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996:我只想暴富》 第一章 博士变混子 李青山在背下的一股凉意中醒来。 他动了动,感觉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耳边传来茅草的窸窣声。 他费力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的屋顶,墙缝间的蜘蛛网黏着黑灰,拉得老长。 墙上糊的旧报纸早已泛黄,脱胶的边缘在穿堂风中晃悠。 忽然,一个身影猛扑倒在他身上,剧烈的钝痛让他失语。 一声声带着慌乱的哭声在耳边炸响。 “哥哥,你别死,我求你了。” “妈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艰难地轻咳了一声: “你……先起来。” 那人闻声,触电般弹开,眼中惊喜交加。 “哥哥,你醒啦,太好了,你渴不渴、饿不饿?” 李青山这才看清眼前的人。 是个小女孩。 小脸倒是清秀,只是皮肤蜡黄,下巴尖的能戳人。 身上穿着的旧衬衫,宽的像个麻袋套在她身上。 她见李青山只是盯着自己没说话,慌忙抬手在李青山眼前晃了晃。 “哥哥,你是不是饿晕了,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小跑出去。 就在这时,李青山头脑一阵剧痛,两个人的记忆开始交织。 李青山,三十五岁,新世纪某顶尖大学延毕博士。 科研压力巨大,全靠美食解压,因此练得一手炉火纯青的好厨艺。 一天前,在博导的一阵暴雨雷霆般的PUA下晕倒,灵魂穿越至一九九六年,落在一位同名同姓的青年身上。 原主李青山,二十一岁。 一天前因为醉酒人事不省。 他十五岁时,父亲因公牺牲,不到一个月,母亲丢下他和四岁的妹妹改嫁。 靠食品厂家属院的接济读完高中,却性情大变,自甘堕落,成为人人喊打的混子。 如今欠债一千八百元,家徒四壁。 “重生了?成了声名狼藉的混子?还他妈附赠个拖油瓶?” 李青山在心底咒骂。 穿越前虽然博士延毕,但好歹再有半年就能拿到毕业证了,前途一片大好,名利都已经向他招手了。 巨大的落差仿佛将他拉入冰湖,让他浑身冰冷,难过到窒息。 李青山烦躁地闭上眼。 他劝自己,也许睡着了就回去了。 他翻了个身,身下传来枯草断裂的脆响。 他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草席上。 这玩意儿,是穷人家给咽了气的人用的。 “操!” 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弹坐起来,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一只脚刚迈出去,就和端着一个豁口大碗、急匆匆跑回来的李青禾撞了个满怀。 李青禾端了一碗刚做好的玉米糊,这一撞,多半碗玉米糊撒到李青禾身上。 “啊呀!” 李青禾惊呼一声,灼痛让她的小脸瞬间缩成一团。 李青山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查看。 李青禾惊恐地倒退一步,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哥哥,你别生气。” 她胡乱抖了抖衣服,蹲下身,用衣袖拼命擦拭李青山鞋子上溅到的一点糊糊。 “哥哥,我给你刷鞋,保证刷得干干净净。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李青山有点莫名其妙,明明大部分玉米糊都撒到了小姑娘身上。 他弯腰去扶李青禾,李青禾又一次躲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马上爬起来,端起碗,恭恭敬敬递给李青山。 “哥哥,你快吃吧,里边还有个鸡蛋。” 李青山看着那碗玉米糊,毫无食欲。 清汤寡水,这还不如后世饭店免费提供的那种玉米糊。 况且那碗的豁口下有几道裂纹,纹里满是黑色污垢,也不知道挂了多少年。 “我不吃,你吃吧!” 他心情恶劣,语气里透着明显的不耐烦。 李青禾拿着筷子在碗里搅动了一下,果然翻上来一个荷包蛋。 “这是……咱家最后一个鸡蛋。” 她喉结微动,却努力装作不在意。 李青山心烦意乱,只想离开这个令人憋闷的地方。 “我都说了,我不吃。起开,我要出去。” 李青禾扁着嘴,眼睛里瞬间盈满泪花。 “哥哥,你吃点吧。从昨天开始,你一点东西都没吃,你喝了那么多酒,不吃胃会坏的。” 李青山心里一暖,好像很久没人关心他了。 穿越前,他是独生子,且父母工作繁忙,一年到头见不到面,更别说关心他了。 他语气软下来: “你吃吧,我没胃口。” 李青禾不依不饶,“哥哥,求你了,少吃一点也行啊。” 李青山不想纠缠下去,皱着眉头喝了一口。 李青禾眼巴巴看着。 李青山意识到这是家里最后一碗玉米糊。 他把碗塞给李青禾。 “喏,我吃完了,你吃吧。” 李青禾惊讶得瞪大眼睛,迟迟不敢接。 过去,就算是纯玉米糊,也得等哥哥不想吃了,才轮到她舔碗底。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李青山看着她呆愣的模样,结合脑海中闪过的原主苛待妹妹的画面—— 抢妹妹的窝头,嫌她干活慢抬脚就踹。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厌恶感同时涌上心头。 他俯下身,温声劝道: “青禾乖,你吃吧,哥哥真的不饿。” 李青禾小心翼翼端过碗,小小吸了一口,眼睛警觉地盯着李青山。 李青山笑着点点头。 李青禾再也忍不住,“咕咚咕咚”大口吞咽起来,显然是饿极了。 李青山在院子里的破躺椅上躺了一下午,终于接受了现实—— 回不去了。 日子不能这么烂下去。 他在屋里屋外搜寻一圈,没找到一件值钱的东西。 李青禾一直偷偷观察李青山,怎么看他都觉得不对劲。 她眼看李青山面无表情地朝自己走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哥哥,你……你要不别去了。” “我去哪?”李青山疑惑。 见李青山语气平静,李青禾才抖着胆子小声说了句,“别去喝酒了。” 李青山无语。 合着原主这哥们儿真是一点正事不干呐! “我不去喝酒。”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身上有钱吗?” 记忆中,原主没少从妹妹手里抠钱,她偶尔去饺子馆帮工,能赚点微薄的零钱。 李青禾先是一愣,然后极不情愿地翻兜。 “妈妈上午来过,给了五十块钱。说……让我安葬你用的。啊,呸呸呸,我说错话了,哥哥。” 李青禾飞快地把钱塞到李青山手里,惊恐地低下头,身体微微颤抖。 李青山揉了揉李青禾的头,“等哥哥回来。” 第二章 便宜又解馋的肉 李青山攥着那五十块钱,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破院子。 九六年的黄昏,空气里混杂着煤烟和饭菜的味道,二八大杠的车铃声响彻街口。 他走在街上,脑子里那团乱麻渐渐被一个清晰的念头取代: 必须用这五十块钱,撬动这个烂到根里的生活。 穿越前的博士思维开始高速运转。 九六年…… 这是一个个体户野蛮生长的年代,是空气里都飘着机会的年代。 但他一无本钱,二无人脉,三还顶着个“混子”的恶名,这条路起步注定艰难。 正琢磨着从哪里下手,前方两个大妈的闲聊飘进耳朵。 “猪肉又涨了,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你还想吃肉?俺家那口子半个月没见油腥了,我就敢买点肥膘熬油渣,娃馋得直舔嘴。” “唉,要是有点便宜又解馋的肉就好了。” “做梦吧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青山眼前一亮。 便宜又解馋的肉? 鸡骨架啊! 这玩意儿在后来被做成卤鸡骨架、QQ鸡架、鸡架拌面……火遍大街小巷。 但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它还只是被当作熬汤的边角料,便宜得惊人! 而他在这个时代,能最快换钱的本事,就是厨艺! 思路瞬间清晰。 他脚下生风,不再犹豫,直奔离家不远的吉东市场,最终停在了一个冻货摊前。 摊主王长河,原是食品厂的工人,下岗后靠卖冻货发了家,是家属院的“首富”。 见李青山晃过来,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冷哼一声,直接别过头去。 ——这死混子,准没好事。 李青山心里苦笑,原主这坑挖得是真深。 他压下情绪,上前客气道: “王叔,我买点鸡骨架。” 王长河头都不回: “没钱就滚蛋!我这儿不赊账!” 李青山没废话,直接把那五十块钱拍在冰冷的玻璃柜台上。 “现钱。” 王长河这才诧异地回头,瞥了眼钱,又瞥了眼李青山,狐疑地掀开冰柜盖,露出里面堆成小山的鸡骨架。 “带点肉的五毛一个,光架子三毛。” “要三十个带肉的。” 李青山点出十五块钱,递过去。 王长河收了钱,嘴角撇得快到耳根子: “嚯,馋鬼投胎啊?买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李青山挑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吃?我可没说是拿来吃的。” 王长河一愣: “那你买这么多干啥?” “做点小生意。” 李青山语气平淡。 这话一出,不仅王长河,旁边几个摊贩都哄笑起来。 王长河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阳怪气道: “就你?还做生意?李青山,你是昨天喝多了还没醒吧? 你要是能把这堆没人要的骨头卖出去,还他妈能赚到钱……” 他故意顿住,随后一巴掌拍在旁边摊位的木板台上,震得哐当一响: “我王长河,就当着所有街坊的面,给你磕三个响头,管你叫爷爷!” 他话音落下,市场里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议论声。 李青山面对这极具侮辱性的赌约,非但没生气,眼睛反而微微眯起,闪过一抹锐利的光。 他摆脱混子的身份,没有比让王长河低头还直接的方式。 他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笃定道: “王叔,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街坊邻居们都听见了,您到时候,可别赖账。” 李青山提起两袋鸡骨架,无视身后的嘈杂,径直去采购。 他把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 花二十块买了调料和工具,用十块买米菜碗筷,最后剩五块留作备用。 他拎着东西进门,李青禾看着这些“巨额”采购,小脸发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没敢吭声。 她哥以前也这么大方过,通常是喝醉了,或者憋着更大的火气。 “哥哥,这……” “赚钱用的。” 李青山把东西归置好,直接进了厨房。 他动作利索,鸡骨架冷水下锅,倒进高度白酒,煮沸撇去浮沫后捞出冲洗干净。 另一边,灶上坐锅,少许油烧热,下白糖炒出糖色,随即倒入清水, 加入酱油、醋、盐,再把花椒、八角、干辣椒等香料一股脑投进去。 汤汁滚沸后,浓郁的卤香瞬间爆发出来,霸道地压下了屋里原本的陈腐气味。 李青山将处理好的鸡骨架全部下锅,大火烧开,随即转为小火慢炖。 汤汁咕嘟着,香气越来越厚,钻进屋里每个角落。 李青禾靠在门边,喉咙不住地滚动,眼睛死死盯着锅里,但脚像钉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这香味太反常了,她心里揣着莫名的害怕。 约莫一个钟头后,李青山灭了火。 他用筷子捞起一个鸡架,酱色的汁水在表面流淌欲滴,热气腾腾地递向李青禾。 “尝尝咸淡。” 李青禾吓得往后一仰。 她看着哥哥的表情,不像要发火,才迟疑地接过来。 她小心地吹了吹,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卤汁的咸鲜瞬间冲击味蕾,多种香料的复合滋味层层荡开。 鸡肉纤维在齿间轻松分离,饱满的汁水立刻溢满口腔,带着恰到好处的油脂香。 随后一丝微辣在舌尖蔓延,化作悠长的回甘。 她眼睛猛地睁圆,再也顾不上烫和害怕,立刻又啃下一大口。 吃得嘴角都沾上了酱色的卤汁,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呜咽声。 她三两下就啃得干干净净,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锅里,之前的恐惧被这从未尝过的美味冲得烟消云散。 她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指节,才讨好道: “哥哥,这个太好吃了,肯定能卖钱!肯定能的!” 李青山看着她的反应,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落了地。 “明天一早,就去卖。” 第二天,天还黑漆漆的,李青山就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 他将浸泡了一夜、彻底入味的卤鸡架从卤汤里捞出来,整齐码放进干净的大塑料桶,盖上盖子。 又把一应家伙事搬上那辆吱呀作响的破板车,用一块干净的布盖好。 他回头看了眼里屋炕上蜷缩着的小小身影,低声说了句“哥走了”,便推着车,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夜色里。 第三章 开门红 向阳早市,这源城最热闹的市集里,摊位挤得密不透风。 李青山推着板车转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一个卖日用杂货的摊位。 摊主是位面带和善笑容的中年妇女。 他挤上前,客气地问道: “姨,您边上这点空,能让我挤一挤吗?我卖点吃食。” 这妇女正是刘丽娟。 她见这小伙子眼神清亮透着一股韧劲,便心生几分好感,利索地挪了挪自家货品: “成,地方不大,你将就着用。” “哎,谢谢姨!” 李青山感激地一点头,迅速支好摊子,将弥漫着诱人卤香的鸡架码放出来。 开张前的第一件事,他先挑出一个油亮红润的鸡架,递向刘丽娟: “您尝尝。” 刘丽娟连忙摆手笑道: “哎呦不用,留着卖钱吧,小伙子做点生意不容易!” 李青山见她真心推辞,便不再客套,将鸡架放回盘里, 随即气沉丹田,朝川流不息的人群清亮地吆喝了一嗓子: “卤鸡架!新出锅的卤鸡架!香得很呐,不香不要钱!” 起初大家只是好奇观望,一个大爷笑着逗趣: “小子,口气挺大啊!我要就说不香,你能拿我怎么着?” 李青山神色自若,撕下一条肉递给大爷。 “大爷,您尝尝,你要嫌不好吃,这鸡架我送您。” 大爷放嘴里嚼嚼,本想逗他,结果眼神一变,差点没忍住咽口水。 李青山趁机吆喝。 “怎么样大爷?我看你香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大爷哈哈一笑,掏钱爽快道: “行,来一个。” “一块五。” “一块五?” 大爷有点迟疑。 “这钱能买半斤猪肉了。” 李青山不疾不徐,自信道: “买肉吃的是分量,买卤肉吃的是味道。味道好,才值钱。 再说,啃完还能熬汤下个面,滋味儿也是极好的!” 大爷心服口服: “行,小子会说话,给你钱。”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面的人立刻蜂拥而上。 李青山口齿伶俐,动作麻利,不到两个小时,三十个卤鸡架卖得干干净净! 毛利四十五,净赚三十块! 刘丽娟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竖大拇指: “青山,你可真不简单。我摆摊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能说的后生。” 李青山一边收摊,一边谦虚一笑: “刘姨过奖了,都是生活逼的,想赚钱就得拼命。” 他没急着走,而是在早市逛了逛。 赚到了第一笔钱,他心情大好。 想起家里那个在他面前畏畏缩缩的妹妹,他特意停在童装摊前,挑了一套素净的新衣裤,花了十块钱。 他揣着衣服和余下的钱,准备去采购第二批原料。 没走多远,就对上了也来赶早市的王长河。 王长河眼珠一转,抢先开腔,嘴里挤出一股阴阳怪气: “看啥看?小鳖孙,卖不出去也别跑来找我退货!我这儿货出了摊,概不退换!” 四周摊贩立刻伸长脖子,像看猴戏似的盯过来。 李青山这次没绕开。 他把车停住,眼神平静,嘴角勾着淡淡笑意: “王叔,您想岔了。我不是来退货的。” “哦?那你来干啥?”王长河下意识一愣。 “来谢您啊。” 李青山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要不是您昨天送的那份‘大礼’,我哪来这么大劲头? 您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要是我真能把鸡架卖出去,就磕三个响头,管我叫爷爷——这话,我可没忘。” 他刻意咬重了“爷爷”两个字。 周围瞬间鸦雀无声,下一刻,摊贩们的眼神齐刷刷落到王长河脸上。 王长河脸色当场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了一下,半天没蹦出个字。 李青山笑意收敛,目光冷下来: “王叔,您看,是现在履行?还是挑个黄道吉日?我都行。” 这一刀插得太准。 “你放屁!” 王长河终于炸了,嗓门尖厉,唾沫横飞, “谁看见了?谁听见了?就凭你?一个二流子也配! 说不定你吃了扔了,还想让我磕头?下辈子吧!” 摊贩们暗暗偷笑,忍不住低声嘀咕: “哈哈,看他平时牛得很,现在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啦!” “王叔,这下该认账了吧?” 李青山等的就是王长河这副嘴脸。 他心底冷笑:果然如此,这狗东西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认账。 李青山心里门儿清,王长河绝不可能真磕头。 没关系,他要的不是磕头,而是这份输不起的窘态—— 当着所有人,把院里首富、人人敬让的王长河,架到墙角,让他脸面尽失,进退两难。 他点了点头,声音一沉,带着寒意: “好,王叔,这话我记住了。街坊们也都看着呢。咱走着瞧。”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推着车子直奔隔壁摊。 “哥,五十个鸡骨架!要肉厚的!以后我就认您这摊子了!” 李青山特意抬高嗓门,声音穿过人群。 杜红军心里早乐开了花。 昨天那场赌局,他也见证了。 李青山这小子没到中午就又来进货,生意一定是做得不错。 此刻见李青山主动上门,他简直巴不得: “得嘞!小兄弟!你是懂行的! 咱这骨架肉厚、新鲜,卤出来才香! 放心,哥给你挑最好的,四毛五一个,要多少有多少!” “呦,还便宜五分!” 有人在人群里故意喊了一句,惹得一阵哄笑。 摊贩们偷着乐,顾客们也纷纷往这边瞟。 有人干脆转头去杜红军摊前挑货,嘴里还嘀咕: “早该换家买了。” 李青山干脆付钱,利落走人。 他眼神冷峻,像刀子一样扫过王长河的脸,让他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 王长河的胖脸憋得快要滴出血来,胃里像被砸了一闷拳: 他不光没堵住李青山的嘴,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一个大客户推给了死对头! 更要命的是,周围人都看见了—— 有人冷眼,有人偷笑,全当热闹。 “妈的……小兔崽子!” 王长河胸口剧烈起伏,咬牙切齿,眼里几乎要喷火。 “你敢在这市场立棍?老子非搅黄你不可!咱们没完!” 说完,他猛地一脚踹在冰柜上,“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摊子一抖。 周围人被吓得一愣,随即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一脚,不仅没挽回什么,反倒成了他彻底丢尽脸面的宣告。 …… 李青山心里痛快,推车一路快走,直到回到家才放缓脚步。 他把一套崭新的童装递到妹妹手里,刚要开口,却见李青禾大眼含泪,嘴角却努力扯出一点弧度: “哥哥……今天,是不是要送我走?” 第四章 李青山跑了? “不送,永远都不会送。” 李青山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哥哥赚钱了,想给你买新衣服。” 李青山虽然是穿越者,占了原主这副身体,养他的妹妹,也是理所当然。 他的三观,不允许他做出送妹妹走的事。 李青禾现在就是只受惊的小兔子,再多解释都是徒劳,行动比语言有用多了。 这正是他赚了钱,就给青禾买衣服的原因。 李青禾绷紧的脊背松了松,却又急急掏出两块钱,“哥哥,我能挣钱,不拖累你。” 李青山心口一窒,将那两块钱塞回她口袋里: “哥哥知道。” 青禾捏着装钱的口袋,指尖微微发颤。 愣了一会儿,她起身做饭。 李青山没阻止。 青禾心思重,他和原主行为差距太大,反而会让小姑娘不安。 饭后,李青山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攥着账本。 今天三十个鸡骨架全部卖光,收入四十五元,成本十五元,净赚三十元。 明天只要把今天进的五十个鸡骨架卖完,利润能蹿到五十二块五。 按这个速度,一个月稳赚一千,轻轻松松。 去掉开销,半年还清债务,不成问题。 但这还不够,他目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眼神锐利起来。 王长河家那套翻新的房院就不错,而且…… 他来自未来,清楚地知道—— 食品厂家属院这地段,顶多三年,必拆! 现在买下产权,翻建一下,到时拆迁款绝对翻着跟头往上涨。 若是临街再开个门市,便能直接升级生意,免去摆摊之苦。 买下产权是第一步,这需要两万块。 “两万块……很快。” 李青山攥紧拳头,骨节发白,眼中燃烧着迫切的火焰。 目标一定,他完全坐不住了。 他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卤鸡架,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光卖鸡骨架,利润太薄,顶多赚个辛苦钱。 若能再搭个主食,让人既解馋又能吃饱,才是真正的生意。 他想起后来市井街头流行的拌鸡架,那曾是他夏天最馋的一口。 酸甜开胃,清爽不腻,越嚼越香。 这做法放在九六年,还是个没人琢磨的空白。 可他不一样,他早就琢磨透了—— 抓一把脆生的紫皮洋葱丝,撒几撮清香扑鼻的香菜,再来一勺白糖提鲜; 最后淋上酱、醋、辣子,既压得住那点腥,又彻底激出肉香。 成本嘛,顶多涨个几厘,价钱却能理直气壮地往上蹿几毛。 要是再搭一份能填饱肚子的面,利润空间,可就又厚了一层。 但摊上现煮面条实在腾不开手。 碱水面是最好的选择,煮熟后搁久了也不黏不烂,口感依旧筋道。 现成的肯定是买不到,若能自己试成,清早煮好带去,那就省事多了。 说干就干,他立刻去吉东市场扛回面粉和食用碱,在家反复调配试验。 经过两个小时的钻研,终于揉出一团软硬适中的面: 柔韧发亮,微泛淡黄,指尖按下去缓缓回弹。 切成细条,下沸水滚透,捞起迅速过凉。 捞出的面根根分明,光润弹牙,夹在筷子上还带着劲。 他取一些铺入碗中,盖上卤香浓郁的鸡架肉,撒洋葱丝、点香菜末。 最后浇上一勺精心调制的复合酱汁—— 以酱油的咸鲜、醋的明亮酸香、糖的隐约回甘和蒜末的微微辛辣作底,再淋上一线香而不燥的辣油。 筷子翻拌均匀,卤汁裹住每一根面条,酸香、蒜香、卤香和面香一下子漫开。 他忍不住先尝一口,碱水面滑韧弹牙,鸡架肉卤香入味,洋葱脆甜、香菜清冽, 酱汁咸中带酸、酸里透甜,蒜香点醒味觉,最后一丝温和的辣意悄悄爬升。 就是这味儿! 和他记忆里后来的街头拌面几乎一模一样。 他招手叫来李青禾,“青禾,来试试这个。” 小姑娘迟疑地走近。 他笑着夹起一筷,小心递到她嘴边。 她低头尝进嘴里,轻轻嚼了两下,忍不住眯起眼睛。 “好吃……”她小声说,紧接着又认真地补充:“酸酸的,香香的,还有一点点辣……面好滑!” 李青山心里一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喜欢就好。以后哥常做。” 那天傍晚,他拌了满满两大碗,兄妹俩吃得唇齿留香。 第二天天未亮,李青山早早起身,特意给青禾留下一份热饭,悄声收拾好推车,迎着未散的晨雾,独自往早市去了。 他没察觉到,院墙根的黑影里,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胡小宝昨晚输了个精光,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一大早被尿憋醒,就瞧见李青山推着一车东西往外走。 车子盖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哼,这穷鬼肯定是欠债还不上,卷铺盖跑了!” 一个念头瞬间钻进他脑子。 若是能第一个捅出来,去居委会告状,廖主任准得夸他“机灵”,托他进厂的事也许就有门路了。 胡小宝激动得尿意全无,撒腿狂奔,边跑边扯着嗓子嚷: “廖主任!不好啦!李青山卷铺盖跑啦!” 清晨的寂静被打破,家属院里不少屋子的灯闻声亮起。 不少人本就对李青山欠债耍赖心存怨气,闻声立刻炸了窝,纷纷往廖主任家涌去,要讨个公道。 正准备开车去早市的王长河,听见动静,当即熄火下车,抄住胡小宝的领子,厉声喝问: “你咋知道他跑了?” “我亲眼瞧见的!他推着满满一板车东西,还用布蒙着!”胡小宝一脸得意。 王长河眯了眯眼,猛地一甩手,把人丢到一边,自己飞快赶向廖主任家。 廖主任年逾六旬,早就懒得掺和这些琐事。 家属院的大事小情,多半听王长河这个“首富”张罗。 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长河心里明白,李青山不是跑路,而是照常去摆摊。 可他憋着怨气,正愁没借口下手,干脆顺水推舟,暗中挑拨。 在他的鼓动下,大伙情绪被彻底点燃,乌泱泱结队杀向李家小院,吼声震天,气势汹汹。 “咔嚓”一声巨响,破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昏暗的屋内,只有李青禾那双盛满惊恐、泪眼婆娑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助地看向门外如狼似虎的人群。 “李青山呢?!是不是跑了?!” 第五章 又火了 粗鲁的吼声在小小的屋子里炸开。 一众人开始翻箱倒柜,看到李青禾的新衣服,更笃定了李青山跑路的事实,跟洗劫一般开始抢东西。 胡小宝这才察觉情况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他原本只想捞个便宜,哪想到会闹成这般阵仗。 与此同时,向阳早市的喧嚣早已沸腾。 李青山一路上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他琢磨自己是染了清晨的凉气。 到了人头攒动的早市,他买了碗热豆浆灌下去,出了一身汗,却没觉得舒坦,心里一直空落落的。 他来的够早,占到了早市入口处人流密集的位置。 想到前一天刘丽娟的关照,他特意把板车往旁边挪了挪,空出足够的地方,替刘丽娟也占了个好位置。 礼尚往来,人情总要走得周全。 今天要卖拌面,他特意去附近卖碗盆的摊子,挑了六个塑料小盆和一捆一次性筷子,套上袋子给客人用。 用完就丢,不用洗碗,干净利索。 摊子支好,他拌了一份鸡骨架拌面当样品。 随即嗓门一提,吆喝声在人群中穿了过去: “卖卤鸡骨架,还有鸡骨架拌面——酸香麻辣,吃了还想吃!” 在这个年代,鸡骨架拌面是个稀罕玩意儿。 新鲜事物,总能勾起好奇,但也让人犹豫——谁知道好不好吃、值不值钱? 几双眼睛从人群缝隙中探出来,有的踮着脚,有的伸着脖子,围在摊子边上议论。 “鸡骨架还能拌面吃?” “看着怪好的,就是不知道咋个味儿。” “要不你先去试试?” “哎呦,不对,这面条颜色这么黄,不会是加了啥不该加的东西吧?别是放久了发霉了哦?” 好奇心被瞬间压了下去,人群中有人摇头,有人悄悄退开几步。 李青山听在耳里,心里微微一沉。 摊子还没开张,先被泼了盆凉水。 但新事物有人接受不了,再正常不过。 李青山丝毫不慌,他端起拌面样品,挑起一筷子面条。 “乡亲们,我这面条发黄不是坏了,是加了面碱做成的碱水面。” “我做的是长久的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再说,进肚子的东西,我不会糊弄,不然警察不得找我啊!” 刘丽娟擎了李青山给占的好摊位,正不知怎么感谢,帮腔道: “碱水面没吃过,蒸馒头碱大了发黄,谁没见过?这不一个道理吗?” 话一出口,议论声立刻沸腾起来。 “可不是,馒头碱大了确实黄。” “碱水面我在省城吃过,筋道得很。” “看着真挺馋人的……” 李青山顺势吆喝,“前五碗优惠,多送半个鸡骨架。” 人群中立刻挤出个小伙子: “我来一碗。” “好嘞,稍等!” 李青山一把捞起滑爽的碱水面,盛进碗中,接着拎起一整个卤得深浓的鸡骨架。 手指轻轻一撕,肉便松软脱骨,纷纷落于面上。 他抓一把脆白的洋葱丝、几叶清香的香菜,再淋上一勺红亮料汁,蒜香、醋香和卤香顷刻间扑面而来。 小伙子接过碗,迫不及待吸溜一大口,举起拇指喊道: “绝了!再来一碗,我得给我媳妇捎回去!” 这一声落下,人群像被点燃了一般,顿时哄动起来: “给我也来一碗!” “我这儿要两碗!” “排队排队,别挤!” 第四个、第五个…… 摊位前很快围成了圈。 李青山手没停过,拌面、撒料、收钱,动作行云流水。 面条裹着酱汁在碗里翻飞,卤香混着醋蒜的气息一阵一阵飘开,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李青山家这边,院子早被闹得一片狼藉。 王长河站在人群后,眯着眼看这一切,心头快意非常。 “小兔崽子,还敢让我磕头叫爷?呵,今天就让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祖宗!” 一旁的胡小宝早吓得裤裆湿透,牙齿直打颤。 王长河斜眼瞧了他一眼,满脸嫌恶,低声厉喝: “闭紧你的嘴!要是敢乱嚼舌头,我连你家也一块拆了! 记住,这事是你挑的,你跑不掉!” 这话说得明晃晃,把胡小宝推上了火刑架。 可他只能瑟瑟发抖,连个屁都不敢放。 王长河心满意足,转身去了早市,打算再看看李青山出丑。 可刚到市场,他脸色当即僵住。 只见李青山摊位前人头攒动,活生生被围得水泄不通。 摊前香气扑鼻,买卖热火朝天。 王长河心头一沉,惊恼交加,怒火直窜天灵盖儿。 这小鳖孙的买卖竟真让他干红火了! 若不早早掐灭,迟早有一天要翻身踩到自己头上! 王长河将摊子撂给媳妇,扭头就扎进人堆里。 他三两步窜到相熟的熟食摊主老高那儿,满脸写着急切。 “老高,今儿生意咋样?” “操,站一上午,十块钱都没卖到!” 高明一把将抹布摔在案板上,脸色黑得吓人。 王长河嘴角一撇,意味深长地朝市场那头努了努嘴: “瞧见没?新来的,卖卤鸡架和拌面,两小时不到,全光。” 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抱怨: “哎,这新花样是把人都吸过去了,咱们这老口味,怕是要没人瞧喽。” 高明顿时咬紧了后槽牙: “他娘的,抢饭吃抢到老子门口了?” 王长河没再接话,只悠悠哼起小曲,背着手溜达着走了。 话已点到,剩下的,就让高明自己去琢磨。 有人替他出头,自然最好不过。 …… 不到十点,李青山摊上的吃食卖得干干净净,只剩盆底一点红油和几粒香葱还在微微发亮。 他正低头收摊,一个熟悉的身影停在了摊前。 来人眼神闪烁,“青、青山……你还在这啊?” 李青山微微一怔,“怎么了?我不该在这吗?” “没……没什么。” 那人慌忙摆手,转身钻进人流不见了。 李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这语气,这眼神…… 不对劲。 他匆匆收摊,赶去杜红军那里进了六十五个鸡骨架,急忙回家。 家属院里,不少人看他神色古怪。 “青山?你不是……” “算了,回来就好。” 李青山心底的不安瞬间被拉紧,脚步直接变成了小跑。 第六章 立誓还钱 到家门口,心沉到谷底。 院子里像被洗劫过,乱七八糟。 屋里传来男人不耐烦的声音: “别哭了,哭破天也没用!” 李青山抄起院子里的棍子,推门进去。 屋里更乱。 炕上,胡小宝眯着眼,吊儿郎当地说道: “才他妈知道来换我,我看了一上午了。” “你看着谁?” 李青山脸色阴婺。 胡小宝一愣,仍然装硬。 “李青山,你……你怎么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不回来去哪?” 冷冽的话音,让胡小宝打了个寒战。 炕脚,李青禾缩成一团,大滴眼泪无声滚落。 李青山心口一窒,伸手唤她。 “到哥哥这来。” 青禾颤颤巍巍抬起头,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声音哽咽: “对不起,哥哥……” 这句“对不起”一下攥紧李青山的心脏,他用最后一丝理智说道: “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青禾再也忍不住,抽泣着控诉着早上的噩梦。 胡小宝想溜,让李青山拎着后衣领拽了回来。 “是你说的,我要跑?” 这屋里的一片狼藉虽然和胡小宝无关,但第一个传出消息的的确是他。 况且,他向来看不上李青山,他虽然也是混子,但是不欠债! 胡小宝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是老子说的,你欠一屁股烂债,不是跑了是啥?” “好。” 李青山点点头。 下一秒! 棍子裹挟着李青山所有的愤怒和心疼,狠狠抡了下去! 啪!啪!啪!啪! 棍子精准而狠辣地砸在胡小宝肉厚的地方(如屁股、大腿),避开了要害,但疼痛感极强。 声音沉闷得骇人。 “嗷——!” 胡小宝猝不及不及防,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他在地上疯狂翻滚。 “李青山,我操你祖宗,你敢打我?你他妈凭什么打我?我要告诉廖主任,我要让你蹲大牢。” 李青山没放声,只是将棍子更快、更猛地砸向胡小宝。 胡小宝的咒骂很快变成不成调的哀嚎和求饶,最后只剩痛苦的呜咽和翻滚的力气。 直到手臂传来酸胀感,李青山才丢了棍子,踢了踢地上瘫软如泥的胡小宝。 “嚎够了?走,找你的廖主任去!” 胡小宝浑身疼得像是散了架,一听要找廖主任,心里又怕又恨,却不敢再嘴硬,只能被李青山像拖死狗一样拽起来。 …… 廖主任远远看见李青山拖着一瘸一拐、狼狈不堪的胡小宝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串伸长脖子看热闹的邻居。 他眼角跳了跳,心知这麻烦事躲不过去了,脸上堆着假笑迎上去: “青山,这是……有事儿啊?” 胡小宝一见“靠山”,看到救星般嘶喊: “主任,他打我。他……” “闭嘴!” 廖主任一声爆喝。 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指着胡小宝:“滚一边去!” 那凶狠的眼神,吓得胡小宝浑身一哆嗦,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李青山冷笑。 廖主任,果然是条老狐狸。 “廖主任,今天我家被人砸了,东西被抢了。” 他看向胡小宝,“这个带头的,被我打了。我知道打人不对,但是……” 他话锋陡然锐利,“换了你家,你闺女被人这么欺负,你能忍?你能当缩头乌龟?” 廖主任被噎得老脸一红,心里把搞事的王长河骂翻了天,嘴上却只能干笑着附和: “该打!胡小宝这混账东西,无法无天,打得好!” 李青山顺势上前一步,“廖主任,今天劳您大驾,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他目光扫过围观的邻居,朗声道: “请您用大广播,把我的债主都请到居委会小院去。 我想当着他们的面,把账目清清楚楚地写下来。 我保证一年还清债务。” 廖主任嗤笑: “一年还清?你拿啥还? 让我兴师动众开广播,陪你演这出戏,就为了换你一年清净,好继续躲债?” “廖主任。” 李青山目光冷冽。 “我要是真想赖账,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您广播就是。若是还不上,一切后果我来担,绝不让您为难。” 廖主任觉得眼前人陌生得很。 这股子沉稳和底气,是他从未在李青山身上见过的。 他狐疑地打量着李青山,“……行,行。你有种!我这就去广播。” 廖主任快步走向居委会小院,打开大喇叭: “全体住户注意,李青山回来了。 李青山的债主,马上来居委会小院集合,有重要事情宣布!” 广播声瞬间击碎家属院的平静。 “李青山回来了?还要还钱?”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有好戏看喽!” 人群潮水般涌向居委会小院。 廖主任等了半天,也不见王长河的身影,只好站到人前,清了清嗓子: “李青山,你有什么话,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吧。” 李青山朝人群深鞠一躬,抬头时声如洪钟。 “各位叔伯婶子,以前是我李青山混账,拖累了大家。 承蒙帮衬,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他话锋陡转,字字铿锵: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今天立据为证,一年之内,我分文不少还清欠款。 如果违背承诺,认打认罚。” 人群瞬间沸腾。 “一年?他疯了吧?俺家两口子上班,一年都存不上一千块钱。” “吹牛逼不上税呗。就他那样,卖身都还不上!” “你还别说,瞧他今天这劲头,跟换了个人似的,说不定真能还上。” “管他真还假还,快登记。白纸黑字红手印,到时候看他怎么赖!” 债主蜂拥而上,七嘴八舌地报着名字和数额,生怕把自己落下。 很快,一张记录了李青山所有欠款的欠条摆在桌上。 场子安静下来,李青山再次开口。 “欠债的事,到此为止。现在,说另一件。” 他顿了顿,字字淬冰: “今天胡小宝造谣我跑了,有人趁乱闯我家,翻箱倒柜,抢劫财物。 我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去。 不然……” 第七章 救了一个体面人 李青山语气骤沉: “我去派出所报案,告你们私闯民宅,入室盗窃,抢劫财物。 派出所的同志来了,你们就等着戴铐子、蹲班房、留案底! 连你们的孩子,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 人群中有人不服。 “吓唬谁呢?进你家门拿点破东西还犯王法了?” “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啊?你说抓人就抓人?” 李青山直盯廖主任: “廖主任,您最清楚,这是不是犯法?” 廖主任不敢撒谎。 上周区里开治安联防会,刚强调过这事。 “犯法!派出所肯定管,要严办!” 人群一片死寂。 几个掺和哄抢的,脸色刷白。 就在这时,李青山猛地抬脚,狠狠踹在胡小宝的瘸腿上。 “嗷——!” 胡小宝的惨嚎撕心裂肺。 他直接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我错了,青山哥。求你别打了,刚才打得够狠了,我再也不敢了。” 人群心头一震。 李青山,真敢下死手! 有人彻底崩溃了,裤裆里隐隐传出一股尿骚味。 李青山没再出手,只冷冷盯着他们。 杀鸡儆猴,一个胡小宝就够了。 人群交头接耳。 “李青山变了,当众立威啊!” “这才是爷们,忍了反倒叫人看不起!” 廖主任听出风向,立刻顺杆下: “青山,下不为例。” 李青山点头: “廖主任说得对,只要再没人敢糟践我家,我保证不动手。” 言外之意—— 下次有人找茬,他还敢打。 没什么热闹可瞧,人群轰散,各回各家。 …… 李青山回到家,简单拾掇了一下屋子,又安慰了受惊的青禾,便累瘫在炕上。 他眼皮沉得打架,脑瓜子却转得飞快。 生意。 满脑子都是生意。 今天准备的二十碗鸡骨架拌面,全数卖光。 比起单卖鸡骨架,一碗拌面能多挣七毛。 一来二去,今天的进账,比原先的预估足足多了九块。 今日收入六十六块五! 这让他心头火热,琢磨着明天干脆再多加二十碗。 可问题也跟着冒了出来—— 早市的客流有限,迟早碰到天花板。 想赚得更多,就得另找出路。 工厂门口? 学校周边? 人多是真人多,可要么管得严,要么消费力有限。 租固定摊位? 成本太高,他根本拿不出那笔钱。 他意识到,虽然拥有未来的见识,但必须更深入地了解并适应眼下这个时代的市场规则和需求。 唯一现实的办法,还是自己跑市场,摸透行情。 想着想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李青山被院里的动静惊醒。 推门一看,好家伙,之前被顺走的家什,一样不少全堆在墙角。 他嘴角一扯,麻利收拾妥当,直奔早市。 刘丽娟已经给他占好位置。 他到旁边熟悉的摊主那里,买了两杯冰豆浆,一杯送给刘丽娟,一杯自己喝着醒神。 一边喝,一边眯着眼观察早市上的顾客。 来的人,大半是老人。 老年人买东西,最看重的是“实惠”。 鸡骨架降价不可能,但让他们觉得占便宜,却有办法。 “骨里香鸡骨架,买一只第二只八折! 鸡骨架拌面,前五碗多给半只。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限时促销,明天恢复原价啊!” 李青山吆喝得起劲儿,驻足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犹豫不决,也有人起哄: “八折?怕不是昨天剩下的货吧?” 李青山闻言不慌,反倒笑了。 “您摸摸,坏了的肉黏手酸味大。要真坏了,您当场骂我。” 说着,他掰下一块递过去,“尝尝,不要钱。” 老太接过鸡骨架放到嘴里啃,面露惊喜,“这味儿不比‘卤味张’差!” “卤味张”是源城最有名的熟食店。 老太一句话,立刻带动周围人掏钱买鸡骨架。 李青山趁势推销鸡骨架拌面,又带动了一波销售小高潮。 不远处的熟食摊主高明看得眼红,气得上蹿下跳。 “操!破鸡骨架子搁点面条子,拿酱油一拌,就叫拌面了,谁不会啊?” 他指挥媳妇回家研究鸡骨架拌面,准备大干一场。 …… 这边,李青山的摊子前迎来一位男性顾客。 五十岁上下,面容疲倦。 Polo衫白裤子,脚踩运动鞋,黑框眼镜一戴,透着股子体面劲儿。 李青山眼尖,故意改了称呼: “大哥,要不要来两只?” 果然,那人笑呵呵买了一碗鸡骨架拌面,外加两个卤鸡骨架。 他拎着鸡骨架离开李青山的摊子,只走了四五步,突然直邦邦倒下了。 周围尖叫连连: “这是咋了?” “碰瓷?还是中毒啊?” 场面瞬间乱了。 李青山也一愣,但心里有数。 甭管是碰瓷还是别的,都赖不到他头上。 那人东西拿了,还没来得及吃一口。 正犹豫间,那人浑身抽搐,嘴角直冒白沫,手脚在石子地上乱蹬,磨得皮开血流。 围观人群顿时吓得后退。 刘丽娟拿出长辈姿态,把李青山往后一推,大声嚷道: “大伙都看见了啊,他可一口没吃咱们的东西!” 几个熟摊贩也连声附和,生怕惹火上身。 李青山却看出门道——这是癫痫。 俗称羊角风。 他爷爷就是这病,说犯就犯,最怕抽搐时伤着或呛着。 眼下这人平躺在地,周围石子林立,危险极大。 “娟姨,他是病犯了,不是碰瓷!” 李青山沉声说着,弯腰就去扶。 刘丽娟慌了,拦住他: “别动!万一真出事,你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四周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谁都不肯伸手。 空气里只有男人手脚摩擦石子的“沙沙”声,听得人心头发紧。 李青山牙一咬,低声道:“人不能死在眼前,怕麻烦也得救!” 他不等再拦,硬是冲上前,把男人翻到侧卧,又把地上的石子一扫开。 刘丽娟见他果断,心一软,也俯身帮忙。 “快,把扇子拿来!” 李青山接过蒲扇,呼呼扇着,给男人降温。 男人的抽搐渐渐缓解,两分钟后呼吸平稳,眼神也恢复清明。 “我……又犯病了?”他虚弱开口。 李青山俯身道:“大哥,好点了没?” 第八章 造谣 男人点了点头,李青山才起身回摊。 刘丽娟看不下去,撇嘴道: “哼,多亏了小伙子,你那手脚才没磨烂。” 李青山摆手:“娟姨,您也搭了把手。再说大哥刚缓过来,谢不谢的都不重要。” 刘丽娟这才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咱也算学雷锋了。” 男人撑着地站起,脸色苍白,却还是朝两人拱了拱手: “谢了。” 临走时,他的目光在李青山身上顿了一下,意味深长。 人群仍旧心有余悸,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啧,这小伙子厉害。那人抽成那样,换我可不敢碰。” “对啊,万一真出事,那可不是小麻烦。” “他这不是胆大,是虎,敢硬上!” 声音混杂,却都带着敬意。 李青山听得神色不动,心里却像被重重撞了一下。 ——要是爷爷发病,也盼着能有人像自己今天这样,伸手相救。 他收住心绪,立刻抓住人群尚未散去的时机,声音一提: “鸡骨架拌面,最后十碗,卖完就收摊喽。” 话音一落,摊子立刻围满了人。 一传十、十传百,刚才救人的事很快在市场里传开,不少人远远跑来,只为冲着“这小伙子心肠好”买上一碗。 摊子前热火朝天,不少顾客边掏钱边夸: “这才是正经买卖人。” “就冲这胆量,我得多买点支持他。” 有个顾客嘴里啃着鸡骨架,含糊抱怨: “要是肉再多点就更带劲了。”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 “对啊,鸡骨架是香,但是肉太少,不过瘾啊!” 李青山心头一动—— 该上卤鸡腿了。 鸡骨架是薄利走量,锁不住老客; 而卤鸡腿,肉香入骨,既能抬高客单价,又能勾住回头率。 他当机立断,趁着热度顺势喊道: “兄弟们,明天记得来,明天上卤鸡腿。” 摊前瞬间响起一片应和声。 “成!我明天准来!” “鸡腿?光听就带劲!” “老板,你可别骗人啊!” 这声势,比任何吆喝都更有力量。 李青山心里笃定——只要卤鸡腿一上,生意必然再攀一个高峰。 收完摊,他直奔杜红军那边,果断进了六十个鸡骨架,二十个鸡腿。 又顺手买了十斤面粉。 回家路上,他还想着拓展销路的事,特意绕过附近几条街,把周边的工厂、学校、家属院都转了一遍。 可惜,这些地方不是人流稀少,要么摊位背后都得靠。 李青山暗暗叹息: “要是自己也有个后台,哪还用这么费劲。” 他不知道的是,有个最大的“后台”在等着他呢。 …… 与此同时,王长河摊子上。 他听见有人谈论李青山救人,一开始心头一紧,耳朵竖得老高。 “听说啊,那人抽得嘴里吐白沫,差点没命……” 话音未落,王长河兴奋得直拍大腿: “哈哈……我就说这小子早晚出事,这没到三天,果然出了乱子。” 他根本懒得听后续,直接脑补成李青山卖的东西吃坏了人。 消息在他嘴里一传,就成了: “听说有人吃了李青山卖的东西,当场口吐白沫。” 摊贩之间最不缺的就是闲话。 没过多久,这话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早市。 …… 青山回到家,已是晌午,青禾正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哥,你回来了,快吃吧。” 他一看,心头一沉—— 这丫头又去帮人包饺子了。 手指被磨得泛红,却还藏在袖子里。 “我也不能光吃你的。”青禾故作轻松,“总得学会自己养活自己。” 李青山放下筷子,目光坚定: “以后不许去了。养家是哥的事,不该你受这个罪。” 青禾一愣,轻声应下。 李青山夹起一个饺子,笑着道:“好吃。” 嘴里是咸香,心里却更添一份把日子过好的决心。 吃过饭,李青山数了一下今天的收入—— 九十一元! 比昨天多了二十多块。 这账一算,李青山直接放弃了休息。 鸡腿拌面要是做得好吃,赚的会更多。 想着,他卷起袖子跑到灶前忙活。 这是他第一次卤鸡腿,每一步都得亲自摸索。 鸡腿肉厚实,不能像鸡骨架那么随意处理,去腥是头一关。 他在鸡腿上划了几道口子,清水里浸泡,反复换水,直到血沫退尽。 再用葱段、姜片、料酒煮上一滚,腥气立刻被逼了出来。 这两天熬下来的老卤,早已被鸡骨架浸得浓郁厚重,此刻正在锅里咕嘟冒泡。 他往里添了新的香料:八角、桂皮、香叶、草果、丁香、小茴香,用纱布包好沉入锅底。 又加了一勺黄豆酱,一勺甜面酱,两勺酱油,一勺老抽,少许冰糖。 卤汁滚开时,浓郁的香气已经窜了出来。 李青山将鸡腿轻轻滑入锅中,褐色的汁液立刻包裹住它们。 火候转为文火,锅面只冒着小泡。 火候全在这几分钟。 早一分,肉不透;晚一分,肉发柴。 直到卤料的醇厚与鸡肉的鲜美完美融合,正是起锅的好时候。 鸡腿已经变得油亮酱红,肉质酥烂却不散形,用筷子一戳便能轻松穿透。 李青山用筷子轻轻戳起一块刚出锅的鸡腿肉,牙齿轻合,酥烂的鸡肉便轻松分离。 咸香率先打在味蕾上,随后是鸡肉本身的鲜甜,八角桂皮的香气在唇齿间旋转; 鸡皮弹韧轻弹,胶质顺着牙缝滑入舌根,一丝冰糖的甘甜悄然回流,热乎的汁水让人几乎想立刻再咬下一口。 李青山压下舌尖那令人振奋的卤香,迫不及待地朝屋里喊: “青禾,快来,尝尝鸡腿。” 青禾应声出来。 “哥,这就是你新做的?” 她凑近锅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小脸上满是惊喜,“好香啊!” “刚出锅,最好吃的时候。” 李青山笑着,用筷子夹起一只最是饱满诱人的鸡腿. 小心地吹了又吹,确保不烫了,才递到妹妹面前,“来,尝尝味儿怎么样。” 青禾伸出手又马上缩了回去,只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小咬了一口,眼睛便立马亮了起来。 “太好吃了,哥哥。比鸡骨架还好吃。” “拿着,这整只都给你吃。” “不用了,哥哥……我、我吃饱了,饺子吃得很饱。” 青禾小声说着,眼睛不受控制地往那诱人的鸡腿上瞟,“你留着卖钱吧,肯定能卖好多钱。” 她那副又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样,让李青山心里一酸。 第九章 收拾王长河 “傻丫头,哥做这个就是为了给你吃,让你帮哥尝尝味儿。” 李青山声音放得更柔,不由分说地将鸡腿塞到她手里。 “一只鸡腿而已,哥还供得起你。快,趁热吃,凉了风味就差了。” 青禾终于小心翼翼地伸手接过鸡腿,咬下一大口,热乎的汁水顺着嘴角滑落,脸上盈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忍不住心里暗暗惊叹: 哥哥的手艺,真是绝了。 …… 第二天,李青山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推车进了早市。 他觉得,今天一定比昨天更好,毕竟昨天的销量很可观。 而且,他还带来了新品,收入翻番应该不成问题。 可惜,今天的情况却让他大吃一惊。 尽管他吆喝得再响,周围的顾客依然稀稀拉拉,几乎没有人驻足。 李青山皱了皱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奇怪,昨天明明有那么多顾客,今天怎么突然就没人了? “你看看,今天怎么都没人了?” 旁边的刘丽娟忍不住说了一句,带着一丝焦虑。 李青山抬头,眼神冷静,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种反差太大了,简直像是有意为之。 他从摊位边走开,走到不远处,看着一群摊贩在低声议论什么。 “听说了吗?昨天那个鸡骨架摊子上的人,吃了东西就倒地了,人抽过去了。” “大庭广众的,就敢当众下毒?” “下毒他不敢。不过,他摊子红火,说不定加了什么不该加的,差点把人害死。” “咱可别去了,为了尝鲜,再丢了命。” 李青山心里一动,往前凑了凑,装作路人打听: “你们说的,是哪个摊子啊?”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昨天卖鸡骨架。听说食材不干净,差点害人没命。” 李青山眼底闪过一丝锐意,心中已然有数。 他没急着拆穿,而是顺着话头,左一句右一句地打探。 很快,他抓到破绽—— 这些人说得支支吾吾,细节漏洞百出,最后都指向同一个源头:王长河。 王长河前几天放下狠话,说“要是李青山能把三十个鸡骨架卖掉,他就磕头叫爷爷”。 结果,李青山不仅卖光了三十个,生意还越做越红火,一天能卖出一百多个。 王长河虽然没当众磕头认怂,却被李青山结结实实羞辱了一番,这口恶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这“鸡骨架把人吃坏了”的风声一出,顾客全都绕着李青山走。 王长河受过的那份难堪,自然也就此被搅浑、冲淡了。 这手段,既卑劣,又拙劣。 更可恨的是,李青山现在还浑然不知,家中遭遇的那场洗劫,正是王长河的手笔。 王长河还鼓动高明,给李青山制造危机。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把李青山埋在烂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李青山唇角勾起,冷笑一声。 这种人,不能硬怼,得让他自个儿打自己的脸。 这事,需要一个机会。 他转身回了摊位,照旧吆喝卖面。 顾客们依旧迟疑不前,不时有人指指点点。 眼看生意要彻底凉透,忽然人群中有个声音高声喊起: “胡说八道!昨天要不是这位小哥,我早就死在市场里了!” 人群一愣。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体面的中年男人挤开人群走了过来,正是昨天那位突然晕厥、被李青山救回的人。 