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条许愿龙》
1. 第 1 章
“花医师定亲了吧?”
“还没有。”
奈奈提着一盏炙热的汽灯走在前面,身后只到她肩膀的赵大娘紧跟在她左侧。
“那正好,我有个远方亲戚,二十岁就中秀才哩,现在给城里最有钱的赵员外家里做西席。”
儿媳妇母子平安,赵大娘心里高兴,话难免有些多。
“都说和那个姓潘的后生一样好看。脾气也好得很,还会做饭洗衣裳……”
她像是非要促成这门婚事不可,把那书生夸得简直就是云上城第一等的男子,若是不见上一面,就要吃大亏。
身旁的人迟迟没作声。
赵大娘忍不住转头看她。
身形高挑纤细的少女裹在一件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里,裸露出来的肌肤如同薄脆的雪,在暗夜里白得发光。
一缕乌黑的头发从风帽里俏皮地钻出来,随风荡来荡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刺眼,她低垂着眼皮,浓密纤长的眼睫直直垂下来,整个人暖软得如同糖饴。
这世上鲜有不喜欢吃糖的人。
尤其这个“小糖人”医术高明,是城内有名的神医。
赵大娘越瞧越喜欢,恨自己没能生一个这么讨人喜欢的闺女。
不过大家都说花医师是修士,将来是要做神仙的,和他们这些凡人不同。
能与未来的神仙亲近亲近,也是一种福气。
她孙子还是未来神仙接生的,将来肯定前途无量!
就是傻了些,呆了些,旁人哄她两句,在她面前哭哭穷,卖卖惨,她连诊费都不收。
赵大娘就很看不起那些找借口不给诊费的人,不像她,不仅传家宝都舍得给花医师做嫁妆,还把最好的亲戚介绍给她。
奈奈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赵大娘眼里一会儿是救世救难的神仙,一会儿又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傻瓜,只觉得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催眠似的。
不然她一定会无比认真地告诉对方,她只是个修为永远停滞在炼气中阶,不得不转行做医修的普通人,这辈子都当不了神仙。
至于报酬这些,有钱给多些,没钱哪怕给一块糖饴,夸一夸她,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花医师,我就送你到这儿了,你自己当心些!”
奈奈猛然惊醒,茫然四顾。
已经后半夜,山里只剩下虫鸣与风声。
白炽的光在雾蒙蒙的黑夜里撕开一个大口子,照亮了密林里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
这座山有个很美的名字:小重山。
她就住在山脚下。
这片密林她走过不下百遍,是她上山采药的必经之路。
白天风景非常好,风一吹,绿浪起伏,犹如一片林海。
夜里却极为阴森恐怖,仿佛随时会跳出一个鬼怪。
其实,她夜里几乎不出门。
只是如果她今夜不来,赵大娘的儿媳妇怕是要一尸两命。
好在手里的灯给了她些许安慰。
那是一盏汽灯,外头罩着有些许裂痕的透明玻璃,上头錾刻着一些花纹,是玄门所用的器具,里头用一种黑黢黢的液体作为燃料,点燃后散发出格外炽热的白光,比一般的灯亮上数倍。
据赵大娘说,这原本是赵员外的老来子赵三公子的宝贝。
赵三公子是云上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沉迷于玄学,妄想修仙。
奈何资质太差,无宗门肯收,于是转向收集玄门宝贝,这汽灯就是其中之一。
某一次,赵三公子把玩时,汽灯不小心脱了手,玻璃摔裂一条缝。
一向追求完美的赵三公子大方地赏给了身边最得力最忠心的轿夫——赵大娘的儿子。
赵大娘说原本留着传家的,奈奈哪里不肯收。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赵大娘很不乐意,说救命之恩大过天,一盏灯算什么!
赵大娘又冷不丁说:“花医师,你好好考虑考虑。”
奈奈有些茫然地望着笑得慈爱的赵大娘。
考虑什么?
奈奈总不好说自己走着走着不小心打了个盹,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于是又点点头。
赵大娘笑得愈发慈爱,非要看着她先走。
奈奈想着“一家老小”还在等她投喂,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默念着驱魔咒,一头扎进了弥漫着浓雾的密林里。
越往前走,雾气似乎越厚重,手里的灯几乎照不透五步以外的路。
这时,耳边也隐约地传来了婴孩的哭泣声。
一开始奈奈以为是赵大娘的孙儿哭了,很快她反应过来。
不对!
她已经走了快两刻钟,早就远离赵大娘的家,刚出生的婴儿哭起来绝不可能有这样响亮的声音。
那个生得可爱的小宝宝,此刻应该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酣睡。
就算醒着,也被爱他的人当心肝宝贝一样疼爱。
而此刻的哭声可怜极了,凄惨极了,像是在说“别不要我,别抛弃我,我会乖的”,声音由远及近,声声入耳,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抱在怀里哄一哄,亲一亲。
奈奈也是被遗弃的人。
不过她是被一个编号009号的系统遗弃在这个世界。
当初绑定时,讲究直白的009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只要她一挥刀,就能毁灭整个世界。抛一抛眉眼,灭世反派必将为她死去活来。
“宿主,我们联手一定天下无敌!灭世反派算什么!”009憧憬地展望未来。
奈奈也坚信,迟早有一日她勾一勾手指,那条欺师灭祖,毫无人性的恶龙会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她脚下,成为她的坐骑。
后来……
009遗弃她时,说出的话就跟夸她时一样,既直白又残忍。
“我们是错误的相遇。你不是我要找的天才。天才你懂吧,随便修一修,就能飞升。勾一勾手指,哪怕毁天灭地的反派,也会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心甘情愿做她们的狗!对不起,我要去找的真命宿主了!”
错误的相遇呀……
奈奈不知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急时刻想起这种事,此刻的她犹如独自一人行走在苍茫广阔的雪原之上,却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孤独,寂寥,委屈……
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汽灯,上头冰凉的纹路几乎要扎进她的肉里。
手心骤然剧痛,沉浸在悲伤里的奈奈被气灯散发出的银光刺痛了眼睛。
她回过神来,面前哪里有什么一望无际的雪原。
她还在那片密林里。
她被那婴儿的哭声迷惑了!
是婴灵。
被人遗弃后死去的小孩,因无人祭拜,无法投胎转世,徘徊在阴阳两界,成了精怪。
它们以凄厉的哭声作为媒介,把人困在幻境里,一旦对方力竭,立刻蜂拥而上,啃食人的骨血。
婴灵最喜欢围杀那些做了父母的人,想来是今夜她帮人接生,身上沾染了新生儿的气息,婴灵闻着味就来了。
婴灵没有什么智商,喜欢聚在一起,这只恐怕落单了。
要是换作从前,这些生物她并不放在眼里,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察觉到背后的箱箧重了不少,并没有回头,柔声哄道:“姐姐和你一样,从小就被人遗弃,最懂你心里的委屈。”
“姐姐有一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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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很厉害的,还能帮人实现愿望,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兴许他能帮帮你。”
“对了,姐姐也随身带了些好吃的,就在背后的箱子里,你想要尝尝吗?”
也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背后的箱箧骤然一轻,那东西挪到了她肩上。
奈奈取下箱箧,从里面取出几根香烛插在地上,借着汽灯点亮。
她实在太容易招惹这些脏东西,总会随身携带一些香烛符纸。
很快地,香烛的气息弥漫开来,红色的火焰在黑夜里摇曳。
那东西并没有动。
警惕性还挺高。
奈奈继续哄:“你真乖。是姐姐见过最乖的好孩子。”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还没有名字。不如叫你小宝好不好?”
“姐姐家里有很多木雕玩具,送一件给小宝做礼物好不好?”
“小宝喜欢什么?鸭子?小狗?姐姐最喜欢小狗了,要不送小宝一只小狗,怎么样?”
终于,那东西顺着她的肩膀爬了下来,方才还朝着西南方向的火焰骤然偏向东北方向。
是婴灵在吸食香烛。
奈奈趁此机会,背起箱箧飞速逃离。
火光里,一双血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
礼物。
它舔了一口肉乎乎的小手。
喜欢!
想要!
一刻钟后,满头大汗的奈奈望着屋子里那抹橘红色暖光,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终于到家了。
出门前她特地给自己留了灯。
惊魂未定的少女平息了好一会儿,才上前推开门。
一进院,一群鸡鸭鹅扑腾着翅膀围了上来,叽叽叽,嘎嘎嘎,鹅鹅鹅汪汪汪的声音叫嚷起来,打破了宁静的夜。
显然,这“一家老小”饿坏了。
奈奈把灯放在院子中间那棵大树下的石桌上,赶紧从鸡笼上方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燕麦洒在地上。
“一家老小”一窝蜂冲了上去,拼命地抢食。
奈奈的心被一股子暖意填满,心情愉悦地抚摸着大鹅的脑袋。
大鹅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鹅鹅鹅”叫唤个不停。
“他”应该还没睡吧?
一定也在等她回家吧?
知道“他”爱干净,奈奈去井边洗干净手,把身上沾了血腥气与香烛气息的斗篷脱下来搭在晾衣绳上,伸手推开了房门。 一盏孤零零地的汽灯照亮了小屋。
正对着桌子的是一扇偌大的窗户,一牙月亮悬挂在窗户上。
奈奈出门的时候没关窗,樱桃木的暗红色地板上与临窗的红木妆奁台上落了薄薄一层雪。
仔细一看,不过是窗外梨树的花瓣被风了吹进来而已。
奈奈蹲下来,一边收拾花瓣,一边和往常一样念叨:“我刚刚撞到婴灵,还好我跑得够快,不然龙兄你就见不着我啦!”
“赵大娘的儿媳妇母子平安,赵大娘可高兴了,还把他们的传家宝送给我了,说将来留着当嫁妆。”
没有人回答她,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屋里这些看起来很昂贵的家具,全都是这几年病患送给她的嫁妆。
她“流浪”到云上城快三年,一分钱没攒,嫁妆倒是零零散散攒了一屋子。
每一次她进屋,看到满屋子的嫁妆,心底总感到几分惆怅寂寞。
奈奈收拾好花瓣,步伐轻盈地走到床前,伸手拨开了月白色的帐子。
一条通体雪白的龙盘踞在大红缎面的被褥上。
它大约两尺来长,拳头粗细,全身的鳞甲就像冰雪雕刻出来的,泛着泠冽的银光。
2. 第 2 章
准确得来说,这是一条能够许愿的小龙精。
这事儿还有从三个月前说起。
某一日傍晚,奈奈采药回来途中,在一处巨大的深坑里看见了一条浑身焦黑,还燃烧着小火苗的龙。
一看就是被雷劈的!
龙和其他生物不同,天生具有灵根。
奈奈猜测“他”是渡劫失败,鬼使神差地把“他”捡了回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所有珍藏的丹药喂给了他。
大约过了半个月,小龙精身上烧焦的鳞甲终于一点点地褪去,长出新的鳞甲,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起初,奈奈以为“他”不过是一条渡劫失败的普通龙精。
某天夜里,她饿得睡不着,想起白天在城东如意点心铺里瞧见的杏仁糕,忍不住和小龙精唠叨那点心是用了什么做的,看起来有多么的诱人。
“要是能吃上一口就好了。”她揉着肚子咽口水。
谁曾想翌日早上醒来后,她竟然看见桌上摆着一碟冒着热气儿的杏仁糕,与铺子里的一模一样。
而她只和小龙精唠叨过。
当日晚上,她试探着又同小龙精说起了西街卖的糖葫芦,不出意外第二天又出现在家里。
这让奈奈感到既兴奋又激动。
许愿倒还是其次,主要有人能够听得懂她说话。
一个人生活得太久,难免就想有个人陪着自己,每天能等自己回家。
不是人也不要紧。
奈奈伸手去摸“他”,双眼紧闭的龙准确无误地避开了她的手。
果然还没睡啊。
奈奈打着哈欠出了屋子,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冷水。
虽然已经五月,可入夜后井水冰凉刺骨,
只是这么晚烧水实在太麻烦了,只能将就一下。
奈奈背对着床开始脱衣裳。
随着最后一件落在地板上,小龙精蓦然睁开眼,银色如水晶的剔透瞳孔里映入少女曼妙雪白的身影。
少女微微抬手,背后的蝴蝶骨在皮下浮起,水珠顺着雪白的脊骨滑落到狭窄的腰………
浑然不知的奈奈迅速地擦洗干净身体,胡乱套上睡裙,上前熄了灯,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冻得直哆嗦的少女掀开被窝上了床。
被窝里被小龙精暖得温热。
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就是床太窄了,看来她得给小龙精挖个池塘才行。
“话说回来,龙兄你要会说话就好了,你生得这么漂亮,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吧……”
声音越来越小,累了一天的少女终于睡着了。
睡裙下雪白修长的腿搭在了银龙身上,几乎与鳞甲融为一色。
银色的龙尾把那条不老实的腿拨到一边去,谁知她整个人滑到床下去。
龙尾倏地卷住她的腰身,轻轻一提,她再次趴在他身上。
他蓦然睁开眼。
近在咫尺的少女睡得很熟,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差点掉到床底下。
片刻后,他重新阖上眼皮。
奈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冰凉的物件一直贴着她的大腿根,咯得她有些疼。
低头一看,一条雪白的龙尾被她压在身下。
“抱歉抱歉!”
小龙精虽然能许愿,但是性情非常孤冷,除了半死不活的时候任她揉搓,清醒后一点儿不喜欢被人碰。
奈奈赶紧把小龙精解救出来,衣裳都没换,伸着懒腰去洗漱。
一打开房门,入眼的是一棵几乎遮了半个院子的大榕树,树上绑了一根晾衣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棵枣树上,黑色的斗篷随风飘扬。
“一家老小”则蹲在斗篷下,像是在说悄悄话,虽然那声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悄悄”。
一家老小成员包括:两只大鹅,一只老母鸡,两只小鸭子。
没有捡到小龙精之前,它们经常打架,叫人不得安宁。
可小龙精出现后,它们反倒异常团结,没事就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鸡同鸭讲。
鹅在一边故作深沉地“思考”。
看的出来,它们很怕小龙精。
不过家禽怕龙类,也很正常。
奈奈掏了一大把燕麦洒在地上。
“一家老小”争先恐后奔向燕麦。
奈奈一边刷牙,一边摸着干瘪的肚皮,想今天早上吃什么。
洗漱完毕,她进屋把小龙精抱出来放在石桌上晒太阳,轻盈地踱步,度量着池塘大概的方位。
这座小院依山而建,并不算大,土坯围墙只到她腰间,用一扇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门封了开口。
院子里除了昨夜的卧室,左边是一间药庐,最靠近西南角是一间小厨房。
从南到北大约一百步,从西向南大约五十步。
“等池塘挖好后,我再修一条回廊,到时候一推开门,就可以看见龙兄你的新家。”
“龙兄你要是觉得冬天冷,我去山上打几桶温泉水,到了夏天,就丢下冰块下去,保证冬暖夏凉,龙宫也比不上!”
当然,要是池塘里能放家具,她也不介意把自己的“嫁妆”搬进去。
“不过既然是龙兄你的家,也不好太单调,你喜欢青蛙还是王八,或者是蛇?我到时候弄一点给你做邻居。”
“要不种莲花吧,现在五月,兴许八月十五莲花都开了。我想办法弄条船,咱们泛舟赏月吃月饼。”
说到兴起时,她拿起铁锹尝试挖土,口中还哼着小曲,“在小小的池塘里挖呀挖呀挖,小小的王八,大大的青蛙,里面住着一条许愿龙呀……”
“一家老小”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她身后,像是要随时随地为她尽忠。
小龙精冷冷看着他们,眼神就像看傻子一样。
“花医师在家吗?”有人高喊。
奈奈扭脸看向门外。
小龙精扫了一眼晾衣绳,黑色斗篷啪嗒落在奈奈肩上,将她裹了个严实。
与此同时,有人推开了没上锁的门。
是一个身穿绫罗绸缎的中年男人,两条八字须微微上翘,眼神很精明。
他有些错愕地望着眼前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手握铁锹的少女。
她出奇地可爱,皮肤素白如冰雪,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
一般人的眼瞳黑中带褐,她的瞳仁却是纯黑色,且眼角下垂,看人时眼神无辜又可怜。
听说那位花医师医术精湛,专治疑难杂症,被人奉为活神仙。
可眼前的女娃娃未免太年轻了些,按照他老人家的审美来瞧,最多十五六岁。
难道是花医师的女儿?
他迟疑:“花医师,在吗?”
少女嗓音也很娇气:“我去叫她出来。”说完,放下铁锹,抱起桌上一条通体雪白,很像是蛇的东西回了屋子。
果然不是她。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环顾一圈,只见树下几只鸡鸭鹅正盯着自己,那眼神说不出的诡异奇怪,好像成了精一样。
关于花医师是修士的事儿他也听说过,心中多少抱着敬畏之心,也不敢多看。
很快地,房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斗篷的少女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满头青丝用一根木簪子束在头顶,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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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素面朝天,全身上下一点儿点缀也无。
她脚下的鹿皮靴子很旧了,左脚那只鞋面居然还掉了一小块皮。
看得出来,是真穷。
不过束发的簪子看起来不错,上等的紫檀木,尾部雕了那么一只大尾巴猫,手工极好。
男人盯着那对灵动又狡黠的圆眼睛,心想这位姑娘你束了头发,别人就认不出你了吗?
你好歹把脸蒙一蒙,换件衣裳!
她矜持地问:“您有什么事儿?”
他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张请帖递上前:“我是赵员外府上的管家,我家公子请花医师下午过府一趟。”
奈奈伸手接过来。
请帖居然用丝绸做的,真有钱!
她把玩着手里的请帖:“他生了什么病?”
管家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说不好,总之花医师去了就知道了。”
说不好那就是疑难杂症,奈奈应下来,直勾勾望着他手里的红漆八宝食盒。
管家立刻递过去:“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花医师有个规矩:上门请她看病的,最好能带点吃的来,不拘着什么,能吃就行。
奈奈接过来:“多谢,我会准时到的。”
管家道谢后告辞。
走出老远,他还听见院子里少女欢快哼唱的声音。
这高人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真高!
*
八宝食盒里装着一碟枣泥糕和一碟雪媚娘。
少女素白的手拿了一个雪媚娘用力地嗅了嗅,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甜香扑鼻而来。
她一口咬了一半,惬意地眯起眼睛。
其实奈奈之所以定下这个规矩,单纯地因为她不会煮饭。
去城里一趟来回得一个时辰,搞不好她吃饱后走回家又饿了。
所以平常她都是买一大堆干粮放在家里,实在受不了就带着所有的钱去城里大吃大喝,吃饱喝足了去卖药,再买些干粮回家。
周而复始,也快活地过了这么些年。
她想起“新朋友”还饿着,拿了一块喂到小龙精嘴边。
可手都举累了,小龙精才“纡尊降贵”吃了一小口,再也不肯吃第二口。
这条小龙精实在娇矜得很,也不知道以前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
奈奈把剩下的糕点放好,拿了一些元宝蜡烛放进箱箧里,又从窗台上摆放的一排木雕里挑了一只小狗和一只小鸭子,蹲在小龙精跟前:“姐姐出去赚钱,要乖乖看家哦,姐姐争取再捡个小龙女和你生崽崽!”
小龙精眼皮子都没抬,一副很不感兴趣的样子。
奈奈强行地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也不去看“他”微微眯起的眼,背起箱箧哼着小曲出了院子。
篱笆门一关上,“一家老小”继续在树下围成一圈,叽叽叽,嘎嘎嘎嘎,鹅鹅鹅,赶庙会一样热闹。
一双银瞳扫了它们一眼。
声音嘎然而止。
“一家老小”紧盯着那只银色的龙,恐惧在它们的眼睛里无限地放大。
紧接着,像是有人从天边撕下来一片云随手丢在它们头顶。
伴随着一声雷鸣,如幼蛇一般的蓝色闪电在云层里翻滚咆哮。
哗啦一声响,雨水将鸡鸭鹅浇得湿透。
“一家老小”撒丫子开始跑,
可任凭它们如何跑,都跑不出头顶上那团小小的云。
嘴巴也像被人缝上,毛都跑掉了,却诡异地没有发不出半点声音。
“吵死了。”
一道极其年轻低沉,透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骤然响起。
3. 第 3 章
“真安静呀。”
“我们家公子喜静,所以特地修建了这座湖中小筑,平日里没事就在这里冥想打坐。”
“原来如此。”
奈奈不动声色地打量水榭。
一水的紫檀木老家具,左侧书架上摆放的是玄门秘籍,甚至有些不外传。
右侧的博古架上摆放了各式各样的玄门法器,就连四根珠子上都镶嵌了上等的灵石。
一块上等灵石能够兑换十两银,够普通人家生活半年,这几根柱子上少说也有上百颗,流光溢彩,炫人眼目。
还有中间矮案上摆的琴,她曾经见过一个琴修背过。
且不说这些东西从哪儿弄来的,加起来至少超过十万两银子。
怪不得人人都说这位赵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委实有些败家了。
管家赞叹:“寻常人看见这些,不是错愕羡慕,就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像花医师这样波澜不惊的还是头一个!”
奈奈:“我心里其实也羡慕,只不过我这个人没什么表情。”
诚实得叫人无言以对。
管家挠挠头:“我们公子原来不这样!”
还没等奈奈问那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管家竹筒倒豆子似的与她说起了自家公子的过往。
这位赵三公子名赵澜生,是赵员外的老来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比他大了十几岁,再加上母亲难产而死,赵澜生一出生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生怕受一点委屈。
在管家口中,赵澜生打小人见人爱,心软得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聪明得令西席先生自愧不如。
当朝状元之所以不是他们家公子,那是因为不屑去考的缘故。
总之,是一个容貌俊秀,善良敦和,聪慧无比的乖宝宝。
管家叹息:“只可惜天妒英才,公子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开始沉迷修仙,四处收集玄门宝贝,费银子还是小事儿,好好的人给耽误了,定的亲事也黄了,老爷打了多少回都不肯改,花医师你说,他怎么那么倔呢……”说着说着拿袖子不断地抹泪。
奈奈最害怕旁人哭,尤其还是一个看起来很硬汉的中年男人。
她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干巴巴说:“兴许只是一时的爱好而已,人就是这样,一段一段的。从前我遇见一个姑娘,动不动就把拯救世界挂在嘴边。”
管家:“后来呢?”
奈奈:“后来?她知道自己根本没那个本事,也就老实了。”
管家有被安慰到,忙叫婢女送了茶点来:“花医师先吃着,我去瞧瞧我家公子可回来。”
奈奈也没客气,就着红豆糕一边喝茶一边猜测这位赵公子究竟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突然,一只硕大的花孔雀从天而降,差点撞到她脸上来。
奈奈手一抖,才咬了一口的红豆糕掉在地上。
花孔雀在半空中悠悠荡了两个来回,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是个又高又瘦的男戏子。
妆容艳丽,眉梢流淌着妩媚,有一种妖冶的美感,宽大的戏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得空荡荡。
如果她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乖宝宝”赵澜生。
奈奈的视线顺着他背后望去,只见一根绳子绑在他腰上,另外一头则绑在湖边一棵大约有几百年历史的参天大树上,几个仆人像是放风筝一样奋力地扯动着绳子。
果然,跟在身后的管家一边手忙脚乱地解绳子,一边汗颜介绍:“这就是我家公子。”
奈奈:“……”
这病看起来不好治啊!
赵澜生拢了拢大袖,朝管家摆摆手。
管家会意,弯腰告退,临走前还不忘给奈奈递了一个眼神。
奈奈行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医过神经病,心里也有点慌。
赵澜生围着她转了一圈,莞尔一笑:“花医师很穷啊!”
少年人嗓音清亮,和他阴柔美丽的妆面极不相符。
奈奈:“……”
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赵澜生又问:“花医师这是刚从山上回来?”
奈奈来之前确实先去山上祭祀了昨夜遇到的婴灵,这位赵公子神经不大对,眼神倒挺好。
她问:“赵公子这扮的是杨贵妃?”
赵澜生:“刚从梨园回来,临时去那儿救个场。”
梨园是云上城最大的戏园子,奈奈去过一次,票卖得死贵死贵的,唱词一句没听懂,就觉得那个扮演杨贵妃的旦角身段十分妖娆妩媚。
有钱人的爱好真别致!
要治病首先得了解病根,奈奈正打算从玄门话题切入,赵澜生忽然问:“花医师,你听说过灵曦之石吗?”
