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真大佬,拐个皇叔当夫君》 第一章 真假千金 “阿意别害怕,这必定是弄错了,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怎可能是抱错的?” 沈枝意低头。 枯槁的双手紧紧攥着她。 无声的给予她安抚和底气。 她心酸的回握住祖母:“有祖母在,阿意不害怕。” 十天前。 京都传来消息说沈枝意是抱错的,真正的沈家嫡女已经被接回沈家,并且即将认祖归宗。 祖母回信骂了家里一通。 马不停蹄带她返京。 沈枝意抬眸屏息:“可是祖母,既然父亲这样笃定,那必定是有了确切的证据,若我真的不是沈家血脉呢?” 她定定望着一时怔住的祖母。 只是片刻。 祖母就一把揽住沈枝意到怀里:“即便祖母的阿意不是沈家血脉,那也是祖母的乖孙女儿,祖母会永远护着阿意。” 沈枝意鼻子一酸。 把头深深的埋进了祖母的怀里。 泪水染湿了祖母的衣襟。 也软化了沈枝意被磨砺了一世冷硬幽暗的心。 她是十天前重生的。 在接到父亲信笺的那一刻,她便知道,那个和她交换了人生、沈家真正的血脉裴莺时也重生了。 上一世裴莺时是两年后找到沈家的。 她跟着养父一家被流放。 在边关面容被毁、失了清白。 凄惨的遭遇获得沈家所有人的愧疚。 被忽视的沈枝意一开始很害怕,后来沈家没有把她送走的意思,她就想着要和裴莺时好好相处。 但裴莺时恨她入骨。 她笼络住沈府上下,用一个又一个阴谋诡计陷害沈枝意,直到沈家所有人对沈枝意彻底失望,把她送还给裴家。 沈枝意委屈又恐惧。 她求父兄、求祖母,最终还是被送去了边关,从此彻底坠入了地狱。 曾经的豪门嫡女。 后来沦落为鞑子军营里人尽可夫的军ji,日夜被野蛮的男子摁在地上蹂躏。 沈枝意恨。 她恨沈家所有人。 这怨恨一日日积攒,撑着她咬牙活下去,一步步爬上鞑子将军的床,又爬上鞑子王子的床,最后摇身一变成了鞑子国的郡主,和亲回曾经的故国。 她疯狂的报复沈家,玩弄权术、党同伐异。 成了万人唾骂的大恶人。 举国上下提起她的名字无人不唾骂。 史官对她的评价:面若桃花、心如蛇蝎,阴险善断,鬼蜮伎俩。残害曾经的父母,逼死曾经的兄长,最终死在裴莺时剑下。 不过她便是死。 也拉上了裴莺时垫背。 “老夫人,大小姐,到家了。” 丫鬟的声音拉回沈枝意的思绪。 她扶着祖母下了马车。 早有一群人等着了。 为首正是沈枝意的养父母。 “母亲一路劳累。”沈父侧身拉出个少女:“这是莺时,您的亲孙女儿,莺时,快和祖母请安。” 沈枝意侧眸。 正对上一脸胆怯的裴莺时。 她举止有度上前,娇娇怯怯福礼:“莺时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金安。” 胆怯的模样叫沈老夫人也不好板着脸。 淡淡的叫她起身。 一行人簇拥着沈老夫人回府。 裴莺时一个侧身,巧妙的把沈枝意隔开人群缀在最后,好似被大家排挤了一般。 沈枝意暗嘲。 重活一世。 裴莺时还是一如既往爱用这种下作的小手段。 不过她可不知道,眼前的沈枝意,不再是那个敏感自卑的沈枝意了。 回头看。 裴莺时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低劣。 之所能屡屡得逞。 不过是因为沈枝意没底气。 如果是上一世的她,像这样被‘丢’在最后头,她肯定会默不吭声跟上去。 然后一个人胡思乱想是不是被大家讨厌了。 “唔。” 沈枝意站定,故意歪了歪身子:“莺时妹妹,这么宽的路你怎么这么挨着我走啊,踩着我裙子了呢。” 裴莺时吓了一跳。 忙摆手:“我没有啊。” 她心惊胆战看向沈老夫人,见她蹙眉后忙又转向沈父,求救似的怯生生道:“爹爹,我,我没有。” 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沈枝意!” 沈父拧眉不悦:“莺时是个好孩子,怎会故意踩你的裙子?你一回来就诋毁她究竟是何用心!” 沈枝意平静的望向沈父。 她在襁褓时就养在了祖母屋子里,后来又随着祖母归乡,自来跟父母关系就不亲近。 所以。 上一世他们那么疼爱裴莺时她才会嫉妒。 因为那是她从未得到的。 可这却不是她的错。 “父亲你怎能这样想我?” 转瞬间。 沈枝意就换上一脸受伤的神色:“女儿只是想说,莺时妹妹想与我亲近才靠我这样近的,女儿能有什么坏心思? 女儿一直在祖母跟前尽孝,什么都不知情就被说不是沈家骨血,心里本就忐忑。 即便女儿真不是沈家骨血,可十几年的养育之情难道是假的?您……您太让女儿伤心了。” 话落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徒留一群人呆立住。 最受震惊的就是裴莺时了。 她简直惊呆了。 这还是沈枝意吗? 上一辈子的沈枝意就是个傻子、呆子,什么委屈都不敢说出来,自卑又怯弱。 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给她下绊子。 沈枝意什么时候这么敢说敢闹了? 沈父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更让裴莺时如临大敌。 “啪!” 沈老夫人摔了手里的拐棍儿,指着沈父破口大骂:“我告诉你,我不管什么血脉不血脉的,阿意她就是我亲孙女儿! 从小她就在我膝下长大,你当是我养着她呢?那是她替你们尽孝心呢!你想想,那年冬夜我们被困在山上,是谁背着我一步步下了山?! 又是谁三步一跪在神医那儿给我求了药?你们都不在我跟前,是她照顾着老婆子我呢!” 沈父顿时更愧疚了。 他撩起衣袍跪下:“母亲息怒,是儿子误会阿意了。” 沈老夫人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裴莺时垂着头。 她死死攥住手心。 不该这样的。 在她的计划里,沈枝意要像上一世一样被她欺负赶去边关,替她承受上一世她承受的苦难。 然后和裴家一起死在那个地方。 她不会再让沈枝意有机会回来的。 可为什么沈枝意好像变了? 不过没关系。 她已经准备好了。 “爹爹,我收到边关裴家的来信了。” 第二章 送她去边关 裴莺时‘犹豫’的拿出信笺。 “这封信是我今日收到的,我实在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可刚才看到枝意,我就好似看到了裴家哥哥,我……我不忍他们骨肉分离。” 她红着眼眶。 一副犹豫不决又痛苦的模样。 沈父接过信看起来。 看到最后叹了一口气。 “这也是天性,你别为难了,我会和你祖母商量的。” “祖母定舍不得。” 裴莺时低头垂泪:“到时候还会说都是我多事,说不定还怀疑我居心不良。” 沈父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别担心,为父不说是你说的便是了。好了别哭了,待会儿你母亲和哥哥下了山回来,看见你哭还不心疼死?” 裴莺时登时破涕为笑。 这边父女正情浓。 那边沈枝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秋松口气:“奴婢还以为夫人会把这个院子给那个人住呢,没想到还给您留着呢,夫人心里还是有您的。” 这梧桐苑虽不是沈府最大最好的院子。 却是景致最好的。 后背靠湖,右侧竹林,左侧桃园,冬暖夏凉的住着别提多舒服了。 沈枝意嘲然一笑:“只有我住着最好的院子,享受着本属于裴莺时的好,沈家的人才会对她更愧疚。” 沈家越愧疚。 就越有利于裴莺时。 沈枝意斜靠在软塌上。 既然裴莺时也重生了。 那她首要的目标就是除掉自己。 若她没猜错的话,裴莺时会想尽一切办法送她去边关,让她和裴家一起消失。 …… 果不其然。 晌午沈枝意就被叫去了老夫人的寿安堂。 她到时寿安堂气氛很不好。 沈老夫人歪在软塌上,她捂着脑袋一脸痛容,整个人身子都是哆嗦的。 “祖母!” 沈枝意心里一惊,慌忙上前:“您是头风又犯了吗?吴嬷嬷!给祖母服药了吗?” 不及吴嬷嬷说话。 有人打了帘子进来:“你若不想你祖母头痛,便不要再叫她操心了,早些收拾好行装去边关找你的亲生父母吧。” 沈枝意动作顿住。 心头突了一下。 “周氏!” 沈老夫人撑起半边身子,指着门口的妇人咬牙:“你休想赶走我的阿意!你好狠的心!怎么说她也做了你十几年的女儿!!你怎么忍心?!” “母亲好生奇怪。” 妇人声音平缓柔和,却冰冷的过分:“莺时已经回来,难道咱们沈家却要占着人家裴家人的孩子不还?” 她话锋一转:“沈枝意。” 沈枝意漠然转身。 看向时隔两世再见的养母——周氏。 上世所有人都说,她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逼死了养育自己多年的养母。 可事实上养育她的是祖母。 周氏自来便讨厌她。 六岁那年,祖母归乡将她暂时交给周氏,她捧着热茶奉给周氏讨好她,却被一袖子扫倒在地摔了茶盏。 她被罚跪在冰天雪地一下午。 若不是嬷嬷搓了一宿,她的腿可能就保不住了。 也是因为这件事,祖母再也没把她丢下过,无论去哪都带着她。 她是囚禁了周氏在宫中。 却是裴莺时毒杀了她。 周氏满眼冷漠冰冷:“裴家来信,想要你去边关团聚,你来说,这个要求过分吗?” 她故意问沈枝意。 就等沈枝意说不愿去边关,她就能指责沈枝意‘贪慕虚荣’,没有人性,连亲生父母都不肯认。 沈枝意:“合情合理。” 周氏:“既然你懂得这个道理,就好好劝劝你祖母,早日去边关吧。” 沈枝意没有回答:“边关苦寒之地,母亲可有了解吗?关外鞑子虎视眈眈,时不时便会骚扰,那里的人时刻不得安宁,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我当然知道!” 周氏抢白,眼神更加冷了三分:“我的女儿替你在那里吃了一年的苦,我怎会不知。怎么,你不愿意回裴家?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爱慕虚荣的心性,所以才不与你亲近。” 说完脸色一变。 惊觉自己失言了。 沈枝意垂眸。 周氏自来不喜她,却总是把锅丢给她。 对外要么说沈枝意心性顽劣不堪,要么说她心术不正,京都人自然信了周氏的话。 这一世她不愿再背锅了。 “我愿意去边关,不过,再有半个月便是祖母寿辰了,我想陪祖母过完寿辰再走。” 周氏拧眉。 故作大度道:“那是自然。” 话落扬长而去。 “阿意!” 沈老夫人拉住沈枝意急声道:“你这傻孩子,你怎么能去边关那种地方?!你不该应周氏的!” 这偌大沈府。 也只有祖母才会心疼担忧她了。 “祖母。” 沈枝意靠进老夫人怀里:“孙女儿也想去看看裴家人,那毕竟是生孙女儿的人,祖母放心,无论孙女儿在哪,孙女儿都是您的孙女儿。” 沈老夫人能说什么? 唯有抱住沈枝意心疼了。 好容易把老夫人哄的没那么难受,喝了安神茶睡下,沈枝意这才回了自己院子。 小秋第一时间迎上来。 “小姐要的东西,奴婢都已经预备下了,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瞧见了一个熟人。” 沈枝意坐下:“谁?” 小秋神神秘秘道:“广安寺的一个小沙弥,就是给大少爷做替身儿的那个,从偏门鬼鬼祟祟的出来,奴婢没惊动他,眼看他走了才回来的。” 大哥的替身。 广安寺。 沈枝意眼神闪烁。 她知道裴莺时要做什么了。 “听说普渡大师在广安寺?” 小秋点头:“是呢,太皇太后冥诞在即,圣上特地叫回来给娘娘诵经的。” 后日广安寺会有一场升座说法。 上一世,普渡大师在这个法事现场现了身,他点拨了不少信男信女,这些人都沾了他的光。 裴莺时的小动作倒是提醒了她。 这个普渡大师。 正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沈枝意手指捻动,坐直了身子写了张清单递给小秋:“拿着这个单子,明日准备齐全,我后日要用。” 小秋自去办不提。 …… 广安寺升座说法这日。 裴莺时和周氏一大早出门了。 第三章 斩断你所有活路 “小姐,马车备好了。” 小秋进来回话。 沈枝意对着镜子带上素玉发簪:“带上经书,跟上裴莺时她们。” 主仆俩人带上帷帽悄悄出了沈府。 …… 广安寺后山。 两个大.和尚缓步行来。 一面走一面交谈。 “大师辛苦了,今日讲经说法时,我瞧你与一个女施主说了很久的话,还特意点拨了她,可是有佛缘?” 普渡大师笑笑,慈眉善目道:“那个沈家的女施主啊,说话甚有深意,对佛经也很有些独到见解。” 也没说有没有佛缘。 “好了,送到这里便是了。” 到了住处,普渡大师便叫人回去了,待那个和尚走后,他负手而立。 “出来吧。” 暗处的沈枝意一楞。 这普渡大师竟这么厉害? 她迈步出去。 略整了整衣衫后福礼:“普渡大师有礼。” 她没注意。 在她身后右侧的草丛动了动后又归于平静。 普渡大师含笑:“女施主有礼?” “我偶然在一处看到一本经书,其中有很多地方的佛偈看不太懂,想请大师给我解惑。” 沈枝意从怀里掏出卷册递过去。 普渡大师接过去,看了几眼后大惊:“这经书……你是在什么地方看的?” 沈枝意:“裴家。” “裴家?” 普渡大师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无果,转而郑重其事对沈枝意道:“这经书女施主记得多少?” “全本三十六篇,我记得十二篇。” “三日后可否请女施主随老衲一同入宫一趟?太皇太后宫中就有这套经书,烦请女施主瞧瞧与你看的经书可有差异。” 沈枝意唇角翘起一抹笑:“自然可以。” 两人敲定时间后,沈枝意便告辞了,普渡大师把她送下山后才转回住处。 “大师甚少这样看重一个人。” 一道声音从斜里传出。 随后草丛中走出个身姿挺括的男子。 他面容精致,眉目冷清,行动间自带勃发的肃杀之气,尤其一双眼眸叫人看一眼就噤若寒蝉。 那是一双冷肃的眸子。 双眼狭长如月,眼尾微微上挑。 分明是双含情的桃花眼,却好似地狱爬出的修罗,冷冽又夹杂着无情。 “此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普渡大师拱手见礼:“许久未见景和施主,施主一如往昔,风姿不减。” 男子默然望着他:“大师还是无话对本王说吗。” 普渡大师叹气:“当年贵太妃之死,先皇已经告知施主原因,是施主不肯信。” “本王每每问大师,大师只说先帝之言,却从未有一句大师自己之言。” “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男子寒星般的眸子望了一眼普渡大师。 转身扬长而去。 面容白净的小厮跟上去,恶狠狠道:“王爷,咱们何不绑了这大.和尚,看他还说不说!” “你以为普渡大师身边没有皇帝的人吗。” 就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这么多年才会做出如此行径。 陆景和大步流星:“去查一查刚才那个女子的身份来历。” 小厮拱手:“是!” 同一时间。 回沈府的马车上。 小秋激动又兴奋:“我的天呐!小姐!普渡大师竟然请您跟他一起入宫!!” 沈枝意好笑的点点她的脑袋。 “瞧你高兴的,入宫虽是荣耀,却也十分危险,毕竟当今陛下他可不是什么好皇帝。” 一席话险把小秋吓死。 她胆战心惊捂住沈枝意的嘴:“我的小姐诶,您怎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叫人听见了可是死罪!” 沈枝意唇角一翘。 笑得嘲讽又充满杀意。 能强占自己儿媳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长安王陆景和是不是已经归京了?” 小秋颔首,又来了兴致:“听说这个长安王是陛下的小叔叔,年纪却比陛下小二十好几岁,当真稀奇的很呢,奴婢还听说他尚未娶亲,怕不是有什么隐疾吧?” “他没有隐疾。” 沈枝意淡淡说道:“不娶亲只是因为无人敢和他扯上关系。” 小秋呆住:“他可是王爷,天潢贵胄啊!” “天潢贵胄又如何。” 沈枝意一手撑住脑袋,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看似他尊贵贵非凡,连辈分都压当今圣上一头,却也最受圣上忌惮,随时可能会被圣上找个杀掉。” “当年他母亲在世时,独得昭和帝独宠,有了长安王这个老来子后更是宠上了天,出生便是亲王,长安这个封号也能看出昭和帝对他的期许。” “若不是当时朝臣反对,恐怕他在襁褓中就要做太子了。” 后来昭和帝急病驾崩。 太皇太后手里有昭和帝遗旨,召了陆景和的母妃入寿康宫,这一去再没出来。 先帝登基。 陆景和小小年纪就去了藩地就藩。 从小他就受先帝忌惮。 现在又受当今圣上忌惮。 “他文武双全,惊才绝艳,便是前边几任皇帝绑在一起,也不及他一人文治能力。” 小秋听得眼睛都直了:“小姐,虽然奴婢不知道您怎么这么了解长安王,可您怎么能拿他跟皇帝们比?他不过是个王爷呢。” 沈枝意没说话。 而是在心里默默道:因为将来陆景和会做皇帝。 她的死。 多多少少和陆景和也有点关系。 …… 两个时辰后。 沈家。 回到院子,沈枝意第一时间嘱咐小秋:“我和普渡大师的事不要说给任何人。” 小秋一下就萎靡了:“啊?为什么啊小姐?” 她还想跟别人炫耀炫耀呢。 天知道,这些时间那些下人对小姐多么不恭敬,她正想震慑一番呢! “听我的就是。” 小秋只能点头应下。 …… 眨眼便是两日时间。 这日,沈枝意才换上居家衣衫,就有人来唤她去寿安堂。 来人是沈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 “今日大公子从外头回来了,老夫人院子里预备了家宴,特来叫枝意小姐。” “知道了。” 沈枝意略收拾了收拾便随着她去寿安堂。 第四章 入宫 寿安堂。 沈枝意提着裙子进去时,里头正热闹。 老夫人难得高兴,拉着沈大公子的手不住的嘘寒问暖,慈爱之情比对沈枝意也毫不逊色。 “阿意来了,怎么不赶紧上前来?以前你最喜欢缠着你大哥哥的,瞧他又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沈老夫人招手叫沈枝意过去。 “阿意。” 沈柏安起身,对着沈枝意笑得和煦:“许久未见你长高了不少。” 他伸手想摸沈枝意的头。 却被她偏头躲开了。 沈柏安面色一僵。 就听沈枝意撒娇道:“大哥哥也真是的,如今我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在摸.我的头了!” “是大哥哥疏忽了。” 沈柏安又笑了。 沈枝意眼神闪烁,压住了眼底的片刻冷然。 上一世若说沈家谁真正死在了她手上,除了裴莺时,那便是沈柏安这个大哥了。 谁能想到这个文采斐然,另沈父骄傲的存在,竟然根本不是沈家子嗣呢? 当年周氏和沈父青梅小妾一同有孕。 为稳固自己地位,她在诞下一名女婴后火速掉包,让大家以为她诞下的是男婴。 上一世祖母发现了沈柏安身世有异。 而沈柏安为了隐藏这个秘密,狠心杀了祖母。 裴莺时也知道这件事。 当时鼓动沈柏安动手的便是她。 “这是给你带的一块红宝石,你拿来镶嵌冠子正好。”沈柏安递过来一个檀木盒子。 不及沈枝意说什么。 周氏先就不满了,一把夺过檀木盒子:“你这孩子也真实的,怎么这好东西不先想着你亲生妹妹?” “娘!”沈柏安不赞同道:“这红宝石一共两个,我也给莺时预备了。” 老夫人生气的冷哼一声:“他们兄妹情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往后还怕没好东西给你的好女儿?当真冷心冷肺!” 言语中除了对周氏的不满。 还有对裴莺时的。 这是她亲孙女,她本也没有不喜欢,可这接连两件事让老夫人心里对她多少有了些微词。 裴莺时一脸委屈缩在周氏背后。 小小声唤道:“娘。” 周氏登时来了火气,护住裴莺时提声道:“母亲可真是老糊涂了,放着亲孙女儿不疼,竟疼一个外人!我想把好东西都给自己的亲生孩子难不成有错吗?” 老夫人被一顿抢白。 气得身子歪了歪,拍桌而起指着周氏破口大骂:“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 “老夫人息怒!” 裴莺时提着裙子跪下:“请老夫人息怒,我娘只是心疼我,这才有不满,断没有忤逆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便是,千万不要迁怒我娘!” 一面说一面砰砰磕头。 不说还好。 一说周氏一肚子火再也无法压制,不管不顾的冲上去和沈老夫人理论起来。 老夫人这几日本就因沈枝意要去边关心里烦闷。 又头风接连发作。 哪受得了这个? 没两句就被气的歪到地上。 “祖母!” 沈枝意惊叫一声扑上去。 寿安堂乱作一团。 周氏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忙叫人去请郎中,又去衙门叫沈父回来。 郎中来把过脉,只说老夫人是郁结于心,一时急怒这才晕倒了,没有大碍。 沈枝意松了一口气。 待送走郎中。 她回了寿安堂,径直走到裴莺时跟前,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扬手就是一耳光甩上去。 “啪!” 清脆的巴掌震惊满堂。 周氏尖叫:“沈枝意你干什么?!” 裴莺时呆住。 不可置信看向沈枝意。 “你……” “啪!” 沈枝意根本不理周氏,反手又是一耳光。 她眼神满是冰冷:“裴莺时,你用下作的小手段笼络人心、排挤我,我无所谓,因为这个家本就是你的,但你不该把手段用在祖母身上。” 裴莺时捂着脸慌声道:“我没有!你怎么能这么诬陷我?” 周氏上前扬手想要打沈枝意。 却被沈父给拽住。 经过那天的事,他现在心里对沈枝意还是有些愧疚的,不过他脸色也难看的很。 “阿意,你这是干什么?莺时她是个乖巧的孩子,她什么时候排挤过你?又什么时候对你祖母做了什么?” “没有吗?” 沈枝意笑得嘲讽极了:“难道不是裴莺时的丫鬟把沈夫人对我的不喜夸大其词传了出去?好叫满府下人看不起我; 难道不是她故意和我撞了喜好,好叫沈夫人以为是我故意跟她抢夺东西? 难道沈大人从未想过,裴家人流放时你还未回京述职留任,他们如何知道沈府京都住址,那信是她裴莺时从边关带来的。” 一句句话砸得裴莺时花容失色。 她却半句辩驳不得。 只会摇头装委屈:“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些我都不与你计较。” 沈枝意眼神一点点染上杀意。 她抓住裴莺时的脖颈,拉着她到老夫人床前强行摁着她跪下:“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利用周氏气晕了祖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沈枝意俯身凑近,用只有裴莺时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知道祖母是你赶走我的唯一阻碍,所以你想除掉她是吗。” 她声音虽低。 却冷寒到裴莺时脊背发凉。 她是怎么发现的? 还有。 现在的沈枝意。 让她想到上一世那个恶贯满盈的沈枝意。 沈父沉默了半晌,最终沉声道:“你说的话,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便是你……” “小秋。” 沈枝意打断沈父:“去把人带来。” 她知道。 沈父想和稀泥掩盖过去。 但她不允许。 小秋拔脚跑了出去,很快就抓了个人回来。 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沈夫人身边的陪房嬷嬷——许婆子。 沈夫人一惊:“许婆子?你来干什么?” 看见许婆子。 裴莺时脸都白了。 沈枝意让小秋摁住裴莺时,自己转身走到许婆子跟前,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许婆子。裴莺时做了什么,你很清楚吧。” 许婆子艰难的吞咽一口唾沫,战战兢兢点头:“是……是的。” 沈枝意:“说说。” 第五章 打脸 裴莺时虽然有上一世的记忆。 却苦于没有资本。 既没钱也没有可以利用的人脉关系。 所以她用的还是周氏的人。 徐嬷嬷是她上一世就用惯的,这一世自然还是用她得心应手,可惜她不知道徐嬷嬷有个致命的把柄。 她的丈夫曾做过山寇。 这事也是沈枝意上一世无意间发现的。 徐嬷嬷被沈枝意拿捏住这个把柄,自然不敢不听沈枝意的话,倒豆子般便把裴莺时做的事都说了。 沈父惊呆了。 他以为柔弱的女儿。 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 他可以不计较裴莺时欺负沈枝意,毕竟他也根本不在意。 但他不能不管裴莺时对沈老夫人做的事。 沈父沉声:“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如此不懂规矩,居心险恶,沈家是留你不得了。来人呐!送二小姐去庄子上,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接回来!” 裴莺时身子都凉了一半。 “老爷!” 周氏尖叫着挡在裴莺时跟前:“这可是我们的亲女儿啊!而且她受了普渡大师的点拨,普渡大师对她青睐有加,特意加赠了一串佛珠。” 什么? 沈父眼睛一亮:“这是真的?” 裴莺时忙掏出怀里的佛珠:“是真的,父亲,普渡大师说我很有佛缘,特地将这佛珠赠与我来护我余生周全。” 沈父用心打量。 见那佛珠虽然朴素,却颗颗珠圆玉润,似乎还透着光,一眼就知道这东西不假。 心里登时活络起来。 陛下多信重普渡大师他心里很清楚。 能得他点拨的人,都是有佛缘的人,男若入朝为官,这便是一层保护沙。 女若得点拨,将来必嫁贵婿。 一家子还会因此水涨船高。 “好!” 沈父把佛珠送回去,亲手把裴莺时扶起来:“不愧是我的女儿,好啊!” 喜笑颜开的模样哪还有刚才要送走裴莺时的冷漠? 沈枝意冷笑。 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沈父其人。 看似温和孝顺,实则是个蝇营狗苟的小人,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和加官进爵。 只要能有好处,他谁都能舍弃。 只要能有利用价值,他就会对你和煦如春风,一旦失去了利用价值,便如冬日寒霜。 沈枝意冷漠的眸子划过屋内每一张脸。 周氏松了一口气。 转瞬便想起‘罪魁祸首’沈枝意。 “把徐嬷嬷拖出去!”周氏咬牙切齿:“这个背信弃主的东西,找个人牙子发卖了!” 徐嬷嬷苦不堪言。 想求饶却不敢,只能被拖出去。 解决完徐嬷嬷后,周氏看向沈枝意。 她眼神冰冷充满厌恶:“我是不喜欢你,从看到你第一眼起便不喜,之前的我煎熬极了,你明明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为何这么讨厌你呢?” “原来这就是血缘天性,你抢了我女儿的一切,所以我便厌恶你。来人呐!传话出去!沈枝意忘恩负义,气坏了老夫人,我们沈家断断留她不得,即刻着人送她去边关!” 周氏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往后,沈家的大小姐只有我的莺时!” 裴莺时娇憨的笑。 看向沈枝意的眼神尽是挑衅。 这一世果然是她赢了。 没有上一世的失身毁容,她早早回到沈家被保护,如今有了普渡大师给的点拨,将来她会嫁一个贵婿,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至于沈枝意。 就跟着裴家一起去死吧! 就在这时。 门房忽然急急来报。 “老爷!广安寺来人了!说是普渡大师有东西送来!” 仆妇们动作一顿,沈父激动起身。 “定是来找莺时的!”周氏一脸温柔和与有荣焉,拉住裴莺时到身边。 沈父看向裴莺时的目光更柔和了。 “快请人进来!” 门房忙出去。 不多时就引着个大.和尚进来。 正是那天送普渡大师回后山的那个。 大.和尚抬手:“诸位施主有礼。” 沈父回礼:“大师有礼。” 周氏急不可耐道:“大师来我们府上,可是普渡大师有什么吩咐?” 大.和尚颔首,送上个漆木盒子:“这是入皇城的腰牌,明日贵千金随普渡大师入宫要用。” 入宫? 跟着普渡大师入宫? 沈父一惊。 随后就是大喜。 跟着普渡大师入宫,一定会见到皇上的! 他激动的看向裴莺时。 深深觉得这个女儿认回的好。 简直就是福星啊! 将来沈府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氏也激动的不行。 裴莺时虽然高兴,心里却觉得很纳闷,她当时确实和普渡大师说了好几句话,不过他什么时候说要她随着他入宫了? 沈枝意就坐在旁边。 一面给自己倒茶,一面看这一家三口高兴不已的模样。 高兴吧。 现在笑的多开心。 待会儿就哭的多伤心。 她心里满是对这三人的恶意。 并不急着解释。 这巴掌越晚打上去,裴莺时和周氏的脸就越疼。 沈父给裴莺时使了个眼色。 裴莺时上前,盈盈福礼后接过漆木盒子:“有劳师傅特意送过来了。” 大.和尚楞了一下。 并没有松手,而是打量她几眼后拧眉:“施主是那日普渡大师讲经时,得了他点拨和一串佛珠的那个姑娘?” 裴莺时唇角翘着自信的弧度。 俏声道:“正是。” 大.和尚一把将漆木盒子抢回去:“那这东西不是给施主的。” 裴莺时身子僵住。 不是给她的? 周氏也是一愣,慌声道:“可你不是说,这东西是给我们的女儿吗?” 大.和尚:“是给施主的女儿,却不是这一个,敢问施主有几个女儿?” 周氏的心狠狠一跳。 她不可置信看向角落里的沈枝意。 所有人都看向沈枝意。 不。 不可能! 周氏摇头:“怎么可能是她!” 裴莺时都要窒息了。 难道真是沈枝意? 怎么可能! 沈枝意根本不认识普渡大师! 沈父还撑得住,他小心翼翼道:“我们的女儿,确实不止这一个,只是……那个却不是我们亲生的。” 第六章 大师亲送 大.和尚面色严肃,合十道:“万物皆有缘法,这位小施主能在沈府十几年,与沈家做女儿也是一段善缘,岂可只以血脉亲疏来论?” 沈父脸色变了又变。 “普渡大师交代,这东西必须亲手交给那位小施主,旁人不得代收。” 大.和尚的话让整个寿安堂陷入死寂。 周氏脸色惨白,她死死盯着沈枝意,恨不得在她身上瞪出个洞来。 沈父虽然心里不甘,却不敢得罪普渡大师,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他转向周氏,压着火气道:“去把枝意请出来。” 周氏咬牙,却不敢违抗,只能起身走到沈枝意面前。 “出来吧。” 沈枝意慢悠悠放下茶盏,起身整理衣裙,这才施施然走向大.和尚。 “大师有礼。” 大.和尚打量她几眼,将漆木盒子递过去:“普渡大师说,女施主很有慧根,这是明日入宫要用的腰牌。” 沈枝意接过盒子,恭敬道:“多谢大师特意送来。” “普渡大师还有话要与女施主单独说几句,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父急了:“大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 大.和尚淡淡看他一眼:“施主,佛门有佛门的规矩。” 沈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枝意朝大.和尚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师请。” 两人走出寿安堂,来到廊下。 大.和尚压低声音道:“普渡大师说,女施主对那本经书的见解很是独到,明日入宫时,太皇太后可能会亲自召见,女施主需小心应对。” “多谢大师提醒。” 沈枝意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沈家人看到普渡大师对她的重视。 “还有一事。”大.和尚顿了顿:“普渡大师说,有些人心术不正,妄图欺骗佛门,这等人最是佛门忌讳,女施主明日入宫时需格外谨慎。” 沈枝意心领神会,点头道:“枝意明白。” 寿安堂内,沈父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贴到门上偷听,却什么都听不见。 周氏脸色铁青,裴莺时更是惊恐万状。 她怎么都想不通,沈枝意什么时候认识了普渡大师? 难道沈枝意也重生了? 想到这个可能,裴莺时浑身发冷。 如果沈枝意真的重生了,那她的所有计划岂不是都暴露了? 廊下,沈枝意和大.和尚的谈话已经结束。 “多谢大师,枝意送送您。” 两人走回寿安堂门口,沈父立刻迎上去:“大师慢走,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大.和尚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朝门外走去。 沈父跟在后面,想要攀谈几句,却被大.和尚的冷漠态度弄得尴尬不已。 送走大.和尚后,沈父黑着脸回到寿安堂。 “到底怎么回事?”他盯着沈枝意:“你什么时候认识普渡大师的?” 沈枝意淡然道:“前日广安寺升座说法,我也去听了,恰好被大师看中。” “你!”沈父气得胸口起伏:“你怎么不早说?” “父亲没问,我自然不会多嘴。” 沈枝意说完,转向裴莺时:“倒是刚才大师说了,有人心术不正,妄图欺骗佛门,这是大师最忌讳的事。裴小姐可要小心,千万别犯了忌讳。” 裴莺时脸色煞白。 沈父也反应过来了,怒视裴莺时:“你刚才说普渡大师给了你佛珠,还说要带你入宫,这都是假的?” 裴莺时慌忙摇头:“不是的,父亲,我真的得了大师点拨,这佛珠也是真的!” “那为什么大师要带枝意入宫,而不是你?” 裴莺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沈父越想越气,一巴掌甩在裴莺时脸上:“你这个撒谎精!差点让我在普渡大师面前丢尽脸面!” 周氏心疼地护住女儿:“老爷,莺时她只是想得到您的认可,才会……” “住口!”沈父怒道:“撒谎就是撒谎,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他指着裴莺时:“从今日起,你给我在房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裴莺时哭着跑出了寿安堂。 周氏恨恨瞪了沈枝意一眼,也跟着追了出去。 沈枝意看着这一幕,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这还只是开始。 真正的好戏,在明日入宫。 夜深时分,裴莺时的房中还亮着灯火。 她坐在梳妆台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 沈枝意绝对重生了。 否则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事,更不可能提前认识普渡大师。 “该死的!” 裴莺时狠狠砸了镜子。 既然沈枝意重生了,那她就更不能让沈枝意活着回来。 第七章 妆扮蜕变 第二日天还未亮,沈枝意便被唤醒了。 昨夜,她做了场血淋淋的梦,额顶因此覆上了一层薄汗。 醒来时,梦中的刀光剑影也一瞬幻灭。 “小姐,该起身了。” 小秋的唤声虽轻,但难掩其中欢喜。 “奴婢想了一夜,可算是琢磨出了一种时兴的打扮,保管您今日进宫时容光焕发!” 还好只是前世遗梦,如今一切皆有挽回的可能。 沈枝意松开了紧捏被角的手,睡意全无。 再一看床边那满面期待的小姑娘,笑应道。 “好啊,那便辛苦小秋了。” 小秋边应声边将提前收拾出来的钗环首饰端到妆台前。 “帮小姐装扮是奴婢分内之事。” “再说了,奴婢巴不得您这回扬眉吐气一番呢!” 小秋的生母是城中一位家道中落的妆娘,她从小耳濡目染,又在这方面有些天分,便将梳妆的手艺学了个七八分。 也因这点,祖母才特意送她来梧桐苑,自幼与自己相伴。 此刻回忆起来,沈枝意眼底一片温和。 其实抛却阶品来说,她身边不乏有些真心待她之人。 今世,她定要为自己和这寥寥几位亲近之人铸起一道万丈高墙,将厮杀与纷争挡在外面。 窗外一片暗沉,屋内却是温如暖春。 沈枝意起身后移步至妆镜台前,坐得笔直,任由小秋为自己梳发。 铜镜之中映照着此刻未经世事的沈枝意。 心却不似从前纯真。 她定定地望向镜中人,恰似与少时的自己对望。 镜中的女子未施粉黛便肤如凝脂。 双鬓绾云,面容清素若九秋之菊,眉将柳而争绿。 端得一身清绝气质。 “小姐,您看选哪枝?” 小秋三两下便梳好了一个得体的发髻,并将首饰盒打开,显露出一排珠光宝气的簪子。 顺着她的目光向桌上看去,便是以红宝石点翠穿珠花簪,红蓝双珠纹金发簪,银镀金吉庆纹流苏簪为首的一众簪子。 这三枝簪子因是祖母赠予的闺中陪嫁,所以是沈枝意最为贵重的首饰。 除此之外,檀木盒中也分列着几根质地温润的玉簪。 那些也是她每日都选择佩戴的。 “这枝。” 小秋的一只手已朝向玉簪的方向。 闻言后,她微滞了一瞬,才拿起收在盒中最中间的那枚红蓝双珠纹金发簪。 烛光下,一层一层的累丝将这簪子点缀得更为典雅。 配上小秋的精心梳妆后,镜中人的气度竟不像普通官家女,而像个高门贵女。 “这还是小姐第一次愿意戴老夫人留给您的簪子呢!” “您瞧,这么一装扮,咱们小姐简直姿容倾,倾……” 小秋一时有些词穷。 沈枝意看了眼镜中的装扮后,唇角浅笑,语中暗含深意。 “先前不戴这簪子,是因有些人见之不喜。” “今日选它,还有旁的用处。” 抬袖抚发时,沈枝意眉宇间的笑意凝结成寒霜。 循着记忆回忆这场入宫,她因裴莺时的栽赃,险些成了盗取皇后娘娘宝簪的贼人。 那时“人证物证”俱在,宫内的各位贵人又见自己穿得淡素,身无半点首饰,便信了那番手脚不干净的说辞。 宫内对她做出了三年不得出入各类宴席之罚。 院内脚步声将沈枝意的思绪拉回。 房外传来护院小厮的通禀报。 “小姐,老夫人院中有物件相赠,负责此事的嬷嬷已到。” “请进吧。” 沈枝意起身相迎。 “吴嬷嬷怎么亲自来了?” 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她眸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老奴奉老夫人之言为小姐送今日进宫所需的服饰。” 吴嬷嬷将手中木箱移交给小秋。 “见惯了小姐平素平日里清素的装扮,今日得见您略施粉黛,却觉比起城中的容貌之首也更胜一筹。” 吴嬷嬷眸中的惊艳之色转移到了话语上。 “您过誉了。” “这妆,多亏了秋儿手巧才添色一二。” 听到这般赞叹,沈枝意无奈笑谈。 彼此只说过几句话,吴嬷嬷便赶着回寿安堂伺候了。 祖母的头风刚好,身边正是缺人的时候。 此时派贴身嬷嬷来梧桐苑送衣,足见对她这孙女的重视。 沈枝意心底的寒凉被暖意温热着。 她抬手打开木箱,其中是两套色泽质地天差地别的衣衫。 一身淡青色素衣。 另一身却是一袭紫绡翠纹裙,裙摆处绣着织金云纹图样。 祖母依旧如此,让她自由选择。 在见到这两件衣衫的刹那,沈枝意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换好服饰后,窗外晨光熹微。 梧桐苑外已有不少人等着,沈父平日里出门专用的马车也已早早停在府门外。 沈父站在为首的位置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仿佛已经想到了此后自己借此佛缘而平步青云的场面。 站在他一旁的周氏却冷着一张脸,像是来讨债的。 “老爷也真是的,偏用自己的马车抬举她。” “裴家的女儿用咱们沈府的马车,也不怕惹人笑话。” 她还未说出第三句讽刺之语,脸色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发青。 沈枝意步态端庄的从房门中走出,一身装扮贵气逼人,却未逾矩半分。 哪儿还有半分温软怯懦的样子。 “父亲,女儿已准备妥当,即刻便赶赴皇城。” 见此作态,沈父眼前一亮,心思也活络起来。 这女儿虽不是亲生,但举止如此大方得体,将来兴许能借着亲事攀附上高门贵族家的公子。 到时候,沈家必定能在朝中更上一层。 沈父难得未露出几分笑意。 “准备妥当就好,进宫后一切行事都要以沈家全族的荣耀为首,切莫惹出什么乱子。” “去吧,别误了时辰。” 沈枝意规矩的行了个礼后,便上了马车。 与周氏擦肩而过时,她清楚的看到了对方那副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的样子。 恐怕在周氏眼中,这一切都该是她亲生女儿裴莺时该享有的。 将众人或喜或怨的表情尽收眼底后,沈枝意便开始在马车的颠簸中思索接下来的行事。 直至马车在宫门不远处停下时,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 第八章 太皇太后相问 沈枝意在宫门外驻足了良久,随即有一步步迈进了这座埋葬着无数冤魂的地方。 她曾入宫多次,对此自然熟悉。 但此刻不能展露出丝毫对宫内道路的熟识。 交过腰牌踏入宫门的刹那,她便走到一旁的位置等待着,目光平静而正视前方。 宫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老太监见此暗自点头。 这倒比他往日见过的那些个高门之女的仪表还要好些。 他走上前行了个虚礼。 “这位小姐可是在等普渡大师?” 沈枝意看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此人的身份。 毕竟他手中的拂尘是寿康宫那位亲赐的。 “正是。” “在下沈府沈枝意,接了普渡大师的腰牌,因而在宫门内等候,不敢走远。” 沈枝意偏要装作不知情。 如此才像个初入宫廷的官眷。 “那便请沈姑娘移步寿康宫吧。” “太皇太后特派杂家在此传召。” 沈枝意再次行礼。 “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有劳公公带路。” 一路无言。 在老太监的带领下,沈枝意一路途径了无数宫殿,也瞧见了无数名贵的花木。 这些于她而言并非什么稀罕之景。 因此,她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老太监偏后的位置,始终没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宫内的布置上一分,让人挑不出错。 寿康宫是除去皇帝居所外,宫内景色最好的宫殿。 这里景如其名,承载着福寿安康的寓意。 踏进外院之时,便有一簇清幽的花香。迎面传来。 闻之心神宁静。 沈枝意悄然屏息。 这花虽是从江南运来的名种,堪称一朵寸金。 但也有种罕为人知的习性。 一旦有水滴洒落其上,便会产生一种依托花香传播的毒素。 常人闻之时间越久,毒素便在体内堆积的便越多。 久之,闻此香者会变得行动迟缓,身子僵硬乏力。 这一点也是沈之意在神医处为祖母求药时得知。 当时此花就种在洛神医居所的院门两侧。 沈枝意不告自往,在院门外跪求施药,只闻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些腿软。 幸而得了洛神医的解药,及时服下后,病症才彻底消弭。 沈枝意暗自记下了此事。 只是不知寿康宫前的这几株……是因名贵而栽种在此。 还是何人有心为之。 “沈小姐在此稍侯,待杂家向太皇太后通禀一声。” 在老太监忽然回头时,沈之意适时的止住了思绪,依言停在殿门外。 先前所见那些只算得上是外院。 只有深隐其中的这座透着肃穆的宫殿,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寿康宫。 沈枝意在此处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才被先前带她前来的那位老太监唤进殿门。 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脚步轻缓,目光沉稳。 走至垂帘外时,行跪礼。 “臣女沈枝意,叩请太皇太后金安。” “愿太皇太后洪福齐天,岁岁安康。” 转瞬之间,一道略显苍老,音色却不减洪亮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好一个岁岁安康!” “你这请安倒是将哀家的心愿说了出来。” “平身吧。” 