女子侧脸清冷决绝,那双长久沉寂的眸子,此刻亮得惊人,她不再是困在后宅任人摆布的云氏。 她是出鞘的刀,锋芒毕露,只等饮血。 “人赃并获。” 萧墨寒替她说出了这四个字。 “没错。”云芷点头。 “只要把人抓到手,拿到确凿的证据,把这几年魏家走私赚的钱的账本拿出来,足以让魏家元气大伤。” 到时候魏洵肯定会手忙脚乱起来,为了自保,他会不顾一切地弃子护帅,甚至…自己也会前去毁灭更加重要的证据。 “像是那份真正的布防图。” 萧墨寒道。“王爷英明。”两人一唱一和。 正在拿着小木马玩的萧澈听见王爷两个字,就抬头看了眼云芷又看了眼萧墨寒。眨了眨眼,小嘴张开,“爹…王爷?”这时连云芷都有些要破功了。 萧墨寒又僵了僵肩膀。他没有理会儿子的胡言乱语,接过云芷手中的那份计划书来细细打量着。这份计划周全严密,就只有这么一个致命的漏洞。 他道,“什么?是执行的人吧。” 萧墨寒把宣纸放在桌面上,眼神锋利,“在漕帮的地盘内抢走一船的船只为数不多的人居然还能活着带回来并且还躲过了沿途的官府。不能做你的。” 云芷默然。这也是她最头疼的一件事,手下父亲的旧部们散落四方,在这种情况下根本调不动,更不可能实施这样细致的突袭行动。 “本王的兵马能够。”萧墨寒淡淡说出五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云芷猛然抬头看向他。“你…”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萧墨寒打断了她的话,眼神深邃地说,“扳倒魏家对本王来说同样重要。”。他的话是站得住脚的。 但是云芷认为事情并非这么简单,为什么他会恰好出现于此? 又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出手呢? 因为…刚才那声“爹爹”?这个念头很快便被她掐灭,绝对不会是萧墨寒。 他乃是权倾朝野心机深沉的摄政王。他所做的决定全都是为了利益,绝不会被这样的温情动摇。 “好。” 云芷淡然地应下了。“三天之内,必须让我看我要的人,其它我全包了”。 “行”。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变成了冰块一样冷的高效盟友模样,好像刚才的小插曲,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侍卫的通禀声。语气有些紧绷。 “王爷!” 萧墨寒眉头微微一扬,“你进来吧。”。 大门开启后,一名身穿黑铠甲的侍卫快速进来,单膝跪地,“王爷出事了。”。 侍卫的声音很低沉,在死寂的密室里,一字一句如惊心。 吏部尚书家里刚出人命。云芷心里一下子沉了下去。 吏部尚书? 皇后心腹、魏家姻亲! 侍卫没有停顿地继续说道。死者是尚书府一名幕僚,在书房密室内被人发现死亡。 第32章 命案现场!她要借摄-政-王的刀! 死寂。 密室中烛火都好像被冻住,不再晃动,侍卫的通报声惊心动魄,每个字都像被冻成了冰锥,刺入空气。 吏部尚书府,命案。 死者,幕僚。 地点,书房密室。 一连串的词,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云芷的心上。 她刚刚制定出的以吏部尚书为突破口的计划,在这起突如其来的血案下,被撕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萧墨寒反应快得出奇,脸上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四周的气压陡然降低,寒冷刺骨。 “皇后出手了”。他开口,并非疑问,而是陈述。 这是上位者对局势最冷酷、最直接的判定。 “清理门户,杀鸡儆猴。” 萧墨寒的声音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这个幕僚肯定知道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侍卫低着头,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不敢开口。 云芷在最初被震惊之后很快冷静下来。 “不、不对。” 如果真的是皇后想要清除门户,也不会用这样愚蠢的方法。 “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云芷开口,声音清澈,她强压住心中泛起的大浪。 侍卫一愣,没想到这位“云小姐”居然会问话,不过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王爷,回云小姐,就在尚书大人书房里面的暗格密室里面。” “尚书的密室?”云芷又问。 “是。” 是谁发现的尸体?” “是…尚书大人本人。”侍卫的回答略显迟疑,“据称,尚书大人今日因要事需入密室取物,不料一开门便见尸横其中,惊骇之下,当即报了官。” 云芷的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点着,发出均匀的声音。 尚书是自己发现的吧?真巧合。 “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那死者哪里致命伤?”京兆府人初步看,没有打斗痕迹,一剑封喉,利索。 “一剑封喉,没有打斗,在主人家的密室里面,然后由主人家自己惊恐地发现。这哪里是在清理门户?分明就是一场早就计划好的栽赃!” 云芷抬头,目光锐利,盯着萧墨寒,这是警告,也是陷害。 萧墨寒看着她,深邃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探究。说下去。 “皇后若是杀人灭口,为什么选择尚书府的密室?偌大的皇宫,随便找个偏僻的地方毁尸灭迹不是更加干净?” 云芷的思绪飞快地运转,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 “在主人密室杀人,然后让主人自己去发现,这就相当于把刀直接送到了尚书手里,逼得他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张扬出去。” “心腹幕僚死在主人密室内,吏部尚书就算有一百张嘴也不够用。”。 他是杀人灭口的凶手或者是窝藏凶犯的同党,这两种可能吏部尚书的位置都是他坐不了的。 魏家在朝堂上也一下子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臂膀了,这并不是皇后自断手臂,而是有人在砍皇后的臂膀! 