奈奈闻言,心头一震。
灵曦之石并不是什么宝石之类的石头,而是神女灵曦的心。
一万年前,魔神境绪降世。
那是凝聚天地之恶滋生出的一条应龙,好战,嗜杀,传闻只要他出现过的地方,便会留下红莲业火,把人间烧成炼狱。
神女灵曦为拯救世人,以身饲魔,试图感化魔神,只可惜失败了。
她为阻止魔神灭世,把自己的心练成了法器,也就是所谓的灵曦之石,最终在魔神的降世地——极渊之地与魔神同归于尽。
灵曦陨落后不久诞生了一大批专门除魔卫道的修士,他们在人间分割出十二洲,建立了仙门百家,维护人间秩序。
直到一千年前,又一条应龙——梵雪降世。
梵雪以人间稚子的形态混入灵气最强的东洲,拜了仙门百家之首的明镜宗掌门为师。后来身份被揭穿后,残忍地屠戮修士,有些道宗直接灭门。
“那场大战持续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白骨成堆,梵雪不仅屠戮整个师门,还把待他如亲子的明光道尊的白骨浇筑在王座之上。”
009说起这些时,声音里都透着恐惧。
奈奈似乎也看见偌大的白骨宫殿里,荆棘王座之上端坐着一个黑袍曳地的男人,大手搭在白骨之上,神情沉郁而阴森。
王座之下,如同岩浆的鲜血静静流淌着。
之后的五百年里,梵雪开启了一个属于魔的辉煌时代,哪怕是妖鬼两界都向其俯首称臣,称其为魔尊。
这也就罢了,有心术不正的修士或凡人地把灵魂献祭给梵雪,从而满足心底的私欲。
五百年前,梵雪也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突然率领魔众退到极渊之地。
仙门百家这才得以休养生息,存活下来的人合并为九洲,五百年来不断地在人间寻觅适合修仙的天才,妄图培养出能够与梵雪抗衡的修士。
因为梵雪临走前曾放话:“本尊归来之时,便是尔等灭世之日!”
而魔尊梵雪,正是奈奈的攻略对象。
009说过,灵曦之石是唯一能够诛杀梵雪的法器。
当初,神女灵曦与魔神同归于尽后,灵曦之石化作碎片散落六界。
只要集齐灵曦之石的碎片,则能够拥有神女灵曦的神力。
“听说,花医师也曾是一名修士,我想请花医师帮我寻一片灵曦之石。只要有了灵曦之石我就可以洗净伐髓,脱去凡骨,踏上修仙之路。”
“修仙光有资质不够,还要大量的资金,我愿意供养花医师!只要花医师愿意陪我走一趟。”
“花医师难道甘心留在云上城做个小医师吗?”
这个赵公子还真敢想!
只可惜他洗脑的话术比起009差远了。
“只有天命之人才能够集齐灵曦之石,而宿主你就是我009选中的天命之人!”
天命之人呀,听起来多么让人热血沸腾。
只可惜,奈奈并不是什么所谓的天命之人,不然也不会被009无情抛弃。
奈奈笑眯眯:“我只是个普通的医师,没听说过什么灵曦之石,我看赵公子面色红润,谈吐有条理,不像有病的样子。多谢赵公子款待,我就先走了。”
赵澜生拦住她的去路,紧紧盯着她的眼,冷笑一声:“花医师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疯子?明明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却妄图修仙!”
奈奈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
她自己不也曾也妄想屠杀恶龙梵雪,成为第二个灵曦。
赵澜生沉默片刻,又道:“七年前,我差一点就没命,是一个路过的女修士救了我。她曾在梦境中带我游过九洲。那真是一个盛大瑰丽的奇幻世界,让人为之疯狂。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再次进入那个世界,也很想再见她一面,亲口和她说一声谢谢。花医师,凡人的一生短暂得可怜,我不想将来老的时候后悔。”
他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奈奈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却能够从那对勾勒得妩媚多情的眼睛里感受到浓浓的悲伤。
错误的相遇呀。
奈奈不知道怎么想到了这句话:“赵公子的故事很感人,可惜我帮不了赵公子。”
赵澜生没再说什么,让管家给奈奈拿诊费。
奈奈觉得没帮上什么忙,怎么都不肯收。
财大气粗的赵公子眉毛上扬:“花医师看不起在下?”
管家小声提醒:“我们公子给钱必须得收。”
于是奈奈只能“被迫”地接受了一份诊金。
躺在摇椅上的赵澜生打着拍子哼唱。
世间空余多少爱恨
都只是逝水流年
空惆怅
白发红颜枯作骨
荒野孤冢
难回头
……
奈奈伫立片刻,转身出了水榭。
直到她消失在岸边,赵澜生从摇椅上站起来,向湖边遮天蔽日的大树作了一揖,笑得风流不羁:“我已经按照两位仙师要求说了,二位真能给我写举荐信吗?”
话音刚落,一紫一蓝两个人影轻轻地落在地面上。
紫衣少女取下背后的紫色水晶弓箭,对准快要消失在花园里的黑色身影,微微眯起眼。
一瞬间,温度骤降,空气也仿佛凝固收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澜生酷爱收集玄门法器,平日里结交的也都是一些道门修士,可以说对各家道门法器耳熟能详。
如果他没猜错,她手里握的便是上古神弓紫镜,无需箭矢,便能杀人于无形。主人修为越强,威力也越厉害。
赵澜生冷汗淋漓:“你俩有仇?这里是人间,杀人要偿命的!”
她不耐烦地睨他一眼,没搭话,用力地将弓弦拉到了极致。
“砰”一声铮鸣,她放了空箭。
奈奈打了个寒颤。
她摸摸脖子,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黏在了自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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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感觉非常熟悉,让她不寒而栗。
可她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她想多了。
这里是人间,她绝不可能在这儿,否则以她的性情,怎么会轻易地放过她!
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奈奈加快脚步。
出了赵府后,她买了干粮和铁锹,收获满满地扛着铁锹回家了。
一进院门,她面色大变。
只见暮色笼罩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水洼,晒草药的木架东倒西歪,“一家老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湿哒哒地贴在墙根发抖。
一定是“一家老小”又玩水了!
这些年,奈奈给它们喂了很多灵草,它们开了一点儿灵智,也越来越调皮。
“都说了多少遍不准打架!不准玩水!你看看家里都给你们玩成什么样了!”
“一家老小”惊惧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盘踞在石桌上的始作俑者,委屈得想叫。
但不敢。
奈奈背着手院子里打转。
“怎么不学学龙兄,你看人家老老实实的能待上一天!”
“玩水就玩水,拔毛干什么!晚上想烧烤是吧!”
“再有下回,我就把你们毛都拔干净!”
“……”
奈奈足足训了“一家老小””五分钟,才从鸡笼上方抓了一大把燕麦放在干燥的地方。
“一家老小”一个挨一个,绕过石桌,默默啄食。
奈奈觉得是自己的训斥有了效果,摸摸小龙精的脑袋,弯着眼睛笑:“还是龙兄最乖了。”
小龙精神情冷傲地瞥了一眼“一家老小”,心情似乎也很愉悦。
是夜。
躺在床上的奈奈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赵澜生的话。
如果连一个凡人都知道灵曦之石,是不是说明灵曦之石真的降世了?
009曾说过,灵曦之石一旦降世,就说明他找到了天命宿主,那也是奈奈的末日……
算了,想也没用,要真到了那一日,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睡得迷迷糊糊,她被热醒了。
一睁眼,对上一双像是蒙了血雾的竖瞳。
奈奈瞬间清醒,抬头望向窗子,只见一论圆月悬挂在天上。
糟了!
小龙精又爆血了!
她立刻爬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拿起衣裳裹住浑身滚烫的小龙精,赤脚飞速地跑出屋子,把小龙精丢近屋檐下的水缸里。
随着水花溅起,水缸“呲”地一声冒起一阵白烟,小龙精身上如同冰雕一样的银色鳞甲开合着,渗出一缕一缕的血雾,瞬间染红了缸里的水。
奈奈拔掉木塞放水,重新打水灌进去。
一连换了五次水,小龙精周身的温度终于降下来,眼瞳却愈发地血,流露出嗜血的疯狂。
奈奈又跑去药炉拿了一把匕首来,咬牙在食指用力划了一道。
血珠子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还不等奈奈把血挤到水缸里,小龙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地拉长变粗,在奈奈诧异的目光中倏地飞出水面,粗壮的银色龙躯自下而上,一圈又一圈紧紧地绞缠少女柔软的身体,冰凉的龙首贴着她的脖颈嗅来嗅去,似是辨别哪里的肉更嫩一些。
奈奈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来,手中的匕首刺向龙颈。
这把看似很钝的匕首是一件法器,对于妖灵魔怪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只要她稍稍用力,小龙精顷刻间就会没命。
可奈奈怎么都下不去手。
算了算了,都要死了,给小龙精吸几口血也没什么。反正小龙精这几个月来实现了她不少的小愿望,还听她唠叨了那么久。
手中的匕首“啪嗒”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尖锐的牙齿骤然刺入她的皮肤。
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来。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伤口处像是被人舔了一口,酥酥麻麻地痒。
一股不知从哪儿来的暖流不断地冲刷她阻塞的静脉,流向四肢百骸,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耳边似近似远地传来极其克制压抑的喘息声。
一定是错觉,她家里哪来的男人,不过声音怪好听的……
这是她昏迷前最后的想法。
皎洁的月轮之上,一抹巨龙的剪影张开双翼,卷起少女的身体飞离地面。
少女双眼紧闭,雪白的小脸暴露在月光之下,白色的睡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就好像是魔王的——祭品。
圣洁而甜暖。
巨龙利爪微微收拢,准备享用“祭品”。
“哥哥……”“祭品”忽然伸出细白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
“哥哥,不要走……”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龙爪上。
巨龙顿了一下,竖瞳里厚重的血雾一点点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平稳落地的少女缓缓地睁开眼,湿漉漉的圆眼睛里流露出迷惘。
她还活着。
小龙精没吸干净她的血?
她垂下湿润的眼睫,已经恢复如初的小龙精此刻仰浮在波光荡漾的水缸里。
“他”通体覆盖寒光森然的银色鳞甲,唯在腹部下方一处鳞甲反向张开,两根东西直挺挺地刺向天际。
还挺粉的。
4. 第 4 章
也不知道小龙精是不是被雷劈坏了,每当月圆之夜就会像刚才那样,眼瞳通红,全身滚烫如火烧,鳞甲似乎也爆开一样,大量失血。
奈奈把这个现象称之为“爆血。”
小龙精第一次爆血,如同刀一样刚硬的鳞片不下心割破了她的手指,血溶入水,狂躁的小龙精很快得到了安抚。
她猜测,也许是以前吃了太多的天材地宝,血液有治愈安抚的疗效。
事后,她翻遍了医书和专门记载妖魔鬼怪的《九洲异闻志》,也没找到关于龙“爆血”这一现象的记载。
不过小龙精爆血过后身体变大变粗还是头一回。
奈奈把小龙精从水里捞出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身无一丝一毫的伤口,灵力也很稀疏纯净。
龙这种生物,天生有灵根,能够修到渡劫,少说也活了几十年,本体自然不会只有这么大一点儿。
刚才那样应该才是小龙精本来面目。
而且小龙精爆血过后,那两根东西都会冒出来。
龙性本淫,难道爆血是进入发情期了?
一些医学典籍里记载着各种生物的生殖器,只有龙拥有两根,而且还大小一致。
尤其是亲眼看见小龙精变大后,这玩意好像也会随之变大。
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粉红色的东西,小龙精蓦然睁开眼,已经褪去血色的银瞳冷冷盯着她。
虽然在她眼里小龙精只是宠物,但是“他”毕竟是修了上百年的精怪,她一个女孩子去摸人家的那个地方,有点儿说不过去。
她红着脸尴尬解释:“我只是出于一个医者的好奇心,没有别的意思。”
小龙精重重地阖上眼皮。
奈奈注意到,那两根东西已经收回腹中。
居然还收缩自如……
奈奈实在好奇龙是怎么交/配的,是一次用两根,还是一根一次?
她对于男科也有所涉猎,有些男的有心无力,根本硬不起来。被媳妇儿强行拽来看病,非说是因为自己太累了。
你要指出他不行,他还跟你急眼。
不知道龙会不会“太累”,还是一根“累”,一根“不累”?
奈奈觉得自己越想越猥琐,赶紧抱着小龙精一瘸一拐地回屋去了。
她把小龙精放在床上,打了半盆水,走找来药箱,把左脚搭在长凳上。
少女的脚不算大,雪白修长,粉嫩的脚心此刻被鲜血染红。
刚才事出紧急,她来不及穿鞋,扎进几块碎石。
奈奈小心地用夹子把碎石拔出来后。
每夹一个,她疼得哆嗦一下。
等碎石全部清理出来,她额头全是汗。
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奈奈扭头。
是小龙精。
奈奈:“没那么疼啦,是我个人体质的问题。我知道龙兄你也不是故意的。”
小龙精没什么反应,视线也没有移开。
“好吧,还是有些疼的,我这个人最怕疼啦。”
“小时候我一受伤就死命地哭,想要别人哄一哄我。”
“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哭的大多声,都不会有人哄我,我就不爱哭了。”
她低下头,乌黑浓密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大半张脸颊,长睫忽闪忽闪,如同展翅的蛾翼,很乖。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要不龙兄你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吧。”
小龙精终于不看她了。
原来他想补偿她。
包扎好伤口,奈奈收拾好东西,重新躺好。
“龙兄,将来你要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不对,喜欢的龙女掉眼泪,千万别光顾着看,一定要哄一哄她,她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折腾了一晚上,奈奈也困得不行,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相一向不好,受伤的脚伸出账外,搭在床沿上摇摇欲坠。
眼看着就要滑落,一只白若冰雕的手忽然伸出纱帐。
那只手生得很大,指骨修长分明,虎口上方的雪白皮肤上长了一颗胭脂痣,鲜艳欲滴。
指骨轻轻地收拢,少女纤细雪白的脚掌整个被包裹在掌心里。
刹那间,如水晶一般的雪莲争先恐后地开满屋子。
层层叠叠的花瓣极速地盛开,又极速地凋零,犹如落了一地的雪。
月亮升得更高了。
奈奈睡到快晌午才醒。
她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就像全身的骨头被人抻了一遍,整个人神清气爽。
脚一点儿也不疼了。
拆开绷带一看,脚心的伤口居然愈合了
不止如此,脖子左侧的伤口,手指的伤口全部都不见了,丝毫看不出受过伤。
而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的骨瓷碟子上,赫然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奈奈的心瞬间被击中,伸手去摸小龙精。
平常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小龙精难得没有挪开,神情恹恹地。
该不会是昨天爆血的原因吧?
奈奈伸手,两根手指贴在小龙精的额心,随即吓了一跳。
“他”体内的脉络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事实上,“他”每次爆血过后都会如此。
他受过很严重的伤,像是内丹被人剖出来过,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他”都这样了,还送她糖葫,得多耗费灵力啊!
“龙兄,你最好啦!”
奈奈强行抱了他一下,在他不高兴前松开,把手指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可以吸她的血。
小龙精掀起眼皮子看她一眼。
奈奈笑眯眯:“没关系的。”
小龙精盯着眼前白嫩的手指瞧了片刻,张嘴含住。
奈奈“嘶”地一声,一把抓住那支糖葫芦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一直到糖葫芦吃完,小龙精终于松开了她的手指,抬眸看她。
红色的糖衣染红了她的唇,就像是熟透的浆果。
奈奈舔了舔嘴唇,微眯着眼睛笑:“吃甜的心情好。有时候人能一睁开眼,吃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小龙精若有所思。
奈奈有些头晕,又躺了大概半个时辰才起来。
院子里的水已经干了,土壤表层被渗透了。
吃完早饭后,满血复活的奈奈开始挖池塘。
“一家老小”兴奋地跟在奈奈身边加油打气,叫唤个不停。
他十分不耐烦地睨了它们一眼。
“一家老小”打了个哆嗦,各个把嘴巴粘起来。
她看见了,嘟着嫩红的嘴巴,有些不满:“龙兄,不要吓唬它们啦!”
说着大步走过来,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好了,不要这么凶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
他躲开她的手指,微微眯了眯眼。
她一点儿也不怕他,弯着眼睫傻笑,一张雪白的面孔像是浸在阳光里,明媚而灿烂。
*
奈奈挖到第五天的时候,家里的存粮没有了。
吃完家里最后一个馒头后,奈奈第二天一早决定要去城里补给。
刚要出门,有人来了。
是赵大娘。
赵大娘一进院就愣住了,目光落在院子中间的大土坑,诧异:“花医师这是?”
奈奈:“挖池塘。”
赵大娘不解:“挖池塘干嘛?”
“养藕。”奈奈的眸光落在赵大娘挎着的篮子上。
筐子里装了满满篮子红鸡蛋,上头还堆了好几个粽子。
粽子应该是刚煮好没多久,还散发着阵阵的甜香。
奈奈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赵大娘笑眯眯:“我们这的规矩,家里有了孩子得给亲戚们送红鸡蛋,报喜。后天又是端午节,我包了一大锅粽子,拿来给花医师尝尝。”说着拿了一个看起来个头最大的递过去。
饿坏了的奈奈接了过来,绳子扯断,粽叶一层层剥开,露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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糯可口的糯米,里头裹着红枣与红豆。
她啊呜一口下去,粽子尖尖下去了。
瞧给孩子饿的。
赵大娘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厨房的烟囱上。
寻常人家的烟囱积了厚厚的黑灰,花医师家里的烟囱只有薄薄一层,一看就不是经常做饭的人。
“花医师家里几口人?”
“还有个哥哥,出门远游去了。”
“远游好呀,啥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兴许再也见不着了。”
赵大娘:“这傻孩子,真会说笑。”
奈奈笑眯眯不说话,继续啃粽子。
“你们老家也是这种粽子吧?”
“不是,我们那儿粽子是咸口的,里面包猪肉和咸鸭蛋。”
“哎呦,包猪肉和咸鸭蛋得多贵呀!”
“是有些贵。这个好吃,我喜欢吃甜的。”
“喜欢就多吃点。来,给你。不是我吹,我包的粽子大家都爱吃。”
“嗯嗯。”
俩人说话的功夫,奈奈已经吃了两个粽子,吃了几天馒头的胃被抚慰得很满足。
赵大娘望着眼前暖软乖巧的小馋猫,简直喜欢到了心坎里,又问:“花医师考虑得怎么样啦?”
她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黑得和烟囱黑灰一个色儿的瞳仁里流露出茫然。
赵大娘提醒:“就是我那个秀才侄儿。”
“记得记得,”压根不记得的少女点头,“我还在认真考虑。”
赵大娘心里微微有些失望。
虽然花医师很好,可她那侄儿也不差呀,这都考虑了这么多天咋还没考虑好呢。
一个人住多冷清呀,换她一个月都受不了。
不过姑娘家脸皮薄,也不好催得太紧,人家哥哥远游都还没回来。
临走前,赵大娘被窗前的一排红木雕刻的小动物吸引住,眼睛亮了亮:“这是花医师自己做的?”
奈奈:“做着玩的。”
赵大娘真心夸赞:“做得真好看,比西街卖小孩玩具的那家店做得还好。那家店卖得实在太贵了,一个木雕就要十五个铜钱!”
奈奈想起她家里有个四五岁大小的孙女,从中拿了一个大肚子短尾巴的小红猪送给她。
赵大娘又惊又喜:“花医师真是太客气了。”
奈奈笑:“有人喜欢,我也高兴。再说,我还吃了您的粽子呢。”
赵大娘谢了又谢,还不忘嘱咐“花医师一定要记得好好考虑,我那个远房侄子真的很好!还会做饭!”
奈奈“嗯嗯嗯”地点头,乖巧得不得了。
赵大娘心满意足地提着篮子去给其他亲戚送红鸡蛋。
奈奈关了门,把盖在小龙精脑袋上的斗笠拿开。
小龙精显然对她的行为很不满。
奈奈剥了一个红鸡蛋递到“他”嘴边。
小龙精不吃。
奈奈也没勉强,咬了一小口鸡蛋:“赵大娘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一家老小”慢吞吞地挪到她脚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是个貌比潘安的秀才。”
“潘安知道吧?就是一个长得非常非常好看的小哥哥,秀才就是那种读书很厉害的书生,组合在一起就是长得很好看的白面书生。”
“最主要会煮饭!”
这个诱惑力对于奈奈来说实在太大了。
“要不,我去见一面,万一看对眼了呢。“
试想一下,她每天一回家,一个肤白貌美腰细腿长有文化的书生围着围裙,站在院子里等她。
“今天吃擀面片,明天吃肉夹馍配小米粥,他要是累了不想做饭,那我就和他出去下馆子。”
“说不定晚上还能依偎在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一家老小”摇头晃脑表示赞同。
“可是,”她有些为难咬了咬唇,“要是秀才哥哥看到龙兄害怕,非让我送走怎么办?”
话音刚落,他蓦然睁开眼。
5. 第 5 章
“还是算了!”
少女幽幽叹了一口气,嘴巴抹了蜜一样甜,“在他和龙兄你之间,我肯定选择毫不犹豫选择龙兄你。没办法,谁叫龙兄你生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威武雄壮,人家肯定更喜欢你啦!”
其实她是个明天都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又怎么好耽误别人。
她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不过这话很明显取悦了小龙精。
他眼瞳微眯,神情睥睨。
看来高傲的小龙精也喜欢被夸夸呀。
当然,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好听话。
每次她替人家治好病,那些人夸一夸她,她心里也高兴得很。
奈奈又重新剥了一个红鸡蛋递到小龙精嘴边:“味道真的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小龙精这回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口。
奈奈笑眯眯:“将来龙兄成了婚,生了龙崽崽,我那时要还在,一定替你煮一大锅红鸡蛋,见人就送,也让别人替你高兴高兴。”
像赵大娘那样,挨家挨户送红鸡蛋,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
赵大娘的亲戚很多,送完红鸡蛋赶回家时,天都快黑了。
她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她二十五岁就守了寡,娘家人都劝她改嫁。
她明白娘家人的意思,无非是想把她再“卖”第二次。
家里孩子多,她个头最小,长得也最不讨喜,打小在家里就不受宠,挨打饿肚子是常事。到了年纪,被娘家人以五两银子的价格贱卖给了她那死鬼男人。
她那死鬼男人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什么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但是每天每家都会给她带一些零食。
只要他在家,她就没干过活。
虽然俩人只过了七年,可那七年足够她怀念一辈子。
她把娘家人骂跑后,就靠着包粽子的手艺把儿子拉扯大,在他该成婚的年纪,给他娶了媳妇儿。
只可惜第一个儿媳妇没福气,好不容易家里日子好过了,却难产死了。
后来的媳妇进门三年才生第一胎,还是个孙子,老赵家终于有后了,能不高兴吗?
不过这一切都得感谢花医师!
咸口的粽子,那是什么味儿?
赵大娘在心里琢磨着,伸手推开了门。
一抹黑色的瘦小身影飞扑到她怀里,把她撞了个趔趄。
“祖母!”
到她心口的小女孩扬起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祖母这把老骨头都被你撞碎了!”
赵大娘粗糙的手抚摸着她柔嫩湿润的面颊,浑浊的眼睛朝亮堂的东屋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又挨骂了?”
大宝委屈地把脸埋进她怀里,哽咽:“弟弟尿了,后娘怪我没及时告诉她,我是看她睡着了,才不敢叫醒她。”
话音刚落,赵大娘教训:“都说了多少回,不要后娘后娘的叫,嘴巴要甜一点,老是不听话!”
大宝不吭声。
赵大娘又教她:“她是你娘,打你骂你也是应该。你现在是姐姐了,要学着懂事儿点,好好照顾弟弟。将来等你出嫁了,祖母也死了,你能仰仗的只有你娘家兄弟。”
“我不要祖母死!”
大宝紧紧抱住赵大娘,抽噎,“我以后都听话,再也不叫后娘了,也好好照顾弟弟。”
赵大娘叹了一口气,摸摸孙女的头,从篮子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她。
是一只肥嘟嘟的,大肚子短尾巴的小红猪。
大宝眼睛亮了起来,“哪来的?”
赵大娘笑眯眯:“这是花医师送的,好看吧?”
“好看!”
大宝重重点头,爱不释手。
这时,东屋传来婴儿的哭声。
赵大娘丢下孙女,迈着两条腿朝东屋走去。
“小宝别哭,祖母回来啦!”
大宝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朝屋里走去。
赵大娘的儿媳妇躺在床上,笑眯眯地儿子这一天的趣事儿。
一沾煤油灯照亮了她红润年轻的敦实面庞。
对于第一次做母亲的人来说,孩子拉的屎尿都是香的。
赵大娘笑呵呵地给孙子换尿布。
大宝则靠在桌子旁玩小红猪,头压得很低。
“大宝手里玩的是什么?”
余氏突然发问。
赵大娘笑:“那是花医师送的玩具,快拿过来给弟弟瞧瞧。”
大宝不动:“弟弟还小,不会玩。”
余氏当场拉下脸来。
屋子里温馨的气氛瞬间凝固。
赵大娘给孙女使眼色:“大宝大了,不玩玩具了,拿给弟弟玩。”
一向听话的孙女小声祈求:“爹说生辰的时候给我买玩具,这个就当爹买的,好不好?”
话音刚落,余氏冷笑:“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玩具,你是想累死你爹!”
赵大娘顿了片刻,也呵斥:“大宝,听话,拿过来!”