闻听这带着笑意的话语,沈枝意心底松了口气。 她前世只听闻太皇太后不问世事,与各宫之人接触都不多。 如今看来,只要今日这趟问话不是她老人家有心刁难,自己只需按其问询回答便可。 “是。” 沈枝意起身垂眸。 “今日唤你前来并无要紧事,不必拘谨。” 笑意散去后,垂帘后的声音再次回归平稳。 “哀家素爱礼佛,对于寻经问道一事也颇为关心。” “听闻你对经书注解颇有见解?” “不妨与哀家一同探讨。” 闻言,沈枝意言辞恭谨。 “回禀太皇太后。” “臣女闲暇之时确会翻阅经书,但所读之书甚少,见识粗浅,怎能与太皇太后您的见解相提并论。” 沈枝意话音刚落,便有两位小太监将垂帘前的一口鎏金木箱打开。 “无妨。” “你只说你的便是,哀家在此听着。” “此处除了哀家外别无旁人,沈小姐且当是两位礼佛之人闲谈。” 太皇太后的语气转而变得温和,倒像是生怕沈枝意因为身份顾虑而未将心中之言说全。 “哀家早年间从一位当世高僧手中得了一套经书,对其中所言颇为认可却始终未悟出真理。” “不知沈小姐可见过这套书?” 虽然对方所言极尽温和平常,但沈枝意心里清楚。 若她答错了一句,这“闲谈”说不准就变成了一场向她而来的杀身之祸。 幸而昨日那位大师的一句话提点了沈枝意,让她在应对此事时有了旁的打算。 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其中一本书后,沈枝意珍重的翻开第一页。 关于这套书,她只记得三分之一。 若将整套经书分为上中下三册的话,她便只记得上册。 而这本刚好是上册第一篇。 “臣女看过此书。” “但只是通读过其中一部分,未见全册,了解到的经史零散不齐,还并未形成见解。” “还请太皇太后恕罪。” 沈枝意回话的语气略带遗憾。 既然太皇太后已经得知她看过这书。 今日再这般不经意的发问,便只有可能是在试探。 沈枝意曾经确实在裴家见过这书的全套,却不知其中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保险起见,她虽是承认此事,但也在尽量往无知的方向上去说。 垂帘后的音色明显拔高了几分。 “在何处见过?” “看了多少?” “是十册还是二十册?” 一连发问几句后,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般语气有些不妥,太皇太后收敛了些许话意。 “哀家对此事一向看重,所以心急了些。” “沈小姐莫要因此有什么顾虑,如实回禀就是。” 沈枝意将第一篇书合上,递还给身旁的太监。 “是。” “臣女定当知无不言。” 再次行礼后,沈志毅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臣女曾在幼时见过此书,但年岁久远。” “只记得是在梦中所见。” “当时烟雾缭绕,有一锦衣老者说……此物盛有天下之重。” 第九章 见第三人 “再然后,那位老者好像说了句似梦非醒的话。” “其中多有佛门之语,臣女当时连百家姓都没识全,未听懂其中之意,所以也没能记下她的话。” 沈枝意的回话中多有停顿,似是在回忆十余年前的梦境细节。 随后,她郑重而认真的继续开口道。 “唯一让成女印象深刻之事……便是这位老者曾嘱托,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若让旁人知晓,恐会折损臣女的气运。” “但臣女想着,太皇太后贵在天下万民之上,理应得知此事。” “所以,臣女斗胆请您保密。” 话音未落,沈枝意便已跪在垂帘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 自此叩首,等候回应。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 一时之间,殿中陷入死寂。 直至沈枝意等得掌心中渗出细汗,一声叹息才从垂帘后传来。 “好孩子,快起来吧。” “哀家应你。” “此事,你应当也不会传给第四个人。所以,哀家便不叮嘱你旁的话了。” “眼下时辰不早了,普渡大师还在偏殿中等你。” 从寿康宫中走出时,沈枝意只觉得身心舒畅,暂且得以放松。 今日她与太皇太后一来一回说了这许多话,其实每一句都是冒死而言。 十句中,有半数都是沈枝意临时杜撰的,算不得真。 不过,她在回话的声调,语气以及表情上做足了功夫,所以才借此逃过一次祸患。 经此一事,沈枝意得以确信,裴家那套经书中记载的佛经,应当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甚至可能会牵扯上宫廷秘史。 但即使是其中有天大的事,沈枝意也只能暂且将其搁置在一边。 毕竟此次进宫最要紧的事,她还未开始办。 平复心绪后,沈枝意迈步向偏殿走去。 她甚至不能在此停顿。 在宫内的一言一行,都需万分小心,不能留以把柄。 果不其然,沈枝意的身影刚消散在寿康宫外的拐角处,隐藏在角落的一个腿脚麻利的太监便重新返回寿康宫内。 “启禀太皇太后,沈家嫡女向偏殿去了,并未有什么旁的动作。” 各色宝石镶嵌的垂帘后…… 刚才还说身力将歇的的太皇太后,此刻仍然端坐着,哪有一丝精神不济的样子。 “先回来吧,不必再跟着。” 待这回禀之人恭恭敬敬的退下后,引荐沈枝意来到寿康宫的老太监也走到垂帘前,语气颇有些疑问。 “您这是……信了那沈家嫡女的话?” 太皇太后此时的话意中少了些许温和,多了几分平静。 “不信又如何?” “这经书遗篇本就下落不明。” “倘若那些书在其他地界出现过,这么多年来……哀家与皇上怎会丝毫不知?” 太皇太后的语气中多有遗憾之意,但若细细听闻,便能从中听出一丝怨恨。 “她所言虽有些虚妄,却句句都有依托。” “那锦衣老者更是能对得上。” 老太监福安顺着她的话意开口道。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 “奴才先前遵您懿旨召这位沈家嫡女入寿康宫时,便瞧着她言语谦卑,也不像是个有心思的人。” “既如此,您看?” 福安退守到垂帘一侧。 良久后,太皇太后兀自笑了起来,声响明朗而带着释然。 “罢了,你亲自送些补品去沈府吧。” “记得说是哀家让你随意挑选的。” “哀家寿宴的请帖,也分与她一张。” 闻言,福安替沈家小姐松了口气。 他一边陪笑,一边更加低首。 “那老奴便自作主张,将醒神茶列在礼单上了。” 在寿康宫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沈枝意才终于在偏殿处见到邀他此行之人。 “女施主可是刚从太后处回来?” 闻言,沈枝意先是福礼。 “见过普渡大师。” 此后,沈枝意长话短说,将她在寿康宫中与太皇太后的对话悉数与眼前之人说了个清楚。 普度大师的目光微凝,稍作停顿后无奈而笑。 “这话恐怕也只有从女施主口中说出才显得可信。” “看来,你还真是颇有佛缘。” “我原本为你想了个脱身之法,却还是晚了一步。” “既然女施主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便照着心中所想走下去吧。” “或许终有一天会实现的。” “到那时,你便能看懂经书中的话了。” 沈枝意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见普渡大师不愿多提此事,几个转瞬便已然闲庭信步的离开了偏殿。 “恭送普渡大师。” “您的话,在下会谨记。” 沈枝意行礼拜别。 虽然普渡大师早已不见了踪影,但她总觉得对方并未完全离开,只是存在于自己眼前的某一个角落,不愿再现身了。 现在还不是他应该离宫的时候。 沈枝意心里暗自盘算着。 眼下还不到正午时分。 若她没猜错,自己此行需要见的,应当不止先前那两位。 或许是记忆中的时间出现了偏差,再等等也无妨。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将原本就走的缓慢的步子又刻意放缓了许多。 走出偏殿后,她按照先前太皇太后身边那位公公引她前来的路,缓步往回走着。 毕竟,此次是沈枝意初入皇宫。 回程时既无人引领,步子走的慢了些便也算正常。 沈枝意就这般一步一步的闲散着向前走,偶尔也侧目看一眼宫中之景消磨时间。 举手投足间,她都像极了一个初入宫廷不识方向之人。 沈枝意并不确定此刻还有没有旁人在暗处看着她,所以依旧只能将戏做足。 借此等候那位迫切想要见她之人。 待到她已经走过了一半儿的路程,才终于等来了那位的贴身侍女。 “沈姑娘留步。” “宣妃娘娘唤您到如意殿中问话。” 终于来了。 不枉她“闲逛”这许久。 闻声的瞬间,沈枝意眼底闪过一丝暗笑。 转身时,她又将这情绪收敛干净。 “臣女未曾进宫,并不识得宣妃娘娘……” “不知娘娘寻臣女所为何事?” 第十章 化解刁难 宫门外,小秋仍站在马车边等待着,喃喃自语。 “眼看着将近正午了,小姐却还未出宫……” 转眼间,巳时已至,天高云淡,阳光正盛。 沈枝意已依照那位宫女之言,站在如意殿前“晒太阳”。 这宣妃娘娘摆的谱倒是比太皇太后还大上几分。 寿康宫外,沈枝意站了小半个时辰。 在这如意殿前,只差一炷香便站满了将近一个时辰。 此时的沈枝意与宫内的贵人们自是没什么交集。 这位宣妃还未见面便有意做出这般形式给她看,应当是因偏听了旁人之言。 沈枝意挑眉而忆。 她记得,周家次女曾在宫宴上奏了一曲琵琶舞,名动皇城,而被当今皇上册封为贵人。 这位周小姐志不在宫廷,无意于位份争夺。 但皇令不可违,只得匆匆入宫。 至今已是她入宫的第七个年头了,生三皇子得以封妃。 周氏,便是宣妃在周家时的胞妹。 姐妹之间自然有些心神相通。 幼时跟随周氏入宫的一趟行程中,沈枝意便已经在周氏的挑唆下,受了一回刁难。 也是那时,她在这位宣妃娘娘心中留下了不敬亲长的印象。 “沈小姐,娘娘已经起身了。” 站到一个时辰整时,宣妃身边的一等侍女终于现身。 思绪止歇。 侍女微微福礼后,走在前面。 “有劳带路。” 沈枝意仍然挂着一抹浅笑,让人看不出真实心绪。 午后才起身。 这宣妃娘娘竟不用早起为皇后请安,还真是身份独特。 不过是随意找的借口。 沈枝意心底明镜儿似的,但也没拆穿。 她老老实实的跟在宫女后面行走,全然不顾对方逾矩。 如意殿不像是寿康宫那般宽阔。 即使殿中带着小园子,也能在几步间将其尽收眼底。 沈枝意缓步走进殿中,视线始终没有直视座上之人。 “总低着头做什么。” “直起身让本宫瞧瞧。” 闻言,沈枝意应下后抬眸,面容平静而带笑。 却见端坐在身前高台之人姿容清丽而不失温情,一身素色装扮,柳眉微皱,不似寻常宫妃那般彩袖辉煌。 端着一副脱俗之态,却深处这最为禁人自由的皇宫。 多少有些违和感。 “臣女沈家沈枝意,见过宣妃娘娘,娘娘金安。” 视线在殿中女子身上停留过一瞬后,宣妃眸中闪过诧异,随即掩面嗤笑。 “沈小姐可是将身上唯一贵重的首饰带出来了?” “果真是衬得你明媚奢华。” “可本宫听说,那位真正素未谋面的裴家小姐才是沈家嫡女?” “她可是替你在边关受苦了许多苦。” “不知若今日站在此处的是她,可会像你这般衣着华丽?” 语意轻蔑且不善。 这一开口,平白地让宣妃这身装扮失了七分清韵。 沈枝意再次行礼后开口。 “回娘娘的话,臣女确实身为裴家女。” “近日得知此事时,也深觉遗憾。” “臣女自幼多为祖母照拂,甚少得见家父家母。” “莺时妹妹虽在边关之地,生活多有不便,但能每日在父母跟前尽孝,臣女心底既羡慕也感念她这份替我尽孝的情谊。” 似是没想到她会顺着自己的话说,宣妃竟未开口驳斥。 神态也由先前展现出的些许嫌弃而转变为平静疏离。 沈枝意话意微顿,随即继续说道。 “所以臣女曾当着家中长辈的面承诺过,下个月陪祖母过完寿辰后,便赴往边关裴家尽孝。” 她嘴角的浅笑早已褪去,语气显得郑重其事。 裴家,她早晚会回去的,但绝不是现在。 即便是早已打定主意不回去,沈枝意也要将离家的消息散播出去,不落话柄。 几句话将此事道清后,她将话题绕了回来。 “至于这首饰,确实是臣女最为贵重之物,自收到之日起便从未轻易佩戴。” “臣女不日将要赴边,此次是第一次进宫,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为了不丢沈府的脸面,这才尽力装扮,以显郑重。” “若今日进宫的是裴时妹妹,臣女也会将自己最好的首饰赠予她佩戴。” 语毕,沈枝意垂眸作揖,神态恭谨。 “既然你将话都说全了,本宫又何必再问话。” “冬竹,送沈小姐出宫。” 宣妃丢下一句送客的话,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座,转而走进内殿。 化解了一次问话,定然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在后头等着。 只要沈枝意还在城中未离,这宫廷便还要再进出多次。 她们终究还会再对上。 毕竟前世中,宣妃便及易受人挑拨而偏信。 经历了这一场漫长的问话,时间已至午后。 沈枝意走出宫时,目光所至便是小秋一幅失魂落魄的样子。 “小姐!” 视线瞥见身前的熟悉身影时,她眼底瞬间盛满了光亮,像是终于找到了依托。 “我这不是原模原样的回来了?” 沈枝意抬手轻敲了一下小秋的臂弯,便先一步上了马车。 “走吧,回沈府。” 她知晓小秋想问什么,便抢先答了。 宫内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沈府之内还有许多人等着沈枝意的归期。 她还需应对一番。 车夫开始赶马车后,沈枝意才将袖中的一枚嵌满金丝的玉簪拿出。 玉簪外隔着她的一层手绢。 宣妃身旁的侍女在将她送至宫门外时,向她袖中塞了这个,说是娘娘亲送。 沈枝意自然是道谢后收下了。 这枝玉簪,分明是前世在宫宴上,她被指认偷盗的物件。 她接下这玉簪,便算是主动为自己接下了一桩祸患。 但这次,沈枝意已经做好了打算,由被做局之人成为掌心局之人。 马车骤然颠簸了一下。 簪子尖端险些刺向心脏的位置。 好在,沈枝意已经提早将其锋利的位置用手绢包裹了起来,并未因此受伤。 原本还辗转飘荡的思绪被这一瞬颠簸彻底拽回。 沈枝意的心跳只有一瞬忽快,便很快平静了下来。 从宫内返回沈家的路途并不算远。 午后阳光最盛之时,除还在卧床养病的沈老夫人外,沈家一门老小皆在厅堂中等待着。 第十一章 领赏之人 马蹄声离沈府渐近,直至停歇。 当沈枝意迎着细碎阳光,迈进府们时,便见到厅堂中站满了人。 “枝意回来了。” “此行如何?可见到宫中的贵人们了?” “快说来听听。“ 唤得倒是亲切,只是他满心满眼都只想着攀附权势,并未有一句对自己女儿初入宫时的关心。 沈枝意对他这般作态早已见怪不怪,也就不会因此而让心湖泛起什么波澜。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既然父亲如此期待,她自然不能拂了他这份难得扬起的笑颜。 沈枝意行礼后,面色也带着几分欢喜。 “父亲久等了。” “女儿此行在寿康宫耽误了些时间,所以回府晚了些,还望父亲和各位长辈见谅。” 寿康宫? 那可是太皇太后的居所! 沈父心底一震,随即有些喜不自胜。 他先前只以为沈枝意能进宫得到普渡大师的几句提点就不错了。 没曾想,她竟是能引得那位传言中不问世事的太皇太后的召见。 或许,他得重新开始估算这个女儿的分量了。 转念间,沈父的心思活络了起来,面上的笑意更甚。 “既如此,太皇太后可对你说了什么要紧的话?” 闻言,站在一侧面色不善的周氏终是隐忍不住。 “太皇太后召见?” “倒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怕不是进了一趟宫,谁也没见着,便随便谎言几句吧?” 没等沈枝意反驳,沈父便拂袖皱眉:“胡说些什么?宫内的贵人岂是我等能妄议的。” “若因此惹了祸,我沈家可担当不起。” 听着这维护之语,沈枝意心底冷笑而不语。 果真,只有牵扯到府中利益时,父亲才会变得鲜活起来。 既然这般,且看周氏接下来如何说再应对。 沈枝意暗自退了一步,将“交锋”的场面留给这两人。 周氏面色一僵,似是没想到对方会直接维护沈枝意这个“外人”。 随即,她继续开口。 “正因宫内贵人不能由我等妄议,她才敢借着这点蒙骗你我。” “太皇太后一向深居在寿康宫,即便是要召人说话,怎会召一个初次入宫的官眷,又留了这许久的时辰?” “方才那话,定然是她未找到普渡大师,又在宫中迷了路,才临时杜撰。” 周氏头顶珠翠因为言语而轻摆。 “不然她沈枝意一没证据二无凭证,凭什么说是得了如此权贵的召见?” 在听到前面几句话时,沈父还有些打不定主意。 但一听周氏提起证据,他也有些迟疑了。 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只凭几句话,确实不能得知原委。 “不知母亲想要何种证据?” 沈枝意挑眉发问。 “难道非得要太皇太后亲自送我这小小官眷之女……才显得真切?” “休得胡言!” 沈父虽然出言劝阻,却知她说的也有理。 若有什么凭证能证明这般贵人召见,也是难如登天。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相信谁的。 “既然母亲非要枝意拿出所谓的凭证,那枝意便在此立誓。” “七日内,定会亲自将凭证奉上。” 沈枝意这话几乎未有迟疑便接上了。 周氏面色微滞,一时未敢应下。 “七日?” “怕不是想要借此时间想出什么新的借口吧?” 沈枝意走近了几步,笑意盈盈:“那便有劳母亲想想,怎样能在七日内证明女儿见过太皇太后。”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周氏身上。 “你!” 周氏被问住了,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过激,才放缓语气。 她神色淡漠,看向沈枝意的眸中不带一丝温情。 “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就别怪……” 沈柏安在一旁安静的听了许久,此刻终于走上前开口。 刚好将周氏即将说出口的话挡住。 “母亲,阿意自小便从未说过谎。” “您消消气,且静待七日吧。” 目光与沈枝意相接时,显露出些许温和包容。 “多谢大哥哥。” 她扬起笑意。 见此事已经有了定夺,沈父开始思量。 虽说女儿终究不是亲生,但这儿子以后可是要高中状元,有望在官场上帮衬自己的。 他总得顾及到这点,于是顺势附和。 “枝意累了一天,先回房歇息吧。” “就按你说的,此事七日后再提也不迟。” 有了沈父的安排,众人便尽数散去了。 唯有沈柏安还留在堂中,望着其上高悬的“家和万事兴”的牌匾,看得出神。 沈枝意是最先离场的一个。 在宫内站了许久,又连番与几人周旋,她确实有些乏累。 回到梧桐苑时,天色已近黄昏了。 沈枝意刚踏进房门,小秋便快她一步,将几碟小菜端上桌。 “看,今日的膳食里有小姐最爱喝的莲子羹呢。” “奴婢在出府前,同咱们苑中的小厮知会了一声,让他给厨房说留出一份的量,等您回来再做。” “现在这个时辰刚送来,正热乎着。” “您趁热尝尝?” 小秋将菜碟依次摆好,又将那碗冒着热气的莲子羹放在桌中最靠近主位的地方,继续说道。 “按照您的口味,这里面加了几颗蜜饯,混着莲子入口定然软糯香甜。” 沈枝意看着小秋忙前忙后的身影,也扬起一抹真诚的笑意。 “你也在宫门外站了一天了,坐下一同吃吧。” “如今这屋内只有咱们两人,不必顾及府中那些繁琐规矩。” “这府里啊,也就祖母和你一直记得我爱吃什么。” 摆好晚膳后,小秋走上前,小心翼翼的帮沈枝意将簪子卸下来,收置在锦盒中。 “小姐莫不是忘了?” “您这喜好还是奴婢从大公子那儿得知的。” “当初是他亲自派了小厮来梧桐苑告知。” 小秋依言坐下,一边布菜一边问道。 闻听此话,沈枝意垂眸看向自己身前的那碗羹汤。 若非被小秋之言勾起了心底回忆,沈枝意险些淡忘了此事。 她曾见过的第一碗莲子羹,便是曾经去沈柏安院中蹭饭时喝到的。 而如今…… 沈枝意拿起汤匙舀了一颗蜜饯,缓缓品味。 第十二章 不请自来的凭证 蜜饯依旧清甜,只是这莲子羹的味道,已不似从前初尝时。 莲子,银耳,百合,枸杞,红枣…… 这些味道,沈枝意再熟悉不过。 只喝一口,她便能尝出这些配料和她从沈柏安那儿讨来的方子一样。 毫无察觉间,一碗羹汤便已见底。 汤匙再次落入碗中时发出一声脆响,沈枝意也想出了其中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一切照旧,只是少了一味“亲情”。 或许从最开始,这位沈大公子便满腹谋算。 只是他藏匿的太深太好,未让从前的沈枝意察觉。 即便是现在,若非提前知晓他日后的行事,沈枝意依旧很难看出对方那副温润面容下隐藏的暗面。 用过晚膳后,沈枝意换上了自己平时最常穿的那身青色长裙,妆容配饰也卸了个干净。 如今,她倒像个无事神仙,终于有片刻闲暇得以喘息。 除了这件事。 沈枝意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桩事未处理,便再次将宣妃赠的那枝玉簪从袖中拿出,将其放置在枕下。 只不过在放置前,她将原本覆在簪子上的青色手绢儿换成了一方浅粉色的。 这“脏物”。她自然是要好好存着。 不然到时候……若有人兴师问罪起来,可怎么找机会向自己发难呢?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沈枝意便收回思绪,早早入眠。 窗外月色正浓。 今夜是个雾隐星现的好天气,正适合观星。 宫内偏殿中,普渡大师正闭目诵经。 忽然感知到星宿明亮,便起身到院中查看。 只见浩瀚星空下,点点星光汇聚一齐。 最亮的那颗,正对着一处偏僻少有人往的宫殿。 “或许三年之内,那位施主能得偿所愿。” “只是群星势众,孤星势微,若要冲破这困扰,还缺一线生机。” 普渡大师望向那处宫殿喃喃自语道。 正当他叹息着准备走回殿中继续诵经时。 偶然抬眸,却见另一枚与这孤星光芒相应之星,也高悬在天际。 对应这皇城之外的某一处宅院。 两者周边皆无群星环绕,却遥相呼应着。 “看来是老衲多虑了。” “这孤星的生机,已然降临。” “果真是众望所归,天命所向。” “至于此后这光亮能照到多远的地方……老衲便在此静候了。” 在心底低语几句后,普渡大师收回视线,继续无休无止的诵经,手中佛珠也一刻不停地转动着。 一夜斗转星移。 天光大亮之时,沈枝意已然梳洗好。 今日并不会太平静。 以她对裴莺时的了解,对方虽然手段不高,但也是个绝不轻易认输的人。 别说是关禁闭,让裴莺时在房内反省几日。 便是将裴莺时打了板子后丢进乱葬岗。 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儿在,便会踩着旁人的尸首一步一步爬到安全的地方窝起来。 一旦找准时机,便会想尽一切法子复仇。 所以最迟明日前。 裴莺时便会想办法走出房门,重新讨得父亲的欢心。 并再次活跃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想到此,沈枝意接过小秋递来的茶盏。 喝了一口润喉后,她捏紧了杯沿。 眸中淬了星星点点的寒芒。 谁还不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 想当初,她沈枝意也是踩着累累尸骨,受万人唾骂才得以活得光彩些。 论这一点,她和裴莺时倒是有些相同。 但他们如此行事的出发点和底线,却是天差地别。 究其缘由,沈枝意手上欠下的每条人命,都不无辜。 前世的沈枝意就是再行事果决,也从未像对方那般,为了自己的谋算而牵连无辜。 如今重活一世,沈枝意依旧不打算成为一个良善之人。 既然至纯至善的代价是含冤而死,受人唾骂。 那她,便从一开始比恶人更恶。 似乎是感应到了沈枝意周身散发出的寒意。 小秋在接过茶盏后,将其放在桌上,轻声发问。 “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话刚一问出口,他便好似想到了其中缘由。 “虽然莺时小姐如今已经回府……” “但您放心,咱们这梧桐苑上下都只认您一人是沈府的大小姐。” “就算您在老夫人寿诞后真的要回到裴家,奴婢也会与您同去。” 小秋话意中的认真劲儿惹得沈枝意无奈轻笑,连带着屋子里原本的凝重气氛也消散的一干二净。 “傻小秋。” “放心好了,你家小姐才不会被那封从边关而来的信件牵着鼻子走。” “这一个月之内,有很多东西都足以被改变。” “咱们呐,都会在这儿好好的留下来。” 两人先后用完早膳还不足半个时辰,便有府中小厮前来通传。 “启禀大小姐。” “宫内来了人,老爷请您一同前去。” 闻言,沈枝意神色微顿。 宫内…… 难不成是宣妃身边的人? 可这来的时间好像还偏早了些。 那桩事在宫宴之时,她才会向自己挑明。 沈枝意心中暗自猜想着,未有丝毫耽搁,即刻便随着那位小厮赶到了厅堂前。 只见偌大的院子中分列着十余位宫中太监。 为首的那位老太监,她才刚见过不久。 原来是太皇太后身边之人。 沈枝意心下明了。 看来,今日之事又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多半应当不是为刁难而来。 昨日去过一趟寿康宫后,沈枝意虽然未能了解太皇太后的心性……但也因着那番言谈,判断出她老人家对自己并没有明面上的恶意。 正想着如何应对,便瞥见父亲那副欣喜难抑的神情。 这次不仅父亲,就连周氏的眉眼间都染上了几分笑意。 见到这般情形,沈枝意顿时来了兴致。 她从梧桐苑前来,正好能从后门走向前堂。 “父亲因何而喜?” 沈枝意笑而开口。 这次,确是一贯不想搭理她的周氏抢先回答。 “这位是宫内的福公公,遵太皇太后之言,要赏赐物件儿给我沈家嫡女。” “也就是莺时。” 周氏语气中含着几分骄傲。 “此刻,莺时正在来领赏的路上,不曾想你先到了。” “那便先在一旁站着,等会儿好好瞧瞧你妹妹领赏时的气度。” 第十三章 得到太皇太后认可 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倒是怪了。” “一日之前,母亲还说我见过太皇太后是胡诌。” “怎么今日太皇太后赏赐沈府嫡女,你倒是信誓旦旦的让裴莺时领赏?” “女儿实在不明白。” 疑问之语如一剂良药,惹得沈父一愣。 是啊。 他方才被福公公的话冲昏了头。 听到沈府嫡女,便下意识的以为是新找到的亲女裴莺时。 险些忘了,枝意好歹还进过一趟宫,而莺时却连皇城都没去过。 见沈父愣神,周氏脸色一白,但强装镇定:“无论如何,我沈府的嫡女都是莺时。” 恰逢此时,裴莺时面带浅笑的赶到前堂。 粉色织花衣群衬得她温婉娇小。 显然是精心装扮过一番的。 “爹爹,娘。” 规规矩矩地福礼后,她转向沈枝意,眸中闪过一丝挑衅。 先前周氏派人通禀时,已经告知了原委。 裴莺时正想着如何从幽闭中脱困,就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中了。 虽然不知从未有交集的太皇太后为何会忽然赐礼。 但她也没必要寻根问源。 眼下刚回沈府,裴莺时正缺少“靠山”。 再加上她打心底里就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沈家嫡女,便更会千恩外谢的将这礼收下。 沈枝意看热闹似的站在一旁。 她倒要看看,这位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接不接得住这份荣耀。 见沈枝意真的站在边上,周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沈府中的人除了依旧卧在榻的老夫人和在学堂的沈柏安未到外,已经尽数到齐。 沈父扫视过一眼众人后,快步走出厅堂,向为首的那位太监弯腰作揖:“福公公,沈府上下静候太皇太后懿旨。” 院中静谧无声。 沈父亲只得带领众人跪在原地。 厅堂前的一小段地是隔热的石料所铺设。 感受着膝下冰凉的触感,原本就有腿疾的沈父只觉得腿脚发麻。 足有一炷香后,福安公公才冷哼一声,语气不耐。 “沈大人好大的官威。” “杂家在这院儿里等了半个时辰,你沈府之人才刚到齐。” “这是要唱出戏么?” 略带尖锐刻薄的语气似霜刀砸下,让跪在堂前的众人掌心皆冒出冷汗。 沈父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回应。 “还请福公公息怒。” “小女莺时方才知晓领赏一事,一时欣喜装扮误了时辰。” 闻言,跪在沈父和周氏中间的裴莺时略微抬首,扬起一个自以为得体而带着歉意的笑。 这次轮到福公公面露惊讶了。 “这是哪位?” “难不成咱家走错府邸了……” 他侧目看向站在最左列的第一个小太监。 “小全子,莫不是你领错了路?” 被他点到的小太监快步走上,耳语了几句。 福公公恍然点头。 他再次将视线落在跪着的一大片人中。 才终于在靠后的边缘位置,看到了沈枝意的身影。 “太皇太后这礼,赐予的是昨日进宫时言谈得体的沈家大小姐沈枝意。” “并非至于这位裴小姐。” 福公公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这沈府的规矩果真与别处不同。” “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嫡女,却只能站在靠后位置。” “真是让杂家好找。” 语毕,福公公已然迈开步子,从一旁绕过愣在原地的众人。 站在沈枝意面前,亲自虚扶了一把。 “昨日一别,沈小姐可还安好?” “怎么这装扮素静了许多,连头饰也……” 见状,沈枝意顺势起身,嘴角挂着浅笑。 “多些福公公挂念。” “枝意平素在府中皆是如此着素衣。” “为显对宫廷的敬重,枝意才在入宫时才选了衣箱中最好的一套衣裙穿戴。” 回想起众人先前的神情,福公公便已然了解这位沈家嫡女在府中的处境。 “既如此,便请沈小姐在首位领赏吧。” 闻言,沈枝意步履平稳的绕过身前众人,走到最前端。 裴莺时只得面露尴尬的起身。 她的目光与沈枝意相接的瞬间,传递出若隐若现的怨恨。 越是见她如此神情,沈枝意便越是浅笑回应。 仿佛无论裴莺时如何看她,她都毫不在意。 众人的视线集在两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裴莺时此刻就是再不愿将这风光时刻拱手让人,也只得将位置让开,起身向后走去。 旋即,沈枝意跪在沈父和周氏中间还偏前方的位置上,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开口时语气平静,但这声响足以让院中的每个人都听清。 “沈家嫡女沈枝意,谢太皇太后赏赐。” 语毕,她连叩首三次再直起身,连发丝都未乱一分。 福公公亲自将一方首饰盒大小的木盒递交到她手中。 “既然礼已送到,杂家便不在此久留了。” “沈小姐,太皇太后特地吩咐过。” “盒中之物不必宣之于口,使其物尽其用便好。” 这话一出,神沈府上下老少的目光又无可避免的落在了沈枝意双手接过的木盒上。 这盒子虽然外表别无装饰,通体由红褐色漆面构成。 棱角处却是用金粉勾勒的。 初升的日光照耀下,木质纹理的盒子散发出一层温润的光。 其中之物应当不凡。 一时之间,沈家众人神色各异。 沈枝意不用转身向后看,也也能知晓他们此刻大致都在想些什么。 但这些无关她的事的。 再次谢恩后,沈枝意及众人纷纷起身,送福公公以及众位太监至府门。 按理说,沈父在朝为官多年。 以他的身世地位虽然算不上上乘,但也不必对一个太监如此客气,甚至于有些低声下气。 但这太监偏偏是来自于太皇太后身边。 沈父在面对朝中之事时一向小心。 所以即便福公公的品阶不高,看在其后靠山的面子上,沈父也会谨小慎微的将人送出去。 沈枝意已经将父亲的心性摸索的极为透彻。 于是在看到他这般恭敬的在府门口目送福公公离去时,未发一言。 这还不算完。 毕竟,沈枝意现在可是“怀璧其罪”。 她知晓自己接下来若是想安然回屋,便免不了费一番口舌应对盘问。 第十四章 物尽其用 如沈枝意所料,福公公及一众太监刚走,周氏便目光如炬的看向她,冷声开口。 “看来是我小瞧了你。” 沈枝意将盒子交于一旁的小秋,微微福身应对。 “母亲从未正眼看过我,又何来小瞧一说?” “况且,枝意昨日同您所言句句属实,您不是也一字未信么?” 闻言,周氏气急。 正要将火气发作时,裴莺时已提早一步走上前,在周氏身后偏一步的位置停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算了吧,娘。” “您别气坏了身体。” 她语气温婉,听起来极易让人心静。 “这礼本就是枝意姐姐应得的。” “女儿没有进宫的机会,自然也就入不得宫中贵人们的眼。” “今日怪我一时高兴昏了头,才延误了姐姐领赏,还惹得那位公公不快。” “女儿心中有愧,便先回房反省了。” 转身前,裴莺时还不忘向沈父行礼告退。 她提着裙摆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沈氏遥遥望了一眼她略显落寞的身影,心里的火气再次涌起,竟比之前更甚。 沈枝意将对方的表情转变尽收眼底,目光微暗。 裴莺时惯常善用的这副伎俩,原来竟是显得这么拙劣。 但这般作态,偏偏就会惹得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受了委屈。 从而让旁人对她的愧疚更深。 想着想着,沈枝意低笑出声。 不知是嘲讽多于苦涩,还是失望盖过嘲讽。 “笑什么?” “是不是以为自己得了宫内的赏赐,就能胜过莺时一筹了?” “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早些把你占了莺时的位置让出来。” “如若不然,且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周氏拂袖离去。 临走前,她看向沈枝意的目光中一片冰冷。 好啊,那我便等着。 只不过……究竟谁走谁留,就不好说了。 沈枝意在心底暗自回应着她的话,只是面色依旧平淡如水。 一大早就在沈府内上演的这出“戏”戛然而止。 沈父原本已经打算转身离去。 不知有什么思绪一闪而过,又让他止住了脚步。 他难得想起向沈枝意说几句宽慰的话。 “莺时刚刚回府,所以你母亲才会对她的事更上心些。” “你莫要为此心生埋怨。” “何况,你比莺时年长,也理应让着她些。” 这几句话听着苦口婆心,但细想下来,实则没有一句是向着沈枝意而说。 “女儿记下了。” 沈枝意应下后也转身离开。 她不想做最后一个离场的人。 最后离场……未免有些落寞。 她心底终究因为方才情形泛起了涟漪。 沈枝意本就不对他们带给自己的亲情和偏爱抱有一丝期待了。 如今再经历一番前世所经历之事,看着这些人与从前一般无二的嘴脸时,她却仍会不可避免的有些难过。 时间在言谈中被消磨的极快。 转眼间,天色已近正午。 小秋已经照常去膳房领今日的午膳了。 回到梧桐院后,沈枝意却半点胃口都没有。 房中又只剩她独自一人坐在榻边。 不过,她此刻正端详着刚刚得来的“赏赐”,并未闲着。 太后赐礼一事,沈枝意确实未曾想到。 毕竟即便是前世,她与太皇太后也未有几面之缘,更谈不上能让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了。 而这一世,她不过是昨日就着经书之事说了几句朦胧不清的话,竟也能让太皇太后赐礼。 沈枝意自知还没有这样大的面子,于是也对这盒中之物产生了些许好奇。 她轻抚过木盒的红褐色漆面后,冰凉的触感由指尖传来。 顺着盒子侧面的凹槽轻扣一下,便有两条长方形木片分别从左右两侧滑落。 “吧嗒”一声。 盒子失了阻力后被瞬间开启。 “这是……” 沈枝意首先将其中最为显眼的玉瓶拿起,轻轻晃了晃。 其中似乎是粉末状之物。 她并未贸然将其开启,而是先将其翻转过来,将目光落在瓶底的一行小字。 “安神茶,富有安神醒脑之效。” “……” 沈枝意轻声读了出来,随即有些无奈。 这茶,于她而言几乎是最无用之处。 太后如此声势浩大的派人来沈府,又将所有人召集起来跪候,竟然只是为了当面送她一盏茶? 她便是将此事说出去,恐怕都没几个人愿意相信。 原来福公公所说的那句不必宣之于口,是这个意思。 不过,太皇太后此举在无形中,为沈枝意多了一层虚无的靠山。 想到此处,她对于寿康宫中的那位老者心生谢意。 就在她理清好思绪,准备将盒子收好时。 却见盒内左上角有一处凸起。 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层,但其下好像还隐藏着什么。 见状,沈枝意立刻端正神色,将安神茶放在桌上,重新审视起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盒子。 她缓缓抬手,顺着盒内凸起的地方,将内层拆下。 只见这盒子的第二层内,安然躺着一份帖子。 其上书有两个迥劲有力的鎏金大字。 “寿宴”。 看清帖子上的字后,沈枝意顿时有些愣神。 原来福公公此行为的是将太皇太后的寿宴请帖交到自己手上。 如此一来,他先前嘱托的那几句话便能讲得通了。 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嘴角增添了几分笑意。 今日倒是有不少意外之喜。 原本得到赐礼就已是助力,现在还多了一次名正言顺的入宫机会。 沈枝意正想着如何再找机会进宫行事,这路便已有人给她铺好了。 未免有什么旁的变故,她将请帖和安神茶一并放置在别处,只留了个空盒子,将其放在房中最显眼的地方。 既然她今日在众人的见证下得了这么一份儿“不凡之礼”。 先前福公公之言又那般引人遐想…… 想必府中定有人好奇盒中收置之物。 到时候不免又是一出好戏。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沈枝意放空了心思,静待小秋归来的同时,也静待着府中人接下来的行事。 她也有些期待,这偌大的沈府中,最先沉不住气的人究竟是谁。 第十五章 各自盘算 回到房中后,裴莺时将桌上放置的碗盏一并推倒,哗啦啦摔了个粉碎。 地上满是尖锐的碎瓷片,以至于周氏进门时险些将鞋底踩破。 听到开门声的刹那,裴莺时慌乱的收起了原本的怨毒神情,转而面露委屈,双手环膝坐在榻上,将头深埋在臂弯里。 似乎是觉得这样不够,她又隔着衣衫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忍痛而落了几滴泪。 看起来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氏原本因为看到这满地碎瓷片而生出的烦躁之意,此刻也缓解了不少。 “莺时,方才你房中的丫鬟回禀说,你不肯用午膳?” 周氏缓缓绕开地上的那些碎瓷片,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走到床榻边。 她继续开口道。 “这怎么行呢?” “你身子骨本来就单薄,在边关又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终于回了自家,理应多吃些好的补补身子。” 闻言,裴莺时适时的揽住周氏的手臂,脸颊轻贴她的衣袖。 “娘,女儿是不是本就不该回来?” “府中多了我,只会为枝意姐姐添烦忧,为大家添麻烦。” 裴莺时眼角挂着几滴泪,再配上微微泛红的眼眶。看起来极尽柔弱懂事。 她微微咬唇,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抬眸看向周氏,继续开口。 “女儿已经想好了。” “既然枝意姐姐不待见我,我便还是回到裴家去。” “就这般远离爹娘,将错就错下去好了。” “或许只有我离开,才不会惹任何人厌烦。” 看着怀中人这副柔柔弱弱的作态,周氏笑意温和,暗自压下了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莺时怎么能这么想呢?” “你既然好不容易才从那千里之外的风沙之地走出来,回到我和老爷身边,就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再说,你才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嫡女。” “就算是终有一人要离开,也该是那深枝意离开。” “好了,别想太多了,先好好吃饭。” “其他的事交给娘来安排。” 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后,周氏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起身离开。 “吱呀”一声,房门被再次关上。 屋内只剩裴莺时独自坐在榻上。 她脸上的委屈神色一点点消散。 裴莺时抬手将眼角的几滴泪抹后,仿佛方才的真情流露和肺腑之言……只是一场空幻。 对于裴家,她自然是怨恨至极。 而对于这沈家,她也并未喜欢到哪儿去。 此处既不是什么权贵世家,深处其中又没有大好前程。 裴莺时之所以这般费心费力的维护好与周氏的“母女”关系,不过是因为:她知晓周氏有个异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在宫内为妃。 顺着这条线找过去,往后便能有机会入宫求得宣妃借势。 想到此处,裴莺时眼底泛起些许兴奋的光。 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世。 无论用什么手段,她定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向高处走。 最好是走到那凤临天下之位,再将一切曾经高高在上俯视她的人,尽数踩在脚下。 包括这沈府。 裴莺时攥紧了被角,将目光落在满地的碎瓷片上。 距离榻边最近的一块被摔得残破的碗碟上,正映照着她淬满怨毒的目光。 而另一边的梧桐苑中,沈枝意和小秋主仆二人刚用完午膳,正对坐闲聊。 屋内的氛围平淡而轻松。 “小姐,其实说实话……奴婢也有些好奇。” “太皇太后究竟赏了您什么好东西?” 小秋一脸期待的看向桌前之人。 沈枝意则笑着回答。 “这有何难?” “你趁着你家小姐我不在房中之时,偷偷看一眼那盒子不就知道了。” 闻言,小秋顿时皱眉。 “那怎么成?” “奴婢才不会乱动小姐的东西。” “而且若是偷着看,就没意思了。” 望着身边小姑娘这副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神情,沈枝意无奈轻笑。 “好吧,你靠近些。” 小秋顿时来了精神,将左耳靠近沈枝意的唇边,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那在盒子里呀,是一盏茶和一张颇有用处的纸。” 沈枝意带着笑意的话传入耳畔后,她顿时泄了气,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站好。 “不说就不说嘛,小姐哪用得着诓我。” “小秋与朋友送礼时还会送些手帕之类的绣品呢,太皇太后送礼怎会只在盒中装这些。” 她轻声嘀咕几句,随即闭口不提此事。 沈枝意一早就猜到对方不信,也就笑而不语。 她心里正盘算着下次入宫时所需准备的物件。 宫内为太皇太后准备的寿宴在即。 按照惯例,朝中无论大小品级的官员,皆需携带家眷赴宴庆贺并准备贺礼。 沈府的那份贺礼自然是由在朝为官的父亲负责准备。 但此刻,自己也收到了这请帖,或许也应当单独备礼。 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太皇太后一向待在寿康宫内,极少召见旁人,也极少有人知晓她的习性爱好。 该准备一份怎样的礼,才显得恰到好处呢? 这般想着,沈枝意的神色渐渐认真了起来。 送礼可是门技术活。 若是没能送到收礼之人的心坎儿上,那还不如不送。 她努力搜刮着脑海中关于前世的种种经历。 正当她苦思冥想之时,脑海中忽然显现出昨日在寿康宫内见到的那几枝花。 或许,她知晓自己该准备什么贺礼了。 思绪渐渐明了后,沈枝意微皱的眉头也得到了舒缓。 她再次将目光落在距自己不远处的那方木盒上。随即唇角微勾。 如今刚过正午,天色还早。 算算时间,好戏就快要开场了。 