好一招釜底抽薪!萧墨寒静静地听着。他本以为这女人只是有点小聪明,没想到她对于朝廷的形势竟然洞若观火。 他最初的判断,是源于皇后向来心狠手辣的做事方式,而云芷却从看似合理的表象下,嗅出了截然不同的真相。 萧墨寒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有第三方势力参与进来了?”云芷摇着头道,“不敢确定,或许是魏家的政敌借机落井下石。 但是不管是谁,我们都要改变计划。”线索,在吏部尚书这里断了。 云芷却觉得,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个案子本身就是一个大线索。 王爷,京兆府尹已经亲自带人封锁尚书府,皇上也已经被惊动,派了禁军前去协助调查。侍卫补充道。 皇帝都卷进来了,这件事闹大了,这潭水彻底被搅浑了,云芷闭上眼,在脑海中飞快地把所知的所有信息串起来。 凶手、死者,地点,手法…每一步都透着诡异。 进入尚书府中,守卫森严,潜入书房,在其中打开机关进入密室之中,杀死一个活人,再无声无息地离开,不留任何痕迹。 这需要怎样的身手? 而且凶手为什么要留下尸体?留了尸体就留下了证据。 除非…尸体本身,就是凶手想传达的信息。 云芷猛然睁开了眼睛,语气中有冰一般决绝。 这下连萧墨寒都是一愣,“胡闹!”,脱口而出,他声音里满是紧绷感,尚书府现在可是龙潭虎穴,禁军还有京兆府的人围着水泄不通,你怎么进去?” “我有我的办法。”云芷坚持,前世为了查出灭门真相,她闯过的险境不计其数。潜入一个被封锁的府邸,并不是不可能。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趁夜潜入?”萧墨寒的声音沉下去,带着压制不住的怒气。 “你以为禁军精锐是摆设?若你行踪败露,身份都无从解释,还谈何报仇!”他的反对很激烈。 云芷对上他注视的目光寸步不退,“没有亲眼看到案发现场之前,任何的猜测都是白费口舌。” “案件到处透着蹊跷的地方,凶手留下的痕迹也是他自己留下的一处破绽。”。 “若是再晚一点的话,那些证据就有可能毁掉了。” “本王可以派人去查。” “你的人能查到官方卷宗上的记载,却查不出凶手在空气中留下的‘味道’。 云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有些事情只有亲眼看到才明白。” 二人之间的空气再度紧张,比先前商谈联盟之时更为尖锐。 萧澈旁边的人也感受到紧张的气息,他抱着小木马,看看云芷,再看看萧墨寒,小嘴一瘪,眼圈微红。 萧墨寒余光扫到儿子表情,心头无明火莫名其妙就低了些。 他再次看向眼前的女人。她固执、大胆,甚至是有些不顾一切。 但是正是因为她的执着,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倒下,而是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迎着狂风屹立不倒的韧草,有着让人心惊的生命力。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官府办案按规矩来,只能看到事情的皮毛。真正高手过招,胜负往往藏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沉默。 长时间的寂静之中只有蜡烛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可以。”过了一会儿,萧墨寒松了口。 云芷意外,她本是打算继续争辩的。 “本王可以给你安排个身份,让你光明正大的进去。”萧墨寒缓缓说道,随之而来的便是条件。 “什么身份?”“京兆府的仵作助手。”云芷瞬间就懂了。 仵作可合法近距离查验尸体与现场,以摄政王之权,在京兆府的查案队伍中安插一名无名助手,易如反掌。 这确实比她自己夜闯安全多了,不过你得答应本王。萧墨寒话锋一转,掌控力十足,“进了去之后只许看不许说话,更不能做什么其他的事。” 他是在警告她,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 云芷点了点头。另外。萧墨寒盯着她的脸说,“你这张脸太显眼了。” 云芷愣了一下。萧墨寒吐出三字,“要乔装。” 他没有带任何情绪,说,“本王不希望明天全城的人都知道,本王的…盟友,是个女人。” 他故意把盟友两字重读了一遍。云芷按捺住心头的异样,干脆地答应下来:“可以。” 为了报仇,这点乔装改扮算什么。萧墨寒没有再多说,朝着门外的方向微微一颔首。 一直单膝跪着的玄甲侍卫马上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起身领命之后悄悄离开了密室。事情就此定下来了。 云芷看着再次关上石门,心里还是波涛汹涌。 从她回京开始,就明白前方的路必然坎坷无数。 但她没想到,迈出第一步就踏入了这般诡谲的迷局当中,尚书府的命案宛如突然撒下的大网,把所有人尽数卷入。 而她,将化身最不起眼的棋子,走入这张巨网的核心。 第33章 王爷都进不去,我咳两声就找到了密道! 夜色深沉,一乘普通的青色帷盖小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吏部尚书府侧门外。 掀开车帘之后,出来的人,并非仵作助手,而是一个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的‘少年’。 云芷抬手,指腹顺着自己脸上那一层蜡黄的面皮划过,粗糙的触感,把她的倾城容颜遮掩得天衣无缝。 宽大的素色衣袍更显其身形单薄,加之喉间那以假乱真的凸起,活脱一个尚未长开的病弱公子。 萧墨寒的手段,果然不是一般的狠。 本来说是仵作助手,临行时却变成了尚书府里八竿子打不到的远房表亲,前来奔丧。此身份比仵作助理好用太多。 仵作毕竟是官府的人,活动受到限制,又有许多眼线,而一位悲痛欲绝来吊唁的亲戚,特别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柔弱得好像马上就要昏倒了的少年,则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公子请。”那名玄甲侍卫面无表情地将她引了上去,手里捏着一份天衣无缝的文书和信物。 尚书府的门房早就接到上面的意思,一看这人带着信物,再一看侍卫身上的玄甲就是摄政王府的,连盘问的勇气都没有,赶紧把人请进去了。 