他当众伸开双臂,嗓音洪亮: “我昨天是老毛病犯了,要不是这小哥眼明手快,我哪还能站在这儿? 你们说他害人?要真是这样,我今天还用得着来替他撑腰吗!” 这一嗓子,犹如一盆冷水泼下去,把谣言冲了个干净。 人群立刻议论起来,有人脸色变了,有人恍然大悟。 “他说的能是真的吗?万一是那小子找来的托呢。” “不能,你瞧瞧那是谁?罐头厂魏厂长。” “呦,可不么!这小子,怕是要走大运了。” 李青山不动声色,反手递给那男人一只油光锃亮的鸡腿,递给那个男人: “大哥,身子骨要紧,尝尝我的招牌卤鸡腿。” 男人接过,一口下去,卤汁迸溅,香浓的肉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也顾不得体面,大口撕扯咀嚼,仿佛饿了三天。 周围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王长河阴毒地剐了李青山一眼,竟然后退半步,缩回了人堆里。 李青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目光扫过人群,心里冷笑: 王长河,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你以为我猜不到你会玩举报这一手? 他陡然抬高声音,字字铿锵,却带着一股沉痛的味道: “各位乡亲父老!我李青山在这儿摆摊,卖的是手艺,凭的是良心! 有人不想看我站起来,在我背后捅刀子,散播谣言,想把我往死里整!” 他话锋一转,竟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我知道,有人输不起!赌输了磕头叫爷爷的脸面找不回来,就只会玩阴的—— 去市场管理那里递小话、搞举报!” 人群顿时哗然,目光齐刷刷射向市场管理办公室的方向。 就在这时—— “让开!市场管理,都闪开!” 周宇带着人,一脸不善地挤了进来,径直走向李青山的摊子。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李青山刚说完,管理就来了?! 王长河脸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阴狠得意的笑容。 然而,李青山非但没慌,反而迎着周宇走上前一步,朗声道: “周管理员,您来得正好!” 他抬手一指王长河,声音斩钉截铁: “我李青山合法经营,不怕查!但我要实名举报! 举报王长河恶意造谣、诽谤竞争、欺骗管理! 请周管理员当场对峙,还我一个清白!” 这一手反客为主,让周宇都愣住了,下意识顺着李青山的手指看向王长河。 王长河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变得惨白。 “你……你血口喷人!” 他气得嘴唇哆嗦,强自镇定: “你说我造谣,你有证据吗?” “证据?” 李青山冷哼一声,声如洪钟,对着所有围观的人说道: “在场的各位叔伯婶子,前几天在吉东市场,王长河是不是亲口说, 我李青山要是能一天卖掉三十个鸡架子,他就当场给我磕头叫爷爷? 这话,听到的人不止一个吧!” 第十章 新机遇 他话音未落,杜红军一个箭步就蹿了出来,嗓门震天响: “我听见了!王长河,你他妈当时嚣张得很! 现在李青山何止卖三十个,一百个都卖得出去! 你输了赌约不认账,反而倒打一耙,你还是个带把儿的吗?” “我也听见了!” 人群里又有人附和。 “对,有这么回事!” 王长河被这连番的指证怼得面色由白转青,冷汗直流,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周宇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狠狠瞪了王长河一眼,明白自己这是被当枪使了,差点惹一身骚。 “胡闹!” 周宇对王长河厉喝一声,转而对着李青山,语气缓和了不少: “手续记得补办!至于你们私下的纠纷,自己解决!” 说完,竟直接带人走了! 王长河最大的靠山就这么没了? 他眼睁睁看着周宇离开,整个人都傻了。 “王长河!” 李青山的声音如同审判,“管理走了,我们的账,该算算了!” 杜红军和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立刻起哄: “输了就得认!磕头!叫爷爷!” 王长河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 那“磕头叫爷爷”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是谁? 他是食品厂家属院的首富王长河! 让他给李青山这个穷酸破落户磕头? 还不如一刀杀了他! 他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指甲死死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维持最后一丝可怜的尊严。 他目光扫过周围,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嘲讽、鄙夷和看戏的兴奋,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就在他这万分痛苦的犹豫瞬间—— 李青山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股冰冷的杀气仿佛实质般压了过来。 同时,杜红军等人的起哄声也更响了: “王长河,你是不是个爷们!” “输不起就别赌啊!快点的!” 内外交困,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彻底碾碎了他最后的坚持。 那根名为“尊严”的弦,砰地一声断了。 扑通! 在巨大的羞辱和众人逼迫下,王长河竟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 “爷爷……” 一声细若蚊蚋、充满屈辱的称呼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人群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哄笑、叫好和口哨声。 李青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滩烂泥,声音冰冷而洪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磕头叫爷爷,是你赌输的代价,我受了。” “但你记好了,从今天起,见我一次,绕道一次。 别再来给我添恶心,否则——” 李青山猛地操起切肉的厚背刀,“哐”一声狠狠剁在案板上,整块案板都为之一颤! “我卖的是吃食,但剁个把烂人骨头,也不费劲!” 王长河吓得浑身一哆嗦,裤裆瞬间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 众人掩鼻后退,眼中鄙夷更甚。 这一战,李青山赢得干净利落,彻彻底底。 赌约当众履行,王长河一头磕在地上,灰头土脸,里子面子丢得干干净净。 市场里人声鼎沸,摊贩们指指点点,顾客哄笑不止: “还说人家东西是坏的?看把他打脸的!” “嘿,这脸丢的,比狗啃的还干净!” 王长河涨红着脸,冷嘲热讽像针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低着头,灰溜溜地往外挤,背影活像条丢了主人的狗。 李青山却不理会,顺手抓起一只油光发亮的卤鸡腿,声音一提,朗声吆喝: “来来来!新品卤鸡腿、卤鸡架!刚出锅的热卤,香得很!数量有限,想尝鲜的抓紧了啊!” 这一嗓子正好踩在众人兴头上。 笑声还没散尽,鼻子却被香气勾得直痒痒,不少人好奇凑过来。 “来俩鸡腿!” “我整一个鸡架!” “给我来份拌面,尝尝!” 人声此起彼伏,硬是把摊位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迫不及待撕下一口鸡腿,大嚼几下,眼睛一亮: “啧,这滋味儿绝了!肉厚,比鸡骨架香十倍!” 这话一出,排队的人越发踊跃,掏钱的手一只接一只递过来。 短短几分钟,鸡腿、鸡架全数卖光,连汤汁都被人提走。 李青山收摊时,周围摊贩全都忍不住偷看,心里暗暗咂舌—— 刚才还是被造谣冷落的孤摊,这会儿硬生生把热闹翻到顶点! 所有人都在议论: 这小子有种,不光能干,还敢硬怼王长河,不是一般的能人! 魏强一直看着李青山,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终于开口道: “小老弟,你这手艺,咱罐头厂的工友们要是能尝一口,准得排长队。 不如明天,跟我去厂门口摆摊?那地方人多,能卖得更快!” 李青山心头一震。 罐头厂是全市的老牌大厂,职工上千。 换班人潮如涌,是摆摊人的“圣地”。 只是那地方历来关系户盘踞,没后台寸步难行。 如今,魏厂长亲口开口。 机会,就摆在眼前。 李青山强压下激动,假作迟疑: “大哥,我去摆摊,不会给您添麻烦吧?” 魏强赞赏道:“你小子,处理麻烦比我还在行!” 李青山心口猛然一紧,暗暗握拳。 早市容量太小,就算卖得再火,也迟早碰到天花板。 若真能把摊子搬到罐头厂门口,那就是一步登天。 昨天,他救魏强,不少人说他傻。 可如今看来,好人真的是有好报。 李青山抬眼,平静而坚定道: “好!不过,我李青山摆摊,靠的从来不是谁的面子,而是这锅卤货。 至于能不能站住脚,还得看我手艺能不能服人。” 这番话,既把魏厂长的面子接下,又把底气压在手艺上。 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这小子有胆气!” “敢放话靠手艺服人,服气!” 魏强点头,笑容意味深长:“那明天……咱就走着瞧。” 待魏强离开,李青山推着板车,把摊子收拾干净后,直奔杜红军的冻货摊。 杜红军正蹲在摊子前理货,见他来,笑着招呼: “青山,今天卖得够火吧?瞧你这脸色,好得都透亮了。” 李青山拱拱手,认真道: “多亏杜哥仗义,要不是你站出来,我怕是今天就得收摊了。” 杜红军摆摆手: “嗨,咱都是凭手艺吃饭的,最看不惯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你小子有出息,生意火了,哥心里也痛快。” 说完,他指着一旁的冻货:“要啥,拿吧。你账我给你放着,等你卖出去再算。” 李青山心头一热。 到底是闯出名堂了,竟然有人主动佘货给他。 他挑了四十个鸡腿、八十个鸡架,还特意要了鸭脖、鸭翅、鸭锁骨各五斤。 杜红军有点意外: “鸭货?这玩意儿不好弄,味儿要是压不住,容易发腥。” 李青山嘴上说着“我试试”,内心早已胸有成竹—— 正因为难弄,才更能和别人拉开差距。 回到家,李青山匆匆吃好饭,便开始研制新品。 第十一章 摊位升级 罐头厂上下班时间人潮汹涌。 他并不想放弃早市这块生意,两头兼顾,虽然累点,但收入能翻倍地涨。 想到这,李青山动力十足。 他把锅洗净,重新添水。 他盯着鸭货,脑子里闪现出上辈子街边最火的小吃摊—— 那股子又辣又麻、带着微甜的黑鸭味儿,一旦啃上,就停不下来。 “辣要辣得过瘾,麻要麻到舌尖,甜味要把前两者拉平衡。” 他一边琢磨,一边翻拣调料。 红辣椒、大料、花椒、桂皮、香叶这些基础料自然少不了。 他又加了两样别人卤货里少见的东西—— 冰糖和啤酒。 冰糖提亮卤色,还能中和辣麻的尖锐;啤酒去腥增香,让鸭货更柔和。 等大锅沸腾,李青山先放鸭货入锅焯水,再捞出冲净血沫。 随后倒入啤酒与清水的混合液,调好比例,投入各种香料。 锅中翻滚,香气一点点扩散开来。 为了试味,他一边煮一边用小碗舀汤,蘸在指尖,舔一口—— 先是酱香扑面,紧跟着麻辣上舌,最后一丝甘甜在喉咙里化开。 “差不多了,但还差点劲儿……” 他皱着眉,又狠心加了一把干辣椒。 整整两个多小时,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油泡。 鸭货慢慢被熬成黑亮的酱色,香气厚重得连隔壁邻居都忍不住探头过来。 李青山没忘记做个平价款。 他拿了三十个鸡蛋,敲裂壳子,丢进同一锅卤汁里。 鸡蛋吸饱了麻辣酱香,表面呈现漂亮的褐色,一掰开,黄心泛着微微油亮。 他尝了一口,蛋白紧致入味,蛋黄干粉中带着香辣,恰好压住油腻。 “行!” 李青山长长吐出一口气,眼里满是兴奋。 鸡腿是招牌,鸭货是特色,鸡蛋是引流,一整套卤味摊算是配齐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推着板车先去了早市。 摊子一摆开,熟客们见他多了新货,都凑过来问: “青山,今天咋还有鸭货啊?” 他笑呵呵递过去一只:“尝尝,味道咋样?” 一口下去,几个人眼睛齐齐一亮,辣得直吸气,却忍不住又咬下一口。 “哎呀,这味儿绝了!” “是啊,就算是‘卤味张’也没有这好玩意儿卖啊!” 正热闹着,忽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挤了过来。 “什么卤味能比我卖的好吃?” “‘卤味张’老板来了!” 有人小声嘀咕。 李青山心头一紧。 “卤味张”是源城“第一卤味”,在同行里是半个爷。 今天居然主动找上门来? 难不成要找茬? 张栋瞥了他一眼,没废话,径直伸手抓起一只鸭翅。 咔嚓一口,嚼得满嘴流油。 众人屏住呼吸。 要知道,这位张老板是出了名的嘴刁,谁家卤味差点火候,他能当面甩筷子。 张栋把一只鸭脖啃得咔咔作响,越嚼越过瘾,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做卤味十几年,吃过的配方不下百种,可从来没见过这种味道。 先是舌尖的火辣直冲脑门,紧跟着一股酥麻钻进喉咙,最后又被一丝回甜压住,那股子冲击感像是过山车,硬是让人停不下来。 他盯着李青山,忽然压低嗓子: “小子,这味儿,我在市里、在省里都没吃过。你老实跟我说,这方子是从哪儿学的?” 李青山心头一动,暗笑: “九六年,谁见过‘黑鸭’这路子? 这味儿,是我从后世带回来的!” 可脸上,他只保持着憨厚的笑。 “张老板,您别见笑,我就是自己琢磨着乱搭配,哪有什么门道。” 张老板直起身,眼神炽热: “方子卖不卖?你开个价,我张某人不差钱。” 四周顿时寂静。 所有人都盯着李青山,连呼吸都屏住了。 李青山心里却更笃定。 卖方子?不可能! 他要做的,不是给人打工,而是要做出源城第一卤味。 他笑着摇摇头: “张老板抬爱了。这方子,是我的命根子,不卖。” 张老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手掌狠狠拍在摊子上: “有骨气!行——不卖也好,我记下你了! 你小子若真能把这锅料做大,将来整个源城,怕是都要闻你卤味的香!” 人群哗然。 “连卤味张都要买方子?” “青山这卤味……简直逆天!” 李青山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默默立誓: 二十年后的味道,他提前带到了九十年代。 将来,不光是源城,他要让整个省,甚至整个国家的人,都吃上他李青山的卤味! 到了七点半,李青山收了早市的摊子,推着板车直奔罐头厂。 一路上,他累得满头大汗,心里却燃着火。 卤味张都想买他的方子? 那说明这条路没错。 赚钱,翻身,指日可待! 罐头厂大门口早就热闹开了。 两边一字排开,都是三轮车、小推车,油烟呛得人眼睛直眨。 面摊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煮着面条和饺子,香气翻滚; 小炒摊油火正旺,青椒猪肝在铁锅里滋啦作响; 炸货摊油花四溅,油炸糕、麻球捞起时金黄冒烟…… 每个摊子都挤满眼馋的工人,掏钱、递碗、催紧点,喧闹得像赶大集。 李青山推着板车挤到一角,心里忍不住暗暗羡慕: “早晚我也得搞一辆机动车,靠双脚推车,真是又累又难!” 八点的换班人流正往厂门口涌来。 李青山一脸沉稳地招呼:“来尝尝,不一样的卤味,越嚼越过瘾!” 他是新面孔,尤其惹人注意。 不少爱尝鲜的工人直奔他的摊子来。 李青山的摊子上,不光有鸭脖、鸭翅,还码着金灿灿的鸡腿、油亮的鸡架,旁边一大盆卤鸡蛋堆得像小山。 更绝的是,他还有现拌的拌面。 正值酷暑,早上来一碗凉爽的拌面,比吃热乎油条和饼子舒服。 “卧槽,这卤味带劲啊!” “来个鸡腿拌面,哥今天不吃油条了。” “给我来个鸡架。” 人声鼎沸中,一个满脸油污的工人忽然盯着李青山,眼睛瞪圆,猛地一拍大腿。 “哎哟我去——你不是那天救过魏厂长的小伙子吗?” 第十二章 无债一身轻 话音一出,四周一静。 工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议论纷纷。 “真是他?” “那天要不是这小子,咱厂长怕是出事了。” “魏厂长可是个好人啊,去年厂子最难的时候,他还自己掏钱补工资呢。” 一瞬间,原本只是尝鲜的气氛,直接变成了敬佩和感念。 工人们的眼神看向李青山,不再是随便扫一眼的小摊贩,而是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 有人大声喊: “兄弟,这买卖你放心干,以后咱车间的人都照顾你。” “没错!这样的好人,还能做出这么带劲儿的卤味,必须支持!” “给我装满满一袋子,今儿回去让家里人都尝尝!” 短短几分钟,队伍就排得老长。 日子在这喧闹与油烟中飞逝。 半个多月的辛劳,化作了手中沉甸甸的收获。 李青山粗粗一算,竟攒下了两千多元。 这意味着他一天挣的钱,抵得上食品厂工人小半个月的工资。 这每一分钱,都是他通往“源城第一卤味”梦想的台阶,更是他能够挺直腰杆、提前兑现承诺的底气。 当初咬牙许下的一年之期,如今不到一个月就已触手可及。 他捏着这厚厚一沓希望,第一个念头就是:该去把债还了。 李青山数出一千五百元,装进布袋,径直去了居委会廖主任家。 廖主任见到他,神色冷淡,语气不耐: “有事啊?” 李青山点头刚要开口,就被打断: “上次你让我把欠账记下来,我帮你了。现在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你要是反悔,可别让我陪着丢人。” 李青山还想解释,廖主任又板着脸道: “青山,你爸是因公牺牲的英雄。 大家肯帮你,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 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别总想一出是一出。” 他眉头拧成一团,心里直犯嘀咕。 李青山这孩子太难缠,可自己是主任,又不能撒手不管。 李青山心知肚明,干脆亮明来意: “我是来还钱的。” 廖主任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说,来还钱?” “没错,还钱。”李青山掷地有声。 廖主任一愣神,立刻转身跑去广播室。 “通知大伙儿——李青山要还钱了!” 广播声响起,家属院里立刻沸腾起来。 有人扔下锅铲,有人提着半桶水,还有人头发湿漉漉就往居委会跑。 “李青山能还钱?不是糊弄人吧?” “才过一个月,他哪来这么多钱?” “兴师动众,怕是真要还了!” 转眼间,小院又挤满了人。 廖主任习惯性地想等王长河到场镇场子,奈何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的王长河早已威信扫地,谁还肯买账? 众人都不耐烦地催促着开始。 “快点吧,廖主任,俺们还得干活呢!” “就是啊,该还的先还着,别磨蹭。” 拗不过人群,廖主任只好翻出账本,照单分钱。 许多人原以为这钱早打了水漂,此刻攥在手心里,竟有种失而复得的踏实。 有人忍不住同李青山攀谈: “青山,守信用啊。” “说到做到,有你爸当年的风范。” “老实讲,我们是真没想到你能还。” 李青山只是笑,声音沉稳: “以前我不懂事,连累了大伙儿。 现在日子慢慢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该还的还了。” 这话一出,人群的目光全变了。 在这个下岗潮、转行潮的年代,人人都为生计奔波,可真把还债当头等大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 在一片赞许和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李青山挺直脊背,坦然接受了这份久违的尊重。 他不再多言,利落地收拾好账本,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直到推开自家那扇熟悉的门,李青山才感觉心口像卸下一块大石头,整个人轻快得很。 无债一身轻,原来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这钱,是他这些日子拼杀下来的第一份底气。 他翻了翻兜,身上还剩几百块钱。 看着正蹲在院子角落摘菜的青禾,他心里一酸。 小姑娘头发油腻打结,身上还是那宽大得像个麻袋的衣裳。 这模样,说是讨饭的都不为过。 “走,把新衣服带着,哥带你洗澡去。” 青禾抬头愣了愣,怯生生道: “我在家擦擦就行,洗澡……挺贵的呢。” 李青山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花得起。哥现在赚钱了,不用那么省。” 兄妹俩去了浴池。 李青山托老板给青禾安排了一个搓澡大姨,不仅给青禾好好冲洗了一遍,还帮她扎了两个小辫子。 换上新衣裳,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姑娘对着镜子转圈,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藏着整个夏天的阳光。 李青山也洗了澡、剪了头发,剃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神清气爽。 “走,陪哥去逛逛。” 百货大楼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李青山眼都不眨,先给青禾挑了两身衣裳,又添了书包和一双白色小球鞋。 书包是湖蓝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拉链叮当作响。 售货员递过来时,青禾愣在原地,不敢伸手。 李青山把书包往她背上一挎,笑道: “合适,正好。” 青禾怯怯抬眼,似乎还不敢相信。 上回他说要送她去上学,她还以为是随口敷衍…… 现在,她心里头第一次生出一种笃定—— 哥哥真的变了,哥哥是认真的。 李青山看着她眼神发红,心里微微一酸,又带着青禾去书店,买了些教材和练习册。 他打算亲自帮青禾补课,两个月后,无论如何要把她送进学校。 青禾紧紧攥着哥哥的手,声音低低的: “哥,真有钱啦?” 李青山弯了弯眼睛,神情沉稳: “以后你只管长大,不用操心钱的事。” 逛完街,两人找了家小饭馆。 酱脊骨、锅包肉、大拌菜,端上桌时青禾瞪大眼,几乎不敢下筷子。 李青山笑着把一块锅包肉夹进她碗里: “吃,这日子宽裕了,以后哥常带你出来吃。” 青禾点点头,吃得满嘴油光,眼眶却有点红。 晚霞沉沉,兄妹俩心满意足提着新东西往家走。 谁料刚拐进胡同,远远就看见自家院子上空浓烟滚滚。 火光映得天都红了,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夹杂着街坊邻居嘈杂的呼喊救火声。 李青山心头猛地一紧,瞬间如坠冰窟,一把拉住青禾,眼神冷厉得吓人。 这场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在他还清债、日子刚有起色的时候烧起来? 是不是太巧了? “在这等着,别去院子里。” 说罢,他朝那片火光狂奔而去。 第十三章 临时棚屋 院子里人声鼎沸,水桶接力传递,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有人嚷:“是二号院的热得快烧的!火借着风,把一号院也点上了!” 烈焰裹着黑烟直冲天际,照得人影乱晃,场面一片混乱。 “哥哥。” 青禾突然跑进院中,跌跌撞撞冲进火光里。 李青山心口一紧,就见小姑娘直扑向厨房,死死抱住地上的锅盆炉具,拼命往怀里揽。 那是李青山摆摊的家什,也是全家唯一的指望。 火苗舔到锅沿,青禾被呛得直咳,还是不肯撒手。 李青山眼前一黑,几乎要骂出声,还是咬牙冲了进去。 火势正盛,东屋屋梁被烧得劈啪直响,眼看要塌; 西屋门口黑烟滚滚,但火头还没透进来; 厨房火苗窜得最高,锅碗瓢盆反着红光。 “轰……” 半截梁头砸下来,火星乱溅,险些落到青禾身上。 李青山扑上去,抡起墙边立着的铁镐,把水缸打碎。 缸里的水瞬间喷涌而出,熄灭不少火苗。 他趁势伸手先把锅盆用具推到屋外,再把青禾横抱起来冲出火场。 “傻丫头。” 他把青禾压在怀里,声音低沉又发抖,“东西再值钱,也没命要紧!” 青禾小脸被烤得通红,泪水混着灰烬滑落,嗓子哽咽着: “哥哥,这些都是你赚钱的家什,我不能眼看着它们烧没了。” 李青山心口一酸,瞧着她小手还死死抓着一个铁铲,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与心疼。 这时,胡同口冲进来一个人影,是胡小宝。 平日里这小子吊儿郎当,可今天却不要命似地拎着水桶往火里泼,一边招呼邻居接力,一边抡胳膊往火头猛砸。 动作乱里带狠,竟真压住了一阵火势。 李青山眼角一扫,心底微微一讶: 这混小子,竟真有股血性。 众人合力扑救,火势终于压住。 最终,李青山家的屋子烧去一半,正房屋梁熏黑,东屋塌了一角,但摆摊的家什总算保了下来。 青禾哽咽着:“哥,咱家……没了。” 李青山抬头望着半塌的屋顶,神色却逐渐冷静。 这房子原本是食品厂分下来的家属院房,如今被火烧成这样,厂里八成不会出钱修缮。 若是能凑齐一万五,或许能趁机低价买下产权,真正把根扎稳。 可眼下房子烧得只剩大半,想住人,只有重盖,两万块少不了。 债是刚还完的,手里空空如也,只能先搭个简易棚屋凑合。 这也撑不过三个月。 源城的十一月,气温就要跌破零下。 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三个月内筹到三万五,把新房盖起来,再搬进去。 留给他的时间,实在不多。 此刻哪有闲心感慨? 李青山抖落身上的灰尘,心里飞快过了一遍清单,转身就去置办材料。 塑料布、竹竿、几块旧木板,再加铁丝和麻绳,都是必需的。 回来后,他挽起袖子就干。 竹竿立起,塑料布一层层拉紧,再压上石棉瓦。 木板拼在四周当墙,缝隙里塞进破布。地面铺上苫布,不至于一场雨就变成泥塘。 接着,又找来旧砖头和泥巴垒了个双灶台,卤货、做饭,都能用。 锅碗摆上去,烟筒支起来,火一生,窝棚就算成了个家。 太阳下山时,院子里多了一间简陋的棚屋,灶台里还冒起了热气。 虽说寒酸,却能遮风挡雨,也能继续做生意。 青禾抱着被子站在棚口,眼睛亮晶晶的: “哥,你真有办法,我们又有新家了。” 李青山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坚定: “先住着。过不了多久,哥给你盖一间真正的房子。” 李青山卤了一锅鸡腿、鸡骨架,又做好黑鸭,便去睡了。 赚钱要紧。 夜色沉沉,食品厂家属院陷入沉静。 胡小宝出了家门,往胡同外走。 他奶奶病了,没钱治病,只能硬撑。 他琢磨偷点吃的,给奶奶补补。 走到拐角,他忽然一怔,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长河。 这位首富提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神色匆匆,脚步急促。 袋口露出一截焦黑的电线头,分明像是热得快的插头。 胡小宝眉头拧紧,却什么都没说,只低声骂了句,转身离开。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青山比往常更早起身,推着板车直奔早市。 空气里带着一丝湿润的晨霜,但他心里已经热了起来。 最近生意不错,今天估计差不了。 他熟练地把摊子支好,摆上卤好的鸡骨架、鸡腿、黑鸭、卤鸡蛋,还有一大盆拌面。 现在他的鸡骨架拌面和鸡腿拌面已经成了早市的招牌,很多人慕名而来。 味道好,量足,份量管够。 李青山忙完,刚直起腰,就见卖熟食的高明把摊子架在对面,跟摆擂台似的。 他摊子上卖的,和李青山的一模一样。 高明看了一眼李青山,眼神带着挑衅,随即拿出个录音机,按下按钮: “卤鸡骨架,一块钱一个;加拌面,一块五。 卤鸡腿,两块钱一个;加拌面,两块五……” 所有东西,都比李青山的卖价低五毛。 摊前的食客一阵骚动。 有人犹豫着往那边走。 李青山目光一沉,嘴角却微微一挑,低低哼笑: “想跟我玩这套?行。就怕你撑不住。” 果然,便宜一出,最先被吸走的是图省钱的人。 高明摊子那头一下子挤满了人,李青山的摊前空了半截。 有人小声替他担心:“青山,这可咋整啊?” 李青山不慌不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淡声道: “甭急,让他们尝尝就知道。” 没过一会儿,高明摊子上就开始有人抱怨。 “这啥呀,面条都夹生的!” “鸡骨架全是骨头,哪有肉啊!” “鸡腿也缩水了,坑爹呢!” 高明媳妇还能陪着笑脸劝两句,可高明脾气暴,抱怨的人一多,他直接呛了回去: “不吃就滚!” 场面顿时尴尬无比。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声冷哼。 是旁边啤酒厂的老工人刘大顺,大家都认得他是出了名的嘴黑。 第十四章 酒席风波 他嚼了几口高明的拌面,当众吐了一口,扯着嗓子骂: “这玩意儿,猪都不爱吃! 味精糊一嘴,面还夹生! 瞧瞧人家青山的碱水面,再尝尝这碗,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话音一出,众人哄堂大笑,立刻炸开锅。 好些跑去贪便宜的人,转头又回到李青山摊前。 反观李青山这头,摊子重新被人围满。 顾客边吃边竖大拇指: “哥,还是你这拌面香,我天天吃一碗,上班都舒坦!” “可不么!这滋味,一天不来都难受!” 李青山一边手底下麻利舀面,一边嘴角带笑,跟食客们插科打诨,像是老朋友聚会。 那边高明的摊子,冷冷清清,彻底砸了。 到了七点半,李青山准时收摊。 他抬眼扫了高明一眼,只见对方摊子冷风飕飕,连苍蝇都懒得落。 李青山心里冷笑:“跟我斗?还嫩了点。” 他才推着车,往罐头厂而去。 罐头厂门口,李青山的生意依旧火爆。 厂长魏强也来捧场,他不急着点东西,反而笑盈盈道: “青山,后天我女儿结婚,请你参加婚礼。明天就有席面,早点来啊!” 李青山是在魏强发病的时候帮过忙,他从没想过魏强不但牵线让他来罐头厂摆摊,还把他当成了座上宾。 他眼神一亮,爽快应道: “放心吧,魏大哥,我一定捧场!” 魏强点点头,要了点鸭货,转身进厂。 有食客这才调侃: “青山,这下你可有口福了,听说魏厂长这次请的是源城排名第一的厨师班子。” “没错,我听说这伙人给市长家都办过席呢!” 李青山嘴角一挑,心底却翻涌起一股暗潮: “早晚,我李青山也要有这份排面,叫人抬头仰望。” 这话,不是空口白话。 眼下在罐头厂门口,他就是头牌。 摊子摆下去,几乎回回都是第一个收摊。 这不,才八点换班潮,人流一过,他摊子就卖得干干净净。 生意红火,却也逼得他更清楚地看到—— 下一步,必须往上爬。 在罐头厂摆摊,中午同样是金时机。 可天热,卤货过午就馊,面也坨得没了劲道。 若有一台冰柜,货能镇得住; 若有个帮手,他便能抽身回家现煮碱水面,再迎一拨人潮。 到那时候,他就不再是吆喝的小贩,而是能调度人手、掌控节奏的掌柜。 冰柜要钱,帮手要钱。 答案只有一个——猛猛赚钱,砸出一条路! 想到这,李青山去杜红军那取完货,回家一趟。 明天要参加婚礼,以魏厂长在源城的地位,客人必然不一般。 李青山把货收拾妥当,又去浴池洗了澡,随后直奔百货大楼,挑了一套合身西装。 晚上准备好备货,他便沉沉睡去。 …… 夜半。 棚屋外忽然一阵喧闹。 棚屋临街,抬眼便看得见外头的场景。 只见街口昏灯下,一个妇女正拎着笤帚,劈头盖脸抽胡小宝。 “偷我东西?你个挨千刀的! 我明天的备货都让你偷光了,非打死你不可!” 胡小宝满脸是血,被打得嗷嗷直叫,还在哭喊解释: “大姐,别打了! 我奶奶快不行了,我就想弄点好的给她吃……” “你奶奶快死关我屁事?” 妇女气得不行,笤帚噼里啪啦抽个不停。 胡小宝瘫在地上,仍被死命狠抽。 李青山原本不想理,可听到“奶奶快死”四字,心口骤然一酸。 想起原主混得最差的日子,胡小宝的奶奶总是笑眯眯安慰他: “你和小宝一样,心里不坏,迟早能熬出来。” 再想到昨天自家起火,胡小宝不要命地往里冲…… 李青山眼神一冷,披衣出门。 “大姐,差不多得了。” 他抬手一拦。 妇女抬眼,看清是李青山,脸色顿时僵住,手一抖,笤帚垂了下去。 这个平日里眼睛长在天上的女人,此刻居然心虚赔笑: “青山,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胡小宝当场愣了。 这女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却对李青山低头赔不是? 他心头“轰”地一震: 一个月前,他还不如我呢…… 这小子,真的翻身了! 李青山神色淡淡:“愣着干啥?还不快给大姐认错!” 胡小宝打了个激灵,立刻磕头作揖: “大姐,对不起!绝不会有下次!” 妇女冷哼一声,收起糕点,悻悻回屋。 胡小宝脸肿得老高,依旧满脸震惊。 他忽然意识到—— 李青山,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鬼,而是真正能镇住场子的人。 李青山看向他,语气冷静: “你奶奶怎么了?” “没几天了,什么都吃不下……” 胡小宝眼眶泛红。 李青山沉吟片刻,只留下一句: “等着。” 李青山转身回院,捞出两只大鸡腿,又舀了一瓢米,塞到他怀里。 “拿回去,给你奶奶补身子。” 胡小宝浑身一震,手抖得不成样子。 肉和大米——在这个年代,是命。 他哽咽着,几乎喊破嗓子: “哥,谢谢你!” 李青山只是摆手,转身而去。 胡小宝飞奔回家,熬了一锅粥,把鸡腿肉撕碎放进去,端到床边。 老太太一辈子没吃过几回油水,原本没了胃口,可看见那碗肉粥,眼神竟亮了,吸溜吸溜喝得干干净净。 “好吃,好吃啊……” 老太太脸上竟有了笑意。 胡小宝泪如雨下,心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我不混了,天天能给奶奶吃肉粥,她就不会死…… …… 第二天。 李青山忙完早市和罐头厂的生意,赶到魏强家时已近中午。 院子里人来人往,却人人眉头紧锁,气氛凝重,毫无婚宴该有的热闹氛围。 “肘子全坏了!” “明天要上桌的硬菜啊,这可咋整!” “几百块钱啊,关键上不了菜,丢面子!” 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小伙子,蹲在角落抹眼泪。 他忙得忘记把肘子放进冰柜,五十个肘子,都坏了。 厨师们急得满头大汗,没人敢吭声。 这要砸了宴席,魏厂长的脸往哪搁? 魏强脸色铁青,狠狠骂了一句: “这可是一百多斤的肘子!光成本就几百块! 全坏了,等于往水里扔钱! 更别提明天的酒席,砸了面子比砸钱还重!” 院里人全都低头不敢吭声。 在九十年代,百十块就是一个工人半个月工资,放谁家都得肉疼。 李青山静静地立在一旁,眼神如刀。 第十五章 一战成名 不远处,几盆放坏的肘子静静摆着。 肉皮泛着油光,看着黏腻发滑。 李青山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捏了捏,再凑近鼻尖轻轻一嗅。 酸味扑面,却不刺鼻。 那是表皮轻微变质后冒出来的游离脂肪酸味,并未渗透到肉质深处。 他松了口气,起身,随手拿过一块抹布擦了擦手。 声音清晰而笃定: “这盆肘子,还有救。里头没坏。处理得当,异味能去掉,照样能吃。” “哼!” 厨师长邹胜冷笑一声,满脸的不屑。 “你算哪根葱?我做了十几年的宴席,从没听说过谁能把肘子的坏味去掉。” 李青山不紧不慢,反问:“不信的话,你可以出钱买新的肘子过来。” 他忽然抬高声调,字字如锤: “只是——宴席用量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你能凑齐吗? 今晚就是正席,没有压轴的肘子,这责任……” 话锋直戳要害。 邹胜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喉结滚动,却硬是没吭声。 人群躁动起来。 有人忽然认出他,扯着嗓子喊: “这不是厂门口卖卤味的李青山吗?他那东西卖得飞快,手艺杠杠的!” 话音一落,哗然声四起。 “开什么玩笑?邹胜在源城大小名人家办过多少席,他都没辙,一个卖卤味的小崽子能行?” “说大话谁不会?真要搞砸了,这席面可就全毁了。” 李青山站在众人目光下,神色冷峻,声音如铁。 “我没做过宴席,但卤味讲究火候与味道。 有限时间里,把这肘子救出来,我能做到。” 空气像是被冻住了,所有议论声戛然而止。 邹胜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 魏强屏着气,死死盯着李青山,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 “青山,你要真能搞定,不只是帮我魏家省一大笔钱,更是救了这一场宴席。 市长今晚要来,这桌菜——绝对不能出纰漏。” 众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李青山身上。 有讥讽,有怀疑,也有不愿承认的期待。 李青山负手而立,眸光凌厉。 心底冷冷吐出一句: “今天,我要让你们记住——摆摊的手艺,也能镇得住场子。” 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平稳: “肘子油厚,皮子发酸,但里子没坏。只要先处理掉表皮的异味,再重卤一遍,照样能成硬菜。” 众人心头一震。 仔细一想,竟……似乎真有几分道理! 魏强咬紧牙关,重重一挥手: “行!今天这一桌,就押在你身上!” 李青山要了一口大锅,先烧上半锅滚水。 他挽起袖子,把那黏腻的肘子拎出来,往水里一股脑儿扔下去。 “开水一滚,逼出酸气。” 他低声自语。 锅里白雾翻腾,腥酸味扑鼻而出,院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有人嘲讽: “这不更糟?一煮不是全散开了吗?” “对啊,酸味进了汤里,还能吃?” 李青山不理,掀开锅盖,拿铁勺子不停撇去翻滚的白沫。 白沫黏稠,像烂泥一样,但随着一波一波撇净,空气里的酸膻竟慢慢淡了。 他在锅里又丢下一把葱段、几块姜,随后泼了一大勺料酒。 滋啦! 热浪裹着浓烈的酒香冲上来,把酸味死死压住,反倒带出肉香的底子。 有人吸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邹胜却冷声道: “花架子!等会儿捞出来,一样臭!” 李青山面无表情,目光冷冽。 “去掉皮上的游离酸脂,只是第一步。” 他吩咐旁边帮手:“找个铁刷子来。” 众人一愣。 “刷子?刷铁锅的?” “疯了吧,他要拿刷子刷肉?” 李青山却真的把焯过水的肘子捞出来,趁热飞快刮刷。 滋滋声响里,油脂被硬生生刷下,黏腻化作黄白色的碎渣。 这一幕,把看热闹的人都看傻了。 “这哪是卤肉,是在修皮子啊……” “可……味道真没刚才冲鼻了。” 李青山甩掉手里的油渣,把肘子重新放进干净的锅里,开始调卤。 酱油、冰糖、花椒、八角、香叶、桂皮……一一入锅。 “糖要先炒化,再下酱油,这样颜色亮,不发闷。” 他动作娴熟,火候拿捏极稳。 锅里香气渐起,先是辛香,继而甜润,最后混合着浓郁的肉香,像是一层层推开的浪潮,拍打在人们的嗅觉上。 有人忍不住咽口水: “这……这味儿比我上次喝的药材鸡汤还正。” 邹胜死死盯着锅,脸色阴沉,却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后,卤锅翻滚,香气扑面。 李青山用铁钩挑起一只肘子,色泽红亮,油光闪烁,表皮像涂了蜜蜡一般。 他没急着切,而是端到桌前,用刀背轻轻敲开。 咔! 骨肉分离,热气扑面。 白嫩的肉纤维间,汁水像泉眼一样涌出,带着一股复合的香气—— 先是糖香,再是酱香,最后是被辛香料勾出的浓烈肉香,层层叠叠,几乎让人头皮发麻。 众人呼吸一滞。 刚才还喊臭的人,此刻嗓子眼里只剩下咽口水的声音。 李青山夹下一片,放到魏强面前。 魏强牙齿一咬,外皮软糯入味,里肉却丝丝分明,越嚼越香,完全没有一丝异味。 他猛地瞪大眼睛: “这……比我吃过的所有宴席肘子都要……” 话没说完,他已是激动地抬手拍桌。 人群哗然。 “真去掉了异味!” “我的天,这味儿……比邹胜的都好啊!” “难怪他摊位的东西一抢而空,真有两把刷子!” 邹胜面如死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 一个身着浅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进来,眉目威严,正是市长。 他闻到院中香气,脚步竟顿了顿,眼神里闪过惊讶。 “好香……这是今天的宴席肘子?” 魏强立刻起身: “市长!这就是青山小兄弟卤的,您快尝尝。” 市长饶有兴致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良久,他放下筷子,竟连连点头,语气罕见地柔和: “年轻人,这手艺,简直能立一家招牌。” 说着,他当场转头吩咐随行秘书: “回头,把他名字记下。源城,要多几个这样的能人。” 院子里一片寂静。 下一刻,掌声和惊叹声轰然爆起。 所有目光都聚在李青山身上,或敬佩,或震动,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这个“摆摊的”。 李青山眸光微沉,心中却只有一句话: “今天之后,谁敢再小看摆摊的手艺!” 第十六章 胡小宝求职 当晚,魏府灯火通明,源城的有头有脸人物几乎都来了。 一上桌,第一道端上的就是那道肘子。 红亮的色泽,油润的光泽,入口皮糯肉香、层次分明,香料与肉汁交织,直叫人眼前一亮。 席间顿时热闹起来。 “哎哟,老邹,你这肘子比以前又涨功夫了啊!” “是不是出去学过?这味儿,我敢说,全源城找不出第二份。” “呵呵,老邹这手艺,源城的招牌嘛,现在更是神乎其神了!” 邹胜脸色涨红,嘴唇抖了抖,半天才挤出一句: “还行,还行……” 他咬死不肯承认这是李青山的手艺。 魏强见状,当场拍桌,朗声道: “各位别搞错了!今天的肘子,可不是邹师傅做的,是我请来的青山小兄弟卤的!” 满座哗然。 有人忍不住笑道:“摆摊的?源城婚宴头牌,靠的是个小摊贩?” 魏强正色:“你们也都尝到了,这是真手艺!”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敦实、戴金边眼镜的中年人放下筷子,眯眼一笑。 “有意思。我下个月给孙子办满月宴,就要这肘子。 邹师傅,你可得给我安排上。” 此人叫苏庆国,在源城商界响当当的大人物,做的是食品加工生意,一年流水几千万。 他平日里最爱广交朋友、跑遍大小酒楼,堪称半个食肆通鉴,尤其对宴席菜式极有讲究。 这肘子入口的层次,他一尝便知绝非寻常厨子的手艺。 一开口,满桌人都看向他。 邹胜忙点头哈腰:“苏老板放心,下周必定给您上这道肘子!”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反正自己全程看了李青山的操作,回去多试几次,还不是一样? 当夜回到家,他特意挑了几只最新鲜、上好的肘子,油白肉嫩,比魏府那锅发酸的好得多。 他按部就班,火候把得极稳,糖色明亮不焦,香料分寸到位,一锅卤好,香味扑鼻。 “来,尝尝。” 他叫来徒弟分食。 徒弟们你一口我一口,连连点头: “好吃!肉酥糯不柴,味道也正。” 可说到这儿,却都停住了,眼神有些飘忽。 邹胜眯起眼,自己夹了一块入口。 肉香是有的,卤汁也透,可无论怎么嚼,始终差着一口气—— 不像李青山做的,那股香气一层层推开,仿佛直冲天灵盖,让人忍不住还想再来一块。 他神情凝重,把筷子放下。 用的是新鲜肘子,手艺也没错,却始终比不上那个小子拿发酸肘子救出来的惊艳。 他背脊微微发凉。 “他娘的……难道真是那小子独门的手艺?” …… 第二天,魏府婚礼正日子,喜气洋洋,席面更是排场。 正忙着的邹胜一咬牙,放下架子,走到李青山面前。 “小兄弟。” 他陪着笑脸,“你有兴趣跟我干吗?我每周都有两三场大宴席,一个月保底给你一千五工资!” 此话一出,四周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要知道,九六年普通工厂工人一个月才三四百,这已经是顶好的价码了。 邹胜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态,心想: “给你个小摊贩这么高工资,还不感恩戴德?” 哪知,李青山淡淡摇头。 “我现在的收入,早就不止这个数。” 邹胜脸色一僵,心里直冒冷汗。 他这才意识到—— 这小子根本不是自己能圈住的人。 李青山缓缓开口: “邹师傅,合作如何? 以后你每场宴席的肘子,我来供。 你专心做宴席,我保证肘子不断。” 邹胜一愣,随即眼神闪烁,连连点头: “行,就这么办!” 当晚,李青山独自盘算。 一个肘子净赚十块。 邹胜接的都是大宴席,一场至少五十个肘子,就是五百。 一周最少两场,便是一千。 这份收入,一个月打底四千块。 加上摆摊的收入,三个月下来,三万五,不是梦。 他眼神明亮如火。 从这天起,李青山的卤味,不再是街头小摊,而是源城宴席的镇桌硬菜。 …… 李青山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 一边是早市摊位,鸡架、鸭脖、拌面,生意火得不行; 一边是宴席肘子,邹胜每周都来取货,场场少不了。 钱是挣了,但问题也摆在眼前。 灶台不够用,锅一放就挤,得再搭一处新灶,这倒好解决。 可更要命的是,人手不足。 光靠他一个人,卤一锅要死撑到半夜,再赶集市,身子骨再硬,也迟早扛不住。 于是,李青山在门口贴了张告示:“招帮工,限勤快、能吃苦。” 来应征的有几个,但不是手脚慢,就是眼高手低,干一天活能摔三回锅碗。 李青山看了几次,都摇头。 这天傍晚,青禾蹲在门口剥蒜,看见一个身影在巷子口徘徊。 是胡小宝。 他手插兜,眼神闪烁,走两步又退两步。 几天来都是这样。 青禾小脸紧绷,跑进屋子,声音发颤: “哥……那混子又来了。” 她记得太清楚了—— 胡小宝曾经带人抄过他们家,还冲她吼过。 这几天见他在门口晃,青禾心里直打鼓。 “他不会想报复咱们吧?” 李青山正切配料,刀起刀落,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 “怕什么,走正道的人,怕他歪门邪道?” 说完,把刀往案板上一插,推门走出去。 “胡小宝!鬼鬼祟祟的,找我干啥?” 胡小宝一愣,讪讪挠头,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开口: “青山哥,我……我想跟你干。” 院子里一静。 青禾睁大眼睛,满是戒备。 李青山盯着胡小宝,目光锋利得像能看穿人心。 “想跟我干?你忘了当初干的破事儿?” 胡小宝脸涨得通红,低声道: “我混账,我认错。那天要不是你出手,我早让人打残了…… 我知道自己没出息,可总不能一辈子这么混下去吧。 你手艺好,买卖大,我想跟你学,也想跟着你干活。 我想让我奶奶,天天喝肉粥。” 院子外有邻居探头,听到这话,纷纷摇头。 “就他?小混混一个,能干啥?” “青山要真收他,怕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青禾扯了扯哥哥的袖子,小声说:“哥,他靠不住……” 第十七章 拿到产权 李青山摆摆手,沉声道: “胡小宝,你要真想干,不是嘴上说说……” 他顿了顿,声线沉冷: “我李青山的摊子,不养闲人,不收废物。 想干,就拿真本事来换。 下午,把这一百斤肘子洗净,把毛脱干净,晚上我验货。 成了,我给你口饭吃;不成,就别再踏进我家门。” 胡小宝一怔,看着盆里堆成小山的猪肘子,喉结滚动。 下一秒,他咬牙点头: “成!” 李青山眯起眼,心底暗暗权衡: “胡小宝虽是个混子,但骨子里还算有点良心。 若真能把他拉上正道,不光是帮了他,也是自己用人的良机。” 到了晚上,胡小宝果然把活干得像模像样。 李青山信守承诺,从第二天起让他正式上班。 考察期一个月,不合格—— 走人! 刚开始,胡小宝真拼。 洗锅、剁料、装盘,样样主动,忙得满头大汗。 李青山一句“行”,他心里比吃肉还踏实。 可没几天,懒劲又犯了。 处理禽肉磨磨蹭蹭,洗锅洗碗油光也擦不干净。 李青山盯住他,冷声道: “胡小宝,手快点! 这不是给你混饭吃,这是我的买卖。 砸了饭碗,你连口汤都没得喝。 再不好好干,你奶奶那碗肉粥就断了。” 胡小宝心头一震。 自从奶奶能吃上肉粥,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甚至能下地走路。 他咬紧牙关,把活干完。 日子一长,他竟真被带得勤快起来: 搬货、添火、照应顾客,动作越来越娴熟。 每次李青山目光一扫,他都像被盯在擂台上,逼得自己再偷不得懒。 有了帮手,李青山腾出手,不光能摆早市,还能应付罐头厂早上、中午两拨工人饭点。 与邹胜的合作也顺利推进。 有了李青山做的肘子的加持,邹胜的酒席名声越来越响。 有一周,他甚至接了五场大型酒席,李青山轻松进账两千五。 短短一个月,李青山赚下一万八。 钱袋子鼓了起来,李青山打算直接拿下产权。 产权到手,便可动工翻盖房子,入冬之前才能安心入住。 食品厂历来卖家属院的产权都是两万。 但他的房子被烧,他心里只打算出一万五。 …… 食品厂,厂办。 这天,李青山走进厂办。 厂办科长黄杰一见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不会又是来要赔偿的吧? 二号院那场火,本就是电线老化导致的,可偏偏有人说里面有人为的成分。 调查结论含糊,被人堵了八回,硬是拖到现在还没解决。 如今被波及的一号院找上门来,可真说不出理。” 黄杰连连摇头,苦着脸开口: “小李啊,厂里现在日子太难了,这两年工人工资都发不齐。 你看看,你爸是英雄,我相信你这支英雄血脉,会体谅咱们厂的不容易的。” 扣帽子,情感绑架。 高,是真高。 可李青山不吃这一套。 他淡淡一笑,把话锋一转: “我今天不是来要赔偿的。” 黄杰愣了愣,眉头一挑: “那你是来问火灾调查结果? 哎呀,这次火灾定性不明,到底是不是人为的,也不好说。 不过你放心,厂里一定会抓紧调查,尽快给你们一个结果。” 李青山心里微动,暗暗思忖: 人为?到底是冲二号院的,还是针对自己? 他下意识想起王长河,脑海里闪过之前的种种矛盾,但表面仍淡淡一笑,把话锋一转: “我来谈房子产权。我想买下来。” 话音一落,办公室的空气立刻松快几分。 赔偿是支出,卖产权是进账,性质完全不同。 黄杰眼珠子一转,心里暗喜,但仍故作镇定: “小李啊,这可是正经事。 只是……咱厂子卖产权,需要两万块,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给你登记上。等钱凑齐了再谈。” 黄杰没瞧起他! 也是,食品厂就算效益好的时候,工人工资也就五六百。 两万块,他们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三年。 李青山勾了勾嘴角,语气稳如磐石: “我有现钱。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我那房子半间屋被火烧毁,按理说,无论是二号院还是厂里,都应该给我赔偿。” 黄杰还没从李青山说的“现钱”中缓过来,直接愣住。 李青山直截了当: “我出一万五,今天成交。” 黄杰缓过神来,想敲李青山一笔。 “不行,这也太低了!厂里再难,也不能亏本卖。” 李青山笑意锋利: “领导,这房子已经烧得不成型了,拖下去只会更贬值。 现在我掏一万五,不仅能给厂里带来进账,也让房子落个实主。 一号院临街,围墙还塌了,拖久了,还损厂里名声。” 黄杰脸色涨红,语气却还在撑: “小李,就算是火烧过,也不能压的太低。 退一步,一万八行不行?厂里好歹也能交差。” 李青山眼神一沉,直接把话砸了过去: “一万七? 领导,您想清楚。 今天一万五成交,厂里立刻有进账,我安心接手。 拖下去,房子只会越来越不值钱,厂里信誉跟着受损。” 这几句话,句句打在要害。 黄杰张了张嘴,哑口无言,额头渗出细汗。 李青山再往前压一步,语气如铁: “一万五,这是我最后的价。 今天能拍板就成交,要不然,我转身就走。” 短暂的沉默后,黄杰眼珠子一转,终于一拍大腿: “行!就一万五,卖给你!” 李青山起身,笑意冷峻: “领导英明。” 等办好产权转让事宜,李青山眸光如锋: “从这一刻起,这房产,就归我了。 下一步,就要把它翻盖,盖得比‘首富’王长河的房子还气派。” 走出厂部,他回头望了眼老食品厂: 厂房墙皮斑驳,铁门生锈。 隔着窗子望去,屋子里几台机器半停半转,工人有气无力—— 萧条得一塌糊涂! 估摸着撑不过一年,工厂就要倒闭。 但在李青山眼里,却仿佛看见流水线上,卤肘子、卤鸡爪、卤鸭脖冒着热气,一包包打包运出,销往源城,甚至南方市场。 他攥紧拳,心头发烫: “拿下这厂,才算真的起飞—— 不用再风吹日晒,标准化生产、囤货、铺南方市场,全能落地!” 可念头刚起,就被现实砸回来: 这厂,少说要三十万。 三十万! 九六年的源城,工人月薪顶破天五百,攒够得干五十年;带院小楼全款才四万。 他现在卖卤味,就算天天售罄,也得攒上好几年—— 这哪是“不小的投资”,是能压垮人的天文数字。 不过,事在人为! 李青山刚打定主意往家走,忽然就见胡小宝急急忙忙地跑来: “青山,有人找你。” 第十八章 李青山飚外语 李青山一挑眉,快步走回家。 只见邹胜正坐在院里,手里夹着半截烟,满脸带着笑。 “老邹,你这时候找我,有啥事?” 邹胜凑到李青山身边,神色兴奋中带着几分急切: “明天,苏庆国家孙子满月宴,定下二百桌。 主家还特意交代,要再多备三十席面,就我这点人手,根本忙不过来,你得跟我一块去撑场子。” “二百桌?” 胡小宝瞪大眼睛,忍不住嘟囔: “这得是啥排场啊……咱这辈子怕是难见一次。” 