只是,她得暂且避一避,给唱戏的“角儿”留些发挥空间。 “小秋,陪我去寿安堂看看祖母。” “不必让膳房准备晚膳了。” “咱们呐,就在那儿一直待到夜色正浓再回来。” 话音刚落,沈枝意便起身整理好了衣袖,迎着正午的阳光,与小秋一前一后走出了梧桐苑。 路途中,正巧与几位侍女擦肩而过。 看样子,她们正神色匆匆的向梧桐苑的方向走去。 第十六章 寿安堂中的变故 待沈枝意迈进院中的瞬间,看见的便是祖母斜靠在榻上,吃着一块糕点的画面。 “阿意,快到祖母身边来。” 老夫人眼角余光看到了沈枝意,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 她连忙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榻边搁置的托盘里,用侍女递来的帕子细细的擦了手,随后亲昵的揽着沈枝意。 “方才还念叨着你昨日怎么没来呢。” “刚好此刻就到了。” “前日在宫中时行走时可还顺利?” 老夫人苍老的眉眼间虽然带着几分病气,但难掩其中欢喜。 沈枝意任由她揽着,感受着这片刻的温馨。 沉默了几瞬后,才轻声开口,将事情原委道出。 坐在榻上的老者顺着沈枝意的话意听得认真。 良久后,老夫人才将刚刚听到的诸多消息一一消化。 “原来昨日竟有这么一出。” “万幸太皇太后是赐礼而非降罪。” 她轻叹一声,喃喃道。 随即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看向沈枝意的眸中染着几分认真。 “那盒中之物,你定要收置好。” “就算是为了不被被有心之人借此事发作,也要将那盒子里的东西死死护在手里边儿。” “你年纪尚小,心地纯善,还不懂府内的弯弯绕。” “祖母经的事多,所以难免多说几句。” 老夫人特意在提到这几句的时候压低了音色。 “不过你放心,只要祖母还在你身边一日,你便永远是祖母的乖孙女儿。” “无论谁来府中认亲,都顶替不了你的位置。” 闻听此言,沈枝意只觉得心底发暖。 在祖母眼中,自己仍是那个不知人心险恶的,自小养在她身边的沈家嫡女。 尽管此刻的沈枝意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天真了。 祖母这里却仍有一席之地,让自己不被仇恨晕染双目,始终在心底留有一片温情。 “枝意记下了。” 她不是孤身一人。 沈枝意轻声回应着,神情有些动容。 在这沈府之内,除了梧桐苑,她也只有在这寿安堂中才会展露出符合自己年龄的心性。 而此刻,她并不想谈论琐事,只想在祖母身边呆的久些,静静坐着。 祖孙俩相处的光景过得极快。 窗外一阵微凉的风吹过。 沈枝意侧目看向院中光线,才发觉此刻竟已将近黄昏了。 她理了理心绪,轻车熟路的从衣柜中翻出一件薄衫,替祖母披上。 “祖母,您这病才刚好,吹不得风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回应,看着眼前这个与她相伴了十几年的孙女儿,只觉得越看越欢喜。 “刚好今日这膳房送了好些糕点到我这儿。” “枝意留在祖母这儿用完晚膳再走可好?” “等到到天色将晚时,再让吴嬷嬷和几个丫头女侍送你回去。” 闻言,沈枝意笑着起身走向桌边。 目光落在桌上时,正是七八碟色泽各异的糕点,看起来颇为精致。 “好啊,孙女正想在此多陪陪祖母呢。” “才不是因为这些糕点才留下来的。” 这般说着,她却已经用筷夹起了一块栗子糕。 酥脆甜香的口感瞬间在口中迸发。 一层一层的糯米面皮,刚好盖住了其中栗子馅料微腻的口感。 吃起来正是甜而不腻的口感。 望着她这副闭目品味糕点的欢喜模样,老夫人笑道。 “你啊,总爱吃着甜的。” “因这糕点留下来也好,因我留下来也好。” “只要你在祖母身边多呆会儿,祖母便觉得心安。” 听着这话,沈枝意又是鼻头一酸。 只是这次,她并未开口,只在心底一遍遍回应。 此后定会拼力护祖母周全。 待一切尘埃落定,便好好在她身边尽孝。 晚膳前后的两个时辰里,沈枝意和祖母相伴着说了许多话,但大多是相关与生活中的零碎小事。 在一些牵扯到自己未来计划的事上,沈枝意选择了用旁的借口搪塞过去。 直到月升日落时,宁静的态势才被打破。 沈枝意正扶着祖母在院中散步赏月,清晰的听到一阵吵嚷声自院外隐隐传来。 细听起来,好像还有孩童微弱的哭声。 听着这声响,老夫人皱起眉头。 “乱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吴嬷嬷,去看看外头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老夫人身旁的管事嬷嬷到院外查看,便有七八个侍女小厮围在一团,挨个儿走进寿安堂。 待他们散开并依次站好后,才显露出站在最中间的一位锦衣妇人和被她紧紧护在怀中的幼童。 沈枝意站在老夫人身侧的位置上。 她心底有些惊讶于眼前出现这两人,却又觉得这人选正在她意料之中。 沈家的沈大人并非是独门独院儿。 在他之上,还有个年长于他三岁的哥哥,沈逢阳。 只是这个原本的沈家大哥体弱多病,刚成婚不久,诞下的第一位长子便因传了他的咳疾而夭折。 自此十余年间未有所出。 直至四年前,沈逢阳终于再次得子。 或许是病气积攒太多,又或许是天命不眷顾…… 他还未有机会等到幼子满月,便病逝了。 眼前这两位,便是他的正妻林氏林妙玉和刚满四岁的幼子沈文。 想到此处,沈枝意的思绪渐渐回笼。 将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时,只见林妙玉有些神色慌乱。 被她护在怀中的沈文眼角挂着泪,看起来像是大哭了一场。连同他的脸颊都有些泛红。 如果说一个四岁的幼童能闯出什么祸事,沈枝意断然不信。那么此事的起因,便只能是在林氏这里了。 确定了人选后,沈枝意收起了心思,安静的站在一旁。 像这种场面,她并不适合最先开口。 老夫人此刻正疑惑着。 这林氏一向不爱出门,也嫌少与众人齐聚一堂。 怎么今日忽然与侍从们一同来了寿安堂。 “妙玉,你与文儿这是怎么了?” “他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老夫人平缓的语气中带着关切。 闻言,林氏揽着孩子上前一步,却并未回答。 院中陷入了片刻沉默,只有沈文的抽泣声在微弱回荡着。 第十七章 盗盒 院中的场景僵持了许久。 林氏始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既不开口又强装着镇定,仿佛要以此来“对抗”老夫人的问话。 此刻月色正浓,与先前的喧嚣时刻不同,院中的气氛陷入了一种……众人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的气氛。 见林氏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老夫人轻叹一声,将目光转向分列在一侧首位的侍从身上。 她对这人好像有些印象,但已经记不清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了。 正当她沉下心来思索时,站在身侧的沈枝意适时的开口的。 “祖母,这位是梧桐院中的一等侍从林木,在入府前是个极为出色的打手。” “当初,他按照府中的分配,到了梧桐苑做侍从。” “孙女在问清他先前的出身后,觉得他这身武艺若无用武之地,便有些可惜了。” “所以便干脆让他负责专职看护梧桐苑的安危。” “自那时起,林木便一直负责着看护门院之事,极少露面。” “所以祖母应该未曾见过他。” 沈枝意细致的将这位侍从的身份介绍清楚,语气平静而温和。 闻言,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忽然又发觉好像有哪儿不对。 这怎么还牵扯到梧桐苑? 想到此处,她并未接着开口,而是侧目看向站在一旁的沈枝意,眸中带着些许担忧。 在感知到祖母投向自己的目光后,沈枝意只是轻轻摇头。 “这事儿……孙女也正疑惑着。” 她虽语气平静,但也不难从中听出些许疑惑之意。 按照沈枝意平时那般平淡的性子,如此态度恰到好处。 短暂的停顿过片刻后,她扬起一抹疏离的笑意看向林氏,续开口道。 “林姨和文弟从未到访过梧桐苑,也向来与孙女没什么交集。” “今日,孙女只有两三个时辰不在房内,来了祖母房中……便见到了他们。” 确实巧合的像是戏文一般。 老夫人再次皱眉。 正如枝意所言,此事有些过于巧合了。 林氏向来闭门不出,即便是家宴时都会告病不出席。 今日平白无事,她为何要跑去梧桐苑? 正在此时,沈枝意忽然想起了什么,向祖母微微福身后开口。 “孙女险些忘了。” “昨日宫内的福公公代太皇太后口谕到沈府赐礼时,林姨也到场了。” 此话似是一声平地惊雷,让老夫人脑海中所有断了线的思绪重新组合起来,瞬间便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方才想嘱咐枝意府内人心险恶,要守好盒子。 没想到下一刻……便应验了她所说的那番话。 想到此处,老夫人的面色转而变得有些暗沉。 她仍是有些不可置信。 若说府中有谁的性子最为温婉沉默,便当属她这位妙玉儿媳了。 对方为何忽然打起了这般心思? 心底的疑问一旦种下,便总会想要刨根问底。 此刻,老夫人便是这般心思。 在未彻底得知事情真相前,她并不想妄下论断,于是转身吩咐。 “林木,你来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说此事经过,切莫夸大其词。” 林木面无表情,拱手而答。 “回老夫人的话,奴才白日在暗处看护门院,夜间常常在檐上看守。” “今夜见林夫人带着小公子行色匆匆走进院中,便有些留意。” “奴才起先以为他们是来找大小姐的。见小姐不在,应当很快便回去了。” “可林夫人却带着小公子在屋内一阵翻找,将一木盒抱了出来。” “奴才见这位林夫人的神色实在奇怪,便自作主张将其拦了下来。” 林木语气平静,几乎不带任何情绪,只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沈枝意脸色一惊,快步走向林木,提高了些许音量发问。 “可是通体由红褐色漆面制成的盒子?” “它现在何处?” “可曾被打开过?” 林木从一旁的侍从手中将盒子接过,双手奉上。 “回禀大小姐,自奴才将林夫人扣下时,盒子便一直在众人的见证下存着,放在两位侍从的手里。” “至于在此之前这盒子是否被动过,奴才不知。” 沈枝意的面色越发凝重。 她接过盒子,重新回到祖母身边。 两人相互对望着,眸中神色皆有些忐忑。 这般对望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随后,沈枝意长叹一声,仿佛下定了决心。 “祖母,昨日福公公前来赐礼时,曾叮嘱过。” “太皇太后吩咐枝意,此物不必宣之于口,只需好好保存着。” 她语气微微顿了顿。有些无奈,继续道。 “可事到如今,孙女不得不当众将这木盒打开了。” “只有这般,才能确保其中所赐之物是否安在。” “如今有祖母您以及这满院侍从作为见证,孙女也好安心些。”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语意一转,浅笑着望向林氏开口。 “再说了,若是其中之物安在,枝意并不会为难林姨。” “权当此事并未发生过。” 语毕,她沉默片刻,似是在等待林氏的回答。 林氏纵然再不想开口,这般情形下也不得不为自己辩驳几句。 只不过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抬眸望向沈之意时,却见对方的笑意中带着几分寒芒。 她不由得因此心底发颤,萌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 “枝意……” “我承认,确实去过梧桐苑,未经允许动了你的东西。” “但我还为了未来得及将其打开。” 林氏的语气有些发颤,调整好心绪才继续开口。 “是……是文儿在昨日看了赐礼的场面后,吵着嚷着想知道盒子中究竟装着些什么。” “我扭不过他,便想带他去梧桐苑亲自问问你。” “就算你不说也无妨,我们再回来便是。” “恰巧那时你不在房中,文儿又瞧见了搁置在桌子上的木盒,便伸手去抓。” “我想着……总不能趁着你没回来就乱动你的东西,便伸手拦住文儿。” “他却死死抓着盒子不松手。” “我与文儿争抢间惊动了林侍从,这才闹到了你和老夫人面前。” 第十八章 不翼而飞 “此事都怪我平日里对文儿太过惯纵,未为约束好他。” “酿成今日祸患皆是无心之失,还望……” 林氏还未说完,便被沈枝意将话打断。 “林姨,您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 “文弟今年才刚过四岁生辰吧?” “一个刚满四岁的孩童,何至于对一个外貌平平的木盒子如此执念。” “难道林姨房中就是没有一处物件儿是木质的?” “这盒子何至于对文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让他在不知晓其中含义的情况下便一定要将其打开。” 沈枝意语气中满是疑惑。 她并不急躁,反而娓娓道来,似乎真的是边思索边开口。 “即便文弟见过昨日福公公在府内赐礼的场面……” “以他这般年纪尚且连话中之意都听不全,又怎会嚷着想知晓?” 沈枝意一连几句发问,让林氏有些慌了神。 “这……” 她语意断断续续,似是答不上来。 沈枝意早就料到对方会是这般神情,也就没再继续逼问,而是转身看向祖母。 “祖母,既然林夫人一时回答不上那些问题,我便先当着您的面将这盒子打开,验验其中的东西是否还全。” “毕竟是太皇太后所赐之物,事关重大,孙女不敢马虎。” “至于是否将其开启,权看您的意思。” 沈枝意将此事的掌控权重新放回到了祖母手中。 闻言,老夫人面色凝重,思索着。 她自然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 若是御赐之物出了什么闪失,而此事又被有心之人抖落了出去…… 神府一门恐怕都会因此遭罪。 可若是此刻不当众查看盒中之物,将来亦是后患无穷。 看来这盒子是不得不打开了。 她目光与沈枝意相接。 在看到对方眸中闪过的一丝坚定神色后,老夫人郑重的点了点头。 见状,林枝意双手捏紧盒子的两端,指尖有些泛白。 随着“吧嗒”一声轻启,盒内的真容显露了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形容各自的心情。 一阵晚风吹过,院内寂静无声。 “……” 盒中分明空无一物,在这月色下干净得都能反光。 沈枝意满眼惊愕的看向林氏,却见她此时比自己更为震惊,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发生了什么。 “林姨,这可是太皇太后御赐之物!” “枝意自收到之日起便放在了桌上,连碰也不敢碰,生怕将其损坏。” “而且未显郑重,枝意原本决定焚香诵经三日再将这盒子开启。” “如今才刚过第一日,这御赐之物竟然就……” “没了?” “不知您作何解释?” 听着沈枝意这番有些兴师问罪的语气,林氏发抖得更为厉害。她满面惊恐,喃喃自语。 “这怎么会呢?” “我分明……分明没动盒子。” “还没来得及打开……里面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又听得沈枝意接连追问。 “这盒中之物怎会不见……难道林姨不该是最清楚之人么?” “这偌大的沈府中,只有您将它打开过。” “其中放置着什么,您会不知道?” 听着两人这般有来有往的对话,老夫人此刻方才反应过来。 她纵然再不敢相信,此刻也不得不确认……自己这儿媳确实存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并且,还将太皇太后御赐之物盗走了。 想到此处,沈老夫人心底已然有了盘算,也望向林氏,沉声开口道。 “妙玉,我知晓你这些年一个人带着文儿过得辛苦。” “但你扪心自问,沈府可曾亏待过你们半点?” “每逢年节,账房哪一次不是多往你房中发几百两银子?” “哪怕是你们院中的侍女和小厮,都比别的院儿里多出十几个。” 说到此处时,她顿了顿语气。再次轻叹一声。 “可我实在没想到,你如今竟会做出这般偷盗的行径!” “这般让人心寒。” 老夫人一字一句的说着,语气中掺杂着浓浓的回忆和失望。 林氏想要辩解,却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词穷。 她虽然确实未曾见到盒中之物…… 但她带着文儿走进梧桐苑的一刹那,确实是存了想将盒子偷出来的心思。 单凭是这一点,她便已经是百口莫辩了。 如今再解释什么只会显得更加苍白。 是啊,她都已经拿到盒子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只是…… 只是那盒子怎么会是空的呢?! 想到此处时,林氏目光发愣,神色有些呆滞。 她怎么也想不通,这拿起来沉甸甸的盒子,其中竟然空无一物。 思绪在脑海中飞速的流转着。 良久,她想到了一个唯一可以用来辩解的理由。 回过神后,林氏小心翼翼的轻声开口。 “若是盒中本就空无一物呢?” 此话一出,还没等沈枝意出声反驳,老夫人便先冷哼一声。“怎么?听你的意思是说,太皇太后赐了个空盒子下来?” “这般大不敬之言,你竟然也敢说出口!” 林氏语气一噎,再次泄了气般,不再言语。 眼下事态已经明了。 至于此事应当如何处理才最为妥当……老夫人却有些难以定夺。 按理说,擅自偷盗御赐之物乃是重罪。 可这林氏在府中独自守寡多年,老夫人终究不忍对其重罚。 况且……即便是她开了这口,想必也不会真的落在林氏的身上。 望着祖母这般神色,沈枝意大致明白了她的顾虑。 父亲虽然平日里冷心冷情,不太在意自己子女的死活。 但对于他亡兄的遗孀和子嗣,却极为上心。 整个沈府中,他是去林氏院中探望次数最多的人。 此刻,他还未知晓此事。 若是知晓,定然会极力维护对方。 沈枝意正在心底思量着对策,却听闻一阵更为急促的脚步声从寿安堂外传来。 到的还真是快啊…… 顺着声响向院门望去,只见乌泱泱的一堆人已经尽数到齐。 为首的便是父亲和周氏。 就连那位惯常在屋中读书的大哥沈柏安,也到场了。 沈枝意抬眸望了一眼几人的面色,便知晓他们此行是为何而来。 第十九章 维护 踏进院门并将此刻的情形环顾一周后,沈父看向老夫人,垂首并略带疑惑的开口。 “不知此处究竟发生了何事?” “惹得母亲急召府中众人齐聚于此。” 他虽然是以疑问的语气开口,心底却早已暗自思考对策。 先前老夫人派人挨个院中通知时,负责通禀的小厮只说有急事需前往寿安堂,并未提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总不能先表现出一副知情的样子。 不然他心盘的那点盘算就要败露了。 思绪几经辗转间,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沈枝意。 最先到此处的竟然是她…… 莫不是她看出了什么? 沈父心底惊疑,但又很快将这突如其来的念头推翻了。 自己再吩咐林氏前既没留下任何把柄,就不可能会被旁人知晓。 此刻,沈枝意并未在意他的目光,反而以一副看戏的神情看向周氏。 对方的眼底显露出了些许疲倦,显然对现在的情形极为不耐烦。 老夫人传言的场合,周氏不能不到场。 但小厮又不将唤她来的缘由说清。 所以她才会展露出这般不情不愿的神态。 正当众人神色各异时,老夫人面色凝重的让林木将事情经过再简略的说了一遍。 话音落时,场上没有一人开口接话。 此事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甚至已经从府中琐事上升到事关宫廷的地步了。 丢了物件事小,但赏赐物价之人身份尊贵…… 若是遗失的东西找不回来,即使再怎么罚此事相关之人也于事无补。 于是众人怀着这般心态,纷纷将目光汇聚在犯了事儿的林妙玉身上。 沈文年纪尚小,因而被老夫人暂时安置在了房内,与这院中的场景隔开。 此事几乎可以肯定与他无关,就不必让他再参与其中了。 至于林氏…… 沈父后知后觉的看向她。 “竟有此事!” 他转身看向已被吓得有些面色苍白的林氏。 “大嫂,他所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沈父仔细斟酌着语气开口。 闻听此言,再一抬眸看到对方用指尖捏了捏衣袖的动作后,林氏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无论旁人再如何问话,她都只回应说自己从未动过盒中之物。 甚至连先前说过的话都不再承认了。 看着对方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神情,沈枝意心底暗笑。 有了靠山后果然不同,连说话的底气都变足了。 只不过,林氏或许想错了一点。 沈大人上一刻对她维护,下一刻便有可能将她推下万丈深渊。 从今日黄昏到此刻,沈枝意想要揪出的偷盗木盒的主谋,终于确定了人选。 不过,她并不意外于父亲会做出这般行径。 就他昨日在叮嘱自己时,看向木盒时的目光都快将盒子烫穿了。 忍耐了小半个时辰的争执,沈父才终于决定给出自己的论断。 “所以事到如今,此事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那盒子中之物在大嫂手中。” 随后,他语重心长的继续道。 “咱们如此齐聚一堂,为的不就是将东西找到?” “梧桐苑中的小厮既然说是当场将大嫂留在了府中,并带来见了老夫人。” “那么按理说,若她偷盗了盒中之物,这物件儿就应当还留在她身上。” “想将丢失之物找出,便只能委屈大嫂搜身了。” 语毕,他转身看向林妙玉,面色平静。 经过对方先前的“暗示”后,林氏的神情显然安定了许多。 她沉默片刻,轻声开口。 “既然大家已认定这偷盗之人是我,便搜身吧。” “如此既能为我正名,也能让大小姐安心。” 被提到的沈枝意面带淡淡的笑意,行礼道:“多谢林姨。” 为显得公允,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和沈父身边的管事嬷嬷一同和林氏进了里屋。 院中风清月朗。 此刻正是一天之中最为清凉的时刻,院内众人却都有些焦躁不安。 这其中大部分人皆是害怕自己被牵连。 在这之中,唯一最觉置身事外的,恐怕就是沈柏安了。 自踏入寿安堂的门槛后,他便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站在沈父靠后一步的位置上。 看似始终保持着担心的神情,实则心底一片淡漠。 沈府之内,无论何人出了事,他都是如此应对,从未多言过。 沈枝意转身看向那间紧闭的房门,神色焦急。 见状,老夫人走上前几步,轻叹着开口。 “且安心等上片刻吧。” “咱们府中今日并未有人外出。” “兴许……那物件还在府内。” 听着祖母宽慰的话,沈枝意点头回应,只是神色依旧未有好转。 一炷香的等待时间竟漫长得像是经历了一个时辰。 待到开门声终于传来时,林妙玉才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从房门中走出。 此刻,她明显没了先前的那份慌乱紧张。 两位管事嬷嬷相继跟在其身后走出。 沈父身边的管事嬷嬷低声道。 “启禀老夫人,家主。” “林夫人身上除却一方手绢儿外,并无任何物件。” 闻言,沈父刚要开口,便被林枝意的惊呼声给抢了先。 “什么?” “这怎么会没有呢!” “两位嬷嬷可搜寻仔细了?” “总不可能是这府中真有人会隔空传物一类的把戏,将那盒中之物盗走了吧……” 后一句,她轻声呢喃着。 而那声响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 似是意识到自己这般言语有失稳妥,沈枝意故作失魂落魄的向沈父行了个礼。 “父亲,既然如此,便由您来亲自下论断吧。” “女儿好不容易才得了宫内贵人的赏赐,现在就这般消消弥不见了……” “所以方才有些感怀,一时失了礼。” 沈父虚扶了她一把,语气平和道:“此物虽然丢的蹊跷,但也不是事先不可防范。” “若你提早细心将其安置在旁人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想必就不会丢失,现在也不会为此烦忧了。” 沈父似是说了一番极为公允的话,却极为不公平的将这事儿的缘由怪在了沈枝意身上。 第二十章 平淡收场 听到这一席话,沈枝意全然没放在心上。 她懒得计较什么,便抢先在祖母想替自己开口辩驳时,将这父亲番话应了下来。 见对方竟然没反驳自己什么,沈父反倒心生些许愧疚。毕竟,此事虽在旁人眼中看……与他这个沈家家主毫无关系。 可实际上,他这个站在中间的评判之人,才是引起此事的源头。 将此事怪在沈枝意身上虽然有失公允,但若是真的顺着旁的线索一点点查下去,说不准就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只能先将此事糊涂收场了。 这般想着,沈父的语气也放缓了些。 “罢了,兴许是咱们沈府今日诸事不顺,才出了这么一桩没头没尾的怪事。” “既然寻不见证据,此事便就此作罢。” 此话一出,他抬眸望了一眼院中的众位族亲和丫鬟小厮。 “咱们沈府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事既然出在自家院门中,众位便也与之相通。” “今夜之事,权当众位从未见过。” “而太皇太后所赐之物也原原本本的收置在这木盒中,从未被旁人动过。” 沈父特意将最后这几字的音色加重。 听着这几句带有警告之意的话,众人纷纷点头应答。当朝律法讲究九族皆通。 府中的族亲们已经知晓了此事的严重性,就算是为了各自的前程,也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 而各位丫鬟小厮皆是在入府之时签了死契。 为了各自的身家性命,他们也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 所以这番话对于众人而言还是极为奏效的。 如此一桩吵嚷了大半夜的闹剧,什么结果都还都未查出,便已然结束了。 沈父率先离开后,其余人也相继散去。 轮到林妙玉将沈文带走时,老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其中神色不清。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番有些异样的目光,林氏几乎是刚一将文儿从屋子里带出来,便快步走出了寿安堂。 人群尽数退散后,这方原本就少有人至的院子。终于重归平静。 沈枝意和祖母相伴着走进屋内,将门关了起来。 刚一进屋,老夫人便急匆匆的拉着她坐在榻边,低声开口。 “阿意,那盒中之物若是当真不见了……” 沈枝意轻轻揽着祖母的手臂,温声回应:“祖母放心,此事我心里有数。” “即便是来日因此牵连出什么事来,我也有把握应对。” 闻言,老夫人这才安心了些。 “那便好。” “既然阿意心中有数,我便不再过问了。” “只是,你千万要记得将那木盒收置好。” 盒子之物若不见了……倘若沈府中人不开口说出来,便无人知晓。 可若是连太皇太后御赐的盒子都丢了,那便不好向宫中交代了。 沈枝意知晓祖母是在为她忧心,便认真的这话记在了心里。 就这般,祖孙俩又相互说了好一会儿话,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待到沈枝意再次回到梧桐苑时,天色已经转亮了。 小秋紧随其后。 进屋关好房门后,她迫不及待的看向沈枝意。 看着她这副神情,沈枝意便知晓她将会开口说些什么。 于是提前发问。 “小秋,今夜一事,你怎么看?” 随即他话音一转,露出浅笑。 “或者说……你觉得那盒中之物尚在何处?” 闻言,小秋先是一愣,随即倒了一盏,递到沈枝意手中。 她梳理思绪,皱眉思索着。 “起先,奴婢听到盒中之物失窃,只觉得满心惊异。” “但后来……奴婢发觉小姐您在几个时辰前,便曾告诉过奴婢盒中装着什么。” “虽然奴婢当时觉得那些事物是小姐您……胡诌的。” “但不知为何,方才在老夫人院中时,奴婢愿意相信您所说的那话是真的。” 看着小秋欲言又止的样子,沈枝意挑眉以待下文。 “至于这盒中之物……” “奴婢虽不知晓其究竟在何处,但您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小秋好不容易才说完了自己心中所想,只觉浑身轻松。长舒一口气后,她一脸期待的看向沈枝意,似乎是等待着她的评判。 “不错。” “我们家小秋啊,可比府中某些人要聪明得多。” 沈枝意笑着夸赞了几句,便在梳洗后躺在了榻上。 今日看了一晚上的“戏”。 她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也一直站着,总归有些累。算算太皇太后寿宴的日子,已经不足七日了。 贺礼的事,她虽然已经决定好了要送什么,却还未开始准备。 沈枝意忽然想起这一桩事,心地轻叹一声。 “看来……明日还是不得闲。” 她不仅得加急准备贺礼,还不能让府中其他人察觉,尤其是那个一心想向她“复仇”的裴莺时。 天光将明之际,沈沈枝意伴着缕缕思绪,吹灭了烛火。 她此刻尚且能安然入眠,但有些人怕是要彻夜通宵了。距此处不远的沈父的房中,周氏正冷着一张脸,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上。 沈父本就心生烦闷,看着他这副样子,烦闷之意更甚。但还是先耐着性子问询。 “夫人这是怎么了?” “你先前不是还在此躺的好好的,怎么此刻忽然坐在榻边了。” 听完他这故作疑惑的语气,周氏面上的冷意又添了几分。 “我为何在此处,难道老爷心里不清楚吗?” “自然是等着与老爷同榻而眠。” “方才,您可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两个时辰。” “莫不是又去了哪个妾室那里?” “是……” 周氏还在絮絮叨叨的数落着,沈父却彻底压抑不住心里的烦闷。 刚听完前几句话,他自顾自的拂袖离开了房门。 木质的房门被关上时,发出一声脆响。 与此同时,周氏呆愣在原地。 她指尖越发用力,手中的一方被角也被攥得皱皱巴巴。 良久,周氏终于再次冷静下来,松了松手,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话喃喃自语道。 “既然是你先不顾念旧情,非要去找她,就别怪我也效仿你行事了。” 第二十一章 桃林中的晨露 晨光渐渐浓郁。 将近正午时,沈枝意才在光线的“呼唤”下,悠悠转醒。 她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朦胧睡意消散了些许。 “竟……快到正午时分了?” “这一晚睡得还真够长的。” 兴许是昨夜在寿安堂中呆的时间太久了些,才让她原本每日都能按时早起的人……忽然多睡了几个时辰。 想到此处,沈枝意嘴角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昨日还想着,既然已经快到天明了,便只小憩一会儿。趁着阳光未出之前,收集隔壁桃林中的晨露以作为寿礼的其中一部分。 此刻……却是没有收集的可能。 晨露原本就只有薄薄的一层,而这正午时分的光线只需出现刹那,便足以将其晒干。 她若想要收集,便只能等到明日才行。 原本老说,七日的备礼时间就显得紧紧巴巴的。 此刻却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事,让准备的时间又减少了一日…… 沈枝意也不知晓该说自己什么好。 晨露是她准备这份寿礼所需的,最关键的引子。 如果没有这个引子,此后的步骤便不能提前开展。 “算了,就等明日再说。” 反正制作寿礼的大体思路已经齐全了,她只需将其余的几个物件准备齐全。 为收集晨露,再等上一日开始准备也无妨。 这般想着,沈枝意刚穿戴整齐,踏出院门,便发觉地面有些湿润。 清风拂过面颊时,雨后泥土的清香被风裹挟斜着吹到她身边。 “方才下过雨了……” “那晨露……” 见状,沈枝意轻轻呢喃了一句,随后面露喜色。 她走回屋内,端了一方小小的琉璃碗盏,随即快步向梧桐苑周边的桃林走去。 快要踏出院门时,她还不忘高呼一声,同小秋说清自己一个时辰内回来。 对于这不得不推迟的备礼时间,沈枝意原本还觉得小有遗憾。 此刻,她原本的情绪却全然被推翻了。 平日里的晨露虽然极少,但倘若几个时辰内下过一场雨,那么桃树叶子上堆积的可采集的露水,便会翻上几倍。 雨后缀在树叶上的雨水,便可等同于晨露的功效。 桃林的位置距离梧桐苑极近。 沈枝意快步行走着,只用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走到了那一小片桃林的入口处。 经历了风雨的吹拂后,地面上已经散落了一层薄薄的桃花。 沈枝意缓步走进其中,便觉得桃林之内四处漫溢着的清香让她心神陶醉。 如她所料,将目光落在桃树叶子上时,其上缀满的露珠清晰可见。 沈枝意来不及欣赏这桃林中的美景,便将将手中的那方琉璃打开,收集着树上的雨水。 对于这雨水的收集,其实也有讲究,并不能太过着急。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枝意便四处挑选着合适的枝叶。 不知不觉间,伴着午后的阳光,她已经走到了这片桃林正中间的位置。 细想起来,她好像从未像今日这般,认真的打量过这片桃林。 “此处是个绝佳的修养之地。” “若是日后遇到什么烦心事,再此走上几圈儿,或许便能让心绪重归宁静。” 沈枝意笑着将这思绪挥散。 随即,她继续将碗盏高举过头顶,去接那些即将从树叶上滑落的雨水。 收集的时间比她预计完成的时间还要快一些。 此刻,她只收集了不到小半个时辰,琉璃碗盏内的雨水就已经满了。 照着这个进度,再过三日,寿礼的第一步便可准备便完成了。 沈枝意不由得因此而心情舒畅起来。 这场宫宴,可谓是她自重生以来,第一桩真正算得上要紧的事。 或许也不能说宫宴是要紧的。 应当说……她准备借此入宫的机会,去见一位极为重要的人。 她与这人的关系,此刻还完全处于陌生的状态。 若要结识,还需想办法努力而为。 即便是如此,沈枝意还是打算趁着这次入宫的机会,尽力尝试一番。 她知晓那人有些不好相处。 但倘若没有他的帮助,自己往后的复仇之路便会存在些许隐患。 复仇是沈枝意重生而来的两大心愿之一。 即便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她也会冒险入宫一趟,求得同那人之间的合作。 伴着这般思绪,沈枝意终于收集完了最后一滴晨露。将琉璃碗盏紧紧合上时,她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般桃林美景,还是等到闲暇时再看吧。” 最后望了一眼风吹桃花落的场景后,沈枝意轻叹一声,快步走出桃林。 午后阳光正盛,为了躲避这刺目的阳光,他不由得加紧脚步往回赶。 正当沈枝意即将走过梧桐院前的最后一个转角时,却隐隐的瞥见了转角尽头的回廊处,有两道让她熟悉异常的身影。 思绪停滞了一瞬,她几乎毫不犹豫的改变了自己前行的路线,顺着梧桐苑相反的方向走去。 路途中,沈枝意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消化着心底的思绪。 这两人竟然在省府之内相聚的这般明显…… 也算是一桩稀罕事儿。 怀着些许看热闹的心态,她顺着桃林的外围绕了一大圈儿,又穿过了一段崎岖难行的石子路,才终于走到距离那处转角背面的位置。 那处转角背面斜对着回廊,正是一处适合隐匿身形的背光的角落。 站在这个位置上,沈枝意刚好可以看到那两人的身影,又不至于被发现。 找好位置后,沈枝意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两位相拥之人的身上。 只见他们彼此挽着手肘,举止极为亲密的攀谈着。 其中一位妆发偏端庄的女子,正是往日里从未看沈枝意顺眼过的后母周氏。 沈枝意平日里见惯了这位后母冷心冷眼的样子,倒是很少从未见到对方如此刻这般,眉宇间流露出些许温情。 看到这幅场景,她心底一阵冷笑,但也早已不期待从这位后母身上得来什么母女温情了。 就这般,沈枝意悄无声息的躲在暗处,倾听着两人的交谈。 一转眼便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第二十二章 解药 “府中的房契和地契不知晓在什么地方存着,我倒是从未见过。” “铺面一类的产业,我手中有四份。” “除此之外,最多的便是些金银细软。” “我平日里有意存着傍身,所以加起来至少有小半箱。” 周氏低声盘算着自己手里的资产。 揽着他的那位男子语气轻柔,但也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上微微皱眉。 “那这些加上我手中的几间铺子还是有些不够。” “看来,月儿得想想办法从他那儿再得些傍身的财物了。” 听到对方这般呼唤周氏的闺名,沈枝意便心中有数了。 眼看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即将道别之际,她便提早压低了步子,顺着来路离开了。 重新折返回梧桐苑的路途中,她心底思忖起关于周月身旁那位青袍男子的身份。 按照沈枝意原本的记忆,她也曾亲眼见过两人相会。 只是那时候,她并未多想,只当是关系亲近才这般。 直到后来,沈府没落,周氏毫不留恋的离开时,沈枝意才知晓她早就有了脱离沈府的打算,并且一直与自幼的青梅竹马谋划着变卖沈府的资产。 原来在这之前,他们便已经开始想着如何搬空沈府了。 想到此处,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这桩事暗自装在心底,开始盘算着。 或许,她能利用此时作为筹码,来应对以后来自于府内的危机。 沈枝意并不想对周氏下什么杀手,毕竟对方并未真正导致自己的死亡。 但倘若周氏将手伸到了她这边,她便也能以此事回击。 想着想着,沈枝意的步子放慢了些,让脑海中的思绪得以辗转盘旋。 小秋早已和其他的几位侍女将膳食安置在桌上。 此刻,她只看到了院外一闪而过的素青色衣角,便快步跑到院外去迎。 “小姐怎去了这么久?” “早膳您就没吃,如今午膳也已放凉了。” 沈枝意将捧在手中的琉璃碗盏轻晃,笑着看向小秋。 “去桃林那边逛了一圈。” “你们先用膳吧,不必等我。” 看着自家小姐快步走进屋内又关上房门的身影,小秋虽未听清,但也发觉此刻不宜进屋打扰。 于是,她便先到偏房中歇息了。 沈枝意进屋后,便将那方碗盏平放到了桌子上。 自收集完晨露后,她便始终紧紧扣着碗盖,确保没有一丝空气中的灰尘落入其中。 接下来整整一个时辰里,她都始终重复着同一件事。 那便是将自己早年间收集在箱中的干花瓣翻找出,将其碾碎并淘洗过几遍后,浸泡在一个白瓷罐中。 她四处查看了一番,最终决定将其放置在屋内摆放的一处广口花瓶内。 将瓷罐安置妥当后,沈枝意重新坐回榻边, 趁着窗外明媚的光线,她抬手将发间的玉簪取下。 万千青丝瞬间垂落在她腰间。 而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这一截儿簪子上。 这簪子与她首饰盒中的其他玉簪在外观上并无差异,只是有个极为方便的设计,那便是其中是镂空的。 伴着些许凝重心绪,沈枝意双手分别捏在簪子的两端。 指尖微微用力,一声细微的响动传来,手中的玉簪便从中间分成了两截儿。 其中存着一张被卷起的短纸。 将其翻开后,正是那张书有“寿宴”二字的帖子。 自前日开启木盒后,她便将其中之物取了出来。 这寿帖一直放在簪子内,贴身带着。 而盒中的另一个物件儿,她便“随意”放置在了窗前。 放在最为醒目的地方,便也让那盏装着安神茶的盒子看起来跟平常的茶粉看起来并无差别。 对了,这安神茶…… 她倒是还未细细查看过。 这两日中,沈枝意的心思大多只放在筹备贺礼上,还并未注意过这个。 念头忽然转至此处时,她重新将寿帖收回玉簪内。 她起身走到窗边,将那方白色瓷瓶放置在掌心。细细端详着。 这瓷瓶莹白,除却瓶底的小字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但也说不准其中是否掺杂着什么。 沈枝意虽然对于太皇太后的了解不深,但她也知晓对方既然能做到那个位置上,就必然不是那种毫无心机之人。 这安神茶虽然看着普通,但其中装着的粉末还并未探查过。 “物尽其用。” 犹豫之时,她忽然想到了福公公带来的这句话。 她当时只以为这句话是暗喻寿帖。 但此刻,她却有种预感。 这瓷瓶中的安神茶粉末才是太后赐礼的关键。 这般想着,她便下定了试探的决心。 将瓷瓶启封后,沈枝意从中倒出些许粉末,放在茶盏里。 盏中粉末是浅粉色的,看着像是由某种花瓣制成。 起先融入水中时,颜色并无异样,其中只散发出淡淡的茶香味儿。 沈枝意在屋内踱步等待。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半个时辰后…… 如她所料般,盏中果真有了变化。 浅粉色逐渐加深,茶汤上竟是泛起了一层泡沫。 看着盏中愈发增多的泡沫,沈枝意眸中的暗色也愈发暗沉。 原来寿康宫前的那几株花真的是太皇太后命人种下的。 若非她在寿康宫中的那番言谈并未引起太皇太后认可,那么眼前这解药便不会被送来。 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茶盏,只觉得心底有种云开雾散的清明感。 从前在洛神医处求药时,沈枝意曾因他门前那种奇异的的花香而心神衰竭,幸而得了解药才彻底缓解。 至今,沈枝意当日之事都印象深刻。 而此刻,她眼前这碗盏中的茶水颜色,便与洛神医赠予的解药相同。 两者之间唯一的细微区别便是颜色的深浅。 洛神医的赠药颜色更为浓郁,是将近红色的深粉色。 而太皇太后所赐的解药颜色最多能称得上是中粉色。 “既然颜色不同,药效应当也不同吧?” 沈枝意轻声呢喃着,回忆起前日里在福公公的带领下走过园中小路的画面。 她好像还遗漏了什么隐藏在模糊记忆间的情节。 第二十三章 宫宴前夕的准备 盏中的泡沫渐渐消弭,只剩下已经完全化开的解药。 窗外阳光的映衬下,盏中水面映衬着沈枝意略带回忆的目光。 她好似清晰的回忆起了…… 前日经过花丛那一段路时,福公公曾抬起了衣袖。 只不过,当时他走在前面带路,沈枝意并未看清他的动作。 现在回想起来,对方当时很有可能就是在掩面屏息,避开花香的干扰。 既然此事是太皇太后亲自吩咐的,那么她身边的管事公公定然知晓其中缘由。 将此事的细节分列清楚后,沈枝意方才松了口气。 看来太皇太后这一关,她暂且是过了。 无论是因为她对经书一事的了解,还是因为她编撰的那个锦衣老者的故事…… 至少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太皇太后都不会对她下手。 沈枝意一边想着,一边将碗盏中的茶水倒在手绢上,将其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等待风干。 在此过程中,她不由得开始想起了自己几日后进宫时的场面。 此刻距离太皇太后的寿宴还有不到五日半的时间。 到时候,文武百官必定都会到携带家眷到场。 皇上也会亲自出面操办。 沈枝意深知皇上的脾性。 所以当日出场宴席时,她需要尽力控制住自己的表现。 既不能太出彩,又不能表现的让人毫无记忆点。 毕竟她此后还需常在宫内走动,与其中某些人必不可少的打交道。 这般想着,沈枝意盯着那方被解药浸透的手绢,陷入了沉思。 另一边,沈府的一处偏院中,裴莺时喜不自胜的望向周氏,满脸期待。 “娘,您说的可是真的?” “宫宴那日,女儿真的能跟着您和爹同去?” 周氏看了她一眼,笑着回道:“当然能去。” “宫宴开始前三日,宫内的管事便会派人将请帖分发到各府,府中嫡系家眷皆可前去。” “先前未带你去是因为你不在我们身边。” “现在你好不容易回了神府,便安心的做这嫡女。” “我自然不会瞒着你,故意不让你去。” 