府上一片惨淡,白幡随风摆动,到处死气沉沉。 管家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人。他的双眼通红,明显是哭了很久。但眉宇间精明审慎,却显出他是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他拿过信物,反复端详了几遍,目光又如探照灯般在云芷身上来回扫描。 “这位…表少爷,辛苦了。我已经准备好了厢房,您可以先过去休息了?” 管家的语气很客气,但是从言语间可以听出他对主家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试探。 一个从来没有听过名字的远房亲戚,还是这个时候,又是从摄政王府过来送来的,怎么看都有点不太正常。 云芷便适时地弓起背,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她垂着眼帘,声音也压得有些嘶哑: “不必了。 听闻表叔…来得突然,想去他生前常常去的书房给他上一炷香也算是…给死去的叔叔尽一份孝心。 她姿态很低,言辞恳切,像极了悲痛的晚辈。 管家面露难色,“表少爷,不是老奴不通人情……”。只是…只是老爷出事的地方,就是书房的密室。 京兆府已经下了死命令,那里是案发现场,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我知道官府的规矩。”云芷抬起了头,一张蜡黄的脸,一双眼睛却清亮得惊人。我只在外间书房拜一拜,绝不会踏进密室一步。 “管家,我从小身体就不好,千里迢迢来,只想离表叔近些,给他送终。这小小的愿望,也做不到吗?”话刚说完,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摇摇晃晃,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管家瞧着她一副随时能倒毙的病秧子模样,再想到门口还杵着摄政王府的侍卫,脑中两种力量开始激烈交战。 得罪京兆府是麻烦,得罪摄政王就是找死,这么一算计,也就一瞬的事。 “…那,那好吧。”管家终于松口。 “但是,表少爷你一定要记住,只能在里间。” 密室的门被京兆府已经贴上封条,决不能轻易移动! “多谢管家。”云芷恭顺地垂首,嘴角微微向上扬起。 书房位置很偏僻,坐落在府邸后院的一角。 刚踏进去,一股混合着尘埃与隐约血腥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即便已经收拾过,那气味仍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驱之不散。 管家像是不想在这儿待着似的,冲中间一张香案一指,“表少爷,您就在那儿上香吧。 老奴给大人准备些热水和吃食吧。”这是想找个借口溜走,可云芷似未察觉他的意思,径直朝书房深处走去。 那里有一块大博古架,博古架的后面就是通向密室的门。 门上贴着京兆府的白封条,交叉的封条上面盖有鲜红醒目的官印。 “管家,”云芷突然开口。 “表少爷有啥吩咐?” 管家立即跟了上来,神情紧张。 “我听说,表叔是在这里被杀的?” 云芷指了指被封住的门,面上是刚刚好的好奇和悲伤。 “对…是的。”。 ”管家叹了一口气,“老爷他…唉。” “这里面,是怎样的?”云芷又问,像一个小孩子不懂事,却又固执。 “我能…看一眼门缝吗?”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管家大惊失色,赶紧张开双臂拦住她。 “表少爷,这封条如果动了半分,老奴可是要掉脑袋的。” 云芷被他拦住了也不生气,只是转过身,在外书房里走来走去。 她的动作很随意,像是在凭吊着什么人,其实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是她收于眼底。 书桌,文房四宝,几本散乱的书。 一切井然有序。 不对,太有秩序了。 刚刚发生过惊天命案的地方,怎么会这么整齐? 否则,恐怕是在京兆府查封之前,就特意清理过吧。 云芷脚步停在了书架之前,指尖滑过一本本的书脊。 “都是表叔爱看的书吗?” 管家紧跟在她的身边亦步亦趋地回答说:“对啊,老爷平生最喜欢的就是看书。” “可惜了。” 云芷轻轻叹了口气,手也不经意地翻动着那本看起来半新不旧的《南华经》。 她的手指刚碰到那本书,便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机械阻力——并非书册松动,而是来自于整排书架的机关。 她的思绪以下子绷紧,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她要去的地方,是密室。 封条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突然捂住胸口,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身子一软,便向管家那边倒去。 “表少爷!” 管家吓了一跳,急忙伸手一把扶住她。 “我…我大概是走得太急,有点晕…”,云芷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气息虚浮。 “管家能不能…扶我去那边坐会儿?” 她指着的方向,正是密室门口的太师椅。 此时管家已经慌了神,害怕这位“表少爷”在自己面前出了点什么意外,在此之前摄政王府若责怪下来十个脑袋也抵不了罪。 “好好好,您慢点,您慢点”。 他几乎半拖半抱着,把云芷扶到了椅子上。 就在坐下的那一刻,云芷的衣袖,似乎不经意地碰到了密室门与墙壁相接的地方。 指尖传来一丝细微而粗糙的刮擦感,她坐稳之后,喘息之际,目光飞快扫了一眼。 墙角,在门框下面不显眼的地方,有一条极细的划痕。 这划痕很新,并非原有的痕迹。它藏在阴影之中,如果不是有意用手去触碰,并用眼睛去看是看不见的。 划痕将墙上的尘土给划破了,露出来了一点新鲜的石头。 一个严密封锁的密室里,为什么会留下新的痕迹呢? 除非…在京城府贴上封条之后,有人进去过! 而且这个人不是从这道门进来的!在云芷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大胆的猜想,这密室不止有一个出口! 她定了定心神,虚弱地对满面担忧的管家挥了挥手: “我没事,躺会儿就好。管家,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陪陪表叔。” 