邹胜摇摇头,吐了口烟: “这可不光是席面多……苏庆国家,可不一般! 政商两道的大人物全到齐不说,最关键的是—— 还有外国人来!” “外国人?”胡小宝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九六年的源城,能在宴席上见到外国人,那几乎就是新闻里的大事。 邹胜咂咂嘴,满是羡慕: “听说是外资集团的大头目,动辄就是上亿的投资。 现在多少人盯着这机会,恨不得巴结上去。 谁要是真搭上这条线,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院子里一时安静。 胡小宝小声嘀咕: “上亿啊……那是多少个零啊?” 李青山神色却古井无波,淡淡道: “上亿又怎样?外国人能做的买卖,我将来也能做到。 钱就是钱,人就是人,凭我真本事,不比他们差。” 邹胜愣了下,忍不住摇头笑: “得了吧青山,你这口气也太大了。” 说到这,他忽然像想起什么,压低声音: “对了,明天宴席上还有个热闹事。 苏庆国的千金——苏凌月也会出席。 她前阵子才从国外留学回来,人长得标致不说,听说还硬是要自己跑投资。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苏家给她定了规矩,一个月之内必须拿下外资。 有人说,要是办不成,就得听家里安排…… 至于啥安排,我可不敢乱说。” 胡小宝倒吸一口凉气: “真的假的?一个大小姐,跑去拉投资?!” 邹胜“切”了一声: “真的假的我不管,反正明天她肯定会在场。 到时候,外资集团的大头目坐在那儿,她若是真上去搭话,可就有好戏看了。” 李青山眉梢一挑,心底泛起一丝兴趣。 …… 源城,苏家。 苏庆国孙子满月宴如约而至,场面盛大、庄重。 红绸桌布铺满圆桌,瓷碟银盏整齐排列,酒香与菜肴的香气弥漫整个厅堂。 邹胜忙得脚不沾地,李青山专门盯那道最关键的肘子。 忙完出去透气时,他正好撞见魏强。 “青山,来了正好,别光忙,来我桌坐坐。”魏强豪气招手。 李青山随了份子,落落大方入席。 桌上宾客非凡,两个外国人格外显眼—— 金发、笔挺西装,低声交谈中带着几分傲慢。 魏强笑着介绍: “这是外资集团负责人,正和源城各公司谈合作。 我们罐头厂要能搭上这趟东风,发展立刻上一个台阶。” 那两人身边,一位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黑色职业套装剪裁利落,长发挽在脑后,白皙颈项若隐若现。 眉眼锋锐干练,笑时眼角轻弯,自带自信和气场。 在满桌西装革履的男人中,她坐得笔直,神色清冷、目光坚定倔强,明艳不可忽视。 魏强指了指她: “苏总千金苏凌月,刚回国,负责苏家新设的冷链物流厂。 别看富二代,却极少见上进。” 李青山心底微动—— 苏凌月果然不凡。 冷链物流厂? 未来他的卤味生意做大时必不可少。 然而,气氛微微凝滞。 苏凌月微挺胸,自信点头,主动跟外国人攀谈。 两位外国人却面带轻佻,用D语回应。 苏凌月愣住—— 她完全不会D语。 更糟的是,对方明明听得懂英语,却偏偏用D语挑衅她。 她指尖死死嵌入掌心,手心发白,汗水滑下额角。 她压抑呼吸,心想: 再难也得撑过去,一个月拿不到投资,就得嫁给沈家那个纨绔换资金。 她压下紧张,正色开口: “能说英语吗?” 两位外国人相视而笑,端起桌上的大酒杯: “喝了,就能说。” 苏凌月深吸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灼喉的酒液让她几乎泪目。 外国人哂笑着,仍用D语抛出一大段话。 苏凌月听得直愣神。 外国人眉飞色舞,又用D语交头接耳: “这样的美人,不调侃一下,太可惜了。” 李青山脸色沉了下来。 他听得明白,那些话带着赤裸裸的轻薄。 起初他还想,这不是自己的场子,贸然开口未免多事。 可看到苏凌月指节泛白、咬唇忍耐的样子,他心头某根弦终于被彻底绷断。 他想起魂穿前,自己在异国漂泊的那两年,多少次被人当作二等公民、被当面嘲讽。 那股屈辱和愤懑,此刻被眼前这一幕彻底点燃。 “够了。” 他用D语回击两人,声音冷峻。 接着,他看向苏凌月,语气沉稳而清晰: “苏小姐,他们刚才问的是:贵公司的发展规划。 要让他们注资,必须先给出合理理由。” 众人先是一愣,旋即纷纷抬头,看向李青山。 “他……会外语?”有人忍不住惊呼。 魏强手里的酒杯微微一抖,差点溅出酒来,眼神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苏凌月怔怔抬眸。 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很,却字正腔圆、发音干脆,竟把D语译得滴水不漏。 在源城,会英语的人屈指可数,更别说D语。 可他,张口就来。 更重要的是,他的语气冷峻有力,像一座压迫感十足的山峰,把那几分外来的轻佻气焰瞬间压下去。 苏凌月心头猛震:“谢谢。” 她努力收敛情绪,声音多了几分底气。 外国人见她渐渐镇定,脸色一沉,忽然又抛出一连串D语,语速飞快,夹杂生僻的专业词汇。 桌边众人面面相觑,全听不懂,只觉得气势咄咄逼人。 李青山神色不动,镇定翻译: “他们质疑你们资金不足,扩张太快,可能陷入债务危机。问你如何保证资金链不断裂。” 苏凌月挺直背脊,缓声答道: “我们已与本地最大的冷链仓储签下战略合作,资金占比由对方注入三成。 换句话说,他们担心的风险,已经化解。” 李青山翻译平稳,每一字都像铁锤落地。 桌边人虽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刚才气氛紧绷得像要崩断的弦,而此刻,那弦被人硬生生压了回去。 有人忍不住低声道: “听不懂他们说啥,可老外的脸色,好像收敛了。” “是啊,那小姑娘也不慌了……怪事儿。” 随着问答持续,苏凌月越来越沉稳,从手心冒汗,到目光坚定。 而李青山,就像一道屏障,翻译声不疾不徐,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连外国人脸上的傲慢,也被彻底压下,神色凝重。 魏强暗暗咋舌: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把外头大头目压下去。” 第十九章 搞定装修队 大厅里鼓乐一响,标志着宴席进入新阶段。 十几个伙计鱼贯而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菜—— 烧鸡、白切肉、红烧鱼,摆上桌时香气扑鼻,桌面瞬间热闹起来。 酒也跟着倒满,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有人大口吃肉,有人抹嘴吹牛,几句荤素笑话一抛,气氛热烈如火。 外国人吃得拘谨,挑挑拣拣,尝一口便摇头,看似毫无兴致。 这时,服务员送上最后的压轴硬菜——卤肘子。 一只只硕大饱满、金黄油亮的肘子被安置在餐桌中央,肉皮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浓郁的香气随热气弥漫开来,混合了数十种香料的卤汁与猪肉本身的丰腴肉香交织,瞬间盖过席间其他味道,成为绝对主导。 有人打着饱嗝调侃:“哎呦,这硬菜现在才来,肚子都快没地方了!” 话音未落,就近有人已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尖轻轻一戳那颤巍巍的肉皮。 “滋啦——”一声轻响,酥糯的肉皮应声破开,饱满的油汁瞬间迸溅出来,浸润了下方的瓷盘。 露出的肉质呈现出完美的枣红色,紧实而不失细嫩,酥烂中又分明带着胶质和筋络的韧劲。 好奇之下,几乎所有人都伸出了筷子。 轻轻一挑,连皮带肉蘸满深色浓稠的卤汁,送入口中。 下一刻,卤香、肉香、脂香在舌尖交织,酥烂与胶质滑腻的口感令人忍不住发出满足的惊叹。 桌边一瞬寂然,只剩下专注的咀嚼声。 魏强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满脸与有荣焉: “我就等着这道菜呢!这可是青山小兄弟的独门手艺!” 苏凌月笑意盈盈附和:“李先生真是深藏不露,翻译在行,手艺也惊人。” 李青山谦虚道:“混口饭吃罢了。” 魏强忍不住介绍: “他不光会卤肘子,摊子上的鸡架、鸡腿、黑鸭、拌面,样样都是绝活。 现在天天在咱罐头厂门口排长队,去晚了毛都抢不着!” “真的吗?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尝尝李先生的手艺。” 苏凌月的声音中藏着几分雀跃。 回国以来,她的神经好像第一次放松下来。 李青山礼貌回应:“随时欢迎。” 福满楼饭店老板何璞玉连锁店开遍全省各个城市,原本兴趣不大。 但看众人吃得津津有味,尤其是那挑挑拣拣的外国人,吃得满嘴流油,不禁夹了一筷子。 肉一入嘴,他双眼放光。 鼻腔里先是扑鼻卤香,再是脂肪与肉纤维交织的层次感,竟让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好……好味道!” 他放下筷子,笑容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嘴上夸赞,心里却飞快打起了算盘—— 要是能把这种肘子放进饭店的菜单里,不光源城分店,省城也能火上一把。 他暗暗记下了李青山的名字,决定找机会去摊子看看。 …… 宴席渐散,鼓乐与觥筹声逐渐远去。 李青山从热闹里走出来,心底一片清明。 他回家休息片刻,算起了账。 买完房子产权,手里还剩下三千多,加上今天二百三十个肘子进账两千三—— 是时候动手翻盖房子了。 他拿出纸笔,开始规划商住两用房: 厨房要按大型饭店规格设计,一台大灶台足矣,其余采用液化气灶,方便又省力。 自来水必须接好,水池至少两个,洗菜洗肉两不误。 储藏室要宽敞,为冰柜留出位置。 卧室安排上自己一间,青禾长大了,也要一间,再预留一间客房。 说干就干,他规划完,揣着设计草图,直接去找薛刚。 薛刚从食品厂下岗后,和自己在乡下当木匠的哥哥薛强,找了几个人,组了一个工程队。 手艺、信誉都不错。 他踏进薛刚家的门时,薛刚和薛强正抹着手里的锯末,看到他,神色微微僵住。 “青山,有事儿啊?” 李青山点点头,语气平静: “我那旧房子准备翻修,想到你们,都是自己人,就先来找你们。”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两双眼神交换,薛刚支支吾吾: “这……修房子可不是小数目,怕你……呃,周转不过来。” 薛刚前阵子刚拿到李青山欠的一百块钱,那钱拖了五年。 装修费不是小数目,真要收不到钱,那他的家底都要赔进去。 薛强轻轻推了薛刚一把: “大兄弟,我们现在手里不少活,你看看要是能等的话,明年开春,我们给你盖。” 李青山心中了然,却没有辩解。 只是笑了笑:“行,我懂。” 原本想的是,让街坊兄弟们挣点收入。 既然他们还心存顾虑,那就不必勉强。 之后,他去了建材市场。 九六年的建材街,一溜旧招牌: 红砖、石灰、瓷片,门口堆着沙石,灰尘在阳光里漂浮。 挑担子的小工吆喝着,手推车轱辘“吱呀吱呀”滚过。 李青山正打量着几家装修队,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女声,与人争执。 循声望去,苏凌月正与承包商对峙,指尖紧压着一沓设计图纸,唇线绷直,冷意逼人。 “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们偷工减料,就是违约。” 对方满脸不耐烦: “苏总,您是读书人,不懂这些。 厂房盖起来,谁能管里头少点钢筋?照样能用!” 场面一时僵住。 周围人看热闹,却没人插手。 李青山走过去,淡淡开口: “合同都写了的事,还能赖掉不成?” 承包商见来人高大沉稳,眼神又冷厉,心里一虚,嘀咕了两句,灰溜溜避开。 苏凌月愣了一瞬,面色柔和下来。 “李先生?”她轻声试探。 李青山点点头:“真巧。” 她轻轻一笑,眼神中少了冷意,多了几分真诚: “上午多亏了你帮忙翻译,不然,场子上我怕要被他们看轻。” 李青山嘴角轻勾,眼神带着淡淡笑意: “放心,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倒是你,要是少了这份镇定,我可得跟着紧张。” 她挑眉,嘴角微微上扬,心里有些意外又好笑。 李青山顺势靠近半步,语气低沉又带点轻佻: “能帮上忙,我自然乐意。 要是下次还需要,我可不保证会收敛这份小聪明哦。” 她愣了一瞬,眼底微微闪光,随即轻轻笑出声来。 她凝视着眼前这个男人,沉默片刻,忽然说道: “我苏家新设冷链物流厂,将来若是你生意需要,我一定全力相助。” 话落时,她的眼神很认真,不是敷衍的应酬。 那份清冷美艳的外表下,竟带着几分由衷的尊重——甚至是隐隐的仰慕。 李青山微微一笑,语气轻松而带底气: “多谢,你的心意,我记下了。” 说完,他没有多停留,跟苏凌月告别,动身去找装修队。 李青山毫不拖泥带水,迅速联系好装修队,定下第二天开工时间,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第二十章 何璞玉上门 天刚刚擦黑李青山又在家里忙碌起来。 厨房里,鸡腿、鸡架、黑鸭、猪肘整齐摆开,卤汁在锅中翻滚,热气带着香料味弥漫开来。 胡小宝忍不住抱怨:“青山哥,你一天精力旺盛,我可要累毁了。” 李青山故作凶狠:“你那懒筋又犯了是不是?” 胡小宝赶紧赔笑:“没没没,哪敢啊?” “你呀,再加把劲。我今天定了装修队,明天开始盖房子了。” 李青山从灶台前直起腰,叹了口气:“你也加把劲儿,让你奶奶住上新房!” “我?”胡小宝嗤笑一声:“我也想呢!可那太难了,得几万块。” 李青山拍了拍胡小宝: “一切皆有可能。 我完活儿了,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家,以后早市和罐头厂中午那拨,你去摆。 一天给你加五块!” 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胡小宝现在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这样,李青山能落得点清闲,研究更重要的事儿。 “五块?”胡小宝一听,干劲儿十足,音量提高,“你放心吧,青山哥,包在我身上。” 已经睡着的青禾被惊醒,连忙跑出来:“咋了?哥哥。” 她看到胡小宝,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李青山揉了揉青禾的头:“没事。去睡吧。” 他瞪胡小宝:“你个挨千刀的,瞧把我妹妹吓的,有了后遗症了!” 胡小宝一脸谄媚相,“对不起,青禾,小宝哥明天给你买糖吃。” 青禾听了,头都没回地跑回里屋。 胡小宝不禁叹气,以前的自己,是真混蛋! …… 第二天早上七点,建筑队准时上门。 李青山微笑迎接,动作干脆利落。 他在院子里摊开图纸,指着每一处细节有条不紊地跟包工头王龙交代建筑规划和注意事项: 厨房水池布置、灶台高度、储藏室位置、卧室采光,甚至连窗户的通风方向都仔细说明。 这个年代的源城,还不流行房屋设计。 大多数包工头只凭经验动手,常常“盖得过去就行”。 李青山的条理和精准,让王龙瞪大了眼,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大兄弟,你是学建筑的大学生吧? 我儿子学的就是这个,也是这么跟我讲的。” 他拍了拍胸脯,得意地说: “我儿子说了,等毕业了,带着我一起,搞一个源城最强装修队。” 李青山看着王龙那自豪的神情,心中一暖—— 儿女的成就,确实是父母最足的底气。 他点了点头,客套地应付了几句。 又转身指挥工人搬运材料、测量地基,动作干练而自然。 交代妥当,李青山特意卤上两只肘子。 建筑队第一天开工,作为主家好好招待一顿是少不了的。 摆摊回来,再炒几个热菜,排面、味道都足。 …… 到了七点半,他准时去罐头厂门口摆摊。 不远处,饭店老板何璞玉眯着眼睛瞧热闹。 跟往常一样,李青山的摊位没等支利索,就有不少人围在旁边等着。 “青山哥,我每天不吃你这拌面,上班都不舒坦。” “我也是。就是……天有点凉了,吃完多少有点凉嗖。” 现在已是八月底。 虽说秋老虎正盛,但源城温差大,早晚不搭个长袖,能冻出鸡皮疙瘩。 李青山早料到,天凉之后,无论是卤货,还是拌面,销路都不会太好。 看着周边卖热粥、包子蒸腾的热气,他想到了后世流行的热卤,打个移动餐车就能解决。 到时候,热腾腾的卤货,顺带卖点鸡汤豆腐串、鸡汤面,吃完人暖烘烘的,照样能拉拢生意。 他爽朗一笑,故意卖个关子: “兄弟们放心,过几天上新货,保准让你们吃完浑身冒热气。” 一众人直叫好: “那敢情好,我们等着。” 不过一个小时的功夫,李青山摊位上的卤货已经卖得七七八八。 这时,一个矮胖的身影站在摊前。 “忙着呢?李老板。” 何璞玉笑眯眯地看着李青山。 昨天席间,魏强夸赞李青山卤货做得好,他却没想到生意这么好。 放眼整个罐头厂门口的摊位,只有李青山的摊子人流不断。 有些人就算急着上班,也要排着队去买。 李青山正忙着拌面,抬头迎上何璞玉的目光: “早啊,何老板。您吃点啥?” 何璞玉大手一挥:“每种都要,可别漏了。” 李青山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是来验货了。 他丝毫没在怕的,麻利地抄起一个盘子,捡上各式样的卤货,又调了份拌面,递给何璞玉。 何璞玉先拿起一只鸡腿。 指尖轻轻一掰,外皮“咔哧”一声脆响,卤香味直冲鼻腔。 肉丝紧实却滑嫩,一口咬下去,油香、肉香、香料香交织开来,层层叠叠在舌尖炸开。 他眼皮忍不住一沉,喉咙微微一滚—— 这滋味,比他饭店里那些大厨手里端出来的还要高一筹。 紧接着是鸡架。 他伸手撕下一块,骨缝间渗出的卤汁顺着指缝滑落。 送入口中一咬,汁水炸开,带着一丝焦香,浓烈得仿佛连呼吸都带味儿。 连骨头嚼下去,都透着卤香,齿颊留香,让人欲罢不能。 他忍不住筷子一转,夹了些鸡架拌面。 口中瞬间酸、甜、麻、辣交织,面条顺滑弹牙,卤汁与辣椒油一起冲上舌尖,热浪般直冲喉咙。 他猛地吸了一口,鼻腔被辛香刺激到微微发酸,眼角甚至涌出一丝泪意 ——却忍不住一口接一口,越吃越上瘾。 黑鸭被留在最后。 入口先是轻微的麻,再是直冲舌根的辣意,随即又被一抹甘甜回味收束。 肉质紧实,卤汁渗透得极深,香麻、咸辣、甘甜在口腔中层层递进,油脂缓缓化开,像火焰在喉咙深处舔舐。 他屏住呼吸,生怕漏掉了任何一丝滋味。 何璞玉放下筷子,喉咙还在滚动,掌心却渐渐出汗。 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敲打: ——自己店里请来的大厨,拿手菜放在桌上时还得摆盘子、点花刀,可这一碗摊子货,连盘子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能把人勾得停不下筷子。 这不是“好吃”两个字能概括的,这是能勾人心、能锁住回头客的买卖。 他眯起眼睛,胃口彻底被勾了起来,却更清楚一点: 若能把这味道搬进福满楼,源城的客人怕是要被掀翻胃口,省城那边,也迟早要打下一片天。 何璞玉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指尖还沾着一丝辣意。 他抬眼,笑得像随口一问:“李先生,这手艺哪来的?家里传的,还是你自己摸索的?” 第二十一章 研究新品 李青山随口道:“嘴巴学的。客人点头,比什么师承都管用。” 何璞玉“嘿”了一声,眼神更亮了: “实在。 你这摊子,火候不是一般的。 这样吧,黑鸭和猪肘,你先给我源城福满楼供一批,试三天。 卖得好,就留菜单。 要是火了,我带去省城。” 他话音松散,眼神却在暗暗打量。 李青山不急不缓:“行,先把规矩讲明。” “你说。” “黑鸭五十斤起,猪肘二十起。 每天上午十点前送你后厨。 口味我保一致,你后厨不许乱改刀、兑汁。 账按周结,第一周先付三成定金。” 何璞玉拿筷子在盘子边轻轻点了点,笑意更浓: “爽快! 黑鸭、猪肘要是在我福满楼火了,菜单上我会给它单列一栏,写个‘招牌’。 这面子,你收着。” 李青山看他一眼,淡淡点头: “能写更好,不写也行。最后还是味道说话。” “好!”何璞玉笑声爽朗,站起时顺手把小马扎往桌边一推,“还有那碗拌面,再给我来两份,我带回去让厨师长尝尝。” 李青山笑着答应,麻利把面拌好,递给何璞玉。 何璞玉接过拌面,抬手一摆,转身消失在人流里。 刚过十点,李青山把摊子收得利落。 赶回家时,院子里早已弥漫着卤肘子特有的香气—— 厚重、浓郁,带着点微甜的酱香,热气扑在脸上,就让人咽口水。 “青山,你可回来了。俺们闻这香味,馋虫直往外冒啊!”王龙忍不住打趣。 李青山朗声回道:“等着啊,马上开饭!” 他挽起袖子,一口气又烧了几道硬菜: 油豆角炖排骨,咸鲜中带着豆角的筋道; 猪肉炖粉条,肥瘦相间,粉条吸得通透亮晶; 还有一锅小鸡炖蘑菇,鸡肉散着油光,蘑菇顶着香气扑扑的汤汁。 桌子一边,还放着一大盆用大碗拌好的大拌菜,酸辣爽口,色泽亮眼; 另一头是一盘西红柿拌白糖,红白交映,酸甜清爽。 十几个建筑工人挨个落座,矮马扎一排排挤着。 李青山把米饭盛得满当当,又给每个人的饭上浇一勺热腾腾的卤汤。 卤香一冲出来,工人们都直吸鼻子,仿佛魂儿被勾住。 第一口下肚,院子里炸了锅。 “妈呀,这肉太香了!” 有人舀起一块肘子,卤得软烂却不散架,嘴里一抿,满嘴是香,忍不住眯眼。 “这粉条——啧,透了汤,筋道得很。” 有人大口扒拉着,筷子都抖。 “咱干的活出力大,以前给别人盖房子,能吃饱就不错。哪敢想还能吃这么好!” 一名老工人抹着嘴,眼睛泛光。 “要是天天有这样的饭菜,花钱都乐意啊。 干活出力气,吃饱吃好才有劲!” 几句话,像钉子一样敲进李青山心里。 他没吱声,只默默记下。 心里浮现一个念头——送饭。 要是真能给这些工地送餐,比摆摊来得更稳当,客户还成批。 只是,这事需要关系。 而且,光靠胡小宝,怕是忙不过来。 若真要干,得再找一个可靠的帮手才行。 这事儿且得好好谋划…… 工人们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不剩。 等他们散去,李青山收拾好碗筷,独自去了趟五金市场。 按照自己的想法,跟五金师傅定制了一个移动餐车。 带液化气灶,能随时开火。 跟现代的餐车差不离。 定金五十,约定一周取货。 李青山琢磨着,上餐车光靠现有几样卤货,还撑不起场面。 等房子落成,那就是门市开张的时候,他必须提前把口碑打出去。 卤鸡骨架他不打算再做了。 那玩意儿便宜,图的是个起步,如今口碑已起,再端出来反倒显得掉价。 鸡腿、黑鸭受欢迎,利润高,必须保留。 卤猪肘价格太贵,街头摆摊卖不动,但改良一下,做成“猪肘饭”,切几块软糯的肘子肉,浇上卤汁,再搭一碗热汤,工地盒饭、罐头厂门口都能打通。 天渐渐凉,单拌面已经不够意思了,他改成卤汤面,切几片卤肉或者撕点鸡腿丝,热汤一浇,香气直冲鼻子,几口下去浑身发热。 论最讨喜的卤肉,非猪头肉莫属。 便宜实惠的素菜也不能少…… …… 转眼便过了一周。 这一周里,李青山几乎没歇过脚,忙得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何璞玉那边倒是痛快,不到三天,就跟他签下了卤肉和黑鸭的长期供应合同。 李青山本想一举拿下省城福满楼总店的订单,可现实摆在眼前—— 他现在的产能根本跟不上,更何况源城与省城之间隔着五百多公里。 那年头还是九六年,没现在这么多高速,一路上多是颠簸的乡土路。 运输不便,保鲜更成问题,生鲜货要想跑这么远,难度不小。 李青山心里清楚,这事急不得。 他给自己定了三个月的期限,务必拿下这份合同。 于是白天照常出摊,一到收摊,他就立刻钻进后厨,一门心思扑在新品的研制上。 那辆定制的移动餐车已经取了回来,擦得锃亮,停在院子里,就等着挂上新招牌。 他最先攻克的就是卤猪头肉。 这东西在九六年绝对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下酒神器。 他挑的是肥瘦均匀、处理干净的猪头,焯水后,投入那锅老卤之中。 又额外加了桂皮和良姜,加重了香料的比重,意在压住猪肉的腥,提出那股豪放的肉香。 灶膛里的火咕嘟咕嘟地舔着锅底,足足卤了两个多小时,直到用筷子一戳,皮肉轻松分离。 他不急着捞出,而是让其在滚烫的卤汤里自然冷却浸泡一夜,让味道彻底吃透骨髓。 第二天晌午,给建筑队开饭时,那整个卤好的猪头肉刚从锅里捞出来,颤巍巍、红润油亮,热气带着惊人的肉香和卤香瞬间霸占了整个院子。 “嚯!青山,今天这是啥硬菜啊?” 王龙眼睛都直了,使劲吸着鼻子。 李青山没说话,手起刀落,将猪头肉切成薄厚适中的片,每一片都连着皮、透着脂、附着瘦,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他给每个人的米饭上盖了满满一勺,又浇上一勺卤汁。 工人们甚至来不及坐下,站着就扒拉了一大口。 第二十二章 新房落成 “唔……!” 一个汉子眼睛猛地瞪圆,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嚷嚷: “香!真他娘的香!肥而不腻,烂乎又不失嚼头,这肉绝了!” “这肉皮,一抿就化了,满嘴黏糊糊的都是胶质,舒坦!” “这玩意下酒,给个神仙都不换啊! 青山,这猪头肉以后单卖不?我晚上买点回去给我老爹下酒!” 反应之热烈,远超预期。 李青山心里有底了,这将是餐车上最吸引眼球、最能打的主力。 卤豆干和海带扣他也做了升级。 豆干改用更厚实有韧劲的那种,打了花刀,更容易吸汁。 海带扣泡发得恰到好处,去除多余咸味,投入卤锅时间不长,保留了一点脆感,吃起来咯吱咯吱的,既入味又清爽,是绝佳的解腻小菜。 他还试做了鸡汤豆腐串。 这玩意儿在东北后来火遍大街小巷,但在96年的源城,还是个新鲜物事。 他特意用鸡架子和猪筒骨熬了一锅底汤,小火慢吊,撇净浮沫,最后得了一锅清澈见底、却鲜香扑鼻的高汤。 白生生的豆腐皮串成串,沉入这清亮的鲜汤里,随着咕嘟咕嘟的小泡,渐渐吸饱了汤汁,变得饱满而温润。 拎出一串热气腾腾的豆腐串,刷上一层精心调稀的、香多于辣的蒜蓉辣酱,最后快刀切上一撮香菜末往上一撒—— 齐活。 第一锅出炉,李青山召来了家里的两位“试吃官”—— 妹妹青禾和伙计胡小宝。 两人也毫不客气,接过串就吹着气开吃,烫得舌尖直打卷也舍不得撒嘴,只能一边吸溜一边含糊地竖起大拇指。 “哥!”青禾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豆腐皮……咋吃起来有肉味儿?香得很!” 这段日子李青山时常带零嘴儿回来,小丫头早已不怕他,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噗——”旁边的显眼包胡小宝没忍住笑,优越感十足地抢答: “傻丫头,你哥用的是肉汤煨的,能没肉味儿吗?这叫鸡汤豆腐串!” 青禾被抢白,小脸一皱,下意识地就往李青山身边缩了缩。 她偷偷瞥了胡小宝一眼,虽然小嘴不服气地微微嘟起,到底还是没敢还嘴,只闷闷地埋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豆腐串,那带着肉香的汤汁此刻仿佛也减了几分滋味。 胡小宝见她这般模样,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李青山笑着用一串豆腐堵了回去。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胡小宝被噎了一下,瞪了瞪眼,见李青山发话,这才悻悻然地埋头猛吃,化“嘚瑟”为食量,哈赤哈赤的声音更响了。 李青山看着这活宝俩,一个怯怯委屈,一个嘚瑟吃瘪,嘴角不由地扬了起来。 行,这新品,稳了。 等新品准备妥当,招牌也取回来了。 一块长方形的铁皮牌子,刷了白漆,用红色的油漆刷了四个硕大醒目的字——“青山热卤”。 下面用稍小一号的黑字,列着主打品类: 香辣黑鸭·卤猪头肉·浓香鸡腿 卤猪肘饭·热汤卤面·秘制豆干 海带扣·鸡汤豆腐串·卤蛋 名字直白,卖什么一目了然。 李青山还让师傅在招牌上下各钻了一排孔,接上电线和小灯泡,通了电就是最简单的灯箱,即便置身密密麻麻的摊位中也格外扎眼。 开业前一天,他把餐车彻底收拾出来,卤味分门别类码在干净的不锈钢盘里,老卤汤、鸡汤分别在两个灶眼上温着,葱花、香菜、辣油等调料用小碗装好,一切井然有序。 第一天出餐车,他选在了罐头厂下班的人流高峰点。 李青山主掌切配和浇汁,胡小宝跟着打下手。 崭新的餐车,“青山热卤”的招牌一挂,灯一开,在这略显灰暗的街道上,简直像个发光体。 下班的工人们远远就被这阵仗吸引了。 “咦?这啥时候多了个餐车?看着挺干净啊!” “青山热卤?这不是之前摆摊那小伙子吗?鸟枪换炮了啊!” “嚯,卖的种类还不少,猪头肉都有!” 有老主顾直接围了上来: “小李老板,升级了啊!给我来份猪头肉,带走!哟,这还有豆腐串?来两串尝尝!” 鸡汤豆腐串的锅盖一掀,那股不同于浓油赤酱的、清鲜的鸡汤味飘出来,立刻吸引了不少女工和口味清淡的人。 “这豆腐串怎么卖?看着挺清淡,给我来一串。” 李青山刀工飞快,切肉、称重、浇汁,行云流水。 胡小宝忙着把面条下到翻滚的鸡汤里,准备做汤面。 餐车前很快排起了小队。 猪头肉按斤称,豆干、海带扣、豆腐串按串卖,鸡腿、黑鸭论个,也可以搭配米饭或面条做成套餐。 选择多样,价格从几毛钱到几块钱不等,丰俭由人。 “这猪头肉真不错!比副食店买的好吃多了!” “豆腐串好吃,汤都让我喝光了!” “老板,明天还来吗?给我留半斤猪头肉!” 李青山笑着回应,心里美得开了花。 餐车成了,口碑将很快打开,到时候门市的生意,应该是不愁的。 入了秋,天一日比一日高,风一阵比一阵凉。 天气越冷,生意越火。 李青山忙得满头是汗,手里的钱却像流水一样往兜里灌。 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夜数钱时手指都有些僵,却舍不得停。 第一笔大钱,他花得很干脆—— 直接把青禾送进了区里的小学。 按年龄,青禾该读四年级,可小丫头一年级没念完就停了学。 虽说李青山有空就逮着她补课,但底子太薄,进度总是磕磕绊绊。 李青山看着妹妹咬着笔头、急得眼圈发红的模样,心里一软,直接拍板: “不上四年级了,咱从三年级开始读,稳扎稳打,哥以后天天晚上陪你学。” 开学那天,小姑娘缩着脖子站在校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 “哥,我……真能行吗?” 李青山拍了拍她的肩,笑声里透着笃定: “你有我呢,怕什么?学不会,我天天给你补。” 青禾眼眶微红,泪光打转,却闪着从未有过的希望。 哥哥说到做到,真的把她送进了学校。 那一刻,她心里像点亮了一盏灯—— 她终于有一个能依靠的哥哥了。 第二笔大钱,便是家里的房子。 第二十三章 悔不当初 为了让建筑工人把家里的房子盖得结实又敞亮,李青山顿顿不吝啬。 在这个吃肉还得精打细算的年头,他提供的伙食里,几乎顿顿都能见着实实在在的肉。 今天是油汪汪的卤猪头肉管够,明天是大盆的鸡腿炖蘑菇,后天则是喷香的卤豆干和海带扣扣肉。 工人们哪见过这样阔气又仁义的东家? 一个个甩开膀子干,水泥都多搅了两袋。 结果房子还没彻底封顶,好几个工人摸着肚皮嘿嘿直笑: “青山,你这是请咱来盖房,还是来养老的?俺们这一圈肚子,回家都得被媳妇骂!” 工人们吃得嘴角流油,抹一把再笑呵呵地干活,劲头比拿了双份工钱还足。 推车的推车,抡锤的抡锤,干得又快又稳。 包工头王龙看在眼里,心里直盘算。 这些平日里滑头惯了的工人,原本最爱偷懒糊弄。 可在李青山这顿顿带肉的饭菜伺候下,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光干活麻利,连砌的砖都比往常齐整。 这可是实实在在给他省了心、省了力。 王龙没犹豫,专门抽了个空,拎着一袋烟找上来。 “青山啊,有个事我寻思着跟你合计合计。” 他点着烟,半笑不笑地开口,“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要不等来年开春,你干脆给俺工地送饭? 工人吃得好,俺省心,活也跟着快。钱的事,你放心,绝不会少了。” 李青山抬眼,心头一热。 这正是他一直琢磨的门路—— 餐车生意虽好,工地送餐才是大买卖。 况且王龙在开工第一天就说过,他儿子是建筑系的大学生,毕业后要跟他合伙拉起一支更大的队伍。 要是真能搭上这条线,将来工地越做越多,他这饭生意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李青山爽快点头: “行,王哥。开春咱就干!” 王龙心里也痛快,呼出一口白雾,仿佛看到来年的热闹光景。 …… 秋去冬来,等到新房终于落成时,院里的老树叶子都快掉光了。 在一片低矮、灰扑扑的老房子中间,李青山这栋窗明几净、布局合理,甚至还带了点后世简约风格的新房,显得格外挺拔精神,在冬日的暖阳下泛着崭新的光泽。 “瞧见没?老李家那小子,真出息了!新房都盖起来了!” “那餐车生意火得不得了,天天排队,这得赚多少钱啊?” “谁能想到啊?以前那混子,现在出息了!” 窃窃私语像风一样传遍全院。 哪怕是王长河那栋气派的房子,在议论声里也被比了下去—— 毕竟,那是翻修。 李青山的,却是从零到整栋,硬生生拔起来的。 院子里,有人远远看着,忍不住低声嘀咕: “这青山啊,怕是连王长河也得让他三分了。” 这一下,李青山翻身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伴着秋风彻底轰动了整个家属院。 那个曾经人人嫌弃、避之不及的混子李青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生意红火的“青山卤味”老板,是盖起了家属院头一份新房的能耐人李青山。 现在,他走在院里,迎来的不再是白眼和唾弃,而是夹杂着羡慕、嫉妒、甚至一丝巴结的笑脸。 连那个眼高于顶的首富王长河,路上碰见了也会停下来,皮笑不笑地打声招呼。 眼神交错间,却总藏着一丝按捺不住的嫉恨与算计。 上回吃的亏让他学了乖,也积了怨。 眼看李青山的生意越做越火,他那首富的位子岌岌可危,更是容不得这眼中钉再冒头。 他时不时还会提起李青山那娘亲改嫁前欠下的五十块钱。 钱不多,却像一根刺,能刺痛李青山。 他那个娘能在丈夫牺牲后不到一个月就扔下儿女头也不回地走人,这世上没什么狠心事儿是她做不出的。 而那场烧毁了李青山老屋、却至今无人怀疑到他头上的火,让他尝到了躲在暗处下黑手的甜头。 他只是在等,等一个能彻底把李青山按死的机会。 而这一切,李青山还全然蒙在鼓里。 这世道,就是这样。 当你穷困潦倒时,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当你真正站了起来,站得比他们都高时,他们反而要抬起头,甚至带着惧意来仰望你。 搬进新家这天,按源城的习俗,要“暖房”。 李青山提前几天就跟左右邻里打了招呼,态度随意。 来不来的,都要走个过场。 妹妹青禾和胡小宝却很上心,一大早就把屋里屋外收拾得锃亮,瓜子花生水果糖摆了好几个盘子,眼巴巴地等着客人来,想好好热闹一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却静悄悄的。 除了他们自己,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胡小宝扒着敞亮的玻璃窗朝外看,嘴里嘟囔: “奇了怪了,这都几点了? 说好的来暖房,咋一个都不见?这帮人也太不讲究了!” 青禾也有些失落,小声说: “哥,是不是……大家忘了?” 李青山正悠闲地擦着新买的电视机,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 “忘了就忘了,没什么大不了。” 他是真觉得无所谓。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青禾、小宝,都已经在这新房子里了。 其他人的来或不来,他并不放在心上。 眼看快十一点,吉时快到。 李青山放下抹布,拎起早就准备好的一挂万字头红鞭炮,对两人说: “走吧,别人不来,咱自己热闹。” 他推开新修的朱红色大铁门—— 这院墙他出钱重修了,不再是以前那塌了半边的破败样子,气派的大门直接开向街面,预示着他的生意和人生都将从这里走向更开阔的地方。 门一开,李青山却愣了一下。 只见门外的空地上,黑压压地站了二三十号邻居,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或多或少都提着点东西—— 几个鸡蛋、一包红糖,甚至只是一颗自家种的白菜。 他们互相推搡着,眼神躲闪,脸上挂着扭捏和尴尬的笑容,想上前又不好意思,就这么围在他家门口,鸦雀无声。 那场面,古怪又有些滑稽。 第二十四章 老疯子 李青山瞬间就明白了。 这些人,过去在他穷困潦倒时,没少给白眼和嘲讽。 如今他真站起来了,站得比他们都高了,他们反而不知所措了。 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过往的轻视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变成了沉重的枷锁,让他们连句恭喜都难以坦然说出口。 想来沾沾喜气,又怕他记着旧怨,给他们没脸。 短暂的静默后,李青山脸上瞬间荡开一个热情又真诚的笑容,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尴尬,朗声道: “哎呀!各位叔伯婶子、哥哥姐姐,都站门口干啥? 快请进快请进!就等你们来热闹呢! 小宝,快给大家抓糖撒烟!” 他这一嗓子,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冻住的场面。 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的尴尬化作了讪笑和几分受宠若惊。 “青山,恭喜啊!” “新房真气派!” “小小意思,别嫌弃……” 人们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好奇又羡慕地打量着这窗明几净、飘着油漆和木头清香的新房,眼神里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他们很快发觉,李青山和家属院的首富王长河完全不同。 王长河有钱,但架子端得比天高。 走路眼睛看天,开全院大会永远最后一个到,说话拿腔拿调,仿佛比别人高贵几分。 而李青山,虽然如今更有钱、更有本事,却还是那个李青山。 笑容实在,语气随和,递烟倒水一点不摆谱,看他们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瞧不起。 这份尊重,让这些穷邻居们心里又暖又愧。 大伙拥到门口空地上放鞭炮时,气氛更加热络。 炮仗“噼里啪啦”炸响,火光冲天,红纸屑漫天飞舞,孩子们吓得尖叫又兴奋,纷纷捂住耳朵乱跑。 烟硝味弥漫开来,把新屋的喜气衬得更浓。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李青山热情把人往屋里请,热情地招待大家伙坐下。 端上热气腾腾的卤味,猪肘子、猪头肉、鸡腿、卤豆干……香得人直咽口水。 薛强、薛刚兄弟挤在人群里,脸涨得通红。 当初李青山请他们帮忙盖房子,他们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心里认定他没那个本事,怕干了活拿不到工钱。 如今眼见这栋在老房子群里熠熠生辉的新屋,心里像被火烤一样。 “青山……我们,那时候……唉,眼拙了。” 薛强憋了半天,终于挤出这句话。 李青山笑笑,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既没讥讽,也没摆架子,只有平静的淡然: “都是过去的事了。来,进去坐,吃口热乎饭。” 一句话,让他们心里更是酸胀。 薛家兄弟眼眶都有些发红,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连连点头: “哎!哎!青山兄弟大气!以后有啥事,你一句话!” 周围的老邻居们看着这一幕,心里那点最后的隔阂也彻底放下了。 屋里人声鼎沸,笑声和筷子碰碗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一刻,谁都明白了: 李青山,真的翻身了。 他知道,这暖房暖的不仅是新屋,更是他在这个院里真正立起来的“势”。 从此,无人再敢小觑他李青山分毫。 这股力量,将支撑着他,走向更远的地方。 …… 晨光刚漫过家属院的红砖墙,李青山就醒了。 他躺在新打的木板床上,鼻尖还萦绕着油漆和松木的清香味。 这是他这辈子住过最敞亮的屋子,墙刷得比雪还白,窗户安了新玻璃,连床底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可他翻了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单上的针脚,脑子里全是账本。 昨天搬家歇了一天,账本上就少了近三百块营收—— 这钱够买半扇猪的卤料,够给门市打半米柜台。 要是再歇几天,春节前开出门市的计划就得泡汤。 李青山猛地坐起来,套上厚棉袄,往灶房走的脚步都透着股急切。 锅里的卤汤还温着,是昨天剩下的老汤,他掀开盖子搅了搅,油花在汤面上泛着金圈。 眼下房子盖完,手头现钱只剩不到两千,离春节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 那可是卤味生意的黄金期,家家户户都要备着猪头肉、卤鸡当年货,错过这波,再想凑齐门市启动资金就难了。 他握着钢笔,在账本上算账,厨房里只听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门市就开在自家新房,房租不用算; 得买两台冰柜,一台冻肉一台冷藏卤味,最少一千五; 柜台要实木的,得结实,还得刷上清漆显干净,怎么也得五百; 还有首批食材,猪肘子、鸡腿、海带这些,至少得囤一千块的货…… 林林总总算下来,没五千块根本开不起来。 “得赶在冬至前把钱凑够。” 接下来的日子,李青山天不亮就推车出门,夜里披星戴月才回院。 白天一边卖卤味,一边抽空跑市场、盯木匠打柜台,连送货的路线都亲自踩过。 钱袋一天天鼓起来,厚厚一沓钞票摊在桌上,足足有三千多。 他用钢笔在账本上一划—— 够买两台冰柜了! 再撑半个月,就能把门市彻底盘活。 这天清晨,李青山推着餐车往罐头厂走时,初冬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把他的鼻尖冻得通红。 餐车的轮子碾过冻雪,偶尔会打滑,李青山不得不弯腰推着,后背很快就出了汗,棉袄里子贴在身上,又冷又潮。 好在罐头厂门口已经有不少工人在等开门,见李青山的餐车过来,有人立刻围上来: “老板,给我来碗卤肉面” “来嘞!” 李青山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裹着卤香飘出来,瞬间驱散了周围的寒气。 他麻利地煮面、装碗,切肉、撒料,递过去时还多给了块卤豆干: “天冷,多吃点热乎的。” 刚忙完一波,一个熟悉的身影凑了过来,是魏强。 往日里他总是精神头十足,今天却耷拉着脑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魏厂长,这是咋了?” 李青山递过去一碗鸡汤豆腐串,“暖暖身子。” 魏强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鸡汤,才叹了口气: “别提了,厂里新调来个食堂主管,叫方文杰。 那家伙,表面上做得比谁都好。 每天把食堂擦得亮堂,见了谁都笑,可背地里尽搞幺蛾子!” 第二十五章 调查真相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拔高了些: “之前食堂的菜虽说不算好,但至少油盐够、分量足。 现在倒好,白菜帮子煮得没味儿,馒头跟石头似的,肉菜里连个油星子都看不见! 工人们天天跟我抱怨,昨天还有个老工人跟我拍桌子,说再这样下去就不干了! 我这厂长当的,真是憋屈!” 李青山听着,手里的勺子顿了顿: “魏厂长,你这是想让我去顶食堂?” 魏强一愣,随即哈哈一笑: “要是你能供食堂,那敢情好!我巴不得。 你这卤味,比食堂那破菜强一百倍!” 这话像一记重锤敲进李青山心口。 食堂供货? 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罐头厂少说有五百个工人,要是每天给食堂供卤味,按每人每天两块钱算,一天就是一千,一个月就是三万。 去除成本,纯利也要上万。 比摆摊强十倍都不止,到时候别说开门市,就是再开家分店都够了。 只是,罐头厂货款按月结,手里没个几万块,怕是难周转。 李青山心里一动,脸上却没表露出来,只是笑着说: “魏厂长,咱回头细聊。” 魏强刚走没多久,一阵急促的砸门声突然响起来,震得人耳朵发懵。 李青山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正举着块砖头往罐头厂食堂的大门上砸: “方文杰!滚出来!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人看着有六十多岁,脸冻得发紫,但眼神里的煞气却吓人得很。 工人们纷纷停下脚步,看热闹。 两个保安急急冲过来,可刚靠近两步,就被老人那双通红的眼睛一瞪,愣是脚步一滞,不敢伸手。 “吵什么吵?谁找我?” 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 方文杰披着崭新的皮大衣,慢悠悠走出来。 本是趾高气扬,可一眼看见老人,脸色“唰”地白了。 他立刻缩到保安身后,眼神闪烁,语气却强硬: “谁啊?我根本不认识!疯子一个,也敢跑到厂里来撒野!” 老人的手猛地一抖,嗓子嘶哑: “方文杰!你个白眼狼! 你忘了当年是谁教你下厨的? 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周围人一愣,有人窃窃私语: “啥?师徒关系?” “可他刚说不认识啊……” “这老头是不是陈厚朴啊?” “那个神厨?不可能!那人好几年没踪迹了,好多人传他死了。” 方文杰心虚地往后缩了半步,猛地压下声线: “胡说八道! 保安,赶紧把这疯子撵走!再敢来闹,直接送派出所!” “砰!” 老人怒火攻心,手里的砖头狠狠砸向方文杰。 方文杰一个箭步躲开。 那转头狠狠砸在地上,碎渣四溅,吓得保安一哆嗦。 老人还要去捡,被保安死死按住了。 李青山心里一震: 不是疯子,还是神厨? 他看得出来,方文杰眼神飘忽,手攥衣角,那分明是心虚。 但眼下没有证据,他贸然插手,只会坏事。 ——这老头,怕是有真东西。 他心里暗暗盘算,要把这件事调查清楚。 他的正义感,不允许他让一位迟暮老人蒙冤! …… 九点多,罐头厂门前的人流已经散尽,李青山收起摊子回到家。 胡小宝也收完了早市的摊子,摇着脑袋跟进院子,手里还拿着半个油饼啃。 “青山哥,今天卖得不好啊?你咋愁眉苦脸的。” 李青山心头还惦记着早上的事儿,随口问道: “你听过陈厚朴吗?” “咋没听过!” 胡小宝一愣,眼睛忽然亮了,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 “那不是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吗?我小时候最爱吃他卤的猪头肉! 那香味,我记到现在! 我爸年轻时给他打过杂,后来才进的食品厂食堂。” 说到这,小宝嘴角的笑意慢慢收了,手里的油饼也嚼不动了。 “可惜啊……我爸没了之后,再也没吃过陈师傅做的东西了。” 院子里安静下来,寒风灌进来,吹得塑料布猎猎作响。 李青山指节渐渐攥紧。 一个孩子嘴里多年不忘的味道,一个父亲死后再也尝不到的遗憾—— 能留下这种记忆的厨子,现在却被骂成“疯子”。 这其中,必定有大文章! 他心头忽然有了主意,抬眼盯着胡小宝: “小宝,你跑一趟国营食堂,找些老工人,打听打听陈厚朴当年的事。 尤其是他和方文杰到底有什么旧怨。记住,多听少说。” 胡小宝一愣,旋即点头,眼里闪过一抹兴奋: “明白了,青山哥!” 日落西山时,胡小宝风风火火跑回来,冻得鼻涕直流,眼睛却亮得吓人。 “青山哥,问着了!全问着了!” 他一口气灌下半碗热水,喘了几口,立刻学着老工人的口气手舞足蹈: “我的个娘嘞!一提起陈师傅,那帮老头全竖大拇指。 当年国营饭店能红透半边天,全靠他一人撑着! 他师父更不得了——是国宴大师,给大领导做过菜的。” 胡小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碗又灌了一口,咂咂嘴,脸色陡然沉下来: “可惜啊,前些年,陈师傅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进了监狱,不久方文杰也离开了国营饭店。 至于什么事,我没问出来。我一提这事儿,大伙儿都跟避瘟神似的。” 屋里一时间静得出奇。 李青山坐在那儿,手里的茶杯早凉透了,却仿佛没察觉。 “国宴大师传人”几个字在脑海里轰隆作响,让他浑身血液都跟着燥热起来。 这不是普通的厨子,而是能镇住一方的顶尖人才! 要是能把陈厚朴请过来坐镇,自己的生意何愁站不稳脚跟? 而陈厚朴和方文杰之间的恩怨,或许是个机会! 李青山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吱呀”一声。 他拎起外套,声音低沉却透着冷硬的力量: “这个人,我不仅要请……还要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胡小宝愣了: “青山哥,方文杰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可别犯傻!” 第二十六章 果然是神厨! 话音一落,屋子里安静得只剩火炉中火焰的噼啪声。 他沉默片刻,收起心头的燥热,忽然自言自语般开口: “买东西。” 声音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替陈厚朴伸冤急不来,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 上午见老人喊冤时,竟还穿着单衣,数九寒天里,这身子骨哪禁得住冻。 他转身直奔劳保商店,没挑花里胡哨的款式,径直拿了最厚的军大衣、羊毛棉帽和棉鞋。 对陈厚朴来说,保暖远比好看金贵。 …… 第二天一早,李青山故意带着胡小宝出摊,不是帮工,他另有安排。 他们推着餐车刚到罐头厂门口,等着的工人立马围了上来。 有个跟李青山相熟的老客,瞧见了李青山放在帆布包中的军大衣。 “买了新大衣咋不穿呀?” “这是最厚的羊毛款吧,要八十块钱呢!” 李青山正用铁钩子翻着卤锅里的猪头肉,浓郁的卤香混着热气往上冒,驱散了几分寒意。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罐头厂大门,声音裹在白气里: “给陈师傅。昨儿看他穿那单衣,雪再下大些,非冻出事儿不可。” “给陈师傅?”老客眼睛瞪得溜圆,刻意压低声音,“你呀,还是少招惹,那方文杰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正说着,罐头厂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雪沫子被人群踩得乱飞,李青山抬头一看,心瞬间提了起来—— 陈厚朴来了。 老人还是那副模样,头发上沾了雪,冻得结成了霜,身上那件单衣单薄得能看见里面的旧线衣。 他手里攥着块冻硬的砖头,刚走到厂门口,就被两个早候在那儿的壮汉拦住了。 “方主任说了,你再靠近一步,直接揍出去!” 左边的壮汉满脸横肉,伸手就去推陈厚朴的肩膀。 陈厚朴往旁边躲,可脚下的雪太滑,身子一趔趄,手里的砖头“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没等他站稳,另一个壮汉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往厂门外狠狠一甩—— “咚!” 陈厚朴整个人摔在雪地里,后背重重磕在冻硬的路面上,雪沫子溅了他满脸。 他疼得蜷缩了一下,可还是挣扎着要爬起来,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方文杰!你个畜生!你敢出来见我吗!” 周围的工人都看呆了,有人忍不住喊: “你们怎么动手打人啊!” “这老头都快冻僵了,你们就不能轻点?” 李青山没等众人议论,已经拎着帆布包冲了过去。 他蹲下身,伸手就去扶陈厚朴的胳膊: “陈师傅,您快起来,地上凉!” “别碰我!” 陈厚朴猛地甩开他的手,冻得发紫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戾气。 “我不用你可怜!我陈厚朴就算冻死在这儿,也不欠旁人的情!” 这话像冰锥似的扎过来,胡小宝立马急了: “你这老头怎么回事? 我哥好心帮你,你还骂人? 他特意给你买了新衣裳,你……” “小宝!” 李青山喝住胡小宝,转而看向陈厚朴。 老人的嘴唇冻得直打颤,却还硬撑着要往起爬,单衣下的肩膀瘦得硌手。 李青山没再说话,只是把那件崭新的军大衣拽了出来,伸手就往陈厚朴身上披。 羊毛内胆刚碰到老人的后背,陈厚朴就像被烫到似的往旁边躲。 可李青山的动作很稳,一只手按住大衣的下摆,另一只手把帽子往他头上一扣,毛茸茸的帽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冻得发红的鼻尖。 “陈师傅,”李青山的声音很沉,却带着暖意,“衣裳和帽子都是新的,您先穿上。 您要找方文杰讨说法,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您要是冻垮了,谁还能替您喊冤?” 陈厚朴的身子僵住了。 军大衣的暖意顺着后背慢慢裹住全身,连冻得发木的手指都有了点知觉。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骨气”,从国宴大师的传人,到国营饭店的顶梁柱,再到如今的阶下囚,他从没向谁低过头。 