再次听闻这确认之语,裴莺时连连点头。 “多谢爹娘!” “莺时一定会好好表现,不为沈府丢脸。”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语气一顿,小心翼翼的开口。 “只是……” “只是莺时自边关而来,随身带来的衣物只有那么几件。” “怕是有些上不了台面。” 周氏听出了对方的话中之意,轻叹一声。 “你前些年受的苦多,娘当时没能在你身边照拂,心中也甚觉遗憾。” “如今看到你安然回府,自然是要多弥补些关怀。” “回了自家不必不好意思开口。想要什么样式的衣物,你尽管向府中的管事提便是。” “娘现在便去将他唤来,再派几个女使为你量身。” “这样一来,三日内便可让城中的制衣铺子加紧赶制几身得体的衣裙。” “做好的衣裙定会赶在赴宴前送到你房中,供你挑选。” 说了几句宽慰人心的话后,周氏又叮嘱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被关上的瞬间。 裴莺时笑意盈盈的面容,肉眼可见的变得黯淡了些,同时轻声呢喃着。 “不过是假心假意的说了几句话,不必在意。” “裴莺时啊裴莺时,你忘了自己是怎么熬到今日的?” “竟然还想着相信。她说的这几句话。” 先前周氏的那几句话……倒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 弥补…… 她先前所受的那些苦,岂是用些许银子和几件衣服便能弥补的? 那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况且若是真想弥补…… 那他们何不在自己走失之日便竭尽所能的找寻? 又为何不在自己回府当日,便将府中的鸠占鹊巢之人赶出去? 没有,她现在什么都没得到。 想到此处,裴莺时眸中的怨毒神色几乎要化为实质。 细想下来,她如今得来的一切…… 不过都是经过筹谋,一步一步争取来的。 她一早便认定,若想要在这沈府之中站得住脚,并以此为出发点向外走出去……只靠着微弱的亲情几乎毫无胜算。 但现在的她毫无筹码,不得不继续扮演着现在的形象,让这点儿亲情得以发挥到最大价值。 至少,她与沈家之人的表面功夫做的还算足,短时间内也不会同他们出现什么争执。 裴莺时在心里盘算着。 最多再过一年的时间,她便不必再委屈自己装出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了。 而此后,一旦她有机会脱离沈府走到更高处,便会将此前受到的委屈和这些人通通清算。 眼下还远远不到与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她只能将这些话继续留存在心底,作为复仇的动力,并盘算以后的路。 宫宴…… 裴莺时一想到这桩事,便心生期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此事便是自己在皇城中得以崭露头角的一处重要转折点。 自己会凭着宫宴上的表现,赢得不错的名声,借机为日后铺路。 而沈枝意会在那时成为众矢之的,在宫内各位贵人眼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想到此处,裴莺时只觉得有些解气。 从前,她所受的那些苦楚始终无处发泄。 如今重活一世,她定要让自己表现的更为出彩些,以此博得某些贵人的赏识,走的高远。 一旦她有机会站在梦寐以求的凤位,便要将这沈府之人…… 伴随着层层思绪的扩散,裴莺时的心思越散越远。 恰逢此时,沈府的管事已经赶至她房门外,轻轻叩门。 闻声,裴莺时顿时收起了心思,重新摆出了一副笑意温和的样子。 她快速将自己的衣裙整理好,开门去迎。 今日依旧是晴空万里,昨日夜间降下的雨露也早已消散殆尽。 此刻,天色将近黄昏。 如今宫宴在即,沈府各院之人皆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儿。哪怕是侍女和小厮,都在帮着各自的主子忙着准备。 无人注意到,府中花园的一个角落处,有人正穿着一身女使的衣服,偷偷在一棵柳树下翻土。 第二十四章 变卖资产 兴许是因为昨夜下过了一场雨,花园中的土地在再次风干后,变得格外坚硬。 周氏拿着一把短柄的铁锹,在花园中翻了小半个时辰的土。从日暮翻到天色将晚…… 她才终于将一个沾满泥灰的首饰盒从柳树下翻出。 翻出这首饰盒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气。 周氏吹了吹盒子上面的灰尘,又顺手将铁锹埋到刚刚挖出的土坑中,起身用脚将土层重新整理平整。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左右查看了一番,确认四下无人得见这番场景,才用一件锦布将首饰盒包了起来,抱着它快步走出花园。 回房的路途中,她始终快步走着,时不时的回头查看自己身后是否有人跟着。 此刻距离沈大人回府,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也只有这个时候,府中来回走动的人数才最少。 她不得不利用这个机会来行事。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间,周氏已经行色匆匆的回到了房中。 顾不得擦拭脸颊上因紧张而渗出的细汗,她将这盒子放在桌上并打开。 狭小的长方形盒子中俨然躺着几张铺面的地契。 周氏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确认四间铺子的地契都完好无损时,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虽嫁到沈府多年,但手中真正掌握的资产并不算多。 反而……比那些小门小户家的主母所能掌握的资产还要少。 想到此处,周氏心底对于沈大人的埋怨又增添了几分。 沈大人虽然平时对她还算说得过去,该给她的衣裳首饰一件不少。 但每当遇到府中大小事情的定夺,他都从未让她插手过,也从未听过她的意见。 这些年来,周氏他虽然表面上看着是沈府的当家主母,实际上手里却没有半点儿实权。 莫说是决定各院儿的月银或是府中的各项开支用度…… 便是库房的钥匙,沈氏也从未见过。 管家权始终在沈大人一人手中。 沈氏仅有的四间铺子的地契,也并非是沈府家业,而是她从前将自己的首饰变卖出去,偷偷在城中买下来的。 那时候,她并未起了脱离沈府的心思,只是想买些铺子用来傍身。 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安心些,也能多些额外的银钱作为开销。 可如今……沈大人既然一心扑在小妾身上了,她便也不再顾及什么情义了。 这般想着,周氏下定了决心般,将四张地契搁置在枕下的暗格中。 又将床榻下藏着的大半箱首饰搬出来。 打开箱门后,其内尽是珠宝光泽。 即便她提早将窗户关上,门缝合严,这光泽依旧耀眼。 周氏将目光落在箱内的这些首饰的瞬间,便觉得格外心安。 随即,她细细盘算起来。 若要将这些首饰全部转化为银两…… 那么,至少还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毕竟她每次只能将这些首饰运出去一部分。 若是运送的数目太多,便不方便携带了。 况且,周氏每次带着这些出行时都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为了降低自己暴露的风险,她也只能带上三五件首饰。 再趁着沈大人不再府内的时间,派人将首饰送出府,用来购置铺面或田产。 周氏的思绪渐渐回笼。 看着这些手势时,她露出了些许释然的笑意,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轻声开口。 “一年……” “最多再过一年,我便再也不用忍气吞声的当这沈府的主母了。” “在高门大户中生活有什么好?” “还不如在田野乡间和知心人相伴呢。” 到时候,她便与薛郎在城外购置一处宅院,带着万贯家财离开,再不过问沈府之中的烦心事。 只是在此之前,她要竭尽所能的得到足够支撑自己和薛郎下半生衣食无忧生活的长期产业。 想到此处,周氏眼底闪烁着一抹期待的光亮。 距离那一日来临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一想到能脱离沈府,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让自己的计划再施行的快一些。 一年时间……对她而来,毕竟还是有些长。 周氏一边想着,一边在箱子里挑挑拣拣。 最终,她在箱子中选出了三枚分量颇重的金簪。 她将其中每一枚簪子都用手绢儿仔细的包裹好,一同放置在枕下的暗格中。 若要真正行事,需从明日开始才行。 今日再过一会儿的功夫,沈大人便要回府了,自己此时出门的风险太大。 若沈大人回来时见不到自己…… 自己从府外回来时又要想借口搪塞过去。 有些太过麻烦了。 周氏刚想打消这念头,可转念一想,若再拖一日,她的计划便会实行的慢一日,距离自己离府的日子便也慢一日。 想到还要在这神府中消磨许久时光,她心里面像是有根刺在高悬着。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 即便是自己今日不能出去,也要想些旁的办法,将这簪子安然送出去置换田产。 周氏重新将枕下的暗格打开,将那三枚金簪一并握在手里。 再次经过一番思量后,她下定决心,出声唤了一直候在房门外的刘嬷嬷进屋。 刘嬷嬷是自周氏嫁入沈府后便一直陪侍在她身边的。 算是她唯一放心嘱托之人。 刘嬷嬷应声进屋,看着自家夫人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神情时,她有些担忧的开口询问。 “夫人,您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不妨说与奴婢听听。” 您吩咐下来的事,奴婢定然竭力完成。” 听到这话,周氏打消了最后一丝顾虑,抬眸看向刘嬷嬷。 “眼下确实有一桩……我不方便出面的事,需要你来出面去办。” “此事既需要保密,又会有些风险。” “你行事时需要分外小心,不能让任何除你我之外的人察觉。” 语毕,周氏将手中的簪子递到刘嬷嬷的手中,沉顿了片刻,继续开口。 “在今日府门上锁之前,到城中的当铺当掉这三个物件,再换些银钱出来。” “往后每日的这个时辰,你都照着我说的去做。” “能办到吗?” 第二十五章 金簪换银票 听完周氏的一席话嘱托后,刘嬷嬷虽然也面色凝重,但还是将此事接下来了。 她知晓此事会有风险,甚至潜藏的风险比对方描述的还要大上许多。 但……就凭着她与周氏相识多年的交情,对方应当也不会在事发后见死不救的。 她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打定主意后,刘嬷嬷握紧了手中那三枚被锦布包裹着的的簪子。 “夫人放心,奴婢记下来了。” “即刻便去办此事。” 承诺过后,她匆匆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出房门。 听到房门再次关上,周氏才觉得心里的担忧情绪得到了舒缓。 尽管她将置换银钱一事吩咐下去的时间紧迫了些。 但刘嬷嬷向来行事稳重。 再加上,她知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定然能将此事办的稳妥。 这般想着,周氏越发对这人选的可用程度深信不疑。 眼下,她只需静待对方归来便可。 片刻之后,周氏重新换上了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再有那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沈大人便要回府了。 计划彻底成功的那一天来临前,她还是要做好表面功夫,并不能与对方提到什么决裂之类的话。 昨日,自己虽然与他争吵了一架,今日却也只能照旧同他说话。 轻叹一声后,沈氏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将房内的物件重新归置了一遍,掩盖住自己刚才翻找过的痕迹。 天色日渐昏沉,很快便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弭殆尽了。 夜风吹拂,窗外的杨柳枝微微飘动。 在这番情景下,沈府内显得更为静谧了些。 说来也巧。 刘嬷嬷出府的后一瞬,沈大人刚刚行至府门外。 两人完美的错过了相遇的时间。 林嬷嬷行至街中转身看向府门口的身影后,心里也瞬间松了一口气。 自己若再晚出门那么半盏茶的功夫…… 恐怕便免不了要被家主盘问一番了。 好在今日有惊无险,她依旧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将手中的簪子握紧后,刘嬷嬷神色匆匆的走进了街中一家有名的当铺中。 夜幕时分,当铺中已经少有人至了。 按照惯例,掌柜的正和几名外缺一同整理账册,核对今日收到的物件和送出去的银子。 忽闻开门的声响来临。 掌柜疑惑的抬眸向店门处望去。 瞧见来人的这般着装,他便意识到是某户富贵人家的下人前来。 一旦遇到这种人前来……多半便会迎来一桩大生意。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亲自上前招待。 “这位嬷嬷,在下是东来当铺的掌柜。” “不知是哪位府中的夫人想与我的小铺做生意?” 他语气一顿,笑着说道。 “若有什么物件需要典当的,贵府提前知会一声便是,我派人亲自上门取。” 说着,旁边的一位外缺已经斟好了茶。 接过后,掌柜顺势将茶盏递到她手中。 刘嬷嬷看了一眼茶盏,便将其放在桌上,并未动用。 “既然当铺开门做生意,何必过问来人的出处?” “老婆子我这儿有三件金器,你瞧瞧能开价多少。” “若是价格合适,我即刻便取了银子回去。” “若是不合适,我也即刻拿着东西走,权当从未来过。” 听着这话,掌柜便明白了她这背后之人不愿意透露身份。 正如对方所说的,当铺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只是个银钱和物件的交换过程。何必问那么多呢? 城中资历最深的当铺虽然是东来当铺,但那些小名小号的当铺也不少。 他还犯不着为猜测来人的身份而失了这桩生意。 这般想着,掌柜连忙笑着将此事应下,打算看过物件后再做定夺。 他将锦布接过,一层一层的打开。 其中是三枝形态各异的金簪。 每一枝的末端都有一枚精巧的宝石镶嵌,看着像是同一时期的工匠制成的。 这款式虽然是几年时兴的,但胜在用料价贵。 当铺中素来有低潮首饰不当的规矩。 但眼下这三枚金簪……他不用上手便能看出价值。 掌柜心中欢喜,面上却只是露出一抹淡笑。 他正思索着怎样才能将当铺的利润提的更高一些,旋即开口。 “这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款式虽旧,但胜在用料纯正。” “原本这一只金簪在我这儿能开出二百两的价。” “因这款式不好转手,便需折损些许银两。” 沉顿片刻后,他将物件交还到刘嬷嬷手中,开价道。 “这样吧。” “我东来当铺开出一百五十两一枝簪子的价格。” “这三枚簪子合计四百五十两。” “您若觉得合适,咱们便现银交付。” “您看这价……” 刘嬷嬷心底对此并非毫无概念。 她知晓这三枝簪子以四百五十两的价格典当,已经属于是贱卖了。 可想起自家夫人先前的嘱托…… 今日出门的时间紧迫,他还要赶着在沈府闭门前回去,只能尽快应下。 “也成,四百五十两便四百五十两吧。” “现在便交付现银,老婆子我还急着回府向主子交代。” 听到对方这般痛快的答应了下来,掌柜心中更为欢喜,脸上的笑意也浓郁了几分。 他即刻换了四张四百两的银票,又称了许多碎银,将其裹进包袱内,递到刘嬷嬷面前。 见状,刘嬷嬷微微皱眉。 “价钱虽然如此……” 但她并不方便背着包袱大摇大摆的返回沈府。 这样看起来目标太大了些,若遇到旁人询问,她也不好解释。 还是都换成银票更为妥当。 “不如再添些碎银,将这包袱中的银子凑个整,换做一百两的银票吧。” 看着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嬷嬷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是不想做这低利的生意。 见对方有此顾虑,刘嬷嬷随后便又补充了几句。 “你倒也不必担心以这个价收会赚的少。” “往后的一段时间内,我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此一趟。” “不就会典当首饰,有时还会带着旁的物件儿一同来找你问价。” “只要每次来时,掌柜都能给出整数的银票便好。” 第二十六章 赴宴人选 闻听此言,掌柜原本还有些犹豫的神色,瞬间转变为了欢喜。 他连连应答。 “若真如此,在下将您这五十两碎银换成整数银票便是。” “添五十两来换贵府的一桩长期生意,再没有比这更值的事儿了。” 他这一高兴,连带着收拾东西的动作都变得麻利了许多。一盏茶的功夫未到,刘嬷嬷便已经揣着五百两银票,从东来当铺中走出了。 掌柜笑盈盈的站在铺外目送。 今日倒不知是撞了什么财运,让他揽到了一桩大户人家的长期生意。 一时之间,他连欢喜的账册都懒得算了,只留给铺中的几位外缺核算。 离开当铺后,刘嬷嬷紧赶慢赶的在街上走着,终于赶在府门关闭的前一刻,回到了周氏房中。 此刻,家主和夫人正在攀谈着。 他不好贸然插话。 从后门进入房中后,便垂眸站在一侧等候。 “宫宴在即,不知老爷对于出席宴会的人选有什么打算?” “如今莺时已经回府了,自然不能不为她考虑。” 周氏笑着开口询问,目光中带着几分温和,全然看不出昨日那番冷冷的样子。 沈父思虑片后点头回应。 “这倒是一桩值得细想的事。” “我前几日忙于旁的事,竟险些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寿宴。” “既然按照从前的规矩,参宴官员的嫡系亲眷皆可入宫随同,便并让莺时与咱们同去。” “她刚从边关回来,见见皇城中的其他官眷,也好长长见识。” 闻言,周氏的注意点显然并未放在这上面。 皱眉后,又添了几句。 “这么说来……” “老爷是打算让沈枝意同去了?” “这怎么成!” “若是往日带她同去也就算了。可现在,咱们已经知晓了她原本的身份。” “她一个外人,既不是您的血脉又与沈府无半点亲疏关系,怎能跟着咱们沈府的人一同去参宴?” 听着对方这有些情绪激动的言语,沈父并未即刻接话,而是语气有些犹豫。 “这……” “这话虽如此。” “可她毕竟已在沈府中被当成嫡女养了十几年,先前公宴时也一直带着她。” “若此次骤然不带她去,恐怕咱们沈府会在旁人眼中落下什么话柄,落得一个刻薄寡情的名声。” 闻言,周氏心里有些埋怨。 她刚想要再反驳几句,便被沈父打断了。 “好了,此事就先就这般定下。” “公宴的事,你不必太过操心。” “咱们沈府本就人丁不多,带上这么个养女也无妨。” “我还有事要办,便不在你房中用膳了。” 话音刚落,沈父便起身离屋。 “吱呀”一声。 房门被关上的声响回荡在周氏耳畔。 见状,她捏紧了衣袖。 刘嬷嬷依旧站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直到她观察到自家夫人已经重新整理好情绪,才快步走上前,轻声开口回禀。 “夫人,您先前嘱咐之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去的是街尾那家有名的东来东来当铺。” “那家铺子的掌柜虽然重利,但看着也算是个可信之人,即刻便结清了银票。”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掏出银票。 周氏的面色缓和了些。 接过银票并数了数张数后,她心底顿觉一阵舒畅。 以这般价钱出手三枝金簪虽然有些亏…… 但也一直好在放在自己手中卖不出去。 再者说,只有存到了足够的银票,她才能多买些铺面和田产。 想到此处,周氏面上终于扬起了一丝笑意。 “此事你办的不错。” “往后的一段时间内,也需如此行事。” “放心,这事儿也不会让你白干。” “此后你每换成一张银票,我便赏你二两碎银作为辛苦费。” “这般可好?” 说着,周氏便取下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从中拿出十两银子递到对方手中。 刘嬷嬷双手接过银子,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听着夫人这话的意思…… 只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需要像今日这般,每日往来于东来当铺和沈府之间。 麻烦虽麻烦了些,但胜在报酬丰厚。 若每次只需拿着物件儿出府换好银票再交到夫人手中,便可领到银子…… 那么日积月累的攒下来,对刘嬷嬷而言也是一笔天大的收入。 她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不答应呢? “夫人说笑了。” “这事儿您只管吩咐便是。” “奴婢定然竭尽所能的办妥。” “奴婢先在此谢过夫人赏识,若无旁事便告退了。” 刘嬷嬷自知此刻需要留给周氏些许单独相处的时间,便先极力压制住自己心底的欢喜,笑着回话。 周氏微微颔首。 看着对方欢喜离去的身影,周氏在整理好思绪后,又将银票从头至尾数了一遍。 确认手中的银票确实是五百两,她才小心翼翼的将其折起,放在枕下的暗格中。 今日刘嬷嬷的行事竟如此顺利…… 这倒是让她有些感到意外。 既然如此,便说明……往后只要一直派她在这个时辰行事,便几乎没有被旁人察觉的可能。 周氏心底也由此念头安心了不少。 她再次从首饰盒中拿出三枚金饰,并用手绢儿包裹妥当,提前放进了暗格中。 这样一来,她便能每日节省出一些取东西的时间,趁着沈大人回府前收到换好的银票。 今日这五百两收入,已经抵得上周氏这当家主母一年多的月银了。 这些她从未有机会执掌的大额银票,此刻却轻而易举的被她掌握在了手中。 一想到此处,周氏便感到心底畅快无比。 这样几百两几百两的收入递增下去…… 手握万两银子的那天,便指日可待了。 周氏一边幻想着离府后的日子,一边享受着这股手握资产的感觉,全然忘了这些首饰的来源。 周氏正这般兴致勃勃的盘算着未来的日子,沉浸在幻想中。 另一边,梧桐苑中。 沈枝意对于寿礼的准备也进展的十分顺利。 她正将那个被封存了一整日的罐子,从花瓶中缓缓取出…… 第二十七章 府中旧事 将罐子启封后,一阵浓重的桃花香气扑面而来。 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茶香,格外沁人心脾。 如此一来,沈枝意要准备的礼只差最后一步便成了。 见茶水已经发酵好,她转而将其倒入提前准备好的另一方瓦罐中,将花叶从中分离出来。 新的瓦罐中,只剩下被沉淀后的清澈茶水。 先前琢磨备礼的那段时间里,沈枝意便想着,此刻的自己作为一个官眷之女,好像无论备任何贵重之礼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再加上太皇太后看着不似那种喜好奢华之人,她便更不能从礼物的贵重程度上来筹备了。 只能从这送礼的用意上来考量。 恰逢先前太后所赐之礼中有一味安神茶。 沈枝意便效仿此物,做出了真正的安神茶。 这礼物虽不贵重,却不乏是用心而为,也是她亲手所做。 如此准备定然不会出错。 只是这茶还需要再经过最后一次沉淀。 待其中的杂质彻底去除后,才算是制作完成。 沈枝意长舒一口气,将其放置在桌上,静待杂质沉淀。 随即,她才终于推门走出。 感受到晚风的吹拂,她有些发愣。 “竟已到这个时辰了?” 早已站在房门外等她的小秋在听到这番呢喃后,有些无奈的开口。 “是啊,小姐。” “您已经将自己整整关在房内一整天了。” “从桃林处回来至今还水米未进呢。” 沈枝意随即回过神来,笑着看向对方。 “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一同走进偏房内。 为了不进主屋打扰沈枝意,小秋特意将准备好的膳食放进了偏房的桌子上。 碗筷早已被她归置好,现在只需再热一遍膳食便能用膳了。 按理说,此刻早已过了饭点。 沈府内的其他几间院子中,却上演着几乎相同的场景。 只是有些是一人用膳,有些是两人。 距离沈父书房最近的一处宅院中,一名白衣女子正在院中散步。 她莲步轻移,一边看向池塘中游鱼,一边安静等待着。 沈父走进院中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对方这副温婉娴静的样子。 见状,他心底也变得柔软起来。 “婉儿站在此处做什么?” “外面风凉,还是先进屋吧。” 看向自院门外逐步向自己走来的身影,林婉淡淡一笑,语气柔若春风和煦。 “崇郎今晨说过,要来妾身这儿用膳。” “妾身便想着提前在此等等,能提早见你一眼也好。” 沈父连忙上前扶她进屋。 “你呀……别总对我这般上心,也该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话虽这般说着,沈父却难掩语气中的一丝窃喜。 他自然是希望对方越在意自己越好。 “婉儿今日过得可还顺心?” 两人携手走进屋后,沈父轻声发问。 闻言,林婉面上的笑意更甚。 “自然顺心。” “妾身自从得知崇郎今日要来,可是欢喜了一整天呢。” “膳食一早便已备好,只是此刻有些放凉了。” “妾身方才已吩咐侍女端走去热,最多半刻钟便会回来。” “等会儿用膳时,崇郎可要好好尝尝妾身的手艺。” 听着对方这清浅温和的语气,沈父心底一暖。 “不是都说过许多次了。” “你身子弱,下厨这种事交给府中下人去做就好。” “不必亲力亲为……” 她还未说完,却见对方笑着摇头,轻轻揽着他的手臂,脸颊相贴。 “可崇郎每月只来那么三五日。” “妾身觉得和您的相处时间太少了,所以任何与您相关的事,都想亲力亲为。” 见到对方这幅依赖的神情,沈父轻叹一声,指尖轻抚她的发丝,语气含着些许愧疚。 “这些年来,我确实对你亏欠太多。” “当年与你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也互相承诺过许多誓言。” “只是后来因着诸多阻挠,还是不得已将正室的位置给了旁人,委屈你做妾。” “我知晓你心里一定是有怨的,却从来不提,反而处处温婉不争。” 可你越是这般,就越让我自责。” 闻听此言,林婉抬眸看向沈崇,眸中闪烁着些许泪光。 转瞬之间,便又恢复。 “崇郎千万别这么觉得。” “妾身从未觉得您对我有什么亏欠。” “反倒是我当年没能生下您的孩子……” 她语气一顿,眉眼间满是遗憾。 “可惜现在我这幅样子,恐怕有心也再不能生养了。” 闻言,沈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底也被勾起了些许回忆。 他娶周氏为妻,婉儿为妾,是在同一日。 而她们二人生产也是在同一日。 当日,他原本守在林婉身边焦急的等待着。 等待中,骤然听闻府中有贼人闯入盗窃,沈崇才离开片刻,在府中小厮的带路下查看。 未曾想…… 就在那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内。 周氏诞下沈府的长子。 婉儿在诞下一女后,还未来得及想出名字,那女婴便在襁褓中失了声息。 因此,婉儿终日以泪洗面。 她难受了好一段时间,也因情绪不稳落下了病根,变得日渐孱弱。记忆渐渐回笼。 沈崇垂眸看向林婉,眸中带有怜惜。 “此事怎能怪你?” “若非我当日未因查看府中情况而离开……” 或许当日的情形便不同了。 沈崇轻叹一声,没将话继续说下去。只是揽着对方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怕说的太多,又会勾起婉儿的伤心事。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了。” “险些忘了,我今天还有一件喜事要同你说。” “再过几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了,到时候宫内会派人向各府分发请帖。” “前几次宫宴时,你皆在养病,不宜出门。” “如今好不容易恢复,便能一同前去了。” 闻言,林婉露出浅笑。 她刚想要将此事答应下来,忽然想到什么后,却又面带愁容,摇头否决。 “还是算了。” “妾身就在这府内静待崇郎归来吧……” 看着对方这忽然转变的态度,沈崇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第二十八章 夜半传来的声响 “可……周姐姐曾说过,不希望我在人多的地方为沈府丢人。” “若我这次跟去了,只怕姐姐会不高兴。” “妾身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惹得您和姐姐争吵,扰了沈府的清净和睦。” 听着对方这略带低落的语气,沈崇骤然想到了周氏先前对她的种种排挤。 他眸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将这情绪压抑了下去。 “倒是从未听你提起过她所说的这番话。” “不过,你不必惧怕她那些弯弯绕。” “在这沈府之内,只需听我的便好。” 林婉原本听到这话时还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对方那副坚定神色后,才松口答应。 “那便多崇郎了。” “妾身刚好也想见识一下宫宴时,众人欢聚的热闹景象。” “说起来……上一次去到这样人多的场合,还是在几年前?” 见到婉儿终于露出笑意,沈崇的面色也终于缓和了些。 “是啊。” “为了养病,你向来是不参与这样的场合,以至于外人几乎不知晓你的身份。” “前些年,你在府中实在是受了太多委屈。” “现在这般,只能算是略微弥补你曾经的缺憾。” 说着说着,沈崇低声开口,似是在承诺着什么。 “从今日起,我会常来你这院中的。” 当年,他与周氏结亲并非是因为感情,也并非是为了攀附周家在朝中的地位。 究其原因,那桩婚事为的……只是掩盖一桩旧事的真相。 沈崇思索着,陷入回忆。 许多因素加在一起,也就导致他与周氏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夫妻。 自己心爱的林婉却成了妾。 他并非是什么记性良好之人,却能将此事分毫不差的一直记到今日。 如今再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荒谬。 心中也因此有些怨悔。 若他当初并未畏惧那方势力,或许今日的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沈崇倒是想让她们俩这身份调换一下。 但已经做出的决定就不能再更改了。 为了做好表面功夫,他不得不在外人眼中看似冷落林婉,每日宿在周氏房中。 这场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的戏,他演了十余年。 如今也有些撑不下去了。 当日的危机已经解除,那方势力或许早已不在暗中盯着沈府。 既然如此,不如就照着现在这般事态发展下去,遵从自己的本心,多与婉儿相处些时日。 沈崇终于打定了主意,对于过去之事的猜忌也逐渐削减。 现在回想起当初的婚事,他只觉得是一场无可挽回的错。 而现在,他终于能够不因外事的干扰而做戏。 虽晚却不是无可弥补。 想到如今的境遇,他只觉心底一阵轻松,连晚膳都多用了些。 林婉在一旁亲自为他布菜,又添了两三碗饭才够。 这边的两人正享受着温存氛围。 另一处偏院中,裴莺时得知自己的禁令终于被解,也分外欢心。 府中的侍女前来禀报时,她正准备想个法子从房中走出去。 如今却是不用再麻烦了。 这几日,她的食宿皆在自己的房内,未出房门一步,倒也觉得极为烦闷。 “还好禁令解了。” “不然就来不及准备四日后要用的东西了。” 裴莺时抬眸看了一眼院中。 此时已将近夜深,府内已四处昏暗,格外静谧。 正好适宜行事。 她提早便准备了一身黑色衣裙,如今翻出来换上。 一切准备妥当后,裴莺时穿着这身衣裙,又戴了一层纱巾遮住面容,才终于走出自己的院门。 沈府中虽然每处院门前都会悬挂烛灯,花园中却未装。 自从裴莺时迈着轻巧的步子踏入花园,便只能在昏暗下,以一种极为缓慢的步子行进着。 更为麻烦的是,自从回到沈府后,她便一直在自己院中呆着,还未来得及将这府中的布置看过一遍。 这也就导致她只隐约记得沈府中的大部分院子,却分不清其中小路。 为了躲避府中守夜的侍从,裴莺时只得从府中的那一小片桃林中穿过,再走过一长段石板路才能到花园。 在心底规划好大致的行走路线后,她便屏息凝神的迈步走进桃林。 此处称得上是整个沈府夜间最暗沉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 裴莺时只走了一小段石板路,便忽然在此迷失了方向,走到了泥地上。 几番找找寻方向都难以回到正途。 越是找不到出路,她便越是焦躁,一时不察间,竟撞到了树干上。 “嘶——” 额间撞出了一抹血痕。 痛觉开始一圈一圈扩散。 只是,她偏偏不能在此刻出声。 紧挨着此处的梧桐苑中,小秋刚刚为沈枝意准备好夜宵,隐约闻听院外传来的声响后,动作微顿。 “小姐,你刚刚听到什么声响没?” “奴婢怎么觉得,好像是什么东西的呼喊声。” “就在咱们院外。” 最后一句话,她压低了声响,听起来颇有些神秘。 沈枝意刚拿起一块糕点,还未来得及入口,便又笑着将其放下。 “咱们这儿距离旁的庭院都不算近。” “只有桃林处可能会几只雀鸟。” “只是这夜深人静的,雀鸟也该入睡了,哪儿还有什么动静啊。” 沈枝意话音未落,便见小秋信誓旦旦的开口。 “奴婢从小最擅分辨声响,方才那声绝非是雀鸟所能发出的。” 闻言,沈枝意目光一顿,随即认真思索了起来,拾捡着从前的记忆。 片刻后,她眸中再次染起笑意。 “咱们好像还未单独去看过那位莺时小姐吧?” “不妨明日去看看。” 听着对方这忽然转变的话意,小秋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 “小姐,您怎么忽然说起裴小姐了。” “咱们好端端去见她做什么。” “这不是……” 这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小秋虽未将话说全,但沈枝意猜得出大概。 她抬手分了一块糕点,递到对方手中。 “你方才不是说咱们院外有是声响?” “想必这位莺时妹妹能猜出其间缘由。” “咱们呐,明日一见她便知。” 第二十九章 柳下寻物 听着沈枝意这番话,小秋依旧有些不明白。 她只是点头应下。 小姐说的话应当都是有道理的。 自己明日跟着同去,或许就真能从那儿知晓缘由了。 这般想着,小秋便也咬了一口手中的枣糕品味着,不再将心思放在方才听到的声响上。 夜色静谧无声。 桃林中,裴莺时一手扶着桃树,一手扶着额头。 此处竟连个烛灯也没有。 果真寒酸。 她虽埋怨,却不能出声,只能暗自在心底数落几句。 痛觉渐渐消散后,裴莺时才再次向前走去。 桃树中的满地落花在白日里本是美景,此刻却成了遮挡裴莺时视线的一项干扰。 好在她因着方才的痛觉而小心了不少,走得每一步都经过了仔细斟酌。 夜间的凉风吹拂过桃林,裴莺时不由得因此打了个冷颤。 就这般在寂静又暗沉的环境下,不知经过了多久的徘徊,她终于走出了其中,来到花园。 裴莺时刚觉得松了口气,便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件要紧事。 她此行为的是找东西。 准确的来说,是找一颗带有标记的柳树。 可此刻,她连路都看不清,又上哪儿去分辨花园中哪棵树才是柳树。 “……” 一时之间,裴莺时对自己有些沉默。 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府中众人都忙着准备参宴而忽视自己的机会,若是就此回去,未免有些太遗憾了。 这般想着,她只好将认命的坐在花园中的一方石凳上。 此刻于她而言,唯一的办法便是在此等待天亮。 裴莺时鲜少有觉得让自己后悔的事。 今晚出门便是其一。 早知道今晚出门会如此倒霉,她还不如在白日里冒着被人发现行踪风险来此寻找。 此刻倒是说什么都有些晚了。 裴莺时顾不得石凳上的灰尘,便在其上一动不动的坐着,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感觉。 兴许是一个时辰,又或是两个时辰后,她已经睡眼朦胧。 今日的晨光来得格外慢。 半梦半醒间,她又在此等待了许久,才瞥见一点儿光亮。 裴莺时骤然清醒过来。 抬眸望天时,她才发觉今日竟是个彻彻底底的阴天。 怪不得今日的天明时刻推迟了些。 “总算是等到了。” 起身时,她的腿脚皆有些发麻。 因此,又耽搁了半个时辰。 待腿脚的麻意彻底缓解后,裴莺时才开始在园中寻找柳树。 尽管今日没有阳光,但在普通天光的加持下,也足够她看清整个花园中的物件分布了。 在其中四处走了一圈后,裴莺时在一颗树根处被刻有三道划痕的柳树前停下脚步。 终于找到了。 看来天道还是眷顾她的。 至少这一夜的等待没有白费。 这般想着,裴莺时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得意。 待她将埋在这树底下的物件儿找出来,便能有些往后用来行事的本钱了。 最后看了一眼树根处的记号后,她便锁定了自己即将找到的物件就埋在这棵树前的土坑里。 虽然裴莺时没带什么趁手的铲子,但这花园中不乏有些扁长的石块。 寻找过一番后,她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唯一一块符合条件的石块上。 只是那什么缀满了尘泥。 裴莺时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虽在边关饱受磨砺但不算丑陋的手,心底一阵膈应。 她才不想脏了手。 只是,都走到这里了…… 她脑海中再次回荡起这个理由,随即增添了一丝烦闷。 是啊,都走到这儿了。 再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再次垂眸看向那块扁长的石块,费力地将其拾起。 找准了具体的位置后,一下一下的开始挖着。 花园中开始有了鸟鸣声。 几只雀鸟相伴着从园中飞到了梧桐苑。 此刻早已过了用早膳的时辰。 刚一用完早膳,小秋便回忆起昨夜的谈话。 “小姐,咱们大概什么时候去……看望裴小姐?” 听到看望这词,沈枝意险些没忍住笑意。 没想到小秋虽不知她们此行因何而去,用词却妙。 正了正神色后,沈枝意再次笑着回应道。 “再等等,此刻不急。” “最好是等到她刚回屋的时候再去看望她。” 闻言,小秋有些疑惑的眨眼。 “回屋?” “小姐的意思是说,她此刻不在自己院中么?” 沈枝意并未回应这话,而是起身看向窗外。 今日正巧是阴天。 想来,对方一时半会儿应当还回不了房中。 随着思绪的蔓延,沈枝意渐渐想起自己今日还有事需去寿安堂一趟。 将思绪拉回后,她转身将花瓶中的瓦罐取出。 罐中的茶水已经历过第三次过滤了,其中不再有一丝杂质,也是时候该封存起来了。 小秋站在一侧看着自己小姐的动作,虽有些疑惑这罐子的来处,但也能隐约联想到这应当是昨日对方独自一人呆在房中时放置的。 她并未开口多问,只是帮着将其摆在桌上。 沈枝意正盯着这罐子思考。 要不再换个好看些的琉璃罐? 可那般就有些华而不实了。 自己送的本就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儿。 外表理应配得稀松平常。 再说若是此刻换容器,便会有空气中的尘灰不慎落入茶汤中。 想到此处,沈枝意在心底轻叹一声,将这念头作罢。 “咱们先去一趟寿安堂,然后再去看莺时妹妹也不迟。” “我还有些事需要找祖母帮忙。” 闻言,小秋连连点头,并帮忙抬着瓦罐放进一方木箱中。 箱子是个中正的四方样式,瓦罐放在其中刚好也不会随着抬举的动作而左右摇晃。 “这事儿交给奴婢来做便好,小姐不必麻烦。” 沈枝意笑着松开手。 “箱子里的物件儿怕摔,等会儿唤两个小厮一同抬着,这样也稳妥些。” “出了院门后,你便在后面跟着查看着,确保他们抬的平稳。” 她仔细叮咛道,生怕其中之物出现半点差错。 毕竟若是此刻从头开始做,便来不及了。 又将此事交代过一番后,沈枝意一行四人便踏出梧桐苑,向寿安堂的方向行进了。 第三十章 空忙一场 待到沈枝意踏进寿安堂时,只见祖母正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光线斑驳下轻摇团扇,看着好不惬意。 见状,她眼底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 “看来祖母的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孙女此刻也终于能放心些。” 听到这声响,正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慌忙睁眼。 在看清来人时,她的语气中染上了几分惊喜。 “阿意?” “快到祖母跟前来。” 在沈枝意的搀扶下,她缓缓起身。 “阿意整日都来这寿安堂中看我。” “祖母啊……一见到你便觉得心情舒畅,连病痛也缓解了不少。” “这样一来,身子自然是恢复的快些。” 沈枝意扶着她一步步的向屋内走去,其他侍从则静候在房门外。 “那孙女儿只好天天来此烦你了。” “等您的病好了,兴许还会来的更勤些。” 坐到榻边后,老夫人笑着回应。 “好啊。” “祖母自然是希望你常来。” “只不过可莫要为了看我这老婆子而耽误了你自己的事儿。” 她笑意盈盈,面色和蔼。 “祖母如今都这把年纪了,若有什么事也帮不上你什么,最多只能出出主意。” 她话音未落,便见自家孙女儿眨了眨眼。 “谁说祖母帮不上忙了。” “阿意正是有事来求祖母帮忙呢?” 老夫人目光微愣,这才注意到门外正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 两名小厮将此抬进屋内后,便恭恭敬敬的退去。 沈枝意关好房门,将其中的瓦罐抱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 听到祖母的发问,沈枝意笑着走到她身旁,揽起她的手臂。 “这是阿意为一位重要之人备的礼。”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所以特来求祖母帮忙。” 闻言,老夫人顿时便洞悉了她来意,于是无奈的摇头。 “你啊,想必是需要给这罐子题字。” 沈枝意点点头,心底也有些无奈。 也不知是怎的,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有件更正不了的事。 那就是她那一幅歪七扭八的,犹如烂泥扶不上墙的字。 尽管她曾仿练过无数前朝书法大家的字,却还是学不到万分之一。 想来此事是从天赋上便无可更替了,再努力也无可更替。 于是后来,沈枝意便干脆放弃了练字。 每到需要题字时,都到寿安堂中求祖母来帮忙写。 “好好好,祖母来帮你题这字。” 老夫人笑着看向她,并未过问此物的去向,随即起身走向桌案前。 “不知这次是几字?” 闻言,沈枝意连忙走到她身旁,将一张浅粉色的用花汁水晕染过的宣纸铺开。 “只在其上题好桃花酿三字便好。” 待沈枝意研好墨后,只见老夫人选了一枝已经用到笔杆磨出痕迹的毛笔。 几乎未有停顿,便开始提笔。 挥毫时,前半部分笔锋如龙蛇游走,后半部分笔画如铁画银钩,毫无刻意之感。 每一笔都似是浸染着经年岁月,在时光的沉淀中而显得愈发气势磅礴,大气从容。 