见她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而且这里实在是太阴森了,管家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那…表少爷您千万别乱走动,老奴就在外面候着,您有事就喊一声。” “好。” 管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书房中又变得寂静起来,云芷起身,像狸猫一般悄无声息地走到墙角处,蹲下身来。 她伸手在那条划痕上面摩挲着。 划痕很深,仿佛被一把金属利器用力撬开的痕迹。 她顺着划痕的边缘,向墙壁内部摸去。 冰冷的墙,摸起来很平滑。 不对,她闭上了眼睛,把所有的感觉集中到了指尖上。 一寸又一寸地移动着。 最后她指尖触碰到一个大约三个手指宽度之内的轻微的几乎融入墙中凹进去的一点。 就在这儿!她用指甲用力按在凹陷的地方。 只听见“咔哒”一声,十分细微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面显得分外清楚,那面墙上在她身前,连同地板一块往里缩进去了一截,然后就向一边滑了过去,显现出一条只有人能够通过的漆黑洞口,一阵陈旧并且带着土腥味的凉风从小孔里面吹了过来。 暗道!果然有暗道! 吏部尚书的密室里,居然有一条通向府外的暗道! 这就解释了一切不合理的地方。 凶手并没有从正门离去,而是在这条暗道中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现场,在事后又能通过暗道返回来清理现场。 全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瞬之间全都涌上了脑袋,复仇的烈焰在胸膛里疯狂地燃烧起来。 她找到了!她找到了撕开这张弥天大网的第一个缺口! 她毫不犹豫,俯身便要一头钻进那条暗道一探究竟。 “表少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夫人请您到那边去说话。”这时书房门口管家急切的声音传来。 云芷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她在墙壁上的机关上快速地寻找着,找到复位按钮用力按下去。 石壁悄无声息地合拢,最后一丝土腥气被切断。 就在它完全闭合的刹那,云芷似乎听到,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的声响。 暗道里有人? 她的心脏骤然冻结。 “表少爷,时辰已经不早了,夫人请您到那边去说话。”管家催促的声音已在门外。 云芷迅速退回到太师椅中,压下狂跳的心口,声音虚弱:“……这就来。” 第34章 疯了吧!竟敢拉当朝太子下水夜探! 管家的话,如一根冰锥猛然击穿云芷耳膜,瞬间使她脊椎化作一道僵硬的线条,血色涌上她的脸颊,又迅速褪去,褪得干干净净。 完了,被发现了吗? 她背对门口,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无法呼吸,无法移动,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身后的动静上。 “表少爷?”,门外的管家没有得到回应,声音里的疑问更深了。 细碎的脚步声迟疑着往门里靠近。 就是这一刻!管家即将进到书房的时候,云芷猛然回过身来,右手扶着背后墙壁,手指正好按住修复好的机关,左手紧贴住胸口,面色苍白如纸。 “咳…咳咳…”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整个人就像要倒下去一样,嗓音嘶哑而虚弱。 “我在这。” 管家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却看到她一副马上就要碎掉的样子,心中又重了下去。 他大踏步上前,那双昏花的老眼里布满了焦急之色: “表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我见你半天都没有反应,把人都吓死了! “没事。” 云芷无力地挥了挥手,身体随之将身后墙壁遮挡严实。 她抬起一双泛红的眼睛,眼眸中流露出悲痛: “只是…望着表叔的遗物,想起他生前对我的好,一时伤感过度,气堵住了心口。” “人之常情,这是谁也驳不倒的,人之常情最有力。” 管家果然也不再质疑,叹息着连连点头: “老奴,错了。不该让您独自在这感伤往事,夫人的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茶点,等您过去聊聊天呢,您看…” “好,我们…走吧。 云芷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充满杀机的书房,把那个机关位置深深地记在心里。 她会回来的。 不过下一次,她将会是鬼魅,从黑暗中而来! 后宅正厅。吏部尚书夫人的“表婶”。见了云芷,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的好孩儿,你表叔他…他死得真冤啊。” 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暗自打量着这位夫人。 她悲伤是真,眼底又带着些许难见的惊惶。云芷心里便多了些想法。 她举着茶杯,借吹拂热气的动作掩饰自己打量对方的目光。 她得赶紧离开! 这发现太过震撼了,要立刻告诉萧墨寒才行! 云芷没再纠缠下去,说了几句便将茶杯重重一放,手按在心口处,又是剧烈地咳嗽,身体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表婶,侄儿…侄儿真的撑不住了,今天被吓的,怕是先告辞了,回府好好睡一觉。” 尚书夫人见她这个样子,也吓了一跳,不敢再留她,忙对管家说,“快!快去备车,一定要把表少爷好好的送回王府!” “谢谢表婶。”丫鬟扶着云芷,一步三晃地走出尚书府。 车帘落下的一瞬,她的脸,所有病弱的,伤心的都掉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带着熊熊燃烧着的锋利与决绝。 “回府!” 她对车夫说,声音冰冷而低沉。用最快的速度! 摄政王府书房里,萧墨寒正拿着朱笔批阅一份边疆送来的密折,听说云芷提前回来了,他握着笔的手稍稍一愣。 门被狠狠的推开了。