最终,憋红了眼睛的大宝慢吞吞地走过去,把小猪递给余氏。
余氏这才满意,拿着小猪逗弄儿子。
大宝佝偻着背出了东屋。
外面天已经黑透,她坐在西屋的门槛抬头望向天空的星星。
祖母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保护自己的孩子。
天上的星星那么多,也不知哪一颗才是她娘。
两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真可怜啊。”
大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地上,看起来最大一两岁大小,头上戴着一顶破了洞的虎头帽,全身上下只有一件红艳艳的肚兜,左脚一只绿色的虎头鞋,右脚的鞋子却是红色的。
像是捡来的。
一条麻绳斜挎在他胸前,也不知背了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见有人敲门?
“我也是被遗弃的,我懂姐姐的感受。我来帮姐姐报仇好不好?”
他明明那么小,说话的口气却像是大人。
大宝困惑:“帮我?”
他还没有她高呢。
“我最近结交了一个新朋友,他能够帮人实现愿望。你有什么愿望,也许他能够帮你,不过太大的愿望恐怕有些难。”
“真的吗?那你的朋友能把我娘送回来吗?”
“能的能的。快要下雨了,姐姐抱我回去避避雨!”
小男孩巴巴望着她,一对眼瞳又黑又亮,乖巧极了。
这让大宝想起自己养的那只乌鸡。
那是她三岁生辰的时候,爹买来送她的礼物。
她还给它取了名字:小花。
那时候后娘还没有怀孕,也不会总骂她,爹去城里做轿夫,五天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一把把她举过头顶,高兴地说“我闺女又长高了”。
可后娘怀孕了,祖母说要杀了小花给后娘补身子。
大宝不愿意,抱着小花躲到床底下去。
爹也很不高兴,说她一点儿也不听话,大手伸到床底,硬生生从她怀里抢走了小花。
当天晚上,小花还是被炖成了鸡汤,大宝一口也没喝。
大宝觉得小男孩和自己一样可怜。
可她不认识他。
她有些犹豫。
东屋再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小宝乖,小宝别哭。”
“我们小宝是世上最聪明从漂亮的孩子,祖母最喜欢小宝了。”
“……”
大宝的眼泪流下来,一点一滴地砸在打了补丁的衣服上。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27547|18485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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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正垫着脚尖替她擦眼泪。
那双大小不一的鞋子让他很滑稽。
大宝终于看清了男孩背后的东西。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把红木雕刻的小狗放在桌上。
大大的脑袋,圆滚滚的身体,长长的尾巴。
汽灯白炙的光把它照得红彤彤的。
奈奈闲来没事最爱雕这些小东西,每次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她刀下成型,都能让她很有成就感。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上回的婴灵,也不知道他更喜欢哪一个玩具……
奈奈清理干净桌上的木屑,打着哈欠走到床边。
小龙精盘踞在里侧,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奈奈面对着他躺下:“明天就是端午节,龙兄要不要去城里看赛龙舟?就是能不能变小一点,我背不动。”
小龙精没回应。
奈奈一时也拿不准小龙精愿不愿愿意出门。
不过每年都一个人去看赛龙舟也挺闷的。
“去不去?”
她伸手戳了戳冷硬的龙体,“城里可好玩了,有各种各样好吃好玩的,就变一天而已,绝对不会有损龙兄你的威严。”
小龙精阖上眼不搭理她。
“那好吧。”
有些失望的少女叹了一口气,“主要是我真的想和龙兄一起看……”
他听到这话,蓦然睁开眼,刚好对上一双明亮如水的笑眼。
“一起去,好不好?”
翌日。
奈奈一睁眼,就看到一条一尺长,圆滚滚的小银龙躺在里侧。
哇,好可爱!
龙兄答应了!
她恨不得抱起来亲一口。
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夸“他”可爱,于是她违心地夸赞“龙兄这副模样实在太威武了!”
“他”精神情蔫蔫,显然对自己的形象很不满意。
奈奈以最快的速度洗漱,早饭都没吃,高高兴兴地背着小龙精入城去了。
小重山距离云上城大概半个时辰的距离,她一路走走瞧瞧,沿途给小龙精介绍当地的风景习俗。
“待会儿我一定请龙兄尝一尝云上城里最好的酒!”她拍着钱袋向小龙精承诺。
那儿足足有二十两银票——赵三公子给的。
也许是听到有酒,“他”难得兴致高了些。
抵达城里时,赛龙舟已经快开始,老百姓一窝蜂地往清江跑。
奈奈被人群裹挟着向前,有好几回鞋子差点被人踩掉。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身后有修士的气息,且修为不低。
她回头望,全都是攒动的人头。
不过,云上城是除却都城以外最繁华的城市,有修士也正常。
甚至有些有钱人在家中供养一些散修,供自己驱使。
毕竟修士们大多都很穷,需要大量的灵石来提升修为。
只要他们不为非作歹,仙门百家不会有人管。
也许是心不在焉,不怎怎么就被挤到清江街。
一抬头,是一间绸缎庄。
奈奈到底是女孩子,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眼。
只见富丽堂皇的店铺左侧墙上挂着一套留仙裙,红得耀眼。
“姑娘要是喜欢,可进来试试看,试试又不要钱!”掌柜的忙出来招呼。
奈奈:“我就是路过看看。”
掌柜上下打量她一眼,眼神发亮:“奴家观姑娘肤白,貌美,腰细,个子高挑,这裙子简直就是为姑娘量身定做的!”
全身裹在一件宽松斗篷里奈奈也不知道她哪儿看出来自己腰细了,总之被夸迷糊了,捏紧袖子里的钱袋:“多少钱?”
掌柜笑得谄媚:“不多,也就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恰好是奈奈钱袋里所有的钱。
6. 第 6 章
那么贵!
奈奈捂紧了钱袋。
掌柜的见状,又逮着她一通夸。
奈奈咬着唇,思来想去,还是摇摇头,在掌柜遗憾的眼神中飘然离去。
他抬眸看她。
她垂着眼皮,却又不看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忽然抬起眼皮,冲他笑了一下,瞳仁亮晶晶:“主要没有场合穿,买来也是放着。再说,我都答应请龙兄喝最好的酒,不能不算话。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移开视线。
奈奈绕过绸缎庄,旁边便是云上城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一楼大堂早就人满为患。
奈奈往二楼看了一眼,也不知道临窗的包间还有没有。
这时,一个茶博士迎上前来。
奈奈询问:“二楼可还有包厢位置?”
茶博士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两个来回,满脸堆笑:“恰好有个客人来不了,二楼临窗还空着一间!”
运气这么好!
奈奈点头:“要!”
茶博士满怀领着她上楼。
视野出奇得好,将整个清江尽收眼底。
奈奈点了招牌菜,又点了最好的酒,等茶博士放下酒离开,立刻打开箱箧:“龙兄,这儿视野好吧?”
他向下眺望了一眼,目光落在酒壶上。
奈奈立刻倒了一杯送到他嘴边,介绍:“这酒有个极雅的名字,柳上春,龙兄你尝尝喜不喜欢?”
“他”一饮而尽,然后示意她继续。
捡回来那么久,这还是奈奈头一回间他主动要吃些什么,稀奇得不行,索性把壶里的酒全部倒了一半碗里。
谁知道她一杯酒才喝完,碗居然又空了。
云上城偏南方,这酒口感虽绵软,但是后劲儿很大。
奈奈平常最多喝两杯就晕,没想到小龙精喝了那么多竟然一点儿醉意也没有。
奈奈又让茶博士送了一壶。
小龙精这回倒没有喝得那么急。
“他”抿了一口,微眯着银色的眼瞳眺望江面,那尊贵优雅睥睨的神态就像微服出行的帝王。
而奈奈是服侍他的洗脚小婢,鞍前马后地伺候左右:“陛下您觉得酒还好吧?菜合不合胃口?今晚翻哪位龙娘娘的牌子?什么,要奴婢?陛下不可以!这可是禁断之恋呀!”
离谱!
奈奈打了个哆嗦。
这时,有人高喊:“比赛开始了!”
奈奈向下眺望。
此刻江面上停泊着红白蓝绿四种颜色的龙舟队,每艘龙舟上都插着一面旗帜,分别代表官府,地方军队,商行,以及民间百姓。
各路颜色的旗帜迎风飘扬,几乎染花了清粼粼的清江。
划手们早已经准备就绪。
时辰一到,击鼓声齐发,龙舟如同离弦的箭,飞速冲了出去,带起一团团浪花。
清江两侧的人都在给各家船队加油,声音震耳欲聋,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奈奈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端午节,她和朋友在端午节登上高楼观赛龙舟。
奈奈把所有的钱都下在划手实力最弱的船,因为那队的划手长得最好看。
从小与她比到大的死对头则赌另外一支二头肌很结实的船队。
结果自然是她输了。
那时她年纪还小,不知天高地厚,不肯服输,非要与人比个高低,亲自下场。
结果是什么她都已经忘了,只记得江面上溅起的巨大浪潮打湿了她的衣裳,和一张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
往事不堪回首。
比赛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赵家船队垫底。
奈奈转过头看小龙精,只见碗又空了。
眼看着他还没喝好,奈奈只好道:“龙兄真不能再喝啦!再喝我就要留下来给人洗盘子啦!”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
结账的时候,不多不少二十两银子。
奈奈掏空所有的钱,背起重了一倍的箱箧,在茶博士担忧的眼神里,步伐踉跄地下了楼。
她前脚刚出客栈,茶博士小跑到二楼尽头的包间,恭敬道:“赵公子,客人已经走了。不过客人一个人喝了三壶酒,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女声响起:“三壶酒?确定都喝完了?”
茶博士忙道:“一滴都没剩!”
其实,他好像看见那位客人带了一条雪白的蛇,走的时候箱箧里一股酒气。
说不定那酒都拿来喂蛇了。
可会喝酒的蛇谁也没见过呀。
女子冷冷吩咐:“和她一样的酒来四壶!”
茶博士好心提醒:“那酒后劲儿很大。”
“怎么,你觉得我喝不过她?”
茶博士哪敢这么说,正欲解释,赵三公子“扑哧”轻笑出声:“还不快去给仙师拿酒。”
茶博士立刻道:“小的这就去!”
*
奈奈觉得自己醉了,走路轻飘飘的。
好死不死,半道还起了雨,赶回家时全身都湿透了。
想泡澡就得烧水。
奈奈实在懒得动,吭哧吭哧往浴桶里灌了大半桶冷水,衣服脱到只剩下胸衣和短裤时,余光瞥见床上腹部圆滚滚的小龙精。
“他”喝了太多酒,半路就睡着了。
屋子里全都是“他”身上的酒气。
哼,贪杯的臭龙!
奈奈拐到床边,抱着小龙精一块入了浴桶。
水实在太凉了,奈奈打了个哆嗦。
他被惊醒,蓦然睁开眼,眼神冷得吓人。
她可怜巴巴:“好冷,龙兄能把水加热吗?”
原本她只是随便说说,谁知水温真的逐渐升高,很快氤氲出热气。
“哇,龙兄好厉害呀!”
她惊喜得不得了。
以后再也不用烧洗澡水了!
他很不以为意。
窗外雨声越来越大。
一只白若透明的手推开木窗。
天色暗沉沉,细密的雨丝铺天盖地地砸落人间。
窗外那株快要开败的梨花树在风雨中摇曳,残存的花瓣随风飘零,掠过湿漉漉的窗棂,落在浴桶里碎成了雪。
真孤独啊。
少女趴在桶沿上,有些惆怅地想。
尤其是节日,这种孤独总会加倍,叫人无所适从。
要是有个人陪着该多好。
“龙兄,你想家吗?”
“对了,你成婚了没有?或者,想不想找个小龙女成婚?”
他看她一眼。
她趴在桶沿上,脸颊红扑扑,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神情惘然地像个孩子。
热水加速血液循环,奈奈很快酒劲儿上来,睡意昏沉。
他也阖上眼。
腹部骤然一沉。
他眼皮半阖,视线下垂。
一只粉嫩修长的脚,此刻正踩在他腹部下方最硬的位置上。
龙尾拨开那只不老实的脚。
少女没骨头似的滑入水中。
眼看着热水就要没过她的口鼻,骤然变粗的雪白龙尾卷起那截过分窄细的腰身。
眨眼间,浑身湿漉漉的少女躺到了狭窄的床榻上。
她睡着了。
长睫坠着晶莹剔透的水珠,眼尾洇出一抹红。
他刚要起身,忽然,她偏过脸,温热湿润的脸颊贴在他脖颈上,呢喃,“龙兄,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
“花医师,你在家吗?”
有人在唤她。
是谁呢?
奈奈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月白色的帐顶。
像是赵大娘的大嗓门。
她揉揉眼,赤脚走到窗口,果然看见赵大娘撑伞站在暮色沉沉的院子里。
雨下得实在太大了,她的伞还是破洞的,根本没什么总,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奈奈忙把斗篷裹在身上,打开门请她进来。
她怕踩脏地板,说什么不也肯进去,把手里用油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奈奈。
热乎乎的。
“今儿不是端午节嘛,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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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带了一大块猪肉回家,我试着做了几个咸口的粽子,送来给花医师尝尝。”
奈奈愣住。
她大老远就为了给自己送粽子?
赵大娘抹了一把雨水,浑浊的眼睛里罕见地流露出羞涩:“花医师,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玩具?”
奈奈“哦哦”两声,回屋从妆奁台拿了两个玩具给她。
“一个就够了!”
赵大娘只拿了一只小猪,很不好意思,“我孙女还有半个月过五岁生辰,我,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奈奈没有问上一回拿的给了谁,把自己的油纸伞强行塞给她。
赵大娘千恩万谢地告辞。
刚出屋檐,她突然回头,语重心长:“一个姑娘家在家,别光顾着睡觉,要记得按时吃饭,不然会胃疼。”
不等奈奈说话,她已经举着雨伞,步伐蹒跚地出了院子。
奈奈伫立良久,关好门,脱下斗篷,低头看看身上早已经干燥的胸衣和短裤,再看看屋子中央的浴桶,突然想到:自己不是在泡澡,怎么睡到床上来了?
一定是靠坚强的意志力爬回了床!
扭头,小龙精还睡得很沉。
一定是她把“他”抱上床的!
奈奈收回视线,特地挑了大个的粽子剥开,一口下去,随即细眉紧蹙。
好咸!
*
再次见到赵大娘是半个月后的傍晚。
那天早上一大早,奈奈去城里给人看诊,耽误到快日落才往家赶。
刚到山脚下,她远远地看见赵大娘拿着一把伞,正站在门口徘徊。
奈奈以为她是来还伞的,谁知她就跟见了救星一样,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哭道:“花医师,你救救我孙子!我孙子被鬼附身了!”
不等她询问怎么回事,赵大娘有些语无伦次:“几天前,我帮他换尿布,他忽然说,你怎么来那么慢呀。前天晚上,我儿媳妇去解手,我又听见他说,我都快饿死了。”
“还有我孙女,问弟弟,你鞋子哪儿来的,都不是一对的……”
奈奈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并不会捉鬼,还是安慰:“您先别急,我去看一看怎么回事。”
赵大娘赶紧带路。
两刻钟后,俩人出现在赵家院门口。
一推开门,奈奈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缩在过道里瑟瑟发抖,是余氏。
东屋里传来两个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
“那是别人送小宝的礼物,不能送哦。”
“我爹说等我生辰,也给我买礼物。”
“那姐姐喜欢小狗还是鸭子……”
奈奈定了定心神,上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一个长得很乖巧,梳了两只小辫子的女孩坐在床上。
正是赵大娘的孙女。
她脚边躺着一个一身花袄的小婴儿。
奈奈还记得小婴儿刚出生的样子,胎毛稀疏,全身红彤彤皱巴巴,比一只小奶猫大不了多少。
她当时托着他柔软的脖子,觉得他像一个小老头,但还是昧着良心夸“可爱”。
二十几天过去,“小老头”大了两圈不止,肉乎乎,白嫩嫩,真有些可爱了。
忽然,“小老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脸看向她。
“礼物。”他咧嘴一笑。
一片指甲盖大小,如同红宝石的碎片此刻浮现在他眉心,像极了一颗正在跳动的柔嫩小心脏。
正是赵澜生心心念念的灵曦之石。
奈奈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紫衣,束高马尾的少女出现在院中。
她皮肤很白,瘦高个,背后背着一张紫色的弓,明明长得很美,但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块冰坨子,冷得瘆人。
赵大娘迟疑:“你,你是谁?”
少女却看也不看她,大步朝东屋子走去。
奈奈一看到她进来,抬脚就往外跑。
“花无奈!”
少女冷笑一声,“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就用紫镜射穿你的腿!”
7. 第 7 章
奈奈相信身后的人绝对做得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只好站住不动。
“跑啊,怎么不跑啊?看看你跑得快,还是我的紫镜更快!”
奈奈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弯着眼睫笑:“大师姐这么巧啊。”
被称作大师姐的少女皮笑肉不笑:“不算巧,也就找了你四年零三个月,两千多天吧。”
奈奈故作惊讶:“想不到我在大师姐心中竟然这么重要!”
欧阳久久横眉冷对:“花无奈你再敢贫嘴试试!”
奈奈捂住了嘴巴。
欧阳久久收回视线,走向床榻。
每走一步,周遭无形的空气像是被人用力地收缩挤压。
她在释放灵力。
渐渐地,奈奈觉得呼吸变得粘稠起来,耳朵嗡嗡作响,心脏好似被人用巨锤敲击,一下又一下,简直要敲碎她的心脏。
那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毫不留情地碾压。
强大的力量令他们除了选择臣服以外,别无他法。
这么多年不见,她居然冲破了上玄境!
上玄境属于金丹期,是最难突破的阶段,有些修士一辈子都摸不着上玄境的边。
欧阳久久已经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婴儿。
小婴儿双目血红,如同困兽一般,喉咙中发出嘶吼之声,看起来很滑稽。
欧阳久久一脸不屑:“区区一个婴灵还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识相的还不快滚!”
婴儿浑身颤粟不已,却不肯走,作出殊死一搏的形态。
欧阳久久没想到“它”居然不怕自己,还要继续施压,奈奈急道:“大师姐快住手!再这样下去婴儿就爆体而亡!”
欧阳久久蹙眉:“那你说怎么办?”
奈奈:“你先收起灵力,我和他谈谈。我认识他。”
欧阳久久沉默片刻,最终收敛灵力。
空气里的重压瞬间消失殆尽。
奈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挪着沉重的脚步上前,问:“喜欢我上回送你的礼物吗?”
如果她没猜错,眼前的这个婴灵,应该是上回在密林碰见的那一个。
果然,小婴儿咧嘴一笑:“喜欢。”
一个还没满月的口吐人言,实在瘆人得很。
奈奈哄道:“如果他爆体了,小宝就没有藏身之所,小宝不如先放他回来,好不好?”
婴灵犹豫不决。
欧阳久久再次上前一步,作势又要释放灵力。
婴灵后退两步,呜咽一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把身体的控制权还给了“小老头”。
“小老头”眼里的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哇哇大哭起来。
奈奈松了一口气。
听到哭声的赵大娘小跑着进来,她身后跟着一黑脸膛,身板很壮实的男人。
男人是赵大娘的儿子赵旺。
两母子一脸惊恐地看着欧阳久久。
奈奈介绍:“这是我大师姐,最擅长捉鬼,那鬼已经暂时被他压制。”
听到被压制,两母子千恩万谢,非要留两人吃晚饭。
奈奈答应了,欧阳久久也跟着留下来。
赵旺上前抱起儿子,看也未看闺女一眼,逃似的出了屋子。
赵大娘则上前抱走了一脸呆滞的孙女。
欧阳久久看向奈奈,见她面色苍白,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皱眉:“几年不见,你怎么变得磨磨唧唧?”
奈奈心想,刀都悬在头上了,她还能去扭秧歌吗?
她挤出一抹笑:“我这不是害怕大师姐打我。”
欧阳久久翻了个白眼。
奈奈向窗外望去。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暮色沉沉,炊烟升起。
“来的只有大师姐一个吗?”
欧阳久久别有深意:“你想见谁?”
奈奈:“……”
欧阳久久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奈奈下意识地地后退,可是来不及了,欧阳久久的手掌已经落在她头顶。
奈奈以为她要动手,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谁知那只柔软的手转瞬便收了回去,横在她眼睛的位置
“不错,这么多年不见,比我矮了这么多。”
她无不得意地说道。
奈奈:“……”
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赵大娘很快就做好了晚饭。
一碟葱炒鸡蛋,一碗肥得流油的蒜苔炒腊肉,粟米粥,玉米面馒头,堆成塔尖的粽子。
看得出来,她已经把家底都端出来了。
赵家一家子都非常怕欧阳久久,尤其是赵旺和余氏,端着一碗粥蹲在树底下,根本不敢靠近。
赵大娘也不敢多看欧阳久久,拿了一个粽子递过去:“这是咸口的,花医师家乡的粽子,欧阳大师尝尝。”
欧阳久久接过来,说了一句“谢谢”。
赵大娘这才抬起头来。
奈奈笑眯眯:“我师姐人很好的,就是不大爱说话。”
赵大娘“呵呵”干笑两声,说:“是呀是呀,我一看就知道欧阳大师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欧阳久久面无表情地大咬了一口粽子,嚼了两口,皱眉看向奈奈。
奈奈正小口小口吃着粽子,像是什么人间美味。
欧阳久久又咬了一口,这下细长的眉拧得更紧了。
赵大娘忐忑不安:“是不是不合胃口?”
奈奈说:“我大师姐喜欢吃甜的。”
赵大娘又赶紧递了一个甜的递过去。
欧阳久久剥开后,小小地咬了一口,随即眉头舒展。
赵大娘的心放回肚子里。
饭后,她小心翼翼地问:“大师,我孙子孙女还有救吗?”
奈奈想了想,说:“我和师姐先回去准备准备,暂时不会有事。”
欧阳久久看了一眼奈奈没说话。
赵大娘心想花医师的师姐人看着冷冰冰,可好像很听花医师的话。
有了这话,赵大娘一家子终于放下心来,千恩万谢地把她俩送出门去。
两人行至无人处,欧阳久久:“那婴灵要是赖着不肯出来,我只能杀了他。”
寄生成功的婴灵迟早会妖化,杀死所有与容器有血缘关系的人,靠吸食他们的血肉来滋养提升修为。
奈奈:“我知道。”
欧阳久久:“那你方才还那么说?”
奈奈:“距离满月还有几天,也许还有别的法子。”
欧阳久久轻哼一声:“这么多年,你还是老样子!”
奈奈笑:“那大师姐刚才为什么不拆穿我?”
欧阳久久白她一眼,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出了密林,奈奈打了哈欠:“我先回去睡了,明天见。”
欧阳久久拦住她:“你跟我去客栈,有你想见的人。”
“明天再见吧,我家里有人等我。”
“花无奈,别想骗我!”
“真有!”
“那我和你回家。”
“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家里藏了小白脸?”
奈奈羞羞答答地看她一眼,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去。
欧阳久久的表情一言难尽,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住在城里的您再来客栈,天字一号房,明天早上巳时一刻过来找我。”说完,把一张符咒贴在她脑门上,冷笑一声:“这是我最新研制的噬心咒,专治那些不老实的修士。”
奈奈哭笑不得:“那我今晚怎么洗脸睡觉?”
欧阳久久:“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也别想着揭下来,这符咒修为越高粘得越紧,你这样的非得撕一层皮不可!
奈奈:“大师姐该不会专门拿来对付我的吧?”
欧阳久久:“不错,我等这一天等很久了!总之你明天不来客栈,这符咒就会发作,到时就像有一万只蚂蚁钻到你心里啃你的心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奈奈:“……”
这得多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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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久久又愤愤不平地威胁她几句才离开。
奈奈目送那抹高挑的紫色身影几个跳跃消失在山坡,抬手把额头的符咒撕下来,随手贴在一棵杉树上。
修为越高粘性越高?
可惜对现在的她来说没什么用。
疼倒是真的疼。
奈奈揉着额头向山脚下走去。
她今天一早出了门,家里没留灯,院子里黑漆漆地一片。
满腹心事的奈奈一推开门,被大树下那一对银色的“灯笼”吓了一跳。
是小龙精。
她突然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她答应会给“他”带酒回来。
该不会是在等酒吧?
也顺便等她?
奈奈的心中涌起一阵热流,上前把小龙井精抱起来,温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脖颈。
龙鳞甲冰凉刺骨,激得她打了个冷颤。
奈奈却舍不得松开。
他不喜欢与人亲近,偏过脸去。
“对不起啦龙兄,我下回一定早点回来!”
颤抖的声音里透着哭腔。
他忽然不动了。
她抱了他很久很久。
那天夜里,没人知道满心绝望的花无奈心里在想些什么。
或许,就连花无奈自己也不知道。
她太害怕了。
她想要拼命抓住些什么,证明自己还活着。
而他是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人”。
可她不知道,他也是一切的因与果。
就像他也没想到,她是他的劫。
一切注定好的。
“嚓”一声,火苗子倏地弹起来,光线填满了小屋子的。
奈奈回头,小龙精冰冷的眸光落在她的额头。
奈奈不用照镜子,都知道额头一定红得滴血。
她捂着额头笑:“这是城里最新流行的妆,掌柜的说从来没有见过像我额头这么白这么好看的女孩子,盛情难却嘛。龙兄你觉得好不好看?”