沈枝意在一旁认真的看着,在祖母收笔时,才终于发出感叹。 “祖母这字可真是像极了书法大家。” “若我能写出一半这么好看的字,就不必再为此发愁了。” 听到对方这半是羡慕半是叹惋的语气,老夫人的笑意越发无奈,但其中带着浓浓的慈爱。 “阿意就别恭维我了。” “这字练不练都成。” “再说了,我们阿意本就天资聪颖,做事样样出色。” “不差这一项。” 她语气顿了顿,仔细的为沈枝意将一缕散落的碎发重新别到耳后。 “以后若有需要题字的地方,便尽管拿着来寿安堂便是。” “祖母做你的笔杆子。” 沈枝意看似平静的点点头,心底却因此有些动容。 她再次走到桌案前看着祖母方才题的字,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有些泛红的眼眶。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天气渐渐由阴转晴。 寿安堂内的氛围温馨而明媚。 花园中,裴莺时却还在一下一下的用石块翻着土。 挖了这么许久,她面前已经堆积起了厚厚的土层。 昨夜在此等候时,她还觉得有些凉,此刻却已是热得满头细汗水。 “奇怪,怎的还未找到?” “难不成是埋得太深了?” 裴莺时略带疑惑的呢喃着。 先前只在石凳上小憩了片刻,存起来的那点儿精神早已消散殆尽。 此刻,她只觉得身心疲累,强撑着才能睁开双眼。 只是为着将物件儿找到,她不得不再继续挖上一会儿。 不然自己先前的筹谋和现在这几个时辰的找寻,便都白费了。 这般想着,裴莺时将手中的石块又握紧了些。 不知又过了多久后,她才终于挖到了 一柄带着些许锈迹的铁锹。 “……” 裴莺时站在原地良久。 这次,她沉默的时间明显更长些。 这下面不是埋着首饰盒么? 首饰盒里不是藏着周氏的铺面地契么! 怎么变成…… 思忖了良久后,裴莺时才勉强接受了眼前的这个事实。 她花了整整一夜加半天的功夫,担惊受怕的绕过沈府的守卫,结果只挖出了这么一把沾着泥的,锈迹斑斑的铁锹。 她不接受这结果。 裴莺时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将手中的石块用力摔在了地上,砸断了几株刚刚发芽的花苗。 或许是因为用力有些过大,这一番做派不但没能让她解气,反而牵动了她额头上的伤口。 因这痛觉,裴莺时的思绪渐渐回笼,整个人也变得清醒了不少。 此刻已经将近正午了,若再不回去,恐怕周氏会到她房中找她。 往常的几日里,每到这个时辰,周氏都会到她房中与她一同用晚膳。 若是找寻不见自己…… 沈枝意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沾满尘泥的双手,只得承认了自己在这园中什么也没翻到的事实。 不仅如此,她还得强忍着满心疲乏,装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和周氏相处。 至于她该怎么解释头上的伤口…… 第三十一章 圆谎 最后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灰尘后,裴莺时认命的放弃了找寻,只得踏上归途。 看来她应当是晚来了一步,园中埋藏的地契已经被周氏转移了。 想到此番行事,她心底后悔也无用。 因着头顶光线的照耀,折返时的路线要比来时好走许多。 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裴莺时便已悄悄从后门回到了自己院中。 她刚准备梳洗打扮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裙,便在望向院门时有些发愣。 恰逢今日周氏来此用膳的时辰晚了,此刻撞见风尘仆仆赶回偏院的裴莺时。 她站在院中愣了片刻,才将印象中秀气温婉的裴莺时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两道身影在脑海中重合后,周氏才终于理清了思绪,快步走到她面前,语气关切。 “这是怎么了?” “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泥?” “连手上也……” 闻声,裴莺时来不及躲藏,便只能勉强露出些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都怪莺时莽撞……” “刚知晓爹爹解了偏院的禁令,莺时便离开了院中。” “自回府后,莺时还未来得及熟悉府中之景,一时好奇便四处闲逛了一番。” “没曾想……路过花园时没看清脚下的路。” “在泥地里摔了一跤,还摔得满手是泥。” “莺时失礼了,请娘责罚。” 她温声细语的解释道,不忘将此事缘由全揽在自己身上。 只是她这副小心翼的作态再加上满身浮尘的打扮,看起来有些意想不到的滑稽。 看着对方行礼的动作,周氏原本打算上前将她扶起来。 目光落在那双有些狼狈的手上后,她将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隐藏了起来,改为轻轻拍了拍裴莺时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哪有什么责不责罚的?往后走路小心些就是了。” “只是……” 周氏的语气仍旧有些疑惑,似是对裴莺时先前的说辞并未全信。 “我来这沈府也有十余年了,对府中的构造也算烂熟于心。” “若说在园中磕了满手的泥,那确实会是不小心所致。” “你这额头上又是……” 她抬眸看向裴莺时的额头,随即微微皱眉。 只见其上并未磕出疤痕,但也有一片不小的淤青。 摔一跤怎么连额头也磕青了? 莫不是平地摔? 周氏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却并不认同自己这猜想。 府内到处都铺设着平整的石板路,无论对方再怎么不小心,也不会是平地摔。 可她这额头上的伤实在可疑。 周氏方才便注意到了这一点,只是还未来得及问。 此刻仅凭裴莺时那番并不合理的解释,她便更觉得此事疑点重重了。 “这……” 裴莺时下意识的想用手触碰额头,意识到遮掩不妥后,及时收回。 见对方有些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周氏心里越发怀疑。只是面色依旧平静,语气关切。 “这淤青看着像是刚摔不久,还未开始恢复。” “难不成……莺时此刻便忘了是在何处摔的?” 周氏顿了顿语气,随即浅笑着开口。 “娘只是有些好奇,你不必多想。” “若府中真有哪处崎岖不平,我刚好同你爹说一声,将那儿修缮修缮,避免再让旁人因此摔倒。” 话虽如此,但裴莺时听出了对方话中的猜疑。 她只得另找借口将这桩事蒙混过去,让对方不再疑问。 顾不上自己所说的借口是否合乎常理。 “原本……确实不会摔到额头。” “只是莺时想着先将手上的污泥洗干净,再回偏院。” “便就近去了花园中的池边。” “不知今日是否有些过于不顺……” “莺时刚一走到池边,便脚底打滑撞在了附近的石墩上。” 她轻叹一声,似是有些无奈。 “好在池塘边的石块极为圆润,未有棱角。” “这才未撞出血痕,只留了些淤青。” 裴莺时的语气看似平静无波澜,只回忆着先前所发生的事。 但实则……她的掌心中已经多了些汗渍,生怕对方在就此事再提出什么疑问。 闻言,周氏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未急着开口表态。 片刻后,她才虚扶着对方进屋。 “池边的路确实容易打滑。” “但你也真是……” “明知衣裳摔脏了,还不赶紧到院中洗漱换衣,非要跑到那边儿洗什么手?” “现在你这伤还疼不疼?” “用不用我派人去府外请郎中来瞧瞧?” 周氏与其中的关切大过埋怨。 听到对方终于不再提出疑问,裴莺时这才松了口气。 “莺时定然会记下这次教训,下次走路稳妥些,不再让娘担心。” 她语气顿了顿,随即摇头,继续说道。 “不必请郎中了。” “片刻前,女儿这伤还隐隐作疼,此刻已经全然感知不到痛觉了。” “在偏院中静养几日应该便能恢复。” 闻听对方推掉看郎中一事,周氏便又叮嘱了几句,随即派侍女为裴莺时梳洗。 整个用膳期间,她都未再提及此事。 裴莺时心底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 她倒不在乎周氏是否是真的关心自己。 只要她别透过此事对自己疑心就好。 她此行本就什么都没得到,若再被怀疑,便有些冤了…… 这一顿饭用下来,倒是让母女两人都有些疲惫。 无论是周氏还是裴莺时,在交谈时都各有保留,偏偏表面上装的极为和睦。 一番假言假意的交谈终止,两人才终于不再需要耗费心神。 待午膳终于结束后,周氏便匆匆离开,重新回到自己房内。 毕竟,她还要忧心着自己箱中的那些首饰该如何转成银票,没工夫管裴莺时的伤。 她已经提前在暗格中存放好了今日要典当的金器,只待日暮时刻让刘嬷嬷将其取走了。 虽然对方昨日的形式一切稳妥,并未出现什么纰漏。 但此事毕竟事关周氏未来的生计…… 一想到此处,她便半点儿也不敢马虎,每到日暮来临前,便提早在房中守着,亲自将物件交到刘嬷嬷手上。 仿佛只有这般,才能降低暴露的风险,让她安心。 第三十二章 以前行代替退让 午后的阳光正盛。 原本今晨还缺席的阳光,此刻已然落满了沈府的每一个角落。 斑驳的光线落在青白相间的石板路上,看起来格外温馨。 离开寿安堂后,沈枝意小心而珍重的将祖母题的那幅字卷好,一直将其亲自拿在手里。 如此一来,这寿礼的最后一部分便也完成了。 她只需静待宫宴开始当日,携礼前往。 了却这一桩心事后,她明显放松了许多,返回梧桐苑时的步子也放缓了些。 提前能做的准备,沈枝意已尽数备齐,接下来的便可暂且将心思从此时上移开了。 迎着春日里和煦的微风,她暗自在心底思索着往后的打算。 恍然间,她好似想起今日还有一桩事没来得及做。 恰逢此时,小秋也有些面露期待的看向她。 两人对望着,想到一处去了。 “今日在祖母那儿呆的时间久了些,险些忘了还未去看莺时妹妹。” 话音刚落,小秋也连连点头。 “是啊,小姐。” “奴婢在出门前还想着提醒您这事儿。” “不知怎么……竟也忘干净了。” 闻言,沈枝意浅笑着摇头。 “这倒是没什么。” “其实啊……咱们明天这时候去,与此时去的效果是一样的。” “不过既然现在已经想起来了,等咱们将东西送回梧桐苑后,便去她那儿看看吧。”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沈枝意唇角微勾,连前行的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她一贯不是个喜欢看热闹的人。 不过……对于裴莺时的“热闹”,她还是很乐意去看的。 伴着这般念头,她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与几名侍从从最近的路走回了梧桐苑。 将精心制好的桃花酿以及祖母的题字一并放置妥当后,沈枝意顺手从杂物匣中挑出了一个质地温润的白玉瓷瓶放进袖中。 这才同小秋一同前往裴莺时所在的偏院。 沈府的构造相对于那些高门贵府来说,只能算是偏中下的水平。 府中只建有几处景致还不错的地方,院落极少。 所以除去几间主屋有名讳外,沈府中其他的院子只统称为偏院。 自回到沈府后,裴莺时所住的那间院子虽然称不上最好,但也是距离沈父和周氏所在的主屋最近的院子之一。 沈枝意若有所思的想着,眼底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知晓,即便是住在位置上乘的偏院中…… 关于住所一事,裴莺时也定然会有诸多不满。 再过不久后,对方定会在此事上做文章,如前世般想办法将梧桐苑从自己手中夺去。 毕竟在裴莺时眼中,自己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原本应该属于她的。 想到此处,沈枝意眸中的笑意消散殆尽。 前世的她也曾想过,是否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让裴莺时在边关那等艰苦之地受了几年苦。 于是,她便在对方回归沈府之时,尽可能的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还给她。 当做是弥补这些年来,代替她身份的亏欠。 后来……直到利剑穿心,沈府没落,祖母离自己而去的时候,沈枝意才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她的退让、愧疚、和心觉亏欠,从来没有一分一毫被裴莺时看在眼里。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反而只被对方当成是嘲讽、怜悯和炫耀。 最后被对方当成了,置自己于死地的理由。 沈枝意不急不徐的在沈府内穿行着,思绪也渐渐飘远到前世。 那时候,她也常常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在想着,若是自己一开始就生在裴家,从未被调换过身份…… 是否就可以远离后来的一切纷争和猜忌了? 但如今一切从头来过,沈枝意才终于明了。 她的出身和周围的环境是本就不能被改变的。 所以无论重活几世,都难以避免周围的纷争。 在这之中,她沈枝意唯一能改变的,便是自己的心境。 她先前将旁人的想法看的太重,所以才会事事都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以为是自己的错处。 但她明明从一开始就并未做错什么。 自小便在沈府生活的十几年间,她从未逾越过礼仪,也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纵然是后来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沈枝意也从未想过争夺什么嫡女的身份。 她只想一直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安心的生活着。 但裴莺时却非要以此作为怀恨的理由,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 距离裴莺时所在的偏院越来越近。 那些刀山火海般的往事,一件件浮现在沈枝意眼前。 她谋中的情绪波动渐渐由深沉变得和缓。 心境也变得愈发沉稳。 既然自己从前的那些退让和妥协,并没有换来他与裴莺时之间纷争的平息。 那么这一世,便不再退让分毫了。 换她将裴莺时置于死地,才能让从前的自己得到解脱,让前世那些因对方的谋算而亡故的人得到安息。 想到此处,沈枝意的心智变得愈发坚定。 从前的种种已如云烟般远去,而此刻,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一抹浅笑划过嘴角,沈枝意的思绪渐渐回笼。 恰逢此刻,她已经走到了裴莺时所在的那间偏院的院门前。 停下脚步后,她并未急着踏进其中,而是在门外驻足了片刻。 直到确认自己此刻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怨恨的心绪,他才示意小秋上前轻叩门扉。 前来开门的是裴莺时身边的贴身丫鬟冬梅。 看清来人后,冬梅微微有些愣神。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此刻,莺时妹妹可在院中?” “自她回沈府后,我还未曾亲自看望过,所以今日特来瞧瞧。” “若她不方便出面,我下次再来也可。” 沈枝意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让人看不清这副面容下隐藏的真实情绪。 “这……” “我们小姐确实在院中休息。” “还请您在院中稍后片刻,奴婢这就前去禀报。” 看着对方这副样子不像是来找茬儿的,冬梅便也放松了警惕,转身走进房中禀报。 第三十三章 看望 “你说什么?” “外面是谁来了?” 房内,正在闭目小憩的裴莺时在听到冬梅的禀报时,猛然睁开了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宁愿相信是自己昨夜没休息好,所以才听到了梦话。 但此刻看着冬梅这副认真的神情,她才意识到沈枝意竟然真的主动来寻她了。 这可是从前从未有过的稀罕事儿。 从前……向来是自己在沈府众人齐聚时主动出击,将事儿推在对方的头上。 倒从未见过她像今日这般,主动来寻自己。 莫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来商量? 还是说,她此行是来兴师问罪的? 裴莺时不由得开始猜忌起对方此行的用意。 他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后者。 可自己虽然准备了诸多计划,还未有一桩开始实施。 沈枝意好像也没什么可兴师问罪的。 那她总不能是……单纯来看自己的吧? 裴莺时心底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又觉得这比自己先前的猜想还要荒谬可笑。 她才不信沈枝意是真的对自己的存在,心里毫无芥蒂。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到院门口了,自己自然是没有不出门迎接的道理。 刚好也看看这贱人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这般想着,裴莺时理了理衣裙,嘴角含笑的踏出了房门。 “枝意姐姐!”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方才听到冬梅说你来看我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看着对方这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沈枝意也效仿着她这份“绝技”,露出更为温和的笑意。 “咱们是姐妹,在你回府当日,姐姐就该单独看望你的。” “只是那时候府里的事实在太多,妹妹你又惹恼了父亲,在房中几日闭门不出,我便一直将此事耽搁了。” “昨日听闻你这房中的禁令已解,我便想着今日来看看你。” “妹妹切莫怪我来的太迟,实在是事出有因。” 闻言,裴莺时故作亲昵的挽着他的衣袖,与她一同走进屋内。 “有劳姐姐费心了。” “莺时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来的太迟?” 她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沈志毅收敛了笑意,转而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呀!” “妹妹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白日里梦游的时候平地摔了一跤?” “不然怎会在额头正中间摔出了这么大一片淤青。” “看着可真有些吓人呢。” 闻言,裴莺时脸上的笑意微僵。 若非是看着对方此刻露出的关切神情,她都险些以为这句话是嘲讽之语。 她还未解释什么,怎的就成平地摔了? 这难道不是故意说她蠢? 裴莺时眼底的疑惑一闪而过。 但在看到沈枝意这副实在关切备至的神情时,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念头兴许只是错觉。 随即,裴莺时将笑意转化为一丝委屈的神色。 “姐姐有所不知。” “妹妹今晨时在府中摔了一跤。” “所以才磕出了淤青。” 说到此处时,她又补充了几句。 “但确实不是平地摔。” “是路滑所致。” 闻言,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 “这样啊……” “那也真够倒霉的。” 裴莺时又是一阵语塞。 “……” 对方虽然看似不是来找茬儿的,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怎么每句话都说的夹枪带棒的? 偏偏又不挑明了说,听起来只像是无心之失,并非有意。 见到对方这副语塞的神情,沈枝意才终于恍然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 她一连呸了几声。 “我这人有时候说话没什么顾忌,又觉得跟妹妹关系近,所以今日才没见外。” “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你不快……” “你可千万要跟我说,别自己生闷气。” “气坏了身子可不值。” 听到沈枝意这般略带愧疚的言语,裴莺时心底的疑惑才消散了些。 “怎么会呢?” “莺时自然是希望能跟姐姐多亲近一些。” “不见外最好,省的咱们姐妹生分。” 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裴莺时脸上的笑意更甚,随即开口道。 “不知姐姐是否知晓,再过几日便是宫宴了。” “听闻到时候整个皇城的官眷都会到宫中庆贺。” “莺时先前一直在边关待着,还未有机会见识那般大场面。” “姐姐一直在这城中生活,自然是见多识广。” “可否跟我说说……在这宫宴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枝意怕自己第一次代替姐姐前去,会有礼数不周的地方,丢了沈府的脸面。” 裴莺时特意将“代替”二字的语音加重了些,面露期待的看向对方。 但让她有些失望的是……沈枝意的眸中除了笑意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这不应该啊。 按理说,她听到这番话应该暗自难过才是。 像她这般喜形于色的人,怎么会一点儿都没将情绪表现出来呢。 裴莺时虽然心里疑惑,但也不好将这话当面儿说出来,只能始终保持着笑意看向对方。 却见沈枝意略微索了片刻后,认真回答。 “这宫宴,我确实自幼便去过多次。” “其中倒也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而且在那种场合下,咱们又不是皇亲国戚,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 “只凑个热闹,更谈不上有什么经验了。”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语气带着期待。 “参宴的官眷只能是各个府中的嫡系官眷。” “妹妹原本是沈家的嫡女。” “如今好不容易回府,自然该恢复为从前的身份。” “这次宫宴理应由你前去。” “你本就生的这般好看,若在趁着这次参加宫宴的机会好好打扮一番,定然会得到不少贵夫人的赏识。” 听到这话,倒轮到裴莺时有些发愣了。 “赏识?” 沈枝意笑着点点头,看向对方的目光中藏着一丝淡淡的狡黠。 “刚才差点忘了跟妹妹说。” “大家之所以如此期待参加宫宴,其实也是因为……在宴席上不仅能见识到许多高门贵府的风范。” “还能……” 第三十四章 宫宴中的重要环节 “还能怎样?” 听着对方的语意忽然终止,裴莺时下意识的问道。 难不成自己还有什么没记清的地方? 发问的同时,她在心底细细思索着。 毕竟,裴莺时前世在宫内待的时间也不算短,对于宫宴的细节自然是清楚的。 刚才她之所以那般说,只是想借此暗探沈枝意的态度。 可直到现在……这人好像也没因此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难道自己先前所想的种种只是错觉? 沈枝意并未与自己同时重生? 这般想着,裴莺时心底稍微安定了些。 她倒是希望对方还未重生。 这样自己也更容易下手。 裴莺时心底的情绪流转变换着,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副天真好奇的样子。 看着她这副作态,沈枝意也并未戳破,只是接着先前的话回答。 “还能拥有一个求得姻缘的机会。” 她清晰的看到了裴莺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光亮。 装作未看见,并继续开口。 “正如我刚才同妹妹所说,像工业这种大场合,各个府门中的嫡系亲眷都会到场。” “还未婚配的年轻公子小姐们自然也会去。” “到时候会分坐在男席和女席。” 沈枝意顿了顿语气,似是在回忆那番场景。 “待到各府向太皇太后送完寿礼后,皇上便会亲自为前来参宴的男眷和女眷分别办一场……才会。” “再然后,皇上会亲自出题让众人参与文才比试。” “胜出之人便会得到这场才会的彩头,以及城中第一才子或第一才女的名号。” 解释完才会之事后,沈枝意语意一转,继续补充。 “你想啊,若是当着一众高门显贵的面,在那场才会上取得好名次,岂不就会在他们心底留下个好印象?” “如此一来,对于未来的姻缘自然也是助益。” “此事不需我说清楚,妹妹应当也能想出其中利害。” 待他再次看向裴莺时,却见对方已经陷入了沉思。 看着像是真的将方才那番话听进了心里。 确实如此。 裴莺时只想着入宫后如何借着众人都在的场合,给沈枝意泼脏水。 再趁机将自己沈家嫡女的名头抖落出去,让众人清楚她才是先前那场裴家和沈家风波中的正主。 一时心急,裴莺时只顾着想如何栽赃,却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环节。 回忆起此事后,裴莺时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有了新的盘算。 只是……却也对此有些怀疑。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儿。 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出现问题的点在哪里。 借着思考时的余光,裴莺时悄悄用余光打量了身旁之人一番。 却见对方只是神态自若的坐在自己身边,好像还在认真思考着宫宴时的注意事项,巴不得能多跟自己说些细节。 收回目光后,裴莺时越想越觉得奇怪。 这跟她想象中的,对方展现出的状态完全的不同。 按理说,即便是沈枝意对于不能去宫宴一事不在乎…… 也不会如此事无巨细的将此事向自己说明白。 就好像她生怕自己不知道似的。 虽这般想着,但裴莺时又不知该如何发问,只得将这念头压下,笑着回应。 “原来宫宴上还有这么一个重要的环节呀。” “多谢姐姐提前告知。” “刚好此刻距离入宫还有几日时间,莺时也有时间提前准备一番。” “到时候不求能拔得头筹,只要不太过垫底,莺时便知足了。” 听着这话,沈枝意心底暗自发笑,却还是故作惊讶的看向眼前之人。 “可妹妹这手……好像已经快将衣裙捏出褶子了。” “真的不在意名次吗?” 话音未落,她便笑着牵起裴莺时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之中。 “妹妹切莫太过紧张。” “这才会呀,尽力而为就好。” “咱们只是普通家室的官眷,怎么比得过那些自幼便请名师来学才艺的大家小姐?” 沈枝意看似是想安慰裴莺时,实则知晓对方最是讨厌出身一类的话,更是仇视一切比她身份高贵的存在。 想要出风头倒没什么错。 但若是在那种场合太过出风头,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甚至可能会因为太过惹眼而引起灾祸。 可惜,裴莺时并不这么想。 裴莺时将这话听到了心底,也因此被挑起了心底的那丝不甘。 既然同样生而为人,为什么她不是这世上最高贵的? 就算是自己好不容易回到了沈府…… 就算是自己很快便能将嫡女的名头挣回来…… 也还是不能解气。 因为在她之上,永远都有比她更耀眼的人存在。 那些耀目的“光”,无时无刻不在刺痛着她的双目。 让她眼红,以至于对拥有那种高高在上的身份产生了执念。 她偏要在宫宴上想尽办法拔得头筹,以此来让自己的风采盖过那些人,获得瞩目。 哪怕是用些手段作弊…… 这般想着,裴莺时滔滔不绝的心绪才终于有了片刻止息。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方才沉默的时间有些久。 她连忙回握住沈枝意的手。 “多谢姐姐开导。” “但莺时确实没想过在宫宴上和大家争什么。” “只想着能见识一下那番热闹场面,便足够了。” 闻言,沈枝意笑着点头。 “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 她抬眸望了一眼裴莺时,有些欲言又止。 “你额头上这淤青,看着至少还需几日才能彻底消散。” “若是顶着这伤去参宴,不知会不会给外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裴莺时刚想回应,便再次被沈枝意打断了。 “再说了,这次宫宴可是为太皇太后举办的寿宴。” “若是让皇家之人看到了这伤,以为妹妹是以伤气故意冲撞寿宴就不好了……” 沈枝意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关心,听起来像是确实像是在为裴莺时真心实意的考虑。 闻听这话,裴莺时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眸中闪过一丝担忧。 她先前未让周氏帮自己请郎中,并非是因为觉得这淤青能尽快消散。 而只是因为…… 第三十五章 伤药 只是因为,裴莺时不想让郎中看出自己这伤的由来。 她先前对周氏谎称说,这伤是磕在池边的圆石上所致。 但实际上……是因为在桃林迷路时撞了树。 这个缘由并不打紧。 两者之间甚至没有区别。 但一旦暴露了这一点,就相当于裴莺时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曾刻意穿过桃林去花园。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周氏就是再蠢也能知晓她的心思。 到时候恐怕接下来的戏就不好演下去了。 这般想着,裴莺时心底的担忧越发增多,也开始思索起了接下来的打算。 确实如对方所说…… 自己这伤要是没办法在参加宫宴前好全,便可能会引起什么没必要的麻烦。 要是真的被安上了什么冲撞寿宴的罪名,她原本的计划便会因此落空了。 可……她自已经婉拒了周氏要帮忙请郎中的说辞。 现在改口恐怕也会惹得对方疑虑。 一时之间,裴莺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有些拿不准主意。 然而就在此时。 沈枝意那略带惊喜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惹得她思绪中止。 “瞧我这记性。” 沈枝意边说边从衣袖中掏出一枚白玉瓷瓶。 细腻的瓶身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是我先前为祖母求药时,从神医那儿求来的伤药。” “先前已经用去了大半瓶。” “还剩下些许。” “因着此物实在贵重,我便日日将它带在身上。” “现在刚好就派上用场了。” 她笑意盈盈的看向裴莺时,继续说道。 “敷上了此药,保管妹妹明日便能痊愈。” “如此便不用担心宫宴前不能恢复了。” 闻言,裴莺时目光微凝。 记忆中,对方确实曾去寻找过神医。 也正因得到了神医的赐药,寿安堂的老夫人才撑过了那场大病,又多活了几年。 可现在…… 自己不过是头上有了些淤青。 沈枝意竟然也舍得将这药给赠给自己? 这也有些好心过头了吧。 裴莺时心底越发对对方的真实目的产生了怀疑。 但看着沈枝意那副小心翼翼的将玉瓶护在手心里的模样,又不像在演戏。 若是此刻的沈枝意并未重生,或许真会做出如此心软的蠢事。 裴莺时暗自在心里思忖着,对此事已然信了七八分。 她先前听说过那位性情古怪,居所不定的神医的名号。 对方所赐的伤药可是千金不换。 若是收入囊中,必定会成为自己未来的一大助力。 她心底的思绪换了又换,终于打定了主意,准备将药收下。 随即露出一副惊喜的神情。 “这伤药真有如此奇效?” “那……莺时便先谢过姐姐赠药了!” 她刚要伸手去拿,却见沈之意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 仍旧小心翼翼的将那伤药护在手里。 随即,沈枝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意,有些无奈的看向她。 “妹妹这是哪儿的话?” “我既然有这药,哪有不拿出来的道理。” “只是……这药也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求来的,只这么小半瓶了。” “我看妹妹头上的淤青不算太严重,只需要敷上薄薄的一层药,便能起效。” “实在用不了这么多。” 她不顾裴莺时僵硬的脸色,只是顿了顿语气,继续说道。 “正巧我此刻在这里,不如就让我为妹妹敷药吧。” “等会儿敷完了药,也好将瓶子一并拿走。” “不然……若是妹妹自己敷,手一抖,将药全都撒没了可怎么办?” “我可再也没有第二瓶了。” 闻言,裴莺时目光微滞,对于对方这番说辞有些无言以对。 “……” 她倒是没想到,这沈枝意竟然变得这般小气。 不过,对方这般表现,倒显得这瓶药确实是从神医处所得,并未作假。 裴莺时心底的最后一丝疑虑也被打消了。 随即,她再次扬起笑意。 “这是自然。” “此药是姐姐的珍贵之物,理应好好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莺时能得一点用来疗伤便好,哪敢奢求姐姐将整瓶都赠我?” 听到这话,沈枝意这才将握紧瓷瓶的手松了松,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吧嗒”一声。 白玉瓷瓶被打开的瞬间,一股清香便随之蔓延在整个房内。 这香气辗转蔓延着,闻起来让人心神宁静。 沈枝意从中倒出些许药粉,用自己的帕子沾着,轻轻涂在裴莺时的额头上。 随后,她便再次将瓷瓶密封好,放回衣袖中。 此刻的裴莺时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清凉之感包围着,让她忍不住沉浸在这种感觉中。 药粉触及到额头的瞬间竟不会引起半分痛觉,反而让她有一种水流渗入皮肤之感。 只这么片刻的功夫,她便明显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淤青在被渐渐治愈。 这神医所赐之药果真是极好的…… 欣喜的同时,裴莺时看向对方衣袖的目光也染上了几分深意。 如此奇药放在沈枝意手中倒是浪费了。 不如往后寻个机会将其夺来。 裴莺时暗自盘算着。 她心里并未有半分感激之情,但还是做着表面功夫,故作惊喜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竟然真的不痛了……” “多谢姐姐赐药!” 闻听这话,沈枝意皱了皱眉,小声嘀咕着,似乎是有些后悔自己为她敷伤药。 “唉。” “这药又少了些。” “看来往后得再省着点儿喽。” 话音刚落,她便笑着抬眸看向裴莺时。 “不必言谢。” “我只是不想让咱们沈府之人在宫宴上出什么差池,丢了颜面。” 随后,沈枝意便又与对方寒暄了几句。 眼看着已将近午后光线最盛的时候了,沈枝意这才缓缓起身。 “好了,如今时辰也不早了。” “我便不在此叨扰妹妹午休了。” 闻听这话,裴莺时也并未开口留她,只是应答后送她出门。 走到院门口时,沈枝意已经跨过了门槛。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发问。 “对了,不知昨夜……妹妹可曾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第三十六章 赌约 闻听这话,裴莺时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神了片刻。 见到她这副神情,沈枝意笑而不语,径直踏出了院门,没再停留。 小秋还在院门外等候,总不能一直让她晒着。 再说……自己与裴莺时之间的恩怨,才只是刚开了个头,没必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挑明。 毕竟,她还是很乐意看对方演戏的。 这般想着,沈枝意便未回答方才的话,只抛下个问题,留给对方去猜忌。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 一直在院门外等候的小秋,此刻见到自家小姐终于从中走出,便连忙迎了上去。 “小姐怎么方才不让我跟着同去?” “裴小姐可有为难您什么? 小秋紧张兮兮的发问。 似是注意到她们此刻距离裴莺时的院门还很近,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见状,沈枝意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 “怎么会呢?” “我只是在那儿与她说了几句话。” “然后……帮了个小忙。” 说到此处时,她语气顿了顿,眸中似有深意。 “再说了,她此刻正急着为自己昨日闹出的声响善后呢,没工夫想主意为难我。” “不必担心。” 两人边走边说着。 待到沈枝意终于解释完,小秋却更有些疑惑不清了。 动静? 难不成昨日那番声响……是裴小姐弄出来的? 可那时已经夜深了。 她跑到梧桐苑附近的桃林去做什么? 心底虽是这么想着,但小秋的心思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 此刻,她早已不好奇昨夜那番声响的来源了,也就没再继续追问。 只是紧紧跟在自家小姐的身后。 返回梧桐苑的路途中,沈枝意刻意将步子放缓了许多,感受着光线照透全身所传递的那种暖意。 除去今日,距离宫宴开始的日子便只剩三日了。 她为此准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好戏……终于要开场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宫宴,沈枝意便回忆起一幅幅熟悉的面孔。 既然她已经再次做好迎接纷争的准备,那么…… 她与其中某些人的旧怨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 对于那些曾经假言假意相待的人,沈枝意一直铭记着,时时刻刻想着要将那些“恩情”还回去。 不然怎么好安心。 阳光下,沈枝意安静的走在石板路上,思绪也在前世和今生之间辗转漂移着。 但很快又回归了现实。 如今想太多也没什么用,不如静静等待着那天到来。 反正……她已经不需要再准备什么了。 回到梧桐苑后,沈枝意放空思绪,小憩了片刻。 这次,她没再梦见什么刀光剑影的情节,睡得格外安心。 直到傍晚才悠悠转醒。 小秋早已为准备好了晚膳,只是站在榻边,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她。 沈枝意此时刚刚转醒。 看着对方这副神情神,她心里有些疑惑。 “有什么话就说吧,咱们之间不必见外。” 待她略微清醒了些,从榻上起身走到桌边时,才听闻对方小声开口。 “小姐。” “按照惯例,明日一早,宫中的请帖便会分送到各府了。” “您往常每次都去。” “如今真的不去了吗?” 她并未将这话说全,但沈枝意也猜得出她话中之意。 “是啊,我每次都不会缺席。” “这次……自然也不会缺席。” “只不过参宴的身份暂时不同了。” 话音刚落,小秋便轻声提醒。 “可是……那位裴小姐已经回府,咱们附中的嫡女名额恐怕会在她那儿。” 听到这话,沈枝意终于明白了她担忧的点在哪儿。 随即轻笑一声。 “这次,她确实会以神府嫡女的身份参宴。” “但这事儿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他参她的宴,我参我的宴,并不相干。” 看着小秋露出一副听着云里雾里的样子,沈枝意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如咱们就此事打个赌。” “就赌……宫内负责此事的管事会单独为你家小姐准备一辆马车。” 听到这话,小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小姐……您这是说梦话吧。” “奴婢可是记得,按照宫内的规矩,负责此事的管事公公只会向参宴的府中派一辆马车来迎。” “怎么会有单独预留出来的马车?” 这话刚一出口,她便意识到好像有些失言了。 于是,小秋有些懊恼呸了一声。 看着对方这幅神情,沈枝意无奈的笑了笑。 “瞧你。” “不必这般刻意的小心说话。” “像刚才那般才更真实些。” 闻言,小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多谢小姐谅解。” “奴婢方才有些口不择言了。” 像是忽然想起了先前的“赌局”一事,小秋又来了兴致。 “小姐先前说打赌……” “那可有赌注?” 闻听这话,沈枝意笑着着回应。 “就赌……一两银子?” 话音未落,小秋目光微滞。 “这么多啊!” 一两银子已经是她一个月的月银了。 赢了这赌局虽能大赚一笔,可若是输了…… 她这个月就没银子用来吃饭了。 这般想着,小秋的神色变得有些纠结。 沈枝意只一眼便看出了她心里的顾虑,于是笑着补充道。 “放心好了,若你是输了,不必赔银子。” “只为我做一碗鱼汤便好。” “这可是你平时做的最好的一道菜。” “以这个为赌注,应该不难吧?” 闻言,小秋顿时露出笑颜,点头应下,对于这赌局的答案也更加期待了起来。 用过晚膳后,沈枝意别无他事,便早早睡下了。 春日里,梧桐苑中的花已次第开放,飘散出阵阵清香。 花香顺着微风涌进了窗内,围绕在沈枝意的身畔,无意中让她的心境更为宁静了些。 这一夜中,沈枝意依旧睡得安稳。 只是第二日天还未亮,她便被府内侍从的禀报声吵醒了。 “管事公公来得这么早做什么。” 听着府内吵嚷的声响,沈枝意睡意全无,只得提早起身。 而此刻,小秋早已穿戴整齐,思索着自己该为自家小姐梳个怎样的妆。 第三十七章 迟来 “她们都到齐了么?” 伴着晨光,沈枝意一边发问,一边走到自己的妆镜台前,轻轻坐下。 “家主和夫人一早便已穿戴好,在前厅等着宫内送请帖的管事公公呢。” “裴小姐大概半个时辰前也已经赶到了前堂候着。” 闻听这话,沈枝意也并未着急,只是又问了一句。 “沈柏安也到了?” 小秋目光微滞,随即点头回应。 “是啊,大公子也在。” 他们几乎是同时到的。 闻言,沈枝意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和我原本猜想的差不多。” “父亲已经将我排除在沈家嫡系之外了,自然就用不着派人前来通知我。” 此时,小秋也已经反应过来了对方的关注点在哪儿。 “小姐,老爷他们兴许只是忘了唤您前去?” 她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慰。 “奴婢先给小姐梳妆,去看看再说。” “就算是去不成宫宴,您的姿容也能将那裴小姐比下去。” 小秋轻哼了一声,眉宇间满是自信。 沈枝意被她这副神态逗笑了。 “咱们不必与她相比,只当是去凑个热闹便好。” 小秋一边应下,一边细致的为沈枝意梳着发。 她的手法看着极为轻柔,即便抒发的动作不慢,也不会扯疼沈枝意。 此刻,府中的嘈杂声响更甚。 兴许是管事公公即将到了。 这般想着,小秋抿了抿唇,轻声开口。 “小姐,不知您今日想要个怎样的妆?” “若是素雅的淡妆,便只需一炷香来准备。” “若是像您上次入宫时那般装扮,便需要将近小半个时辰。” “时间上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听着院外越来越杂乱的说话声,小秋有些担忧的看向沈枝意。 她当然希望自家小姐每日都能像那日入宫般,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但小姐平日里总是选些素雅至极的衣衫外出。 恰逢今日的准备时间又不够了…… 闻言,沈枝意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般,目光坚定的看向镜中的自己,轻声开口。 “那便如上次的那番梳妆相同吧。” “不必考虑时间。” “咱们就是再晚些时候去,也还来得及。” 闻听此言,小秋虽是有些不可置信,但想起小姐昨日同她说的话,便又有些下意识的相信了。 她也说不准是从什么时候起,小姐便和她从前认识的小姐不同了。 如今的小姐,看起来好像更为运筹…… 小秋自顾自的想着,却也不耽误手上的活计。 好不容易才想出了一个合适形容小姐的词,她却忘了后面两字。 一阵思索还是没想到后,她索性不想了,只是更加全神贯注的为小姐梳妆。 她的指尖来回穿过小姐的发丝,动作灵活而轻巧,看着像是已经练过了千百遍。 沈枝意端坐在妆镜台前,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也看着小秋的动作。 她能感觉得到,即便是自己方才说过不必赶时间…… 小秋还是刻意将梳妆流程中的每一步都提快了些。 生怕耽误了她们一会儿赶往前厅的时辰。 感受着对方的这份不予言表的担心,沈枝意倒并未再劝阻,只是再次闭目养神。 现在时辰还早,天刚微微亮。 等会儿赶到前厅时又需应付不少人。 她不得不提前让自己养足精神,省的到时候身心乏累。 就这般,梧桐苑内成了沈府中唯一静谧的地方。 沈枝意闭目放空思绪,小秋则在她身后安静的准备着脂粉。 按照习惯,小秋将各色脂粉按照颜色的相近程度依次摆开,放置在桌前。 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她就已经在脑海中规划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里,她几乎未有停顿,便一气呵成的为小姐上好了妆。 沈枝意本就睡得浅。 在小秋轻声唤她时,她便先一步睁开了双目。 铜镜中的自己再次褪去了先前的那种清素,换成了另一副气场。 妆容明丽却不妖艳。 看起来甚至比上次入宫时的装扮还要更为精致些。 看着装成后的模样,小邱也满意的点点头,眸中流露出些许惊艳。 “小结果真是哪种装扮都能适应的来。” “如今这般……竟比平时还要更美些。” “奴婢都有些想不出合适的形容了。” 似乎是早已习惯了她这番话,沈枝意并未回应,起身换好衣裙后便慢条斯理的走出房门。 此刻的光线已经比刚才更亮了些。 日光也隐隐从云层中渗透出来,像是即将冲破束缚落下来。 今日倒是个极好的天气。 沈枝意一边在心里呢喃着,一边向前走。 看着自家小姐这般慢悠悠的向院外走去,小秋虽有些忧心时间来不及,却也没催促什么。 看到小姐那副神情自若的样子,她只是将心底的话咽一下。紧随其后。 走在通往前厅的小路上时,沈枝意不乏听到了一些路过的下人在谈论此次宫宴请帖之事。 隐约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但她也只表现的像没听到,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和可亲。 前厅距离梧桐苑的位置并不算远,但沈之意刻意放慢了步子。 原本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赶到,现在却硬是慢了整整两倍。 就好像是每一部都算准了,绝不走快半分。 当沈枝意绕过小路,到达前厅的后门时,正好看到整个沈府之内的人齐聚一堂的场面。 甚至连一些非嫡系的,不能入宫的族亲也赶来凑热闹。 除了自己。 沈枝意本就对父亲记得自己之事没什么期待。 他对那点儿微薄的亲情已经不在意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祖母也未请。 往常的几次宫宴时,沈崇好歹还会派人去寿安堂通知祖母一声。 如今就是连表面功夫也不做了。 他们身为晚辈,趁着老夫人的病还未痊愈便这般做派,果真是冷血。 一想到关于祖母的事,神之一眸中便闪过一抹厉色。 虽然她如今刚刚开始想办法扭转眼前的局势。 但可以肯定的是,距离脱离沈府的日子已经不会太远了…… 第三十八章 盟友人选 无论如何,她定会在神府风暴来临之前,带着祖母安然离开,另立门户。 沈枝意的思绪渐渐飘远。 但因着不远处众人相互攀谈的热闹场面,她并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是很快被拉回了现实。 眸中重新恢复了毫无波澜的神色。 沈枝意并不打算此刻就加入到他们其中,只是静静的站在角落里,望着那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目光辗转之间,沈枝意忽然愣住了。 转而将视线汇集在父亲身旁那位青衣女子的身上。 只见那女子眉眼含笑,举手投足间却有一副病弱的样子。 再配上未湿粉黛的脸庞,更是衬出了几分脱俗之感。 “她竟也来了。” 沈枝意在心底轻声呢喃着。 在此之前,她已经想到了沈府中的众人会齐聚一堂。 却没想到,这其中竟也包括父亲的青梅小妾,林婉。 想起这林婉,沈枝意对她的印象可比对周氏还要深上几分。 她父亲的这位小妾啊……倒是比周氏聪明的多。 也算是沈府中结局最好之人。 回想起自己先前对于林婉的印象…… 在她的记忆中,这人一贯柔弱体贴,让人看不出半点错处。 想到此处,沈枝意不由的陷入了回忆,开始在脑海中搜索起关于沈府这位小妾的印象。 起先,她对于此人的印象不深,甚至连对方的名字也记不全。 林婉在府中,出现的次数甚少,在沈府中甚至有一种被沈崇金屋藏娇的感觉。除了妾身的名分外,存在感几乎为零。 沈府内的人几乎很少有机会能看到林婉在府中走动。 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待在院子里,闭门不出。 沈枝意虽是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但也从未特别注意过。 她唯一知晓的便是,林婉曾经产下过一名死婴。 而后来桩桩件件的事发生在了身上,沈枝意就更无法无暇顾及对方的动静了。 直到沈府没落,众人各自分散的那天。 周氏原本打算带着家产与情人私奔。 却提早被林婉提前找人拦了下来。 那时候,沈枝意已经想办法由边关回京,开始了复仇之计。 闻听沈府没落的音讯时,她也在场。 正因如此才印象深刻。 只记得那时,林婉亲手斩杀了周氏。 随后又用长剑割断了自己的及腰青丝。 以此断了与沈崇之间的情谊。 随后的几年间,林婉离开了沈府,独自一人断办起布料店的营生。 就是这么一个几乎无人看好的店面,却被林婉这样一个弱女子,一步步的做到了皇城之首的位置。 作为店面的创办者,林婉顺理成章的开设了上百家分铺,成为皇城的首富。 此后经年,待到沈枝意已到穷途末路,临死前最后一次看到他她时,也是在宫宴上。 那时候,林婉完全失去了先前那股温婉的气质,反而变得极为清冷干练。 她穿着一身暗绿色锦衣罗裙,戴着京中最时兴的首饰,为北方旱灾捐了整整十万两银票。 比整个朝廷官员筹集到的银票数还要高。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的思绪渐渐回笼。 她的视线仍旧落在林婉身上。 若非知晓对方此后的境遇,她怎么也无法将此刻的林婉与自己印象中那般贵气十足的存在联系在一起。 但每个人的过去与未来之间都会有极大差别。 有些是由心境决定,有些是由事态决定。 随着年龄和时间的变化,没有人会一成不变。 这般想着,沈枝意便不再纠结于此事了。 她对此人的印象总体来说其实算是好的。 而在上一世中,对方也并未对自己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沈府之内既然非敌……那么便是友了。 与其等到沈府分崩离析之后各自为营,没有交集……倒不如提早结交一番,为自己日后的谋算做准备。 毕竟,她如今还未站稳脚跟,确实需要一些来自府内的助益。 几个转瞬间,沈枝意便打定了主意,要在宫宴结束之后与对方结识一番,彼此发展为盟友。 暗自做出这番决定后,她的思绪愈发变得有条理起来,也终于不再将视线放在对方身上。 随着时间的流逝,厅堂之中的热闹场面终于被一声通传打破。 “启禀老爷。” “宫内的管事公公已到了距离沈府最近的一条路上。” “还有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便会赶到。” 闻听此言,厅堂中的沈家众人立刻噤声,开始了屏息凝神的等待。 似乎是觉得在厅堂中等待有些不显郑重,沈崇领着此中一干人等来到了院门只有一墙之隔的外院等候。 沈枝意依旧站在原地。 此刻,她已经清空了思绪,只如看戏般看着院中那些小心翼翼等待着的人。 沈府之内的氛围在等待中变得更为凝重了些。 片刻之后,宫内负责筹办宫宴一事的管事终于在其余几位小太监的陪同下,赶到了院门外。 见状,沈崇立刻快步上前去迎。 “不知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可是前来为我沈府送宫宴请帖的?” “公公一路而来,舟车劳顿,还请在府内歇息片刻。” “本官定当好生款待。” 闻言,位于首位的老太监并未展现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仿佛对于这般情形已经见怪不怪了。 “杂家先谢过沈大人的好意。” “只是这差事急,杂家还赶着去其他府邸送帖子,不便在此叨扰。” 言罢,他并未报上自己的名字,只是将帖子转交给沈崇后,转身离开。 沈崇连连回应,一直将其送至了府门外。 却见管事公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骤然回头。 “对了,不知沈大人的千金可在此处。” “杂家有事告知。” 一直规规矩矩的站在周氏旁边的裴莺时,在闻听此话时有些惊喜。 她连忙走上前去,向对方行礼。 裴莺时虽看不上这小小的报信太监,但此刻在府中众人面前,礼数还是要做足的。 所以,她一边对于自己这般作态感到膈应,一边又在面对管事公公时展现出一副温婉恭顺的样子。 “陈女见过管事公公。” 第三十九章 提前入宫等候 “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见状,管事公公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后才开口。 “你便是沈府嫡女?” “这气派……怎么看着不像呐?” 听着对方这疑惑中似乎带着些许看不上的语气,裴莺时险些绷不住脸上的神情。 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情绪后,她再次温声开口。 “这怎么会呢?” “臣女一向如此,不知公公所说的是何种……气派?” 裴莺时一边在心里暗自咒骂着这太监。一边保持着笑意。 管事公公却并未搭理她,只是将目光转向沈崇,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见状,沈崇先是一愣,随即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对方。 “本官确实还有一女。” “只是,她的身世有些特殊,并非是我沈家的血脉。” “所以算不得嫡女。” 就在他还在想着该以什么说辞将此事搪塞过去时…… 沈枝意这才迈着清浅的步子,由前厅走到外院。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身着一袭浅紫色织金云纹裙,步履稳重,仪态大方。 再加上妆容的映衬,显得她整个人格外明媚耀眼。 “不知公公所说的可是臣女。” 沈枝意面色平静的看向对方。 在走到距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 管事公公眼前一亮。 “这还差不多嘛。”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即清了清嗓,笑意盈盈的看向沈枝意。 “想必您就是前几日在寿康宫中,与太皇太后交谈许久的那位沈家嫡女吧?” “此番,杂家奉太皇太后懿旨,请您提早入宫一日,到寿康宫中回话。” “待公宴结束后,杂家再将您送回府。” 话音刚落,沈府之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目光中皆有震惊。 在宫宴开始前便提前入宫住下…… 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 即便是朝中德高望重的贵臣,恐怕都没有这般待遇。 她沈枝意凭什么? 难不成……她只被太皇太后召见了一次,就讨得了对方的欢心? 想到这个可能性,众人看向沈枝意的目光中便越发带着羡慕之色。 与众人展现出的神情不同的是,裴莺时此刻正强忍着心底的怨毒,面带尴尬的看向她。 怪不得先前这太监非要强调什么嫡女…… 原来从一开始,沈枝意便已被定下要参加宫宴了。 她凭什么能得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待遇! 想到此处,裴莺时捏紧了衣袖,仿佛要将其搅碎。 沈枝意并未在意府内众人的神情,只是恭敬行礼。 “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有劳公公在前带路。” 随后,沈枝意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在管事公公的身后,与侍女一同上了马车。 直到感受到马车上的颠簸。小秋仍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小姐。 如今这情形,竟是比小姐先前同她打赌时所说的,还要更为离谱些。 宫内的管事公公不仅为她家小姐亲自准备了马车…… 竟然还带来了太皇太后的懿旨? 住的地方还是寿康宫……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连在一起,倒是让小球产生了些许迷蒙之感。 她先前还说小姐是在说梦话。 如今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小姐,您……您掐奴婢一把。” “奴婢许是还没睡醒。” “咱们如今真的是坐在进宫的马车上了?” 看着对方挽起的袖子,裴莺时无奈的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胳膊,并未使劲儿。 “是啊,咱们今晚要在宫内过夜了。” 沈枝意笑着回应,心底却暗自思量。 这倒是与她想象中不同。 太皇太后能在先前的赐礼中赐与宫宴请帖,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这次单独,派人接自己入宫…… 是不是对自己有点儿关注的过头了? 若真是如此,那便算不得什么好事。 沈枝意可不想自己还未完成什么事便被人盯上。 她猜得到,太皇太后定然是对经书一事有了新的疑问,才借宫宴之机,提早将自己接近宫内问询。 骤然回想起自己先前所编的那番锦衣老者的话,沈枝意有些愣神。 随即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难不成,太皇太后已经知晓自己先前在回话中有所欺瞒了? 若真是如此,此行岂不是凶多吉少。 一入宫门,许多事便不由自己了。 以太皇太后这般身份,想要悄无声息的在宫内将自己这么个普通官眷女子置于死地,简直是易如反掌。 沈枝意不由的开始朝着最坏的打算去想。 但她转念一想,此行好像又没那么凶险。 若是太皇太后真有意对她下杀手。 那么先前管事公公在面对她时,就不必那么客气的说话了。 想到此处,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紧皱的眉头也骤然松开。 现在无论怎样猜想都无用。 一切情形只得等自己踏入宫门后再做应对。 打定了主意后,她不再胡思乱想,心底恢复了平静。 “小姐这是怎么了?” “咱们能提早入宫可是天大的荣耀呀!” “应该欢欢喜喜的才是。” 看着自家小姐这副心绪起伏不定的样子,小秋轻声发问。 “没什么。” “只是在想,先前与你的赌局好像有些亏了。” “若知晓现在这番情形,该将赌银提到十两银子才是。” “只赢你一碗鱼汤,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沈枝意并不想让小秋为自己担心,便并将话题绕开,笑意盈盈的看向她。 却见对方顿时摆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小姐……” “若是输您十两银子,奴婢这个月,下个月,下下个月……的饭钱,可就都没了!” “您忍心看着奴婢每日饿肚子嘛?” 看着小秋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沈枝意无奈的摇头。 “好了,好了。” “哪有我问你要银子的道理。” “况且……我可是觉得小秋亲手做的鱼汤,比十两银子还要引人垂涎呢。” 闻听这话,小秋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随即点头如捣蒜。 “小姐喜欢便好。” “这次回府后,奴婢给您做两碗鱼汤。” “不……” 小秋思考了片刻,随即伸手比划着。 “做十碗!” 第四十章 再入宫廷 当马车的车辙压过皇城内平整的路,街道上的热闹景象便映入耳畔。 沈枝意无暇顾及这些热闹,只是在想着如何将自己先前编纂的那个故事再编的完整些。 她先前所说的毕竟是梦境。 锦衣老者托付经书的故事虽然无从查证,但若就此细想一番,也能从中找出不少漏洞。 她好不容易才躲过上次的问话。 这次应该也能躲过。 入宫前的路途中,沈枝意一直在心底盘旋着关于此事的念头。 毕竟是面对那样一个性情习性都不熟悉的人,她不得不多想些。 坐在她旁边的小秋看起来便没什么心事了。 若有,恐怕也是在想着该怎样才能将鱼汤做得完美。 并在心底松了口气,不忘提醒自己以后少跟小姐打赌。 透过车帘,外面是熙熙攘攘的人流。 此刻还未到黄昏,所以也是街上最为热闹的时候。 途径皇城内最繁华的一处街道时,小秋忍不住掀起车帘的一角。 顺着透进车窗的光,沈枝意也将视线落在外面。 此刻距离她们最近的一家店铺,正是皇城内最为有名气的制衣铺子“锦衣阁”。 其内的产业遍布整个皇城和周边的其他城池。 上到王公贵族的衣衫定制,下到普通百姓的衣物裁量,锦衣阁内的匠人总能根据不同的价格,做出最合适每个人身份气质的衣裳。 也因此,引得无数富庶人家争相定做城中时兴款式。 被需要,也就始终存在。 在无数的制衣需求下,锦衣阁的招牌得以在皇城中屹立不倒。 至今已是数十个年头了。 飘远的思绪渐渐回笼。 待到沈枝意重新看向车窗外时,却见距离她们最近的铺子,已经换成了别家。 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景象,沈枝意心底也有了些许感叹。 平时出府的日子并不多。 除却上次入宫,便是这次了。 再次穿过皇城内的街道时,她还以为这儿会有什么变化。 如今细细观察起来,好像又完全和从前相同。 只是再过几年后,若是朝中局势再次动荡,这儿的繁华便也不复存在了…… 正当她还在回忆着从前朝政动荡的具体时间点时,马车已缓缓停下。 沈枝意这才发觉,她们已到宫廷外了。 于是连忙收起思绪,恢复成先前那副平静温和的模样。 她倒也不是演戏,只是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些。 保持着这般作态。她才能时刻提醒着自己,在宫内谨言慎行。 一切计划还未来得及施展,她可不想在宫宴前就惹出什么乱子。 这般想着,沈枝意便在小秋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时辰刚好已至黄昏。 光线不再刺眼,而是变得温和。 感受着光线照在身上带来的那种暖意融融,沈枝意也露出一丝浅笑。 在管事公公的带领下,她通过了宫门外的查验,再次踏进了宫内。 刚进宫,便遇到了熟人。 “沈小姐,这边请吧。” “太皇太后正在寿康宫内等您。” 福公公依旧保持着和善的笑意。 看着像是早已在宫门内等她赶到了。 沈枝意点头应下,跟在他身后,心底却暗自思量着。 这般时辰,太后竟一直在等自己么? 她对于自己这个普通官眷女子的重视,好像有些太过严重了。 甚至比自己先前想象的还要更为重视些。 虽然一切在进到寿康宫内时便能明了,但沈枝意还是无可避免的猜想着。 就这般,沈枝意在福公公的引路下,穿过蜿蜒的回廊和平整的玉阶,再次来到了寿康宫内。 这次,她敏锐的察觉到,福公公换了一条路。 不再是将自己引到那条有花香的路上了。 而是顺着寿康宫内的布置,从绕过花园,走到殿前。 意识到这点后,沈枝意暗自在心底松了口气。 看来,这次太皇太后召见自己的意图应当只是问话,并未有什么恶意。 既然这般,她就不再需要时刻绷着神经了。 毕竟像太皇太后这般在宫内经历了许多宫斗的存在,最不愿看到的便是旁人在面对她时心存弯绕心思。 沈枝意虽然不了解对方的习性,但根据上次问话的经历,多少也猜得到一些。 于是,她便对自己先前的那副端庄姿态更改了些,在其中增添了一丝期待。 “沈小姐,太皇太后就在前面的园中等您。” “杂家便不一同过去了。” 引导沈枝意绕过那些花,并走到花园的另一边后,福公公轻言一声,便兀自退下了。 见状,她心底虽有疑惑,却也不好发问。 如今骤然变成了她一个人前行。 于花园中还有一小段路。 莫不是太皇太后在考量自己对宫道的熟悉程度? 心底一瞬间划过这般念头后,沈枝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无论对反是否有这个盘算,她都需小心应对。 随即,她将向前的步子放得更慢了些,格外小心的穿过了接下来的几段青玉铺设的石板路。 将原本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达的路,硬生生的拖上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 在花园一脚的位置,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此行需见之人。 这一次,太皇太后并未在垂帘后,而只是在宫女的环绕下,坐在其中安放的椅子上。 一眼望去,沈枝意眸中泛起一丝惊讶。 对方的容貌倒与她想象中不同。 太皇太后虽满身珠翠,富贵无极,却是一幅和蔼可亲的面容。 若是忽略她的身份,看起来只像是一位贵气十足的老者。 在她身上,沈枝意竟然看到了些许祖母的影子。 只是又描述不出对方与祖母身上的不同点是什么。 她不敢再接着耽搁,便加快了步子,在距离对方所在的位置前恭敬的行礼。 “臣女沈家沈枝意,见过太皇太后。” “恭祝太皇太后寿辰。愿您如月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春秋不老,松鹤长春,享人间之极乐,沐天地之恩光。” 闻听她这番言论,太皇太后似乎也愣神了一瞬,随即才笑着开口回应。 第四十一章 应对试探 “你这祝寿词倒是比哀家曾听过的那些都要长。” “也算是有心。” 闻言,沈枝意也轻声回道。 “回太皇太后的话。” “这词,原本还有几句。” “只是臣女以为这几句听着寓意更好些,所以单独挑了出来。” 听着她这番认真的话意,太皇太后并未回答,只是抬手将桌上的一盏茶放置在托盘中。 一旁的侍女立刻会意,将其端到沈枝意面前。 “哀家上次赐你的安神茶,可喝下了?” 闻言,沈枝意似是没想到对方的关注点在此。 “回太皇太后。” “您赐的安神茶口感极为清甜。” “但臣女不舍得一次都喝完,便留了大半瓶,安置在府内。” 她认真思虑着,随即开口回答。 却见宫女仍旧端着托盘站在自己身前。 此刻,太皇太后浅笑着开口。 “那便好。” “正巧哀家近日得了一盏新茶,也有安神之效。” “你来品品,这两者之间在口感上有什么不同。” 沈枝意也并未推拒。 她知道…… 这盏茶,自己是非试不可了。 于是谢恩后,她未有迟疑,便端起茶盏,将其一饮而尽。 茶香入口的瞬间,分明就是那股花香的解药。 刹那间,沈枝意便明白了太皇太后的意图。 她并未急着开口,只是先感受着茶香的回味。 片刻后,才略带疑惑的开口。 “还请太皇太后恕臣女愚顿。” “臣女对茶艺钻研不精,只觉得这茶与您先前赐下的那份安神茶,好像……” “好像并无区别。” “只是同样香甜醇厚,饮下便让人心神宁静。” 听到这番回话,太皇太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随即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 “你倒是与那些心思百转千回的女娃娃们不同。” “是个不善扯谎的。” “起来吧,地上凉。” “今日就在此住下,待明日和哀家一同赴宴。” 话音刚落,她便步履稳重的离开了花园,走向寿康宫的正殿。 随侍的宫女们也紧随其后照看着。 “多些太皇太后恩典。” 平身后,沈枝意意识到自己在太皇太后心底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这才觉得放松了些。 恰逢此时,福公公已经引着先前一直在寿康宫外等候的小秋来到了她面前。 “今日天色已晚,还请沈小姐在寿康宫的偏殿中歇息。” “太皇太后怕您不习惯独自在宫内过夜,便特许您的侍女入宫陪同。” 闻言,沈枝意脸上露出浅笑。 “多谢福公公领路。” “还请福公公替臣女谢过太皇太后体恤。” 接下来,主仆二人一路无言。 直到福公公将他们带到住所并安置好并离开后,两人才同时松了口气。 小秋也不似进宫前那般欢喜期待,反而有些如释重负是感觉。 “小姐,没想到这宫内……竟与与奴婢想象中不同。” 看着她这副丑愁苦样子,沈枝意似乎早有预料。 “那么,这儿在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小秋仔细思索着,看起来颇有些绞尽脑汁。 片刻后才回答。 “不瞒小姐说。” “奴婢一直以为宫廷是个顶好的地方。” “这儿有无数华丽的宫殿,有无数身份尊贵的贵人,还有享不尽的锦衣玉食……” “但真的走进其中后,奴婢才发现自己先前所想的那些好像与真正的宫廷差别很大。” 说到此处时,小秋的语气顿了顿,似乎在想自己该怎样形容这里才显得更为贴切。 “这儿虽然富丽堂皇,却有无数规矩。” “风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一切都被圈在四四方方的墙里,看起来有些压抑。” “不如街上繁华热闹,也不如其他地方自在。” 听着对方极为认真的评价,沈枝意不由得心底一愣。 随即笑着回应。 “是啊。” “别看我们家小秋有时候傻里傻气的。” “说起话来却的很有见地。” 闻言,小秋顿时有些欢喜。 细细回想起来却又发觉好像有哪儿不对。 “奴婢才不傻。” 她皱眉抗议道。 沈枝意笑而不语,只是在心底暗自盘算着太皇太后唤自己在此留宿一夜的用意。 总不能真的只是试探自己先前是否喝下解药了吧? 心底闪过这个念头后,却又很快被她否决了。 或许这会是对方召自己入宫的原因之一,但绝不会是唯一原因。 究其原因,她又想不清。 纠结了片刻后,沈枝意索性清空了思绪,看向房中的布置。 此处虽为偏殿,但到底是在寿康宫内。 即便是偏殿的房间,都布置得比自己所居的梧桐苑要好得多。 但正如小秋所言。 此处虽然处处透露着奢华,但并不自由。 正如她与小秋在太皇太后的一句安排下,便只得在此留宿,没有辩驳的余地。 况且宫内的规矩一向是极为严苛。 入夜后,除却有腰牌的高等宫人外,任何人都不得在宫道上行走。 沈枝意原本想着在偏殿的园中闲逛一番。 但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后,又打消了这念头。 还是算了。 她们此刻深处房中,还不知晓外面是否有人看守。 若是贸然出去,恐怕刚踏出房门,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太皇太后耳中。 沈枝意好不容易才在太皇太后心底留下了些许好印象。 此刻自然是不想因此让对方觉得自己冒失。 于是转念一想,她干脆早早洗漱,入睡了。 夜色渐深。 偏殿内已经暗沉了下来。 寿康宫的主殿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端坐在垂帘后的老者并未歇息,而是仍旧坐在原地,闭目养神。 直到福安步履轻快的走进殿中。 “启禀太皇太后。” “奴才已将沈小姐和她的侍女安排在偏殿中。” “此刻,她们已然歇下了。” 闻言,座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目。 那是一双深邃却含笑的眼睛。 其中并未流露出什么恶意,只有些许被岁月雕琢过的痕迹。 “歇下了?” “竟这么早。” “哀家本想着再唤她来正殿说说话。” “如今看来,倒是不用了。” “这位沈家嫡女啊,倒是比哀家想的还要心思纯粹。” 第四十二章 赐下腰牌 闻言,福安也笑着点头回应。 “是啊。” “她也并未过问您唤她来的缘由。” “只一味的让奴才向您道谢。” 沉默片刻后,太皇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在宫女的搀扶下起身前往寝殿。 在她即将离开正殿时,却又缓缓止住了脚步。 轻叹一声后,再次开口。 “哀家倒是极少觉得与谁投缘。” “这样吧,等明日晨起时,你亲自去将寿康宫的进出腰牌赠她一份。” “以后召见她进宫时也方便些。” 语毕,太皇太后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福安的身前。 他只听到一声轻喃。 “哀家被困在这寿康宫中太久了。” “已经有人被困了,又何必困她们。” 听着这话,福安头一次觉得有些似懂非懂。 但他也并未多想。 作为寿康宫内的管事太监,他算是陪侍在太皇太后身边最久的人之一。 但即便到如今,他也有些琢磨不清对方的性情。 就像是,她前一刻还会与旁人言笑,后一刻便会将对方幽居在宫廷内终老。 索性,沈家小姐属于前者。 但她以后再入寿康宫时是否还能如此刻这般幸运,便不好说了。 一番思虑后,福安轻叹一声,不再将心思放在那沈家嫡女上。 他与沈枝意只有两面之缘,本就没必要提醒对方什么。 还是顺其自然吧。 兴许这位沈小姐能成为一个例外。 成为唯一能常常出入寿康宫内,与太皇太后谈心之人。 这般想着,福安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 他只打算做好自己手头上的安排。 宫内的时辰总是过得格外缓慢。 此时也不过是月半中天之时。 偏殿内,沈枝意正卧在榻上,已经陷入了熟睡。 她鲜少有这般将心思彻底防空的时刻。 或许是在为明日的宫宴做准备,或许已经将接下来的打算做全。 她只这般安详的睡着,对于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一夜好眠。 清晨时分,窗外清风阵阵。 伴着光线的透射,沈枝意缓缓从榻上起身。 此刻,小秋也几乎同时醒了。 昨夜,她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入睡。 所以如今已经养足了精神。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起身熟悉。 小秋仍旧像先在府中那般,只用了片刻便梳洗完,随即将大部分时间用在为小姐梳妆上。 出乎意料的是,此处的胭脂一类的物件竟然一应俱全,甚至比府中所备的质量还要好上许多。 “小姐,您看。” “这儿竟用金器来盛放胭脂。” 见状,小秋颇为震惊,喃喃道。 沈枝意垂眸看了一眼。 只见桌上摆放的几十个摆放胭脂的盒子,在打开后,内部具是金灿灿的。 不过,她曾在回到宫内复仇后,见惯了这类物件。 如今再见,心底便没有分毫惊讶了。 她深知,这宫里每一样看似华贵非凡的物件之后,都堆积着累累尸骨。 物件经久不坏,使用者却不知早已换了几人。 若想不成为这些物件从前的那些使用者,她便这能在这宫内更为小心的行事。 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或是,即便是出什么差错,也需在自己的计划中。 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事后,沈枝意再次平静了心绪,只静静的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小半个时辰后,小秋终于为她上好了妆。 这一次的妆容,仍就在沈枝意的要求下,与昨日一般无二。 望向自己的这副打扮,她唇角微勾。 毕竟这宫内还有一出栽赃的好戏没上演。 自己总不能顺着那位宣妃的意,打扮得太过素净。 经过上一次入宫时在宣妃身边回话的片刻,沈枝意对于对方的盘算心知肚明。 她知晓,对方先前那一番对自己明嘲暗讽的话,不过是想激得自己再次入宫时打扮素净。 这样一来,对方便能顺理成章的诬陷自己偷了簪子。 而自己又会因为穿得“寒酸”…… 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众人扣上一顶窃贼的帽子。 既然宣妃打得这般盘算,那么沈枝意当然不会照此行事。 她偏要与上次入宫时的装扮一般无二,打破这局棋。 思绪流转之间,小秋已经帮她规整好了钗环。 停顿片刻后,沈枝意缓缓走出房门。 还未准备赴宴,便见福公公已经站在院中等候了。 见状,沈枝意颇有些惊讶的走向他。 “福公公,您这是……” “一早便在此等候了?” 福公公笑着躬身回应,并将手中之物双手奉上。 “只是等候了片刻。” “杂家奉太皇太后之意,来为沈小姐送寿康宫中的腰牌。” “有了这个,您以后便可在宫门处自由入宫。” “也可在入寿康宫时不需通传。” 听着对方这番言辞,沈枝意有些愣神。 他是说,太皇太后派他一早来此,是为了专程给自己送腰牌? 沈枝意虽知自己通过了太皇太后所谓的试探。 但她的面子还不至于如此大。 只进宫第二趟,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拿到了腰牌。 难道,太皇太后还有旁的事想从她这儿知晓? 这般想着,沈枝意就有些更加盘算不清对方的意图了。 愣神片刻后,她才面带惊讶与惊喜的看向福公公,恭敬的将腰牌接过。 “这……” “臣女便先在此谢过太皇太后抬举了。” 她并未推拒。 因为曾在宫内呆过不少时日的她深知,在这宫廷之内,任何上位者的赏赐,对于地位者而言,都算是一种施舍。 若是不接施舍,便是拂了上位者的面子。 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 见到沈枝意这般举止得体的将腰牌接过,福公公脸上的笑意更甚。 “宫宴还有一个时辰开启。” “沈小姐可在此稍候片刻,等会儿与太皇太后一同入宴。” 话音刚落,他便再次告退了。 沈枝意端详着手中的这一小块刻有“寿康宫”三字的腰牌,心底仍旧有些不平静。 这次入宫,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的多。 甚至,太皇太后对她有些好过头了。 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恰逢此时,小秋在旁盯着腰牌,满面震惊的开口。 第四十三章 宴席之间 “小姐,您……” “您是怎么做到的?” 小秋瞪大了眼睛,目光始终定格在那块象征着寿康宫内部之人的腰牌。 饶是她对宫规了解有限,也能猜到拥有这么一块腰牌会拥有怎样的特权。 至少能不受人辖制的出入宫廷了。 而据她所知,就算是与宫内的宣妃娘娘有亲疏关系的夫人也没有获此殊荣。 整个沈家之内,她们小姐这殊荣可是头一份儿的。 意识到这点后,小秋的目光越发星星闪闪的,看着像是要将这腰牌望出个洞来才罢休。 “我也想知道啊。” 沈枝意面上的无奈神色增添了些,但心底也是有些欢喜的。 她正想着如何能多争取些入宫的机会。 而此刻,这个由太皇太后赏赐的天大的机会就降临了。 细想下来,她虽然有些想不通缘由,但也只能先接下来了。 反正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这腰牌百利而无一害。 没理由不收下。 打定主意后,沈枝意笑着将腰牌放进衣袖,眉宇间露出的神色也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算算时间,宫宴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不知道到时候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呢。” 她可是特意连早膳都没用。 就等着即将到来的宴席了。 眼下也只好借此来转移小秋的注意力。 毕竟他们此刻还在寿康宫内,一言一行都受着旁人的监视。 并不能畅所欲言。 小秋正想问询些关于腰牌的细节,却闻听自家小姐忽然惦记起宫宴上的美食了。 这…… 倒是值得想一想。 转瞬间,她的心思也被引到了这件事上。 不再关注先前的问题。 “奴婢听说宫廷内的美食可是天底下最好最全的!” “而且每一道做起来都很麻烦。” 此刻,恰逢太皇太后装扮完成。 闻听两人这一番孩子气的关注点,不禁有些失笑。 “既然这么期待,不妨等开宴时多吃些。” “宫宴的酒菜定然是管够的。” 闻听耳畔传来的那道苍老又和善的笑声,两人立刻噤了声。 “臣女多谢太皇太后。” 沈枝意垂眸后恭敬的行礼道。 “起来吧,此刻又不在宫宴上。” “哀家还是喜欢听你方才那般说话。” 沈枝意依言起身,但也没敢真的太放肆。 太皇太后这话说得倒轻巧。 只怕是自己真的如常人对话那般同她交谈,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后患无穷。 这般想着,沈枝意便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注重言谈举止,不可逾矩。 抬眸的瞬间,她却有些愣住了。 眼前的太皇太后在锦绣衣衫和繁复至极的钗环的装扮下,竟也像个刚刚年过中旬的贵妇人,不像是从前见过的老折模样。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的走神,于是赶忙再次垂眸。 “臣女见太皇太后容光华贵,气度超凡。” “一时失神,还请您恕罪。” 原本是一番没什么新意的恭维之语。 但配着她这副呆愣的样子,倒显得格外真诚。 太皇太后笑着摆手,并未因对方说出了自己最厌烦的恭维之语而变脸。 反而因她方才那副不加掩饰的率真模样而心生满意。 但这些情绪,沈枝意并不知晓。 看着太皇太后在众位宫女太监的环绕下迈出寿康宫后,沈枝意便与小秋跟在队伍的中后位置。 待到太皇太后隆重登场时,这个位置正好是最不起眼的。 到时候,沈枝意便可待百官向对方参拜过后,回到沈府所在的位置上入席。 这般就能躲避掉大部分人的目光了。 她暂时还不需要被太多人注意到,毕竟以现在的普通官眷的身份,若是那位九五至尊的关注,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虽如此想着,沈枝意却忽略了一点,以自己今日的装扮,即便处在偏中后的位置上,也格外惹人瞩目。 待到她跟随着太皇太后的仪仗,走至宴席所在的“锦华殿“时,便已经被不少人装进了眼眶,开始思索起她的身份。 这其中也包括太皇太后主座偏下首分毫的皇座上的皇帝。 感受到有股情绪目光的追寻,沈枝意下意识的用余光看向不远处的席位。 看清那目光的来源后,她心底一沉。 此刻,被皇帝注意到的她并未展现出半分喜悦,只当看不见。 她一边平静的跟随队伍走着,一边在心底思考着对策。 此刻,沈枝意的思绪飞速运转着。 她在思考一个能彻底让对方转移注意力的办法。 伴随着这般念头,太皇太后已经走至宴席正中的位置。 在小太监的高声禀报下,众人皆行跪礼,高呼千千岁。 气派看着比皇帝还要足上许多。 在这齐声呼喊中,沈枝意小秋在行礼过后对视了一瞬,随即从殿中偏边缘的位置“溜”到了沈家的席位上。 好吧。 那儿更偏。 属于沈府的席位都快排到殿门口了。 不过以这等规格都宫宴的安排来说,座位靠前的无一不是皇亲国戚或是功高的老臣。 沈府也只能被安排在此处。 一番极快的动作下,沈枝意已经在走到了左侧女眷席的位置上。 站在裴莺时身边的位置。 对方此刻刚行完礼准备起身。 骤然看到面前放大的脸庞时,险些吓得唤出声。 但因着这般场合,她又不得不将方才的惊讶情绪打碎,吞进肚子里。 面色由惊讶转为带着一丝尴尬的笑意。 沈枝意将对方的情绪转变尽收眼底,也并未拆穿,只是学着她这演戏的绝技,回以笑意。 女席与男席是对立而设的,中间隔着留给乐师奏乐和舞女表演的地方。 但左右两席之间并未有任何联系。 抛却这一点区别外,两席皆是按照地位和嫡庶关系排列。 这样一来,沈枝意和裴莺时便刚好紧挨着坐。 沈枝意只略微侧目一眼,便瞥见对方眼底那还未来得及藏干净的算计。 不过,她也只当看不见。 正巧自己还嫌对方不布置些招数呢。 毕竟若是对方不明着出招,恐怕就要在旁的时候出些按照了。 她倒是也想看看,对方的演技是否还如从前那么烂。 第四十四章 殿前“失仪” 宫宴一向繁琐。 简答来说,便是流程极慢。 在开宴前的将近两个时辰的漫长时间里,是朝臣们分别向太皇太后祝寿的环节。 至于各府置办的寿礼,并不会挨个儿在大殿上当面送。 那样太耗费时间了。 各府一般会提早将准备的寿礼放在马车上,在入宫时便将所送之物登记在册,由单独负责传递寿礼的管事太监查验。 查验无误后,才会依次送到太皇太后的寿康宫中。 所以,眼下的这个环节只是纯粹的祝寿。 上到皇亲国戚,下到王公大臣,所说的祝寿词基本上相差无几。 正因如此,这个环节才是最为无聊的。 宴席中的大多数年轻官眷,尤其是落座位置靠后之人…… 基本上都只是百无聊赖的在坐在原地发呆,或是垂眸摆弄各自手上的扳指。 只有在轮到自己家长辈发言时,才略微侧目。 不过……沈枝意却对这个环节格外重视。 每位发言者在发言之时,她都会认真倾听,并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一瞬。 就这般,直到第三十位大臣发言结束后。 她才平静的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只是心底暗自思忖着。 那人……竟然不在宴席中。 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 像太皇太后寿宴的这般场合,理应坐于最前面才是。 不过,虽是这般琢磨着,沈枝意也没想着在此处与他产生什么交集。 一切需等宫宴结束后再说。 她刚才只是想提前看一看,想对比出那人的长相与自己前世记忆中的面孔有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现在看来,她并不能提前得知了。 收回视线后,沈枝意也并未向参宴的其他官眷小辈那般放松。 因为她察觉到……那道来自皇帝的,带着几分兴味的目光,仍旧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 沈枝意没觉得庆幸,只觉得有些膈应。 