云芷裹挟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她的脸色狂喜、凝重和凛冽杀意交融在一起,让萧墨寒心神一沉。 “怎么了?” “不是好事。” 云芷反手关紧门,几步抢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快如连珠,“我找到了!” 她没一句废话,把自己在尚书府书房密室里看到的全部都倒出来! 从墙角那条新出现的划痕,到藏在墙里的细小机关,再到通往府外那个黑得不见底的漆黑暗道! 萧墨寒脸上的表情,随着她的话,一寸寸变得森然。 当“暗道”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时,萧墨寒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吏部尚书府私设通往外界的密道。”这句话,他几乎是用牙缝挤出来的。 这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凶杀案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在自己最隐秘的书房里藏着这样一条鬼道。 这背后代表着,足以颠覆朝堂的惊天秘密! “没错!” 云芷也是有些急促,“凶手就是从那里跑出来的,他甚至能在京兆府来人搜查过之后,再从暗道进去,从容地抹去一切痕迹!” 萧墨寒猛然站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俊美的脸庞上覆着一层寒霜。 这个发现就如一把尖刀般,戳穿了案件表面的伪装,露出下面最肮脏、最关键的脓疮。 “知道这条密道的人肯定是尚书最信任的人,萧墨寒的话冰清冷锐。 “不仅如此,”云芷继续说道,“这暗道更是尚书用来密会他人,行那见不得光之事的通道!” “走私军械?出卖情报?密谋造反?无论哪一桩,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云芷迎上萧墨寒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今夜,我得回去一趟。”萧墨寒的脚步猛然停下。 他转身几乎是本能地拒绝,“不行”,他没有半分的商量余地,“里边究竟有没有东西谁都不得而知。”。 凶手既然敢用,那一定不会留后手。陷阱、埋伏…你一个去,就是找死。” “找死?”云芷忽然笑了,笑中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眼睁睁看着云家满门被污蔑为逆贼,看着澈儿背负着罪臣之子的骂名长大,这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萧墨寒,你我早就无路可退了!” 她向前一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为他的孩子。五个字像一把刀,狠狠地刺进了萧墨寒最脆弱的心里。 他想把她保护起来,可是她这只浴火凤凰从来不肯躲在任何人的翅膀下面。 萧墨寒喉间滚动着,没有说话。 书房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云芷放缓了语气,但是仍然很坚决地说道: “凶手认为自己天衣无缝的时候,一定就会在暗道或者密室中留下他以为最保险的证据。”。 账本、信件、凶器!拿到这些物品,才能斩断幕后黑手!这个计划虽然大胆而疯狂但是却是唯一的机会。 萧墨寒自然懂。看着她,他眼底翻腾着挣扎、担忧以及最后的妥协。 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才吐出三个字。 “你可以去。” 云芷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但是”,萧墨寒话锋一转,眼神极其凌厉,“你不能一个人去。” “我要一个帮手。”云芷马上说道,“武功高强,心智坚定,可靠而且…可以替我隐瞒身份的那个人。” 这人选放眼整个王府,恐怕也找不出一个更合适的,可萧墨寒沉默片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一个名字。武功、城府,立场,以及…对她近乎偏执的守护。 “这个人,比本王所有亲卫都更合适。” 萧墨寒缓缓开口,云芷投来疑惑的目光。 “太子萧瞻。” 云芷瞬间就愣住了,让当今太子陪她去夜查凶案现场,钻一条未知去向的老鼠洞? 云芷脱口而出,“他是太子! 他是太子!大周的国本!若出了半点差池,谁能担得起这滔天干系?” “正是因为他是太子,他才必须去。” 萧墨寒的逻辑是冷酷的,“云家是他的母族,吏部尚书是他的帝师。从公来说,他有彻查之责,从私而言,比起任何人来,他更希望你能平安无事、能替云家平反。” 这句话堵住了云芷所有的反驳。萧瞻的情意,她心里有数。 所以才不想把萧瞻牵扯进来这趟冒险。可是萧墨寒说的没错。论身份,他是皇子,就算事败也还有转圜的余地,论武功,他年轻一辈之中难有敌手,论立场,他与他们休戚相关。 再没有比他合适的人选了。 “他…会答应吗?” 云芷的声音里有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萧墨寒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 “会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皇兄,为了她,哪怕是夜探暗道,萧瞻也不会眨一下眼。他提起笔,在信纸上匆匆写了几句,然后用封好的信封装好,并交给门口的亲卫。 “马上送到东宫,亲手交给太子殿下。”。 “是!” 东宫,萧瞻刚刚挥手打退了几个讲学的翰林,正揉着发胀的眉心。 摄政王府的亲卫被引进来,送上一封信封加封了朱红火漆的大信。 萧瞻惊讶地接过王爷亲笔。 把信纸打开,上面只有几句,可他的眼睛就以下子变得锐利起来。 他赶走了身边所有的侍从,自己一个人站在蜡烛的火光下面,好半天才不动。皇叔的信里头没有写明前因后果,只说了几个词,“云芷”,“尚书府”,“暗道”,“夜探。万分凶险,需要一人相助。一字一句如同沉重鼓声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她要去冒险了。 第35章 凤凰泣血!姑母的密信,诛我云家满门! 夜色深邃,满铺在尚书府后巷每块石砖上。 