每次她说不着边际的话,小龙精就不搭理她。
果然,“他”阖上眼皮。
奈奈在“他”身旁躺下。
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今天的事。
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亲眼看到灵曦之石。
那么,她还能活几天呢?
还有欧阳久久,两人居然还能再见面。
她和欧阳久久与其说是同门,不如说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009挑中她时,她才十岁大,被选入尘徽宗宗主的门下。
那一年被选中的还有好几个孩子,她和欧阳久久就是其中的两个。
欧阳久久从小为人傲慢强势,十足十的大小姐脾气,事事都要争第一,非要当大师姐,并且放话:谁想要和她争,就先打赢她再说。
后来,几个人打了一架,欧阳久久如愿以偿成了大师姐。
并不是她最厉害,而是大家都让着她。
奈奈那时年纪小,在009的吹捧与洗脑之下,内心非常自负,嘴上喊她大师姐,心里始终不服气。
可想而知,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能好好相处就怪了。
两个人明争暗争了五年。
争师尊的宠爱,争天才地宝,发展到最后都忘记为什么要争,总之非得压对方一头不可。
这种情况一直到奈奈五年前离开宗门。
奈奈本以为没了自己,欧阳久久会更高兴才对,没想到她居然找来了。
还特地为她研究出噬心咒!
简直变态到令人发指!
一想到最后的日子还要受人胁迫蹂躏,奈奈猛地坐起身。
他掀开眼皮。
身穿白色睡裙的少女动手收拾衣裳,雪白纤细的小腿在眼前晃来晃去。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细白的胳膊抱紧了他。
“龙兄,我想吃糖,要芝麻馅的。”
她和他撒娇。
8. 第 8 章
奈奈最喜欢吃芝麻糖。
麦芽糖裹上厚厚一层炒得焦香的芝麻,一口咬下去,唇齿生香。
奈奈抱着一大袋子芝麻糖,走一路,吃一路,等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天字一号房门口时,满满一袋子芝麻糖下去了一半,好满足。
她深吸一口气,刚抬手敲门,门从里面打开,欧阳久久出现在面前。
她挑眉:“挺准时,我以为你跑了。”
奈奈:“确实想跑,事实上行李都收拾好了。”
欧阳久久:“那你又来?”
奈奈:“人家想大师姐啦。”
欧阳久久翻了个白眼,显然不信她的鬼话。
奈奈摸着额头的符咒:“好吧,谁叫大师姐的符咒太厉害了呢。”
实际上,那是她一大早特地去找回来贴上的,差点没找着。
要是不贴上,以欧阳久久的脾气,指不定要和她打一架。
欧阳久久这回信了她的话,默念几句咒语后,抬手撕掉了她头上的符咒。
奈奈把手里的糖递给她:“芝麻糖,吃吗?”
欧阳久久不客气地拿了一颗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问:“现在怎么办?”
她问的自然是婴灵。
奈奈想了想:“我先尝试把他哄出来,他虽然开智,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欧阳久久不置可否:“一个根本没有智商的生物居然开了智,你不觉得奇怪吗?”不等奈奈回答,她又道:“是灵曦之石对不对?”
听到“灵曦之石”这四个字,奈奈周身发凉,那种被死神环绕的感觉又来了。
灵曦之石的碎片残留着强大的神力,帮一个婴灵开智是轻而易举的事。
问题在于,一个婴灵怎么会拥有这样的神物?
好在欧阳久久并没有深聊这个话题,“你有几成把握?”
奈奈实话实说:“一成把握也无,只能尽力一试。如果到时不行,大师姐再动手也不迟。”
欧阳久久也这么想。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对一个婴儿痛下杀手。
奈奈往里走了一步,假装若无其事地往挂了蚊帐的床铺看了一眼。
欧阳久久:“别看了,人不在,就算在也不可能睡在我床上!”
奈奈:“……”
欧阳久久拿起紫境就准备走。
她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奈奈,“你的刀呢。”
奈奈:“对付它,紫镜绰绰有余。”
欧阳久久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两刻钟后,两个人出现在赵家的院门口。
门没锁。
东屋里传来婴灵暴躁的声音:“那个死女人又去哪儿了,是打算把我饿死?还不快滚过来喂我!”
赵家一家人一脸惊惧地在院中徘徊,无人敢上前去。
这时,赵大娘看到她二人,如同见到了救星,迎上前来,语无伦次地把昨晚二人走后发生的事情详说了一遍。
起初孩子还挺乖,吃了奶,拉了屎,乖乖地睡着了。
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小孩子又开始说话了。
余氏人都吓傻了,根本不敢靠近,更别说喂奶,也就有了开头这一幕。
“花医师,你说,这可怎么好,都饿了几个时辰,要是再饿坏了……”
赵大娘说着说着,拿衣袖抹泪。
奈奈安抚了她几句,把如何解决婴灵的事儿和他们说了一遍。
毕竟婴儿是他们家的,就算要动手,也要和他们说一声。
余氏一听有可能要杀死自己的儿子,眼睛一翻,倒在赵旺怀里。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赵大娘的眼泪汩汩滚落,口中不断地念叨:“那是我孙子,我孙子,花医师,能不能用我我的命换我孙子的命……”
奈奈望着她不说话,漆黑的眼瞳里充满了悲悯。
赵大娘突然就住了口,捂着脸哭了起来。
屋里的骂声还在继续,奈奈看了一眼坐在门槛的大宝。
显然,她被吓坏了,神情呆滞。
家里乱成这样,恐怕她连饭都没吃。
奈奈在她跟前蹲下,把剩下的芝麻糖放到她手里,柔声询问:“大宝能不能告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
人间有门神庇护,如果不被人允许,婴灵根本进不来。
大宝漆黑的眼珠子转了以下,小声地把那天夜里见到婴灵,以及婴灵和她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问:“花医师,我只是想要见我娘,我没有不喜欢弟弟。”
奈奈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不是大宝的错,大宝是个很乖的孩子。”
大宝低下头去,一滴泪砸在地上。
奈奈又摸摸她的头,与欧阳九久久一同踏入了东屋。
一进去,两人被里头的景象骇到。
只穿了红肚兜的小婴儿双腿盘坐在床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血雾
才一夜过去,他居然能够坐立。
那片灵曦之石悬在他白皙的额头,红得滴血。
欧阳久久低声道:“实在太快了!居然已经有了妖化的迹象!”
奈奈也察觉到了,“尽力一试吧。”
她深吸一口气,朝婴灵走了过去。
婴灵咧嘴一笑:“姐姐是来杀我的吗?我是不会出来的。”
奈奈在他身旁坐下:“那么,让姐姐猜猜看小宝,是怎么死的?”
“是被人丢在小重山的吗?”
她今天和客栈的掌柜打听过,很多人都会把不要的孩子丢到小重山深处,任由孩子自生自灭。
那些孩子大多都有残疾,最终的归宿不是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
话音刚落,婴灵紧抿着薄薄的唇,眼瞳红得滴血,神情极为狰狞。
果然是这样。
奈奈不由地心疼起来,伸手摸摸他的脸。
“很疼,是吗?”
婴灵神情呆滞了一下,歪歪侧头,眼珠子看向那只温暖雪白的手。
明明该是天真烂漫的动作,他做起来格外地诡异。
“小宝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他们不要小宝,不是小宝的错。”
婴灵有被安慰到,动作极轻地蹭了一下奈奈的掌心。
奈奈察觉到他的动作,轻抚摸着他的头:“小宝还没去过城里吧?城里可好玩了,有糖人,有玩具铺子,还有点心铺子,对了,还有皮影戏,就是用兽皮或者纸板做的人物剪影,人拿着它们,在幕布后面表演,小孩子都喜欢!”
婴灵不作声。
于是奈奈讲了《西游记》里孙悟空大闹天空的剧情。
婴灵听得很入神。
就连欧阳久久也听得聚精会神。
讲到孙悟空在如来佛祖手心撒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欧阳久久差点忍不住追问后续。
婴灵巴巴看着奈奈,显然希望她能继续。
奈奈把手递给他:“我现在带小宝去城里听皮影戏,好不好?我保证,就算小宝出来,我也绝不会杀小宝。”
婴灵仍是不作声。
奈奈也不催他。
就在欧阳久久觉得他不会那么傻答应时,一只青白的小手从婴儿的身体里伸了出来。
欧阳久久瞪大了眼睛。
余氏望着房梁,眼泪不住地滚落眼眶。
她成婚三年才有了身子,虽然婆婆和丈夫从来没有埋怨过她半句,可左邻右舍异样的眼神让她不知道躲在被窝里流了多少眼泪。
好不容易一举得男,终于扬眉吐气,儿子却被鬼附身。
她可怜的孩子……
她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都怪那个扫把星!
她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又来克她的儿子!
余氏擦干眼泪,挣扎着下床,跌跌撞撞出了屋子。
“你听话,现在去外祖母家,这两天都不要回来!”
院子里,赵大娘把一个馒头塞进孙女手里。
大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祖母为何要自己走,还是点点头。
赵大娘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她几句,赶紧去给菩萨上香。
大宝揉揉眼睛,转身离开,刚要出门口,一只手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提离地面。
奈奈就快要握住那只手了。
只要她握紧那只手,他就没有再回去的机会。
她会说话算话,替他想一个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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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吃她!你吃她!”
余氏突然抓着大宝闯入,一脸癫狂地喊道。
她生得强大壮实,大宝几乎被她拽离地,疼得小脸皱成了一团。
婴灵倏地收回手,笑:“差点就上了姐姐的当啦。”
奈奈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坏了事的余氏还在哭闹,非要拿大宝换儿子。
欧阳久久恨不得一脚踹她出去。
这时听到动静的赵大娘母子也跑过来,屋子里乱糟糟的。
婴灵眨眨血红的眼:“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来玩二选一的游戏,看看他们是选大宝,还是选小宝?”说话间,大宝已经脱离余氏的手。
两个孩子皆双脚离地,悬浮至房梁。
“我选我儿子!”
余氏推搡丈夫,“你不是做梦都想要儿子,你还犹豫什么!你快选!”
她又看向赵大娘,“你不是说你有了孙子,现在就是死也瞑目了!你还等什么!”
赵旺双手抱着头,无能为力地干嚎起来。
大宝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可爹始终没看她一眼。
大宝又看看祖母,祖母一脸为难地望着她,眼里淌下泪来。
自从后娘怀孕后,祖母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成了家里多余的那个人。
大宝神情失落地收回视线,看向婴灵:“那天夜里,你说的是真的吗?真能让我看到我娘吗?”
婴灵楞了一下,咧嘴一笑:“当然是真的啊,我不像那些大人,我绝不会骗小孩子!”
大宝把手伸到他面前:“那用我,交换弟弟,好不好?”
婴灵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喜欢你?”
大宝想了想:“我想去找我娘,我娘最喜欢我了,我想她。”
婴灵握住了她的手:“我答应你。我会帮你报仇。”
“我不要报仇。”她说。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奈奈悄悄地给欧阳久久递了一个眼神。
她们是死对头,也是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只一个眼神,欧阳久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紫镜。
像这种自愿献祭身体的,妖灵会立即与之融合,妖化后的力量更强大。
她只能趁他们交换身体的间隙,找机会擒住婴灵。
当然,必要的时候,她会选择猎杀。
谁知就在婴灵脱离婴儿,即将与大宝交换之际,一旁的赵大娘突然冲上前去。
那个个子比正常人矮上一个头,走路蹒跚的老妪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臂紧紧地箍住婴灵,急喊:“花医师,快,快动手!”
婴灵勃然大怒,用力挣脱束缚。
只听“砰”的一声响,赵大娘瘦弱的身体分出窗口,拦腰撞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树干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如耳,令人胆寒。
来不及放箭的欧阳久久看向地上正大口大口吐血的老太太,神情诧异得不得了。
抱着大宝与婴儿安稳落地的奈奈也呆愣在原地。
交换失败的婴灵一把抓住眉心的灵曦之石碎片塞进嘴里,身体急剧膨胀,嘶吼着扑向欧阳久久。
奈奈放下两个孩子,本能地挡在欧阳久久面前。
她想拔刀。
随即她意识到,自己此生再也拔不出那把可劈山砍海,斩尽天下妖魔的虚幻之刀。
她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眼看婴灵的利爪就要贯穿她的心脏,命悬一线之际,一道凌冽的寒光挡在她面前,直直刺向婴灵。
那是一柄青色的古剑,剑身质朴,覆盖着火焰一般的金色纹路。
此刻火焰正在熊熊燃烧,青蓝色的光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奈奈下意识回头。
打雷了。
躲在屋檐下的“一家老小”时不时地朝石桌望去。
盘踞在桌上的龙昂首,银瞳冷冷地凝视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那个傻瓜又不回家!
突然,一道磅礴的剑气直冲天际,硬生生地将沉甸甸的乌云撕开了一道口子。
龙倏地不见了。
9. 第 9 章
奈奈呆呆地望着一袭天青色宗服,清雅出尘的年轻男人。
他的剑还插在婴灵的心口,而他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白的短笛,闲庭信步,仿佛只是出来散步。
近了,他眸光温和:“师妹,你还好吧?”
奈奈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与他重逢,有些无措地点点头:“好久不见,二师兄。”
没想到那么多年不见,一见面却是这样狼狈的场景,就连重逢的开场白都寡淡无味。
沈清昀洒然笑了一下,左侧旋出的酒窝若隐若现。
他一抬手,那柄曾经斩杀过无数次妖邪的古剑青冥重新回到背后的剑鞘,发出阵阵铮鸣之声。
而婴灵身上的衣裳瞬间四分五裂,那两只颜色不一的鞋子一只落在屋顶,一只掉进鸡笼里,滑稽得很。
奈奈终于看清了他真实的模样。
那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全身上下的肉像是被什么怪兽啃干净了,留下一副瘦骨嶙峋的白骨架子,五脏六腑也被啃得七七八八,心脏的位置被灵曦之心代替,唯有脑袋还是完好的。
皮肤青白,单眼皮,鼻梁有些塌,嘴巴白得没有血色,并不算漂亮。
但那对瞳仁又大又黑,看得她心里很疼。
也许,脑袋也被啃了,他只是不想给人瞧见。
奈奈动了动唇,嗓音有些沙哑:“为何会出来?”
她完全没想到婴灵会真的和大宝交换身体。
事实上,如果他不肯出来,谁拿他没办法。
婴灵闻言,垂睫看向大宝。
她已经挣脱欧阳久久的怀抱,手脚并用地爬向祖母,伸出手去堵她嘴里的血。
可那血就像是开了闸,两只小小的手掌怎么都堵不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祖母的嘴里涌出来。
“祖母,祖母,你别睡,你醒醒!”
赵大娘吃力地睁开眼,颤巍巍地抓住她被血染红的手掌,气息奄奄,“你说说你,叫你,躲远些,你总不听话,将来可怎么办呀。”
大宝把脸贴在她皱巴巴的脸上,哭道:“大宝以后都听话,大宝再也不闯祸了!”
赵大娘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箱子里有,有些钱,给你,存的嫁妆……还有,还有生辰,礼物……”
交代完,浑浊的眼珠子转向吓傻了的余氏,哀求:“她,好歹叫你一声娘,对她好点。”
直到余氏点了头,这个操心了一辈子的老妪终于放心阖上了眼。
那只枯瘦如爪的手还紧紧地握住孙女的手。
大宝这回怎么都叫不醒她,张大嘴巴哭,鼻涕眼泪横流,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
婴灵收回视线,咧嘴一笑,鲜血大口大口地溢出。
他一脸倔强地说:“我们小孩子,才不会骗小孩子。大人,都是骗子!”
说完,那副残破不堪的身体化作齑粉,随风而散。
血一样红的灵曦之心悬浮在半空。
两只雪白的手同时伸向半空。
欧阳久久握住了灵曦之心。
随即她的掌心像是被热油浇过,火燎燎得疼。
她本能松开手。
那枚碎片再次飞入半空,犹如一滴血洒在暮色里。
她心中大骇,不甘心地将灵力汇于掌心,再次伸出手。
这一回,灵曦之心老实地被她握住。
她长舒一口气,看向奈奈。
此刻,一只木雕的大肚子小红鸭,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
“原来你更喜欢小鸭子……”
她喃喃。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雷鸣,豆大的雨滴簌簌落下,在地面上敲打出一片片铜钱。
沈清昀抬头看向阴沉沉的天,总觉得那乌云深处藏了一对眼睛。
欧阳久久也感受到了那强大的,令人胆寒的力量,蹙眉:“明明刚才还什么都没有。”说着要去追,被沈清昀拦住。
沈清昀:“已经走了。”
欧阳久久用灵力探了一下,那股力量居然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怪异。
两人齐齐把眸光投向奈奈。
她单膝跪在赵大娘身侧,手掌向下,轻轻地拂过她的身体。
一旁终于反应过来的赵旺嗷一嗓子唤了一声“娘啊”,冲过去要抱她。
“别碰她!”
奈奈制止,神色凝重,“她全身骨头都碎了,你一动,骨头要是戳进脏器,立刻就没命了。”
赵旺哭道:“花医师求求你救救我娘,我娘没享过我一天福!”
欧阳久久问:“可需要什么草药?”
奈奈沉默片刻:“《九洲异闻录》有记载,极北之地有一处雪山,山顶长着一种名为仙凝草的仙草,能够骨骼再生。”
欧阳久久:“那我和二师弟这就去!”
“来不及了!”奈奈摇头,“就算御剑来回也得两天来回,以她的身子骨,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那怎么办?”
“我突然想起我家里好像有这种药,我回去找一找。”
奈奈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取出一枚药丸塞进赵大娘口中:“这丹药能够护她心脉五个时辰,在我回来之前,大师姐和二师兄就守在这儿。记住,千万不要挪动她。”
不等欧阳久久答应下来,她背起相箧冒雨出了院子。
天已经黑了,再加上下雨,山路湿滑难行。
奈奈赶回家时,全身都湿透了。
她衣裳都没换,直奔药庐,从摆放医学典籍的书架上翻出那本《九洲异闻录》,迅速地往后翻,一直翻到记载有仙凝草的那一页,折叠起来,拿着书匆匆回屋。
出乎意料,小龙精竟还没睡。
“他”冷冷地盯着她,似乎有些不大高兴了。
奈奈想起前天答应带酒回来,结果给忘了。
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又信誓旦旦答应“他”会早些回家,结果又回来那么晚。
婴灵说得对,大人们总是说话不算话。
她默默上前点灯。
汽灯炙热的光逐渐填满整间屋子,驱走几分寒意。
小龙精的眸光落在她脚上。
奈奈这这才发现自己没拖鞋,樱桃木地板上全都是泥脚印。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地板上。
是她额前的发在滴水。
也许小龙精不是生她的气。
是她实在太狼狈了。
奈奈动作缓慢地脱掉满是泥泞的鞋袜,把它们摆放在屋檐下,又拿起毛巾一点点拧干头发。
换上干燥的睡裙后,她慢慢地走到床边,伸手去摸小龙精。
他偏过脸,避开她的手。
她垂下眼皮,轻轻揉搓着右手掌心。
“赵大娘快要死了。”她平静地说。
“我需要仙凝草来救她。仙凝草生长在极北之地的雪山。长这样。”
她从怀里掏出《九洲异闻录》,打开折好的那一页,尽量让小龙精看得清楚些。
“我知道有些难,可我不想她死。她孙女还那么小,没有娘亲的孩子很可怜的。我们凡人有一句俗话,叫做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
“至少,让她再多活十年,让她看着孙女出嫁。”
她兀自念叨,眼皮低垂着,有些不敢看向小龙精。
虽然她先前犯懒,也曾和小龙精念叨过一些长在深山的草药。
每次念叨后,第二天也总能出现在家里。
可仙凝草不同。
且不说崖顶上守着以仙凝草为食的千年大妖啼蛇,就连大师姐和二师兄那样修为的人都没办法在一日内赶到。
她却指望一条受了伤的小龙精。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她讨厌欠人家的情。
这些年她四处流浪,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待,也不会和任何人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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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上城是她待过最久的地方。
她初到此处,治好了城东刘木匠媳妇儿的不孕不育,对方非要把镇店之宝——红木妆奁台送给她。
“女孩子将来成婚,一定要有这个,免得被夫家瞧不起。”那个温婉的女子拉着她的手说道。
也许这句话开了头,从那以后,好多病患都要给她添嫁妆。
更夸张的是有一个家里世代做泥瓦匠的,趁她不在,把她的茅草屋推倒,一家子帮她盖了三间房子,外带一个院子。
“姑娘家没有房子哪能行!”那个憨厚的黑脸汉子搓着手笑。
以至于她在云上城一留再留。
甚至觉得死在这儿也挺好的。
现在,她又吃了赵大娘特地为她包的粽子,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得还。
小龙精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图册,并没什么反应。
奈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答应,但她能做的只有等。
她在他身旁躺下,阖上眼睛,期待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第二天只要睁开眼,桌子上就会放着她的“愿望”。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怎么都睡不着,又瞟了一眼小龙精。
小龙精双眼紧闭,不知究竟是睡了没有。
她坐起身,从桌上的药囊里摸出一粒塞进嘴里,重新躺回去。
药很苦。
被009遗弃后,她曾患上了很严重的失眠症,整夜整夜睡不着,于是研制出了这种小药丸。
她称之为“一刻还乡”。
因为只要吃下去,不超过一刻钟绝对能够睡着。
果然,药丸咽下去不久,她意识逐渐地飘忽,很快呼吸绵长。
许久之后,一只白若冰雕的大手探出纱帐外,拿起那本厚厚的《九洲异闻录》,撕下折叠的那一页。
高大雪白的身影缓缓地站起来。
所到之处,无数的银莲争先恐后地绽放,簇拥着主人向外走去。
房门轻轻地打开。
还在下雨,夜色浓稠如墨。
“去。”
他打了个响指,嗓音低沉懒散。
转瞬间,银莲拥着那张书页转化作万千银点,消散在寒风里。
天亮了。
奈奈缓缓地睁开眼。
这一夜她居然无梦到天亮。
她怔怔望着月白色的帐顶,昨天发生的事儿一瞬间涌入脑海。
她下意识地看向小龙精。
“他”还在睡。
她深吸一口气,将眸光投向红木桌子。
桌上一株晶莹若雪的四叶草赫然出现在眼帘里。
四片叶子居然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像刚摘的。
天呐!
小龙精真的可以!
其实她先前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点心零食是小龙精趁她睡着时去偷来的,草药是“他”帮忙挖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够许愿的龙精啊,她翻遍整个《九洲异闻录》没有见过过这种龙类。
再说,“他”要真能许愿,那为什么不许愿求个宝贝平安地渡过雷劫,也不至于被雷劈成焦炭,月满之夜需要她的血液才能熬过去。
所以她每次经过点心铺时,总会绕道而行。
偶尔看见卖糖葫芦的小商贩,心里会莫名地心虚。
可有个“人”愿意“偷”东西哄她,她心里很高兴。
如今“他”居然连仙凝草都能弄来,这不得不让她坚信:小龙精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许愿龙!
奈奈激动得脸都红了,一把抱住小龙精,“啪唧”在“他”左眼皮上重重亲了一下口。
“龙兄,你真是我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龙!”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株冰雪一般脆弱的仙凝草,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到房门关上,他缓缓地抬起被她亲湿的眼皮。
片刻后,又恹恹地阖上眼。
10. 第 10 章
欧阳久久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花无奈人还没有回来。
她又看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的老妪。
昨晚下了很大的雨,沈清昀捻了一个屏障将她罩住,她才免于被雨水淋。
只不过她面色已经开始呈现出青白之色。
那是濒死之人才有的颜色。
她儿子在她头顶上方撑了一把伞,至于她孙女……
欧阳久久把目光移向那个面色呆滞,眼神空洞的小女孩。
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屋子,不哭不闹地守在祖母身旁。
两祖孙的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些年欧阳久久四处斩妖除魔,也见识了各种各样的人。
但凡牵扯到妖邪这种事儿的,大多都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惜牺牲家人,朋友,如有必要,甚至连自己都可以牺牲。
再加上她幼时的经历,她对人性这种东西一直很失望。
可这个老妪却让她的心底生出一两分暖意来。
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失,欧阳久久心里不免焦躁,来回地徘徊。
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清昀睁开了眼,朝她投来视线。
他明明一句话没说,仅仅凭借一个安抚的眼神,欧阳久久的心逐渐地平复下来。
他总有这样安抚人心的本事,她想。
可她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和花无奈一样。
色字头上一把刀!
她是尘徽宗的大师姐,心里装的应该是整个天下苍生,岂能被男色所迷惑!
这就是花无奈不如她的地方!
欧阳久久这么想着,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看向大门。
突然,院门被人猛地推开。
一个全身罩在黑色斗篷里的人走了过来。
欧阳久久立刻迎上前去:“如何?”