可此刻,那件厚实的军大衣,那双没有半分轻视的眼睛,让他喉咙里像堵了块热石头,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 他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可雪风一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鞋您也穿上,我特意选的防滑底。雪地里滑,别摔着。” 李青山把棉鞋递到他手里,转身离开。 陈厚朴看着手里的棉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踉跄着站起身。 他刚挪步,鼻尖就钻进股浓醇卤香—— 是肘子炖透的油润香,勾得空了两天的胃直抽。 他回头,见李青山端着粗瓷碗过来: 面条上卧着卤蛋,肥厚的肘子肉颤巍巍的,皮泛着酱红,白汽裹着香味扑脸。 “垫垫肚子,才有力气讨说法。”李青山递过碗。 “我不……” 陈厚朴的拒绝卡在喉咙里,指尖触到温热瓷壁,终是接了。 刚坐石阶上咬下一块肘子皮,他眉头就皱了,声音压得低却精准: “炖得是够烂,但糖色用早了,火再小半分,让糖香裹着肉香渗进皮里,嚼着能多股回甜; 最后该关火焖半个时辰,别开盖,热气回焖能让皮更糯,还不粘牙。” 围观工人忍不住嚷嚷: “嘿!这老头咋回事?” “李老板这肘子咱抢着买,他倒还挑毛病!” “就是,自己都快冻饿垮了,还装大厨!” 议论声里,陈厚朴没抬头,端碗猛扒。 肘子肉嚼得快,连带着黏在骨头上的碎肉都舔干净,最后把碗底的卤汁拌着面条吃空,才放下碗。 空碗递回时,他眼神软了些,却仍硬声: “按这法子改,比现在还香。” 他抓过棉鞋起身,路过李青山时脚步顿了顿,没再说谢,扎进雪巷。 李青山攥着碗心头发烫。 这肘子他按现代配方调了十几次,糖色火候、关火焖制这些细节,连老食客都尝不出差别。 陈厚朴一口就点破关键,这哪是挑毛病? 是宗师级的眼界! 要是能把陈厚朴请出来坐镇,光凭这手艺,门市生意不愁翻倍,甚至能借师傅的名头打开更多的大单! 李青山冲胡小宝使个眼色,他立马猫腰跟上,雪沫子裹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巷口。 第二十七章 神厨的冤屈 当天下午,雪下得更大了,直到天黑,胡小宝才顶着一头雪跑了进来。 他的眼神里满是压抑不住的震惊: “青山哥,你是没看见陈师傅住的地方!太惨了!” 胡小宝一进门就喊,声音里带着点哽咽。 “我跟着他绕到城南的废弃纺织厂宿舍,那地方早没人住了,就他一个人守着间快塌的破屋。 屋顶破了半边,雪直接飘进来。窗子全是窟窿,冷风嗖嗖地灌。 屋里就一张快散架的木板床,铺点稻草,碗里还剩半碗凉粥,冻成块了……”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大腿: “青山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可是国宴大师的传人!以前国营饭店的卤味,多少人排队都抢不着! 现在倒好,住漏风的破屋,吃凉粥,连件暖和衣裳都没有—— 方文杰那孙子,真是缺了八辈子德!” 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雪粒打在塑料布上的“沙沙”声。 李青山听着,手里的煤铲顿住,胸口像被什么堵着。 他魂穿三个月,从摆摊卖卤鸡骨架开始,一步步还债、升级餐车、买产权、盖房子……靠的是现代的知识和拼劲。 可陈厚朴呢? 他有顶尖的手艺,有宗师级的传承,却因为一场卑劣的陷害,落得如此下场。 之前想请陈厚朴出山,是看中了他的手艺,想让自己的卤味生意更上一层楼。 可现在,李青山心里的念头变了—— 就算不为那手能勾人魂的卤味,就算只是为了“公道”二字,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一个本该站在灶台前受人尊敬的宗师,却被埋在破巷子里,连冬天的暖都挨不着……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世道。 李青山猛地把煤铲往炉边一放,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温和,反而透着股冷硬的锋芒。 他看向胡小宝,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小宝,明天一早,你去买两床最好的鸭绒被,再带二十斤大米、十斤面粉、两桶豆油。 钱从我这儿拿,别省。” 胡小宝一愣:“青山哥,你这是……” “我要去陈师傅家。” 李青山的目光望向城南的方向,那里此刻正被大雪笼罩。 “不仅要去,我还要让他知道,他的手艺不该埋在破屋里,他的冤屈,也该有人替他讨回来。” 他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方文杰欠陈厚朴的,是清白,是尊严,是本该光明的人生。 这笔账,他李青山,要替这位蒙冤的神厨,一点一点地算清楚。 而眼下这第一步,就是先把这位冻在雪地里的宗师,从那间冰窖似的破屋里,拉出来。 …… 午后的雪小了些,铅灰色的天却没放晴。 李青山推着板车往城南走,车斗里的大帆布袋塞得鼓鼓的。 城南的废弃纺织厂宿舍像片被遗忘的坟地,断墙残垣上积着雪,风穿过空厂房,呜呜的像哭。 李青山刚走近那间破屋,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沙哑得像破锣。 “陈师傅。” 李青山站在门口,没贸然进去。 屋里的咳嗽声顿了顿,陈厚朴裹着那件新军大衣开门,眼神里先掠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冷了下去: “你怎么找来的?是为了我早上说的那口肘子?” 李青山没提卤味,把帆布袋拎进门,放在唯一没漏雪的墙角: “我来,是想跟您说方文杰。” “方文杰”三个字像根刺,陈厚朴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冷笑一声,往破煤炉边挪了挪。 炉子里没火,他却还是习惯性地搓了搓手: “说他?有什么好说的? 你一个卖卤味的,跟我扯这些,不就是想让我教你两招,好把你那卤味卖得更贵?” 他看得明白,早上李青山递面时的眼神,还有自己点出肘子火候时,那小子眼里的亮—— 跟当年方文杰刚拜师时,盯着他卤料勺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当年我把方文杰当半个儿子,卤料的配比、火候的拿捏,哪样没倾囊相授?” 陈厚朴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带着点咬牙的狠劲, “可他呢?学艺不精,嫌按规矩来太慢,竟想着用过期干货充数! 我拦着他,他倒好,反咬一口,把那堆烂货塞到我仓库,串通主管把我送进大牢!” 雪粒子从屋顶的破洞飘下来,落在他的军大衣上。 陈厚朴抬手掸了掸,动作里满是自嘲: “我在里面蹲了三年,出来家没了,国营饭店黄了,徒弟成了罐头厂的红人。 你说,我还敢信谁? 你现在说帮我,不就是图我这点老手艺?” 李青山没急着辩解,蹲下身,从帆布袋里掏出鸭绒被,展开铺在木板床上。 米白色的被面在破屋里格外扎眼,蓬松的鸭绒鼓起来,看着就暖和。 他又把米面肉油拿出来,最后拿出槽子糕,摆在陈厚朴的手边: “这些不是换手艺的,是给您过冬的。”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实打实的认真: “我承认,您的手艺是顶尖的,我想请您出山,让更多人吃到您做的卤味。 但我找您说方文杰,不是为了手艺。 是看不惯他把您的清白当垫脚石,看不惯一个宗师级的厨子,被逼得住破屋、吃凉粥。” 陈厚朴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却也没再赶他。 “您觉得我图您的手艺,我不怪您。” 李青山继续说,声音压得沉,却字字清晰: “但您再想想,方文杰连您教的皮毛都没学好,就能挤掉罐头厂原先的食堂主管。 靠的是什么?是您的手艺吗? 不是,是他会钻营、会害人!他早把您喊冤的路给堵死了!” 这话像锤子,砸在陈厚朴心上。 他想起这半年来的奔波—— 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 最后没办法,才天天去罐头厂门口喊冤,可除了被推搡、被骂疯子,什么用都没有。 “没用的。” 陈厚朴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方文杰背后有人。我一个没权没势的老头,怎么跟他斗? 我现在这样,能活着就不错了。” 第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 “活着不够。” 李青山猛地站起身,“您当年在国营饭店掌勺,多少人排队等着吃您的卤味? 您师父是国宴大师,您的手艺是能传代的! 就因为方文杰的陷害,您就要把这些都埋在破屋里? 就要让他顶着您的名声,在罐头厂食堂糊弄工人?” 陈厚朴的身子颤了颤,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可很快又暗了下去。 他望着屋顶的破洞,雪还在飘,冷风灌进来,吹得他眼睛发酸: “我想过,可我试过了……我没证据,没人帮我。” “证据我帮您找,人我帮您找。” 李青山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沉甸甸的笃定: “您只需要等我消息。 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您个说法。” 陈厚朴抬起头,看着李青山。 眼前的年轻人穿着半旧的棉袄,手上还沾着卤料的油星,可眼神里的坚定,却比他这半年见过的任何人都要亮。 他想起早上那碗面,想起李青山递军大衣时的模样,又想起方文杰穿新皮大衣、躲在保安身后的怂样,心里那团快灭的火,竟又隐隐燃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松口,只是把目光移到墙角的鸭绒被上,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你……你凭什么帮我?” “凭您是源城最好的卤味师傅,凭方文杰欠您的,该还。” 李青山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 “您把这被盖好,别再冻着。槽子糕您垫垫肚子,我明天再来看您。” 走到门口时,李青山突然停住,回头看了眼陈厚朴: “对了,您早上说的肘子火候,我记下了。 等您出来掌勺那天,我一定按您的法子,炖一锅最好的肘子请您吃。” 陈厚朴没回应,却在李青山走后,把鸭绒被裹紧,心里第一次冒出个念头—— 或许,这个年轻人,真的能帮他。 …… 李青山走在回家的夜路上,风雪刮在脸上,却让脑子格外清醒。 陈厚朴的话在耳边反复回荡: “……嫌规矩太慢,就用过期干货充数!”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骤然闪现。 方文杰贪财、急躁,这些本性绝不会变。 如今他掌着几百号人的食堂,油水更肥,怎会满足于小打小闹? 肉类采购,开销最大,最容易做手脚。 用病死猪顶替检疫肉,暴利足以让这种败类铤而走险。 更何况,这两天的当众对峙,必然让他心里发虚,急着捞一票大的来压惊。 而这风雪夜里,正是龌龊交易最好的掩护。 李青山目光一凛,猛地转身。 “就是今晚!” 他不回家了,而是径直踏雪,奔向魏强家。 …… 敲开门,魏强穿着棉睡衣,见是李青山,有些诧异: “青山?这大晚上的……” “魏厂长,想不想把食堂那颗毒瘤连根拔了?” 李青山开门见山,屋外的寒气似乎都被他这句话逼退了几分。 魏强眼神一凝,立刻侧身: “进来说。” 十分钟后,魏强书房里烟雾缭绕。 他听完李青山的计划,手指重重敲在桌子上,眼中闪过厉色: “方文杰这王八蛋,真敢干这种事?!证据确凿?” “九成把握。”李青山目光沉静。 “他以前在国营饭店就敢用过期料,现在管着这么大食堂,油水更足,胃口只会更大。 他贪的不是小钱,是工人的伙食费,是厂里的拨款。 要贪,就得从大宗采购上下手,肉,就是最好做文章的地方。” “你需要我怎么做?”魏强下了决心。 “两件事。 第一,给我厂里后门附近的布局图,特别是货车能进出的路线。 第二,”李青山压低声音,“等我电话。电话一到,立刻封锁后门,然后……” …… 深夜,罐头厂后墙外。 胡小宝裹着件破旧的黑棉袄,缩在一个废弃的传达室里,眼睛死死盯着后门方向,冻得鼻涕直流,却一动不敢动。 “青山哥说后半夜……妈的,可真难熬……”他嘀咕着,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 就在他眼皮快要打架时,远处突然传来微弱的引擎声。 胡小宝一个激灵,猛地探出头去。 只见一辆罩着苫布的旧卡车,没开大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到罐头厂后门。 司机按了两短一长的喇叭,后门立刻从里面打开一条缝,一个人影探出来,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 “来了!” 胡小宝心脏怦怦直跳,猫着腰,借着夜色掩护,飞奔回李青山家。 …… “叮铃铃——” 魏强家的电话骤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几乎瞬间抓起听筒。 “厂长,货到了。” 电话那头,是李青山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 “知道了!” 魏强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瞬间换上一种急切又带着几分器重的语气,拨通了方文杰家的电话。 “文杰啊!睡了吗?赶紧来厂里一趟! 对,现在!有天大的好事跟你商量! 上面有笔专项拨款到了,食堂要扩建。 采购这块肥差,我思来想去,还得交给你这自己人才放心! 快点,别耽误!” 电话那头的方文杰,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听到这话,睡意瞬间全无,脸上狂喜! 扩建? 采购肥差? 魏强这老东西终于开窍了! 要重用他了! 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了头脑,完全忽略了这深更半夜的不合常理,连声应道: “哎哟!谢谢厂长栽培!我马上到,十分钟,不,五分钟!” 方文杰套上皮大衣,脸都顾不上洗,兴冲冲地冲出家门,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能从中捞多少油水。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赶往厂里的同时,李青山已经用另一个电话,拨通了派出所的号码。 “公安局吗?我要举报,红星罐头厂后门,正在发生大规模的非法肉类交易,疑似涉及瘟病死猪,严重危害公共安全!” …… 罐头厂后门。 那辆卡车刚开进院子,后门还没来得及关上,突然! “哐当!”一声巨响,厂里预备的应急大灯猛地亮起,惨白的光柱将整个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第二十九章 瓮中捉鳖 魏强带着七八个心腹保安,黑着脸堵在了门口,彻底封死了出路。 卡车司机和里面接应的食堂帮工瞬间傻眼,僵在原地。 “厂……厂长?”帮工脸都吓白了。 就在这时,方文杰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美滋滋地赶到了后门: “厂长,我来了!什么拨款?”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眼前这阵仗,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方主管,来的正好。”魏强声音冷得能掉冰渣,“看看你干的好事!” 几乎同时,厂外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由远及近,迅速包围了罐头厂。 “不许动!警察!” 几名公安干警冲了进来,迅速控制了现场。 带队的老刑警一把掀开卡车苫布。 只见车斗里,堆满了颜色暗淡、甚至有些发绿发臭的猪肉,这是明显的病死猪特征! 在强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人赃并获!”老刑警脸色铁青。 方文杰魂飞魄散,腿一软,差点瘫倒,强撑着尖叫: “诬陷!这是诬陷!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他们是他们陷害我!” 他指着司机和帮工,语无伦次。 李青山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方文杰心里: “方主任,现在抵赖,还有用吗? 证据确凿,这么大的量,够你在里面蹲到老了。” 他突然转头,看向那个早已面如土色、浑身发抖的送货司机,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不过嘛…… 现在谁先开口,把主谋供出来,算戴罪立功,说不定能判个缓刑。 要是死咬着不放……呵,这罪名,可是危害公共安全,重判下来,家里老婆孩子谁养?” 那司机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就是一个赚点运费的,哪经得住这个? 当场就指着方文杰,哭喊着叫了出来: “是他!都是他指使的! 是他让我从南郊那个黑屠宰场拉来的便宜病猪死猪! 说吃不死人!一分钱一分货!给了我两百块钱! 警察同志,我坦白!我检举!都是他干的!” “你放屁!你血口喷人!” 方文杰目眦欲裂,疯狂扑过去想堵司机的嘴,被警察死死按住。 “咔嚓!”一声,冰凉的手铐铐在了他手腕上。 方文杰彻底傻了,脸色灰败,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嘴里只会喃喃: “完了……全完了……” 方文杰被铐走后,夜班工人下班正好路过,听到动静,纷纷围在厂门口,三三两两议论开了。 “唉,这下好了,那个方狗子终于栽了!” “可食堂咋办?咱几百号人天天要吃饭,总不能顿顿啃干馒头吧?” “对啊,明儿谁来管伙食?” 议论声很快集中到魏强身上。 魏强脸色沉着,却在众人焦灼的眼神里忽然一笑,抬手一指李青山: “大家放心。明天起,厂里伙食由李青山来供! 先定卤鸡腿和猪头肉,各二百斤,保准让工人兄弟们吃得香!” 一句话,工人们立刻沸腾了。 “李老板?那敢情好啊!” “咱天天抢他摊子上的卤味,早该进食堂了!” “嘿,这下终于能吃顿像样的了!” 热闹声里,李青山心头一震。 两百斤!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但也是大麻烦。 按眼下的小作坊规模,手头现钱撑三天没问题,可长久供货还得想办法—— 更别说,罐头厂按月结算,资金周转压力不小。 可机会摆在眼前,错过一次,就不知还要等多久。 李青山当即上前一步,朗声道: “魏厂长,诸位工友放心! 我李青山今天当众承诺:货,我一定按时送到!品质,绝对不打折扣!不论鸡腿还是猪头肉,都得让大家吃得实在、吃得舒心!” 工人们爆发出一阵掌声,夜色里的呼喊声久久不散。 …… 不远处,一栋厂区旧楼的阴影里。 陈厚朴披着那件军大衣,将楼下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苍老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冷的,是激动的。 他看到方文杰被铐上时那狼狈绝望的样子,只觉得一股积压了多年的恶气,终于狠狠吐了出来!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模糊了视线。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李青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道: “陈师傅,公道,我给您讨回来了。” 陈厚朴猛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感激、欣慰、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警惕和悲凉。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沙哑地说: “……谢谢。” 但随即,他眼神又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你帮我,是为了我方子,我知道。 但我……我教怕了。手艺是好东西,也能招来豺狼。 你走吧,你的情,我记着,但教手艺的事,别提了。” 他想起方文杰当年跪地拜师的模样,也是那般诚恳,结果呢? 李青山看着他眼中的创伤和恐惧,没有半点逼迫的意思,反而笑了笑,语气轻松却笃定: “陈师傅,您误会了。 我帮您,首先是看不过眼,其次才是馋您的手艺。 手艺您不想教,没关系。 等您啥时候觉得,这世道还值得信一次,觉得我李青山还算个靠谱的人,您再说。” 说完,李青山竟真的不再多言,转身就走,干脆利落。 他走,并不是要放弃。 在他看来,陈厚朴现在是“惊弓之鸟”,需要徐徐图之。 …… 凌晨四点,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空荡荡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冻雪碎末。 李青山坐在卧室内,橘黄色的灯光映着他眼里的血丝和桌上那摊零零整整的钞票。 四千五百块。 厚厚几沓毛票、大团结,还有几张显眼的百元大钞。 “一天两百斤鸡腿,两百斤猪头肉,光是生肉本钱就得小一千…… 这四千五,最多撑四天。” 李青山低声自语,指尖重重按在桌上,“第四天,要是没有新的资金注入,资金链立马就断。” 他的目光打量着新房。 砖墙还透着新劲儿,那是他在这时代安身立命的根本。 “难道……真得抵押它?” 这个念头像冰锥刺了他一下。 魂穿以来,第一次被逼到要考虑动这根本的境地。 第三十章 狗眼看人低 一夜无眠。 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寒气最重的时候,李青山已经裹紧棉袄,揣上全部家当,借了邻居的二八大杠冲出了院子。 车轮碾过冻硬的雪壳,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一如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他找到了源城最早开门的信用社。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他言简意赅地问了房产抵押的手续和放款时间。 工作人员睡眼惺忪地回话,像又一盆冷水—— 手续繁琐,没十天半月根本下不来。 远水,救不了近火。 李青山眼神一厉,车把一拐,直奔城西批发市场。 杜红军自从做了李青山的生意,赚得盆满钵满,早放弃了摆摊,租了铺面。 杜红军刚拉开他那摊位的卷帘门,呵出的白气还没散,就见李青山像一尊裹着寒气的煞神立在眼前,眼圈泛红,但眼神亮得慑人。 “杜哥,救我。” 李青山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罐头厂食堂的供应,我拿下了。每天四百斤货,现钱只能撑四天。” 杜红军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锁头咣当掉在地上。 “多少?四百斤?青山,你……你这是揽了天大买卖,也是背了炸雷啊!” 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自己冷库里那点库存,连连摇头: “不行,哥这庙太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了。 你这连摆摊带供着邹胜的酒席和福满楼,现在又加上罐头厂,全给你也不够两天的量。” 市场里渐渐有了人声,但李青山感觉周围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希望仿佛在迅速冻结。 杜红军搓着手,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着李青山攥紧的拳头和眼底的不甘,忽然一跺脚: “妈的!富贵险中求!老子就陪你赌一把!我认识一个人,屠宰场的孙主任,那是真佛! 他指头缝里漏点,就够你撑过去。但我话说前头,那人……有点傲,路子野,能不能说动他,看你小子自己的造化!” “孙主任?”李青山目光一凝。 “对,我这就带你去碰碰运气!成不成,看你!” 杜红军锁上店门,领着李青山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市场,走向后面一个更偏僻、却停着好几辆运猪车的院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生肉和血腥气。 一间办公室门口,杜红军让李青山等着,自己先进去嘀咕了好一阵。 李青山站在冰冷的院子里,能清晰地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一个慢条斯理、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 “老杜,不是不给你面子。每天四百斤?还要赊账? 呵,这年头,空口白牙想拉货的人多了去了,我这儿不是善堂。” 门开了,杜红军有些尴尬地使了个眼色。 李青山深吸一口气,那股冰凉的混着血腥的空气直灌入肺,他一步跨了进去。 办公室烟雾缭绕。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外面披着军大衣的中年男人歪坐在办公桌后,脚翘在桌上,手里夹着烟,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就是孙主任。 桌上,摆着一本厚厚的台账和一把算盘。 孙主任慢悠悠吐出口烟圈,这才斜睨了李青山一眼,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视: “就是你?要赊我几百斤肉?小子,面生得很啊。 规矩懂不懂?我这儿,现钱现货,概不赊欠。” 压力如山般压下。 李青山却站得笔直,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非但没露怯,反而笑了笑,声音平稳地开口: “孙主任,我不是来赊账的,是来给您送一笔长期买卖的。” “哦?”孙主任挑了挑眉,似乎来了点兴趣,脚放了下来,“说说看。” “红星罐头厂五百人的食堂,只是我的一块敲门砖。” 李青山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我的门市正在筹备,工地送餐的业务也在洽谈。要不了三个月,我对肉源的需求,会是现在的五倍、十倍。” 他稍微上前半步,身体微倾,形成一种压迫性的姿态: “孙主任,我需要的不是永久的赊欠,只是一个周转,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罐头厂的现钱结算款一到,我不仅立刻结清您的货款,往后咱们所有的交易,一律现钱现货,绝不拖欠! 您想想,到时候您每天平白多出几百斤的稳定出货量,这账,划算!” 孙主任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眼神里的轻视稍减,但老油条的警惕丝毫未松。 他嗤笑一声: “画饼谁不会?一个月? 小子,你这空手套白狼的套路玩得挺溜。 我凭什么信你?就凭你红口白牙一说? 到时候你砸了,我找谁去?找罐头厂? 他们认的是你,不是我。 风险全在我这儿,好处你先拿着,天下没这个道理。” 他拿起桌上的烟,又点了一支,慢悠悠地吐个烟圈: “规矩就是规矩。现钱,现货。拿不出钱,说什么都白搭。” 这话几乎等于封死了门路。 杜红军在一旁急得直搓手,却插不上话。 办公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希望似乎即将熄灭。 李青山拳头在棉袄袖子里攥紧,脑中飞速旋转,思考还能拿出什么筹码。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礼貌性地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回应,就被推开了。 一股冷风随之灌入,吹散了些许烟雾。 众人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件裁剪极佳的白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容颜清丽,气质清冷出众,与这血腥嘈杂的环境形成极致反差。 孙主任显然认得她,脸上的倨傲瞬间变为谄媚,几乎是弹射起步般站了起来: “哎呦!苏小姐!您……您怎么大驾光临我这小地方了?快请进请进!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手忙脚乱地想收拾一下烟灰缸。 来人正是苏凌月,源城政商两界无人不知的苏家千金。 李青山看到她,也是微微一愣。 随即想起几个月前在苏家喜宴上,替她做翻译的事,没想到在这里遇上。 出于礼貌,李青山对她点了点头,叫了一声:“苏小姐。” 孙主任正忙着巴结苏凌月,瞥见李青山这动作,顿时觉得被冒犯了,仿佛自己精心供奉的菩萨被个要饭的随手打了招呼。 他立刻拉下脸,呵斥道: “哎!李青山!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苏小姐套近乎? 苏小姐也是你能随便叫的?赶紧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第三十一章 神厨重现 他的语气极尽鄙夷,仿佛李青山是什么脏东西,会污了苏凌月的眼。 苏凌月的脚步应声顿住。 她原本只是平淡扫过孙主任的目光,瞬间凝实,带上了一层清晰的冷冽和不悦。 她的目光径直越过他,精准地落在李青山身上。 “李青山?真巧,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你。” 苏凌月的声音响起,语气明显多了一丝温和与熟稔。 “我来这边谈个冷链运输的合同,顺路过来看看。你这是……?” 她自然地询问道,完全无视了旁边表情僵住的孙主任。 这区别对待太过明显! 孙主任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冻结,伸出去准备握手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苏……苏小姐居然认识这个穷小子? 还对他这么客气? 甚至……有点热情? 李青山也是微微一愣,但迅速反应过来,抓住这从天而降的机会,言简意赅地将自己面临的困境和需要赊货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有夸大,只陈述事实。 苏凌月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 听完后,她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目光转向一旁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孙主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孙主任,原来是这样。 他的信用,由我来担保。 如果他一个月后无法支付货款,这笔钱,你直接来找我苏凌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颗炸雷在孙主任耳边响起。 苏家千金亲自担保? 为了这个他刚才还嗤之以鼻、准备轰出去的穷小子? 而且苏小姐对他那么冷淡,对这小子却…… 孙主任感觉腿肚子彻底软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之前的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比的惶恐和后悔,声音都带了哭腔: “哎呦!苏小姐!您……您这话言重了!言重了! 我……我不知道……误会!完全是误会! 李兄弟!李兄弟您看这事儿闹的!” 他猛地转向李青山,腰弯成了九十度,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讨好,声音颤抖得厉害: “李兄弟!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贷款的事包在我身上!别说四百斤,多少都有! 赊账?应该的!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哥哥我绝对支持您!” 变脸之快,幅度之大,令人瞠目结舌。 李青山看着眼前前倨后恭、恨不得给自己鞠躬的孙主任,心中平静,只是对苏凌月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苏小姐,多谢了。这份情,我记下了。” 苏凌月对他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举手之劳,你先忙你的正事。” 说完,她才仿佛刚想起孙主任似的,用公事公办的冷淡语气道: “孙主任,麻烦把你们这边最近的冷链出库记录拿给我看一下。” “好好好!马上!马上就拿!” 孙主任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去翻找文件,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李青山知道这里没自己事了,对杜红军使了个眼色,两人退出了办公室。 冰冷的空气再次扑面而来,却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 杜红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压低声音: “我滴个娘哎!青山!苏家大小姐对你那么客气?孙胖子那脸都吓白了!太过瘾了!” 李青山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办公室。 苏凌月的态度很微妙,这份人情不小。 …… 肉源危机解除,罐头厂的供应步入正轨,李青山的事业结结实实向前迈了一大步。 他还有个念想没了,那个比石头还犟的老头—— 陈厚朴。 那是真正的宝藏! 天越来越冷,呵气成霜。 李青山往陈厚朴那儿跑得更勤。 他买了几块石棉瓦,把破洞的屋顶盖严了。 又拉来一吨上好的煤块,把炉子烧得热乎乎的。 米面肉菜更是不断。 陈厚朴依旧没个好脸,骂骂咧咧“少来这套”“滚蛋”,但日子久了,骂声倒是渐渐少了。 有时,他会盯着李青山忙活的背影,浑浊的老眼里闪过极复杂的光。 腊月里,一场大雪压塌了半个源城。 李青山天不亮就揣着热包子往城郊赶,深一脚浅一脚,雪没到小腿肚。 破院门虚掩着,一道拖拽的痕迹刺眼地印在雪地上。 李青山心猛地一沉,冲进去,只见陈厚朴蜷在屋檐下的雪窝里,脸青唇紫,一条腿不自然地弯着,几乎冻僵。 “陈老!” 李青山脱下棉袄裹紧老人,背起来就往医院狂奔。 寒风刮脸,他却急出一身汗。 医生诊断陈厚朴的腿摔脱臼了,不算严重,但他年纪大,必须好生养着。 在医院的日子,李青山喂药喂饭,擦身守夜,寸步不离。 出院后,李青山干脆把陈厚朴接到家中照料,像对待至亲一样照顾他。 几天后,陈厚朴看着眼下乌青却依旧忙碌的李青山,终于长叹道: “小子…去,弄副好猪头,牛腱子,再搞点新鲜肠肚来。” 李青山心脏狠狠一跳,重重点头:“哎!” 食材很快备齐。 陈厚朴挣扎下地。 厨房里,他手指翻飞,带皮猪头肉在凉水中过了遍,血沫子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手腕一翻,菜刀“笃笃”落案,肥瘦相间的肉块切得大小均匀,不差分毫。 香料罐开盖,八角、桂皮、香叶抓在手里,指尖一捻,碎末簌簌落入卤锅,冰糖块扔进去,文火舔着锅底,糖色慢慢熬得琥珀透亮。 起初只是淡淡的卤香飘着,一会儿功夫,那香味像是活过来一般,顺着灶台往上窜,直往人鼻子里钻—— 不冲,却勾得人舌根泛酸,肚子里的馋虫跟疯了似的撞。 “嚯!” 胡小宝两眼直勾勾盯着咕嘟冒泡的卤锅,咽口水的动静隔三步都能听见。 等得胡小宝脚都快把地面跺出坑,陈厚朴终于掀开锅盖。 蒸汽“腾”地往上冒,里头的东西一露脸,李青山倒吸口凉气。 猪头肉泛着油亮的琥珀色,颤巍巍的,筷子刚碰到皮,就感觉那糯劲儿要往指尖钻; 卤牛肉酱得发黑红,紧实得能看见纹理里浸满的卤汁; 肠肚更绝,油光锃亮的,半点脏器的腥气都没了,看着就弹牙。 第三十二章 师父 李青山也没客气,筷子一伸先夹了块猪头肉。 刚进嘴,那糯劲儿“化”得比棉花还快,紧跟着卤香裹着肉鲜“轰”地炸开。 从舌尖窜到喉咙,肥的不腻,瘦的不柴,嚼两下还能尝到香料的回甜,直让人想把舌头都吞下去。 胡小宝早等不及,一大块猪头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俩核桃。 可嚼着嚼着,他动作忽然慢了,大颗眼泪没预兆地砸进碗里。 “是这味儿!” 他含着肉哽咽,话都说不利索,“我爸,我爸在世时候给我买的,就是这个味道的猪头肉,十年没吃过了!” 陈厚朴看着他,眼里闪过点恍惚,很快又沉下来。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青山,一字一句道: “小子,你这一个多月……雪里送炭,病中送饭,救我这条老命……我看见了。人心,比啥手艺都重要。” “我陈厚朴蹉跎一辈子,守着这点玩意儿,原想着烂在棺材里算了……罢了,罢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仪式感: “李青山!今天,我陈厚朴,就收下你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手卤味的真传,锅灶上的绝活,我只教你一人! 磕头!” 最后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小屋里炸响。 李青山心脏猛地一缩,随即被巨大的狂喜和激动淹没! 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师父!” 再抬起头时,李青山眼圈也有些发红,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好!好!好!” 陈厚朴伸手虚扶了一下,脸上纵横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些许。 “起来吧。从今往后,这世上,除了你,再没第二个人能做出我陈家的这个味儿!” 他喘了口气,眼中光芒更盛: “慢慢地,我把手里的绝活方子都传给你,好好学,里面的道行深了去了! 我老头子敢说,你学会任何一样,都是能当传家宝的东西!” 李青山双手作揖,“谢谢师父,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从这一刻开始,李青山终于握住了真正的底牌。 …… 李青山拜师之后,生活骤然进入另一种节奏。 罐头厂和福满楼的供货从不用李青山操心。 李青山现在的卤肉品类有限,他都是换着花样给罐头厂食堂供货,重量上保证每天四百斤。 工人们吃得舒心,魏强对此很满意。 临近年关,邹胜的酒席没什么生意。 但福满楼的肘子和黑鸭供货量直线上升。 肘子每天五十个,黑鸭六十斤。 胡小宝在早市摆摊也越来越熟练,每天回来都能交上一沓零钱。 林林总总算下来,李青山每天的收入都在五百元以上。 距离春节不到一个月,李青山将腊月十六定为门市开业的日子。 他的新房筹建时就是按照商用房建的,门市的位置早已留好。 只要备齐柜台、冰柜、称等用具,随时能开业。 李青山期望门市开业能用新品打出个开门红。 卤牛肉味道绝妙,但是单价太高,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还是奢侈品。 可以卖,但是走量不太现实。 猪头肉在这个时代是畅销货,也是陈厚朴的独门绝技。 当年他凭借一道卤猪头肉,撑起整个国营饭店的客流量。 猪头肉,必须是招牌。 另外,猪下水也是必选。 陈厚朴对此有独门处理技术,能把这些便宜货变成人间美味,卖出高毛利。 当年国营饭店自视甚高,认为这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那是大错特错。 李青山就要把这别人瞧不上的东西,卖成响当当的招牌! 他将这事告诉陈厚朴时,陈厚朴拍着大腿叫好。 “小子,师傅真是没看错人。当年我磨破嘴皮子,国营食堂那帮孙子都不让我做猪下水卖。 你可知道,咱祖师爷就是靠做猪下水成了王府的座上宾!” 陈厚朴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 “你小子有魄力!看得准!猪头肉揽客,下水赚钱!这才是做生意!走,现在就去市场!” 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李青山就直奔喧闹的农贸市场。 市场里腥气扑鼻,陈厚朴却如鱼得水。 他在一个下水摊前站定,眼神锐利如鹰。 “看好了,小子。” 他指着那些还带着血污的猪大肠、猪肚,“挑肠子,要选颜色粉嫩、厚度均匀的,太薄没嚼头,太厚腻口。 这层白油,”他手指虚点着肠壁内的脂肪,“是香味的关键,不能全去掉,但要干净! 闻,要闻那股淡淡的脏器味里带着的新鲜肉气,不能有骚臭和哈喇味!” 他又指向猪肝: “肝要表面光滑,颜色紫红均匀,按下去有弹性……” 说起这些别人掩鼻的东西,他却像在点评珍宝,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多年的经验。 买好最新鲜的食材回到小屋,陈厚朴才真正拉开架势。 “光说不练假把式!第一课,就是收拾这猪大肠!别看它埋汰,弄好了,比肉还金贵!” 真正的传承,就在这洗刷、揉搓、翻煮的细碎功夫里开始了。 陈厚朴的要求严苛到变态: 去味,不用火碱之类的狠活,就用盐、醋、面粉,反复揉搓冲洗。 水温要温乎,力道要透,次数要足,一遍又一遍,直到把肠壁那层肥油和黏液彻底洗净,闻不到半点脏器味,只留下干净的脂肪香。 洗净后冷水下锅,放葱姜、料酒和几粒花椒去腥定型,眼睛要紧盯着水面。 何时冒起哪种颜色的沫子要立刻撇掉,何时捞出立刻投入冰水过凉,时机精准到秒,差一点口感就天差地别。 最关键的一步——卤制。 老汤打底,但下料的顺序和时间,和卤肉截然不同。 几种去腥增香的香料要先下,主香型的香料要后放,为的是激发出下水独有的丰腴口感,而不是被浓郁的香料夺了本味。 李青山学得极其投入,他甚至拿出了做实验的劲头,记录不同揉搓时间和水温对最终口感的影响。 陈厚朴看他那认真记笔记的样子,又是哼一声,但嘴角却微微扬起,指点得越发细致。 李青山学得极其投入,很快就能独立操作,不过结果却有些事与愿违。 第三十三章 碰钉子 李青山将自己卤制的第一锅肥肠端了上来。 色泽红亮,香气扑鼻。 胡小宝迫不及待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却竖着大拇指含糊不清地喊: “唔!好吃!哥,太香了!” 陈厚朴没说话,仔细尝了一口,慢慢咀嚼着,脸上渐渐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放下筷子,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李青山,眼中满是欣慰: “好!真好!青山,你真是……真是祖师爷赏饭啊!” 他激动得甚至有些感慨: “你知道吗?就这锅肠子的水准,比方文杰学了三年出师时做的,还要强上一筹! 十天!你只用了十天!我……我真的很满意了!” 小屋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 胡小宝与有荣焉地咧嘴傻笑。 “师父,只是满意?” 心里想着,李青山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自己夹起一块尝了尝,仔细品味着。 确实,好吃。 香糯弹牙,毫无腥味,绝对称得上佳品。 但是……不对。 和他记忆中师父做的那锅、让胡小宝吃哭了的“绝味”相比,似乎还差了一点什么。 是香气融合得不够浑然天成? 还是口感层次欠缺了最后一分火候? 他说不清,但他的舌头告诉他,这还不是极限。 “师父,”李青山抬起头,坚定道: “我觉得……还不够。” “嗯?” 陈厚朴愣住了。 “好吃,但不绝。” 李青山指着那锅肠子,“和您做的那锅比,差着境界。 我要学的不是‘好吃’,是‘绝味’。 客人吃了,得是胡小宝上次那样,能把魂儿勾出来的那种味道。” 屋里安静了下来。 胡小宝眨巴着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陈厚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到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对极致味道的渴望。 这种渴望,他只在传说中那位开创了这门手艺的祖师爷身上听到过。 半晌,陈厚朴缓缓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住李青山,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好……好一个‘好吃,但不绝’!” “老夫原本以为,能把这门手艺安安稳稳传下去,就算对得起祖师爷了。 今天我才明白,祖师爷把你送到我眼前,不只是让我传衣钵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期待: “他是让你来……重现我陈家卤味祖师爷当年的荣光的! 小子,你有这份心气和舌头,就一定做得到!” 陈厚朴再无保留,将那些关乎火候分寸的、近乎玄妙的诀窍倾囊相授。 李青山心领神会,将他现代的数据思维与传统“手感”深度融合,感知着汤沸时气泡从“躁”到“润”的微妙转变,捕捉着香料投入的最佳时机。 经过几天的反复实践,当李青山再次揭锅,一股醇厚内敛、勾魂夺魄的异香瞬间充盈了整个小屋。 陈厚朴只尝了一口,便猛地闭上眼,整个人如同被定住。 半晌,才缓缓睁开,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声音颤抖着喃喃道: “是……是这个味儿……‘香入髓,味勾魂’。 祖师爷的手艺,你接住了! 当年王府里的贝勒爷,就好这一口!” 炉火噼啪,肉香缭绕。 这一刻,古老的绝艺终于在新时代的灵魂里,真正活了过来。 这最难的一关闯过,剩下的猪肚、猪心、猪肝等,处理起来虽有差异,但核心的法理相通。 李青山举一反三,上手极快,没几天就做得像模像样。 陈厚朴嘴里天天嘟囔着:“老天爷赏饭吃,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 与此同时,李青山也没耽误正事。 他抽空去定了玻璃柜台、大冰柜和一台电子秤—— 这在那年月可是稀罕物,价格不菲,但为了显得专业、上档次,这钱必须花。 开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他却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办执照。 他虽带有现代人的前瞻性,但毕竟没在这个时代生活过。 他远远低估了这个年代办理个体经营执照的复杂性和难度。 在他的概念里,备齐资料,也就是跑一趟的事。 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他第一次揣着身份证、房产证明,还有自己拟好的经营范围说明,找到区工商局。 那是一座老旧的办公楼,走廊昏暗,充斥着纸张和旧油漆的味道。 找到对应的科室,里面坐着一位四十多岁、面色疲惫的男办事员,正慢条斯理地端着搪瓷缸子吹气喝茶。 “同志,您好,我来办个营业执照。”李青山客气地递上材料。 办事员眼皮都没抬,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这不行啊。” “哪儿不行?您指点一下。”李青山心里咯噔一下。 “你这经营场所证明,光有房产证不行,得街道盖章同意你在这开店。 还有,你这经营范围,‘熟食零售’?太含糊了。 带不带堂食?有没有油烟?这都得写清楚,涉及卫生和环保,得他们先批了,我们才能办。” 一连串的要求砸过来,李青山有点发懵。 他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材料齐不齐的问题,而是一套他完全陌生的、冗长的前置审批流程。 “同志,通融一下,我店都快装修好了,就等着证开业……” 李青山试图争取一下。 办事员终于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语气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不耐烦: “规定就是这样。你手续不全,我没法给你办。下一个!” 第一次尝试,碰了个硬钉子,灰头土脸地出来了。 站在工商局门口,冷风一吹,李青山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非但没有气馁,脑子反而飞快地转了起来。 硬闯规定是没用的,得找到开锁的钥匙。 他直接去了罐头厂厂长办公室。 魏强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笑道: “哟,青山,今天怎么有空跑我这儿来了?店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魏厂长,正为这事犯愁呢。” 第三十四章 军令状 李青山苦笑着把办照遇到的坎儿说了。 “……卡在街道和前置审批了。我想着,我这店开了,咱厂里职工下班买点熟食也方便不是? 您看,厂里能不能以支持职工便利生活的名义,帮我出个情况说明?盖个厂里的章,分量肯定不一样。” 魏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沉吟道: “青山啊,你这个想法是好的。厂里给你出这个公函,也不是不行。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厂里的公章盖下去,就意味着我魏强和罐头厂,替你李青山的新店做了担保。这可不是小事。”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 “万一,我说万一,你的店在食品卫生、或者经营上出了什么纰漏,到时候追责起来,我是要挨板子的。 厂里也会跟着受影响。这个风险,你想过没有?” 李青山没有任何犹豫,迎着他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魏厂长,您说的这个,我懂!您能想到这一步,是替我、也是替厂里负责。” “我李青山今天就跟您立个军令状!” “第一,我这店,从原料到出锅,但凡入口的东西,卫生安全我负全责!出了任何问题,您唯我是问,我绝无二话!” “第二,您要是不放心,可以随时派人来查,我这后厨对您完全透明!” “第三,您帮了我这么大忙,厂里以后的职工福利,只要有用得上我这儿的地方,我全部按成本价供应!绝不让厂里和您吃亏!” 李青山说完三条军令状,心口提着一块石头,眼神死死盯着魏强。 屋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里的水声咕嘟冒泡。 魏强脸色先是沉,指节敲桌子的声儿一下一下,像敲在李青山心口。 就在李青山后背紧绷、几乎要冒汗的时候—— “啪!” 魏强忽然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那瞬间,李青山心里“咯噔”一下,紧绷许久的弦终于松了,胸腔猛地涌上一股热气,整个人差点笑出来。 魏强当即拿起电话,交代办公室主任把这事儿办妥。 拿着那封措辞正式、盖着“源城罐头食品厂”大红公章的公函,李青山心里踏实了。 …… 第二天,工商局。 还是那个办事员,脸上挂着一股子敷衍,白眼翻上天。 “昨天已经跟你讲清楚了,别浪费时间。 下一位!” 屋里几个来办事的人先是低声窃笑:“这小子要吃瘪了。” 李青山默不作声,只把那封盖着“红星罐头食品厂”鲜红公章的公函递了过去。 下一秒,全都傻眼,有人差点把嘴里的瓜子壳喷出来,呆呆看着办事员点头哈腰: “您放心,我这就给您办。” 那一刻,李青山清晰感觉到,空气像被点燃了一样,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从原本的看笑话,到此刻的惊疑、巴结。 社会地位,就这么肉眼可见地翻上去了。 办事员的语气热情得就像多年的老朋友。 “厂里支持就好办!这样,经营范围我给你看看怎么规范填写…… 卫生证和健康证你得先去防疫站办,地址在……材料齐了你再拿过来,我尽快给你送审!” 