云芷穿一件轻便的夜行装,整个人如同融入黑暗中的幽灵一般。 她刚到那个地方的时候,老槐树浓密的绿荫下,已经站着一个同样漆黑的身影。 是萧瞻! 他换下了那身代表储君身份的明黄常服,换上了一套最简单的黑色劲装,长长的头发只用一根黑带束在脑后,整个人带着一股子与皇子身份不符的杀气。 云芷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他打断,“时辰不早。”萧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感情,就仿佛这次来,并不是龙潭虎穴一般的冒险之旅,而只是一场普通的夜游。 云芷把所有的劝阻的话又塞回了喉咙。她明白,徒劳无功的。 萧墨寒说的没错,只要为了她,萧瞻就不会拒绝任何事情。 “入口就在这里面。” 云芷没有再说话,带着他绕到后面的巷子里一个被废弃的枯井旁边。 拨开井沿疯长着的野草,她在潮湿的井壁内侧摸索了一下,手指在三块毫不起眼的砖头上按照特定的顺序用力一按。 “咔…嘎吱…”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从井底传来,旁边的一块石板渐渐往里收去,出现了一个只能弯腰才能通过的漆黑洞口。 一股陈腐得发霉的泥土气息,掺杂着死水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萧墨寒信上说,万分凶险。 萧瞻在她身后说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太子妃。” 云芷没有回头。“我的意思就是......萧瞻的声音靠近了一些,带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跟上我。” 话音落下时,他已经先弯腰钻入了吞噬一切光明的黑暗之中。 云芷心里莫名一紧,跟进去。 暗道比想象中要窄,空气像是被揉成了团的浆糊,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云芷拿出一个火折子,点起了一盏小琉璃风灯。 昏黄的光辉洒落,四周的黑暗瞬间消退。 两人脚下的青石地砖又湿又黏,而萧瞻走在最前面,每一步落地都悄无声息。就像一只夜行的猫科动物在捕猎。 云芷提灯走在后头,她的眼睛扫视四周,墙上的青苔很厚,水珠从石缝中不断地渗出来,滴答声在这条死气沉沉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像锤子一样砸在人的心上。 “停。” 云芷又向前迈了百来步,突然低喝一声。萧瞻的身体顿时僵住了,像是被塑了一样。 云芷把灯凑到地面。昏黄灯光中一条细如发丝的银线躺在通道中央,距离地面仅有三寸。 如果不是她前一世接受了最严格的反侦察训练,在这样昏暗的光线里人眼是根本看不到的。 银线尽头处与墙壁深处的一个精细压力机括相连,萧瞻转身,目光落在了那条银线上,眉头微皱。 云芷从腰上摸出一把像柳叶一样薄的小刀,她没有割断银线,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她用极刁钻的角度将刀尖伸过去,轻轻一挑。 刀尖正好把银线拨出机括卡槽。 “咔哒”一声轻响,从墙壁里面传来了弹簧放松的声音。 危险的机关已经解除。 “你对这些很在行?”萧瞻的语气里带着探究。 “无聊的时候,看过一些杂书。”云芷随口应着,继续往前走。 这只是前奏,越是往深处去,通道里面的机关越多、越狠辣。 萧瞻用掌击碎了头顶落下的巨石。 墙壁两侧激射而来的毒箭,全部被他舞动的剑鞘化作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黑幕,全都挡了下来。 忽然,云芷脚下的石板竟没有任何征兆的一空! 她整个人顿时失重,向着下方坠去!电闪之间,一只手忽的探了过来,并未直接粗暴地箍住她的腰身,而是准确无误的抓牢了她的小臂往上一提。 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她下坠的趋势瞬时停止并回到地面。 他的手掌火烫隔着两层衣服依然像烙铁一样烧着她的皮肤。 “多谢。” 云芷的手臂被他牢牢抓着,心跳却快得有些失去控制。 “专心。”萧瞻还是一个字。 手一松,就像刚才发生的事情从来不存在一样,转身继续往前探路。 云芷深吸口气,让自己静下心来排除掉各种杂念,这条道路走错一步就等于送命。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前面一片开阔地。 一扇沉重无比的石门,堵死了去路,萧瞻走上前,伸手一推,那扇石门死死地闭合着。 他猛地一吸气,双手抵住大门,一股内力汹涌而出,他的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吱…嘎…呀…这扇重逾千斤的石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一点点的推开。 门后的情景,让云芷的呼吸顿住了片刻。连见惯了皇家珍宝的萧瞻,瞳孔都瞬间缩紧。 此地是大地下密室,并无人们想象中的各种刑具和残尸,取而代之的是堆积成山的金银。 整齐地摆着的一箱箱金块,在微弱的灯焰映照之下,发出耀眼的金光波纹。 另外,数不胜数的东海明珠、和田美玉、血色玛瑙、帝王绿翡翠等珍宝,在这时竟成了垃圾一般地随意堆放在一起,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哪来这么多的钱?” 云芷的声音很干。这不是贪腐。这是在把大周国库的钱往自己口袋里塞! 萧瞻的目光只在金银上停留了一瞬,就被密室中央一张紫檀木书桌吸引住了,他大步走了过去,云芷也立刻提灯跟了上来。 书桌上整齐摆放着几本厚厚的账册,萧瞻拿起一本翻了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这上面写的竟不是大周的文字,而是一些歪七扭八的鬼画符。 密文,云芷看了一眼就做出判断,“用作黑账记载、躲避调查的加密方式。” 云芷认识这种逻辑,前世必修的课程。这个时代密码学很原始,但万变不离其宗。 “能解?”萧瞻问。 “给我时间,可以。”云芷声音笃定。但是目前并不是这样。 萧瞻放下账本,在桌面上寻找,最后落在一个带锁的紫檀木盒子上面。 盒子小,雕刻很繁琐,锁芯也很精致。 “打开吧”,云芷催促道,直觉告诉她里面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藏在里面。 