来人摘掉风帽,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她点了点头,黑漆漆的瞳仁亮得吓人。
欧阳久久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沈清昀收回灵力。
奈奈大步上前,也顾不得地上脏,单膝跪在地上,素白若雪的手指在赵大娘的颈侧脉:“要是想救她,你们赶紧回屋。
赵旺一听母亲有救,抱着闺女赶紧回屋去。
清了场,奈奈深吸一口气,捏着赵大娘干瘪的下颏,把已经炼成乳白色药水的仙凝草小心地滴进她口中。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弥漫整个院子。
滴了五六滴后,她把剩余的珍贵药水收起来,指尖点在赵大娘眉心处,凝结出一点银色的圆点。
她的医术是离开师门后学的,欧阳久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治病救人,忍不住盯着她瞧。
很快地,那银白圆点慢慢扩散,直至将赵大娘整个地罩在其中。
修士的五感比正常人强千百倍,欧阳久久甚至听见了赵大娘体内僵化的血管犹如冬雪融化,开始汩汩流动的声音。
就连那些碎掉的骨骼,也开始迅速地粘合祝福,发出破冰一般的声音。
是生机。
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赵大娘的面色越来越红润,而奈奈的面色却越来越苍白,一张脸在白光里模糊不清。
欧阳久久和沈清昀二人面色凝重。
动用灵力医人,很耗损自己的修为。
好在这时,奈奈收回了手,银光碎成银片,转瞬间消失不见。
她强撑着站起身。
这时赵旺和大宝一块跑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奈奈轻声说:“她已经没事,只是年纪大了,得多静养几天。”
赵旺听了这话,立刻拉着闺女跪下向她重重嗑头,感激地话一句也说不出来,鼻涕眼泪横流。
奈奈头晕眼花,实在扶不了他,也不拦着,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递给他:“每天给小宝吃一粒,强身健体的。”
又交代了几句,背起地上的箱箧,看也没看欧阳久久和沈清昀,步伐沉重地朝外走去。
脚刚卖出门槛,一股子腥甜从嗓子眼涌了出来,身子晃了晃。
沈清昀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要替她查看。
温热的指尖刚触碰到奈奈的手腕,奈奈抽回自己的手,强行把喉头的腥甜咽回去:“我没事,“回去养两天就好了。”
她说的是实话。
医治这种致命伤,需要以灵力炼化药物,这对于一个医修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可她的脸色实在太没有说服力,欧阳久久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替她检查。
奈奈眨眨眼:“大师姐该不会趁人之危吧?”
果然,欧阳久久一听这话,立刻甩开她的手腕,一脸不屑:“你当我是你!”
奈奈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走。
她并没有回家,而是朝城里的方向走去。
欧阳久久和沈清昀也和她一起走。
本来就是顺路,奈奈也不可能不让人家回去。
只不过她一路都很沉默。
一来是累,不想说话。二来是大家多年不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突然有些想念小龙精。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对着小龙精,总有说不出的话。
无论再难以启齿的话,都愿意说给“他”听。
她走得很慢,他们两个为了迁就她,也走得极慢。
三人抵达城里时,已经傍晚,暮色四合。
行至西街大桥时,奈奈说:“我要去望江楼买酒,咱们不顺路,就此别过吧。”
欧阳久久蹙眉:“你不和我们一起?”
奈奈轻轻摇头:“我这几年自由惯了,不想被束缚。”顿了顿,又说:“我知道大师姐和二师兄有任务在身。”
起初她真以为欧阳久久和她过不去才找来的,直到看见沈清昀。
沈清昀成熟稳重,凡事以大局为重,绝不可能特地和欧阳久久来寻她。
欧阳久久碰巧撞见她而已。
欧阳久久冷冷道:“我们两个确实有任务在身。师尊说极渊之地的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一旦结界打开,恶龙梵雪就会带领憋了五百年的魔众把人间荡成炼狱。我们这次出来的任务就是搜寻灵曦之石的碎片,诛杀梵雪。还有你,你也得去。”
奈奈愣住。
从灵曦之石出现的那一刻,她就猜测到人间可能不太平了,没想到会这样。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且不说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几天,就她那点灵力修为,连靠近梵雪的机会都无。
她拒绝:“劳烦大师姐回去和师尊他老人家说一声,就说……我已经死于非命,下辈子再报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花无奈!”
欧阳久久瞪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奈奈摸摸鼻子:“我真得走了,我家里有人等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沈清昀微微蹙眉。
奈奈低下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踢着桥墩。
欧阳久久牙齿磨得咯吱作响,好一会儿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花无奈,你迟早一天非死在男色上!”
奈奈淡淡笑了一下:“人各有志,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不等二人说话,飞速下了桥。
直到走到对面,她还是没忍住,回头朝桥上望去。
云上城没有宵禁,还没入夜,桥两旁的铺子门前的一排排大红灯笼点亮了这座不夜都。
红彤彤的暮色里,一袭紫衣的少女双手叉腰,在桥上走来走去,脑后的马尾快要飞起来,显然气坏了。
而身量颀长的蓝衣男子抱臂靠在桥墩,微微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奈奈想起很多年前,三个人夜里偷跑下山小镇玩。
小镇有一座很长的拱桥,三个人拿着酒坐在桥上喝酒赏月。
她和欧阳久久为了争论谁的酒量更好而打了起来。
说起来可笑,她俩都是三杯倒。
两个人从桥头打到桥尾,酒量最好的二师兄吹笛为她们助兴。
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奈奈心想。
刚才的那段路,也是他们共同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沈清昀突然朝她望来。
她心里一颤,赶紧收回视线,加快脚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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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楼走去。
龙兄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她得好好犒劳犒劳他。
这个时辰刚好是晚饭时分,街道两旁的酒肆,茶肆热闹极了。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味,馋得奈奈直咽口水。
从望江楼买完酒出来时,奈奈实在饿得不行,去旁边的铺子买烧饼。
和她一起等的还有一家三口,两三岁大的小姑娘骑在男人的肩上,而男人则不顾旁人的目光,紧紧地牵着妻子的手。
一家人有说有笑,幸福洋溢。
多热闹的一座城啊。
奈奈拿了烧饼,朝城外赶去。
越往前走,天色越暗,行人也越来越少。
到家时已经很晚,奈奈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
她点了灯。
橘色的暖光照亮了屋子。
奈奈行到床边,一掀开蚊帐,只见小龙精盘踞在床里侧。
“龙兄,你睡了吗?”她轻轻地问。
小龙精掀开眼皮,银瞳里映入一张笑脸。
她把手里的两坛子酒献宝似地捧到他面前,“赵大娘已经好了,我请龙兄喝酒!”
他没有看酒,冰冷的眸光落在她苍白若雪的面颊。
她摸摸脸,笑:“耗费了一点儿精力而已,别担心我,来,咱们喝酒!”
家里没有酒具,奈奈干脆拿了两个碗,和小龙精席地而坐。
她倒满一碗酒推到小龙精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小碗。
几口酒下肚,她雪白的面色浮起一抹薄红,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奈奈问: “龙兄,你有没有想过去九洲看一看?”
她想,她非常理解赵澜生,踏进了那个世界真的很难回头。
可那扇曾经对她打开的门,再次紧紧闭上,等待她的是不确定的死期。
原本她以为就要在这座城了此残生,可他们为什么要出现呢?
小龙精听了这话,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一味喝酒。
奈奈也跟着一块喝。
她一喝酒,就容易说心里话:“我来自九洲一个叫尘徽宗的道门,龙兄应该听说吧?那是九洲四大宗之一。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从前很厉害的。”
他看了她一眼。
她冲他笑了一下,“看不出来吧?也对,很多人都看不出来,在我手底下吃过亏。”
她又说:“其实更早以前,我来自另买一个世界,和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那时候我体弱多病,和哥哥相依为命。突然有一天,我哥哥不见了。又过一段时间,我死了,之后被一个叫009的系统带到了这儿。他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让我和哥哥重逢。”
她一直说个不停,说赵大娘,说城里的风景,说九洲的瑰丽,声音很欢快,可眼尾越来越红,也许是酒熏的。
她不胜酒力,才半碗酒,人已经醉得一塌糊涂,抱着枕头躺在地上,醉意氤氲的漆黑看向房梁。
一抹高大的雪白虚影取代了龙的位置,端起瓷碗。
那粗糙的瓷碗沾了那只手的光,仿佛成了举世名器。
“好孤独啊龙兄。”
看不见他的少女长叹一声,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就这样英年早逝,真的好不甘心!
什么死在男色上,她连男人的小手手都没碰过好嘛!
欧阳久久总以为很了解她!
她坐起来,抚摸着怀里的枕头:“龙兄,我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你能不能帮我实现?”
他抿了一口酒,猜测她这回是想要糖葫芦还是糕点时,忽然听到她和枕头悄悄地说:“龙兄,我想要男人!”
他手顿了一下,碗里的酒洒了些许,打湿了洁白的指骨。
他看向她。
她脸红扑扑的,耳尖也有些红,长睫低垂,秀气的鼻尖沁出点点的汗,嫩红的唇被酒液染得亮晶晶,神情有些孩子气,暖软如糖饴。
她认真地掰着细白的手指:“我想要一个高大,威猛,温柔体贴,容貌冠绝九洲……嗯,活好的男人!”
“龙兄,你能帮我实现吗?”
她嘟嘴亲了一口枕头,“能吗?”
11. 第 11 章
他听说过很多的愿望。
关于权利,地位,复仇……
那些卑劣不堪的人类不惜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他,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像需要男人的愿望,他倒还是头一回听到。
高大威猛,温柔体贴,容貌冠绝九洲,活还要好……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放眼整个九洲,除了他,又有谁能够配得上这些要求。
但他曾以“无情”入道,对情爱并不感兴趣。
忽然,她向前倒去。
他顺移到她前方。
猝不及防,她倒在了他胸口。
他伸手去推她,反被她抱住腰。
“龙兄,我只有你了……”她小猫似的呢喃,呼出的气息搔弄他的下巴。
他仍坐在那儿喝酒,一直到酒坛里滴酒不剩,抱着怀里轻得如同一片云的少女站了起来,向那张窄得让人心烦的床走去。
“扑通”一声,奈奈从床上掉了下来。
好疼!
她迷糊地睁开眼,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刺得她眼睛有些疼。
天那么快就亮了?
宿醉醒来的少女捂着屁股,双眼迷蒙地看向床铺。
小龙精的身体大了两倍不止,银白如冰雕的龙体几乎占据了整张床。
昨夜小龙精爆血了?
她猛地清醒。
随即又觉得不对。
小龙精爆血的时候,全身滚烫,根本不能碰,更别说两人这样安然无恙地睡一夜。
她从地上爬起来,帮小龙精检查身体。
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腹部下面的鳞片长开了,那两根大东西直挺挺地戳了出来。
龙也晨勃?
“居然能变这么大吗?”她惊讶不已,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小龙龙还弹了一下。
奈奈又伸手去戳另一根,小龙精蓦然睁开眼,冷冷地盯着她。
奈奈倏地收回手,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桌子:“哎呀,快看,那里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
其实她只是随口一说。
她昨天醉得太厉害,根本不知道自己许了多么离谱的愿望,否则绝不会问这么傻的话。
毕竟他就算满足她的愿望,也不至于把一个男人放在盘子里,摆在桌上等她“享用”。
她拿眼角偷偷地瞟了一眼小龙精,谁知“他”正盯着自己瞧。
她立刻叫嚷着酒醒后头好疼啊,得去喝点醒酒药才行,说着趿鞋逃似的出了房门。
他垂下视线,看向自己那里,微微蹙眉。
奈奈发誓,她只是关心小龙精的身体,有那么一点点好奇,绝不是故意想要摸“他”那里!
偏偏每次都被抓个正着。
好在“他”被雷劈成这样,估计百八十年都不会变成人,不然丢脸死了。
好一会儿,脸上的热度终于消下去。
她如同平常一样洗漱,喂鸡。
“一家老小”照常热热闹闹地啄食。
她坐在大树下,托腮望向院子里的土坑。
这几天下雨,雨水把挖出来的土冲到了坑里,挖了就跟没挖一样。
她记得五十里外有一处海域,不如把小龙精放去海里。
还有“一家老小”也养在海边,也算托付给小龙精了。
免得她突然死了,没人管它们,被人捉去吃了。
小龙精虽然有些冷傲,但还是很好的。一个能够许愿的小龙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奈奈拿起靠在墙根的铁锹,把坑边的土又填了回去,踩结实后,又把院子清扫了一遍,收拾好箱箧,准备去城里。
临出门前,她去和小龙精打招呼。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已经恢复正常的小龙精看她的眼神怪异得很,让她感到脸红。
实在太羞耻了!
她都没敢进屋,就站在门口和“他”说话:“那个,我去城里啦,恐怕会回来很晚,龙兄你不用等我。”交代完,看也不看他,背起箱箧匆忙地出了门。
奈奈去了城东的庙街。
那儿是云上城最大的平民街,卖什么的都有。她找了半条街,终于找到了一家卖皮影的铺子。
卖皮影的掌柜听了她的要求,一脸茫然:“什么叫西游记?”
奈奈形容了老半天,掌柜的想象不出来。
奈奈和他要了纸笔。
一刻钟后,她把画好的图递给掌柜:“就照着这个形状剪。”
掌柜的制作了一辈子皮影,也没见过这么抽象的画,不过剪他还是会的。
他说:“您过几天来拿。”
原本打算明天离开的奈奈迟疑:“明天不行?”
掌柜摇头:“这个做出来很麻烦,至少得等后天。”
算了,也不差这几天。
奈奈交了定金,又去隔壁玩具店买了玩具,成衣店买了小孩的衣裳,鞋袜,帽子,顺便又拐去米粮铺给“一家老小”买小米。
买米的时候,她看着白花花的大米,突发奇想,要不和小龙精吃顿散伙饭吧。
于是她又买了一小块五花肉和一小把青菜,这才背着重重的箱箧出城。
路过望江楼时,她低下头,假装没有看见望江楼二楼的人,走得飞快。
“大师姐就这样一直守着她?”
“谁是你大师姐!”
欧阳久久转头瞪了一眼赵澜生,心里烦躁得不行。
她当然不可能一直守在云上城,师门昨天传来消息,仓镜已经感应到别的灵曦之石碎片的存在,只要确定好位置,她和沈清昀立刻就得走。
只不过走之前,她非得把花无奈一块弄走不可!
赵澜生也不恼,心想这俩人真是奇怪,一个明明长得明艳动人,但脾气暴躁,一点就着。
上一回,也是她让他把人请到家里来,把灵曦之石的密辛说给她听。
嘴巴上恨人家恨得牙痒痒,喊打喊杀,人都不在,还非要和对方比谁喝的更多。
喝吐了都不肯服输,非说别人偷偷把酒倒了,酒量肯定不如她。
可背地里又是给人家留酒楼最好的位置,又是在这儿盯梢,真让人费解。
另一个……
赵澜生瞥了一眼悠然吃茶,温雅如玉的沈清昀,
他每日品茶,赏花,且在字画上颇有造诣,写得一手好字,比他还像个富贵闲人。
不过更让他好奇的是刚刚那个长相又甜又乖的小医修。
这段时间,根据他俩谈话中,他隐约地知道,她是九洲非常出名的少年天才,天生具有圣骨。
如果说适合修行的凡人是万里挑一,而拥有圣骨的则是百万里挑一。
可她却改行做了医修,简直是暴殄天物……
换做是他,他非得把整个九洲搅得天翻地覆。
然后诛杀恶龙梵雪,把他赵澜生的大名刻在九洲的史册之上!
九洲的一切果然都让人向往啊!
赵澜生轻摇檀香扇,勾嘴一笑:“在下只是想问,二位想不想知道她买了什么?”
欧阳久久蹙眉:“你知道?”
赵澜生:“那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着,丢给一旁的茶博士一锭银子,“去打听打听她都买了什么?”
茶博士得了钱,欢天喜地地下了楼。
两刻钟后,满头大汗的茶博士去而复返,把奈奈买的东西像报菜名一样事无巨细地报了一遍。
欧阳久久一听就知道花无奈要做什么。
她沉默片刻,说:“既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你就帮我办一件事。办好了,我替师尊收你为关门弟子。”
赵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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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儿?
欧阳久久眸光闪烁:“帮我找一副骸骨。”
这回,花无奈非得求她不可!
*
奈奈到家时已经傍晚,暮色笼罩着寂静的小院。
一推开门,“一家老小”围了上来,叫唤不停。
奈奈忙把相箧放在石桌上,从中拿出小米洒在地上后,对盘踞在桌上的小龙精笑眯眯地说:“今晚我下厨,给龙兄你做红烧肉。”说完,提着菜去了厨房。
洗锅,淘米,洗青菜,切肉,每一个步骤,她都按照记忆中来做。
不一会儿的功夫,沉浸在暮色里的厨房上空升起袅袅炊烟,有了几分烟火气。
他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暗沉沉的屋子里,身形纤细的少女挽起袖子,手持锅铲,奋力地翻炒着什么。
很快地,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味道。
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舀了一瓢水回去,兹一声响,有些焦臭的气味飘出厨房。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碟黑乎乎的东西出来,左右看了一眼,偷偷地倒出墙外,然后又跑回厨房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满脸黑烟的少女端着一碟子行到石桌旁。
“龙兄,尝尝我特地为你做的红烧肉,我可是很辛苦才做了出来呢。”她夹了一筷子殷勤地送到他嘴边,“啊,张嘴。”
他扫了一眼碟子里黑糊糊的东西,一点儿要吃的意思也无。
她解释,“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不错的,龙兄你尝尝看。”
他偏过脸。
“好吧。”她夹了一些给“一家老小”,笑,“你们尝尝看。”
“一家老小”立刻扑闪着翅膀跑了。
奈奈楞了一下,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皮:“我是不是很失败?连个红烧肉都做得这么没有卖相,我以前看别人也这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会变成这个颜色,想给龙兄你做顿饭都做不好……”
他张开了嘴。
她漆黑的瞳仁顿时盈盈发亮,立刻挑了一块卖相更好的送到他嘴边。
待他咽下后,她一脸期待地问:“是不是看着不好看,味道还不错?”
他没什么反应。
她又试探性夹了一块送到他嘴边:“那,再吃一块?”
就在她手都举累的时候,他又张开了嘴。
于是一碟子黑糊糊的红烧肉有一半进了他的胃。
她惊喜:“没想到我第一次做,龙兄你那么喜欢吃!”
他神情恹恹地偏过脸。
奈奈高高兴兴地去洗碗了。
饭后,她洗完澡,坐在院子里赏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小龙精今天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
他一定在心里觉得她是个色坯子吧。
她原本想要和小龙精说一说要送“他”去海域的事儿,思来想去,又觉得现在不大合适。
主要是她自己不想说,她舍不得“他们”。
算了,还是等走的时候再说吧。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屋睡觉去了。
这天夜里,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她就起床了。
他看她一眼,她一边穿衣裳,一边说:”我今天要上山,可能很晚才回来。”说完,她出门去了。再回来时,果然已经傍晚,浑身的泥。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她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解释去了哪儿,垂头丧气地去了药庐。
临睡前,她期待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桌子,好像那儿应该有点什么。
第三天,她照常出门去了。
快到傍晚时,她又满身尘土回来了。
不过这回她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极其普通的男人。
是个书生。
12. 第 12 章
“多谢你送我回来!”
奈奈一脸感激地望着面前眉目清隽的年轻书生。
她没想到云上城还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书生,关键心地也很好。她刚刚在山上挖寻骸骨时,险些滚下山,是他拉住了她。
还非要送她回家。
其实她一点儿也没事,哪里需要人送。他说他住在云上城里,给人做西席先生,刚去山里探望亲戚回来,现在就要回城去,刚好与她顺路。
她住在山脚下,两里外就是出城的官道,于是也就没拦着。
毕竟谁能拒绝与长得这么好看文雅的小哥哥同行呢。
她模样生得实在太乖,书生并不知她的身份,好心提醒:“女孩子一个人上山很危险,最好找个人陪着。”
奈奈也没有解释,弯弯眼睛,“我会注意的。”
书生也淡淡笑了一下,向她告辞,往城里那条路的方向去了。
直到那抹青色的清瘦身影消失在官道,奈奈才收回视线,一回头,对上一双冰冷的银瞳。
奈奈吓了一跳:“龙兄几时出来的?”
“他”怎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这种感觉就好像出轨被丈夫当场捉奸一样。
啊呸,这是什么破比喻!
她是人,就算小龙精能够幻化人形,那他们也是有生殖隔离的,至少是心理上的。
一想到龙有两根那么大的东西,啧啧,可怕!
奈奈放下相箧走到井边,一边打水洗手洗脚,一边把遇见书生的事儿和“他”说了一遍。
说完,这几天总是垂头丧气的少女忽然回头冲他笑了一下,有些腼腆:“龙兄,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
“我觉得他一看就是那种,怎么说呢,就是非常适合居家过日子。他穿围裙的样子一定很好看!在我们女孩子的眼里,男人就应该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我就想要一个那样的男人!”她直勾勾地望着他说。
他微微眯起眼睛。
她要求越来越多了!
翌日。
奈奈天不亮就出发去城里取皮影。
掌柜的虽然不会画,但是皮影的手艺却极好。
奈奈非常地满意,付了剩下的钱,也不耽搁,拿了东西就出城去了。
对面茶楼二楼的欧阳久久盯着那抹越来越远的黑色身影:“骸骨挖到了吗?”
赵澜生颔首:“我发布了一个价值五百两的悬赏令,那些人按照大师姐说的孩子特征,翻遍了整座城,终于找到了那孩子的家里人。然后根据他家人提供的线索,在一处山坳里挖到的。”
“说起来那孩子也够可怜的,生下来左脚便有残疾,不受父母喜欢。养到两三岁上,他父母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再加上他又生了一场重病,于是就把他抱在山上自生自灭。哦,对了,他叫小豆儿。”
欧阳久久听得眉头紧皱:“把骸骨给我。”
赵澜生身边的侍从忙把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箱子递上前。
欧阳久久拎着箱箧,招呼都没打,从窗口跳了下去。
赵澜生往下看了一眼,啧啧两声,看向沈清昀:“二师兄不去瞧瞧?”
还没入门,一句“二师兄”叫得亲热丝滑。
沈清昀抿了一口茶:“她们说话的时候,我最好不要在场。”顿了顿,又提醒,“如果碰见她们吵架,你一定要躲得越来越远,千万别劝。”
赵澜生不解:“为何?”
沈清昀淡淡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赵澜生又忍不住打量他一眼。
他这个人,总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大师姐那种火爆脾气的女孩子到了他跟前,也发不出半点脾气。
赵澜生好奇:“二师兄是不是有红多红颜知己?”
沈清昀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女孩子都不喜欢我,总喜欢和我打架。”
赵澜生诧异不已。
女修士的眼光居然这么高吗?
也不知道像他这种有钱又有情趣的男人有没有市场?
*
一只红彤彤的小鸭子放在一个刚挖出来的小土坑旁边。
紧接着是一套小孩的衣裳,一顶虎头帽,一双小鞋子,还有一些男孩子爱玩的玩具。
只可惜她几乎找遍了整座山都没能找到婴灵的骸骨,就连想要帮他超度都没办法。
她只能在遇见他的密林里找了一处风水宝地,给他做个坟。
她刚要把东西放进坑里,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奈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一个紫檀木箱子放在她面前。
奈奈抬起脸,一脸惊讶地看向欧阳久久:“这是什么?”
欧阳久久在她身旁蹲下,“既然要做法事,总得有骸骨才行。”
奈奈的瞳仁亮得吓人:“这是他的骸骨?大师姐是怎么找到的?”
欧阳久久最讨厌花无奈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她就讨厌。
只到她鼻尖的小女孩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一对比寻常人黑的眼睛眨啊眨,声音甜得掉牙:“小姐姐你好啊,我叫花无奈,你可以叫我奈奈!”
欧阳久久还以为她是误入师门的小白兔,虽然她天生烦这种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可还是忍不住想要关照她。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太弱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夜里打个雷,都要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她是强者。
强者天生就应该关爱弱者。
小白兔就应该被她呵护在羽翼之下,更何况小白兔那么信赖她。
直到三天后测试根骨,那只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小白兔点爆了苍镜。
苍镜是道门的镇山之宝,功能之一便是替每一个入门弟子评测资质,就连她这种从小被夸到大的“天才”,也只是让苍镜红温而已。
小白兔拥有圣骨。
她至今记得那场面,整个尘徽宗都沸腾了,全都来看小白兔。
那可是圣骨啊,是真正的天才。
对于这种人来说,修行就像呼吸睡觉一样简单。
偌大的九洲,拥有圣骨的也不超过十个人,其中一个是五百年前亲手养大恶龙梵雪,最后却被梵雪剥皮抽骨的明光道尊。
至于其他的几个,至今也都是九洲受人敬仰,地位超然的存在。
从那天开始,小白兔晋升为她的对手。
可偏偏就是这种最该献身于苍生大道的天才,居然躲在这里做一个小医修!