虽然流程依然少不了,但对方的态度从“堵”变成了“帮”,其中的差别,可谓天壤之别。 李青山心里透亮,知道魏强这面大旗起了关键作用。 他立刻点头:“哎!好嘞!太感谢您了!我这就去办,尽快把材料补齐!” 他没再多说一句废话,道了谢就利索地转身出去,按图索骥,一个一个部门跑起来。 几天后,当他拿着所有补齐的材料再次走进工商局时,那办事员效率极高,仔细核对了一遍,很快完成了流程。 一周后,李青山顺利拿到执照。 现下万事俱备,只剩开业! 执照到手,李青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动作更快了。 离开工商局,他直奔街角的复印社。 这年头复印社生意冷清,老板正靠着柜台打盹。 李青山掏钱打印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广告传单。 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印着: “青山卤味·腊月十六盛大开业!” 下面罗列着猪头肉、卤下水、酱牛肉等品类,但最醒目的一行字是—— “国营饭店老师傅陈厚朴亲传手艺,老味道回来了!” 第二样是会员卡。 粗糙的硬纸片上印着条款: 预存五十享九折,八十享八五折,一百享八折。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消费一元积一分,满百分赠卤鸡腿两个。” 复印社老板看着这新奇的内容,嘀咕道: “搞这花里胡哨的,有用吗?” 李青山只是笑笑,没解释。 他心里清楚,在信息闭塞的年代,这种简单直接的广而告之,威力巨大。 而陈厚朴的名字,就是砸向老饕们心里最重的那块石头。 他把厚厚一沓广告传单塞给胡小宝: “两天时间,把源城的街巷全给我贴遍,电线杆、厂子公告栏、菜市场入口,一个都别漏!” 胡小宝看着那堆纸,有点懵: “哥,这得贴到啥时候去?” “不想一辈子摆摊,就赶紧去!” 李青山在他屁股上轻踹了一脚。 胡小宝嗷一嗓子,抓起传单就冲了出去。 接下来的两天,源城不少角落都出现了那张红纸广告。 “陈厚朴”三个字果然勾起了不少老人的回忆,街头巷尾开始有人议论: “老陈头的徒弟开店了?” “他那手卤猪头肉,可是绝活!” 宣传的风放出去了,李青山开始解决第二个问题:人。 胡小宝干活卖力,但让他同时应对顾客、算账、推销会员卡,还得搞清楚积分兑换,简直要了他的命。 李青山清楚,店里必须有个脑子清楚、能写会算的人。 他在店门口贴了一张红纸招聘启事: “本店招聘营业员一名,要求:高中或中专毕业,细心稳重,待遇面议。” 胡小宝看了直撇嘴:“哥,白贴!有那文凭的,早挤破头进国营厂了,谁来看咱这小店啊?” 李青山没理他。 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他要找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售货员,而是一个能理解他商业想法、能执行复杂会员制度,甚至未来能帮他管理更多门店的种子。 国营厂的铁饭碗固然好,但也不是人人都挤得进去,或者人人都甘心一辈子熬工龄。 他要找的,就是那极少数有不同想法的。 启事贴出去两天,果然门可罗雀,偶尔有来看的,一问是卖卤味的,扭头就走。 就在胡小宝觉得这事肯定黄了的时候,第三天下午,一个穿着破旧红色棉袄、围着旧围巾的年轻女人在店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推门进来。 第三十五章 门市开张 “请……请问,你们这里,是招人吗?” 胡小宝正低头整理东西,随口应道: “对,招营业员,要求高中……”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头,当看清来人的脸时,话猛地卡在了喉咙里,手里的抹布“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你……” 他张着嘴,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连耳朵根都红了,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整句。 肖映心也愣住了,她看着胡小宝,仔细辨认了几秒,眼中也闪过极大的惊讶,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窘迫和羞惭所淹没。 眼前这个穿着皮夹克的小伙计,竟是自己的初中同学? 自己这副落魄样子来求职,竟被老同学撞见? 巨大的难堪让她瞬间只想逃离。 “对……对不起,我走错了……” 她声音发颤,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走。 “门口贴的就是招聘,你没走错。” 李青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定力,让她脚步一顿。 他走上前,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棉袄和旧围巾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怜悯,没有探究,只有一种纯粹的平静。 “应聘?” 他问得直接,没有任何寒暄。 这份直接反而让肖映心松了口气,她不敢看旁边的胡小宝,低着头,声音细小: “……嗯。中专,财会毕业。厂子……厂子黄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报出学历,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李青山点了点头。 然后,他开口,说出了一个让肖映心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的数字: “我这儿活儿不轻省。 得管钱、算账、招呼人,还得把我这套会员折扣的规矩跟人讲明白。 三个月试用期,转正后一个月六百块。” 六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肖映心心上! 比她父亲累死累活一个月挣得还多一倍! 有了这笔钱,妈的药钱、弟弟妹妹的学费、家里的嚼用…… 所有的压力和白眼,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青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施舍的姿态,没有炫耀的意味,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他眼神里有种东西,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超越年龄的沉稳。 她忽然发现,这个年轻的老板,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不像她父亲那样只会咆哮抱怨,不像厂里干部那样拿腔拿调,更不像街上那些青年那样浮躁轻佻。 他就像……就像一座山,沉默地立在那里,说出来的话,却有着劈开一切困境的力量。 这种强大的、沉默的自信,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安心。 “我……” 她喉咙发紧,鼻子发酸,所有事先想好的讨价还价、展示自己能力的说辞,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苍白。 她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和决绝: “我干!谢谢老板!我一定干好!” 她甚至没问具体要做什么,一天要站几个小时。 六百块和这个男人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已经足够让她拼上一切。 李青山对她的反应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淡淡点头: “好。明天早上七点,准时到。” 肖映心晕乎乎地走出店门,冷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差点哭出来。 她攥紧了拳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管多难,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店里,胡小宝还张着嘴,沉浸在“一个月六百”和“白月光就这么被拿下”的双重震撼里。 李青山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别愣神了。人是我给你请来的财神爷,更是给你立的尺子。 以后账目规矩都跟她学,学不会,扣你工钱补给她。” 搁以往,胡小宝早就咋咋呼呼抱不平了,这次却意外地红了脸,嗫嚅道: “全给她我也愿意!” 一句话,李青山全明白了! 他只是抿抿嘴,没说话,八卦的心已经开始燃烧了。 …… 腊月十六,“青山卤味”正式营业! 这天冷得邪乎,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生疼。 地上结着薄冰,行人个个缩着脖子,行色匆匆。 九点整,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纸屑在冷风中乱飞,显得有几分热闹,却也很快被寒风卷走,只剩下一地冷清。 店门大开,诱人的卤香随风飘出去老远,但上门的人却寥寥无几。 偶尔有几个被香味勾来的,探头看一眼,也被这冷清场面和寒气逼得缩了回去。 胡小宝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店里来回转悠,嘴里不停叨叨: “哥,这咋整啊?没人啊!白瞎了这么多肉!” 肖映心虽然安静地站在柜台后,但紧握的手心和不时望向门口的眼神,也泄露了她内心的焦急和不安。 李青山却老神在在地靠在炉子边取暖,神色平静: “急什么?天冷,人不爱出门,正常。好饭不怕晚。” 他沉吟片刻,对胡小宝一招手: “小宝,去,到街口电器行,买台录音机,再买几盘空磁带回来。” 胡小宝一愣,不知道他哥要干啥,但还是二话不说冲了出去。 东西很快买回来。 李青山捣鼓了几下,对着话筒录了一段话,声音清晰洪亮,带着一股子热情的劲儿: “吃卤味——找青山! 青山卤味——好吃实惠! 陈厚朴老味传承! 开业大酬宾——全场八八折——欢迎进店品尝嘞——” 录音机放在门口,插上电,把音量调到最大,开始循环播放。 这机械又洪亮的吆喝声,瞬间打破了街面的冷清,穿透力极强! 这一招立竿见影! 不一会儿,就陆续有人循着声、闻着味过来了。 “什么玩意儿?陈厚朴出山了?” “闻这味儿像,走,瞧瞧怎么回事。” 店里渐渐有了人气。 肖映心眼睛一亮,立刻进入状态,手脚麻利地开始招呼客人。 她算账快,嘴又甜,“阿姨”“叔叔”叫得亲切。 李青山则负责切肉、过秤。 他特意切了一小盘试吃的猪头肉放在柜台边。 “您尝尝,不好吃不要钱!” 只要有人犹豫,他就热情地递上一块。 这卤味味道实在霸道,但凡尝过的人,几乎没人能空着手走。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老太太又来了。 第三十六章 立威 她显然是个老手,精准地绕过所有顾客,直奔试吃盘。 二话不说,下手又快又准,专挑肉多的地方捏,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四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胡小宝看得火冒三丈,忍不住上前: “大娘,您差不多行了!这试吃是让您尝味儿,不是让您当饭吃啊!您这都来第三回了!” 那老太太把眼一瞪,非但不怕,反而声音拔高,唾沫星子横飞,开始撒泼: “哎呦喂!大家快来看啊!黑店啊! 尝一口就要逼着人买啊!你们自己说的‘免费试吃’,现在又反悔! 欺负我老太婆没钱是吧?我呸!什么破肉,齁咸,一看就不新鲜!白给我都不惜得要!” 她一边说,一边竟然故意用手在试吃盘里胡乱扒拉,把好好的肉搅得乱七八糟: “让大家看看,这都是啥玩意儿!还好意思卖钱!” 这一通胡搅蛮缠,瞬间让店里安静下来。 所有顾客都皱起了眉头,看着这场闹剧。 开业第一天遇到这种事儿,简直太晦气了! 肖映心气得脸都白了,手直发抖。 胡小宝年轻气盛,哪里受过这种气,血往头上涌,眼看就要冲上去理论,甚至想动手把她撵出去。 “小宝!” 李青山一声低喝,止住了他。 他快步上前,但不是冲向老太太,而是径直走到录音机旁—— “啪!” 一下把循环播放的喜庆录音关掉。 突如其来的死寂,让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他身上。 李青山没有理会老太太,而是拿起话筒,声音冷冽,透过喇叭震得街口都静了三分: “各位街坊邻居,大家都看到了。试吃,是为了让大家放心买、明白买。 可试吃,不是撒泼打滚的理由,更不是自助餐!” 说到这里,他忽然猛地一把夺过老太太手里的试吃盘,手臂一扬—— “哐当!” 整盘肉,毫不犹豫地砸进了旁边的泔水桶里! 他目光如刀,直直盯着老太太,喝道: “你说肉坏了?行!你指出来哪块坏,我当场吞下去! 你要是指不出来——就是故意寻衅,污蔑诋毁! 是,不是我跟你扯皮,是派出所的人来评理!”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干脆利落,像一锤一锤砸在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彻底懵了,嘴唇哆嗦,却半个字蹦不出来。 李青山冷冷一摆手: “肉,我宁可扔了,也绝不将就。 我的店,不欢迎捣乱的,请——出去!” 这声“出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老太太脸色由红转白,在一片窃笑和鄙夷的目光中,狼狈地挤开人群,灰溜溜地逃了。 人群里立刻有人冷声讽刺: “啧,白吃白喝还好意思骂街,也不嫌臊得慌!” “就这德行,家里人能受得了她?估摸着天天被她折腾。” “幸亏老板硬气,要是换别人,早被讹上了。” 有人还哼笑着补刀: “她说肉坏?我看她那嘴最坏!” 众人哄然大笑,掌声、喝彩声随之炸开。 李青山淡淡放下话筒,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对肖映心吩咐: “映心,换新盘,大家接着尝。” 录音机重新响起喜庆的吆喝声,生意不仅没受影响,反而更加火爆。 食品厂家属院的人也有不少来捧场的,但买的不多。 李青山清楚,食品厂的日子是越来越难了。 …… 一天很快过去,店门落下,喧嚣被隔绝在外。 李青山靠在柜台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清点一天的收获。 钞票大多是零散毛票,但厚厚一摞,堆在案板上颇具视觉冲击。 他手指飞快地捻动,心里默算,最终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五百零三块八毛。” 他低声念出这个数字。 扣除肉料、香料、煤炭以及折算进去的店面成本,净赚二百二。 这在九六年,一个普通工人月薪也就四五百块的年头,一天挣半个多月的工资,这开门红,打得又响又亮。 他脑海里闪过接下来的节奏: 小年二十三是个冲刺点,家家户户开始备年货。 紧接着就是大年,那才是真正厮杀的主战场,销量翻几番都不止。 想到这儿,他浑身疲惫一扫而空,仿佛能看到钞票如雪片般飞来的场景。 “小宝,映心。” 他招呼一声。 两人正准备收拾家伙什,闻声看来。 李青山从柜台下拿出早就备好的两个油纸包,方方正正,透着油渍,浓郁的卤肉香气止不住地往外飘。 “这段时间辛苦了,拿着。” 他递过去,语气不容拒绝,“二斤猪头肉,回去添个菜。” 胡小宝眼睛唰地就亮了,像是两盏小灯泡。 他自打跟着青山哥干,不光家里奶奶能时常沾荤腥,身子骨见好,自己兜里也终于有了能攥出汗的零钱。 他接过肉,咧着嘴笑: “谢谢青山哥!我奶奶指定高兴!” 肖映心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着递到眼前的油纸包,手指蜷缩了一下,没立刻接。 二斤肉,这礼太重了。 上次家里吃肉,还是去年除夕,切得薄如纸片,一人一两片就没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青山,灯光下这个男人侧脸线条硬朗,男性荷尔蒙呼之欲出。 “拿着。”李青山又重复一遍,直接塞进她手里,“应得的。” 油纸包入手沉甸甸,还带着温热的余温。 肖映心低下头,脸颊微热,心里乱糟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开来。 她低声道:“谢……谢谢老板。” “行了,天不早了,都回吧。”李青山摆摆手。 胡小宝推上他那辆破二八大杠,又一次冲着肖映心嚷嚷: “映心,我送你回去!” 肖映心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连连摇头,抱紧肉,语速飞快: “不用!我自己能走!”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拐进了巷子口,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胡小宝挠挠头,跨上自行车: “青山哥,那我也走了!” “路上慢点。”李青山叮嘱一句。 送走两人,店里彻底安静下来。 李青山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习惯性地将店里又巡视一遍,灶台擦干净,刀具归位,地扫净。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博士实验室里的严谨,带到了这间卤味小铺。 回到后屋,妹妹青禾还在灯下写写画画,小脸紧绷。 第三十七章 红薯和豪车 桌上摊着几本寒假作业和补习班的卷子。 “哥哥,你回来了。” 青禾抬起头,眼圈有点泛青,显然是学累了。 “嗯。”李青山走过去,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别熬太晚,进度慢慢赶,身体要紧。” “知道了哥。” 青禾笑了笑,笑容里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安心。 自从哥哥“变”了以后,她的日子就像从泥潭里被捞了出来,虽然学习压力大,但心里踏实,有奔头。 她不用再担心明天有没有饭吃,哥哥会不会又被人追债,更不会担心自己会被卖做童养媳。 另一张小板凳上,陈厚朴老爷子正戴着老花镜,伏在一本信纸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着什么。 旁边已经摞了十几张写满的纸。 “师父,写什么呢,这么晚还不歇着?”李青山问。 陈厚朴抬起头,脸上红光满面,精神头比刚被李青山接来时好了不知多少倍。 他指着那摞纸,语气郑重: “青山呐,我得抓紧。 这都是我脑子里那点玩意,卤汁的老汤怎么养,香料的君臣佐使怎么配,火候的微妙差别……都得给你清清楚楚地写下来。 趁我记性还没糊涂,把这些门道都写下来,省得以后漏了哪个步骤。” 李青山心里一动。 这就是活宝藏。 陈老爷子手写的,不仅仅是菜谱,是未来食品工业化的核心配方基础。 他没多说客气话,只是点点头: “辛苦您了。但也别累着,日子还长。” 一切收拾停当,李青山才真正放松下来。 他给自己沏了杯热茶,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漆黑却暗藏生机的街道。 一天二百二,十天两千二,一个月就是六千六……这还只是一个几平米的小门脸。 他的目光越过街道,投向更远处未知的黑暗,心里计算的却是更庞大的数字。 工地送餐的事,年一过就该去找王龙谈谈了。 量大,利润薄,但走量,稳定,是快速积累现金流的王道。 还有……濒临倒闭的食品厂。 家属院的老邻居们怨声载道,连买卤肉的钱都挪不出多少,厂里恐怕是越来越难了。 如果能把那食品厂吃下来——手里攥着师父的方子,再配上工业化的路子,往后这源城的卤味市场,怕是要变天。 他仰头喝光杯里的热茶水,搪瓷缸子落到桌上“当”地一声轻响。 起身时,关节传来“咔嗒”脆响,却没半分疲惫,反倒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 路得一步一步走,但步子得往“大”了迈。 他早把工业化的门道在心里过了好几遍: 师父传的香料方子,得先按比例磨成细粉,分装成统一的小料包—— 八角放多少、桂皮配几成,全按刻度来,谁抓料都不会错; 卤汤的火候更不用凭手感,用温度计把“文火85度煮肉、武火100度焯下水”的标准钉死,连煮多久撇沫、什么时候过冰水,都记在本子上做成流程。 这么一来,后厨的活计谁都能上手,不用再靠他盯着灶台。 至于料包配比、老汤养法这些核心窍道,只在他脑子里装着,旁人学不去。 他便能抽出身,去跑工地谈供餐,去盯食品厂的转让消息,把精力往更大的版图上放。 他伸手关掉灯,屋里瞬间沉进黑暗,只有窗外的路灯光挤过窗缝,在他眼底映出两点亮—— 那亮里藏着算计,也藏着野心,是把小门市做成大生意的盼头。 至于眼下,小年的肉得提前三天去孙主任那儿订,量要比平时翻两倍。 还得让胡小宝多盯两个早市的点,先把旺季的势头抓牢。 用人的地方多得很,人手还得招…… …… 腊月的天,亮得晚。 六点的源城还浸在墨色里,巷口的路灯刚灭,“青山卤味”的木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肖映心怀里抱着两个烤红薯,手冻得通红也没舍得揣进兜里。 这是她早上特意绕去早市买的,想着李青山忙起来顾不上吃早饭。 李青山刚起床,看见她,愣了下: “怎么又这么早?不是说七点半到就行?” 肖映心把红薯往柜台上放,声音细弱: “早点来能把展柜擦干净,省得等会儿客人多了忙不过来。” 她低头擦柜台,没敢看李青山,怕他瞧见自己耳根红。 李青山拿起一个红薯,剥开皮咬了口,甜香瞬间漫开。 他半开玩笑地说: “这么勤快,以后给你发个全勤奖,不然都对不起你这热红薯。” 这话在他是随口调侃,在肖映心却像被烫了下。 她手顿了顿,抹布在展柜上多擦了两下,低声道: “不用……我乐意干。” 李青山没听出她的异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行,那你擦着,我去把今天的卤汤热上。” 后厨的炉火很快烧起来,卤汤“咕嘟”冒泡的声音混着香料味飘出来。 七点半,胡小宝踩着点风风火火地冲进来。 李青山准时按响了那个旧录音机,喜庆的吆喝声再次响彻街口。 有了昨天打出来的名声,今天的客人来得又早又多。 不少都是回头客,还带着新朋友,嘴里嚷嚷着: “就这家!味儿忒正!” 人群里,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饕,专门冲着“陈厚朴”这个名字来的,一边买一边感慨: “是老陈头的味儿!多少年没吃着这么地道的了!” 店里一片热火朝天。 肖映心收钱称重,手脚麻利。 胡小宝负责维持秩序,嗓门响亮。 李青山则掌刀切肉,刀光闪烁,厚薄均匀。 就在这时,街口传来一阵与这烟火气格格不入的低沉引擎轰鸣声,紧接着是轮胎摩擦地面的急刹! “吱嘎——!” 这年头,小汽车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是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奥迪100(九六年的豪车标杆)。 买东西的和看热闹的“呼啦”一下全涌出了店门,伸着脖子看热闹。 车门打开,一条裹着高级羊绒袜和精致皮靴的长腿迈了出来。 苏凌月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但露出的眉眼和那股子气质,瞬间就把她和周围的环境区分开来。 第三十八章 爆胎 她扫了眼门匾上的“青山卤味”,眼里闪过惊讶—— 昨天助理说“陈厚朴的手艺现世”,她还以为是哪家老字号重开,没成想竟是李青山的店。 李青山放下刀,迎了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她,也大概猜到了她的来意。 “苏小姐。” “李老板?没想到是你。” 苏凌月摘下墨镜,笑了笑,“我是听说陈厚朴陈师傅在这里,特地来寻味的。他做的猪头肉,是我从小到大的最爱。” “快进来尝尝。”李青山语气平静。 他侧身将苏凌月请进店里,无视了周围一圈好奇、羡慕、探究的目光。 他亲自操刀,切了最精华的猪头肉,又另装了一盘肥肠、一碟肘花、一个卤鸡腿,几块黑鸭,用小碟子装了,递到苏凌月面前。 “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顺便,也谢谢你上回帮忙担保。” 这一幕,全落在了肖映心眼里。 她看着李青山那专注切肉、然后递给另一个如此耀眼女人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她猛地低下头,手里的刀落在案板上,“咚”的一声闷响。 胡小宝凑过来,小声说: “映心,那女的谁啊?开小汽车来的,真阔气……” “不知道。”肖映心烦乱地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冲,“干活吧,后面客人等着呢。” 胡小宝被噎了一下,讪讪地走开了。 店里,苏凌月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猪头肉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下一刻,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缓缓闭上,一种极其满足和怀念的神情在她脸上漾开。 “是……就是这个味道。” 她睁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甚至比记忆里的还好。陈师傅呢? 我一定要见见他,这手艺消失了几年,我实在不想它再消失了。” 李青山擦了擦手,淡淡道: “陈师傅年纪大了,在后院休养。现在店里的卤味,都是我做的。” 苏凌月彻底愣住了。 她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开店的手腕她见识过了,对付无赖的魄力她听说过了,甚至还会D语。 现在,他竟然还掌握了这样一门足以称为艺术的手艺? 这个男人,简直像个谜团,每揭开一层,都有新的惊喜。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在她心里升起。 她忽然很想,非常想,和这个男人产生更深的关系。 “李老板,”她嫣然一笑,笑容明艳不可方物,“下午有空吗?市里办了冰雕展,一起去看看? 算是感谢你这顿地道的卤味。” 李青山下意识想拒绝,他店里忙,而且对这种约会性质的活动兴趣不大。 但想到对方毕竟帮过自己大忙,直接回绝太不近人情。 他沉吟了一下,苏凌月却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往前微倾了身子,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放心,不白让你去。 这次冰雕展是我们苏氏承办的,餐饮这一块的负责人是我一个世交叔叔,管得很严,不少人都想挤进去。” 她顿了顿,目光在李青山脸上流转,带着点考验的意味: “我觉得你的东西够格。我带你去给他看看,能不能成,看你自己的本事。 就算不成,逛逛展子也不亏,不是吗?” 苏凌月几句话瞬间击中了李青山的核心需求。 他眼神一亮,所有犹豫一扫而空。 “好。苏小姐稍等,我换身衣服。” 几分钟后,当李青山从里间出来时,整个店门口仿佛安静了一瞬。 他穿了一件质感优良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面是件半高领的浅灰色毛衣,领口系着条深褐色围巾; 下身是笔挺的深色西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 96年北方冬天的街头,这种简洁利落、略带港风风格的打扮,对女性的杀伤力是核弹级别的。 没有多余的花哨,就是最纯粹的男人味和体面。 苏凌月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 连一旁心里正泛着酸水的肖映心,也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怔怔地看着他。 仿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个整天围在灶台边的男人,原来长得……这么周正,这么有气质。 李青山没留意这些目光,对苏凌月点点头: “走吧。”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奥迪的副驾驶。 车子缓缓启动,驶离店门口。 然而,车刚开出不到十米,正准备提速,左前轮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爆裂声! “砰!” 车辆瞬间失控,猛地向左偏去,眼看就要撞向路边的电线杆! 苏凌月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死死踩住刹车却因为方向失控而徒劳。 千钧一发之际,李青山反应快得惊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体前倾,左手一把稳住方向盘,右手快速而有力地将档位推到空挡,同时低沉喝道: “松油门!点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瞬间稳住了苏凌月慌乱的心神。 车辆在他的操控下,惊险地擦着电线杆停了下来,车头冒起一股白烟。 魂穿前,科研压力爆表时,赛道飙几圈是他最有效的解压方式。 没想到,这手艺在这用上了。 苏凌月惊魂未定,胸口剧烈起伏,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李青山很自然地伸出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按,语气沉稳: “没事了,爆胎而已,小问题。” 就在他安慰苏凌月时,眼角的余光敏锐地瞥见不远处巷口,几个脑袋飞快地缩了回去。 鬼鬼祟祟。 李青山眼神瞬间一冷。 “别怕,在车里等我。” 他丢下一句话,推开车门就朝那个巷口大步冲去。 那几个人见他过来,扭头就想跑。 但李青山速度更快,几步追上,动作干净利落,几下就把为首两人撂倒在地。 剩下几个吓得魂飞魄散,丢下一辆摩托车,连滚爬爬地消失在了小巷深处。 李青山没去追,走到那辆被丢下的摩托车旁,打量了一下。 是一辆漆水锃亮、保养得极好的本田王125,经典的红色油箱和双排气管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这车在一九九六年,没个两万多块根本下不来,能骑这车的主,绝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他朝店里喊了一嗓子: “小宝!把这摩托推进院里锁好!” 胡小宝早就看傻了,闻言赶紧跑过来: “好嘞,青山哥!这……” “别问,推进去。” 李青山语气不容置疑。 第三十九章 冰雕展 这帮人明显是冲着他或者苏凌月来的,不彻底解决,后患无穷。 把摩托车扣下,一是等对方上门谈判,二是就算报警,这也是物证。 胡小宝费劲地把摩托车推进院里,嘴里还嘟囔着: “我滴个乖乖,本田王!这要是给我骑一圈,得爽死!” 苏凌月也下了车,看着瘪掉的车胎和冰天雪地的街道,一脸焦急: “这怎么办?现在找修车的过来都不知道要等多久……” “有备胎就行。” 李青山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找出备胎和千斤顶、套筒扳手。 他熟练地用千斤顶支起车身,拧松螺丝,卸下爆胎,换上备胎,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仿佛经常干这事。 冰冷的工具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到位。 苏凌月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专注而沉静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微微绷紧的手臂线条,看着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这个对她来说是天大的麻烦……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一种混合着安全感、崇拜和强烈吸引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这个男人……真是太帅了。 店门口,肖映心远远看着这一切。 看着李青山如同英雄般处理危机,看着那个开豪车的漂亮女人投向他那毫不掩饰的、带着倾慕的眼神。 她默默转过身,拿起一块抹布,用力地擦着已经光可鉴人的柜台,心里的酸涩和那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换好胎,李青山拍拍手: “好了。上车吧,这路况你开不安全,我来。” 这回,换成了李青山开车,苏凌月坐在副驾。 原主留给李青山唯一有用的东西,就是一张驾照。 …… 车子驶抵市中心广场,一股鼎沸的人潮热浪混合着寒意扑面而来。 昔日空旷的广场已化作一座流光溢彩的冰雪之城。 数米高的冰雕城堡巍然矗立,十二生肖冰像栩栩如生,巨大的鲤鱼跃龙门在灯光下折射出炫目光芒。 武警战士在人群中维持秩序,更显场面非同寻常。 李青山率先下车,很自然地向车内伸出手。 苏凌月犹豫一瞬,终究将戴着皮手套的纤手落在他掌心。 他稍用力握紧,稳稳将她引下车,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人比预想的还多。” 李青山扫视场说道,手臂看似随意地护在她身侧,隔绝了拥挤人潮。 苏凌月下意识想保持距离,却被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往身边带了带。 “李老板倒是很会照顾人。” 她稳住心神,语气恢复平日清冷。 “分人。” 李青山低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审视的笑意: “对能带我来看这种场面的贵人,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他特意加重了“贵人”二字,指尖在她肘间若有似无地一碰。 经过晶莹剔透的冰雕长廊时,苏凌月的高跟鞋不慎在冰面上滑了一下。 李青山反应极快,手臂立刻环住她的腰将她稳住。 温热透过厚重大衣传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 “看来苏总不仅做生意需要合作伙伴,”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走路也需要个扶手?” 苏凌月耳根发热,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托住。 “放开,这么多人看着。” “正好,”李青山非但没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引她向前,“让大家都看看,苏氏集团的千金,选合作伙伴的眼光有多独到。” 走到巨大的鲤鱼跃龙门冰雕前,他忽然停下,若有所思: “场面真大,可惜了。” “可惜什么?” 苏凌月下意识追问。 “可惜这么多人流,吃的还是千篇一律的烧烤、茶叶蛋。” 李青山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专业评判: “游客大老远来一趟,如果能带一份有特色、拿得出手的‘源城味道’回去,是不是更好?” 他松开手,转而指向不远处一个排着长队的热饮亭: “比如那个位置,如果摆上我做的‘青山卤味’,做成独立真空小包装,即拆即食。 再配上定制的‘冰雕纪念版’礼盒袋…… 苏总觉得,一天能卖多少份?” “真空包装?” 苏凌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商业头脑仍在运转,但美眸中已控制不住地闪过一丝惊诧。 这个词从一个卤味店小老板嘴里说出来,显得如此突兀又不合时宜。 她仔细打量着李青山,试图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些什么。 “你居然知道这个?这概念在国内……”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年头,知道真空包装的,绝不是普通摆摊的。 李青山心中了然,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又露出了超越时代的马脚。 他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淡淡一笑: “略有耳闻。听说这样保存食物,味道和卫生都能更好。” 苏凌月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的惊疑,顺着话题回到商业本身: “想法确实很新,也很对路子。 这种高端展会,包装本身就是门面。但是,” 她话锋一转,点出关键问题: “你刚开业,产能和设备呢?这种独立真空包装,不是有口锅有把刀就能搞定的。 整个源城,有这套设备的厂子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优越: “不瞒你说,我们苏氏集团,上个月才从国外引进了一条全新的食品级真空包装生产线,花了这个数。” 她比了个手势,“光是考察德国和日本的工厂就跑了半年。你现在提这个,倒是巧了。” “产能确实是我现在的瓶颈,”李青山坦然承认,但听到苏氏果然有设备时,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光。 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沉稳和自信:“所以,我不贪多。我只要一个最好的点位,试水三天。” 他此刻的镇定,在苏凌月眼里变得愈发高深莫测。 他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甚至……早就知道苏氏有这条生产线? 李青山迎着苏凌月探究的目光,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极具诱惑力和合作诚意: “我用我最好的料,只做一款猪头肉,就叫……‘冰晶红袍肉’! 我来提供成品卤味,包装环节,或许可以借助苏氏那条新生产线的一点点产能?” “我们可以把这看作一次联合试点。”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她能跟上自己的思路: “‘青山卤味’提供内容,‘苏氏集团’提供技术和品牌背书。 最终的‘冰雕纪念版’礼盒,将打上我们双方的Logo。 这不仅仅是卖货,更是向全市展示苏氏集团在食品深加工领域的最新实力和眼光。” “苏总觉得呢?” 他看着她,眼神炽热而诚恳,抛出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供货协议,而是一个将双方利益深度捆绑的合作提案。 第四十章 没白来 苏凌月感到一阵更强的战栗划过脊背。 这男人……他不仅仅是想借她的场地,他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苏氏最核心的新设备上! 而且,他提出的“联合试点”“展示实力”的角度,让她完全无法拒绝,甚至让她怦然心动!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欣赏,而是一种近乎震撼的探究欲—— 他脑子里,到底还装着多少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思路不错。” 她迅速进入状态,“不过最终拍板的不是我,是组委会的王经理。他那人最重规矩和可行性。”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考验的意味: “百分之二十的销售额分成,所有包装必须印冰雕展和苏氏LOGO,由组委会审核。 如果你能说服王叔叔,点位费我可以帮你争取减免。” “成交。” 李青山笑了,笑容里带着猎人收网般的满足: “那就请苏总引荐吧,我不会让你和那位王经理失望的。” 这一次,苏凌月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他穿过人群,走向组委会办公室。 冰雪之城璀璨生辉,而她身边这个男人,用一個极其精明且可行的“小目标”,让她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了第一道门。 推开办公室的门,苏凌月脸上挂起了娴熟的社交笑容: “王叔叔,忙着呢?” 一位戴着眼镜、面色严肃的中年男人从文件上抬起头。 “凌月啊,你怎么过来了?这位是……?” “这就是我电话里跟您提过的,李青山李老板。” 苏凌月侧身将李青山让进来,语气亲切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家的卤味手艺可是一绝,我爷爷都夸好。 他有个特别有意思的想法,关于怎么给咱们展会餐饮提提档次的,我觉得很有创意,非得带他来让您听听不可。” 李青山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微微点头: “王经理,您好。” 王经理打量了一下李青山,目光锐利,公事公办地指了指面前的椅子: “坐吧。凌月说你有想法?说说看。不过小李啊,咱们展会餐饮门槛不低,卫生、资质、稳定性,一样都不能出岔子。” 李青山从容落座,迎着王经理审视的目光,将他那套“黄金点位、单一爆款、限量高端试水”的方案清晰、冷静地阐述了一遍。 重点突出了“提升展会品牌形象”“极高利润分成”“零风险试点”三大优势。 王经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方案戳中了他的痛点—— 既想要亮点,又怕出食品安全问题。 这个方案风险极低,收益却立竿见影。 “嗯……想法是挺灵活。” 王经理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但语气依旧保留着谨慎: “不过,你说的产能和资质……” “产能只供应一个点位,绝对保证。所有资质文件我都带来了,您随时可以查验。” 李青山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双手递了过去,准备充分得让王经理都有些意外。 苏凌月适时地添了一把火,笑道: “王叔叔,我就说李老板是个做事极稳妥的人吧?他要是做得不好,第一个找我算账。” 王经理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指了指苏凌月: “你啊……就会给我出难题。” 他接过文件夹,粗略翻看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好吧,就看在凌月大力推荐和你这个方案确实有点意思的份上,给你三天时间。 就用东区那个热饮亭旁边的点位。具体细节,凌月你让下面的人跟他对接一下。” “谢谢王经理!我一定不会让您和苏总失望。” 李青山知道,这事成了。 走出办公室,苏凌月略带得意地看了李青山一眼,压低声音: “怎么样?我这‘潜在伙伴’介绍得不错吧? 王叔叔这人最重规矩和方案,光是我说没用,得你自己拿出真东西来。” 李青山看着她神采飞扬、与有荣焉的样子,忽然俯身靠近,低声道: “所以,不是介绍伙伴,是苏总亲自替我铺好了路,只等我上场亮相?” 苏凌月脸一热,别开目光,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少臭美了。我是觉得你的东西不该被埋没,顺便……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值不值得我投资。” “那现在,”李青山站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苏总觉得,我值得吗?” 苏凌月没有直接回答,但那微微闪烁的眼眸和并未否认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转身,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别高兴得太早。王叔叔点了头,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接下来三天,才是见真章的时候。” 她边走边说,语速快而清晰,恢复了商场精英的模样: “我现在就带你去食品厂,生产线那边需要提前调试参数。 你的‘冰晶红袍肉’什么时候能送过去? 包装袋的设计稿最晚明天早上必须定稿送印,上面的文案和Logo得组委会和王叔叔最后确认……” 李青山跟在她身侧,冷静地接话: “肉是现成的,我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两小时后第一批就能送过去试包装。 设计稿我脑子里有数,今晚就能出草图。” 他特意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 “我会取最精华的腮帮肉,切成薄如蝉翼的片,保证每一片都带着完美的油润花纹和晶莹的肉冻。 真空包装后,这肉冻就是天然的‘冰晶’,红肉就是‘红袍’,这卖相,才是能放在这种场合的礼品。” 苏凌月脚步一顿,脑中瞬间浮现出他描述的那幅艺术品般的景象。 她再次被这个男人对产品极致化的追求和精准的表述所震撼,点头道: “好。那待会儿你自己开车送货去城东开发区,苏氏锁鲜,到了报我名字。” “没问题。” 李青山嘴上应得干脆,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苏凌月那辆锃亮的奥迪, 再想到自己店里那辆全靠人力拉动的、木头轱辘都快散架的破板车,心里猛地一沉。 第四十一章 争分夺秒 失策了!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脑子里—— 自己再怎么算计开门市、扩品类、拿下工地送餐业务、筹备未来的食品厂,却一直压下了换辆像样运输工具这件事。 其实他早就想过,但钱都紧紧投在灶台、门市和原料上,每一分都用在扩张刀刃上, 结果把这最实际、最直接的环节暂时搁置了。 如今眼前的情况逼得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隐患—— 难道真让那批精心切配、等着上苏氏生产线的“冰晶红袍肉”,放在那破板车上, 一路吹着寒风、颠簸几十公里拉到开发区? 别说肉冻能不能保住,这人力板车和进口奥迪并排一提,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还谈什么“高端联名”? 车! 必须立刻、马上解决! 念头电转,李青山迅速做了决断。 等冰雕展这单成了,回款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配辆机动车—— 天王老子来也拦不住! 他脸上不见丝毫窘迫,反而在苏凌月拉开车门时,极其自然地上前一步,单手搭在了车门框上,挡住了她上车的动作。 苏凌月疑惑地回头看他。 “苏总,”李青山开口,语气不是请求,而是一种为共同利益着想的沉稳提议: “从我店里到开发区路不近,来回一趟就得小一个钟头。 时间紧,我看就别折腾两趟了。” 他目光扫过她的奥迪后备箱,说得理所当然: “我跟你车回去,肉现切现装。 然后,就辛苦你这‘联合创始人’,顺路押送这第一趟‘样板货’,给咱们的项目开个好彩头。 也正好让苏氏锁鲜的人第一时间看到你的重视,后续沟通更顺畅。” 他巧妙地把“借车送货”包装成了“联合创始人押送样板货”“体现重视程度”,把她从“司机”抬到了“项目主导者”的位置上。 苏凌月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真正意思—— 他没合适的车送货。 但偏偏他这话说得漂亮,句句站在项目和她苏氏千金的立场上,让她根本无法拒绝,甚至觉得颇有道理。 她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李老板,你这算盘珠子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李青山面不改色,反而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带上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调侃: “苏总,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我丢脸,不就是丢你的脸,丢苏氏新生产线的脸么?” 苏凌月被他这无赖又直击要害的逻辑给气笑了,甩给他一个“回头再跟你算账”的眼神,拉开车门: “少贫嘴。上车!” 车子驶回“青山卤味”店门口时,已是下午。 店里的高峰期已过,但仍有零星的顾客。 肖映心正低头收拾着柜台,听到刹车声,抬头看见李青山从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上下来, 眼神瞬间黯了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手里的抹布无意识地反复擦着同一块已经光洁的台面。 胡小宝则直接蹦了出来: “青山哥!你可回来了!那摩托车……” 李青山摆手打断他,语气急促却有条不紊: “小宝,别管摩托了!现在立刻去后院,把今天卤好、晾透的猪头肉,全部,只取腮帮肉, 给我切成薄如蝉翼的片,一片片码整齐,不能有一点差错! 映心,停下手里的活,准备纸笔,我说,你画。 我们要给‘冰晶红袍肉’设计包装。” 最后一句“冰晶红袍肉”像根小刺,轻轻扎了肖映心一下。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和那个开汽车的女人一样,离她很遥远。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拿出纸笔,集中起全部精神。 苏凌月也下了车,抱着手臂倚在车门上,看着李青山雷厉风行地安排工作。 她在店里看到了那个清秀女店员瞬间的僵硬和之后的全神贯注。 李青山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细微的情绪,他脑子里是一张清晰的战略图: 冰雕展是突如其来的风口,必须抓住。 只要这次一炮打响,‘青山卤味’就成了被苏氏集团和冰雕展双重背书的品牌。 到时候,借着这股势头,年前的小年、大年销售,绝对能卖爆! 这波热度,就是他年后去谈工地送餐和食品厂收购时,最硬的敲门砖。 他快速向肖映心描述设计要求—— 简约大气,突出“冰雕”“苏氏”“青山卤味”和“陈厚朴亲传”的金字招牌。 很快,胡小宝端着两大托盘切得极其规整、晶莹剔透的猪头肉片出来了。 李青山仔细检查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将其小心装箱。 苏凌月看着那堪称艺术品的肉片,心里对成功的预期又提高了几分。 她小心地将箱子放进奥迪后备箱,动作轻柔得像在放置易碎品。 这个男人,真是把她和她的一切,都算进他的棋盘里了。 …… 苏氏锁鲜食品有限公司 李青山抱着那箱倾注所有希望的“冰晶红袍肉”,一头扎进公司大门。 车间主任刘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戴着白帽,眼神跟探照灯似的。 他接过箱子,手指下意识地避开了边缘—— 那是行家对顶级食材的敬意。 当看到那片片薄如纸、亮如琥珀、花纹完美的肉片时,他镜片后的眼睛爆出精光。 “李老板,这手艺……绝了! 样品两小时准能出来。但大批量的,得等你拿着王经理的令箭来。” “明白!谢了刘工,展会成功,我请您喝最好的酒!” 李青山用力一握对方微凉的手,转身就走,每一步都踩在秒针上。 时间,是他此刻唯一且最大的敌人。 光有肉不行,必须让王经理看到最终极、最完美的样子! 他挥手拦下一辆黄面的,拉开车门钻进去,一股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 “师傅,最快、最好的印刷厂,能做食品袋压膜的!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 “最好的?你这要求可挺刁钻…… 行吧,坐稳了!” 一脚油门,破旧的出租车嘶吼着蹿了出去。 车子在灰扑扑的街道上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个叫“长安印刷”的逼仄小店门口。 