萧瞻毫不犹豫地抽出靴中的薄刃,用刀尖伸进锁眼里,手腕轻轻一拧。 “咔嚓”,瞬时锁芯断了。 他掀开盒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珠宝,也没有银票,只有一封用火漆密封的密信,当他看到那块火漆上面烙着的徽记时,云芷与萧瞻两个人的血仿佛在一瞬间都被抽干了一样。 那是一只展翅待飞、涅槃重生的凤凰图腾。整个大周,只有一个人能用此徽记。 当朝皇后,萧瞻的嫡母,云芷的姑母。云芷感觉自己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声了。 此事,竟会牵连到皇后! 萧瞻的脸色已经冷到没有一点血丝,他伸出手来,手上的动作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抖动,撕开了那封密信。 信纸上面只有一个娟秀的字迹,云芷曾在无数次家书中看到过这个字迹。 但此刻,熟悉的笔墨,每一笔都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边关布防图到手,云家废掉,按原计划行事,别留下后患。” 轰,云芷脑子一片空白,感觉有刀割开她的神魂。 边关布防图,云家满门忠烈世世代代镇守着边关,她的父亲、兄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到最后,这都是她最敬爱的姑母所设下的一个局? 为了那该死的布防图,就把整个云家当成了用完就扔掉的一枚棋子,派人去满门抄斩了? 滔天的恨意加上极致的冰冷,就像是千万根钢针一样,从她心脏里一直往四肢百骸扎进去。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所谓的勾结外敌、贪墨军饷的谣言,全都成了泼在云家身上的脏水。 云家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皇后盗取布防图提供掩护,一旦事情成功,云家人就惨遭灭口。 “…嘿。”。 一声细微的轻笑从云芷喉咙里传出,在这堆满了金银的地宫中回荡,格外诡异、凄厉。 萧瞻猛地抓着她的手,掌心是冰凉彻骨,“云芷冷静。” “我很冷静。”云芷慢慢抬起头来,她的眼眸中是赤红色的,里面没有一滴眼泪,只有一团足以将世间万物全部焚烧殆尽的死寂之火。 “我从没有这么冷静过。” 她一字一顿的看着萧瞻,声音平静到可怕。 “太子殿下,你的好嫡母,勾结奸佞、窃取兵防图,通敌叛国。如今,人证物证都在,你,要如何做呢?” 萧瞻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封信,薄薄的一张信纸在他的手指间,几乎被磨成碎片。 他是太子,自小就玩弄帝王心术,只一瞬间就想通了背后所有的恐怖关节。皇后要布防图干什么? 她一个深宫妇人,要这个东西,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得到—她背后,有人! 有一个颠覆大周皇权的势力,有和外敌合作的力量! 这已不是党争、内斗了。 这是叛国! “立刻带下去。”萧瞻当机立断地将密信以及几本账册统统揣进怀里。 “快回去宫里,这件事一定要立刻告诉父皇!” 云芷也明白了,家仇此时,已然变成国恨。 “走!” 两人毫不犹豫,转身欲退。 但是,在他们刚一转身的瞬间—“吱嘎—”,一阵细微而又清楚到惊人的石门摩擦的声音自来处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些细碎,但却是悠闲的足音。 有人正朝密室的方向走来! 云芷与萧瞻的动作在这一刻凝固住了。 两人互望彼此的眼中都有浓重到极致的杀意,这个时间节点上来的是谁呢? 来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却没有半分停留,显然熟悉着这里的机关。 已经来不及跑了! 这间藏满财宝的密室一目了然,除了那堆冰冷的金币银币外,根本没别的地方可以藏身!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快到石门之外了。 下一秒,被萧瞻内力推开的石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松松地,慢慢拉开。 第36章 九皇叔!他比阎王先到一步! 死一般的沉寂,能把人的灵魂冻僵的沉寂。 石门磨擦发出的“吱嘎”声像是绷紧的一条弦,在颤动的时候会扯到云芷和萧瞻的神经。 这间密室除了钱便是墙了,一览无遗、去路不通,瓮中捉鳖!来人对于机关的了解之深,说明了最恐怖的一点—这里的人才是这里的主人! 电光火石之间萧瞻的反应已快到了极致。他猛拉了云芷一把,将她整个人推向一边被几大堆金银箱子围起来的阴暗角落里。“躲好,不要出声!”男人低吼着,声音压抑得变了调,带上了赴死般的决绝。 云芷的后背狠狠地撞到冰冷的箱子上,疼得要命,但她的下唇死死地咬紧了牙关,把所有的痛哼全都咽到了肚子里头去,一点都没露出破绽。 她死死地从箱子的缝隙望出去,萧瞻已经横剑向前,摆出了拼个鱼死网破的姿态。 他的背脊笔直挺拔如松,即便此时处于绝境之中也依然保有太子、储君该有的气派风度。但这毫无用处,他们已经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肉了。 石门被拉得更开了,一道修长笔直的身影逆着甬道中昏暗的光线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从容,每一步都踩在云芷和萧瞻的心跳鼓点上。他没带任何照明的东西,却走的很闲庭信步,骨子里的熟悉感让云芷的血液一点点变凉。 靠近之后,隐藏在阴影之下的脸庞才露出来。极美但也很冷酷,深深的轮廓像冰雕雪塑一样,深色的眼眸之中有着血海尸山般的杀气以及淡漠。非皇室成员! 也不是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个敌人!当看清对方的相貌的时候,已经做好与之殊死搏斗准备的萧瞻,浑身剧烈一颤,僵立原地不动。“九…皇叔?”萧瞻剑尖止不住的抖着,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怎么会是他”?! 大周战神萧墨寒为什么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京城、进入皇后最核心的密室呢?