她自作主张替师尊收了那个八卦且没有任何根骨的赵澜生,就是为了让花无奈求她。
花无奈在某些方面执拗得可怕,心软得让人想要打死她。
她笃定花无奈一定会为了小豆儿的骸骨妥协。
可她看着这对讨人厌的眼,酝酿了一路的威胁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可恶!
欧阳久久在心里把那只蹦蹦哒哒的小白兔狠狠地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把小豆儿的身世来历说了一遍。
她听后沉默了还一会儿,小声地说:“原来他叫小豆儿。”
欧阳久久打开了箱子。
一副孩子的骨架静静地躺在铺了白色生丝的箱底,其中有一只腿的骨头很明显比另外一条腿骨短了些。
奈奈把买来的衣裳鞋袜帮他小心地穿好,最后和玩具一起放进紫檀木箱子里。
埋好后,她又点了香烛等物。
有骸骨,便还有投胎做人的机会。
两个人帮小豆儿做了一场法事。
但愿他下辈子投胎,能够有一副健全的身体,一对爱他的父母,免他苦,免他忧,平安喜乐,顺遂一生。
结束后,奈奈拿着那副皮影继续那天未完的故事。
欧阳久久坐在一旁听得认真。
故事讲完,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儿,奈奈点燃了皮影。
皮影是牛皮做的,有些不易燃,还是欧阳久久加注了些许灵力助燃。
火舌很快吞噬了皮影,空气中弥漫着焦臭与香烛的气息。
奈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师尊老人家还好吗?”
欧阳久久回答:“又闭关去了。你是知道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六十天用来怀念师母。”
九洲无人不知,尘徽宗的道尊因为魔尊梵雪而痛失爱侣,几乎闭门不出。要不是因为梵雪的缘故,他根本不会收徒。
奈奈“嗯”了一声,背起箱箧:“那我回家了。”
欧阳久久拦住她:“你说,你究竟怎样才跟我们走?”
花无奈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非得要自己和她走,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大师姐不如把二师兄绑了送我床上吧!”
欧阳久久闻言,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咬牙:“花无奈,你还要不要脸!”
奈奈一脸无辜:“是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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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要问我要什么。”
欧阳久久瞪她一眼,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奈奈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向山下走去。
她想待会儿回去和小龙精聊一聊关于去海边的事儿,如果“他”同意,她明天就出发。
谁知一回到家,远远地看见赵大娘站在门口。
仙凝草不仅能够骨骼再生,还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功效。
赵大娘原先挺不直的背也好了,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
赵大娘一见到她人,就要下跪。
奈奈赶紧搀起她。
赵大娘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末了,又邀她明天去喝小宝的满月酒。
“花医师,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谁都不去你也得去!”她哽咽。
算了,再多留一天吧。
于是奈奈第二天晌午去了赵家。
她还是第一次来吃满月酒,没想到这么热闹,院子里全都是人,摆了五六张桌子,十几个小孩跑来跑去打闹,吵闹声简直要把屋顶掀翻。
大宝也在其中。
她穿了一套崭新的衣裳,干干净净的,和之前邋里邋遢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大娘一家子看到她来,高兴得不得了。尤其是赵大娘,绘声绘色地和亲戚们说自己怎么得救的事儿,把她夸成了神仙,众人看向奈奈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奈奈笑眯眯听着,由她夸去。
她原先总是疑惑这小老太太明明过得很苦,怎么那么有精力。
现在她算是悟了,这个家就是她的一方天地,她是这天地里的王。
她为了她的家人冲锋陷阵,无所不能。
正说得热闹,一个青衣书生走了过来。
奈奈愣了一下,是他。
书生也没想到会遇见她,向她作了一揖,淡淡一笑:“原来姑娘就是表姑母口中的花医师。”
还不等奈奈开口,赵大娘的声音插了进来:“这就是我那秀才侄儿!”
奈奈心想,赵大娘倒没有夸大其词,这书生确实担得起”貌若潘安“四个字,就是不知道饭做的怎么样。
酒席吃到一半,奈奈想去小解,余氏赶紧要带她去。
奈奈从茅房出来的时候,余氏竟然还守在那儿,像是有话说。
因为大宝和婴灵的事儿,她对眼前这个妇人并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余氏自然也知道。
她眼眶有些红,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花医师,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拿命换我儿子。从今以后,她就是我余月娥的亲闺女!我要是对她不好,就让我不得好死!”说完这话,她本就不算白的脸红得滴血。
奈奈道:“我信你。”
余氏嘴巴张了张,低下头抹眼泪。
酒足饭饱后,奈奈起身告辞。
赵大娘扯着嗓门喊:“花医师,让我侄儿送你!”
奈奈看了一眼似乎也很乐意送她的书生,答应了。
她席上喝了一杯酒,人有些晕乎乎,一点儿不想说话。
好在书生记性好,还认得回她家的路,一路把她安全带回了家。
吹了一路的风,奈奈这会儿也清醒不少,见小龙精不在院子里,邀请他:“要不喝一杯水再走。”
书生应下来。
奈奈把人请到石桌旁坐下,朝屋子走去。
一抹雪白高大的虚影与她擦肩而过,在书生对面坐下,衣袖拂过桌面,一套冰雕的精致酒具出现在石桌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她匆忙回了屋子,随即又走出来,一脸歉意:“我忘烧水了。”
书生笑了一下:“无妨,我就是想要进来坐一坐,花医师也坐下歇一歇吧。”
奈奈在白影右侧坐下。
她看不见他,胳膊枕在他衣袖上,整个人像是半倚在他怀里。
她又总觉得院子里还有一个人,正在偷听她和书生说话。
难道是小龙精?
自从那晚夜里喝醉酒后,小龙精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
该不会是她酒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可她又能对一条龙做什么呢?
她正走神,书生忽然从袖中摸出一张戏票:“若是花医师有空,不如一起去听戏吧?”
奈奈闻言,有些茫然地望向那张戏票。
他指骨一顿,眸光落在她眼睛上。
13.第 13 章
花无奈活了两辈子,都没和男生单独约会过。
上一辈子她病死的时候只有十二岁,还来不及好好长大。
这辈子她倒是好好地长大了,满心都是009给她的S级任务:攻略恶龙梵雪。要么让梵雪心甘情愿地为她去死,要么她杀死梵雪。
因为009说,只要她完成任务,就送她回原来的世界重新活一回,还会给她一副健康的身体,如果她愿意,他甚至可以让她保留现在的灵力,让她顺遂得过完一生。
“宿主,你难道不想和哥哥重逢吗?也许,他已经在家里等你。你只要一推开门,就会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围着碎花围裙,在厨房里做红烧肉。因为他可爱的妹妹最喜欢吃红烧肉啊。”
不,她并不是喜欢吃红烧肉,是哥哥只有红烧肉做得最好。
可惜,她连梵雪的面还没见着,任务就失败了。
其实她也春心萌动过,只可惜每一次她想要靠近对方,就被欧阳久久无情地破坏掉了。
奈奈盯着那张戏票瞧了许久,迟疑着点点头:“好呀。”
去和人约会一次也好,反正也不差这一天。
书生眉眼含笑:“那我明天过来接花医师。”
奈奈忙说:“我认得路,我自己去就行。”
书生没有勉强,突然问:“要不要我帮你做好饭再走?”
奈奈愣了一下,心想这书生真的不错,第二次见面就要给她做饭吃,于是问:“那你会做红烧肉吗?”
书生显然没想到她会喜欢吃红烧肉,笑:“惭愧,我不会。”
奈奈笑笑:“我随便说说的,我家里没有菜,而且我晌午吃的太多,又带回来几个粽子,一点儿也不饿。”
“那咱们明天在戏园子门口见。”书生看了一眼天色,起身告辞。
书生走后,她直勾勾地盯着戏票,眼睫低垂,眼尾洇出一抹薄红,安静乖巧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戏票向屋里走去。
他仍旧坐在石桌前喝酒,望着她房前屋后地寻他,甚至还趴在鸡笼里张望,嘟哝:“龙兄,你躲哪里去了?”
最后,她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
他与桌上那套雪白晶莹的酒具消散在暮色里。
“龙兄,你怎么躲到这儿啦!”
奈奈又惊又喜地看向纱帐里小龙精,“我满屋子找你,你也不回应我,我以为你走啦!”说完,把那张戏票递到他面前,“龙兄你还记得昨天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书生吧,他居然是赵大娘口中那个会做饭的亲戚,他还要请我明天去听戏!”
小龙精淡淡地扫了一眼那戏票,没什么反应。
奈奈撇撇嘴,觉得“他”越来越没劲了。
是夜,奈奈洗完澡后,去箱子里翻明天要穿的衣裳。
可翻遍了整个箱子,也只翻出三套一不一样,但不同颜色的裙子。普普通通的布料,烂大街的款式,打折的时候买的,穿了一两年,浆洗得泛白,所以她每次出门都在外面罩一件黑色的斗篷,不但防风,还能掩饰她的穷。
她所有的钱都拿去给小龙精买酒了,现在也没钱买新衣裳了。
奈奈把眸光投向盘踞在床里的小龙精,“他”双眼紧闭,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奈奈熄了灯,面对着“他”躺下,轻轻地问:“龙兄,你睡了吗?”
龙尾微微地动了一下。
还没睡!
“你是不是睡不着啊,我也睡不着。对了,龙兄你还记得上回我们瞧见的那件红色留仙裙?”
她细白的指尖扣弄着他腹部的鳞甲:“喜欢,想要。”
“他”没什么反应。
奈奈又说:“要是龙兄你能够变成人就好了,我想和你一起听戏。龙兄你一定是九洲最漂亮,最高大威猛的男人!”
奈奈上辈子住院比在家里的时间还要多,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嘴巴也很会哄人。
她认为小龙精看似冷傲,实际最好哄了。
唠叨了好一会儿,她打了个哈欠,抱着他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她迷蒙着双眼发了一会儿呆,将眸光投向红木桌子。
上面放着一个如同冰雕一样的四方的匣子。
一定是新衣裳!
有些激动的少女跳下床,鞋子都没穿,赤脚走到桌子旁。
匣子像冰,但摸上去又不冰,有点类似冰晶。
上面雕刻着大朵大朵的银莲,晶莹剔透,简直就是绝美的工艺品。
奈奈满怀期待地掀开盖子。
里面的确放着一件新衣裳。
只不过不是上回看到的那一件,而是比那一件精致千百倍的火红衣裙。
奈奈喜欢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试穿。
他一睁开眼,就看见她抬手把睡裙脱了下来,露出雪白修长的身子。
他的眸光从她窄瘦的腰滑过她翘起的臀部,那件短窄的雪白亵裤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清晰滚圆……
最后,落在她瘦骨嶙峋的雪白脚踝处。
他忽然觉得,那儿似乎缺少些什么。
匣子里白光闪过,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串金色的脚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匣子里。
很快她穿好了新衣裳,在镜前比来比去,做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动作。
她突然红了脸,回过头来,手臂撑在妆奁台,长睫颤了颤:“龙兄你醒了?你送我的新衣裳真好看,也非常合身,我很喜欢!”顿了顿,又道:“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哥哥,还是头一回有人给我买新衣裳。谢谢你!”
一上午她穿着新衣裳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又怕弄脏了似的,双手始终拎着裙摆。
可到了临出发前,她又衣裳换下来,说:“衣裳实在太美了,我舍不得穿!”说完,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穿着那件旧斗篷高高兴兴地出门去。
至始至终,她都没瞧见那串脚铃。
门关上。
一只洁净如冰雪的手拿起那串金色的铃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
过了一会儿,他摸了摸被亲湿的左脸,吩咐:“去瞧瞧。”
话音刚落,一瓣银莲飞出窗外,去追赶那抹黑色的影子。
*
戏园子在城南。
城南是云上城最热闹繁华的街,还没入夜,就被一排排的红笼点亮了。
奈奈到时,青衣书生已经等在戏园子门口,门前几排灯笼发出的亮光照亮了他清隽的眉眼。
他也瞧见她了,朝她走来。
近了,对方颇为吃惊地看向她左侧的肩膀:“这是何物?”
奈奈扭头,瞧见肩膀不知何时多了一瓣透明如水晶的银莲。
和那匣子上雕刻的一模一样。
奈奈也很惊讶,伸手去摸,那银莲居然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随之消失不见。
真奇怪。
不过那东西气息纯净得很,不是什么坏东西。
书生也没追问,笑:“花医师真是个守时的人,我还以为我至少要多等两刻钟。”
奈奈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别人等她:“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贝啊。”
书生深以为然:“说得不错,一寸光阴一寸金。那咱们进去吧,别在这儿浪费钱了。”
奈奈笑弯了眼:“今晚唱什么?”
书生:“《杨贵妃》”。
*
欧阳久久已经第十次将眸光投向沈清昀。
有所察觉的沈清昀终于忍不住开口:“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欧阳久久立刻收回视线,看向浓墨重彩的赵澜生,“你怎么还没上台?”
晌午赵澜生跑来客栈,说今天要登台表演,非要他们两个过来“欣赏”。
“过了今夜,我就彻底告别戏台,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所以二位一定得来。”
欧阳久久当时看着那贱兮兮的叫,恨不得揍他一顿。
她有预感,赵澜生一定会成为她的累赘。
可她这个人说出去的话绝不会往回收。
苍镜已传来灵曦之石碎片的确切位置,不出意外,她后天就得离开云上城。
她越想越焦躁,正在这时,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入了戏园子,顿时来了精神,想也不想从二楼跳下去,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
奈奈没想到出来看个戏也能撞上欧阳久久。
她扫了一眼书生,看她的神像是要杀人。
奈奈深感不妙,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欧阳久久立刻抬腿跟了上去。
奈奈根本跑不赢她,被她堵在戏园子旁边的巷子里。
一墙之外,她听见里头敲锣打鼓,像是戏开场了。
欧阳久久冷冷道:“这就是你藏的宝贝疙瘩?也不过如此!”
奈奈摸摸鼻子:“个人审美不同。大师姐追我干什么?”顿了顿,又道:“我提出的要求大师姐做不到,就不要来找我。”
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情,就像这么多年过去,她都无法面对自己圣骨断裂,修为尽失的事情。
同样的,一向护短的欧阳久久也绝不会把二师兄送到她床上,让她“糟蹋”。
谁知欧阳久久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你明天来客栈,入夜后我把他绑到你床上去!”
奈奈一脸错愕。
她被夺舍了?
欧阳久久偏过脸,轻哼一声:“花无奈,你明日若不来客栈,我就去把你的房子夷为平地,把你那个小白脸书生阉了!”
奈奈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出了巷子。
欧阳久久收回视线,转头看见了隐匿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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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量颀长的男人。
倾国倾城的“杨贵妃”站在他身后,眼神亮得吓人。
显然,他们听见了她的话。
*
奈奈一出巷子就瞧见了书生。
奈奈有些歉意地笑笑:“刚才那个是我大师姐,没吓着你吧。”
书生:“那倒没有,就是里面的戏已经开场。”
奈奈也没了听戏的心思,说:“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一定是赵大娘让你请我看戏。”
有谁会随身带着戏票,显然是提前买好的。
书生没有否认:“她老人家很喜欢花医师,她说花医师不会做饭,也没个人说话,要是有个人能给花医师做顿热饭,说说话该多好。她从小疼我,我想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奈奈心里不由地滚烫发热。
难怪第二次见面,他突然说要给她做饭。
那个老太太还真是……
“不过,”书生笑了一下,“我也看得出来,花医师不喜欢我这种凡夫俗子,而我这个人偏偏自负,想要找个与我两情相悦的女子。若是没有,宁愿孤独终老。”
奈奈原本一直觉得书生性格有些温吞,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心里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书生道:“那我送花医师回家。”
奈奈哪里需要别人送。
但书生也很固执,说至少送她到城门口,不然有违君子之道。
奈奈答应下来。
路上,书生扯开了话题:“花医师听说过狐妖讨封的故事吗?”
奈奈自然听说过。
传闻有修炼百年的狐狸,会打扮成人的模样,像遇到的人询问:“你看我像什么?”如果对方回答像人,那它便能幻化成人形。如果对方回答别的,那它便只能再等一百年才能问。但是如果对方口出恶言,那么,它的修行可能会毁于一旦。
书生:“我几年前的冬天遇见了一只红狐,她受了很严重的伤。我把她带回了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每天给她灌药。”
奈奈一听,这不就和她捡龙兄一样?
她追问:“那后来呢?”
书生:“后来她真的活下来了。那是一只长得非常漂亮,但是也非常顽皮的狐狸。我是个孤儿,家里一直很冷清,有她在,我很高兴。大约过了大半年,有一天我很晚回来,看见她坐在门槛。那天是除夕,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套红彤彤的孩子衣裳,还戴了一顶红帽子,打扮得很喜庆。我当时很诧异,正在想她从哪儿弄来的衣裳,她突然口吐人言,哥哥,你看我像什么?我当时吓坏了,脱口而出,像狐狸。她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第二天早上她就不见了。我找了她很久,却再也没有见过她。”
奈奈很惊讶。
难怪她总觉得书生胆子很大,原来竟然有这样的奇遇。
书生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听说了狐妖讨封的故事,心里一直很后悔。想来那只小狐狸在世上一定很孤独地生活了很多年,所以才不断地向人讨封。”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奈奈想到了小龙精。
只可惜小龙精不会说话,如果问她,她一定会说你像个人,这样“他”也许能早些修成人形。
书生突然道:“看得出来,花医师也是个很孤独的人。”
奈奈吃惊地看他一眼,心想他怎么看出来的?
他淡淡一笑:“我明天就要离开云上城,走之前,能够认识花医师,真的很高兴。”
奈奈也很高兴认识他,多嘴问了一句:“去哪儿?”
他摇摇头:“不确定。世界那么大,走到哪儿算哪儿。对了,认识一场,我还没有向花医师自我介绍。我姓柳,单名一个原字,希望日后有缘再见。”
“那么,有缘再见!”
和书生分手后,奈奈朝家的方向赶去。
她从前总觉得人感到孤独的时候,去往热闹的地方坐一坐。
旁人的热闹也会传染给你,你也就不那么孤独了。
可热闹总会散,温暖也只是一时的。
她想她真得走了,待会儿回去得和小龙精道别,反正散伙饭也已经吃过了。
明天一早就把“他”和“一家老小”送到那片海域,然后重新踏上征程,走到哪儿算哪儿。
只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能和人约会成功。
都怪欧阳久久!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院子里静悄悄。
她从相箧里拿出特地给小龙精买的酒,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今晚有月光,皎洁的月光洒进屋子里,仿佛在樱桃木的地板上铺下一层水银。
她提着酒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掀开了月白色的纱帐。
随即,她瞳孔放大,手里的酒哐当砸到地板上,酒香四溢。
14.第 14 章
回错家了吗?
这是奈奈的第一反应。
否则,她床上怎么会躺着一个“睡美人”?
她呆愣了好一会儿,赶紧跑了出去,环顾眼前熟悉得不能够再熟悉的小院子。
是她的家没错。
“一家老小”此刻正躺在鸡笼里睡觉。
一定是她太孤单,产生了幻觉!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月亮,揉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次入了屋子。
*
月亮偏移,寂静的小巷更黑了。
隔壁灯火辉煌的戏园子,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地唱,唱腔缠绵悱恻。
听赵澜生说,今晚唱的是《贵妃之死》,很是凄美。
欧阳久久自幼对这些风月一点儿兴趣也无。
那个什么唐玄宗的,半截身子都快如土,为了一己之私欲,不顾廉耻地抢儿子的妻子。风流完了,却又把亡国的责任全部推到女人的头上去,将她绞死在马嵬坡。
就这种血腥负心的故事居然还被广为传唱?
哪里凄美了?是凄惨才对!
要换她是杨贵妃,非得一拳锤爆唐玄宗的脑壳不可。
她揉了揉痒得发烫的耳朵眼,冷冷瞥了一眼“杨贵妃”:“你不是要登台,还不赶紧去!”
这话是在赶人。
在她心里,赵澜生虽然挂了尘徽宗的名,但完全没有资格在这儿听她和沈清昀说话。
谁知赵澜生的脸皮比她想象得还要厚,也不顾身上那件繁琐华丽的戏服会弄脏,随意地靠在墙上,媚眼如丝地朝她飞眼:“人家还不是担心大师姐!”
欧阳久久听得青筋暴起。
她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心想锤爆唐玄宗之前,先把这个妖娆放浪的假“杨贵妃”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她心里这么想,人已经大步朝赵澜生走去。
她个子到赵澜生的下巴,可周身骇人的气场压得赵澜生骨头都要碎了。
“大师姐饶命!”赵澜生嘴里这么喊着,却没有躲开,背部紧贴墙壁,戏服的袖子垂在地上,蜿蜒成一条蛇。
欧阳久久扬起拳头就要揍他,沈清昀叫住了她。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沈清昀的声音很淡,也很平和,可欧阳久久还是从这个一向好脾气的男人语气里听出了些许的不快。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事儿做得不厚道:“商量什么?这事儿对于你们男人来说不是受惠的事儿?”
“话不是这么说,”赵澜生接话茬,“万一我们男人也会为喜欢的女孩子守身如玉。比如我。”
话音刚落,欧阳久久瞪他一眼。
赵澜生识趣地闭上嘴巴。
沈清昀:“他说得不错,也许,我有喜欢的女孩子。”
欧阳久久终于转过脸看他。
他站在逆光的地方,面色有些晦暗不明,唯独一双眼清亮。
欧阳久久满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们天天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还不等沈清昀回答,她又说:“那趁着还没开始就断了吧。你陪她睡一觉,往后咱们仨又能在一起除魔卫道。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小爱怎么能和大道长生相提并论!”
赵澜生又幽幽接了一句:“是咱们四个,从今往后一起把日子过后,比什么——”
“砰”一声响,欧阳久久的拳头砸在了距离他太阳穴一寸的地方。
碎石哗啦地往下掉。
赵澜生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被砸出一个大洞,摇摇欲坠的墙体,“都强”两个字瑟瑟发抖地出了口。
沈清昀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地走了。
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欧阳久久叫了他几句,他不理人,双手掐腰,在巷子里走来走去,马尾甩得都要飞起来。
赵澜生像是焊在了墙体上,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暴躁得跟只小老虎一样的少女。
过了好一会儿,赵澜生说:“实在不行,我牺牲一下自己。”
“你?”欧阳久久停住脚步,仔细打量着妆扮得阴柔妩媚的“杨贵妃”。
赵澜生虽然嘴贱,但人长得斯文漂亮,的确比那个书生顺眼多了。
她问:“那她第一次见你,有没有说你像她的哥哥之类的?”
赵澜生:“那倒没有。”
“那你不行!”欧阳久久想也不想回答,“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赵澜生实在好奇:“那花师姐喜欢什么样的类型?二师兄那样的?”
欧阳久久蹙眉:“不是。没有固定的类型,但是一定得像她哥哥。”
赵澜生:“二师兄长得像她哥哥?”
欧阳久久表情一言难尽:“是她勾搭人家的时候,就说人家像她哥哥,谁也没见过她哥哥,不过据我所知她是孤儿。”顿了顿,又道:“他是最惨的一个,都快被花无奈玩坏了!”
这个“他”,自然指沈清昀。
赵澜生错愕。
玩?
欧阳久久轻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特别乖?那都是假象!”
欧阳久久从来没有见过像花无奈那么爱重男色的女孩子。
从十二岁开始,她招惹的男孩子一巴掌都数不过来。
从十岁到十五岁,她的审美也很单一:十五六年纪,瘦,高,漂亮,会做饭,笑起来一定得比不笑好看。
赵澜生:“其实,喜欢男孩子也没错啊,谁还没个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许,她就喜欢比她年纪大的。”
像他从小搭讪过的女孩子,没有二十,也有十五。
他就是单纯觉得别人好看,想要和对方说说话,根本没什么坏心思。
“要是一次一个当然没错,”欧阳久久蹙眉,“问题是她经常同时勾搭好几个!”
赵澜生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还真是没看出来。
欧阳久久想起来就烦:“她勾搭完从不负责,二师兄就是被她始乱终弃的那个。”
沈清昀入门时刚好十三四岁的年纪,瘦瘦高高,眉目如画,不爱说话,最主要会做饭。
花无奈没事儿就缠着沈清昀给她做饭。
沈清昀做菜的时候,花无奈就会帮忙烧火,而她则坐下一旁看一些修炼的功法密秘籍。
花无奈嘴巴像抹了蜜一样甜。
“哇,二师兄你好厉害啊,和我哥哥一样厉害!”