看着那窄小的门脸,李青山心里下意识地“咯噔”一下—— 这地方,真能做出他想要的那种高级货? 第四十二章 热火朝天 店里堆满了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呛人的油墨味。 老板是个精瘦中年人,围着脏兮兮的围裙,正皱着眉头对着一本破旧的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李青山心里那点疑虑瞬间被紧迫的时间压了下去—— 他没得选。 他直接杀到柜台前,身体前倾,形成一种压迫感: “老板,救命的话!赶两个样品袋!要最好的UV仿烫金效果,两小时内我必须拿到!” 老板从账本里抬起头,眼皮耷拉着,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毛头小子,嗤笑一声: “样品袋?就两个? 老弟,我机器开一次机,预热、调墨、对版,工夫就不是你这个价! 我这儿正赶一批年历,没空陪你过家家。” “按一百个的量付钱!现结!” 李青山毫不犹豫,“啪”地一声将一沓钞票拍在油腻的柜台上。 声音不大,却让老板打算盘的手顿住了。 “样品成了,后面五千、一万的单子全是你的! 做不成,我立马掉头去找‘百花印刷’,这钱你赚不着,后面的单子你也别想!” 老板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在那沓钱和李青山焦急却决绝的脸上来回刮了几遍。 当听到“五千、一万的单子”时,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他猛地一把抓起钱,手指飞快地捻动搓了一下票子的边缘,确认了手感,喝道: “成!老子就赌你这后生有斤两!等着!” 他转身踹了一脚旁边的学徒,“愣着干嘛!停机!清版!换金墨!” 李青山递上先前设计好的图纸,老板即刻开工。 时间滴答流过,李青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有力而急促的搏动。 当第一个烫着金色“冰晶红袍”字样、在灯光下闪着高级光泽的包装袋递到他手里时, 那扎实的质感让他心脏猛地一跳—— 赌对了! 他抓起这个小小的样品袋,像握着一枚足以改变战局的钥匙,掉头就又冲回了苏氏锁鲜。 timing完美! 刘工也正好拿着第一盒真空封装好的产品出来。 李青山小心翼翼地包装好的肉片装入崭新的烫金袋中。 晶莹的肉冻、红润的肉质、金色的logo,在灯光下完美融合,散发出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这不再是一包肉,而是一份底气,一颗重磅炸弹! “刘工,厉害!” 他由衷赞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哑,“我这就去让王经理拍板!大批量的,等我电话!” 他抱着这盒“终极武器”赶到冰雕展组委会。 王经理看到他这么快又出现,脸上刚露出一丝惊讶。 但当李青山将那包无可挑剔的最终样品放在他桌上时,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拿起那袋肉,对着光仔细地、反复地看,手指近乎惊叹地摩挲着烫金的logo,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漂亮!” 王经理脸上严肃的线条彻底化开了,“这速度!这品控!这包装! 小李老板,你真是……真是让我开了大眼界! 行了,我这关过了!大批量生产吧!” “圣旨”到手! 李青山感觉心口那块千斤巨石轰然落地,一股巨大的、滚烫的成就感直冲头顶。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冲到公用电话亭,插卡的动作带着风声。 先拨长安印刷,话音凌厉: “老板,定了!今晚就得辛苦您和伙计们连夜赶了,机器别停! 今晚十点前,我先要一千个应急,剩下的白天我再派人来取。” 转而又换线,语气瞬间沉稳,却同样坚定: “苏氏锁鲜?麻烦帮我锁下整条真空线,今晚全力配合,展会的第一炮,咱们一起打响!” 挂了电话,他才感觉最后一道坎横在眼前——运输。 那破板车是绝对不行的,它配不上这全新的开始。 他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走向那个记忆里司机等活的岔路口。 几个汉子正围着小煤炉搓手取暖抽烟,几辆老解放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一旁。 烟雾混杂着劣质烟草和煤烟的味道。 李青山迅速锁定了一个靠在蓝色东风车旁的男人。 那人四十上下,寸头,黑红脸膛裹在半旧的军大衣里,眼神里有种老江湖的淡然和靠谱。 李青山走过去,递上一根“红塔山”,开门见山: “师傅,明早七点,城西到冰雕展,拉货,走不走?” 司机郭军接过烟,熟练地夹在耳朵上: “啥货?路不近哩,这老天拔地的……” “卤肉,几百斤,长期活。” 李青山言简意赅。 郭军见李青山稚气未脱,咂摸了一下嘴,开始抬价: “六十。这冷呵呵的天儿,起早贪黑的不容易啊……” 李青山心里冷笑,面上却忽然笑了: “师傅,我像冤大头吗?” 他语气轻松,却字字清晰,“三十一天,现钱日结,绝不拖欠。 我这边生意刚起步,但往后货只会越来越多。 你是想做这一锤子买卖,还是想找个稳定长远、从不拖欠运费的老客户?” 这年月钱不好赚,现钱日结更是硬道理。 郭军是个有远见的。 他脸上的精明算计慢慢变成了一种讪讪和佩服,随即咧嘴一笑: “成!三十就三十!看你是个干大事的爽快人!” 他用力拍了拍身旁的卡车,发出厚重可靠的闷响。 搞定! 所有障碍,全部扫清! 李青山留下地址和定金,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 白色的哈气在冷空中凝成一团,又瞬间消散,仿佛把所有疲惫和压力都吐了出去。 当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门市小院时,天早已黑透。 但院里却灯火通明,一股勾魂夺魄的卤肉浓香扑面而来。 灶间里,热浪灼人。 陈厚朴像尊沉默的铁佛,稳如泰山地守在咕嘟冒泡的巨锅前,眼神比锅底的火焰还要专注。 胡小宝的刀快得只剩下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密集的“笃笃”声砸在案板上。 肖映心额头鼻尖全是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沾在白皙的脸颊上,她顾不得擦,分装的动作又快又稳。 旁边,包装好的成品已经堆起了一座令人振奋的小山。 “陈叔,您这是……” 李青山站在门口,看着这幅热火朝天的画面,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堵在喉咙口,声音都有些发哽。 陈厚朴头也没抬,声音沉稳得像磐石,却带着千斤分量: “回来了?都搞定了?我估摸着你那千把份不够卖。 早年国营食堂里搞展销,哪次不是挤破头? 我给你添了点压箱底的老方料,耐放,味更厚实,咱‘青山卤味’的招牌,决不能砸在这第一仗上。” 第四十三章 混子和市长 就这一句话,让李青山眼眶一热。 这哪里是帮忙? 这是师父用自己一辈子的手艺和声誉,在为他保驾护航,为他押上最重的注! 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洗手上阵,抓起一把刚切好、还带着凉气的肉片。 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那极致诱人的油脂香气,此刻无比真切地告诉他—— 这一切都是真的! 十块钱一包…… 这价钱在展会上买份顶级吃食,不算离谱! 刨去所有硬邦邦的成本和苏氏的分成,每包能稳稳赚到四块。 一千包就是四千块! 这数字像一道炽热的闪电,猛地劈进他的脑海,炸得他指尖都在发麻,血液都在沸腾! 四千块! 在九六年,这几乎抵得上一个普通家庭吭哧吭哧干一年的收入! 这笔巨款,足以让他明天就敢去拓展那个垂涎已久的工地送餐业务, 甚至…… 能为那个在心底盘旋已久的、收购倒闭食品厂的疯狂计划,投下第一颗滚烫的、决定性的棋子! 想到这儿,一股巨大的、无法抑制的力量像电流般涌遍全身,所有的疲惫被瞬间涤荡一空! 他的动作变得更快,眼神亮得如同暗夜里的星辰,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劲! 小小的门市里,锅炉在轰鸣,刀声在呼啸。 四个人没有人说话,却有一股无声的、沸腾的、近乎狂热的激情在燥热的空气里猛烈地碰撞、流淌、燃烧! 窗外,第三届冰雕节的霓虹将夜空映得五彩斑斓。 而这一方小小的、灯火通明的门市里,一个商业帝国最初的基石,正伴随着诱人的肉香和奋斗的汗水,被一点点夯实。 明天,战场相见! …… 第二天,冰雕展现场,人流比昨日更是汹涌,几乎把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工作人员穿梭其间,神色紧张,主管更是连声叮嘱: “都打起精神来!今天有大人物要到场,千万别出岔子!” 李青山推着车,和肖映心并肩而行,在王经理特意留出的黄金点位支起摊子。 “青山卤味”的招牌简单却醒目,上边十块钱一份的价格果然引来了大量围观和议论。 却是负面评价居多。 “啥肉啊这么贵?金子上长的?” “抢钱啊!外面熟食店能买两三斤了!” “啧啧,真是啥人都敢来展会骗钱了。” 议论声不小,肖映心有些紧张地看向李青山。 李青山脸上却挂着从容的微笑,他早有准备。 他拿出一次性试吃小碟,声音清朗,压过了嘈杂: “正宗老卤猪头肉,陈厚朴老先生的独家秘方,干净卫生,源城独一份! 买不买没关系,先尝尝味道! 觉得值这个价,您再支持!” 不辩解,不贬低,用产品说话。 这是他的策略。 果然,几个穿着看起来像干部或经商模样的人被吸引,尝过之后,眼睛顿时亮了。 “嗯!这味道地道!香烂入味,肥而不腻!” “给我来五份!带回去给老婆孩子尝尝!” “给我也来三份!下酒正好!”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口碑迅速发酵。 慧眼识珠、舍得为品质买单的人开始涌现,摊位前很快排起了小队。 肖映心收钱、递货,忙得脸颊通红,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 上午十点左右,带来的近千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眼看就要见底。 李青山当机立断,对肖映心说: “映心,你快跑回去!告诉小宝,把我师父新卤的那锅切了包好,再送三百份过来!” 看着肖映心挤入人群跑远的背影,李青山心里蹦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必须立刻给店里装部电话!自己也必须配个大哥大了! 这来回跑太耽误事,信息就是金钱!” 下午的售卖更加顺利,口碑已经彻底传开。 就在李青山刚喘口气时,几个歪歪扭扭的身影晃到了摊位前,正是昨天那帮混混。 为首的黄毛——姜彦州,叼着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李青山今天换上了一件厚重的深蓝色羽绒服,戴着围裙和套袖,忙于干活的他,与昨天西装革履的形象大相径庭。 姜彦州显然没认出来,习惯性地就伸手去抓摊位上试吃的肉: “这啥玩意儿啊,让爷几个尝尝……” 一旁的胡小宝立刻不干,梗着脖子就要上前理论,被李青山一个眼神制止了。 姜彦州哼笑一声,伸手过来。 手刚伸到一半,腕子就被李青山铁钳般的手攥住了,疼得他“哎哟”一声。 “尝可以,得先问价,买了才能吃。” 李青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姜彦州一愣,觉得这声音耳熟,仔细一看李青山的脸, 终于认了出来,脸上瞬间闪过恼羞、畏惧和蛮横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猛地抽回手,大声嚷嚷起来: “操!是你小子!妈的,昨天的事还没完,今天这肉,爷吃定了,还得让你赔老子医药费!” 纯粹是胡搅蛮缠,想搅黄生意。 周围人群被吸引,纷纷侧目。 李青山不想在摊前动手,只是冷冷看着他们。 姜彦州见他不接招,更加嚣张,对着闻讯赶来的保安倒打一耙: “保安!来得正好! 这小子偷了我们摩托车!我们来找他理论,他还想动手打人!” 保安一看这混乱场面,懒得分辨,为了省事和“表现”,干脆把李青山和那几个混混一并推搡着往展会管理办公室带去。 肖映心怕事情闹大,李青山吃亏,让胡小宝跟了上去。 一推开王经理办公室的门,里面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是一僵。 屋里坐着一圈人,王经理正陪着一位气质威严、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说话,周围还有几个一看就是领导模样的人。 那位居中者,正是市长。 李青山在魏强女儿的婚宴上,和市长有过一面之缘。 市长当时对他做的肘子赞不绝口。 第二次见面,竟然是因为和混混打架? 李青山心头猛地一凛—— 眼前的危机瞬间陡增,但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也在他脑中飞转: 危险,但或许也是绝处逢生之机? 姜彦州一进门,看到市长,像被针刺了一样。 他局促地低下头,眼神躲闪,下意识地想往后缩。 那表情里混杂着害怕、不服,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委屈的“你终于看到我了”的期待。 押人的保安为了表功,抢着把事情“经过”嚷嚷了一遍。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陪同人员的目光都在姜市长和那个黄毛混混之间微妙地、紧张地游移,没人敢先开口。 姜市长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黑得能滴出水。 王经理在一旁搓着手,额头冒汗,一脸尴尬和无奈。 李青山瞬间明白了一切。这混世魔王,竟是市长的儿子! 就在这骑虎难下、空气几乎要爆炸的时刻,李青山上前一步,主动开口。 第四十四章 巨头的赏识 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姜市长您好,王经理,各位领导,打扰了。这是一场误会。 这几位小兄弟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们之前确实因为一点小事有点摩擦, 年轻人火气旺,几句话不对付就容易激动,绝不是什么偷车的大事。 给各位领导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一番话,轻描淡写,却精准到位。 他既没指责对方,也没替自己辩护,只用“年轻人火气旺”把矛盾一笔带过。 市长的尴尬、王经理的为难,在这一刻都被巧妙卸下了大半。 姜市长眼神落在李青山身上,深沉而复杂。 那目光里既有打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李青山趁势微笑道: “各位领导来考察工作辛苦。 我们‘青山卤味’这次有幸在咱们冰雕展设点,产品卖得还行,也算为我们本地特色小吃争光。 要是不嫌弃,我想给各位送一份尝尝鲜,请多提宝贵意见。 这事儿还得感谢王经理,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好的平台和包装支持。” 人情、功劳全都落在王经理头上。 王经理额头上的汗,终于慢慢退了下去。 姜市长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唇角甚至微微一抿: “小李同志很会做事。味道我记得,上次的肘子就很好。” 低着头的姜彦州忽然咕哝了一句: “猪头肉更好吃……是您最爱吃的那个味儿……” 姜市长的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抬头。 那一瞬间,屋子里弥漫出一种说不清的压抑气息。 李青山心里明镜似的,但装作没听见。 他侧头低声对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胡小宝嘱咐两句,胡小宝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危机到此被巧妙化解,场上人心却已暗暗倾斜。 “这小子,沉得住气。” 不少人心里生出相同的念头。 随行的北方建工集团总经理——丁云涛直接抛出橄榄枝: “小李老板是个人才!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北方建工发展?我给你个分公司经理的位置!”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笑着接腔: “丁总这可是大手笔啊!北方建工在源城,十栋楼有六栋是他们盖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李青山心头一震,心跳猛然加快。 北方建工! 若是能搭上这条线,他一直盘算的工地送餐业务,不就等于拿到了整条产业链的钥匙? 他迅速压下心火,笑着躬身: “感谢丁总厚爱!我还是想一步一步把小摊子守好。 不过,我们‘青山卤味’很希望能和贵集团合作,比如食堂熟食供应。 年后,我们会推出工地送餐业务,品质和特色都保证,价格也好商量。” “工地送餐?”不少人眼神一动。 在场的企业家和干部互相对视,窃窃私语。 这在九六年,几乎还是空白领域。 丁云涛身体前倾,来了兴趣: “小李老板,你详细说说?” 李青山抓住机会,语气沉稳而有力: “工友干活辛苦,吃饭却常常凑合,冷馒头咸菜是常事。 我们要做的是热乎、管饱、有油水还实惠的放心饭。 卤肉一份,素菜一份,大白米饭和汤管够,比他们自己开火做得香,比外面小摊干净! 开春四五月,您哪个工地先动工,我就能把摊子支过去!” 话落,屋里安静片刻。 众人眼神闪动,这画面太鲜活,谁都看出了其中的潜力。 就在此时,一道沙哑却洪亮的声音插进来: “说得倒是挺好听……手艺可真有那么大本事?” 所有人齐刷刷转头,只见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缓步进来。 目光凌厉如刀,直锁李青山。 源城餐饮协会副会长——钱敏思,本地有名的美食家。 他的嘴挑得出了名,一句话能让一家饭店起死回生,也能让一家店一夜关门。 丁云涛脸色一收,姜市长也看了过去。 空气陡然紧张。 这时,胡小宝抱着个沉甸甸的纸箱跑了进来。 钱敏思扫了一眼那过分精致的包装,鼻子里冷哼: “整这些花架子。吃食嘛,到头来还得看味儿。” 话一出口,场间瞬间安静。 原本窃窃私语的随行干部们都噤了声,丁云涛脸上的笑意收敛,像是在等裁决, 姜市长则微微偏头,眼神落在李青山身上,眉间带着几分期待与审视。 李青山神色不改,伸手撕开礼盒,动作干净利落。 真空包装被扯开的一瞬,空气里立刻扩散出一股厚重的卤香。 那是冷卤的味道,香气却依旧醇厚复杂,像是从肉纤维里沁出来的,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钱敏思眯着眼,伸指捏起一片猪头肉。 那片肉肥瘦相间,色泽红润,纹理清晰,带着微微的光泽。 他故意放慢动作,像是在给自己搭台阶,也像是在考验李青山的定力。 “咔——” 半透明的卤肉被舌尖和上颚一抿,轻微的筋膜碎裂声在他口腔里响起。 空气仿佛被抽空,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有干部忍不住捏紧了手里的资料袋,指节泛白。 胡小宝满脸紧张,脚下不安地来回挪动,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挑剔的老脸。 钱敏思原本冷漠的眼神,忽然骤然一震。 他瞳孔骤缩,手指抖得厉害,几乎把那半片肉掉在地上。 “这味儿……” 他声音发颤,喉结滚动,猛地盯住李青山,眼神里透出不可置信,甚至带着激动。 “厚朴……陈厚朴!你跟他啥关系?!” 四周立刻炸开。 几个干部面面相觑,丁云涛下意识挺直了身子,姜市长更是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气。 那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青山身上,仿佛等待一锤定音。 李青山心头微微一沉,但脸上依旧恭敬从容,腰弯得更低,声音清晰稳重: “钱老好眼力。 陈厚朴是我师父,我是他老人家不成器的关门弟子。 没丢他老人家的脸就好。” 第四十五章 瞧不起我? “好!好!好!” 钱敏思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得满面红光。 他猛地转向丁云涛和姜市长,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 “丁总!市长!这手艺,绝对正宗! 是当年国营饭店最鼎盛时期的那个味儿!不,比那时候还要醇厚!” 他用力指了指那盒卤肉, “工人们要是天天能吃上这个,那是天大的福气!他提的那工地送餐,我看绝对可行!” 丁云涛脸上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烟消云散,抚掌大笑: “有钱老您这句金口玉言,我一百个放心! 小李老板,真人不露相啊!好,开春之后,咱们就把这事落到实处!” 姜市长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李青山时,探究之中更添了几分深沉的赞赏。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附和声,紧绷的气氛彻底冰消雪融,变得火热起来。 李青山心下稍安,但钱敏思那异乎寻常的激动神情,却让他心头猛地划过一道亮光—— 师父陈厚朴的过去,恐怕远不止一个普通厨子那么简单。 这反应,太大了。 …… 风波终于平息。 李青山不仅毫发无伤地从一场危机中脱身,竟还意外叩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机遇之门。 他刚回到摊位不久,姜彦州便低着头跟了过来,脸上的戾气消散不少,眼神复杂挣扎。 “喂,”他声音别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刚才……为什么没在我爸面前……踩我几脚?” 李青山没等他说完便直接打断: “没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姜彦州脖颈一梗,像是被刺痛了自尊,脱口而出: “你特么是不是觉得我特废物?瞧不起我?” 李青山目光扫过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冷硬的力道: “我从不瞧不起任何人。” 他顿了顿,语气锐利如刀, “但想让人看得起,靠的不是惹是生非。把你那股横劲儿用在正道上,干出个人样来,比什么废话都强!” 姜彦州像是被噎住了,哑口无言。 他盯着李青山看了好几秒,胸口起伏了几下,再抬起头时,眼神里混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豁出去的冲动: “从小到大,我爹妈只有在我闯了祸的时候才会‘看见’我。 没人像你这样……算了,哥,我服你了!以后我就跟你干了!” 说着,他竟就要招呼身后那帮兄弟当场行“结拜”大礼。 李青山一抬手,果断拦住了他: “收起江湖上那套。想跟我,可以。” 他目光如炬,扫过眼前这几个忐忑的年轻人, “但我这儿有我的规矩:得能吃苦,得守规矩,不能再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我这儿,不养闲人。” “能!肯定能!” 姜彦州忙不迭地保证,身后几个小青年也跟着使劲点头。 看着眼前这五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劳力,李青山心思电转—— 工地送餐业务正急需人手负责跑腿和分发…… 这下,最棘手的人手问题,竟然意外地接上了。 …… 不到四点,“冰晶红袍肉”便一扫而空。 摊前还站着不少人,望着空空的铁盆直咂舌。 李青山抹了把手,笑着拱手: “卖完啦!明天早点来,保准大家伙够吃。” 有人惋惜叹气,也有人拍着胸脯嚷: “这玩意儿不比啥洋快餐差,实在!” 寒风里,人群散去,摊位收拾妥当,李青山心里有底。 首战告捷! 天黑得快,他收了摊,在家附近找了个小饭馆,点了几道硬菜,又给每人要了瓶啤酒。 热腾腾的饭菜上桌,他举杯道: “这几天大家都熬得厉害,我先干为敬。坚持到大年,年终奖绝对不会亏待各位。” 话音落下,肖映心抿嘴一笑,胡小宝重重点头, 新来的姜彦州和几个小弟则愣住了,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手脚都有些无措地兴奋起来。 年终奖,这在九六年可不是小气的承诺。 就算是在国企,那也是先进才有的! 陈厚朴坐在一旁,默默呷了口酒,满眼欣赏。 回到家,李青山关上门,坐在桌前一沓沓点算今天的收入。 手指沾湿,快速翻动钞票的哗啦声在安静的房间内格外清晰。 最终数字落定:一千三百份,净利五千二。 他捻了捻那摞钱的厚度,心跳不由加快了几拍,但旋即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清明。 这在一九九六年,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目瞪口呆。 展会还剩三十二天,如果保持这个势头,净赚十五万并非难事。 这笔钱足够他买辆小货车拓展送餐业务,甚至为接下来承包工地供餐打下基础。 但李青山没有被冲昏头脑—— 他比谁都清楚,这生意吃的是一时红利。 九十年代中期,十块钱一份的肉食堪称奢侈,工人月薪才几百,首日新鲜劲过去后,日销能稳定在一千份就已极好。 他出门去巷口的电话亭,寒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拨通长安印刷: “老板,麻烦你,赶紧给我做个招牌,要醒目。钱好说。” 电话那头的态度立马客气得不行,恨不得当祖宗供着。 挂掉电话,李青山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哈出一口白气,安装一部电话的念头更加急迫。 第二天清早,司机郭军去取包装袋时,顺带捎回了这块新招牌。 他把那块刷了亮眼白漆、描着红字的木板往车上一放,还是忍不住操心地皱眉: “青山,这玩意得花不少钱吧?就一块破木板子,能顶啥用?我看你还是攒钱要紧。” 李青山拍了拍那块招牌,只是笑了笑: “郭师傅,摆最显眼的位置,让它冲着人来的方向。” 冰雕展现场,寒风裹着人声喧闹。 摊位一开张,立在最前方的招牌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青山卤味’,家属院东门?原来有门店啊。” “你看,还有黑鸭呢,我在省城吃过,好吃得很。” “难怪这肉做得好,下回得去店里看看。” 郭军看着指指点点的路人,瞪大眼,差点把嘴边的烟掉地上, 一向只认死力气的他,算是见识了李青山的手段。 更有一个穿着呢大衣、手提公文包的中年男人走到摊前,直接开口: “小伙子,你家店有电话没?我要是买多点,能提前预定不?省得白跑一趟。” 周围几个顾客闻言,纷纷竖起耳朵。 李青山心头一动,却只能遗憾地摇头: “抱歉,电话还没装上。” 中年人微微一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人一走,李青山脸上的笑意收敛,直接把摊位交给肖映心: “帮我盯一会。” 肖映心一愣:“青山哥,你去哪?” 第四十六章 安装电话 “办正事。” 李青山撂下这句话,转身打的去了食品厂厂办。 他要去问问,这食品厂能不能最快速度给他拉条电话线。 厂办办公楼走廊昏暗,黄杰的办公室门虚掩着,能听到里面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戏曲。 李青山敲敲门,听到里面一声“进来”后,推门而入。 黄杰抬眼一看是李青山,脸上立刻堆起笑容: “呦!李老板!听说你在冰雕展那边搞得红火得很呐?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李青山没空跟他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 “黄主任,谬赞了。我想给家里的门店安部电话,越快越好。” 黄杰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哦”了一声,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安电话啊……这可是个紧俏事。 线路紧张,审批手续也麻烦,厂里这边出具证明、协调邮电局,都得时间。 按正常流程,排个一两个月也正常。” 他拖长了调子,眼睛眯着,观察着李青山的反应。 李青山面色不变: “黄主任,生意不等人。冰雕展就这一个月,客户问预订电话的不少,错过就太可惜了。 您看能不能特事特办,加快点进度?” 黄杰嘿嘿一笑,身体往前倾了倾,压低了点声音: “小李啊,咱也是老交情了。不是我不帮你,这特事特办……它需要打点的地方多啊。 厂里厂外,哪一环卡一下,这时间就嗖嗖地过去了。” 他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搓了搓,贪婪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若是以前,李青山或许会考虑花点小钱省事。 但现在,他既不想惯这毛病,也觉得这钱花得冤。 他目光扫过黄杰那副嘴脸,眼神一冷。 “黄主任,打点难免。可惜啊,我这心里还有件事一直没放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上回我那老房子着火,您说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 可现在,新房子都起好几个月了,这结果……咋还没个影儿呢?” 黄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虽然极快恢复,但那瞬间的不自然没逃过李青山的眼睛。 关于那场火,厂里调查结果早就出来了,跟王长河关系极大。 只是王长河早就用钱把黄杰的嘴封死了。 加上李青山之前是个混子也没人较真,后来他忙生意也就暂时搁置了。 黄杰的茶杯险些没拿稳,脸色一僵。 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干咳两声掩饰: “咳……老房子嘛,安全要注意。我回头让后勤再排查。” 李青山见好就收,语气恢复温和: “那这电话的事,就劳您操心了。” 黄杰放下茶杯,态度明显“务实”了很多,虽然还是有点不情愿: “哎呀,小李你这也是为发展经济做贡献嘛。 这样,我尽量给你催催。不过最快最快,估计也得……” 他沉吟着,还想拿捏一下。 李青山直接打断,语气温和却不给退路: “三天。三天内通上!这事办不成,我也没法对关心的领导交代。” “三……三天?!” 黄杰瞪大眼,却硬生生把话吞回去。 李青山那锐利的目光,让他心底一凉。 他盘算片刻,猛地一拍大腿: “行!三天就三天!我盯着邮电局给你办下来。” 李青山笑了笑,递上好烟,眼底却闪过一抹冷意—— 这种人,怕的从来不是钱,而是自己握着的那点小辫子。 事情谈妥,气氛缓和。 李青山顺势问道: “多谢黄主任。厂里最近还好?我看这生产好像没那么忙了?” 黄杰点上烟,深吸一口,叹了口气,话匣子也打开了: “唉,别提了。效益是一年不如一年,产品卖不动,仓库都快堆满了。 工资发着都吃力,上面天天开会吵吵改革,我看啊……悬。” 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听说市里都在讨论,是破产还是让人承包了算了,就是个烂摊子,谁接谁烫手。” 李青山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 “这么大个厂子,真是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黄杰吐着烟圈抱怨。 又闲扯几句,李青山起身告辞: “黄主任,电话的事就劳您多费心。” 走出食品厂办公楼,冷风一吹,李青山头脑格外清醒。 安电话的障碍基本扫清,还意外确认了食品厂的困境程度。 下一步,就是在电话开通前,先把预订的流程手工搞起来,不能浪费了展会上的任何一次问询。 三天时间,足够做很多准备了。 而食品厂这个“烂摊子”,在他眼里,正逐渐散发出不一样的光泽。 李青山回到冰雕展摊位,寒风卷着零星的雪花,摊前却依旧围着几个询问的顾客。 肖映心正手脚麻利地招呼着,鼻尖冻得通红。 他把她拉到一旁,快速交代: “记一下,把所有想订货的客人的姓名、单位、想要啥、大概要多少,还有联系电话,都详细记下来。” 肖映心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青山哥,你是说……” “嗯,电话线三天内就能拉上。 装好之后,你头一件事就是按这个本子,一个一个打过去,告诉他们咱的号码,能预定。” 李青山语速很快,思路清晰,“招牌也得重做,新号码用最大号的字,印在最显眼的地方。” 肖映心用力点头,抓过本子紧紧攥在手里,看着李青山的眼神亮得惊人。 这事,她压根没想到,但他不仅想到了,而且已经快办成了。 三天后,邮电局的老师傅果然踩着点来把电话装上了。 新电话一落桌,李青山第一时间把肖映心叫过来。 “以后,这电话归你管。” 他拿起听筒晃了晃,语气不紧不慢,“接单、记账、回话,全都要清楚利落。” 肖映心点头,却有点紧张: “要是说错了怎么办?” 李青山笑了笑,提笔刷刷写下一行要点: “就照着这个说。客户打来,先报‘您好,青山卤味’,问清楚品项、数量、时间,再重复确认一遍,最后加一句‘感谢惠顾,认准青山卤味’。” 他念到最后,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态度得热情,但脑子要清醒,记准了。千万别人说啥你就写啥。” 肖映心认真地一字一句跟着念,声音小,却透着笨拙的郑重。 李青山看着忍不住笑:“行了,不用背书一样,我又不是考你。” 肖映心脸腾地红了,手指攥着笔,心里却比刚才更紧张。 那只冷冰冰的电话机,在她眼里忽然像是烫手的东西—— 可她知道,这是青山哥亲手交给她的第一份真正的“责任”。 她抬眼望去,只见李青山站在窗前,眼神沉稳而清亮。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 自己若能把这件小事做好,或许,就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第四十七章 运筹帷幄 李青山没留意她的心思。 他的目光扫过店里。 胡小宝穿梭在后厨和前厅,嗓门大,动作快,确实得力。 但姜彦州和那三个小弟就有点碍眼了。 彭飞靠着墙根跟人闲侃,赵猛无所事事地晃悠,金刚则沉默地站在角落, 只有姜彦州试图帮忙搬点东西,却显得笨手笨脚,不得要领。 店里人多,但效率低下。 李青山眯了眯眼,心里瞬间有了盘算。 他拍拍手,把几人召集到后院。 寒风嗖嗖,几人缩着脖子,看着李青山。 “小宝,”李青山先点胡小宝,“从今天起,你是副店长。 后厨门市,物料人手,你多盯着点,出了岔子我找你。” 胡小宝胸脯一挺,脸上放光,混子头那点管人的天赋瞬间被激活了。 接着,他看向那三个小弟。 “彭飞,”李青山点他,“嘴皮子利索是好事,别浪费。 去前柜台,跟着映心姐学,客人来了怎么招呼,怎么介绍,怎么让人买得高兴,学不会我让小宝练你。” 彭飞一愣,随即嬉皮笑脸地应了: “好嘞哥!保准哄得大娘大婶们开开心心!” “赵猛,”李青山看向块头最大的那个,“后院那堆煤,今天归你搬。 完了把所有的大锅刷出来,准备焯水的生肉、下水也归你清洗。 活脏点累点,干好了,晚上肉管够。” 赵猛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搓搓手,倒是没啥怨言,有力气使就行。 最后是金刚。 李青山瞥了他一眼,听说这闷葫芦以前考过二级厨师证,却不知怎么混成了这样。 他不多言,抄起案板上油亮的卤猪头肉,连同一把厚重的专业切肉刀递过去: “露一手。切片,每份半斤,误差别超一钱。” 金刚沉默接刀,就在指尖触到刀柄的瞬间,慵懒的身形陡然绷直,眼神如刀锋出鞘般锐利起来。 只见他手起刀落,寒光连闪,肉片薄如蝉翼齐整飞出,在秤盘上垒得分毫不差,秤针稳稳钉在半斤刻度。 李青山一拍案板: “就这个!切配、过秤、装盒都归你。这活儿,配得上你的证。” 金刚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从鼻腔里沉沉“嗯”了一声。 可他握刀的右手五指依次收紧,骨节爆出噼啪轻响,一股久违的热流从掌心直冲肩胛—— 这路,他走岔过,如今总算绕回来了。 最后,他看向姜彦州。 姜彦州有点别扭地站着,等着安排。 “彦州,你跟我来。” 李青山没给他派店里的杂活。 两人走到稍远一点的僻静处。 “高二辍学,可惜了。” 李青山开门见山,“脑子不笨,别自己荒废了。店里这些零碎活不适合你。” 姜彦州抬头看他,有些意外。 “你这小子,能说会道,可惜以前没地儿用。现在不一样了。 外头生意全靠嘴,我给你机会,你就得撑起来。 记住,你不是给我打杂的,你是出去抬头见人的。” 姜彦州怔了怔,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人把他当一个能成事的人看。 “哥,我……” 他声音有些发颤,想说感谢,却卡在喉咙里。 李青山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像一记重锤: “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你爹妈觉得,你只会惹事。 姜彦州眼圈泛红,却硬扯着嘴角笑: “青山哥,你放心,我一定行!” 人员各就各位,效果立竿见影。 胡小宝拿着鸡毛当令箭,吆喝指挥,颇有章法; 彭飞在前台嘴甜得能招蜂引蝶; 赵猛在后院吭哧吭哧干活,热火朝天; 金刚的案板前几乎成了表演,刀光闪烁,分量精准; 姜彦州则骑着那辆扎眼的本田王125,开始往外跑。 他的背影已然不再是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而像是第一次摸到命运方向盘的少年。 陈厚朴老师傅的压力减轻不少,只是要把控最关键的火候和调味,仍然离不开灶台。 肖映心的电话开始越来越多,她拿着笔记簿,认真又紧张地应对着。 虽然人员各就各位,效率大增,但架不住生意实在太火,连续几天的高强度运作下来,让他清晰看到了手工坊的极限。 陈厚朴师傅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胡小宝嗓子喊哑了,就连最能扛的赵猛,搬煤的手都在打颤。 效率,必须提升效率。 夜深人静,店里只剩下他一人。 昏黄的灯泡下,李青山铺开草纸,铅笔在指尖飞快转动。 他画的不是卤肉秘方,而是流程图。 “原料预处理区”“标准化投料点”“恒温卤制区”“冷却分装线”…… 一个个框线在纸上清晰起来。 现代食品工业管理的知识在他脑中奔腾,与九十年代的现实条件疯狂碰撞、适配。 “大锅灶不行,必须定制……多层蒸柜那样的?能同时卤制不同品类,省火省地……” “调料必须预配成标准包,按重量分好,不能全靠师父的手感和经验……” “温度!关键是控温!得弄几个长柄温度计,每个锅都得插上,设定好最佳沸腾区间,不用人死死盯着火……” “流程拆解,每个人只干一环,洗的只管洗,切的只管切,投料的只管投料, 像正规工厂里那样,各管一道工序,衔接起来效率肯定能翻倍。” 他心头快速盘算: 定制设备要一笔钱,但能把师父和几个主力从体力活里解放出来,专注技术环节,还能大幅扩产。 眼下生意这么好,这笔投入,估计最多三个月就能回本,划算。 他的笔尖越来越快,眼神发亮。 他要做的,就是把现在这种依赖老师傅个人经验和全员苦力的“江湖作坊”,改造成一套哪怕生手也能快速上手的“傻瓜式”操作流程。 但这需要空间,需要更大的场地。 后院里这几个临时砌的灶眼,挤得转个身都难,根本施展不开。 “得找地方……就近,必须就近。” 他喃喃自语,运输成本和效率是关键,原料和成品来回折腾,时间人力都浪费。 图纸初步定下,但场地成了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他抽空把家附近犄角旮旯都转遍了,不是地方太小,就是租金太高,合适的场地就像故意跟他捉迷藏,死活找不到。 转眼,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 冰雕展的宣传效果彻底爆发,加上人们开始集中采购年货, 天还没亮透,“青山卤味”门口早已排起了蜿蜒的长队, 呵出的白气与锅灶蒸腾的热浪交织在一起,比往常何止热闹了一倍。 第四十八章 荒废的小学 队伍往前挤,后面的人踮着脚催,活脱脱一副年关抢购的火热图景。 李青山拨开人群,嗓门穿透喧嚣: “小宝!映心!冰雕展那边的点位,不能再耽搁了,交给你们!” “放心吧哥!保证完成任务!” 胡小宝嗓门亮堂地应了一声,手下飞快地将最后几袋卤货装上郭军的货车, 眼神却像黏了蜜,忍不住瞟向柜台。 肖映心正低着头,专注地清点着零钱,手指翻飞,神情安静。 这细微的动静没逃过李青山的眼睛。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胡小宝这小子,学历是硬伤,配肖映心这个中专生确实差点意思, 但他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肯拼、听话、脑瓜也活络,跟着自己好好干,前途差不了。 反观肖映心,家里那个烂摊子—— 病重的老娘、不成器的弟弟,像两座大山,一般人家瞧见了,唯恐避之不及。 装好车,胡小宝冲肖映心吆喝一声“映心,咱们走!”,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了人流。 一个风风火火,开路先锋似的;一个安静细心,抱着零钱盒像是护着什么宝贝。 目送他们离开,李青山深吸一口凛冽又混杂着肉香的空气,转身便扎回了店铺的漩涡中心。 他往店中央一站,目光如雷达般扫视全场,顿时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彭飞!嘴甜点!招呼好了!” “金刚!切配速度提起来!保证分量!” “赵猛!后院原料跟上!别断供!” “师父!您就盯死最后那锅老汤的味!” 他声音沉稳,指令清晰,如同一个将军在指挥他的军队。 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钞票像雪片一样飞进钱盒,又迅速变成零钱找出去。 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一样连轴转,压力巨大,却在李青山的总控和调度下,忙而不乱,爆单却不崩溃。 后院里,临时加砌的多个灶眼同时喷吐着蒸汽,几口巨锅里的卤汁疯狂翻滚,浓郁的香气笼罩了整个食品厂家属院。 李青山一边招呼着客人,一边眼观六路。 生意火爆,但他心里那根关于场地的弦越绷越紧。 现在的模式,已经到顶了。 大年那波高峰,绝对扛不住。 就在这繁忙鼎沸到极致的时候,店门外,一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猛地炸开,尖锐地刺破了这片火热的喧嚣。 “谁啊?找不自在是吧?” 正得意于自己“业绩”的彭飞眉毛一竖,混子脾性瞬间复发,抄起墙角的棍子就往外冲, “青山哥,甭管,我来摆平!” “站住!” 李青山一声低喝,比后院的寒风还冷,彭飞顿时钉在原地。 李青山已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店外围着三两个看热闹的,中间是个穿着打补丁旧棉袄的小男孩,正指着玻璃橱窗里油光锃亮的卤肉,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旁边是他母亲,同样衣衫褴褛,手里拎着一个塞满废纸瓶子的编织袋,脸色臊得通红,死命想拽走孩子,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李青山认出来了,是同住在家属院的堂姑李红。 “姑?”李青山唤了一声。 李红身体一颤,抬头见是李青山,更是无地自容: “青、青山……对不住,孩子不懂事,闻着味儿就走不动道了,我这就拉他走。” 她拽着孩子要走,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李红见状,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卷毛票,最大面额是两毛,递过来: “青山,要不……就买两毛钱的,给孩子尝个味儿就行,我、我吃过了。” 那零碎的钱,还沾着灰,显然是她捡破烂一点点攒的。 李青山没接钱,目光扫过她冻裂的手和孩子渴望的眼神,心里了然。 他记得这位堂姑,家里以前条件还行,丈夫罗健是厂附属小学的校长,但如今…… “姑父呢?学校情况还好?” 李青山一边问,一边转身进店。 李红嗫嚅着: “他……还在学校守着那几个孩子……工资发不出,家里……唉……” 李青山没再多问,招呼正片着猪头肉的金刚: “金刚,切二斤猪头肉,再装十个鸡腿。” “青山,使不得!太多太贵了!” 李红急得直摆手,声音带上了哭腔, “这些年你家难,姑没本事,一分钱没帮上,现在咋能白要你的……” “拿着,姑。” 李青山把沉甸甸的油纸包塞进她手里,不容拒绝,“给孩子和姑父补补。年头不好,互相搭把手应该的。” 李红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哽咽得说不出话。 李青山顺势道: “姑,带我去你家看看。好久没见姑父了,正好聊聊。” 李红家就在食品厂附属小学里。 说是学校,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的荒凉之地。 围墙斑驳,操场空旷,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 几间平房教室窗户破损,用木板或塑料布勉强堵着。 只有一间教室隐约传来断续的读书声,显得格外冷清。 李红丈夫罗健,一个戴着深度眼镜、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闻声从办公室出来。 见到李青山,他先是惊讶,随即露出真诚的笑容: “青山?真是你!好,好啊!听说你现在干得不错,走上正路了,真好!” 他搓着手,很是高兴,知识分子的气质与周遭的破败格格不入。 寒暄几句,李青山走进那间唯一的“教室”。 里面只有五个大小不一的孩子,穿着都不算好,小脸冻得通红,却坐得笔直,小手在破旧的算草本上写写画画。 破旧的炉子有气无力地散着一点热气。 李青山心下恻然,面上却不显,和罗健回到办公室。 这是一间更加简陋寒冷的屋子。 “姑父,学校就这几个孩子了?” 罗健推了推眼镜,叹口气: “厂子不行了,有点门路的都转走了。 就剩这几个……家里实在困难,我不教,他们就真没书读了。 工资……唉,厂里困难,我能理解。” 李红在一旁默默倒了杯热水给李青山,手指关节冻得红肿。 李青山沉吟片刻,开门见山: “姑父,我看你这地方挺大,空着也是空着。 我店里空间有限,忙不过来,想租块地儿,扩建一下作坊,就在后院那片空地上,你看成不?” 罗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斩钉截铁: “不行!绝对不行!” 他扶了扶眼镜,眼神罕见地凌厉, “这是学校,是孩子们最后能念书的地方!机器一响,油烟一冒,他们连静下心读书的机会都没了! 青山,再难也不能动这块地。” “老罗……”李红想劝。 “你妇道人家懂什么!” 罗健罕见地对妻子发了火,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为点钱就毁了,我不干!” 第四十九章 搞定新场地 李青山没有立刻开口。 他看着罗健涨红的脸,又忍不住望向窗外。 孩子们挤在昏暗的教室里,哈出的白气一团团往上飘,手指僵得直抖,却还紧紧攥着铅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课本。 他心里微微一酸,才缓缓道: “姑父,你说得没错,孩子才是真正的出路。” 他顿了顿,换了个语气:“场地我还是想租,不过我打算这样—— 我先在操场中间砌道砖墙,把做活的地方和孩子们的活动区域彻底隔开,绝不影响孩子们上课。 再一个……” 李青山犹豫了一瞬,还是伸出两根手指: “我拿两千块出来,给学校买几张新桌椅,把窗户修修,把炉子换个大的,让孩子们冬天别再冻得手都写不动字。” 罗健怔了怔,嘴唇抖了下,没接话。 李青山又接着说: “孩子们的午饭,我来管。每天从我店里送过去,不敢说多好,至少顿顿有荤有素、热气腾腾的。 年后我接工地的送餐,顺道多几份,也不费事。”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外头呼呼的风声。 李青山看着罗健,语气缓了几分: “姑父,我是做买卖的,认钱没错。但人要活得有点念想。 孩子们能好好长大,以后咱们脸上也有光,不是吗?” 罗健咬紧了牙,眼里闪着光。 他看着妻子,那双满是期待又带着卑微的眼睛,再望向那间破旧教室,里面传来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 两千块钱,一间能挡风的屋子,一顿热乎饭…… 这是他做梦都想给孩子们的。 他忽然长长吐了口气,狠狠一拍桌子: “青山!这事儿我认了!场地给你用,但咱说好了,绝不能耽误孩子上课!” “一言为定。” 李青山点头,神色笃定。 他又转头看向一旁早已红了眼眶的李红: “姑,场地收拾好以后,你别再出去捡破烂了。 到我这儿帮个忙,干净,省心,还能照看孩子。” 李红终于忍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 她和罗健一齐点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青山走出附属小学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因谈判成功而沸腾的血液慢慢冷却下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操场和破旧教室,心里已有了清晰的蓝图。 下一步,要找能把蓝图落到实处的人。 他没耽搁,抬手叫了辆面的,直奔包工头王龙家。 王龙家里雾气腾腾,屋角炉子烧得通红,他正和几个老伙计搓麻将,袖笼里揣着手取暖。 见李青山推门进来,王龙一愣,旋即笑着招呼:“青山?啥风把你吹来了?快,炕上坐坐,暖和暖和!” 李青山把门关严,掸了掸肩头的雪屑,这才坐到炕沿上。 “王哥,有急事,找你干活。” 王龙见他神色郑重,便挥挥手,让牌友们散了。 屋子顿时清静下来,只余下炉火噼啪作响。 李青山三言两语说了来意:在小学操场砌一道高墙,再把几间破教室打通,升级改造成卤味车间。 王龙眉头皱得紧,嘴里直嘬牙花子: “兄弟,不是哥不帮你。 这天冷成这样,泥浆一上墙就结冰,工人早都遣散了。 再加上活儿急,工钱、工时都不好算清。”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透着为难。 冬天干活本就难,更别说这活儿紧急又复杂。 可他心里也在打鼓——李青山这阵子,到底混到什么地步了? 这才几个月? 眼前这年轻人,从他手里接过新房钥匙时还是个天天摆摊的贩子。 如今站在他面前,眼神沉静,气场却逼人。 那房子是他一砖一瓦盖的,操作间和门市的设计在当时看来已经超前,可现在,居然不够他用了? 这绝对是发了横财了! 李青山慢慢掏出烟,递过去一根,自个点上,烟雾在屋里盘旋。 “王哥,天冷活难,我懂。” 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稳重有力,“可事在人为。这工程对我很重要,对你,也可能是个机会。”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目光穿过烟雾落在王龙脸上。 “咱们打交道不是一两天了,我什么样,你清楚。 答应的事,我一定做到;该给的,一分不会少。可要是因为天气、人手…… 耽搁了,这以后再有大活儿,我也未必第一个想到你。” 他没说透,但意思已经到位—— 要么一起往上走,要么就此别过。 王龙心里一紧。 想到明年大学毕业的儿子总嚷着想自己干大点的活,可哪那么容易啊。 没活儿源,拉起来的队伍也得散。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生意上飞速增长,还手握资源,这活儿能干漂亮,对自己也是稳妥的选择。 “活儿是真难。” 王龙叹了口气,指尖敲着炕桌,“青山,你跟哥透个底,这阵子……是不是没少赚啊?” 李青山弹了弹烟灰,微微一笑: “王哥,往后用人的地方多着呢,只要活儿好,肯定先紧着你这边。” 这一句话,像火苗子蹿进了王龙心口。 不是一锤子买卖,而是长久的饭碗。 再想想儿子,想想手下那帮兄弟,这活儿接了,对大家都稳当。 “干!”