一个常年守卫在边境线上,连皇上都很少见到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出现在这里了?! 箱子背后,云芷彻底呆了。萧墨寒?这个男人总是会在她最意想不到、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吗?从抄家现场的云家,再到此刻的地宫…他是谁?他又想做什么!无数的问题在被仇恨烧灼得疼痛的大脑中炸开,第一次出现混乱。 萧墨寒的目光只是轻轻的扫过了写满了震惊之色的萧瞻的脸,并未停留,然后又准确无比的落在了云芷躲藏的阴影里。那双眸子沉静无声,却带着穿透万物的威慑力,仿佛早已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被发现了。云芷指尖深深嵌入掌心肉里,干脆不再隐藏。她慢慢地从箱子的后面走了出来,面对着萧墨寒。赤红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彻骨的冷漠与警戒。 萧墨寒这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没去理会两人的惊讶,直接向那扇敞开的石门走去。他抬手,对准了石门内侧一处非常隐秘的墙壁凹陷之处,轻轻弹了一下手指。“咔嚓”一声轻响。 墙壁内传出一阵令牙齿发疼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道“咚”的声音,整个巨大的石门带着门框一起朝里沉了下去好几公分,完全卡到了墙里头。这扇门从此由他从里面封死,萧瞻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地宫机关是天工阁大师所设,环环相扣,萧墨寒又怎会知晓这最关键“锁门”机关!“皇叔,你…”,萧瞻涩声开口,却发现自己竟无从问起。问他为何会在这里?问他与皇后是什么关系?问出每一个问题,都是送死! 萧墨寒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做完这一切,这才转身,认认真真打量起这间密室来。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堆金银财宝,毫不动容,就像望见了一堆石头。最后,落在萧瞻死死握在手里的那封信还有几本账册上,下一秒他动了,云芷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带着刺骨寒风的残影掠过。 当她再一次看清楚时,萧墨寒已经站在了萧瞻的身边。 而能够判定皇后死罪的密信和账本,已经到了他手里。太快了!太子萧瞻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皇叔你干什么!”。但他的手还没接触到萧墨寒的衣角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就把他狠狠推开,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气血翻腾。 萧墨寒完全不理他,自己开始展开那封信纸。密室之中再一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一张被翻动的信纸,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在敲打所有人的心脏。 云芷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她死死地盯着萧墨寒那张冰封的脸,想要从上面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可就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静的像信里说的不是通敌卖国、颠覆皇权的惊天大案,而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公文。 但云芷却敏锐的发现,随着他阅读的越来越深入,这个密室里边的空气似乎又冷了几分。这是一种绝对强者的气息,在雷霆之怒到来之前,那种极致的压抑。最后他把信纸重新折起来,同账册一起收进怀里。整个过程非常自然流畅,理所应当。 好像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 皇叔!萧瞻终于忍耐不住,飞步上前,“信里写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要立刻交给父皇!这是大周江山,这是咱们家的江山,皇后这么做,就是在挖咱们的根!我做太子的,决不能让!” 萧墨寒这才抬起眼皮子,头一回正眼看这个急得上蹿下跳的侄儿。那一眼幽深如渊,带着无法抗拒的威压。“向父皇呈报?”他缓缓地开口,口中的话令萧瞻与云芷两人同时血液凝固。 “那又如何?让他杀了皇后,动摇国本,令天下人耻笑皇家内乱?还是打草惊蛇,让她背后的势力就此隐匿,永绝查明之机?”一字一顿,如锥子穿透心肝!萧瞻答不上话来,满脸通红。 他只想要把事情曝光出来,并没有想到,曝光之后所带来的足以颠覆整个江山的巨大危险!皇后乃是国之正统,太子之生母,也是朝中最强大的一系外戚的核心人物。动她,就是动整个朝局!而且她背后还有个能跟敌国勾结的神秘势力,要是贸然动手,万一没打中,后果不敢想象啊! “那…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萧瞻憋屈地喊道,急着想出手,又被萧墨寒那种无所不知的压迫感逼得毫无办法。 云芷一直沉默着,脑子飞快地转着,萧墨寒的话冰冷而毫无情义,但是却很有道理。家仇,恨不得马上亲手杀死仇人。可现在,这不只是云家的仇,是国恨啊。要是因为她的一个冲动,让天下大乱,那么云家满门忠烈的血算是白流了。 她看着萧墨寒。 这个男人,从出现开始,就夺走了所有的光,掌控了所有的节奏。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此事,本王自有处置。” 萧墨寒不再理会萧瞻,目光转向云芷,声音冷冽,不容置喙。 “你二人,今夜之事,若泄露半个字……”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