“二师兄你眼睛长得真漂亮,看人的眼神和我哥哥一模一样。”
“二师兄你手生得真好看,我哥哥的手指也很修长,握笔的姿势也好看。”
后面发展到她大半夜偷偷跑去看沈清昀睡觉,被欧阳久久抓了个正着。
赵澜生迟疑:“这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喜欢一个人,肯定觉得那个人哪儿哪儿都好。”
欧阳久久睨他一眼:“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儿,确实没什么问题。”
沈清昀那个闷葫芦时常被她夸得满脸通红,与她走得越来越近。
明明他们三个人一块,他两个却经常背着她说悄悄话。全宗门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他俩会结成到道侣,就连欧阳久久也这么以为。
直到有一次出任务,他们一行人遇见了其他宗门的弟子,其中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长得特别好看。花无奈当场甩掉她和沈清昀,追了人家一路。
她还瞧见花无奈上去就拉住人家的衣袖,眼红红地说:“你长得好像我哥哥呀,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从那以后,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全宗门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花无奈对沈清昀始乱终弃。
一开始她还冷眼旁观,有一回她外出回来,无意中瞧见花无奈对沈清昀叹气:“二师兄,你怎么越大越不像我哥哥了……”
当天夜里,她看见沈清昀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神色十分地惆怅。
欧阳久久生平头一回安慰人:“大师姐明天帮你劝劝她。”
沈清昀愣了一下,淡淡一笑:“大师姐担心我?”
那笑看在欧阳久久眼里就是强颜欢笑。
欧阳久久最恨人家用情不专,再加上她自认为是大师姐,有义务护着师弟师妹,如果师弟犯错,她自然会收拾师弟。如果师妹犯错,同上。
她第二天一早和花无奈狠狠打了一架。
赵澜生:“结果呢?”
结果沈清昀跑来了。
心都伤成那样,他还不忘为那花无奈说话:“其实,我和师妹的关系不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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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想的那样。”
欧阳久久恨铁不成钢,又和他打了一架。
沈清昀那个人的好处是脾气好,坏处也是脾气好。欧阳久久打他,他不还手。欧阳久久最恨别人不还手,于是下手更狠,把沈清昀的胳膊都打折了。
赵澜生心想二师兄实在太惨了,被甩了不够,还要被揍。
不过如果换作是他……
“最令人生气的还不是她始乱终弃,而是那个笨蛋被那人给骗了!”欧阳久久冷不丁道。
赵澜生:“骗色?”
欧阳久久一个眼刀扔过去:“她那时才十二,干瘦得和一根柴火没什么两样,有什么色给人家骗!”
赵澜生摸摸鼻子。
他发现了,她可以骂自己的师妹,但是别人说半句都不行。
欧阳久久至今想起来都生气,咬牙:“那个人知道她有圣骨,怂恿她去秘境找一件能够提升修为的宝贝,为此她差点把命搭上。”
最可恨的是,她明明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事后还把千辛万苦得来的宝贝巴巴给那个贱人送去,说:“你要真是我哥哥就好了。”
赵澜生听得也有些不愤:“就这么便宜那贱人了?”
“当然没有。”欧阳久久抬起下巴,神情傲慢,“我追上去把那人打了个半死,把东西抢了回来。敢欺负我尘徽宗的人,活腻味了!”
赵澜生:“……大师姐威武!不过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欧阳久久越想越就觉得自己窝囊,尤其想到沈清昀临走前的那个神情,心里非常地不舒服。
不过她这个人言出必行。
后天就得走……
不行,她现在就回去把沈清昀绑到床上去!
*
床上果真躺着一个“睡美人”!
不是幻觉!
奈奈活了两世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他皮肤似雪,浓密的发丝也似雪,漫漫如瀑布一般铺满了整张窄小的床铺上,因为实在太长,有一些散落在樱桃木的地板上。
月光在他身上流淌,洒下淡淡的银辉。
他趴睡着,两条长得没边的腿大刺刺地分开,一条抵在床尾,一条搭在床边,月白色的纱帐在他脚边荡来荡去。
他腰间搭了一条棉被。
那条棉被她盖了三年多,花了大价钱买的,被面用了丝绸,里子是棉布。
奈奈一直觉得挺不错的,此刻哪儿哪儿都不顺眼……
她不禁懊恼自己的床实在太窄太小,棉被实在太旧太硬,也不知道美人这么睡会不会很难受……
早知道应该买一张好点的床,换一床柔软的新被袭,最好是蚕丝的!
不过“睡美人”睡觉的姿势真像她哥哥啊。
她哥哥也爱这么趴着睡。
她鬼使神差地挨着床在地板上坐下,趴在床边仔细地盯着“睡美人”的眉眼瞧。
他年纪应该不大,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
五官并不十分精致,鼻梁过分高挺,眉峰和下颏线条过分锋利,一看脾气就不好。
但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美到了极致。
而且这种美一点儿也不娘,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总之,俊美得不似凡人。
奈奈看来看去最喜欢他的嘴巴。
看起来好软,嫩红嫩红的,好好亲的样子。
她情不自禁地靠近他一些,伸手想要摸一摸。
忽然,睡美人长密如鸦羽的眼睫颤了颤,缓缓地掀开薄薄的眼皮,黑得发蓝的眼瞳像是蒙了一层雾。
单眼皮。
眼睛里像是盛了一片海。
奈奈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她随即意识到偷看别人睡觉是一件很没礼貌的事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好呀。”
美人眼神逐渐地清明,神情有些恹恹地。
他坐了起来。
随着床“吱呀”一声响,他腰间那件旧棉被滑到地板上去。
他居然没有穿衣裳!
结实宽阔的胸膛,一整排的腹肌,漂亮的人鱼线,再往下……
奈奈下意识地往他腿间瞧了一眼。
好大!
15.第 15 章
很久以后,每当奈奈想起与梵雪初见的的情景,总觉得不可思议。
那一夜,她怀揣着一颗孤寂而脆弱的心漏夜而归,一路上都想好了自己死后的埋骨地,却在那间简陋又温暖的小屋里窥见了这世上最美的风光。
他就像是一件名贵的雪白瓷器,漂亮得举世无双。
任谁也想不到,在世人眼中,无恶不作,残暴凶残的恶龙梵雪居然是一个睡觉不爱穿衣服的裸睡狂魔,还喜欢“遛龙”。
太骚包了!
虽然他还贴心藏起来一根,但那可观的尺寸已经吓坏了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
奈奈当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发现自己还在盯着那只软龙龙瞧。
那根软龙龙兴许感受到她的灼热赤裸的目光,兴奋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支楞起来,成了硬龙龙。
于是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晚这么羞臊过的纯情少女觉得自己被人丢进了柴堆里,“滋”一声,被火苗子烧着了!
从到头脚,连骨头都烧酥软了。
在更加丢人现眼前,她笨手笨脚地从地板上爬起来,贴心地拿棉被帮他盖好那条“巨龙”,结结巴巴:“外,外面风大,容,容,容易着凉。”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他的眸光落在腰部的棉被,微微眯起眼。
她不满意?
奈奈此刻蹲在井边拿冷水洗脸。
直到脸上的热度降下去,头脑清醒些的奈奈望着洒满月光的熟悉小院,忽然想到:这儿是她家,床也是她的,为什么是她出来了?
她不是应该把那个暴露狂赶出来吗?
就凭那张脸?
奈奈随即发现,还真的就凭那张脸!
当然,还有那完美的极具张力的年轻肉/体。
可恶,颜值即正义啊!
不对,他睡在床上,龙兄去哪儿了?
奈奈顿时从美色中彻底清醒,打了个冷颤。
她那么一大条许愿龙去哪儿了?
可药庐,厨房,房前,屋后,甚至鸡笼里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小龙精的踪迹。
小龙精已经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大海,所以提前不告而别了?
奈奈整个人如坠冰窟,一颗心都疼了。
但她又觉得小龙精不是那种人。
她想到了屋里的那个漂亮的男人!
有哪个好人家的男人会大半夜脱光了躺在别人床上,指不定是狐狸精变的!
从前她也遇到过这种事儿,那些妖精幻化成人形,摸进男人的屋里,与其欢好,吸取其精血来增进自己的修为。
小龙精灵气虽稀疏平常,但性情孤高冷傲,领地意识也非常强。指不定“他”和那狐狸精恶战一场,最后被那狐狸精残忍地杀害。
然后狐狸精脱光了躲在被窝里等着她回家,伺机吸她的精血。
没想到还有男妖精干这种事儿!
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小龙精被里头的狐狸精开膛破肚的场景,心头一热,再次冲回屋子。
那“狐狸精”已经下床,身上穿了一件华丽雍容的雪白衣袍,曳地的衣摆处盛开着大朵大朵的银莲。
漫漫雪白浓密的发丝几乎与衣袍融于一色,眉眼却漆黑如墨。
他端坐在桌前喝茶,看人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降落人间的神明。
也像迷惑世人的千年大妖!
总之凡人绝不可能长这样!
她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质问:“你把我的龙怎么样啦!就算你再美也没用!我绝不会被你这副皮囊迷惑!你——”
她住了口,嘴巴张得能够塞下一个鸡蛋。
他是人。
人和妖魔的脉搏是不同的。
此刻他的脉搏强而有力地跳动着,隔着薄薄一层温热的皮肉,她甚至能够感受到血液在他血管里汩汩流动的声音。
嗯,他身子骨还挺强健的,肾也好。
奈奈留意到对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非常地熟悉,像是他们已经认识多年,此次不过是重逢。
“我们,认识吗?”她脱口而出。
随即她自己先在心里否定。这种级别的漂亮且特别的男人,任何人只要看一眼,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她见对方的眸光落在她的手指上,立刻收回来,红着脸解释:“我以为你是妖,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是这样的,我有一条龙,这个时候应该躺在我床上,现在怎么也找不着了,请问,你看见了吗?银色的,像是冰雕刻出来的,非常漂亮!”
“有这么大!”
她张开双臂比划,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焦色与希冀。
他没有说话,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指了指墙角。
那儿放着一口奈奈平时放衣裳的红木箱子。
奈奈立刻大步走过去,一掀开箱子,果然看见雪白如银的小龙精静静地躺在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上。
奈奈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弯腰把变得只有一尺长的小龙精抱在怀里,失而复得一般,亲昵地用脸颊蹭“他”冰凉的银甲。
“龙兄,能够再看见你,真是太好了!”奈奈险些哭出来,“龙兄,如果你哪天要是离开,一定要和我说一声,我最讨厌人家不告而别!”
她哥哥就是那样,有一天早上起来,哥哥说要去菜市场买五花肉回来给她做红烧肉。
可是那天她从早上等到晚上,哥哥都没有再回来。
两年后她孤零零地死在医院,都不曾再见过哥哥一面。
后来她来到这个异界,也曾见过很像哥哥的少年。有些是声音像,有些是背影像,有一些是眼睛像。
二师兄做饭和睡觉的时候最像哥哥。二师兄脾气好,也是孤儿,总是很有耐心的听她唠叨哥哥的事儿。
讲她和哥哥从小相依为命。
讲哥哥对她的好,为了给她治病,要打好几份工。
讲哥哥和她的一些生活细节,她哥哥给她做红烧肉。其实她不怎么吃红烧肉,但是五花肉最便宜。反复讲。
“我哥哥比我大五岁,长得可好看了,瘦瘦高高,皮肤特别白,笑起来比不笑好看!”
他们分别太久,她怕还来不及重逢,她就要把哥哥的样子忘记了。
她曾遇见一个最像她哥哥的男孩子。
尤其是说话时的神情,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相似。
她很喜欢和他说话,总喜欢追着他跑。
不过那个少年是宗门少主,有一堆的人围在他周围,她总没什么机会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和别人说话。
结果有一回他主动来找她,说最近修为进入瓶颈,卡在那儿无论如何都上不去,他的父亲望子成龙,对他不免失望。
“我现在需要一件宝物,你能不能帮帮我去秘境里取回来?以后你会是我最好的朋友。”
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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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也是有分级别的,按照天地人黄排序。级别越高,宝物越罕有。
他说的那个秘境属于“地”级,每甲子开启一次,且只有金丹期以上修为的人才有资格进入。
而他要的更是里面最为罕有的宝物,守护它的是上古神兽麒麟。
奈奈那时才十二岁,修炼不过两年,还不到金丹期。可她拥有圣骨,可以不受限制地进入任何级别的秘境。
月光下,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看她的眼神,像极了她的哥哥。
奈奈太想和他做朋友,于是便答应了。
这事儿原本只是稀疏平常的交换,奈奈觉得很公平。她竭尽全力从麒麟口中抢来了那件宝贝,兴匆匆地拿去给他,却无意中听见那少年的朋友和他提及她,用那种很不屑的口气:“那个尘徽宗的傻瓜真答应帮你取宝?老天爷真不公平,那么傻的人,居然拥有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东西,凭什么!”
那少年一句话没说,显然赞同他的话。
奈奈最后还是把东西给了他,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因为她哥哥不是那样卑劣的人。
从那以后她也彻底地明白,哪怕再像,他们都不是她哥哥。
后来因为这件事,欧阳久久说她为了男色连命都不要了,还和她打了一架,就连二师兄也被殃及。
所以,她最讨厌别人不告而别。
就算是天大的事情,不能够说一句“再见”吗?
好在龙兄没走,只是——
她问:“龙兄你怎么突然变小了?龙兄你没事儿吧!龙兄你别吓我!”
一旁的男人眸光淡然地审视着她。
她眼睛有些红,神情委屈得像个孩子,仿佛那条微不足道的小龙精是她人生仅有的慰籍。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
那条毫无反应的龙掀开眼皮,银色透明的瞳孔迸射出淡淡的银光。
“龙兄你终于醒了!”她松了一口气,伸手在“他”身上摸了又摸,直到确定“他”无事后,才将眸光看向他,很不好意思:“方才真的对不起。对了,你,你怎么会在我家?你是不是迷路了?”
“你,你是雪国人吗?我看书上说,极北之地有一雪国,那里的人全都生了一头雪一样的头发,皮肤也特别地白。我还以为是传说。”
“怎么称呼你?我姓花,全名花无奈。”
奈奈问了好几句,面前的男人始终一言不发,眼神流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感。
她迟疑:“你,你该不会不会是说话吧?”
他仍是没回答,像是默认。
奈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漂亮的哑巴。
他真可怜。
奈奈一时忘记自己明天要走的事儿,一脸诚恳道:“我是个医修,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瞧一瞧。不过现在晚了,恐怕不大方便,今晚你就睡在这儿。”顿了顿,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那,晚安啦!”
奈奈就是这样的人,看见了漂亮的人或物,总是不加掩饰的赞美。
你不说,别人又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呢。
说完,她宝贝似的抱着怀里的小龙精向外走去。
快要跨过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微哑的嗓音。
“徐渡雪。”
奈奈回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
“我的名字。”
五百年都未同凡人说过话的男人淡淡地开了口。
16.第 16 章
“一切都是为了诛杀恶龙梵雪!”
夜已经深了,烛火在欧阳久久洁白的面颊上笼下一抹暖黄色的光晕,淡化了她眉宇间的沉重之色。
她语重心长地劝:“为了大道,总要有所牺牲!师弟,你要以大局为重。”
坐在她对面的沈清昀不说话,自顾自地烹茶。
茶具和茶叶都是赵澜生从家里带来的。茶具是用一整套的紫砂茶具,紫砂茶具蕴蓄茶味,汲取茶汁,传热不快,而赵澜生的这一套更是紫砂茶具里的极品。
茶叶是顾渚紫笋,因茶芽微紫,行似竹笋而得名,是贡茶,一年不过生产五十斤,是赵家自己种的,四十斤供给朝廷,自留十斤。
按照赵澜生的话说,皇帝也只配喝他挑剩下的。
这时壶里的水沸了,沈清昀用檀木夹起一撮紫笋放进紫砂壶里,提起茶壶,往里慢悠悠地注水.氤氲的热气逐渐地模糊了他的面孔,愈发显得那张脸清雅如玉。
自从来到云上城,他每日不是和赵澜生品鉴字画,就是烹茶吃酒,活得像个富贵闲人。
有一回她无意中听见赵澜生和他讨论城里哪一家的姑娘长得最漂亮,爱穿什么颜色的裙子,可以在哪里可以偶遇。甚至,还和赵澜生一块去蹲点。
她一开始以为他带赵澜生去见花无奈,有些好奇地跟过去。
结果发现两个大男人坐在胭脂店一旁的长凳上偷瞄胭买胭脂的女孩子。
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孩子被一群婢女簇拥着从胭脂店出来时,赵澜生扯了扯他的衣袖,激动地说:“就是这个!是我们云上城第一美女,如何?”
那个闷葫芦就居然还一本正经地点评:“看起来不错,不过我见过更美的。”
赵澜生顿了片刻,叹了一口气,“现在一看,确实差了点意思。”
欧阳久久当时都气炸了!
赵澜生本就是纨绔子弟,研究这个还算正常,他可是堂堂尘徽宗的二师兄,九洲赫赫有名的青冥君子剑,每日不想着诛杀恶龙梵雪,居然和赵澜生一块胡闹!
一定是赵澜生把他带坏了!
都怪花无奈!
要不是她,她绝不可能答应收赵澜生这个狗东西入门!
欧阳久久不满过后,又不免有些同情沈清昀。
当年花无奈伤他伤得太重,以至于他至今还未能够从那段情伤里走出来。恐怕在他心中,天底下的女孩子加起来都比不过花无奈好看。
欧阳久久也因此笃定,他所谓的“有喜欢的女孩子”,其实是在和花无奈置气。
毕竟这几年来,他们一起到处执行任务,他跟个闷葫芦一样,别的仙门百家的女修士和他搭讪,人家“道友是哪个宗门的呀,道友怎么称呼呀,道友咱们顺路,不如一块走吧”……
闷葫芦回答“尘徽宗,不方便”。
多说一个字似乎都困难。
他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花无奈回心转意!
如今花无奈肯主动吃回头草,给她吃一口不就行了,在这儿扭捏个什么劲儿!
欧阳久久都觉得他有些做作了。
但欧阳久久自认为是个好师姐,绝不会去戳师弟的伤疤,于是又耐着性子说:“你放心,这一回她要是再敢辜负你,我绝不轻饶!”顿了顿,还不忘补充一句,“等这回任务结束后,我做主给你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也好给你一个名分。”
话音刚落,一旁看热闹的赵澜生“扑哧”笑出声来。
欧阳久久余光化作刀锋,嗖嗖朝他飞去。
赵澜生立刻憋了回去,十分狗腿地说:“我觉得大师姐说得有道理!”
沈清昀仍是不说话,慢条斯理地饮茶。
欧阳久久的耐心彻底用尽,气得拍案而起:“沈清昀,你说一句话会死吗!”
红木桌上的紫砂茶具被她一巴掌震飞,沈清昀稍稍拦了一下,那套茶具又完好无损地落在桌面上,连一滴茶汤都没洒出来。
他终于抬起眼看了一眼欧阳久久,说:“我说过,我和师妹不是大师姐想的那种关系,师妹只不过找借口拒绝大师姐。”
这话听在欧阳久久耳朵里,那就是沈清昀死鸭子嘴硬活受罪,指不定还在吃那个书生的醋。
她心里最不耐烦这些“你爱我,我爱他,他又爱她”,磨磨唧唧,黏黏糊糊的情爱。
先礼后兵,劝不动她只能动手了。
赵澜生忽然问道:“那个梵雪当真有这么坏?我看民间还有人供奉他,称呼他为魔神,向他祈愿,都说他很灵验。”
说起这个,欧阳久久立刻从“剪不断理还乱”的婆妈情爱里抽身:“那是因为凡人根本不了解他!当年明镜宗的宗主明光道尊收养他,待他如同亲子,不仅要把明镜宗的宗主之位传给他,还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结果他却屠了整个明镜宗。”
赵澜生诧异:“这么狠?为什么呀?”
其实对于这件事,欧阳久久也说不大清楚。
她出身于一个小小的修仙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一千年前恶龙梵雪恩将仇报,屠戮宗门之事。
那一场诛魔大战中,十二洲被梵雪杀到勉强拼凑出了新的九洲。
至于缘由,谁也说不清楚,知道的恐怕也只有明镜宗的人,也都死光了。
她道:“自古正邪不两立,魔想要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花无奈的事儿。
她正准备悄悄地绑了沈清昀,怀里的传讯器骤然发烫。
欧阳久久立刻掏出传讯器。
赵澜生好奇地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的青玉石,表面光滑如镜,正不停震动,焕发着耀眼的白光。
欧阳久久拇指轻轻在上面滑动了一下,一个五六岁,长得粉雕玉琢的蓝色宗服的小女孩居然从里面钻出来,小小的身体浮在半空。
是个虚幻的影子。
欧阳久久见赵澜生居然一点儿不害怕,一口气又顺了不少,介绍:“这是苍镜之灵,每一件宝物都会有灵。苍镜是我们尘徽宗的镇山之宝。”
又对正好奇打量赵澜生的镜灵介绍:“我替师尊新收的徒弟。”
镜灵黑葡萄似的眼珠里流露出诧异,奶声奶气:“可他是个毫无根骨的凡人,收这种废物做什么?”
赵澜生:“……”
喂喂喂,二位能不能尊重一下当事人!
欧阳久久有些烦躁:“此事我回去后和师尊解释,是不是师门有新的动向?”
镜灵颔首,肉乎乎的白嫩小手一挥,一副小镇的镜像如同画卷一样在半空展开,连墙上的砖纹缝隙都清晰可见。
“后天正午午时,我会开启传送阵送你们去灵曦之石的碎片所在地,此次秘境的级别为‘地’级,里面至少有一只修行千年以上的大妖,你们一定要小心为上。另外,如今除了我们宗门,还有其他三大宗和五姓世家全都派出门内的精锐出来收集灵曦之石的碎片。大长老说,尽量不要让碎片落到其他宗门手中,我们要收集最多的灵曦之石的碎片,以便联盟时握有最大的主动权。”
欧阳久久颔首:“请大长老放心,灵曦之石只能被我们宗门找到!”
镜灵:“大长老也说你一定会这么说。他说他很欣赏你这份志气!”
她又环顾一圈:“奈奈师姐呢?”
欧阳久久:“她不在,不过她明天一定会在!”
镜灵点点头,在半空中优雅地转了一个圈,化作一缕白光,倏地钻进传讯器,消失不见。
赵澜生把玩了一会儿那传讯器,继续刚才的话题:“大师姐可见过梵雪?”
“没见过!”欧阳久久微微蹙眉,“见过他的修士,大多都死在五百年前了。”
赵澜生诧异:“那你们怎么杀他?就算你和他面对面,也不认识他啊。”
沈清昀难得开口:“他是这世上唯一的应龙,很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趴在桌上,一脸凝重的欧阳久久站在他身后,在赵澜生错愕的眼神里,掏出一根绳子,动作利落地帮他绑了起来。
这小老虎翻起脸来还真是六亲不认!
欧阳久久吩咐:“今夜你就在这儿看着他,要是敢有什么闪失,我立刻将你逐出师门!”
赵澜生:“……”
欧阳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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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看了一眼快要透出曦光的,青色的天。
现在,就等花无奈上门了!
*
“阿嚏!”
奈奈打了个喷嚏,揉揉有些发痒的鼻子,漆黑的眼瞳看向窗外。
快要日出,丝丝缕缕的绚丽的光从云层里透出来。
昨夜,她抱着小龙精在药庐里凑合了一夜。她不做修士很多年了,都有些不习惯没有床的日子。
小龙精倒是睡得极好。
奈奈在丹炉底部垫上一张草垫,把小龙精小心地放在上面,还不忘帮“他”盖好被褥。
也不知道他醒了没有?
奈奈想起昨夜的奇遇,一颗心砰砰直跳。她悄悄地推开门,探头朝隔壁的房门望去,一抹雪白的颜色映入眼帘。
明净如霜雪的俊美男人负手看向天空,微微眯眼,仿佛要将这天上的云层撕碎了踩在脚底下。
这时,日头终于突破云层,万道霞光洒下人间,笼罩在这个寂静的小院里,也洒在他身上。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住了三年多的院子居然美得似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连空气都格外清新。
奈奈傻愣愣地望着他,对方朝她投来视线,她都还在盯着对方瞧。
直到“一家老小”伸长了脖子叫唤,才把她的魂儿叫回来。
她慌忙收回视线,脱口而出:“早,早上好!”
“徐渡雪”三个字在她的唇齿间转了一圈,她却只吐出了一个“雪”字。
“阿雪。”
他实在太像一捧雪了。
脸颊红扑扑的少女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叫你阿雪吗?”
徐渡雪沉默不语。
这在花无奈眼中便是默许。
她弯着眼睫笑:“阿雪早。”道完早安,她走到鸡笼前,从上方的袋子里抓了一把澄黄的小米洒在地上。
“一家老小”一蜂窝而上。
今天的早晨似乎格外热闹呢。
奈奈又赶紧打了一盆水放在石桌上,问:“阿雪,你要洗漱吗?”不等徐渡雪回答,她跑回房去翻找新的洗漱用品。
她每次都会一次性买多一份,因为怕用起来的时候找不着。
很快她拿了新的洗漱用品出来,还贴心地帮他在牙刷上倒了青盐,然后蹲在井边刷牙。
一边刷牙一边偷偷地瞄徐渡雪。
哇,怎么会有人洗漱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奈奈刷完牙时,徐渡雪也洗漱完,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奈奈想要帮他擦干净,但不敢。
她又问:“阿雪,你要喝水吗?”又想起家里没有热水了,赶紧跑去厨房烧热水。
徐渡雪朝窄小的厨房望去,她猫着腰蹲在火炉旁,火光很快照亮了她雪白的面颊。
她今天不用外出,身上穿着白色的旧衣裙,头发用根木簪子束在脑后,后颈有几缕发丝不听话地掉落在雪白纤细的后颈处。
过了一会儿,她又跑出来,问:“阿雪要吃早饭吗?不过我这里只有馒头。”
“阿雪真是雪国人吗?你们那里的人都长得像阿雪这么好看吗?”