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声音脆响。 脸上那点为难一扫而空,换上了押宝般的决绝。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人去勘地方,哪怕搭棚子生炉子烤着干,也给你把墙砌上!” 李青山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拢了拢衣襟,和王龙道了声别,脚步稳健地踏出屋门。 寒风迎面吹来,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天色已偏暗,街道上积着薄薄一层雪,踩上去嘎吱作响, 还有一摊子事要安排,他得去冰雕展那边,把胡小宝叫出来,盯紧学校的工程。 别人,他不放心。 寒风凛冽,冰雕展“青山卤味”的点位前依然排着不长不短的队。 胡小宝忙得额头冒汗,收钱、装袋,动作麻利。 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挤到前面,一人要了十块钱的猪头肉。 肉刚到手,其中一人就当众拆开,抓起一大片塞进嘴里嚼了两下,随即“呸”一声吐在地上,大声嚷嚷: “操!什么玩意儿!这可不如‘卤味张’的猪头肉好吃,又柴又没味!还卖这么贵,抢钱啊!” 第五十章 有人要搞事 排队的人纷纷侧目,气氛一时紧张。 胡小宝脸色瞬间涨红,强压着火气,指着招牌道: “哥们儿,话不能乱说。 我们这是精选的精华腮帮肉,一头猪出不了多少,店里明码标价按斤称,最是实惠。 觉得这儿贵,您去店里买,食品厂东门,挨着街边,一打眼就能看见,童叟无欺!” 那青年却不依不饶,对周围人起哄: “听见没?还让咱去店里?咋的,在这不敢让人说啊? 就是没‘卤味张’的好吃!大家伙都去尝尝‘卤味张’的,比这强多了!” 肖映心眼神一凛,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觉得对付这种人就得硬气,不能怂。 胡小宝拳头攥紧,额角青筋跳了跳,猛地就要从摊位后面绕出来理论。 “妈的,给脸不要脸!” 刚有动作,一只沉稳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李青山回来了。 他目光扫向那几人,眼神冷冽却平静,没有怒气,却带着一种让人本能收敛的压迫力。 那几个人下意识地缩了回去,气势瞬间矮了半截。 “小宝,做生意,和气生财。” 李青山语气低沉,清晰压下喧嚣,“觉得不好吃,下次可以不买。挡着后面客人了。” 他没动,也没提高音量,却让整个摊位的空气都安静下来。 青年们嘀咕几句,气势尽失,悻悻离开。 肖映心微微怔住,心里暗自惊叹: 原来几句话就能让对方自己走?比小宝刚才的莽劲高明多了。 她侧眼看着李青山,神色中多了几分专注和敬佩。 人散后,胡小宝气得半晌喘不上气,低声道: “哥!这帮孙子根本不是来买的!从前天就换人来找茬!肯定是‘卤味张’派人来恶心咱们!” 李青山抬手制止,“几条杂鱼,翻不起浪。他们越这样,越说明怕了咱们。 你的任务是看好摊子,别自乱阵脚。” 他示意胡小宝靠近些,压低声音道: “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咱们的场子,要变大了。” 胡小宝一愣,怒气瞬间被好奇取代: “变大?哥,啥意思?” “我跟姑父谈好了,把附属小学那半边废弃操场和几间旧教室租下来。” 李青山语气平淡,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回头细说。总之,以后那边做加工厂和仓库, 产能将是现在的几倍,接更大的单都没问题” 胡小宝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成“O”形: “学、学校?哥!你真谈下来了?那可是块宝地啊!这……太牛了!” 肖映心听到这个消息,美眸中瞬间绽放光彩。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老板的能力和野心远超自己想象。 她忍不住脱口轻声赞道: “青山哥,你太厉害了!” 李青山笑着给胡小宝布置任务: “别光高兴。明天你别出摊了,有更紧要的活儿。 包工头王龙带人去施工,砌墙、改造教室。 你去盯着,尤其那堵隔开教学区的墙,必须结实、隔音,一寸都不能马虎。遇到事,随时回来找我。” “保证完成任务!哥你放心!我肯定盯得死死的!” 胡小宝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肖映心听着,目光在李青山和胡小宝之间悄悄转了一下。 让咋咋呼呼的胡小宝去干监工这么精细重要的活儿? 她心里闪过一丝疑虑,但随即被对李青山的信任压了下去—— 老板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 “卤味张”门店内 与“青山卤味”的火爆相比,这里显得冷清不少。 老板张栋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中山装,外面套着件呢子马甲, 坐在他那张擦得锃亮的红木茶海后面,尽力维持着老字号掌舵人的派头。 可他面前那杯刚沏好的热茶早已没了热气,他也没心思喝。 手下七嘴八舌汇报情况,他握紧核桃,指节微白: “青山那小子,闹事的人都被吓住,没动手,自己就走了?” 手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是啊,那帮小子说,李青山眼神能杀人,他们扛不住。” “妈的!” 张栋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小眼睛里闪着阴鸷的光: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这几块料能把他摊子掀了。恶心恶心他,给他添点堵,就行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正好能远远望见食品厂东门那个醒目的“青山卤味”招牌,眼神里满是嫉妒和怨毒。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才蹦跶几天,就敢抢老子的风头? 又是新品又是冰雕展,现在连老子的老主顾都拉过去不少!” 他想起之前想低价买李青山黑鸭配方被拒的往事,更是火冒三丈。 “跟我斗?我在这条街开了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冷笑一声,从抽屉里拿出一封已经写好的“群众举报信”,递给一个机灵的手下。 “去,给我送到该送的地方去。办利索点,别让人知道是你送的。” “栋哥,高啊!” 手下立刻拍马屁,“这下够那小子喝一壶的!明天就让他的店关门大吉!” 张栋得意地哼了一声,将手里的核桃盘得咔咔作响。 …… 李青山踏雪归来,刚到门口,热气混着卤香扑面而来,店里人声鼎沸。 推门而入,彭飞抬头喊:“青山哥!” 赵猛端着卤蛋差点撞上,金刚刀光起落,像钟摆一样稳。 忽然,一声轻唤传来: “哥?” 李青山回头,只见青禾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粉白羽绒服沾着雪,小脸冻得通红,却乖巧地仰着脸。 若在半年前,她早就缩成小兔子般躲开。 如今只是轻轻一缩,便任由他替她拂去发上的雪花,还小声问: “哥,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李青山心头一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嗯,回来告诉你个好事。” 他径直进了后屋: “附属小学那块废弃的操场和旧教室,我租下来了。” 屋子一静,随即轰然炸开。 陈厚朴一拍大腿,笑声震天: “好!敞亮的地方,我这把老骨头也能琢磨大件了!” 彭飞嚯地喊了一声: “青山哥,这下得叫你厂长了吧!” 第五十一章 凝心聚力 李青山抬手一压,笑意收敛,语气沉了下来: “高兴归高兴,但也容易招风。 摊子那边,‘卤味张’的人又来搅局——明的不行,他们保准玩阴的,咱们绝不能出岔子。” 他扫视一圈,干脆利落地分派: “师父,劳您盯稳后厨,彦州把账目捋清楚,彭飞前厅多留心眼,小宝去工地盯质量安全。 其他人各司其职,咱们把活儿干得滴水不漏,让他们有心也没门!” 李青山话音一落,屋里安静了几秒。 陈厚朴郑重地点头: “后厨交给我。” 姜彦州眼神亮亮的,拳头捶在手心: “青山哥,你瞧好吧!” 剩下几人也纷纷点头,神色比刚才多了几分凝重。 气氛收紧,像是临战前的默契。 李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面孔,没再多说,牵着青禾去买零嘴儿。 他最近早出晚归,很久没陪着小丫头逛逛了。 接下来的几天,胡小宝几乎长在了小学工地上。 王龙这次下了血本,拉来了最好的瓦工班子,还弄了几个大汽油桶改的炉子,日夜不停地烤着地面和墙体防止冻结。 砌墙的砖块碰撞声、工人的号子声、胡小宝偶尔的大呼小叫,交织在一起,显得异常热闹。 罗健校长课间时常出来看看,眼见着一堵高大结实的砖墙迅速立起,将教学区和施工区彻底隔开,脸上也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改造破旧教室的进度同样很快,打通墙壁、重新铺设地面、粉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李青山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一趟,对进度和质量都很满意。 腊月二十八这天,天色微亮,年关的寒意最重。 小学改造工程已近尾声,崭新的砖墙矗立,教室内部也焕然一新,只等年后安装设备。 李青山一大早就来到操场,进行最后的验收。 他仔细检查着墙体的垂直度、灰缝的饱满度,敲打着新安装的窗户玻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猛地刹停在小学铁门外。 姜彦州戴着皮手套,脸被寒风吹得通红,快步跑了进来,语气罕见地带着急促: “青山哥!快回去!店里出事了! 刚才来了几个人,送了一张纸,陈师傅看了之后脸色很不好,让你赶紧回去一趟!” 李青山检查墙面的手顿住了,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眼神锐利起来。 “通知单……到底还是来了。” 他低声自语一句,没有丝毫犹豫,对姜彦州一点头: “走!” 他转身对王龙和胡小宝快速交代: “王哥,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你。小宝,这里你看好。”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跟着姜彦州跨上摩托车,朝着店里疾驰而去。 刚才验收工程的轻松心情已被彻底打破,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终于到了门前。 …… “青山卤味”门店 “青山,回来了。” 陈厚朴把纸递过来,语气沉稳却带着警惕, “街道和市场管委这儿发过来通知,明天上午要联合检查,说有人实名举报我们卫生不合格——来者不善。” 李青山接过通知书,眼神在“实名举报”“即刻停业”“联合检查”几个字上骤然一凝。 他脑子飞速运转,瞬间将最近所有事在脑中过了一遍: 摊子前接连的捣乱、提到“卤味张”的那几个青年、生意的火爆、冰雕展黄金点位、刚租下的小学场地…… 片刻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斩钉截铁: “不是眼红,是张栋怕了。他看我们靠上苏氏集团,在冰雕展出了好大的风头,店里每天门庭若市…… 知道正面对抗不过,就想用这种阴招,直接掐断我们的根! 想趁我们立足未稳,一把按死!” 彭飞急道: “青山哥!那怎么办?要不让彦州……” “不行!” 李青山根本没让彭飞说完,直接打断,目光锐利地扫过彭飞和一旁的姜彦州, “找市长?那是自毁长城! 让人家觉得我们离了关系就活不了,这点风浪都经不起,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做大事? 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 “他张栋不是喜欢举报吗?好得很。等明天检查结束,咱们一切合格之后,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师父,”李青山转向陈厚朴,尊重道: “您在国营饭店干了那么多年,碰见这种检查,最容易被盯的短板在哪儿?哪儿能被人挑花样?” 陈厚朴思索了一瞬,答道: “健康证、进货票据、台账是硬指标,我们没问题。 他们最能在‘卫生死角’和‘观感’上做文章! 灶台背墙、下水箅子、冰箱密封条、工具存放的柜底…… 这些地方,用白手套一抹,有点灰就能说事!” “好!”李青山立刻抓住核心,眼中精光一闪,开始下达命令: “那我们就按国营后厨的标准来。今晚把能抹到的死角全部清干净,别留半点马虎。” 彭飞!带所有伙计,完全听从陈师傅调度! 彦州!所有健康证、进货单、检疫证明、消毒记录,全部由你负责整理、归档、装订成册!” “另外,” 李青山放慢语气, “彦州,你那相机带上。检查时要多留心他们盯哪个地方,表情、态度也别放过。 要是对方有刻意刁难的迹象,悄悄拍几张,免得以后说不清。” 安排完内部,他继续布局: “他们想用规则压我们,我们就比他们更懂规则! 我现在就去工商局,把最新的卫生条例翻一遍,看看‘停业整顿’在什么情况下能用。” 他目光扫过众人,气场强大: “我们要做到万无一失。他们明天若按规矩来,我们奉陪到底。 他们若想超出规则硬来……” 李青山语气透着一股狠意: “那我就用规则陪他们好好聊聊!等风头过了,咱们再去‘回访’一下‘卤味张’的卫生状况。 来而不往,非礼也。” 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各自忙开。 就连青禾,也抄起抹布,弯腰细细擦起柜台,神情认真得像在对待一件宝贝。 李青山心头涌起一股豪气—— 这些人心甘情愿跟着他干,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有他们在身后,何愁大事不成! 第五十二章 他要使坏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两辆挂着公牌的白色桑塔纳,“嘎吱”一声停在了店门口。 以市卫生局食品卫生监督科副科长孙成钢为首的检查小组,板着脸下了车。 孙科长夹着个公文包,肚子微腆,一进门就官腔十足: “谁是李青山啊?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卫生严重不合格!今天联合检查,都配合点!” 检查一开始就透着刁难。 孙科长身后一个年轻干事,居然从包里掏出白手套和手电筒。 “冰箱密封条扒开!” 那干事嚷嚷道。 彭飞立马照做—— 缝隙里干净得能照人影。 孙科长眯着眼,不信邪,亲自上手,手指头就往灶台后头那道黑黢黢的缝里抠摸。 他以往一摸一个准,总能揩下一手油灰。 可这回,指尖溜滑,啥也没有。 他不死心,又弯腰去抠地漏箅子,发现连铁箅子眼儿都锃光瓦亮。 “票呢?!” 孙科长有点挂不住脸,声音拔高,“进货单、健康证、消毒记录,全都给我拿出来!现在就要!” 他话音刚落,姜彦州就一步上前,“哗啦”一下摊开三个大夹子,笑得客气: “领导,都备齐了,一本是票,一本是证,一本是记录,您随便查。” 孙科长胡乱翻着,故意东问西问,姜彦州对答如流,连哪年哪月哪日进的哪批货都报得清清楚楚。 接连吃瘪,孙科长脸都黑了。 他背着手在店里转圈,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你这东西摆得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还有这地,这么湿,滑倒了人算谁的?一看就不规范!” 一直在旁边冷静看着的李青山,这时候才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脸上还带着笑: “孙科长,您批评得是。不过这堆放规矩,我们都是按‘离地、隔墙、分类’走的,刚您也查了。 地上有水是因为咱随时擦洗,这拖把水桶都搁边上备着呢,绝对符合规定。 您具体是觉得我们哪条没做到位?您指出来,我们立马改!” 李青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客客气气却把孙科长噎得够呛。 孙科长张了半天嘴,愣是没憋出一句整话,脸憋得通红。 他带来的几个人互相使了眼色,都微微摇头—— 这地儿,太干净了,挑不出刺! 每一拳都像打在棉花上,孙科长彻底没辙了,只能恶狠狠地撂下一句: “……行!你们行!给我注意点,别让我们抓到!” 说完,几乎是小跑着带人撤了,门摔得哐当响。 人刚走,店里瞬间炸开了锅,欢呼声差点把房顶掀了。 彭飞一蹦三尺高,狠狠一拍大腿: “操!过去了!真他娘解气!青山哥,咱还等啥?这就抄家伙,去端了张栋那老瘪三的老窝!” 一帮伙计也跟着嗷嗷叫,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冲出去。 李青山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抬手压了压: “急什么?现在上门,不是明摆着告诉街坊邻居是咱们搞他?等等,让这股风先过去。”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姜彦州,声音沉静却带着一股冷厉的狠劲儿: “彦州,你这几天想办法,找几个生面孔,轮番去‘卤味张’消费。” “别闹事,就正常买东西。但眼睛都给我放亮点儿!”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他家店门口、后厨那条巷子、特别是垃圾堆,给我盯死喽!” 姜彦州眼里闪着光,毫不犹豫地说: “明白。青山哥,相机现成的,我这就去准备!” 李青山满意地点点头,笑容又冷又狠: “好!老规矩,手脚干净点。看见什么腌臜事、邋遢角落,全给他拍下来,一张都别漏! 这都是以后给他准备的‘大礼’!” 他环视一圈兴奋的众人,语气铿锵: “他张栋干了三十年,那些老油条的习惯,根深蒂固。 后厨脏乱差、垃圾乱倒、以次充好……他改不掉!咱们就帮他好好记着!” “等时候到了,”李青山冷笑,“咱们就风风光光、敲锣打鼓地,把这份‘大礼’给他送回去! 让他也尝尝被举报、被检查的滋味!” 这话一出,刚才还只是兴奋的众人,只觉得一股狠厉的爽感从天灵盖冲到脚底板! 原来不是不报仇,是特么要诛心啊! 用张栋最恶心人的方式,把他最怕的事,加倍还给他! 这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其人之身”的阴狠毒辣,让所有人先是后颈一凉,随即涌上的却是更疯狂的期待和亢奋! …… 福满楼饭店的雅间里,茶香袅袅,却驱不散张栋脸上的阴霾。 他对面坐着孙成钢。 “老弟,不是我不帮你,”孙成钢一脸为难,“该查的查了,该看的看了,他李青山那摊子,干净得邪乎! 手续齐全,卫生达标,挑不出一点毛病。不仅如此,听说他刚把食品厂附属小学租下来了,正热火朝天地扩建呢!” 张栋手里的茶杯“咔”一声轻响,指节捏得发白。 他感觉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凿了一下,又闷又痛。 李青山每红火一分,就像在他“卤味张”三十年的老招牌上多抽一记耳光。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行,老哥辛苦了。看来…是逼我出杀手锏啊。”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极低, “他东西不是干净么?咱就让他变得不干净。找个人,去他那儿吃,吃完就得‘出事’。 你那边,接到‘群众举报’,立马就上门,人赃并获……” 孙成钢眼睛眯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笑意里尽是阴狠,茶杯轻轻一碰。 …… 源城福满楼分店。 老板何璞玉风尘仆仆地从省城回来年底盘账,坐在办公室里翻阅报表。 窗外飘着细雪,屋里暖气管子嗡嗡作响。 偶尔,窗外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年关将近了。 他端起热茶,隐约听到外面有人闲聊,提到了“冰雕展”“李青山”“火爆”几个词。 他动作一顿。 李青山?这名字有点耳熟。 他放下茶杯,凝神细听。 “……谁能想到,一个卖鸡骨架的,能把张老板逼到那份上?听说‘卤味张’的张老板最近火气大得很。” 何璞玉眉头微蹙。 卤味张? 三十年的老字号,被一个小摊贩威胁? 他来了兴趣,扬声把经理叫了进来。 “你们刚才说的李青山,怎么回事?” 经理赶紧汇报: “何总,就是源城最近冒尖的那个,卖卤味的。 原来摆摊,现在开门店了,火得不得了! 听说攀上了苏氏集团的关系,还在冰雕展最黄金的点位弄了个摊位,天天人挤人!” “苏氏?冰雕点位?” 何璞玉愣住,“那个点位……我不是也去竞标了?” 他当时可是信心满满,却铩羽而归,没想到落到了一个卖卤味的小贩手里?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立刻起身: “备车,我去会会这个李青山。” 第五十三章 年终奖 “青山卤味”门口,热气腾腾,排队的人拐了好几个弯,喧闹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何璞玉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火爆场面,不禁咋舌。 这哪里是小摊贩,这气象分明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挤进店里,人群熙攘中,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那个忙碌却有条不紊的年轻人。 “李老板?” 何璞玉试探地叫了一声。 李青山看到何璞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热情的笑容: “哎呦!何老板!快里面请!” 寒暄几句,何璞玉单刀直入: “李老板,生意是越做越红火了。你给源城分店供的肘子和黑鸭,反响一直很好。 我这次来,是想把这好滋味,带到省城总店去。” 李青山心脏猛地跳快了几下。 给省城福满楼总店供货! 这是他早就觊觎的大单! 何璞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诚意: “除了老两样,你店里那口让人排队抢的猪头肉,我必须得带上!怎么样,产能跟得上吗?” “承蒙何老板一直这么看得起!” 李青山强压激动,面色沉稳,“您放心,新车间刚弄好,就是等着这一天。具体细节,您看……” 两人都是爽快人,很快敲定了合作意向。 李青山想了想,道: “这样,何老板,正式供货,定在年后,我正月初六开业,第一批货就发往省城。” 定这个日子,李青山有深意。 从源城到省城,现在还没通高速,路况一般,卡车跑一趟起码三四个小时。 开春后天气说热就热,没有低温保鲜,卤肉不到省城就得变味。 他需要可靠的冷链运输。 这事儿,必须找苏凌月谈。 她执掌着苏氏旗下的冷链物流公司。 谈妥正事,何璞玉临走前,像是想起什么,状似随意地提点了一句: “李老板,生意做大了,难免招风。 最近多留意留意店里的客人,特别是……看着不太对劲的。” 李青山眼神骤然一凝,立刻明白了何璞玉的暗示。 有人要搞鬼?玩阴的? 大概率是栽赃陷害,碰瓷讹诈。 他送走何璞玉,转身回店,脸上已是一片冷肃。 伙计们看出老板神色不对,都围了过来。 “各位,听着,”李青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最近可能有人要来‘找食吃’,都给我把招子放亮点!” 他目光扫过众人: “他不是要来演吗?咱就给他搭好台子,让他唱足戏!咱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他看向旁边吊儿郎当晃悠的姜彦州: “彦州,你那相机,能摄像不?” 姜彦州正叼着烟,闻言一愣,眼神游移了一下,含混道: “啊?摄像……有啊,能!” 他心里想的却是: 我没有,但我爸有!为了青山哥,偷也得偷出来! 李青山没留意他那一瞬的迟疑,立刻部署: “好!到时候人一来,你们几个……” 他低声吩咐着伙计们如何配合,如何示弱,如何让对方自以为得计。 …… 姜家。 姜市长下班回家,想拿出心爱的摄影机把玩一下,却发现书房柜子里空空如也。 “我摄影机呢?” 他皱着眉问妻子。 保姆在一旁小声道: “下午州州回来过,好像……好像拿了个什么东西走了。” “什么?” 姜市长脸色瞬间铁青,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这个混账东西!他又想拿去换钱鬼混?!” 他猛地一拍桌子,“还有那个李青山!我原以为他是个正经做生意的,能带彦州走正道!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唆使他偷鸡摸狗之流!我看错他了!” 他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胸口起伏,对李青山那点刚积累起来的好感瞬间粉碎。 …… 大年三十上午,“青山卤味”照常开了半天门。 好家伙,天还没亮透,门口就已经乌泱泱排起了长龙,拐过街角还甩出去老远。 老街坊、熟客、甚至不少生面孔,都揣着票子,抻着脖子,就盼着年三十最后这一口勾魂夺魄的卤香。 “老板!给我来三斤猪头肉!要肥瘦相间的!” “肘子!两个!给我挑大的!” 伙计们脚不沾地,嗓子都快喊哑了。 收钱的抽屉塞爆了又清空,清空了又塞爆。 胡小宝收钱收到手抽筋,姜彦州递货递得胳膊发酸,连后厨的陈厚朴都跑出来帮着维持秩序,额头上全是热汗。 不到中午,备的货就卖得七七八八,比平时一天卖得还快! 李青山当机立断,冲着门外还在排队的队伍抱拳拱手: “各位老少爷们儿,对不住!实在对不住!货卖空了! 感谢大家捧场!咱们年后初六,准时开业!” 在一片惋惜和抱怨声中,厚重的大门终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伙计们呼哧带喘的喘气声。 中间那张平日用来切肉的宽大案板上,此刻堆满了皱巴巴的钞票,十块的、五十的、一百的…… 像座小山,散发着油墨和卤香混合的独特气味,晃得人眼晕。 李青山站在案板前,目光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疲惫却兴奋的面孔—— 咋咋呼呼的胡小宝,看似不靠谱却关键时候顶得上的姜彦州,细心稳重的肖映心,憨厚可靠的陈厚朴,还有其他几个跟着他熬过来的小工。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忙碌后的沙哑: “忙活小半年,到今天,才算真正干到年根底下!辛苦各位了!” 没等大家回应,他率先从案板旁拎起一早准备好的东西—— 一条条用厚实油纸包好的长条五花肉,每一份都足有十斤重,红白分明,看着就实在。 “过年了,每人十斤肉,拿回家,包饺子、红烧肉,怎么得劲儿怎么吃!过个实实在在的肥年!” 沉甸甸的猪肉递到每个人手里,那分量压手,更压心。 这年景,十斤上好的五花肉,抵得上普通人家小半年的油水! 伙计们攥着肉,眼睛都亮了,脸上是藏不住的激动和感激。 “谢谢老板!” “老板太仗义了!” 发完肉,李青山拍了拍那桌钞票小山。 “年货是年货,奖金是奖金。” 他拿起几个早准备好的厚信封。 “胡小宝,姜彦州,你俩今年跑前跑后,没少受累,五百!” 厚厚的信封拍在两人手里。 胡小宝嘴咧得后槽牙都看见了,姜彦州捏着信封,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肖映心,心细,店里账目管得好,三百!” “其他各位,每人两百!辛苦了!” 最后,他走到了陈厚朴面前。 第五十四章 不一样的年夜饭 老师傅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赞赏和欣慰。 他看着李青山,目光里是老师傅看得意弟子才有的那种光亮。 李青山后退半步,朝着陈厚朴,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师父,”他直起身,双手递过那个最厚实的信封,“手艺是您传的,这店能站住脚,靠的是您这根定海神针。” 陈厚朴没推辞,稳稳接过信封,重重点头,眼角的笑纹深深地舒展开。 店里顿时炸开了锅,欢呼声、道谢声几乎要掀翻房顶。 年的味道,混着肉香、钱味和人情味,在这小小的卤味店里蒸腾、弥漫,滚烫而真实。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零星的鞭炮声已经开始炸响。 李青山踩着凳子,把崭新的春联贴上门框。 红纸黑字,墨迹酣畅,写着“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横批“财源广进”。 青禾在下面仰着头,小心地扶着凳子,眼睛亮晶晶的。 春联贴好,红艳艳的纸衬得门框都亮堂了几分。 李青山从凳子上跳下来,伸手轻轻刮了下青禾的小鼻子: “走,包饺子去。” 厨房里早已蒸汽氤氲,暖融融的面香和肉馅的咸鲜气息扑面而来。 陈厚朴正站在面板前,手法老道地搅拌着一大盆饺子馅。 李青山洗了手,接过擀面杖。 面团在他手下轻轻一转一压,就变成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圆润匀称的饺子皮。 青禾安静地坐在一旁,信手拈起一张皮,填馅、捏合,动作流畅得像呼吸。 她手指翻飞间,一个个饺子整齐地立在那儿,月牙似的,饱满又端正。 她包得极认真,低垂的睫毛掩住了眼神—— 从前那段苦日子里,她就是靠着这门手艺,一个一个饺子换回微薄的收入,和那个不成器的哥哥相依为命。 李青山擀皮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望着青禾那双灵巧却过早承担生活重担的小手,记忆里属于原主的那些浑噩岁月模糊地翻涌上来。 是那个“他”,让这个小女孩不得不迅速长大。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对原主的不齿和此刻油然而生的怜惜。 幸好,他及时地想,用力将面团擀开。 幸好他来了。 那样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新闻联播刚结束,热腾腾的年夜饭就上了桌。 中央是一大盘滋滋冒油的猪肉炖粉条,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颤巍巍地堆在宽粉上,油花锃亮。 旁边是一盆黄澄澄的小鸡炖蘑菇,用的是地道的榛蘑,香气霸道。 一条完整的红烧鲤鱼摆在最当中,寓意年年有余,酱汁浓稠发亮。 还有一大盘金黄油亮的锅包肉,刚出锅的酸甜气直往鼻子里钻。 李青山又端上来一盘翠绿油亮的蒜苔炒肉和一盘金黄诱人的拔丝地瓜, 猪肉的咸香和地瓜的甜香瞬间融入满桌的丰盛里。 窗外鞭炮声渐密,电视里晚会喧闹的开场音乐灌满了屋子。 “都动筷儿!” 李青山招呼着,先给陈厚朴斟满白酒杯,又夹了一大块鱼肚子上的嫩肉放到他碗里, “师父,年年有余,您先来。” 陈厚朴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好!青山,你也吃。” 李青山又给旁边的青禾夹了只肥硕的鸡腿,放进她碗里: “多吃点,正长身体呢。” 青禾使劲点了点头,捧着鸡腿小口啃起来。 饭吃到一半,李青山从兜里掏出个崭新的红封,递到青禾面前: “呐,压岁钱。十一了,是大姑娘了。” 青禾愣住了,看看红封,又看看哥哥,有点不知所措。 以前的年,能吃顿饱饭就不错了,哪敢想这个。 “拿着啊。” 李青山把红包又往前送了送,声音放缓,“哥给的。” 青禾这才怯生生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封带着体温的红包,紧紧攥在手心里,小声嘟囔: “谢谢哥……” 眼圈却悄悄红了,赶紧低下头,假装扒拉碗里的粉条。 陈厚朴在一旁看着,抿了口酒,呵呵地笑: “好啊,该拿!我们青禾长大了,以后年年都有!” 小品环节开始,赵本山和范伟等人登场,演的是《红高粱模特队》。 屋子里响起哄笑。 李青山看着电视里尚且质朴的包袱和表演,心里微微一动—— 这时候的笑声还真心实意,往后那些精心设计的梗,反倒难让人这么痛快地笑出来了。 忽然,青禾拽了拽李青山的衣角,小声说: “哥……”她声音被电视声盖过一些,李青山侧耳去听。 “以前过年,就咱俩,从没像今年这样,有肉,有饺子,还有陈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耳语: “哥,你说……妈要是知道咱们现在锅里能捞出这么多肉,会不会……回来看看?” 李青山心里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 他没答话,只是温柔地摸了摸青禾的头。 陈厚朴看着这满满一桌的丰足和眼前终于有了人气的家,眼圈有些发热: “人老了,就图个热闹。自个儿冷灶冷碗了好些年,没承想还能过上这么个团圆年。” 电视里的小品正到高潮,满屋都是演员的吆喝和笑声。 李青山听着身边的细微声响,嗅着空气里混合的肉香、酒气和鞭炮燃过的淡淡烟火味, 那颗从异世飘零而来的心,终于在这喧闹温暖的包围里,缓缓落到了实处。 …… 同一时间,姜家。 餐桌上菜肴氤氲着热气,琳琅满目;屋内张灯结彩,布置得喜庆鲜艳。 然而,这份刻意的热闹却未能驱散屋内的冰冷沉默,华丽的装饰之下,弥漫着一丝年节不应有的压抑与冷清。 姜彦州难得没出去野,坐在饭桌前。 他拿出用年终奖给父亲买的一条好烟,给母亲买的羊毛围巾,轻轻推过去。 他心里憋着点小得意,期待能得到几句表扬。 姜市长看着眼前价格不菲的礼物,又想起那台买了没多久的昂贵摄影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哪来的钱?” 第五十五章 带刺的玫瑰 “我挣的!”姜彦州脖子一梗。 “挣?你怎么挣?是不是把我那摄影机卖了?!啊?!” 姜市长猛地提高嗓门,“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还有那个李青山,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胡说八道什么!” 姜彦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站起来,“那就是我挣的!” “孩子好心给你买……” 市长妻子试图打圆场。 “都是你惯的!”市长怒火转向妻子,“你看他现在像什么样子!” 年夜饭不欢而散。 姜彦州摔门而出。 姜市长坐在客厅,看着那礼物,只觉得无比刺眼,心里彻底给儿子和李青山判了“死刑”。 …… 大年初二,鞭炮声零星炸响,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火药和饺子香气。 李青山一个电话直接打给了苏凌月。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她清冷慵懒的声音: “喂?哪位?” “苏总,新年好,我是李青山。” “哦?李老板啊,” 苏凌月拖长了调子,语带揶揄, “你这大红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冰雕展的热度蹭完,我这梯子就没用了?” 李青山哈哈一笑: “苏总,梯子太结实,让我想借着它,去看看省城的风景了。” “哦?” 苏凌月立刻抓住了重点,语气多了几分认真,“电话里说不清。李老板,诚意呢?” “源城宾馆新开的西餐厅,环境不错,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苏总尝尝鲜?” 李青山顺势抛出邀请,直接跳过了福满楼的俗套。 “西餐厅?” 苏凌月沉吟片刻。 她见识过他的外语能力,知道这绝不会是他出丑的场合,反而…… 可能是他再次展现魅力的舞台。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行啊,那就见识下李老板的品味。” 傍晚,西餐厅。 灯光柔和,将窗外渐暗的天色衬得恰到好处。 苏凌月到时,李青山已等在靠窗的位置。 深色衬衫解开了第一颗纽扣,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难言的随性和魅力。 他起身为她拉椅,动作流畅自然。 这一次,苏凌月坦然接受了他的绅士风度,甚至觉得,这本就该是他的样子。 服务生递上纯英文菜单。 苏凌月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看向李青山,像是在期待一场早已知道水准的精彩演出。 李青山接过,目光一扫,勾了勾嘴角。 前世为应付导师,米其林餐厅没少去,这点场面小菜一碟。 他扫了一眼,立刻点单: “前菜香煎鹅肝、凯撒沙拉,汤要蘑菇奶油汤。 主菜……苏总,安格斯肋眼牛排五分熟如何? 再开一瓶95年赤霞珠,醒半小时。” 他语速平稳,对菜品和酒水如数家珍,没有半分迟疑。 苏凌月欣赏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见过太多人在这种场合刻意卖弄或露怯,而李青山的坦然自若,有一种超越环境的强大气场,让她不自觉地着迷。 整个用餐过程,他的礼仪无可挑剔,言谈间既不过分热络,也绝不冷场,始终牢牢掌控着节奏。 苏凌月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被引领的感觉,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优雅地放下刀叉,用纸巾轻拭嘴角,商业精英的姿态重新回归: “李老板,饭也吃了,酒也喝了。现在,可以谈正事了吧?” 李青山身体微向后靠,目光坦诚而锐利: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需要苏氏的冷链,支撑我的卤味打进省城。源城,我只信苏总。” “我的冷链,成本很高。” 苏凌月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红色的酒液在杯壁挂出优美的弧线, “为你一家店开一条专线,李老板,我得看到足够的回报。” “现在是小批量,但这是一条通往省城顶级餐桌的渠道。” 李青山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苏总现在投入资源,未来就是我全线产品的唯一合作伙伴。这个位置,值不值得你投资?” 他的话,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一份极具诱惑力的邀约。 苏凌月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里的野心和自信几乎烫人。 她心底那点商业上的权衡,忽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她毕竟是苏凌月。 她忽然轻笑出声,放下酒杯,用一个略带娇嗔却又毋庸置疑的动作,重新夺回了主导权: “李青山,你这个人……真会给人出难题。”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他等待答案的表情,才慢条斯理地说: “这样吧,具体的方案,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明天上午十点,来公司详谈。” 李青山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举杯示意: “好,明天十点,我一定准时到。” 酒杯轻碰,合作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空气里却不止弥漫着商业的气息,还有一种隐隐的征服感。 夜风凛冽,苏凌月一出门便瑟缩了下肩膀。 李青山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她下意识要推开,却被寒意冻得动作僵住。 李青山低声笑道: “苏小姐,不怕冷?” 苏凌月咬唇不语,脸颊因夜风与羞窘泛起红意,只低低哼了一句: “放开我。” 临关车门前,她忽而回头,目光里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一丝藏不住的柔软。 欲言又止,终究只化作一声轻叹。 李青山心头微动。 苏凌月从最初的试探,到最后邀请他去公司详谈,那份由戒备到信任的转变,他都看在眼里。 或许,这位高傲的大小姐,已对他起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心思。 “有意思。” 他嘴角微微上扬。 进军省城的棋局已开,但若能收服这朵带刺的玫瑰,也将是意外的收获。 次日,苏氏集团总部大楼。 李青山提前十五分钟抵达。 前台小姐确认了身份,态度立刻恭谨起来,亲自将他送到电梯厅等候。 恰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叮”响起,电梯门缓缓滑开。 苏凌月正与几名客商并肩而出,笑语间带着三分疏离与从容。 第五十六章 乡巴佬 她步履稳健,眼神凌厉,举手投足都透着掌控全局的气势。 直到目光落在李青山身上,她神情才微微一顿。 那股冷冽的锋芒像被无形之手按下了开关,眸光一瞬间柔和下来,唇角甚至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很快收敛,却还是轻轻点头,像是在无声地回应他的到来。 送走客人后,苏凌月转身面对他,眼底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笑意,与方才在客商面前的凌厉判若两人。 “李老板,你很准时。” 苏凌月开口,声音里依旧带着商场惯有的清冷,只是尾音轻轻一松,无意间透出几分柔和。 “和苏总的约定,”李青山目光落在她脸上,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我从不怠慢。”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 忽然,苏凌月的高跟鞋在地砖接缝一顿,身形微微一晃。 几乎同时,一只宽厚的手稳稳扣住她的腰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她带向自己。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压缩到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小心。” 李青山低声开口,气息擦过她耳畔。 苏凌月身子一僵。 隔着薄薄的面料,他掌心的温度清晰而灼人,让她心跳骤乱。 她下意识抬头,正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深沉、玩味,像是猎人审视猎物。 那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空气一瞬间凝固。 李青山的呼吸渐渐压近,只要再低一点,他就能夺走她的呼吸。 苏凌月在他气息压近的瞬间偏过脸。 吻落空了,只擦过发丝。 李青山的动作顿住,眼底却漾开一抹更深的笑意—— 不是挫败,而是捕猎前的兴味。 他没有退开,反而顺势俯身,唇几乎擦过她烧红的耳廓,指腹在她腰间若有若无地掠过,低声道: “苏总这双鞋,很美。但下次见我——” 他停顿片刻,“换双更稳的。” 苏凌月只觉耳根发烫,努力维持镇定,唯有微红的耳尖泄露了慌乱。 李青山这才淡淡松手,神色若无其事,唇边却带着一抹笃定的笑。 电梯厅的灯光下,未完成的吻,比真正落下,更让人心神不宁。 …… 黑色奔驰停在街角阴影中,车窗半落,正好能看到不远处那一幕。 苏凌月被一个陌生男人揽在怀里。 沈天赐脸色瞬间铁青,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险些崩断。 “操!那男的是谁?!”他猛地一脚踹在前座,声音暴戾,“给我查!立刻!” 司机缩了缩脖子,刚要应声,沈天赐却忽然冷静下来,眼神幽深得像结了冰。 他盯着苏凌月上车的方向,指尖慢悠悠地弹了弹烟灰,语气放缓: “别只查人。顺带把他厂子的情况摸清楚——资金流、合作方,所有能动的线都给我拎出来。”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纨绔气息散得干干净净,换上的是一股让人心底发寒的狠劲。 “哼……敢和我抢女人?那可不只是情场上的事。我要让他知道,跟沈天赐作对,代价很重。” …… 电梯内。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空间里只剩两人。气氛因刚才的意外而微妙地悬着。 苏凌月微微侧身,刻意与李青山拉开半步,却依旧能感受到腰侧残余的热度。 她开口,语调恢复了几分冷冽: “李老板,手段是挺快的,但我对合作对象的要求,不止是‘反应快’。” 李青山并不急着解释,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苏总想听什么?资金?渠道?还是胆识?” “我要的,是稳定。” 苏凌月看着他,目光犀利。 李青山双手插兜,整个人懒散又笃定: “稳定这件事,从来不是环境给的,而是人给的。 省城福满楼的冷链,就算你不接,迟早也有人会抢。 区别是——别人求你,我让你主动来找我。” 他话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苏凌月心头微震。 这个男人不是在推销,而是在宣告。 她刚要开口,电梯“叮”地一声抵达。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这一场暗流般的暧昧还未完全结束,两人已沉浸在微妙的心理博弈里。 几分钟后,会议室里,落地窗外的阳光洒进室内。 两人落座,谈判正式开始。 李青山详述供应链方案,苏凌月紧盯着数字与风险。 表面理性,但空气里仍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暧昧气息—— 他的话语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掌控力; 她的回应严谨得体,却不经意流露欣赏。 正当双方就冷链合作的细节逐步磨合,气氛渐入佳境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凌月!你可真难找。” 沈天赐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那束张扬的玫瑰与他脸上的嚣张笑意一样刺眼。 他目光扫过李青山朴素的衣着,不屑几乎写在了脸上。 他径直插入两人之间,故意用流利的英语对苏凌月说: “I''ve been trying to reach you. Who''s this? A new… bodyguard? (我一直在找你。这位是?新来的……保镖?)” 苏凌月的脸色瞬间沉下,但当她看到沈天赐选择用英语发难时,眼底反而闪过一丝了然和讥诮。 她身体微微后靠,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一副“你继续表演,我看着”的姿态。 “沈天赐,我在工作。请你离开。” 她的语气冰冷,却更像是在为即将上演的好戏报幕。 沈天赐误读了她的平静,更加得意,转向李青山用中文讥讽: “乡巴佬,听不懂吧?我和凌月聊的是你接触不到的世界,识相的就自己滚。” 李青山非但不怒,反而笑了。 他从容地将苏凌月往自己身后护了半步,随即,一口纯正优雅的英式英语流畅响起: “Mr. Shen, your''world'' seems to be fio harassing women and flaunting your father''s morue gentlemen discuss business and value, not resort to childish insults in public. (沈先生,你的‘世界’似乎仅限于骚扰女性和炫耀父辈财富。真正的绅士谈论的是生意与价值,而不是在公共场合进行幼稚的侮辱。)” 沈天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他猛地看向苏凌月,捕捉到了她唇角那抹未来得及收起的笑意,瞬间明白自己成了被围观的小丑。 一股真正的怒火涌上心头,但这怒火让他更冷静,也更危险。 第五十七章 有意思 “呵,有意思。” 他冷笑一声,不再看李青山,而是将矛头直指苏凌月,语气充满了压迫感, “苏凌月,你们苏氏集团的冷链系统,什么时候落魄到要接这种……给街边酒楼送菜的零碎生意了?” 他刻意加重了“零碎生意”,极尽贬低。 “我们两家的战略合作正在关键时期,你为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买卖,晾着我和董事会, 是不是太不把山海集团放在眼里了?” 这句话已不再是争风吃醋,而是赤裸裸的利益威胁。 他精明地抓住了李青山生意体量小的弱点,并将之与苏、沈两家的集团利益对立起来,直接把压力给到了苏凌月。 李青山此时却上前一步,平静地接过话头: “生意不分大小,只看诚信与前景。 沈少看不起给福满楼的供货,但正是这些‘零碎生意’,构成了省城餐饮的根基。 苏总愿意合作,看中的正是这份根基与未来的潜力。” 他没有否认生意小,反而坦然承认,并拔高到“根基”与“潜力”, 一下子化解了沈天赐的贬低,并将苏凌月的眼光衬托得更为长远。 沈天赐的目光在苏凌月和李青山之间来回扫视,苏凌月的沉默和李青山的从容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同盟感,这让他极度不爽。 他点了点头,语气阴冷: “好,好得很。苏凌月,你有你的选择。 但愿你这个‘潜力股’,别到时候让你苏氏的冷链系统,变成业内的笑话!” 他不再纠缠,将玫瑰狠狠掼在桌上,转身离去。 …… 会议室门重新关上。 苏凌月叹了口气,那份面对外人时的冷冽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无奈的真实感。 她看向李青山,语气里带着点罕见的抱怨和亲昵: “唉,每次都这样,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没影响你谈正事的兴致吧?” 李青山闻言,嘴角微扬: “送玫瑰……倒是很符合沈少直白的风格。” 他随即看向苏凌月,话锋一转,眼神深邃: “不过,我相信苏总更欣赏有‘价值’的礼物。比如,我们即将达成的这份合作协议?” 苏凌月指尖的钢笔微微一顿。 她没有抬头,只是眼睫轻颤了一下,随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淡淡开口: “李老板,谈判桌上,过度解读甲方的偏好,是风险很高的行为。” 然而,她放下茶杯时,杯底与托盘发出的那一声稍显急促的轻响,却泄露了一丝被说中的心绪。 接下来的谈判异常顺利。 沈天赐的愚蠢行为,反而像一剂催化剂,凸显了李青山的沉稳与价值。 苏凌月不再仅仅将他视为一个有潜力的供应商,更是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 双方在细节上虽有拉扯,但核心合作框架迅速敲定。 最终,苏凌月拿起钢笔,在合同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抬头看向李青山,目光锐利却带着认可: “李老板,合作愉快。” 李青山接过笔,签下名字,语气笃定: “绝不会让苏总失望。” 合作协议正式达成。 从正月初六起,李青山的秘制卤肉,将通过苏氏集团的冷链物流,正式发往省城福满楼总店。 这标志着他的事业,迈出了进军省城的关键一步。 …… 好好歇了几日的李青山,在正月初六这天,将伙计们召集到焕然一新的店门前。 虽是黄道吉日,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松懈。 “年过完了,该来的总会来。”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张栋年前憋着坏,八成就等着今天开业给我们找不痛快。 大伙儿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眼睛放亮些。” 气氛因这句话悄然绷紧。 众人重重点头,各自散开准备。 崭新的苏氏冷链运输车已然就位,一箱箱真空封装、泛着油亮光泽的卤味被稳妥地抬上车。 当车厢门“哐当”一声合拢,李青山心头方才涌起一股踏实的热浪—— 这份产业,是他实打实挣来的根基,绝不容人破坏。 “开门红!今年保准发大财!” 胡小宝适时扯开嗓子一喊,瞬间点燃了现场。 伙计们的笑声与喝彩冲破了冬日的寒意,院中一片热气腾腾。 然而,这片喧闹未能持续多久。 就在人群涌动之际,李青山余光敏锐地瞥见街角拐出两道身影。 为首那人眼神飘忽,与同伴递了个隐秘的眼色,便朝着店门口人声鼎沸处挤来。 李青山心底骤然一沉,眉宇间寒意乍现。