“阿雪怎么会来我家?是路过吗?”
阿雪。
阿雪。
阿雪……
徐渡雪坐在石桌旁,单手支颐,冷眼打量着像一只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的少女。
每喊一次,她要转一回头看他,颈部的发丝也跟着她晃来晃去。
徐渡雪突然很想把那些刺挠的,碍眼的发丝拨到一旁去。
他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人,于是当奈奈再一次跑到他面前问“阿雪,你待会儿就要走吗”的时候,她一直很想摸的那只虎口处生了朱砂痣的大手,覆在了她的后颈。
他的掌心灼热滚烫,和他冰雕般的色彩全然不对。
奈奈有些无措,却并没有躲开,漆黑的眼瞳湿漉漉地,脸红扑扑,耳尖也透出淡淡的粉色,弱弱地说:“阿雪,别摸,我痒……”
“我不会走。”他不听她的,微微收紧指骨,嗓音有些懒散,“我是你的愿望。”
她错愕:“我的愿望?”
17.第 17 章
奈奈不明白徐渡雪的话。
她的心都长在颈后那只手上,如同一只被主人顺毛的猫,微微地眯起眼,认真思考什么叫“我是你的愿望”?
他热烫的指骨压得她的脖颈酥酥麻麻,把她给压迷糊了。
阿雪的手长得好大啊……
这么漂亮的男人给她按摩,真的让人很难抵抗啊。
忽然,她瞪大了眼,漆黑的瞳仁放大,一抹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圆润白嫩的耳尖爬上了脸颊。
她想起来了!
奈奈猛地站直了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徐渡雪,结结巴巴:“阿,阿雪是龙兄抢——送来的?”
所以他才会看到龙兄一点儿都不惊讶?
徐渡雪没有说话,轻捻地指腹,就像捻着她后颈的皮肉。
这代表默认。
奈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难怪那晚醉酒过后,小龙精看她的眼神奇怪极了。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摸了“他”的龙龙的缘故,现在想想,“他”最初受伤时,她帮“他”治伤时也无意中触碰到过“他”的龙龙,“他”根本不当一回事。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龙兄把我的要求也和阿雪说了?全部都说了?”
比如,她想要一个“活儿好”的男人……
徐渡雪又默认了。
奈奈彻底地红温了。
她憋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对不起,我这就让龙兄送你回家!”
徐渡雪睨她:“你对我不满意?”
“不不不不!”奈奈红着脸解释,“满意满意!”说完又觉得这话有歧义,“阿雪很好,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但我,我,我,我……”她“我”了好一会儿都“我”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她要怎么和他解释呢,那天夜里她只是实在太难过太孤独,才会许下那么离谱的愿望。
第二天她就忘了。
她没想到小龙精真掳了一个男人送到她床上!
她想了好久,硬着头皮问:“阿雪住在哪儿,如果不是太远,我送阿雪回家?阿雪一晚上不回家,阿雪的家里人一定也很担心吧?”
徐渡雪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奈奈觉得他不高兴了。
也对,任谁平白无故地被人当作“愿望”掳来都会不高兴,可他不仅没有骂她,还帮她按摩。
果然和许下的愿望一样,阿雪真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好男人。
奈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忽然道:“我没有家人。”
奈奈楞了一下:“一个也没有吗?也没有未婚妻?妻子?”
他看起来很像是养尊处优的皇太子,又长成这幅模样,这个年纪应该早就订婚或者成婚了吧……
徐渡雪闻言,那对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像是结了冰。
看来是真没有。
他真可怜。
奈奈伸手抚上他的面颊。
他没有躲开。
于是她的另外一只手也抚上他的面颊,安慰:“对不起,我不该问,阿雪别伤心啦!”
徐渡雪微微眯起眼。
他伤心吗?
不,他只恨当时让那些所谓的“家人”“未婚妻”死得太痛快!
*
已经快要晌午,花无奈还未出现!
欧阳久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是赵澜生。
他昨晚守了沈清昀一夜,眼下一圈青黑,面色白得像鬼。
欧阳久久被他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副德性?”
赵澜生望着精神奕奕的小老虎,打了个哈欠:“大师姐,我们凡人是需要睡觉的。”
欧阳久久闻言,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粒红色的丹药递给他。
赵澜生瞬时喜笑颜开,甚至都没问是什么就塞进了嘴里,嚼得咯吱作响。
欧阳久久蹙眉:“你都不问问这是什么就往嘴里塞?万一是毒药怎么办?”
赵澜生挑眉:“反正大师姐要为我的下半辈子负责,就算喂我毒药,那我也得吃!”
真是个缺心眼的神经病!
欧阳久久在心里给他下了结论,问:“他呢?是不是闹了?”
赵澜生摇摇头:“一夜好眠,呼噜都没打。”
欧阳久久“呵呵”冷笑两声。嘴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等小师妹,男人果然都是贱骨头!
闷葫芦也不例外!
赵澜生心想难道小老虎受过什么情伤,所以才那么恨男人?
不过以小老虎的脾气,要是谁敢伤她的心,那对方指不定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摸摸鼻子,“三师姐什么时候过来?”
欧阳久久哪里知道:“她要敢不来,我立刻杀去她家,把她家里藏的那个书生给阉了!”
赵澜生闻言两腿之间凉飕飕地。
小老虎和小医修师姐到底是结了多大仇?
*
奈奈仰头看向天上明晃晃的日头。
距离和欧阳久久约定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去,可她要是不去,以欧阳久久的脾气,决计会杀到她家里来“阉”人。
想到这儿,她偷偷地拿眼角觑了一眼坐在石桌前的徐渡雪。
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神情十分地专注。
用过早饭后,他一直坐在那儿看书。
他真是个爱学习的人。
不像她,从小一看书就头疼,学习那种东西和她好像有仇,怎么都学不进去。
这一世也一样,那些心法典籍更是一点儿也看不进去。好在她拥有圣骨,再加上欧阳久久和沈清昀都是学习的好苗子,每次他们三个一起修炼时,他二人总是你一句我一句把书里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用浅白的话说给她听,便于她理解。
要是欧阳久久待会儿来了,真要动手“阉”他怎么办?
奈奈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粉色的龙龙……
徐渡雪突然朝她望来。
她慌忙收回视线,埋头看向脚下的蚂蚁,脸颊烧得滚烫。
算了,还是去见一面欧阳久久,把话说清楚。一来是为了徐渡雪的安全,二来也算告个别。灵曦之石都已经现世,她的死期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一想到这儿,她的心就隐隐作痛。小龙精对她那么好,把这世上最漂亮的男人都送到她床上来,她却要死了,连碰人家一下都心虚。
奈奈热度脸上消下去后,慢吞吞地走到徐渡雪面前:“那个阿雪,我要出去一趟,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回来给你?”
早上的馒头他动都没动,肯定饿坏了。
徐渡雪从书里抬起视线:“酒。”
说到酒,奈奈忽然想起昨天夜里自己带了酒给小龙精,结果后来砸碎在地板上,谁知今天早上她进屋的时候,屋里干干净净,一点儿酒气都闻不着。
一定是他打扫的。
她的“愿望”真贤惠!
奈奈答应下来,临出门前特地去了一趟药庐。
小龙精还在睡。
想来她这个愿望许得实在太“大”太离谱,所以耗费了不少精气神。
奈奈把小龙精抱在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外头的徐渡雪指骨顿了一下,朝药庐望去。
小兔子有些娇气怅然的嗓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龙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是因为我救了你吗?”说完,又偷偷地趴在“他”耳边,呵气如兰,“不过,他那里真的好大。书上说,那东西没用过的话,颜色都特别粉,他一定没用过!龙兄你怎么知道他活好?会不会中看不中用?”
徐渡雪微微眯起眼睛,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过了一会儿,那色坯子从药庐里出来,弯弯眼睫,笑得乖巧甜暖:“阿雪,我要出门去啦。”
他懒散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家门。
目送那抹黑色的身影走远,徐渡雪把手里的修真典籍收入袖中,重新摸出一本书来,赭黄色的书皮上赫然四个大字:《风月艳史》
*
奈奈到客栈时,刚好撞上正准备杀去她家的欧阳久久。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还不等奈奈开口,欧阳久久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一路拽到一间客房前,道:“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完事儿咱们明天就走!”
奈奈闻言,扶额叹气:“二师兄这么多年真是瞎了眼!”
欧阳久久睨她一眼:“谁说不是呢,瞎得很彻底!”不等奈奈说话,她一把推开房门。
本该躺在床上的沈清昀正端坐在桌前悠然喝茶。
欧阳久久愣了一下,看向赵澜生:“谁让你给他松绑的?”她那个绳子专门拿来捆修士,除非有人帮忙解开,不然越挣扎越紧。
赵澜生一脸无辜:“我一进来他就坐那喝茶了。”
沈清昀看向奈奈,脾气温和:“师妹来了。”
奈奈摸摸鼻尖:“我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真干出这种事儿了,怪我。”
欧阳久久见他俩眉来眼去,蹙眉:“那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意思,是等你们办完事再走,还是现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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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三个人听她一口一个“办事儿”,脸都红了。尤其是沈清昀,耳朵红得吓人,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奈奈道:“我和二师兄不是大师姐想的那样。我也不会去。我今天来就是解释这事儿。”
欧阳久久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干出这种事儿,没想到她居然是耍自己,一怒之下就要动手。
沈清昀见状,生怕殃及池鱼,一把把赵澜生拽到身后去。
奈奈没有躲。
从前两个人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这是她头一回没有躲。
欧阳久久扣紧了她的手腕,正欲动手,随即满脸不可置信:“怎么会?你怎么会?这绝不可能!”
沈清昀也察觉不对,去扣奈奈的手腕,也露出一脸凝重的神情。
软绵绵,灵力稀疏得可怜,别说圣骨体质,连筑基都无。
奈奈:“所以我和你们不同路,以后别再找我了。”
她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拥有圣骨的少年天才。
无论她怎么努力地修炼,今天储满的修为,明天一早起来就会漏得丁点不剩。
她眼睁睁地看着体内圣洁若雪的骨头每一天多出一道裂痕,却无能为力。
她其实不怪009遗弃她。
009想了很多办法补救她的圣骨,可都无济于事。直到两年后,那条圣骨化作灰黑色的死物,他才彻底放弃她。
还真让人难以启齿啊。
她就是害怕看见这样的场景。
就像上辈子那样,每个人都用唏嘘同情:“长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得了不治之症呢。”
哪怕知道别人都是好意,可心里还是会很不舒服啊。
好在这场戏终于谢幕了。
奈奈转身要走,却被欧阳久久拦住去路。
欧阳久久却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露出同样的表情,垂眸凝视着她:“所以你就因为这个放弃了?”
奈奈叹气:“不放弃又能这样,留在宗门做个废物?”
欧阳久久冷冷道:“连赵澜生这种毫无根骨的人拼了命也想要走上这条路,你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弃了。”
“花无奈!”她说出来的话冷酷而残忍:“你不配做我的对手!”
一向好脾气的少女也被激怒,一对黑漆漆的圆眼睛憋得通红。
欧阳久久冷笑一声:“你瞪我做什么?你现在是个废物,打得过我?花无奈,我告诉你,我看不起你并不是你失去了圣骨,而是你遇事只会躲起来哭鼻子!”
奈奈冷冷盯着她,忽地莞尔笑了:“那又如何?就算我圣骨碎了,就算我现在打不过你,那又如何?欧阳久久,你也不不过是靠我和大师兄让着你,才当上尘徽宗的大师姐。欧阳久久,你永远都是我的手下败将!”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相处久了,最知道把刀子扎在什么地方最疼。
果然,欧阳久久就像是一头被激怒的老虎,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她。
赵澜生想要上前劝架,被沈清昀拦了下来。
奈奈:“你要动手吗?如果不动手,我可就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去。
欧阳久久没追上来。
一出客栈,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脚步沉重地抬不动脚步。
已经下午了,天气黑沉沉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奈奈抬头望着天,想起第一日来到这个瑰丽奇幻的异世界。
好像也是这样的阴天,可她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009给了她生的希望。
只不过这希望只持续了十几年,现在又要失去了。
欧阳久久凭什么要瞧不起她!
她又没死过,所以才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和她谈无畏生死!
当死亡掐住你的喉咙时,你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呼吸机屏幕上那条起伏的一点点线拉平。
最终,你死了。
临死前你都没等来想见的人!
其实心里也有恨吧。
恨他那样不辞而别。
恨他就那么把她遗弃了。
她如同无根的浮萍,自怨自艾地随风飘零,然后在冬天来临之际,悄无声息地死去。
天好黑啊,好像下雨了。
她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横冲直撞,跌跌撞撞,一路上不知撞了多少人,摔了多少跤。
走着走着,她眼前一片模糊都要看不见清路。
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了她的脸。
隔着一层水雾,奈奈看见了一张雪白俊美的脸。
他蹙眉:“谁欺负你了?”
是“她”的愿望。
18.第 18 章
下雨了。
奈奈的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眼眶通红,面色苍白如纸。
她木然地望着徐渡雪:“阿雪,你来接我吗?真对不起,我好像忘记帮你买酒了。”说着说着,一滴泪顺着眼眶滚落,嘴角下撇,像是要哭出声来。
徐渡雪一言不发,弯腰把她抱起来。
奈奈本能地伸出手臂环住他的颈部,目不转睛低盯着他冷硬的下颏瞧。
他目不斜视,朝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直到入了卧房,徐渡雪把她放到床上。
奈奈见他要走,双手抓住他的衣袖,巴巴地望着他:“阿雪要走了吗?你能不能明天再走?我明天一定给阿雪买酒!”
徐渡雪的手覆在她的左脸颊:“谁欺负你,我替你报仇。”
自从他出现在这儿,虽然话不多,脾气看起来是很好的,奈奈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样冰冷的神情。
她被他吓了一跳,随即想,小龙精也不知道对他下了什么降头,才认识第二天,他就对她这么好。
奈奈心里一暖,蹭了蹭他热烫的掌心,说:“你打不过她的,她很厉害的。”顿了顿了,又补充,“我没有瞧不起阿雪的意思。其实不关她的事,是我想到自己快死了,心里很难过。”
“你不会死。”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后颈,像是捧起了她这片无根浮萍,“有我在,谁也不敢叫你死!”
奈奈闻言,抬起湿漉漉的眼睫。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句话的本意是,他梵雪想要保的人,就连神也不敢动!
但在当时,她满脑子都是她的“愿望”真是又漂亮又狂妄!
欧阳久久虽然讨厌,但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这个人实在看重男色,生死攸关的时刻,竟然还惦记着“愿望”还没有被彻底地实现!
要不,临死之前和他好一场吧。
于是她听见自己不知羞耻地哄他:“阿雪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会在死之前努力地赚钱养阿雪!”
徐渡雪活了上千年,还是头一回听见别人要大言不惭地“养”他。
还是他最憎恨的修士!
他本该盛放心脏的位置空空如也,却莫名地因为她那句话微微有些发热。
这让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微微收紧指骨,掐住她纤细的颈:“你想和我结契?”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那对湿润的漆黑眼瞳亮得吓人:“我想!”
*
雨越下越大。
欧阳久久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绵密如细丝的雨。
南方的雨水到底不比北方,磅礴大气,雨声如雷。
她不知怎么想起某一年夏天,她和花无奈还有沈清昀去南方某个小城镇出任务,结束以后,也是下了一场这样绵密的雨水。
三个人浑身血淋淋的,也都没有撑伞,在雨中一边走一边讨论镇上哪家酒肆的饭菜最好吃。
她是北方人,无辣不欢。花无奈是南方人,喜清淡。两个人因为去吃烤鱼和清炖鱼汤争论不休。
沈清昀提议,不如租条船去江上泛舟垂钓,然后钓来的鱼一半用来烧烤,一半拿来炖汤。
于是三个人跑去买了鱼竿又租了一条花舫。把船划到江心后,她和花无奈负责垂钓,沈清昀则负责做给她俩吃。
花无奈时不时地转过脸偷看沈清昀做饭,花痴得不行。
那一日雨一直没停过,天色青黑,江水悠悠。
三个人任由那条画舫顺水漂流,吃雨喝酒吹牛,甚至兴起时她和花无奈还会比试一番,沈清昀为她们俩吹笛助兴,好不惬意。
她一直以为,他们三个会这样过一辈子。哪怕花无奈和沈清昀好了也没关系。只要他们仨能够在一起,她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道漫漫,路修远兮。
怎么会成了现在这样?
欧阳久久想不通。
那只笨兔子,这么多年一点儿也没变,受了伤就会躲起来舔舐伤口。
虽然她很讨厌就是了!
一想到花无奈说的那些话,欧阳久久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当初那场比试,分明是她自己无用,才会输给了她!
坐在桌前的赵澜生时不时地看看面色阴沉不定,快把自己站成石像的小老虎,又瞄瞄坐在对面,面色阴沉如水,完全没有了往日悠闲的“富贵闲人”。
他无法理解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但也感受到那一份难以形容的孤独与悲伤,甚至还夹杂着滔天的怒意。
金丹期修士的愤怒,足以压得叫人抬不起头来。
他难得没有聒噪,自顾自地饮茶赏雨,心中很怅然。
也不知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下……
他又想到了长相乖暖可人的小医修师姐。
她离开时,表情比哭还难看,就好像天塌了……
欧阳久久突然向外走去。
赵澜生以为她要去向小医修师姐寻仇,忙拦住她:“大师姐,千万别冲动!”
欧阳久久咬牙:“让开!若不然,我先废了你!”
赵澜生打了个哆嗦,却没有让开:“大师姐,人在气头上,是很容易做错事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家才认识几天,明明她收他收得不情不愿,但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至少,不该叫她在这下雨天出门寻仇。
他现在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份子,硬挤进来的。但他是凭本事挤进来的,谁也别想赶他走!”
欧阳久久完全没想到他真的不怕死,头一回拿正眼看他。他的眼睛生得有些细长,也因此显得有几分阴柔女气,但眼神里藏着的执拗让她感到熟悉。
她想起来了。
他像那只小兔子,骨子里执拗得让人心烦!
欧阳久久再次想起话那只兔子说的话,抡起拳头朝他砸去。
“砰”一声响,赵澜生闭上了眼。
出乎意料的是不疼。
他缓缓睁开眼,对上小老虎愤怒到极致的面孔。
“让他去!”沈清昀忽然开了口。
沈清昀成熟稳重,从来都不会感情用事,赵澜生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让开了。
欧阳久久面无表情地大步朝门外走去。
沈清昀也起身出门。
行至门槛时,他突然顿住脚步,问道:“师弟,你知道尘徽宗第一条宗规是什么吗?”
沈清昀虽然脾气温和,和赵澜生关系极好,可还是头一回这样称呼赵澜生。
赵澜生心中感到莫名的激动。
他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认可。
“是什么?”他声音微颤。
“永不背弃。无论是师门还是同门!”说完这句话,他大步朝外走去。
赵澜生呆愣片刻,赶紧抬腿跟了上去。
*
暮色降临。
奈奈呆坐在门槛,望向被暮色与雨丝笼罩的小院。
天气有些凉,鸡笼里的“一家老小”窝在一块相互取暖,安静得不像话。
她总控制不住地想起和欧阳久久以及沈清昀的过往,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这么多年,她不愿意回头想,得过且过,就是害怕像今天这样。
其实她有些后悔对欧阳久久说那样伤人的话。
她现在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不行,她得找个人说说话,这样下去她要憋死了!
奈奈朝屋里看去。
自从用完晚饭后,她的“愿望”还坐在桌前看书。关于她提出要养他的事儿,他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真的好用功,是打算考状元吗?
屋里暗沉沉地,奈奈怕他伤眼睛,起身去把汽灯点亮。
炙热的白光很快填满了小屋,也照亮了他雪白的脸颊。
正再认真看书的男人眼皮低垂,浓黑纤长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奈奈傻愣愣地盯着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侧颜。
“看什么?”他头也未抬。
“数阿雪的眼睫毛!”她脱口而出。
徐渡雪抬起眼来。
她立刻低下头去,细白的手指扭着自己的衣襟,耳尖红得滴血。
徐渡雪:“数出来了?”
她摇摇头,小声地说:“还没有。”
徐渡雪:“那,继续吧。”
她“啊”了一声,抬起头来,对方像是为方便她,垂下眼皮继续看书。
奈奈真就认真数了起来,可数来数去都数乱了,最主要她心乱。
她事后想起自己对他说的话,心里很后悔。
她一个将死之人,又能养他多少天?
人果然不应该在极度伤心的情况下做任何的决定,不然都不知道如何收场。
早知还不如直接说:“既然阿雪都是我的愿望,那我们今晚就睡一觉吧。”
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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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满脑子胡思乱想,甚至都开始想象和他做起那种事儿时的情景,一颗心烧得滚烫,脸也愈发地红了。
徐渡雪再次抬起眼:“数完了?”
她回过神来,实话实说:“我忘记数了。”
徐渡雪:“有话要说?”
他说话总是这么简洁,奈奈不敢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给他听,眸光落在他手里的书,转移话题:“阿雪看什么书?”
他道:“打来打去的情爱动作故事。”
奈奈好奇不已:“居然还有这种故事,我读书少,阿雪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其实她就是随便问一问,他一点儿也不爱讲话,更别提给人讲书。
谁知他竟真开口讲了起来。
故事的开头是书生深夜在一家庵堂借宿,却对庵堂里一个小尼姑一见钟情。但是因为自己那儿长得小,生怕被喜欢的女子嫌弃,于是像魔神祈愿,愿意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魔神,请魔神帮他换个大的。魔神成全了他,他征服了心爱之人,可就在俩人相亲相爱时,魔神却要来取他的灵魂,最后书生和心爱的女子凭借自己的爱情打动了魔神,魔神答应八十年后再来取他的魂魄。
奈奈越听越不对劲,一脸错愕地盯着那两片一开一合的红润的嘴唇吐出来的话。
“那书生一把捉住小尼姑纤细的脚踝,搭在臂弯里,强行地……”
这哪里是什么正经的故事,分明是小黄文啊。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死心地往他手里的书瞟了一眼,只见书皮上书写着四个大字:《风月艳史》
他竟然看了一天的小黄文!!!
可他却像是在讲什么无关痛痒的故事,整个过程脸不红还心不跳!
心黄黄的奈奈不自觉地地往他腰下瞟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银白的袍子宽大,将他遮得严严实实,那儿看不出来什么。
明明那晚她只是盯着他软趴趴的粉龙龙瞧了几眼,它就兴奋地支楞起来……
他突然停下来:“我讲得不好?”
奈奈几乎是立刻收回视线,脸红得滴血,结结巴巴:“好,很好!阿,阿雪很喜欢这种故事?”
徐渡雪点评:“故事着实一般。”
奈奈不解:“为何?”
既然不好,那他还看那么久?还看得那么认真?
徐渡雪:“既献祭灵魂,从献祭的那一刻,他的命就不属于他。魔最恨出尔反尔之人!应该当即杀了那书生!”
他说这话时神情懒散,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可奈奈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迟疑:“可阿雪难道不觉得这种为爱献祭的故事很动人吗?”
徐渡雪睨她一眼:“动人?”
奈奈点点头。
黄是真黄,但故事还是很感人的。
徐渡雪这回没说话。
奈奈时不时地偷偷瞟他一眼。
他又从头看那本小黄文,似乎要从里面找出感动的点在哪儿。
奈奈心想他那么喜欢看小黄文,要不要她主动问问他,“有没有兴趣睡一晚?”
反正命都快没了,脸皮算什么!
他本来就是她的“愿望”啊!
可实在问不出口!
花无奈啊花无奈,你有勇气许下那种愿望,龙兄人都给你弄来了,就差临门一脚,你怎么反而不行了呢!
奈奈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徐渡雪的嗓音:“去哪儿?”
奈奈回过头来:“我有些困,想要去睡觉,”小龙精都在药庐里睡一天了,她有些想要和“他”说说话,顺便让“他”把“愿望”送回去。
徐渡雪:“过来。”
奈奈也不知道他叫自己做什么,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腿不受控制地走到他跟前:“阿雪,还有事?”
徐渡雪把手里的书放在桌上,极其自然地把她拉坐在腿上,热烫的大手覆在她后颈处。
难道他在邀请自己!
奈奈心都要跳出来,试探着把头靠在他肩上。
徐渡雪垂下眼睫,审视缩在怀里柔软的少女。
她小脸通红,黑漆漆的眼瞳湿漉漉的,眼睫也颤个不停。
她在害羞,还很紧张。
徐渡雪忽然觉得,书里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东西,倒不如她现在这个模样有意思。
他捏住她的下颌,缓缓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