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店内,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弧度。 很快,伙计们各自领到了一句吩咐,仿佛是日常安排,却在暗中落子。 院外的喧闹声依旧热烈,谁也没注意到,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拢。 从那一刻起,卤味店里看似如常,伙计们的眼神里却都添了几分警惕。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挤进队伍。 李青山眼神微闪,随即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收款台前的彭飞第一个心领神会,背脊微微绷紧。 片刻后,一直在门口坐着的姜彦州随手拎起一个包,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去; 胡小宝则挤进买东西的人群里,装作随意,却将视线牢牢盯在那人身上。 轮到男人时,彭飞热情招呼: “您好,请问要点什么?” 男人随意挑了一只鸡腿,付了钱,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口角落,蹲下开始吃。 看似平常,却每一口都咬得夸张,用力得让周围人都注意到。 没多久,他突然捂着肚子,滚到地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哎呦!疼死我了!黑店啊!东西不干净!吃死人了!大家快来看看啊!” 这一声立刻吸引了街上行人的注意,不少人围拢过来,对着店里指指点点。 店里瞬间“乱成一团”。 早有准备的伙计们立刻围上去,有的假装惊慌失措,有的则满脸“关切”地上前安抚。 “这位大哥,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彭飞急切地问。 “废话!当然是吃你们的东西吃的!哎呦……我的肚子……” 男人嚎得更起劲了,一边嚎一边偷瞄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心中暗喜。 这时,李青山赶紧喊道: “快!快去找个明白人来看看!快点!” 话音刚落,隐藏在人群里的胡小宝立刻站出来,装作热心路人: “别去了!我就是医生!让我看看!” 胡小宝蹲下身,故作专业地摸了摸那人的“脉搏”,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然后煞有介事地大声说: “哎呀,这像是急症! 大哥,你这要是食物中毒,绞痛起来是绕着小肚子一圈疼,而且得上吐下泻! 你是不是也想吐?” 那假病人正愁没词,一听这话,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赶紧点头如捣蒜,表演得更卖力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绞着疼!哎呦……恶心想吐……要死了要死了……” 胡小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马上皱紧眉头,话锋突然一转,声音提得更高: “咦?那就怪了!真要是恶心想吐,你这刚吃下去没多久,东西应该还在胃里才对。 你怎么光捂着下边肚子喊绞着疼,却一点要吐的意思都没有? 你这症状……不对啊!” 第五十八章 谁敢来救你?! 围观的人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是啊,光嚎不吐。” “看着是有点怪。” 那假病人顿时慌了神,眼神乱瞟,支支吾吾: “我……我……我就是疼得顾不上吐。” “不对不对,”胡小宝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伸手虚按向他腹部不同的位置, “绞痛是哪种疼?是像一只手在里面拧着疼?还是像有根针在一下下扎着疼? 你准确点说,不然没法判断!是这里?还是这里?” 他每按一个地方,那人的说法就变一下: “啊对!拧着疼……哎呦不是……是针扎……就那儿疼!” 他根本说不清到底哪疼,怎么疼。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表演,让围观群众的怀疑变成了确信,有人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到底哪疼啊?” “我看你是心疼钱没讹着吧?” “是不是来碰瓷的啊?” 人群里开始响起哄笑声和质疑声。 胡小宝见状,知道火候到了,猛地站起身,对着众人摊手,大声道: “大家伙都看见了吧?这连自个儿哪儿疼、怎么疼都说不明白! 我看他不是肚子真有毛病,是心术不正!” 那人眼看彻底穿帮,围观的人不仅不同情反而开始嘲笑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再也顾不得演戏,猛地一把推开身边的人,也顾不上“虚弱”了, 身手矫健地跳起来,狼狈不堪地推开人群就往街口跑! “哎!你怎么跑了?还没‘病’完呢!” 胡小宝对着他的背影故意拉长音调喊道,引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李青山这时才站出来,对着那人的背影,故意提高了声音喝道: “算了!别追了!让他走!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话看似放弃了,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地扫向姜彦州和胡小宝,微不可查地一颔首。 两人立刻心领神会,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群,跟了上去。 姜彦州手中的摄影机,早已清晰地记录下刚才全部的闹剧和此刻的逃窜。 那男人穿街过巷,回头见没人追来,长舒一口气,自以为得计, 恢复了正常步伐,七拐八绕,最终一头钻进了“卤味张”的后门! 姜彦州躲在巷口拐角,兴奋得手都有些抖,摄影机死死对着那扇门。 很快,李青山也带着人赶到。 看到姜彦州轻轻一点头,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利落安排道: “小宝、金刚,把门守好。” “彦州,跟我走一趟。” 话落,他快步转身离开,姜彦州紧随其后。 …… 源城,某城市管理署。 正月里的寒风卷着炮仗碎屑,打在街道上。 姜市长沉着脸,正在楼上的会议室听取汇报,节前经济指标和开年杂务,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上。 几乎是同时,一楼的办事大厅里,李青山正将一份厚厚的书面证据推到窗口后面。 “同志,我举报‘卤味张’恶意碰瓷、不正当竞争,铁证如山。” 他顿了顿,余光扫过楼梯方向,“这事关源城的营商环境,拖不得。” 窗口的办事员还没反应过来,食品卫生监督科科长白光宇已经端着茶杯,慢悠悠地从办公室踱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 他拿起材料随手翻着。 这时,副科长孙成钢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眼神不善地瞥了李青山一眼。 孙成钢心里憋着火,上次受张栋所托去查李青山的店,结果啥问题也没查出来,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白光宇听完,眉头蹙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李老板,举报材料我们收到了。但你看,这里人多眼杂,很多细节也不方便展开说。” 他话锋一转,语气显得颇为替李青山考虑, “既然是涉及两家店铺的具体纠纷,按照程序,我们最好还是去现场勘查。 这样,我亲自带人,咱们一起去‘卤味张’店里,把情况当面核实清楚,你看如何?” 李青山看着孙成钢那掩饰不住的敌意,心里早已断定他们与张栋沆瀣一气。 但他猜不透白光宇这“秉公处理”的姿态下卖的什么药。 他隐约猜到楼上可能有重要领导,觉得离开这个可能惊动领导的是非之地也好,便顺势点头: “就按白科长说的办,现场对质,最好不过。” 白光宇心里暗自冷笑,他要的就是把李青山引出这里,脱离可能被上级注视的环境, 到了张栋的地盘,一切就好操作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来到了“卤味张”总店。 一进店门,张栋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白科长,您亲自来指导工作,真是蓬荜生辉!” 白光宇摆了摆手,示意店员关上店门。 当最后一丝街面上的光线被隔绝后,他脸上那副“公正”的面具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掌控感。 “李青山,”白光宇不再伪装,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到了这儿,就别绕弯子了。 把录像带交出来,再给张老板诚恳道个歉,保证以后安分守己,我或许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李青山心一沉,但面上依旧镇定: “白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来现场调查吗?” “调查?” 旁边的孙成钢嗤笑一声,露出了真面目, “姓李的,别给脸不要脸!白科长的意思就是,今天你不按我们说的做,别说你这举报成不了, 我明天就天天去你店里‘例行检查’,让你彻底关门滚蛋!” 张栋也抱着胳膊,得意地凑上来: “听见没?小子!在白科长这儿,我的话就是规矩!看你还能蹦跶到几时!” 面对三人赤裸裸的威逼和威胁,李青山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个请君入瓮的局。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目光锐利地看向一同前来、守在门口的姜彦州,微不可查地递了一个眼神。 姜彦州会意,转身就要去拉店门。 孙成钢一个箭步想拦,白光宇却自信地一摆手,脸上讥诮之色更浓: “让他去!搬救兵?我倒要看看,在这源城的地面上,今天谁能来,谁又敢来救你!” 第五十九章 爽啊 他笃定李青山这种个体户根本请不动什么像样的人物,顶天也就是个科员,来了反而更好拿捏。 他万万没想到,姜彦州冲出店门,直接掏出了那个年代还不多见的大哥大,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姜市长刚结束会议,正坐车准备返回市政府。 虽然对儿子平日的行径颇多不满,但听着电话里姜彦州急促而清晰的叙述,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在那等着,我马上到。” 没有任何犹豫,市长的专车立刻调转方向,风驰电掣般驶向“卤味张”总店。 就在姜彦州冲出店门的这几分钟里,店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白光宇好整以暇地拖过一把椅子坐下,甚至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完全是一副猫戏老鼠的姿态。 孙成钢得了示意,更加有恃无恐,他对身后一使眼色: “看来李老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们俩,去‘帮’李老板好好想想!” 话音未落,张栋手下的两个粗壮帮工便面露凶光,朝李青山逼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李青山被两人死死按住胳膊,却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子般直射白光宇: “白科长!你今天动我一下,这事就再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科长能扛得住的了!” “吓唬我?” 白光宇嗤笑一声,彻底撕下伪装,将茶杯重重一顿: “给我打!往死里招呼,看他还有什么凭仗!” 一名帮工闻言,举起拳头就朝李青山的脸砸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店门被一股巨力猛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沉重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姜市长在直管局长高远航的陪同下,面色铁青地出现在门口,凌厉的目光如同实质,瞬间扫过全场! 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光宇手中的茶杯“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却浑然不觉。 孙成钢戳向李青山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极致的恐惧取代,变得煞白。 张栋双腿一软,“咕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整个店面,死寂得能听到彼此心脏狂跳的声音。 姜市长的目光最后落在李青山身上,那年轻人不卑不亢,只是微微欠身,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 被利用的不快,对真相的震惊,以及对这年轻人胆识手腕的锐利欣赏,交织在一起。 但他此刻无需多言。 市长和局长亲临,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指令。 “白科长,”高远航在一旁察言观色,早已冷汗涔涔,此刻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举报材料呢!” 白光宇面无人色,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 姜市长却一摆手,截断了这即将开始的官样文章。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程序可以慢走,真相要快查。” 他手臂一挥,指向这店铺的后厨与仓库,“封存账目,彻查到底,一寸都不许放过!” “是!” 随行的相关检查人员早已精神大振,闻令即刻行动,如虎狼般扑向店铺深处。 雷霆般的查处就在此刻、此地展开。 张栋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哭喊着“冤枉”,却被有关人员直接架到一边控制起来。 查封、检查的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迅疾和粗暴—— 市长亲临坐镇,无人再敢怠慢、拖延,更别提通风报信。 发霉变质的肉类、来路不明的添加剂、修改日期的过期食材…… 一桩桩一件件黑心罪证,被从阴暗角落毫不留情地翻检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门外围观的群众发出阵阵惊呼和唾骂,场面几乎失控。 姜市长看着这一切在自己眼前发生,脸上的怒意背后,是更深沉的震动。 他震动的不仅是“卤味张”这三十年老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真相,更是李青山这精准狠辣的一击。 这小子,不仅破了局,还借他这把“刀”,为整个源城市场剜去了一颗毒瘤。 他的目光落到儿子姜彦州身上。 这小子紧紧抱着那台立下大功的摄影机,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与了重要大事的激动与郑重。 风波稍定,店内一片狼藉。 姜市长沉默了片刻,在众人注视下,走到儿子面前。 他没有多说,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在姜彦州的肩膀上,力道沉实: “嗯……这次,你做得不错。” 姜彦州先是一愣,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腰杆挺得笔直。 …… 店门外,警戒线还没撤去,但围观的里三层外三层的群众早已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和后怕的情绪。 “老天爷!我昨天还买了他们家的酱肘子给我孙子吃!”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捶着胸口,声音发颤。 “三十年老店啊!真是黑了心肝!” 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愤慨地啐了一口, “平日里看着干干净净,背地里竟是这些发霉变质的玩意儿!亏我们这么信任他们!” 最初的愤怒过后,人群开始议论这场风波的源头。 “听说是有人把这事儿捅到天上去了!” 一个消息灵通的中年妇女压低声音,脸上带着揭秘者的郑重,“要不哪能来这么大阵仗?连上头的大领导都惊动了!” “谁啊?这么大能耐?” 旁边的人立刻被吸引,凑过头来。 “听说……” 妇女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伸手指向远处街角方向, “是食品厂家属院那头,‘青山卤味’的李老板!年轻人,胆子忒大!” 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虽然从这里根本看不到李青山的店,但这个方向让大家有了一个聚焦点。 “青山卤味?那不是在冰雕展上卖爆那家吗?” “对!就是他,李青山!真是个硬茬子,敢跟‘卤味张’这地头蛇叫板!” “了不得!这可是给咱们老百姓干了件大好事!” 就在这时,“卤味张”的店门再次打开。 最先出来的几位干部模样的人群众并不熟悉,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 经常在本地新闻里出现的姜市长! 第六十章 挨打 “听说……” 妇女故意顿了顿,吊足胃口,伸手指向远处街角方向, “是食品厂家属院那头,‘青山卤味’的李老板!年轻人,胆子忒大!” “青山卤味?那不是在冰雕展上卖爆那家吗?” 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虽然从这里根本看不到李青山的店,但这个方向让大家有了一个聚焦点。 “对!就是他,李青山!真是个硬茬子,敢跟‘卤味张’这地头蛇叫板!” “了不得!这可是给咱们老百姓干了件大好事!” 就在这时,“卤味张”的店门再次打开。 最先出来的几位干部模样的人群众并不熟悉,但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口—— 经常在本地新闻里出现的姜市长! “嗬!快看!是姜市长!市长都来了!” 这一声惊呼,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目光都聚焦过去,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是,姜市长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下脚步,侧身和紧随其后的一个年轻人又说了几句话。 那年轻人,正是刚才传闻中的主角——李青山! 只见李青山微微颔首,神情专注,既没有受宠若惊的谄媚,也没有怯场,沉稳得不像个年轻人。 姜市长听着,偶尔点头,最后甚至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李青山的胳膊。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但落在有心人眼里,含义就太丰富了! 那是长辈对晚辈的认可,是上级对下级的勉励,更是一种无声的背书! “瞧见没!市长在跟那个小老板说话!还拍他胳膊呢!” “了不得了!这李老板是真入了市长的眼了!” 姜市长一行人上车离去。 李青山站在店门口,目送车队离开,这才转身,朝着自己店铺的方向走去。 此刻,再投向他的目光,已经彻底不同。 原先可能还有的一丝“这年轻人是不是运气好”的猜测,此刻荡然无存。 能和市长并肩交谈、得到市长亲自勉励的人,能是一般人吗? 这不仅仅是“揭黑英雄”,这分明是“上面有人”“深得赏识”的未来之星! “以后买卤味,就认准‘青山’家了!市长都认可的人,咱还有啥不信的!” 这句话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李青山的形象,在这一刻与官方的权威、高层的赏识牢牢绑定,完成了从“勇敢的举报者”到“有背景、有前途的企业家”的惊人飞跃。 就在现场,不少人已经忍不住掉头往‘青山卤味’那边走去,生怕明天就买不着。 那股子热乎劲儿,眼见着当场就要掀起一股排队潮。 …… 源城,张栋家中。 往日里靠着“卤味张”的进账,也算得上殷实富足的家,此刻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像是催命符。 高翠花心惊肉跳地接起电话,听着那头语无伦次的哭诉,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最后“咕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 手里的话筒滑落,吊在半空晃荡着,里面还传来店员带着哭腔的“婶子?婶子你说话呀!”的呼喊。 “完了……全完了……” 高翠花喃喃自语,浑身发冷。 男人张栋被直接带走,店被查封,三十年家业顷刻崩塌。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滔天的怨恨! “李青山!都是那个天杀的李青山!” 她猛地一拍桌子,眼圈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不让我家好过,我也绝不让你安生!” 她像一头困兽在屋里来回踱步,脑子里飞快地盘算。 直接去闹? 对方现在风头正劲,还有官方牌子护身,那是鸡蛋碰石头。 “李青山……李青山……”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萦绕心头。 肯定在哪听过,不只是作为对门的竞争对手。 突然,她脚步一顿,脑子里闪过几天前在菜市场遇到肖平媳妇的情景。 那女人当时拎着块肉,脸上竟有了点久违的笑模样,自己还挤兑她欠债不还还有脸吃肉。 肖平媳妇当时是怎么回嘴的?—— “他婶子,钱我们肯定还!我家映心现在在‘青山卤味’干活,老板厚道,给钱多,很快就能还上!” “青山卤味”! 高翠花的眼睛猛地亮了,那是一种混合着恶毒和兴奋的光! 对了! 就是它! 肖平家那个丫头片子肖映心,就在李青山的店里打工! 她重新坐回椅子,冷静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一条毒计在她心中迅速成形。 …… 姜市长坐车返回的路上,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 他揉着眉心,沉思良久,对前排的秘书低声吩咐,语气已然不同: “回头,正式地、仔细地了解一下那个李青山。 他的经营模式、纳税情况、创新点、带动就业效果…… 全面评估一下,看看他够不够格,作为我们源城市新一代企业家的一个重点观察对象。” 秘书立刻点头记下。 车窗外的光影掠过姜市长略显疲惫却锐意未消的脸。 他闭上眼,李青山那深不见底的眼神与儿子灿烂的笑容再次交织浮现。 他知道,源城的水,被这晚辈搅动了。 而他自己,似乎也找到了打开新局面的一把钥匙。 …… 第二天,“青山卤味”店内人声鼎沸,生意比往日还要红火三分。 昨天的风波俨然成了最好的广告。 肖映心正低头给一位大娘找零钱,突然头皮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蛮力猛地拽倒在地! 没等她反应过来,雨点般的巴掌和拳头就落在了她的头上、背上。 “小贱蹄子!让你躲!欠钱不还的玩意儿!看我不打死你!” 一个面容憔悴眼神却异常凶狠的中年妇女,像发了疯的母豹子,一边撕打一边咒骂。 正是高翠花。 她专挑看不见的地方下狠手,指甲掐进肖映心的胳膊里,瞬间就是几道血痕。 店里的热闹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呆了。 肖映心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呜咽。 “干什么!住手!” 第六十一章 双面人 一声爆喝如同炸雷。 李青山从后厨冲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影子。 他一把扣住高翠花再次扬起的腕子,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痛呼出声。 “你谁?!放开我!我教训欠债的,关你屁事!” 高翠花挣扎着,另一只手还想往李青山脸上挠。 李青山眼神一寒,不再客气。 他顺势一拧一推,动作干净利落,高翠花“哎呦”一声,踉跄着倒退好几步,一屁股摔在地上,狼狈不堪。 李青山没再看她,立刻蹲下查看肖映心。 女孩头发散乱,脸颊红肿,胳膊上满是掐痕,疼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灰尘流了满脸。 “青山哥……对、对不起……” 肖映心看到李青山,委屈和后怕涌上来,声音破碎, “她……她是‘卤味张’张栋的媳妇……高翠花……我家欠她钱……” 肖映心小声又急促地交代了对方身份,语气里充满了给店里惹来麻烦的歉意和恐惧。 李青山心里怒火腾地烧起来。 他扶起肖映心,交给闻声赶来的胡小宝: “带映心去后面上药。” 然后,他转身,目光像两把冰锥子,死死钉在刚爬起来的高翠花身上。 店内鸦雀无声,所有顾客都屏息看着。 高翠花被当众推倒,又见李青山这吓人的眼神,色厉内荏地尖叫: “你……你敢打我?!大家快来看啊!‘青山卤味’老板打人啦!欠债不还还打债主啊!” 她想用撒泼颠倒黑白。 李青山没跟她废话,一步步逼近。 高翠花吓得往后缩。 李青山在她面前站定,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第一,欠你钱的是肖平,不是我,更不是肖映心。你找错人了。” “第二,在我的店里,打我的人,” 李青山指了指肖映心消失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谁动的手,我就十倍打回去!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话音未落,李青山猛地抬手! “啪!” 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高翠花的脸上! 力道之大,让她半张脸瞬间肿起,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这一巴掌,把所有人都打安静了。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做生意一团和气的年轻老板,动起手来如此狠辣果决! 高翠花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青山,刚想撒泼,却被李青山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盯着,所有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恐惧。 “这一巴掌,是教你规矩。” 李青山冷冷道,“现在,滚出去。欠肖家的钱,有欠条,走法律程序,我奉陪。 再敢来我店里,或者再敢动肖映心一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回到高翠花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 “我保证,让你男人张栋在里头,过得比现在‘舒服’十倍。不信,你可以试试。”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但这威胁,建立在刚刚扳倒“卤味张”的余威之上,建立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市长说过话的背景之下,显得无比真实而可怕! 高翠花彻底怕了。 她敢欺负老实巴交的肖家,敢撒泼打滚,但她不敢跟一个能把她家彻底搞垮、还能放出这种狠话的狠人硬碰硬。 她一句狠话也不敢回,捂着脸,在众人鄙夷又解气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出门跑了。 店里沉寂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议论和叫好声。 在这个年代,人们更信奉这种直来直去的“公道”。 后堂,正在给肖映心上药的胡小宝也听到了前面的动静,尤其是那声响亮的耳光。 肖映心更是浑身一颤,抬头望向前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转化为一种近乎崇拜的死心塌地。 老板为了她,竟然…… 李青山平静地走回来,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他对顾客们再次拱手: “各位受惊了,小店继续营业。” 但他心里清楚,高翠花绝不会罢休。 …… 高翠花被李青山当众一巴掌打出了“青山卤味”。 脸上的肿痛是小事,真正让她心惊的,是李青山那毫不掩饰的狠辣与威胁。 她一路哭嚎叫骂,演技十足,直到拐进无人小巷,哭声戛然而止。 脸上泪痕犹在,眼神却已变得冰冷镇定,与方才的泼妇判若两人。 撒泼打滚不过是她最便捷的武器,能吓唬住大多数老实人。 但显然,李青山不吃这套。 她高中毕业,账算得门清。 男人张栋就是栽在了蛮干上,她不能重蹈覆辙。 既然正面强攻不行,那就侧面瓦解。 高翠花在冷风里慢慢冷静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反而让她脑子异常清醒。 她反复回味着刚才店里的每一个细节,李青山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尤其是他维护肖映心时毫不掩饰的紧张…… 想到这儿,高翠花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精光。 不对! 这非但不是坏事,反而是天大的提示! 她原本还愁找不到李青山的命门,现在好了,他自己亲手把弱点捧到了她面前。 他李青山不是横吗? 不是狠吗? 可他越是在乎那个小蹄子,那个小蹄子就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偏偏有个菩萨心肠的累赘,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她翻盘的机会。 动不了李青山,还动不了肖映心吗? 只要拿捏住那个懦弱的丫头,就不怕李青山不乖乖就范! 一个念头闪过,高翠花的嘴角勾起一丝阴狠的笑意。 李青山恐怕想不到,她这“没脑子的泼妇”,下一步会拿出怎样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毒计。 …… 李青山家。 他转身步入后院,目光落在肖映心胳膊的青紫掐痕上,眼神一沉。 一个需要永绝后患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但在此之前,必须先确保身边人的安全。 “小宝,”他沉声对胡小宝说,“从今天起,映心上下班,你全程接送。 高翠花在我这儿吃了亏,很可能会迁怒于她。” 胡小宝立刻重重点头。 李青山的预判冷静而准确,但他万万没想到,高翠花的报复会如此迫不及待—— 此刻,她已杀气腾腾地冲向了肖家。 第六十二章 没人心疼 高翠花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肖立波不耐烦地嚷嚷: “……我姐在李青山那儿那么得脸,早就该拿钱回来了! 我看她就是自己藏着掖着!” 高翠花嘴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就是这儿了。 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屋里人一跳。 肖平手里的旱烟袋差点掉了,肖立波也缩了下脖子。 昏暗的灯光下,只有肖映心常坐的角落空着,她还没回来。 “他高婶子,这么晚咋来了?” 肖平颤巍巍站起来。 高翠花没吭声,眼神阴冷地扫过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目光落在桌上那半碗咸菜和稀饭上。 她突然伸手,一把将桌子掀翻! “哗啦!” 碗碟摔得粉碎,稀饭咸菜泼了一地。 “咋来了?我来要我的命!” 高翠花双手叉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肖平脸上: “肖平!睁开你的狗眼看看! 白纸黑字,红手印!当初你婆娘病得要死,你跪着求我借你两千块救命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啊?” 她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得哗哗响,几乎要戳到肖平鼻子上。 “现在跟我装失忆?连本带利,滚到五千三百八! 零头我都给你抹了,只要五千!这钱你认不认?!” 肖平佝偻着背,双手紧张地搓着破旧的衣角: “认……认……他婶子,我认……可是……” “可是个屁!” 高翠花根本不让他说完,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又狠狠扎向旁边想往后缩的肖立波, “还有你!肖立波,挺大个小伙子,整天在街上晃荡,学人家抽烟耍牌,像个什么样子! 有本事耍牌,没本事替你爹还债?一家子窝囊废!” 肖立波被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刚才想逞强的那点勇气早就泄光了,躲到了他爹肖平的身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高翠花看着这对瑟瑟发抖、不成器的父子,知道火候到了。 她像川剧变脸似的,怒气一收,拖过那把歪斜的椅子慢悠悠坐下,翘起腿,语气变得诡异而平静: “肖平啊,咱们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想把事做绝,把你们爷俩往死路上逼。” 肖平愣愣地看着她。 高翠花压低声线,像毒蛇吐信: “你让映心,帮我在李青山那卤味锅里,放点‘东西’。 不用多,指甲盖一点‘料’就成。 事成之后,欠我的五千块,一笔勾销。” 肖平眼神剧烈挣扎,还没开口,肖立波却急了: “就……就这?五千块就完了?” 他觉得不划算。 高翠花嗤笑一声,看着肖立波那贪婪的样,知道钩子下对了。 她慢悠悠伸出两根手指: “别急啊,大侄子。 婶子再额外给你这个数——三千块。 够你买辆崭新的摩托车,在街上风光了吧?” “三……三千块!” 肖立波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粗重起来。 他猛地推了一把肖平: “爹!还犹豫啥!不就是让姐帮个小忙吗!” …… 夜色渐深,胡小宝执意送肖映心回家。 到了巷子口,肖映心便停下脚步,轻声却坚定地说: “小宝,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她抬头看了胡小宝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她感激胡小宝的呵护,也能感觉到他那份笨拙又真诚的心意。 但不知从何时起,她望向店里那个沉稳如山、谋定后动的身影时,心跳总会漏掉一拍。 这份悄然滋生的、绝不敢宣之于口的好感,让她此刻更不愿在李青山面前,显得像个事事需要男人保护的累赘。 “可是映心,青山哥说了……” 胡小宝不放心地挠挠头。 “没事的,” 肖映心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就这几步路了。高翠花刚闹过,总不会这么快又回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 胡小宝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点头,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的黑暗里。 但他终究不放心,并没真的离开,而是在巷口焦躁地徘徊着,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 肖映心回到家,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稀饭咸菜和碗碟碎片。 父亲肖平蹲在墙角,脑袋埋在两膝之间。 弟弟肖立波则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不像担心,倒像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高翠花好整以暇地靠在桌子边,看见她,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弧度。 “你还知道死回来?!” 肖立波第一个炸了,冲上来不是看她有没有伤,而是直接戳着她的眉心骂, “你在外面充什么好人?高婶子今天是不是在店里吃亏了? 是不是李青山那王八蛋动手打的?你就在旁边看着?你死人啊!” 肖映心嗓子发紧,想说是高翠花先动的手,想说自己才是挨打的那个。 “立波,你听我说,是……” “说什么说!” 高翠花尖着嗓子打断,一拍桌子,震得掉漆的桌腿晃了三晃, “肖平!你听听!你这好闺女,现在眼里只有她那李老板! 我白天是去要债,天经地义!她倒好,帮着外人一起给我甩脸子! 我这心里头,寒呐!” 她说着,竟挤出两滴眼泪,配上那横肉,显得格外滑稽又瘆人。 一直装死的肖平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不是心疼女儿,而是被逼到绝路的烦躁: “映心!你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高嫂子是债主!是长辈! 她能冤枉你?你怎么……你怎么能站到外人那边去!” 肖映心看着父亲眼里的责怪,弟弟脸上的凶狠,高翠花那假惺惺的眼泪,心里那点对“家”的指望,咔嚓一下,碎了。 浑身冰凉。 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高翠花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语气忽然一变,带着一种拿捏住七寸的得意: “罢了,我心软,看不得人走绝路。 眼下,有个现成的法子,能救你们一家。” 肖立波心里猫抓似的,那辆能帮他讨到老婆的摩托车仿佛就在眼前晃。 “婶子,啥法子?您快说!” 第六十三章 油纸包 高翠花却没理他,歪头盯着肖映心,像打量一件货物: “我听说,李青山跟眼珠子似的宝贝那锅老汤?” 肖映心紧紧抿着嘴唇,手指掐进了手心。 高翠花从裤兜里摸出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在肖映心眼前晃了晃。 “简单。” 她声音压低了,却字字砸在人心上,“明晚,等店里熄了火,没人了。 你找个由头进去,掀开锅盖,把这包东西,往里撒上一点。” 她看着肖映心瞬间惨白的脸,嘴角咧开: “然后,你去找街坊,就说你亲眼看见了,李青山背地里用的,全是便宜的瘟猪肉。就这两件事。” 她伸出两根手指,目光扫过眼神发直的肖立波和浑身发抖的肖平: “办成了,欠我的五千块,两清。 我额外再贴给你们家三千块现钱。” 肖立波呼吸猛地粗重起来,一把抓住肖映心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姐!你听见没!债没了,还白得三千块!够我买摩托了!你快答应啊!” 肖映心浑身发抖,哀声求道: “爸!那是害人……要坐牢的!我们不能……” 一直沉默的肖平猛地抬起头,不敢看女儿的脸,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债还不上,这个家……就散了。 你弟弟……也完了。你……你就当帮帮这个家。”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子,狠狠扎进肖映心胸口。 父亲没有骂她,却用“家要散了”来逼她。 她在这个家里,最后的身份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可以用来拯救家庭和弟弟的工具。 她看着父亲逃避的姿态,和高翠花手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油纸包,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猛地甩开肖立波,像逃离瘟疫一样,哭着冲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门。 高翠花看着晃动的门板,冷笑一声。 她不怕这丫头不答应,这种没经过事的,被家里这么一逼,除了就范,还能有什么路走? 她却不知道,肖映心选择的,是第三条路。 …… 肖映心家巷子口。 胡小宝正抽着烟,忽听肖家传来更激烈的哭喊和摔打声,紧接着就看到肖映心疯跑出来,方向是城外河边! “映心!” 他心头巨震,扔了烟头就追。 赶到河边时,肖映心已经踏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胡小宝魂都快吓飞了,扑过去死死抱住她的腰,两人一起摔在岸边。 “放开我!让我死!我死了高翠花就没法害青山哥了!” 肖映心在他怀里挣扎,哭声破碎。 胡小宝又急又怒,吼了出来: “为那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去死,值吗!有青山哥在,天塌不下来!他肯定有办法!” 他半抱半扶地把虚脱的肖映心架起来,朝着“青山卤味”的方向走去。 灯光下,李青山的身影正站在店门口,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 …… 夜色渐深,“青山卤味”后堂的灯光却亮得刺眼。 肖映心裹着胡小宝的干外套,头发依旧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家里发生的一切。 胡小宝拳头攥得咯咯响,眼睛通红,恨不得立刻去撕了高翠花和肖立波。 李青山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寒意。 “青山哥……真的对不起。我……我没路走了……” 肖映心抬起泪眼,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映心,抬起头。路是人走出来的。” 李青山起身,倒了一杯热水,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高翠花想用八千块买断你的良心,也买垮我的店。其心可诛。” 肖映心茫然地点头。 李青山俯下身,目光锐利地盯住她,“现在,我给你指条路。 你按我说的做,我们不仅能让你彻底摆脱高翠花和你那混账弟弟,还能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这辈子都忘不掉的代价。 你敢不敢?”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和不容置疑的力量。 肖映心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绝望中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用力点头: “我敢!青山哥,我听你的!” “好。” 李青山目光沉稳,立刻开始部署: “小宝,你现在就去肖家附近盯着,看高翠花是不是还在,肖立波有什么动静。” 他转向肖映心,语气坚定: “映心,你明天一早就回家,照我说的做……” 他压低声音,对肖映心仔细交代了一番。 胡小宝听完,有些担忧: “青山哥,这太危险了,让映心一个人去……” 李青山拍拍他肩膀,眼神里是绝对的自信: “放心,我自有安排。你盯完肖家,立刻去帮我办两件更重要的事……” 他拉过胡小宝,附耳低语了几句。 胡小宝先是惊讶,随即重重点头,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转身快步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 北方建工集团,经理办公室。 烟雾缭绕,后勤科的科长钱辉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向经理丁云涛汇报: “丁经理,开春三个工地同时动工,上千号人的吃饭问题,可是个大麻烦。 按老规矩建临时食堂,光是锅碗瓢盆、雇厨师采买,这一摊子事就又费钱又费力,还容易出纰漏,往年为饭菜质量工人没少闹意见。” 丁云涛靠在真皮座椅上,手指敲着桌面。 他是个精明实际的生意人,首先考虑的是成本和效率。 他想起冰雕展上那个谈吐不凡的年轻个体户李青山,当时提过一句“以后丁经理工地上要订餐,可以找我”。 “食堂的事儿,先放放。” 丁云涛吐了个烟圈,“有个叫李青山的,开了个‘青山卤味’,听说搞得不错。 钱科长,你去实地看看,摸摸底。要是真像说的那么干净、味道好,能把送餐这事包给他,倒省了我们一大麻烦。” 钱辉立刻领会,点头道:“明白,丁经理。我会抽空去考察,重点盯卫生和规模。”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上午听说,源城电视台的向记者要去采访李青山。” “哦?向记者。” 丁云涛眼底闪过一丝兴趣,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那就更好。等她采访完,若没问题,我们也就可以直接拍板了。” 第六十四章 怎么可能还是同一招 这边,肖映心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果然,高翠花早已等在屋里,正和肖立波唾沫横飞地算计着,仿佛那三千块已经揣进了兜里。 “姐!你可算回来了!想通没有?” 肖立波第一个冲上来,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 肖映心瑟缩了一下,按照李青山教的话,结结巴巴地对高翠花说: “高,高婶子,我干。但我怕……怕坐牢,你得亲自陪我去。”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头,“而且……你得先给我点定钱,我,我才能安心。” 高翠花三角眼一瞪,本能地想撇清自己: “你这么大个人,放个东西怕什么?” 这一下,肖映心心里彻底服了李青山,他连高翠花的反应都算准了。 这让她凭空生出一股底气,声音也硬了些: “门店后身就是他家院子!我要是失手弄出动静,被他逮住,你,你就再没机会了!” 这话戳中了高翠花的要害。 她看着肖映心那惊惶未定却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狠劲的样子,疑心去了大半。 心想这丫头真是被逼到绝路上了,自己亲自去盯着确实更保险。 “行!婶子就陪你走这一趟!” 高翠花咬咬牙,从内兜掏出一小沓钞票,数出五张塞给肖映心, “喏,五百块定金!事成之后,剩下的两千五一分不少!今晚打烊,后巷见!” …… 午后,源城电视台的采访车打破了街区的平静。 女记者顾樱一身利落套装,眼神锐利,她此次前来,标题已想好大半—— 《“揭黑英雄”还是“炒作高手”?“卤味张”倒台背后的疑云》。 她并非来做锦上添花的正面报道,而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要挖出更深层的故事。 采访刚切入正题,尖锐的问题已连珠炮般抛出: “李老板,有传言说您举报‘卤味张’是出于恶性竞争,甚至有人说您与管理部门关系匪浅,才导致张栋迅速被查处。 您对此如何回应?” 李青山面带微笑,正欲开口—— “啪嚓!” 一个鸡蛋猛地砸在店铺招牌上,蛋液飞溅! 几棵烂菜叶紧跟着从人群中甩出,险些击中摄像机。 喧哗声骤起: “骗子!他家用的肉才不干净!” “曝光他!别被他骗了!” 现场瞬间大乱,围观人群骚动,摄像师急忙护住设备。 顾樱虽惊不乱,反而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精光。 她猛地将话筒几乎怼到李青山面前,语气咄咄逼人,音量也拔高了八度: “李老板!请你立刻解释!这就是你所说的‘良心经营’吗? 为什么会有民众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 这是否印证了之前的负面传言?你的‘揭黑’行为,是否只是为了打压竞争对手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配合着现场的狼藉和嘘声,形成了巨大的舆论压力漩涡,仿佛要将李青山彻底吞噬。 躲在人群里的高翠花,看得心花怒放,恨不得跳起来叫好。 所有的镜头和目光都死死钉在李青山脸上,等待着他的失态或狡辩。 李青山面对顾樱的质问,故作“慌乱”和“委屈”地辩解: “顾记者!冤枉啊!这肯定是有人眼红陷害! 我……我店里干干净净,你们可以随便查! 要不……要不你们晚上再来仔细看看?我……我保证配合!” 他这番“表演”,在外人听来,就像一个被揭穿后手足无措、病急乱投医的商人,试图通过让记者“晚上再来”蒙混过关。 而顾樱初时一愣,但作为资深记者,她立刻从李青山那看似慌乱的眼神深处,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冷静和暗示。 她心领神会,立刻配合地板起脸,用训斥的口吻公开回应: “李老板,我们希望你能正视问题! 好,我们就晚上再来一趟,希望你到时能给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否则,后果自负!” 高翠花躲在人群里,看着李青山在记者面前那“慌乱”的表演,心里先是一喜,随即猛地一沉。 “不对……” 她想起了男人张栋是怎么倒的—— 就是被李青山“将计就计”坑进了局子! “这小子最擅长的就是这套!他想引我上钩,让我变成第二个张栋?” 一个截然不同的、更毒辣的念头在她心里疯长: “你想让我‘作案’,然后抓我现行?我偏不!” …… 晚上八点。 “青山卤味”店内。 店里提前打烊,只留一盏昏灯。 肖映心紧张地在李青山家后巷等待着。 高翠花如约到来,进店后,她不像个做贼的,反而像个巡查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盏昏灯和通往后厨的门帘。 “人都走了?” 她声音反常地平静。 肖映心紧张地点头。 高翠花没有掏油纸包,而是突然转向后厨方向,声音陡然拔高: “李青山!别演了!带着你请的贵客们出来吧!” “我男人张栋,就是中了你的‘将计就计’才栽的! 你以为我高翠花还会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吗?” 她猛地伸手指着肖映心,又指向后厨,对着想象中的“观众”慷慨陈词: “各位领导,各位记者!你们都看明白了吧?这就是个局! 是李青山自导自演,逼着这丫头陷害我,想给他自己立牌坊!他才是心最黑的那个!” 她这番突如其来的“揭穿”,石破天惊! 直接把李青山的剧本撕得粉碎,自己站上了道德制高点。 店内外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反转惊呆了! 高翠花脸上露出了胜利在望的狞笑,她仿佛已经看到李青山身败名裂。 就在此时—— “啪!” 昏灯应声而灭,店铺陷入一片黑暗。 高翠花的狞笑僵在脸上。 一道雪亮的采访光柱猛地从后厨打出,如利剑般钉在她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 李青山的身影在光晕中缓缓走出,黑暗中响起了他清晰的、带着一丝嘲弄的掌声。 “分析得很精彩,高翠花。张栋的确是被‘将计就计’送进去的。” 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所以,你怎么会认为,我对你用的还是同一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