此时此刻,她只想让这视线快点儿从自己身上移走。 伴着这般念头,沈枝意在心底思索着。 并在片刻后想到了对策。 在众人的等待中,群臣依次向太皇太后祝寿的环节终于结束。 已到了正午时分。 该传膳了。 流水般的菜品终于在无数宫女的传递下,从前向后,依照名位高低而分发到每张桌上。 从甜品到熟食,每道菜皆是精致异常。 得到太皇太后淡淡的“开宴”二字的下一刻。 众人皆在谢恩后开始动筷。 觥筹交错间,整个宴席终于在交谈声中变得热闹了起来。 而枝意先前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也终于到了。 在这般氛围下,她迫不及待的挽了挽衣袖。 一筷子夹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翡翠肘子上。 将其捞在自己面前的碗盏中。 这是一道在女眷席上,基本没人动的菜。 因为它吃起来既油腻,又需要极大的动作幅度。 看起来有失体面。 沈枝意却偏偏做出一副为美食不管不顾的样子。 她只用手中的筷子在肘子骨肉相间的地方拆分了几下,便将这一整道水晶肘子分成了几大块儿。 随后,她便在身旁的裴莺时那看鬼一般的目光注视下…… 夹起了一大块儿肘子皮。 肘子皮入口的瞬间,皮上的酱汁与皮下的紧实感相互综合着,同时刺激着沈枝意的味蕾。 她本想着借此举转移某人的目光。 却没想到,这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吃几分。 她忍不住多嚼了几口来回味,同时做出一副为此陶醉的样子。 因着沈枝意的位置实在靠后,所以注意到她此此举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她身旁的裴莺时。 还有一个便是坐在上首位置上,俯瞰全局的皇帝。 见状,皇帝眼中的那一丝兴味消散殆尽。 反而染上了几分微不可查的厌弃。 注意到先前盯着自己的目光终于转移后…… 沈之意心里也松了口气。 看来,她并未记错。 这位皇帝平常最喜欢的便是举止有度,富有才情的女子。 而与之相反之人,便会惹他厌恶。 察觉到皇帝方才的那一丝情绪转变后,沈枝意已然知晓。 无论对方又要趁着这次宫宴将谁收入囊中,自己都已不在人选之内了。 她可不想与那位顶着九五之尊的名号,却干着背德之事的人有什么牵扯。 即便对方身份尊贵。 兴许是抱着这般想法,也兴许是这道水晶肘子太过好吃。 沈枝意竟在思索中,将整道菜都吃光了。 顺便还喝了好几盏茶润喉。 这般作态,看着好似比男眷吃下酒菜时还放得开。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了身侧之人的惊讶情绪。 沈枝意在姿态优雅的用手绢儿擦了擦嘴后,才笑着看向对方。 “妹妹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看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接着吃了呢。” 闻言,裴莺时的嘴角微不可察的有些僵硬。 这么油腻的东西,还真能吃得下去啊。 她是真有些想不懂……这沈枝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哪怕她先前一直与沈枝意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也算是认识地方两辈子了。 何时也没见过沈枝意这般不顾形象的用膳。 难不成,太皇太后先前召她入宫不是为了问话? 而是将她软禁了起来,不给饭吃? 心里虽然这般想着,但裴莺时仍旧做着表面功夫。 脸上扬起一抹尴尬的笑意。 “莺时……莺时只是在羡慕姐姐有这么好的食欲。” “不像我,只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看到对方这般惺惺作态的柔弱样子,沈枝意一脸惊讶的发问。 “吃不下?” “这么好吃的菜品也会吃不下么? “那莺时妹妹先前在边关的时候,岂不是并非过的不好,而是整日都在吃些山珍海味?” 似是没想到对方竟竟会有这般疑问。 裴莺时先是一愣,随即心底怨憎起来。 她虽不知沈枝意在说此话时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但这番话让她再次回忆起了自己替对方所受的那些苦。 那些曾在边关待过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催生着她的仇恨。 一日不将那些苦千百倍的加到沈枝意身上,她便一日不能彻底释怀。 第四十五章 “才会”前夕的准备 裴莺时心里的念头愈演愈烈。 却不知,此刻的她早已被执念和仇恨蒙蔽双眼。 沈枝意自然不是无意说出那番话。 而是想故意激起对方心底的怨恨。 只有这般,她才会早些给自己使绊子。 自己也能早些应对。 就像此刻,她心里知晓裴莺时的想法。 却偏要故作疑惑的发问。 “怎么?难道这菜肴真就这般入不得妹妹的眼?” “让你连回答都不愿了。” 听到这话,裴莺时才发觉到自己方才竟然没收敛住情绪,险些将心思暴露了。 她心底一惊,立刻有些委屈的回应道。 “姐姐怎能这般想我?” “我只是先前在裴家时只吃些粗粮,将胃口养坏了,吃不得金贵东西。” “如今忽然吃这般精致贵重的膳食,有些不习惯。” “所以方才,我才向姐姐说自己吃不下。” “姐姐……” 还未等她说完,沈枝意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她的目光格外清澈。 其中还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喜。 “原来是不习惯啊……” “妹妹提早告诉我不就好了,也好让我更欢喜些。” “妹妹有所不知,我最爱吃的便是各种糕点甜品。” “我看离妹妹最近的这一盘栗子糕不错……” “刚好妹妹食欲不好,不如将其递给我。” “我代你吃。” 裴莺时被这话一噎。 “这……” 这沈枝意当真不是故意的吗? 难道他方才没看出来,自己虽然确实没怎么动其他菜,但已将这栗子糕吃去一半儿了! 她怎么偏偏不要其他菜,只要自己最喜欢的这道菜! 但既然对方那番话已经说出口了。 此刻,自己便没有回绝的理由。 这般想着,沈枝意即便是心底有些不情愿,也只得笑着点头,将那盘糕点端到了沈枝意面前。 “那就多谢妹妹了!” 沈枝意笑意盈盈的看了她一眼,便又迫不及待的用筷子夹起盘中的粒子糕,放在口中细细品味起来。 说来也奇怪。 她的行为举止虽然不似大多数女眷那般慢条斯理、优雅金贵,但也未有一丝粗鄙。 夹菜的动作起落间,反而有种说不出口的大方和……豪爽? 只不过,皇帝此刻早已将目光落在了旁人身上。 并未注意到沈枝意的这番转变。 若是他注意到并细细回想,或许会重新考量一番。 此刻,这场寿宴的正主却注意到了。 先前听着一众大臣们年复一年的祝寿词时,太皇太后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只是因着当时的场合,她只能耐着性子一个个听完。 她心里清楚的很,底下的那些人虽然满口的祝寿词。 其实并未对自己这寿辰有多上心。 他们对自己的情绪大多只能由敬畏来形容。 因着这股敬畏,所有人便都只想着将此事办的分毫不差,中规中矩。 这也就导致了……她每年所收到的贺礼和祝寿词几乎都相同。 全都是些用银子就能买来的玩意儿。 唯一的区别在于…… 位高的臣子们送的礼需要耗费的银子多些。 位低的臣子们送的礼需要耗费的银子少些。 除此之外,太皇太后并未看到任何能让自己能提起分毫兴趣的礼物。 今年的寿礼虽然还未来得及看。 但她早已猜到,又是那些没什么新意的物件儿。 今年的寿宴还是过得这般没意思…… 太皇太后在心底呢喃了一声。 目光在席中游离间,她便看到了位于宴席靠后位置上的那道身影。 随即,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沈家嫡女竟真的对美食这般感兴趣。 回想起在宫演开始前,自己听到的沈枝意和侍女的对话…… 太皇太后不由得对于对方所展露的,这种不扭捏的作态,而心生欢喜。 几十年前,她曾是武将之女,出身于将军府。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青涩率真,举止大方。 看到沈枝意这般模样,太皇太后有一瞬回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将军府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若是出席宫宴,恐怕比此刻的沈枝意豪放得多。 只是那些时刻终究已经远去了。 此刻的自己…… 算了,不想也罢。 思绪戛然而止,太皇太后落在沈之一身上的目光变得更为温和了些。 兴许沈枝意身上的这份纯粹心性,便是自己觉得与她投缘的原因之一吧。 此刻,太皇太后心底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总觉得,见到沈之毅有些许亲切。 不只是因为,她或许知道经书的秘密。 而是因为,她身上有着自己的影子。 此刻,沈枝意却未向先前敏锐的察觉到其他几道目光般,察觉到这一道目光。 她一边用筷子夹起碟中的最后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 一边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应对下一个环节。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膳食便会被撤下了。 而到那时,宫宴便会进入到下一个环节。 才会。 沈枝意对于这才会的比试结果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其中的过程。 毕竟按照她先前的记忆,前世中,这一环节并未得以继续下去。 那时候…… 才会的第一个比试项目刚刚开始。 自己这个小小的官眷女子就被诬陷成了偷簪子的小贼。 那时候的她几乎是百口莫辩,孤立无援,不受任何人的信任。 有的人忙着给自己泼脏水,有的人偏听偏信,有的人看热闹。 一番耽搁下来,众人自然就没时间进行才试的环节了。 思绪停顿后,沈枝意悄然放下了筷子。 她开始格外聚精会神的注意着身畔之人的动作。 正巧,裴莺时刚打算有所动作…… 还未来得及做什么,抬眸时便对上了沈枝意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 从衣袖中掏东西的动作一顿,悄悄缩了回来。 如宴席刚开始那会儿,裴莺时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脸上的笑意都僵硬了许多。 “怎么了姐姐? “是有何事要问莺时么?” 闻言,沈枝意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狡黠。 “我能有什么事啊?” “只不过是看着妹妹今日装扮的实在漂亮,所以才忍不住多看几眼。” “诶?” “妹妹戴的这只簪子……看着好生眼熟。”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四十六章 藏簪 闻听沈枝意这般“不经意”的发问,裴莺时下意识的便想头顶的发簪取下来。 但转念一想,兴许对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知晓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手一顿后,裴莺时恢复了镇定。 “这簪子是莺时在裴家时唯一的首饰,皇城内并无与之相同的款式。” 沈枝意早已将目光从那簪子上挪移开。 此刻闻言,她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那便是我记错了。” 这话一出,裴莺时才暗自松了口气,露出笑意。 接下来将近半柱香的时间里,她倒是没再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的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看着对方这副作态,沈枝意便也没再分出余光去注意。 她知晓,既然裴莺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往自己身上栽赃。 就一定还会找机会下手。 而必要的时候,自己也能顺便帮帮她。 热闹的氛围一直持续着。 座位相近的大臣们之间相互敬酒,说些客套话。 男席的后辈们大多谈论些关乎诗词和志向的话题。 女席的后辈们则是大多谈论与首饰和衣裳款式相关的话题。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中的氛围倒是显得极为和睦。 在宴席即将接近尾声时,裴莺时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姐姐,你尝尝这道红豆酥饼。” “饼皮酥而不腻,看着让人格外有食欲。” 沈枝意刚放下筷子,闻听此言,顿时又来了精神。 “那自然是要尝尝的。” “多谢妹妹推荐。” 她笑着接过裴莺时递过来的碗碟。 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方趁着两袖相触的一瞬间,悄然放置在自己袖中之物。 不过,这倒也是沈枝意一直在等待的。 她并未在接过碗碟后展现出丝毫异样。 只是品味着对方推荐的那道红豆酥饼。 片刻后,沈枝意故意皱了皱眉,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身旁的裴莺时观察到她这般神情,顿时心中一紧。 难不成沈枝意已经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动作了? 若是这般,她的计划便要提早进行了。 裴莺时暗自思忖着,掌心之间渗出了些许细汗。 为了防止这次栽赃会有什么变故,她提前准备了两种计划。 一为早,一为晚。 但两者的区别就在于…… 若她选用偏早些的计划,便会更为费神些。 暴露真相的风险也更大。 这般想着,她心底的紧张感又增加了些。 沈枝意将她脸上的微表情尽收眼底。 但只是装作未注意到。 喃喃道:“这道红豆酥饼比栗子糕难吃。” “都已经放凉了。” 随即,她放下筷子。 裴莺时仍旧聚精会神的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嘀咕后,她顿时一愣,手心的汗渍也彻底消散。 这该死的沈枝意就不能说话不大喘气么? 害得她为此白白的担忧了一场。 裴莺时在心底暗骂一声,随即不再时时刻刻关注着对方的动静。 她已经在心底认定了,即便是自己当面将那簪子放在沈枝意桌前,也不会被察觉。 于是,她也就不再耗费时间去想自己的计划是否有误了。 感知到身侧之人的视线终于从自己身上转移后,沈枝意的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从前竟未发现,这裴莺时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蠢些。 真以为自己连袖中多了个物件都不会察觉么? 沈枝意一边在心底暗讽,一边感受着袖中那枝被手绢包裹着的簪的触感。 她一早便察觉到了对方是要将栽赃的物件想办法塞给自己。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般拙劣无聊的方式。 和从前一般无二。 沈枝意几乎不用猜想,便知晓了对方的整个行事过程。 入宫时查验向来严苛。 裴莺时不能将这簪子藏在衣袖中,便只能将其稍加装饰,戴在头上。 而如今,宫宴进行到了将近三分之二时,她又悄然将簪子取下来,重新用手绢包好。 借着方才与自己接触的机会,将那簪子转移到自己袖中。 即便是重活一世,裴莺时仍旧选择采用了这般蠢笨的伎俩。 一时之间,沈枝意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只觉得,或许前世的自己也确实有些蠢笨的过头。 不然,即便是她稍稍对裴莺时有一点儿防备之心…… 也不至于让她这般轻易的栽赃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 沈枝意所能做的,便是扭转自己先前在宫宴上那般孤立无援的局面。 思量之间,她不再去想此事。 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周氏身上。 因着沈家主母的身份,周氏位于沈家女眷席的首位。 其实也就是在沈枝意和裴莺时前面的位置。 前后两端距离极近。 按理说,两人之间的对话……周氏都是能听的一清二楚的。 但她却一直端坐在前面位置上。 一言不发,也未回头。 望着她这一般模样,沈枝意倒有一瞬间觉得奇怪。 但回想到此此沈家入宫的人选时,她又恍然明了。 险些忘了…… 周氏这个当家主母,实际上过得并没有明面上那般顺风顺水。 这次参宴,沈崇连家里的小妾都带来了。 想到此处,沈枝意便忍不住在心底暗自讽刺。 在宫宴这般隆重的场合下…… 大多数官员即便是再喜欢府里的妾室,也只会带正室夫人出面。 而如今,沈崇这般不管不顾的将林婉也带进宫。 便相当于悄无声息的打了周氏的脸。 况且两人还在同一个席位上…… 周氏既不能出气又不能翻脸,自然只有目视前方,暗自压抑心底的膈应。 沈枝意坐在后面的席位上,没办法正面看清她的表情,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再转念想起自己在入宫前的思量时,她对于自己先前准备与林婉结交一事便更为认可了。 只是需得想个能让对方认可的理由才是。 思绪流转间,沈枝意在心底暗自思量着。 以她记忆中对林婉的那些浅薄的了解来说,对方应当不是个会轻易与旁人结盟的人。 自己若想与她相互合作,便需要拿出足以让对方动心的条件。 第四十七章 “才会”初始 思绪流转之间,沈枝意逐渐将心思转变到了与林婉结盟一事上。 此事的关键就在于,自己怎么让对方对沈崇彻底死心。 沈枝意知晓,父亲的这位小妾虽不如表面上这般娇弱,但本性极为纯良和善。 若非是有人触及到了她的底线,她断然不会与之翻脸。 照着自己从前的记忆来判断…… 林婉唯一一次性情大变,便是在亲手斩杀周氏时。 而她那一次动手的原因是…… 她知晓了周氏害她诞下死婴。 再次回想起那血淋淋的一幕时,沈枝意的思绪停顿了片刻。 既然如此,林婉应当是个极为重感情的人。 凡是于她而言重要之人,她都会用心对待,并将对方当作不可触及的底线。 在这范围内的人选,包括她那位未能出世的孩子,自然也包括与她自幼相伴长大的沈崇。 想到这点后,沈枝意未心生欢喜,而是有些感叹。 林婉分明是个样貌和能力分毫不差的女子,却为着心底的那些难以割舍的感情,甘愿为沈崇的妾室,甘愿被困在一方小宅院中。 前世时,林婉兴许也早已察觉到了周氏的恶意,却未想到…… 连她一直深爱着的沈崇,都是个两面三刀的凉薄之人。 直到沈府没落,一切真相明了之时,林婉才将积攒在心底的情绪彻底爆发出来,与所有人断了关系。 当往事再次浮现在眼前,沈枝意也不知该替对方觉得庆幸还是惋惜。 庆幸的是,林婉并未一生被困在宅院中。 脱离沈府后,她得以用后半生的时间来施展抱负,开设铺面,收获新生。 惋惜的是……她白白错付了许多年的时光,将真心付给了不该被付诸之人。这般想着,沈枝意对自己心里的计划又有了些许调整。 眸中也闪过一丝释然。 自己这一世又不是只为复仇而来。 在复仇之外,她也想弥补前世的许多缺憾。 若她一心只扑在复仇之事上,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 岂不是就成了另一个裴莺时了吗? 沈枝意自然不希望自己变成那般模样。 于是便临时更改了自己的一部分计划。 她虽然想尽快告诉林婉真相。 但又不想为了自己的计划能尽快实施,而让这么一个重情之人骤然接受这般打击。 所以,在经过一番思量后,沈枝意还是决定换个温和的方式。 让对方渐渐察觉到沈崇的凉薄。 从而提早醒悟。 这样一来,林婉既不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而情绪崩溃。 又不会继续被蒙骗在鼓里,在沈崇的甜言蜜语中被高门宅院葬送自由。 更何况他们这沈府只是无数关门高门中偏矮的一座。 为此被束缚,并不值得。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枝意的心绪也渐渐飘远了。 在一声管事太监的宣读中,她才骤然回过神来,将心思移回到当前的宴席中。 宴席的环节倒是比她想象中还要短些。 此刻竟然就已经撤膳。 沈枝意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特别迷恋美食之人。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宫宴上的每一道膳食都做的格外精致可口,让她有些忍不住回味。 就在她回味的这一瞬之间,桌上的所有膳食便已被撤完了。 奏乐声戛然而止。 乐师和舞女相继退到殿外。 男席与女席也不再对坐。 而是分别侧着身子看向牌匾之下的主位。 今日虽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但她依旧只是到场。 虽然坐在主位的位置上,却未发一言。 众人的注视下,她身旁偏下首位置上的那一袭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淡然开口。 “时至太皇太后寿宴之际,众卿皆以酒过三巡。” “此后便是才会了。” 他的语气算不上严肃,但还是难掩其中的上位者气质,透着一股浑厚。 “今年的规矩一如往年。” “还是由朕来出题。” “席中所有未成婚的男眷女眷皆需参与比试。” 闻听这番话,殿中符合身份条件之人皆有些跃跃欲试。 他们心里自然清楚皇上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赢得比试后,便能获得皇上亲赐的称号了。 称号……是大多数人最为期待的。 他们跟着长辈来参宴,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这个。 在众人屏气凝神的期待中,沈枝意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殿中一方被红绸包裹着的物件儿上。 那便是这场才会的彩头。 若她没猜错,其中应当是…… 想到此处,沈枝意眸中闪过一丝冷色。 她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重蹈覆辙了。 将思绪收敛后,她开始将目光转向大殿正前方。 也就是位于皇亲国戚之前的几个位置上。 只一瞬间,沈枝意便觉得自己被那几位娘娘明艳动人的装扮给晃了眼。 那儿是宫妃们的席位。 不同等级的宫妃出席宴会的规格虽然参差不齐…… 但她们毕竟是与皇上相关之人。 席位布置的整体的规格,依旧要高于普通官眷之家。 而出席宫宴之时,一般只有四名位于妃位上的娘娘会代表后宫出席。 至于后位…… 皇后之位,自多年前便是空悬。 回忆起这段秘闻,沈枝意倒也有些恍惚。 从前,她对于此事虽有耳闻,但从未与之接触过。 因为在她还是幼童时,这后位便一直悬着了。 尽管这些年来,大臣们在朝堂上的进言不断,皇上却依旧未选定立后人选。 沈之意虽对此事了解不多,但从前在祖母身旁听故事时,曾听过此事。 将近二十年前,宫内是曾有一位皇后的。 在当今皇上还是皇子时,那位便一直是与他相伴的正妃。 直到某一天中,宫内忽然传出皇后病逝的消息。 自那以后,就再没人提过先皇后的事儿。 直到今日,此事好像依旧是皇室心口不宣的一个谜。 就好像是……新皇后的死因另有隐情。 如今细想起来,沈枝意也觉得此事定然有隐情。 但她并不打算顺着这思绪深挖下去。 毕竟其中牵扯之人太过错综复杂了。 她现在还没必要为了一桩陈年旧案而冒险。 第四十八章 伺机栽赃 待到才试所需的一切笔墨纸砚以及桌椅都被宫人们备齐后,众人眼底的期待便更浓了一分。 按照皇上所说的规矩。 男席和女席之中,符合身份要求之人纷纷走出了席位。 来到大殿正中间的位置上。 两方之间虽是走的更近了,但依旧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 且是按照身份排列的。 在这众多显贵的之人中,代表沈府后辈的沈枝意和裴莺时…… 只能排在将近末梢的位置上。 也因此,刚刚走到殿中时,沈枝意便有一瞬注意到了身畔之人向她投来的轻蔑目光。 不过她只是回以笑意,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她心里清楚…… 对方蔑视的只是自己这层身份,而并非是她这个人。 若是在同样的场合和同样的境遇下,自己换了个比现在高的身份,收获到的目光就会与现在全然不同了。 但沈枝意只是这般想着,并不期盼着能立刻更改自己的身份。 对于她想要实行的计划而言,现阶段的这个身份才是最合适的。 若身世太过显眼,恐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便会被许多有心之人盯着。 而现在,她处在官眷之中末梢的位置上。 既能观察前面众人的言行举止,又能在裴莺时行事的时候及时化解。 这般想着,沈枝意对于自己此刻的身份便更为满意了些。 接下来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内,众人并不需做什么,只需等待宫人将皇上所出的题目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按照惯例,男女两边的比试各不相同。 皇上会同时出四份题,并让下边儿的人随机誊抄出相同的份数,分发给殿中的众位参试者。 各自接到试题后,才能开始作答。 沈之以先前并未在意这才会,也未对其付出任何准备。 便是因为她知晓……自己连答卷儿都还未交,便会被扣下。 他只需配合着裴莺时的演戏,安静的等待着对方的栽赃而已。 在这段等待皇上出题的时间内。 沈枝意别无他事,便不由得将目光转向四位宫妃的席位上。 注视着位于四妃最末位的宣妃。 这四位宫妃的品级虽然相同,其中倒也因为名号的排列而区分着尊卑。 同样在妃位之下,宣妃的名头便比其余三位要低一些。 沈枝意一边观察着几人的衣装,一边暗自在心底思忖。 不得不说,这位宣妃果真是与众不同。 就算是位于四非中最末的位置,宣妃的打扮依旧是几人之间显得最为独特的。 相较于其余三人的盛装出席,她虽也略施粉黛,但着装依旧偏素。 配合着妆容,看起来仍旧极为素雅清冷,气质出众。 若单从外表上来看,便全然看不出她的实际为人…… 似乎是察觉到了向自己投来的目光。 宣妃目光一顿,随即向参试的众人看去。 但由于人数较多,她并未看清那道目光的来源。 寻找无果后,她也就神色淡然的收回目光,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看着她这般作态,沈枝意倒也好奇……她是否会有那么一刻展现出不符合这一身气质的神态。 就像是,沈枝意隐约记得…… 许多年,对方并不似这般清冷。 如今的心性转变,若非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存在,便至少有七成是伪装。 所以在上一次和宣妃的对视中,沈枝意只看了片刻,便能看出她眼底潜藏的千丝万缕的算计。 那些算计并未有分毫与清冷感沾边。 而此刻,站在众人偏后的位置上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一番观察结束后,沈枝意悄无声息的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并未让对方察觉到半分。 时间依旧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大殿上的声音静得让人连呼吸声都能听清。 片刻之后,沈枝意重新整理好思绪。 恰逢此刻,负责分发试题的小太监已经来到了她身侧。 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份题后,她垂眸看了一眼。 其上只有寥寥几字。 “以此刻的寿宴为题,作一首四言短诗,其中需夹杂寿字。” “为时一炷香。” 沈枝意在心底念出声。 随即便觉得这试题依旧无趣。 好吧,这才会虽然看似是个极为郑重的场合。 众人皆需在其中各尽本事。 但实际上,皇上所出的题并不难。 而诗词这一类的比试又向来难分高下。 每首诗的好与不好,皆在众人的评判之间。 所以,即便是众人拿到的试题各不相同。 这场才会的举办,也依旧没办法对每个人而言公平。 若是皇上想偏袒某一个人,让其拿到魁首的位置…… 也只需提早说几句偏向于对方的评判之语而已。 众位大臣听出皇上的话中之意后,便会顺着他的那番话去说。 所以,这答题者尽力与不尽力,在众位评判者眼中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在意的只是皇上的看法。 至于参试之人是否受到了公平的对待,恐怕也只有每个参与在其中的人才能知晓了。 在沈枝意对着试题发愣的一瞬间,殿中便已经燃了一炷香,开始计时了。 转瞬之间,她便将自己的思绪止住,开始全神贯注的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记忆中,事发的时间点便是这香初燃时。 也就是此刻。 由于大殿上的位置有限,并不足让以每个人都单独用一张桌子。 所以,名位相当之人便会共用一张桌子。 沈枝意身畔之人依旧是裴莺时。 如此相近的位置安排,自然也就更为方便对方的行事。 而此次宫宴的协办之人……是宣妃。 自香点燃的瞬间,沈枝意便未将半分心思用在答题上。 而是始终用余光注视着自己左侧之人。 如她所料,裴莺时果然有所动作。 作答时需用笔提字。 按理说,提笔者应当端正的站在桌前。 但裴莺时此刻站立的位置,明显有些偏向自己这边。 并且仍在缓缓向右靠近着。 在这般众人皆聚精会神的作答的场合下,她的这番动作并不容易被旁人察觉到。 但沈枝意始终注意着对方与自己相隔的距离。 在两人之间只差分毫距离时,沈枝意唇角微勾。 终于等到了时机。 第四十九章 沈女扰宴 沈枝意假意提笔的瞬间,裴莺时也离她到了最近的距离。 两人的桌椅位置偏后,所以殿中也无人察觉到这点。 周氏本该向两人投去目光。 但因心底始终为林婉一事厌烦,就没再分心旁的事。 殿中的声响极静。 等待作诗的时间也是最无聊的。 就在众人借着观看众人作诗的时间发呆时。 一声惊呼中,人群末尾处,一袭浅粉色衣衫的女子摔在了地上。 成为殿中所有人的关注点。 意识到这点后,这位衣裙的正主忍不住垂眸思虑对策。 却在垂眸的瞬间,看见了地上那枚金灿灿的簪子。 她险些没忍住,再次惊呼出声。 完了。 在心底默念一声后,她将目光投向端正的站在一旁的紫衣女子,却见对方虽也表现得受了惊吓 眸中却装满了平静。 分明是对此早有预料。 “莺时妹妹……” 沈枝意轻唤了一声,随即蹲下身去扶她。 低首间,在她耳畔呢喃:“下次换个方向撞。” 将她扶起时,还不忘蹲身将簪子捡起来,放到裴莺时手中。 “瞧你,这簪子都摔掉了。” “下次可要小心些。” 听着耳畔响起的温和话语,裴莺时顿时有些惊愕的看向手中的那枝簪子。 金丝外边下,簪子顶端镶嵌着一枚天蓝色的宝石,通体散发出一丝莹润的光。 即便殿中没有阳光的直照,也难掩那块方形的宝石的璀璨光华。 殿内的静谧氛围因此而止。 原本正在作答的各位参试者相互之间看了看,随即默契的退到一旁,将正中间的位置留给了沈府的两人。 男眷席中,原本正满面欢喜的坐在自个儿位置上看着皇上的沈崇,终于意识到了周围几位大臣向他投来的“钦佩”目光。 他下意识的看向殿中那两个格外突出的身影,随即笑意一僵。 这这这这这…… 应当不是真的吧? 他情愿是自己吃醉了酒,还未彻底清醒过来。 这两个是想将整个沈府都拖下水么! 意识到如今的形势极为不妙后,沈崇慌忙扶了扶头顶的官帽,踉跄着步子走到大殿正中。 扑通一声跪在殿中,深深叩首。 “启禀皇,皇上。” “臣……臣教女无方,还请皇上恕臣这二女的唐突之罪。” 此刻,沈枝意早已跪立于他身侧。 再加上,殿中十之八九的人都看清了摔在地上之人只有一个。 沈崇的这番话未免有些以偏概全了。 闻言,高坐于上首位置上的皇上微微皱眉,看向跪在殿中快要抖成筛子之人,只觉得连对方的名字都未记清。 管事太监适时的附耳提醒后,他才隐约记起。 朝中好像确实有个正五品文官。 职在吏部,承担礼部郎中之职。 这职位在朝臣中并不算是格外突出的高职,只需掌礼仪之制,册命表疏,铺设之政策。 再加上沈崇此人做事始终不上不下。 未有突出功绩,也未犯过什么事。 便让皇上对他的印象实在不清。 而此次宫宴,沈崇倒也算是真正让皇上想起了他的存在。 虽然,是因不好的一面而想起的。 座上之人的面色依旧平静。 沉默了片刻后,才垂眸看向沈崇。 “二女?” “朕怎么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个是被牵连的。” 闻听这话,沈枝意跪得更低了些,连面容都被遮进了自己的臂弯。 好似是要将这场面与自己隔开。 沈崇并未想到皇上会如此说。 但回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他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或有不妥,于是慌忙改口。 “回皇上,臣方才口不择言,一时说错了话,还请皇上恕罪。” “臣,臣管教小女莺时无方,才使得她在宫宴上做出此态,搅扰了才会。” 被他提到名讳的裴莺时仍旧望着手中的簪子出神。 见状,沈崇恨不得自己能痛快的在殿上骂两声,让自己这糊涂女儿清醒过来。 平时看起来那么明事理的一个人,怎么忽然闯出这乱子。 他心底虽有些不愿相信,但也只得在这满座皆是达官显贵的场合下,忍住心底的怒意,低喝道。 “莺时!” “还不跪下请罪!” 再次听闻自己的名讳时,裴莺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顿时腿一软,跪坐在了殿中。 兴许是对于此刻发生在殿上的这一连串变故有些难以接受,她竟下意识的忘了簪子的存在。 以至于在俯身行跪礼时,让簪子从手中滑落了。 “叮——” 金簪滑落在地上,与青玉地砖相接的瞬间,发出一声脆响。 随即便安稳的躺在其上,散发着耀目的光。 此刻,众人的视线才随着这声响,被吸引到地上。 正在殿中再次陷入静谧时,一道柔中夹着几分媚的声音打破了这静谧。 出现的恰到好处。 “皇上,您看地上那簪子是否有些眼熟?” “臣妾总觉得好像与咱们此次宫宴所设的彩头……” 位于四妃首位的德妃轻声发问。 她并未将话说全,便已然止住了话音。 被德妃这么一提醒,皇上目中微凝,也看向那枝簪子。 裴莺时想将其藏起时,已经晚了。 观察道皇上的神色变化后,随侍太监立刻上前,隔着绸布将簪子拾起,放在木盘中呈上。 方才的距离有些远,皇上并未看清这簪子的款式。 而如今…… 看着眼前之物,他将目光转向宫妃们所在席位的方向。 将目光落在宣妃身上。 “朕记得,此次宫宴是由宣妃操持。” “不知你可还记得自己为这场才会准备的彩头。” 早在此话开头第一句时,宣妃便已起身。 闻言,她想起自己先前的筹谋,心底不禁有些慌乱。 但面上维持着沉稳娴静。 她浅笑着看向皇上。 “臣妾记得。” “这次才会的彩头便是臣妾初入宫时,您赏下的一枝金丝点翠嵌蓝宝石簪。” “臣妾一直收在首饰匣子里,前几日将彩头定为这簪子的时候,才将其呈给您过目。” 皇上微微摆手后,他身旁随侍的太监便脚步轻快的来到宣妃面前,躬身并将手中的托盘举起。 第五十章 反向栽赃 目光落在簪子上的瞬间,宣妃面上的笑意微僵。 她面前这簪子,无论是从样貌款式上还是从细节的雕琢上,都与彩头一般无二。 这怎么会! 小妹不是说这簪子会在沈枝意身上么…… 怎么如今是在裴莺时那儿? 如此一来,她还怎么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话来说? 转瞬间,宣妃心底思绪有些紊乱。 但此刻唯有明哲保身,于她而言才是上选。 想清楚后,宣妃再次扬起一丝清浅的笑意,语气中略带疑惑。 “这枝簪子竟与臣妾为才会准备的彩头如此相像。” “倒还真是凑巧。” 闻言,皇上却冷哼一声,将令人将放置在殿中一角的檀木架子搬到殿中。 半人高的架子顶端,放置在一个被红绸覆着的银盘。 盘中之物便是此次才会的彩头。 往年才会中,只有在众人比试完成并选出胜出者后,彩头才将被皇上亲自揭晓。 而如今,这场比试已被打断,自然无法继续下去了。 恰逢立在香炉中的那一炷香已燃尽。 此刻,皇上已经没了亲自揭晓彩头的兴致,便闭目续神,做出一幅不想过问之状。 “既然皇上有意提前揭晓彩头,不如就由臣妾来代劳吧。” 事已至此,宣妃只能将揭晓一事揽在自己身上。 毕竟,她是这场宫宴的协办者。 若出了什么事,她自然需要主动站出来。 在皇上的默许下,宣妃福身行礼,并缓步走到那檀木架前,捏住其上所覆的红绸的一角。 她轻呼一口气后,指尖微微用力,将红绸扯下。 当光滑的红绸顺着她的动作飘落到地上时,殿中的众人几乎同时看向银盘。 这其中也包括皇上。 众目睽睽之下,银盘内都亮得有些反光了。 哪还有什么彩头。 见状,宣妃即刻行礼道:“臣妾一早便将彩头放在了其中,负责此事的一应宫人皆能作为见证。” “如今簪子失窃,还请皇上明察。” 殿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只不过这次的安静中带着极为明显的凝重。 端坐在皇位上之人的面色终于不再如先前平静,而是沉下了几分。 他将目光转向沈崇。 “沈郎中,你对此事有何解释。” 原本就跪在殿中不敢呼吸的沈崇,此刻闻听这番带着质疑的发问,便更为胆怯了。 他强忍着自己腿脚的麻意,向前膝行了几步,随即深深叩首,语气诚恳而带着一丝颤抖。 “还请皇上明鉴呐!” “臣虽然教女无方,致使其殿前失仪。” “但臣之小女绝非是鸡鸣狗盗之辈。” “怎会,怎会胆大到窃簪?” 言罢,他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巴不得钻进地上的青玉石板里。 想他沈崇自考取功名后,便入朝为官。 官职虽算不上多高,但他在这几十年间也自认为是在兢兢业业的按照朝规做事。 还从未当众出过什么岔子。 如今出了这么一桩事,也算是出了一回名了。 只不过,沈崇宁愿不想要这名气。 虽这般想着,但这事儿毕竟已经发生了。 他只希望别惹得皇上迁怒整个沈府。 闻听他这一席话,皇上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声音更为冰冷了些。 “那么,沈郎中的意思朕宫内之人监守自盗?” “满殿之人可都亲眼瞧见了,这簪子是从你这位好女儿的袖子里掉出来的!” 此话一出,沈崇听出了其中夹杂着的怒意,便没敢多言。 毕竟他先前坐的位置靠后,并未看清事发时的那一幕。 不敢妄下结论。 可若此事真由搅扰才会上升到到了偷窃彩头…… 罪名便是天差地别了。 皇上盛怒之下,她们沈家难保不会因此而迎来一番变故。 一想到这种可能,沈崇便觉手脚冰凉,仿佛头上悬了一把利剑,随时都会降下。 似乎是看出了他不会答出什么有用的话,皇上便不再耗费功夫问询他。 而是将目光转向惹出此事的正主。 此刻,裴莺时已经想好了唯一的对策。 终于轮到她有开口之机时,她迫不及待地的跪直,眸中含泪的开口。 “启禀皇上,臣女裴莺时深知方才殿前失仪,也甘愿受罚。” “只是……这失仪之因却是因父亲的养女,沈枝意。” “是她推倒了臣女,也是她借着宫宴初始之时,伺机将簪子塞到了臣女袖中!” “请皇上为臣女做主!” 这话虽没什么依据,但配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泪湿眼眶的模样,倒显得有几分真了。 闻言,皇上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既如此,你可有什么凭证?” 他虽对裴莺时的这副样子有几分相信。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并不能直皆下决断,便只能按照正常处理此事的流程来询问。 如此一来,这份难题又抛到了裴莺时身上。 凭证。 自己有什么凭证……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并轻声呢喃。 但或许是因着这般场合,她一时间并未想出自己该怎样回话。 若将自己先前蓄意栽赃沈枝意之之事说出来…… 不行! 她绝不能自己承认! 况且这次,她根本还未开始动手,便已摔在地上了。 计划中,如今偷盗彩头并难辨实情之人分明应当是沈枝意。 为何一切都变了…… 定然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在这般静谧的场合下,裴莺时心底的思绪飞速流转着。 她开始回忆起自己倒地前的细节。 那时候,她只记得自己在有意向沈枝意那边偏倒,伺机栽赃。 当她即将接触到对方时,却被其借着手肘接触之力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此后,她便成了倒在地上的人,而沈枝意得以在一旁独善其身。 可即便是如此,那簪子是哪儿来的? 她分明是亲手将簪子塞到沈枝意的衣袖中的,并且在确定对方并未察觉后,才移开视线。 难不成,在才会开始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沈枝意便已经知晓自己的计划了? 这怎么会…… 想到这种可能时,裴莺时下意识的否决。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只有这般才能解释的通。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五十一章 查验 想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裴莺时反倒更有些纠结了。 她哪有什么凭证来证明啊…… 总不能说自己原本是想借此栽赃沈枝意,被看破后反被栽赃了吧? 她原本就没给自己留什么退路。 因为在她的盘算中,此次栽赃本就胜券在握的。 根本不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可如今…… 自己被泼了一身脏水。 沈枝意却得以置身事外。 那贱人定当是得意极了,正看自己的笑话呢! 这般想着,裴莺时眸色渐深。 无论如何,她都绝不能看对方这般清闲无事。 她虽不知对反是何事发现簪子并借机塞到自己袖中的。 但方才在回忆细节时,她想到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点。 那便是,这簪子的外面是包着一层浅蓝色手绢的。 如今掉落在地上的这枝簪子外,却未包裹什么。 沈枝意定是还未来得及将手绢儿销毁。 思虑片刻后,裴莺时止住了眼底的泪,再次开口。 “回皇上的话。” “臣女手中虽无凭证,但知晓凭证在何处。” 说到此处时,她不忘转向沈枝意所跪的方向,声泪俱下。 “方才在宴席之间,臣女便见到沈枝意手中拿着一件用蓝色手绢包裹之物。” “其中包裹之物细长,看着像是簪子。” “臣女想向她讨来看看,但她却神色慌乱的将其藏到了袖子里。” “臣女现在才明白,她自那时便已经想好要将盗簪之罪栽赃到臣女头上了!” 裴莺时一边哽咽着说出此事,一边在与沈枝意对视时,将眼底一闪而过的怨毒展露。 “沈枝意盗完簪子并将簪子塞到臣女袖中时,定时未来得及将手绢包裹好。” “所以,臣女的凭证便是那方手绢!” “皇上只需搜身便知。” 话音刚落,她便再次朝向皇上跪立叩首。 这判断,终究需以皇上来亲自下。 她所说的这番话,只能在殿中众人的心底种下怀疑。 但即便是怀疑,也足够让皇上为了解惑而对此查验一番了。 裴莺时几乎可以断定,那一方手绢就在沈枝意的袖中。 只要对其搜身,便能将此事的风向转变。 殿中依旧安静非凡。 因着跪地“申冤”之人的一番话,皇上确实对此事产生了些许怀疑。 他并未急着询问对方,而是看向负责协办宫宴的宣妃。 似乎是察觉到了对方想要询问什么。 宣妃再次起身回话。 “臣妾在放置彩头时,为了防止碰坏,确实在其外包裹了一层淡蓝色手绢。” 闻听此话,皇上皱着的眉头稍解。 随即沉声开口。 “沈枝意,既然她这般指认你。” “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直到此刻,沈枝意才终于有回话的机会。 不过,她先前也并未有一分急切心绪,只是在安静的看着这场在殿中上演的戏。 对于如今的局面,她早有预料。 并且,她并不打算推脱。 “启禀皇上,臣女愿以性命担保自己从未偷窃任何宫中之物。” “如今此事既有疑点,臣女愿以搜身来自证清白!” 沈枝意依旧跪在原地。 虽是跪着,确将脊背挺得笔直。 听着她这番坚定的话,皇上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决定查验。 毕竟,如今的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他也想知晓,殿中这两人之间究竟是谁在说谎。 “来人,将沈枝意带到偏殿中,派朕身边的常嬷嬷亲自搜身。” 圣旨一下,沈枝意便再两位宫女的带领下退出了殿外,走出偏殿。 临走前,她特意在与裴莺时对视的瞬间露出一丝笑意。 随后才步履平稳的离开大殿。 裴莺时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沈枝意的动作,直到对方彻底离开殿中,她才觉得解气。 待到搜身结束后,沈枝意便百口莫辩了。 而到那时,便是自己彻底掌握沈家嫡女身份之时。 虽然知晓三月后,沈枝意便会赶赴裴家,受自己先前所受的苦。 但裴莺时还是觉得有些不解气。 她要的不仅是那般。 而是要沈枝意永远都活在尘埃里卑微的生活,永无翻身之日。 对比先前自己在边关所受的那些苦,她必定要对方千百倍的承受。 所以,裴莺时才一定要在对方去边关前栽赃这么一番。 只有这般,对方才会在皇城之内名声尽失,不得不离开此处。 也只有这般,她才能安心的坐稳沈家唯一的嫡女的位子,并顺着这位子一步步往上爬。 爬到众人都要仰望的位置上,再将一切看不顺眼之人宣判进地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裴莺时依旧跪在原地,心思却早已发散到了许久以后,深处自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裴莺时受到责罚时的那副样子了。 而此刻,跪在她身旁偏前位置上的沈崇,也是心思辗转难止。 只是他心底没什么窃喜的心绪。 而是装满了胆怯。 今日有此一事,皇上定然会将怒火牵连到自己身上。 毕竟,这两人皆是出自沈家。 无论犯错的是谁,自己作为她们的父亲,都难逃一番罪责。 若只是被罚俸还好。 若是因此被降职…… 想到这种可能后,沈崇心底的埋怨便更深了些。 早知道会有此一事,她就不该将她们俩带到宫宴上。 这下好了,惹出了乱子还要连累自己跟着受到皇上的问责。 思绪流转之间,沈崇在心底一遍遍的埋怨着自己的这两个女儿。 其中一个,甚至不是他的血脉。 想到这一茬后,沈崇思绪微滞。 对啊,裴莺时虽是他的亲身女儿不假。 那沈枝意却是养女。 与他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若是片刻之后,搜身的结果是沈枝意说谎。 那么,自己便可借着血脉一事,将沈枝意推出去挡醉,此事尽量与沈家撇清关系。 这般做法虽是对她有些亏欠。 但自己养她一场,她也该知恩图报,不牵连沈家才是。 打定了主意后,沈崇心绪稍安,胆怯之意也消散了些许。 恰逢此事,沈枝意再次在宫女的带领下返回殿内。 第五十二章 两个物件 待到沈枝意一袭紫衣登场,钗环微微作响时,殿中的目光几乎全都汇聚在了她身上。 自踏进殿门的那刻起,她便始终缓步走着。 并未因众人的目光而动摇心底的平静。 跟在她身后的常嬷嬷也极为稳重的迈着步。 “启禀皇上,查验的结果已出。” “此为两件为沈小姐所带之物。” 话音刚落,她福身行礼,随即侧着身子,将位置让出来。 常嬷嬷身后端着托盘的宫女快步走上前,跪立并将手中的托盘高举过头顶。 高座之上的皇上微微颔首,垂眸看向其上。 是一方手绢和一块乌黑的牌子。 而宫女所站的位置刚好挡在了沈崇的左前方。 将他的视线完全挡住。 致使他看不清托盘上所放的物件。 但听到常嬷嬷说有两件被搜出之物时,她便骤然松了口气。 那就好了。 若这物件是从沈枝意身上查出来的,他至少有七成的把握能将此事和沈家之间的关系撇清。 到时候就算只剩下裴莺时一个女儿,他也能尽力让高门。 这样一来,既能光耀沈家的门楣,又能让他从此事中抽身,不受皇上怒意的牵连。 沈崇倒是想在此时说些什么。 但如今是在大殿之上,皇上还未发言。 他作为臣子,便只能先在一旁等着。 这般想着,他便收敛了情绪,只静静跪在原地,低眉俯首。 殿中陷入了片刻的静谧。 而片刻之后,皇上微微皱眉。 “将这两物端近些。” 收到皇上的指示后,随侍太监立刻快步走到宫女面前,将托盘接过,随即呈上。 那枚乌木所制的牌子在托盘中显得格外醒目。 恰逢此时,太皇太后清咳一声。 皇上将那块牌子轻轻拿起,端详片刻后,随即轻声发问。 “额娘,这可是您亲赐的?” 太皇太后虽未言语,但也轻轻颔首,算是将此时认下。 皇上的询问声虽轻,也足以让殿中的所有人听清了。 闻听此言,众人皆是一滞。 太皇太后亲赏了什么? 整个朝堂中,即便是相府中的小辈都未收到过来自寿康宫的赏赐。 而这么一个与皇室沾不上边的,小门小户家的女眷…… 竟然能获此殊荣! 众人不由得为此有些惊叹。 这其中,最为惊叹的当属沈崇。 什么物件? 太皇太后先前赐下的物件不是已经丢了么? 难不成是沈枝意这次进宫时新得的。 若是这般,宫廷的赏赐也有些太好得了吧。 沈崇在心底喃喃道。 虽是如此想着,但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猜想。 就算是太皇太后看重沈枝意,也得有什么缘由吧。 毕竟这位太皇太后可是出了名的不善言谈。 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与此同时,裴莺时刚刚反应过来。 对于殿中发生的一幕,她也有些不可置信。 沈枝意竟然那么好命,又获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赐! 她究竟凭什么? 就凭那一张会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的嘴? 这般想着,裴莺时心底的怨憎又浓郁了几分。 但她并未因此就放弃反驳对方。 毕竟像这么好的机会……三个月之内很难再找到第二回了。 太皇太后的寿宴一年一度。 若再想等到下次进宫的机会,便只能在四个月后的秋菊宴上。 可4个月于现在的她而言,有些太久了。 为避免夜长梦多,裴莺时必须确保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对方按死在地上,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打定了主意后,她随即膝行了两步。 再次泪眼连连的抬眸看向皇上。 像是要将自己眼里所有的可怜劲儿都用光。 裴莺时只想着如何翻转此时的局面。 却并未察觉……就在此时,太皇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厌弃。 “启禀皇上。” “既然搜身的结果已经明了,臣女……” “臣女斗胆,恳请皇上即刻为沈枝意定罪。” “如此也好证明臣女的清白。” 安静的大殿上,只剩下她带着哭腔的话音。 见状,皇上并未即刻回答,而是沉顿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沈重。 出于私心来说,皇上对于沈枝意的印象并不算好。 刚才在听到裴莺时哭哭啼啼的申诉时,他便有些动摇,想将此事的罪责推到沈枝意头上。 宣判搜身也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 谁曾想,在沈枝意的身上竟然搜出了一块儿寿康宫的腰牌? 寿康宫那三字刻在腰牌的正面。 所以除他之外,旁人并未看清,只当是一个普通物件。 但他自然清楚这一块儿腰牌的分量。 额娘常年住在寿康宫中,极少在宫内走动。 即便是偶尔出席公宴,也没亲自开口同谁交谈过。 如今,她能将自己宫内的腰牌赠给这么一个几乎没什么身份背景之人…… 便说明,她定是在心底认为与此人极为投缘。 思绪流转间,皇上理清了沈枝意与寿康宫之间的细微联系。 便也知晓了该如何定夺此事。 既然对方是额娘看重之人,那么自己便不能随心所欲的偏袒另外那个裴莺时了。 只能秉公办理此事。 更何况此刻的情形…… 本就对沈枝意有利。 注意到皇上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时,沈崇心一横,也开口附和道。 “启禀皇上,臣之养女沈枝意犯下今日这般错,实乃是臣教化不当之过。” “但其本应养在裴家。” “兴许本性难改,即便是再教养,也难以改掉她的本性。” “若是今日,皇上能赐罪于她,便算是您替裴家管教她了。” “想必,她也会知错便改的。” 这话一出,饶是皇上都有些目光发滞。 十几年的养育之情竟也能一朝割舍。 想不到他这位朝臣竟是这般绝情之人。 若是日后朝中掀起什么风潮,他岂不是会有极大的可能背弃自己,投奔旁的阵营? 联想到此处时,皇上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底。 沈枝意的面色看似平静,心底也泛起了波澜。 她并非没见识过自己这位父亲的薄情。 但每每亲自领教时,还是会有些难以忍受。 第五十三章 证据 沈枝意并非是难以忍受沈崇对自己的轻视。 而是难以忍受从前那个一直未能看清父亲的自己。 千丝万缕的心绪盘绕在沈枝意的脑海,难免让她有些落寞。 那股落寞潜藏在她眼眸的深处,没让任何人察觉。 但此刻,她却是是应当表现出些许失落的心绪了。 总不能连裴莺时做戏时的样子都比不过。 有些时候示弱,其实也算是明智之举。 思虑消散之时,沈枝意再次跪在了殿中。 这次,她并未跪向皇上。 而是转身跪向自己的父亲,沈崇。 “父亲,这些年间,女儿一直将您当成是世上最亲近之人。” “女儿的生母走得早,唯一有血缘之人便只剩您了。” “但近日,女儿听多了养女这两个字,便发觉自己原来早已没了最亲近之人。” 她语义微顿,眸中并无半点泪意。 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失望后的无能为力之感。 “即便是如此,女儿仍想着留在您身边尽孝,权当是报答您的养育之恩。” “常言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但女儿自小在沈府长大,只想认您为父亲。” 闻听此言,沈崇抬眸看向她那清澈的目光。 片刻后,眼底也闪过一丝动容。 是他做的太过分了么? 可若是不趁着现在的功夫将此事推到沈枝意和裴家的身上,自家的沈府便要受到牵连了。 他并非无情无义,只是没得选而已。 思绪几经流转之间,沈崇继续在心底劝慰着自己。 他只是在为全家的安慰着想,只是在为全族的前程着想。 也只是在为自己以后的晋升着想。 即便是此举有什么错处…… 也只能为大局让步。 只有割舍掉这点儿怜惜之情,他才能走得更远。 这般想着,沈崇心底的念头更为坚定了些, 于是,他索性将头迈进自己的臂弯里,一边朝着皇上跪立,一边躲避着沈枝意的目光。 他并不不敢与对方对视。 生怕看久了那抹清澈的目光后,自己的心思会动摇。 看着他这副拒绝与自己沟通的模样,沈枝意也转而跪向皇上,垂首低眉。 面上虽做出一幅低落的模样,心底却将自己对沈崇的最后一点儿期待也割舍了。 既然对方能这般轻易的当众舍弃自己,将自己归于裴家的阵营。 那么,她便不必再对此凉薄之人抱有什么期待了。 大殿上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 原本早该结束的才会,也被此事彻底搅扰得办不下去了。 众人只得一同在殿上等待着皇上的处理。 毕竟,涉及此事的几人各执一词。 最终的裁决还是取决于皇上对此的态度。 他的一句话,比什么证据都管用。 但因着方才那块腰牌,皇上此时也有些心烦。 明明是件再小不过的事,若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早就按照自己的意愿评判了。 如今却耗费了这么多时间来听殿中的几人辩驳。 连宫宴的时间都被耽搁了。 如今这般情形在往年的宫宴中可是极少出现过的。 皇上在心底思虑着。 此刻,他对于沈枝意倒是没什么成见了。 反倒是对于沈崇的作为更为嫌弃些。 他想保全沈家自然没错,可那也不该将什么嫡女养女之事搬到大殿上来说。 他每日批折子都够心烦的了,哪有功夫来管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 这般想着,他嘴角扬起一丝浅薄的冷笑,终于开口。 “这么说来,沈郎中便如此肯定你的养女是盗簪之人?” “朕倒是好奇,你如此看待此事的依据是什么。” 听着皇上的发问,沈崇终于微微抬首。 几乎未有停顿的回答道。 “启禀皇上,方才不是已经在沈枝意身上搜出了证据么?” “臣斗胆以此为依据,恭请皇上明断。” 经历过方才的一番深思熟虑后,沈崇更为坚定了弃沈养女而保沈府的想法。 就连回话时,语气中都透着一股坚定,不似向前那般因胆怯而有些结巴了。 这次,皇上也并未思虑,只是挥手让宫女端着托盘走到对方身边。 “证据?” “沈郎中说的可是这方粉色的手帕?” 见到这方手绢后,沈崇终于松了口气。 果然如他所料,是那养女说了假话。 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回皇上的话,臣方才所说的证据正是此物。“ 沈崇下意识的回话。 此话刚一出口,他便发觉好像有哪里说的不对。 疑虑之间,他再次抬眸看向托盘中。 手帕…… 粉色的手帕? 这颜色怎的对不上! 转瞬之间,沈崇被吓得慌了神。 方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坚定神色也消散殆尽。 “臣,臣愚顿……” “还请皇上恕罪!” 闻言,皇上却未立刻接话,而是先看向上首位置的太皇太后。 眸中带着一丝询问之意。 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后,太皇太后依旧只是微微颔首。 但饶是如此,皇上也已经知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朕看你不止愚顿,还眼盲。” “竟连寿康宫的腰牌认成了证据。” 伴着低沉的话音,皇上拿起那块牌子,将其翻转过来。 刻有寿康宫三个大字的那一面被展示给殿中所有人。 沈崇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幕下,失了魂。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将寿康宫的腰牌赐下。 那可是能自由出入宫廷的凭证。 即便持有者没什么身份加持,也能凭此直入宫廷。 宫内的所有腰牌中,只有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及太皇太后身边的贴身管事有此殊荣了。 没想到这沈枝意竟真能获得太皇太后的认可。 来不及沉浸在自己的感叹中。 沈崇发觉自己方才之语多有冒犯,于是连忙将脊背弯得更低了些。 音色中也包含着一丝颤抖之意。 “臣绝无冒犯太皇太后之意。” “还望太皇太后恕罪,皇上恕罪。” 言罢,沈崇一连磕了几个头,看起来态度极为诚恳。 他这番请罪并未引起两个上位者的原谅。 反而导致他在两人心中留下的印象更差了些。 尤其是在太皇太后眼中…… 第五十四章 自请替罪 太皇太后原本就在面对此事时有些心烦,如今见到沈崇这副察言观色的模样,便更为厌烦了些。 她是看在沈枝意的面子上才没提前离场。 若往年的习惯,她在才会结束后便会提前立场。 断然不会在这无聊的宴席上坐得太久。 而如今,她好不容易才遇到这么一个看起来还算有意思的女娃娃,自然不想看她被这般污糟时事缠身。 即便是不能开口相帮…… 只要自己仍在席位上坐着,想必皇上心底便有数了。 这般想着,太皇太后便止住了思绪,目光依旧平静。 她这目光只落在自己正前方,未看向殿中的任何人。 因此,也不会有任何人能透过她的目光猜测出她心中所想。 殿中的众人虽然依旧保持着沉静,但各自心中早已对此事有了思虑…… 在他们看来,沈府的那个养女分明就是个重情重义之辈。 不仅行的端做的正,还获得了太皇太后的赏识。 反倒是沈府新找回的那个嫡女…… 行事做派有些小家子气。 在殿中向皇上所说的话也未有几句是真的。 一时之间,众人神色各异。 却都默契十足的处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没有插话。 “此事,朕已有定夺。” 就在殿中寂静无声时,皇上终于开口。 “既然搜身时并未搜出那块蓝色手绢。” “沈枝意便是无罪的。” “而沈郎中你所说的,沈家的这位真正有嫡女血脉之人,却在扰了宫中的才会后扯谎,意欲蒙骗朕和殿中诸人的视听。” “若要论罪处置,即便称不上是死罪,重责四十大板再关进宫内的偏殿内反省几日还是应当的。” 他顿了顿语气,随即继续沉声说道。 “沈郎中继说裴莺时是你的骨肉。” “那么她犯下如此罪责,自然也有你教化不当之过。” “既如此,朕便对你罚俸一年。” “此外,三年内不准升迁,不准入宫廷参政。” 此话一出,沈崇的胳膊就快要抖成了筛子。 他最不希望出现的情形还是发生了…… 罚俸一事,他倒是咬咬牙还能接受。 可这不准入宫廷参政一条…… 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他在自己的职位上如此兢兢业业的行事多年。 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被皇上记住,并得到升迁的机会。 如今这一桩闹剧,却让他三年都没办法升迁。 往后就更难在仕途上有所进益了。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沈崇在心底喃喃道。 若是早知道沈枝意所说的话才是实情,他先前就该好好思量一番再开口的。 此时,沈崇的耳畔不停地回响着皇上先前的判决。 他对此事仍有些不可置信。 但又不知该怎样改变。 只能失魂落魄的跪坐在原地,独自消化着这个消息。 而距离他不远的裴莺时在闻听这番话后,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方蓝色的手帕怎么会变成浅粉色的。 难不成,沈枝意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将簪子外包裹的手绢销毁? 她断然不相信。 可如今就是再不愿相信,皇上的判决已经下来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 裴莺时虽然不知是哪个环节出现了差错。 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知晓沈枝意定然是一早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计划,才将计就计的在宫宴上陪自己演了这么一出戏。 如此看来,对方竟真的是和自己一般,重生归来了。 愈发肯定自己心里的这番念头后,裴莺时难免有些后怕。 若真是这般,那么对方先前在面对自己时的作态便全是在作戏了。 倒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就是伪装的有些太深了,让她直到此刻才察觉。 渐渐将心底混乱的思绪理清后,裴莺时心底的怨憎一点点堆积了起来。 这让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好不容易在宫宴上设了这么个局。 最终没能让沈枝意身败名裂不说……自己还受了罚。 早知道,她便将此事计划的更为周密些了。 若是一开始,簪子外面就没包什么手绢…… 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就会不同了? 心底闪过这个思绪后,裴莺时又很快将其否决了。 她算是终于看明白了。 无论自己做何准备,只要沈枝意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便总能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打算。 这样一来,她想要陷害对方的难度就比先前提了十倍不止。 裴莺时心底的思绪仍旧纷飞着。 就在他与沈崇一般,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时。 处在这番喧嚣之外的沈枝意,却再次开口。 “臣女多谢皇上明鉴。” “如今,臣女的清白之身已被证明。” “但见到父亲和小妹这般境遇,臣女实在心有不忍。”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顿了顿语气,眼眶有些许泛红。 但她又强忍着眼泪,没让其滴落。 “臣女虽为沈府的养女,但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臣女如今扔在沈府,便是沈家之人。” “既然臣女身为沈家之人,便不能看着父亲和妹妹受罚时还置身事外。” “所以……臣女自请,替父亲和妹妹分担一部分罪责。” “还请皇上成全!” 话音刚落,沈枝意便深深叩首。 殿中不少大臣都为此举而感到一丝动容。 即便是亲生骨血,都未必能自请分担亲人的罪责。 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养女了。 这位沈家养女刚刚险些被他父亲舍弃,此刻却能不计前嫌的站出来替沈家分罪……已经超出他们原本的预料了。 不止是他们没想到沈枝意的这番作态。 就连高坐在主位上的太皇太后见此情形时,都微微有些愣神。 这沈家丫头明明已经与此事脱离关系了。 怎么又非要掺和进来,自己请罪? 这…… 片刻之后,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之意。 果然是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不只是脾性像,便是连行事都有几分相像。 太皇太后虽是这般想,但她身旁的皇上在闻听这话后却有些皱眉。 这么一来,沈枝意的这番话便在无形之中坏了他的计划。 第五十五章 闹剧收场 殿中的众人看着这一出突如其来的转变,纷纷等待着皇上的宣判。 毕竟此时已将近夜幕,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 他们怎么也要赶在那个时间点之前回去? 毕竟宫中的宵禁宫规从未被破除过。 看着这番局面,皇上心底虽有些烦闷,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时间了。 于是,他便出人意料的接受了沈枝意的请罪。 “既然你一片孝心,朕便将沈郎中禁入宫廷和禁止晋升的令撤掉。” “但裴莺时身为此事的罪魁祸首,杖责的罪不可免。” 他顿了顿语气,随即再次开口道。 “你可以替她被关在偏殿里几日。” 这话一出,沈枝意心底出来松口气。 他一直等待的,便是这后半句。 方才所说的不过是权宜之计。 沈崇和裴莺时都已经那般讽刺贬低她了,她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自请分担罪责。 如今这般,不过是想求一个留在宫内几日的机会。 而且她呆在宫里的地点还是偏殿。 那儿正是她此次入宫时最希望靠近之所。 因为,那里有能帮她快速摆脱沈家局面之人。 这般想着,沈枝意平静的应下此事,言语中带着几分欢喜。 就好像是皇上同意了她的什么重要的请求。 殿中的其他人虽然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也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甚至有些许羡慕沈崇能有这么一个好女儿。 沈崇多少也能注意到众人向他投来的目光。 欣喜之余,他心底对沈枝意的愧疚感也攀升了些许。 毕竟,他刚刚可是已经做出了一幅要舍弃他这个养女的样子。 可对方竟能不计前嫌,在关键时刻替沈家度过了一关。 看来,她心底对于沈家应当是存有几分感恩的。 这般想着,沈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并未想得太复杂,只觉得沈枝意虽然比自己想象中要懂事些,但也是为着维护沈家而请罪。 于她而言,或许也理所应当。 抱着这般态度,沈崇心底对于自己养女自请分担罪责一事而萌生出的感动,就消散的只剩下四五分了。 他此刻尚且还抱着一丝感激。 但他身旁的裴莺时却满心怨恨,对此丝毫不领情。 此刻,她正在跪在原地,心底暗骂着。 沈枝意定不会这般好心! 再说,如今的局面不就是对方最想看到的么? 别人能被沈枝意的假好心蒙骗,自己可不会。 那沈枝意分明就是故意请罪。 至于所求为何…… 裴莺时思绪一顿,在心底细细盘算着。 想了片刻,也未想出来值得对方这般做的理由。 难不成,沈枝意还有旁的打算? 她忽然想到了这一环,只觉得浑身一颤。 但如今在这宫内,能有什么打算? 沈枝意不是已经得了太皇太后赏赐的腰牌么? 还要这进宫的机会做什么! 想到此处,裴莺时既嫉妒对方所得的待遇吗,又在心底否决了这个念头。 看来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竟相信那个贱人在宫内有社么图谋。 恐怕借给沈枝意一百个脑子,也想不出什么在宫廷里谋算的点子。 若是能想到,那就不会被自己亲手了解了。 想到自己前世亲手了解沈枝意的经历,裴莺时便觉心底一阵畅快。 既然近日的局面已经无可回转。 那她就暂且让沈枝意再得意几天。 反正她早晚都是要将她赶出城去,也不差这么一天两天。 且待三月后再说。 她就不信,沈枝意还能想出什么留在皇城的办法。 打定了主意后,裴莺时虽然仍有怨憎,但也并未再向皇上请求宽恕。 毕竟,她确实已经拿不出有用的证据来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了。 一方闹剧消散后,由于天色已晚,皇上下旨让众人提早回宫。 并将对裴莺时的仗责推迟到第二日。 届时会由宫内的管事亲自带着板子到沈府。 闻言,沈枝意悄无声息的勾唇。 这处罚看似是延缓了些时日。 但对于裴莺时来说,反而是更为煎熬。 以她对于这位裴小姐的了解…… 对方恐怕会恨得睡不着觉,并在今日夜深时独自在房内咒骂她。 不过,她只当这是属于裴莺时的发泄情绪的方式。 并不会因此觉得膈应。 反正,她今日入宫的目的达到了,还因此有了在宫廷中停留几日的机会。 想到此处,沈枝意的心绪不免又更为放松了些。 待到殿中之人尽数退散之时,沈家前来参宴的几人聚在了一起,彼此看了裴莺时一眼,随即便相伴着,默不作声的返回了沈家。 沈枝意因为先前自请留在宫里,便是最后一个离殿之人。 她并未急着离开,而是站在殿中抬首看向高处的牌匾。 这匾用的的天底下最好的木材,听说先帝在世时,便已存在。 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珍贵之物。 将目光落在其上由金粉所书的“正大光明”四字时,她心底也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 这匾若是用来形容先帝,自然是恰到好处。 若是用来形容当今皇上…… 她不知该如何评判。 心底暗笑一声后,沈枝意收回了目光,踏出了殿门。 殿外的管事太监一直在等待着她。 见这位沈家小姐终于不再发呆,她便松了口气。 身为管事太监,他原本是能在对方驻足时喝令其走快些的。 毕竟,他可是跟在皇上身边做事的人,平时也学足了气场。 但巧的是,这次还真不行。 就在他接到皇上的旨意,准备押着沈枝意,让她去偏殿反省悔过时。 寿康宫中的福管事竟也来了一趟,亲自向他传话。 福公公可跟他不同。 福公公身为寿康中的管事,算得上太皇太后的近侍中最能说得上话的。 而他只是皇上身旁的十几个管事太监中的一个…… 上头还有大总管压着。 自然不能与福公公相比。 所以在面对对方的传话时,他只能恭恭敬敬的听着,赔着笑脸。 但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来找他,为的竟是沈枝意的事。 而且听那口气,好像还是太皇太后授意的。 第五十六章 偏殿小住 现在回想起来,管事太监心底也有些疑惑。 难不成,这位沈家小姐真如传闻中所言,是被太皇太后看重的人? 这般想着,他心底的庆幸之意就更为浓重了些。 还好自己在宫宴结束的刹那间……并未即刻押走沈小姐。 不然,若是让刚刚赶来的福公公看到,还不知会怎么怪罪自己呢! 管事公公自顾自的想着,并缓步跟在沈家小姐都后面,未敢超出她的步子一步。 俨然将她的地位看待的比某些宫中的小主还要高些。 沈枝意走在前头时也感觉有些不自在。 待她用余光看向身后的管事太监时,却见对方摆出一副低眉垂首的样子。 好像惧怕自己似的。 沈枝意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出这个结论。 但她也猜测到,兴许是有人给这位管事说了些什么,才让他在面对自己时小心翼翼的。 一番思虑后,沈枝意浅笑着摇了摇头。 她依旧缓步前行着,并未询问管事太监这般小心行事的缘由。 既然对方摆出一副躲避自己视线的样子。 恐怕便已经被传话之人下了什么警告。 即便是询问,也问不出什么实话。 沈枝意虽许久未在宫内生活,但因着前世的记忆,也知晓宫内的这些弯弯绕。 在这么个吃人的地方,越是太监一类的人,活得便越苦。 答案,她自己去寻便是。 不必为难于这个代旁人行事之人。 这般想着,沈枝意理好了心绪,不再思考关于这位管事公公的事。 两人一路无言。 此刻已经是夜间。 天幕之上,明月高悬,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风清月朗。 沈枝意无心留恋这好风景,只是始终目视前方的走在宫道上。 从举行宫宴的大殿到偏僻少人的偏殿之间的路程,本就不算近。 即便是沈枝意白日里被常嬷嬷带到偏殿搜身时,也花了不少时间用来穿过宫内蜿蜒曲折的宫道。 白日里尚且这般路遥难行,更遑论是在走夜路的情况下了。 再加上……管事公公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让她实在产生不出什么紧迫感。 所以渐渐的,沈枝意放慢了步子,竟也有了几分闲逛之意。 即便是前世以那般和亲之人的身份在宫内行走时,她也只能遵守宫内的宵禁规矩,无事不得在夜间出行。 而此刻,借着去偏殿反省的名头,她反倒是能看看宫中的夜景了。 这么看来,自己在宫内呆着这么几天还挺值的。 至于反省之言……本就是用来应对当时的场面才说出口,算不得数。 思绪辗转游离之间,沈枝意已经走过了一般的路程。 夜风吹拂之下,她心底并未有一丝被留在宫内反省而生出的恐惧,有的只是轻松惬意。 相较于沈家之内的虚与委蛇,这宫廷之内的狡诈和算计本应更多。 但正因如此,沈枝意才更能在这里感受到静谧。 只有身心都处在需要高度紧张的宫廷,才会在安静无事的时刻更为放松。 这大概是沈枝意在经历过一事的残酷斗争后,才感悟出的。 或许有那么一日,她不需要经过什么争斗,也能每日处在放松的环境中,展露出真实心绪。 只是那般时刻,距离此刻还是有些太遥远了。 自己所需走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还不能觉得松懈。 这般想着,沈枝意又在轻叹一声后,变得坚定了起来。 她极少有如此多的愁丝。 虽然一时难以排解,但暂时将其寄存在心底…… 她还是能做到的。 又经过一段蜿蜒的小路后,沈枝意终于在一道宫门前停下了脚步。 月光打在暗色的殿门上,透着一股凄凉萧瑟之感。 确实,独自在此呆上几日算是一种处罚方式。 毕竟相较于打板子一类的处罚,这类精神类的处罚也足够让人觉得难以承受了。 不过,那些难以承受的人里面并不包括沈枝意。 若是从前,她或许也会在独处时感到有一丝胆怯。 但现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强到几乎没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了的了。 即便是一个人待在这有些老旧的偏殿中,她也只会觉得清净,不会觉得害怕。 思绪流转之间,一直跟在沈枝意身后的管事公公终于不再垂着头。 而是在恭敬的行了个礼后,轻声开口。 “沈小姐,此处便是偏殿了。” “按照皇上的旨意,您需要再次待够五日才可回沈府。” “这五日内,每到用膳之时,奴才都会来此给您送膳。” “除此之外,殿外会有两个侍卫一同看守。” “您……您不能擅自离开此处。” 说到最后一句时,管事太监的语气明显有些发颤。 仿佛是……他生怕因为自己的这句话惹恼了眼前人。 沈枝意将他这副作态尽收眼底,但也只是露出了温和的笑意,并未询问原因。 “既然如此,便多谢公公领路了。” “如今天色已晚,还请公公早些回去歇息,不必费心此事。” 闻听这话,管事公公连连摆手,随即如释重负般的快步离开了这里。看着像是一刻也不愿在沈枝意身旁多待。 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沈枝意在心底暗自发问,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笑,转身走进殿中。 偏殿的大门再次关闭后,院中的光线又暗淡了几分。 但好在今夜的月光还算不错。 这殿中的小院内……还未黑到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查看了一番四周的环境后,沈枝意对于自己要临时小住的这个地方还算满意。 这偏殿位于宫内的一角,平时少有人至。 就算是路过此处的人都极少。 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好好再次清静几日,不会有旁人来打搅。 不只是如此。 再过两日后的这个时辰,才是沈枝意假意请罪并留在偏殿中小住的真正意图。 她一直想找时机,在宫内见一见那人。 如今借着宫宴的机会,她也算是终于能和对方有所接触了。 至于他会不会对自己所提的条件感兴趣…… 第五十七章 探听消息 想到此处,沈枝意微微皱眉,随即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 其实,她对此并没有把握。 只能尽力一试。 毕竟……若想要对方答应此事,她只能尽力开出让对方觉得心动的条件。 否则,以沈枝意对他那种冷淡性子的了解来看…… 想让对方帮忙,几乎是门儿都没有。 更别提合作了。 但转念一想,沈枝意不免对此事怀揣期待。 两日后的此时,她还是要争取一下合作关系的。 若自己真能与对方达成合作,便几乎没有任何被送到边关的可能了。 这般想着,她心底的期待之意又浓郁了几分。 满院子皎洁的月光下,沈枝意安静的坐在石凳上,盘算着自己心中之事。 并未开口说什么。 毕竟,她知晓此刻是在宫内。 而宫内最不缺的便是各方势力的眼线。 哪怕是她自言自语的嘀咕几句,恐怕都有可能被旁人听墙角。 所以小心些总是好的。 沈之意只是这般猜想着。 却并未料到……此刻其实有四方势力所派之人,在同时听墙角。 而且这四人还好巧不巧的……分处在偏殿外的四个不同的方位上。 彼此间互不干扰,也不会碰面儿。 四人都有些腿脚功夫,听力也极为敏锐。 他们原本是受了各自主子的吩咐,打算在此探听什么有用的消息。 哪怕是听到一句话也好。 但他们在此蹲守了将近两个时辰…… 除了一句轻微的叹息声外,便再没听到旁的话了。 直到听到沈枝意关上房门的动静后,四人才悄然离开,并各自按照原路返回,向他们的主子禀报。 然而令他们四人也没想到的是…… 在他们走后,又有分别有好几方势力所派之人前来探听消息。 但他们却更惨了些。 连叹息声都没听到。 只得在偏殿外的各个角落处,暗自蹲守到天明。 直到他们确认各自实在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后,才相继离开,无功而返。 毕竟,今夜是沈枝意在偏殿中反省的第一夜。 而她自请受罚之事,又在宫宴结束后在宫内传的沸沸扬扬。 如此一来,宫内各方势力在听到沈枝意这个名字时,都不由得对她产生了些许兴趣。 所以纷纷派人打探。 不过,他们注定无功而返。 因为沈枝意极少有独自呢喃的习惯。 即便有什么不得不考虑之事,她也会将其放在心底细想,不会宣之于口。 而此刻,在院中思虑了大半夜后,她终于打算歇息了。 这偏殿虽然也属于宫廷的一部分,但因长期无人居住,便有些荒废了。床榻之上并无被褥,只有一个硬得硌人的床板。 房内也漆黑一片,并无烛火。 好吧,这待遇倒是比她想象中还好些。 她原本以为在这偏殿的房内,自己连床榻都没有。 看着眼前的寒酸景象,沈枝意心里倒没因此泛起什么波澜。 从前被陷害时,比这里恶劣百倍的地方……她也住过。 如今,此处只是缺少些物件。 沈枝意并不觉得这些物件的缺少,会对自己的居住产生什么影响。 再说……她只在此处待上五日便会离开。 无论如何,也是能凑合着住的。 抱着这般平静的心态,沈之意将窗户打开后,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了床板上。 若是这般在床板上睡几日,兴许还能防止腰疼。 低笑一声后,沈枝意轻轻闭上了双目,将思绪隔绝在脑海之外,让自己不再受外界的影响。 在窗外微风的吹拂下,沈枝意竟然躺在这硬床板上睡到了日上三竿。 直到醒来时,她才发觉窗外的日光已经刺眼了。 这倒是稀罕事。 对于常年习惯早起的沈之意来说,极少有睡得这么沉的时候。 她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不是因为喝了什么迷药才睡得这么沉。 看来……这偏殿之内,也不失为一个修养精神的好地方。 沈枝意在心底暗自思量着,随即便听到了一阵叩门声。 “沈小姐,奴才来给您送午膳了。” 这声音极轻,听起来像是生怕吵嚷到殿内之人。 管事公公先前已经在日出之时来过一趟了。 但那时候,殿内并未有人应答。 他想着,应当是沈小姐还在歇息。 为了防止吵扰到沈枝意,才特意选择迟些时辰来。 可如今都已经将近正午时分了…… 难道沈小姐还在歇息? 他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却只敢在敲门后,提着食盒站在殿门外等着。 毕竟,福公公前来传太皇太后的话时,可是明确说了…… “面对沈小姐时,需以礼待之。” 有了这句嘱托,管事公公便断然不敢像自己先前那般张扬了。 此刻,他甚至展现出一种小心翼翼的作态。 对于沈枝意的身份,他自然是不怕的。 但他不得不考虑到暗中护着对方的势力。 尤其是寿康宫中的那位。 在这宫中,哪怕是皇上都从未敢跟那位太皇太后翻过脸。 每次与之说话时,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此事,他作为皇上的众多管事之一,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而此刻,他一想到那位平日里极少管理宫中事项,也不喜热闹场面的太皇太后……亲自派了身边的管事向自己传话。 便不敢对这位受其重视的沈小姐有半分怠慢。 乱糟糟的思绪在心底一阵翻涌后,管事公公仍旧恭恭敬敬的站在殿门外。 他甚至是双手提着食盒。 在还未见到沈之意时,便已微微躬身。 生怕殿门打开的瞬间,自己给对方留下什么傲慢的印象。 若是这位知意小姐……因此在太皇太后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可怎么好? 不行,自己不能太过着急。 再等等吧。 抱着这般想法,管事便又在殿门外等了一刻钟。 直到将近正午时分,沈枝意走到院中晒太阳时,才终于发觉店外微弱的敲门声。 这倒是奇了。 按理说,即便是那位管事公公来给自己送膳,也该直接走进殿门才是。 毕竟店门之后还隔着房门。 如今……他在这殿门外敲什么? 第五十八章 奇怪的待遇 沈枝意虽然对来人的身份存疑。 但一想到此刻是在宫内,应当不会有身份不明的人…… 她便缓步走到了殿门处。 伴随着开门的嘎吱声。 古老而笨重的暗红色漆铁门被沈枝意轻轻推开。 当殿外的光线渗透进院中时,她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您是……昨日的那位管事?” 看着他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沈枝意虽昨日想到了缘由,但如今看来却觉得自己还是没想到点子上。 这好像太夸张了点。 恰逢此时,管事公公见自己终于敲开了门,便暗自松了口气。 他已在殿门外等得有些腿脚酸软了。 但见到沈枝意的刹那,依旧堆砌起笑意。 “沈小姐,奴才来给您送早……午膳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合时宜后,他即使改口。 索性,沈枝意也没听清,只当是他说的顺口。 这管事公公总不能站在殿门外等了一个上午吧? 沈枝意自认为自己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于是也就没多想。 待到管事公公认真而恭敬的将食盒递到她手中时,便如昨日一般仓皇离开了。 这倒是惹得沈枝意一头雾水。 不过,她也懒得猜想,轻声道谢后回到房内。 昨日只借着月光,她并未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但现在处在日光下时,整个房间都好像蒙着一层厚厚的尘。 尤其是桌椅之上。 看着已经有年头没被洒扫过了。 但唯有一处地方不同…… 沈枝意挪步到里间,看向角落里的一个小架子。 与房内其他布置相比,这架子可谓是一尘不染,干净得都能反光。 她的关注点并不在此。 而在架中内侧悬着的一幅画。 由于这画的篇幅实在有些小,沈枝意只有蹲下身时才能看清其上所画之人。 目光落在其上时,她却微微有些愣神。 花中别无他景,只有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 她侧目低眉,似有无限心事。 纵然沈枝意见过无数貌美之人,也难免为之感叹。 这番相貌和气度,单是从画像上传递出来,都足以看出画中之人清冷而愁绪淋漓的出尘之态。 远非是宣妃那般伪装出来的清冷感可比。 望着画像,沈枝意一时有些失神,但片刻后又回过神来。 自己刚刚这是怎么了,竟有些魂不守舍的。 她在心底轻轻呢喃着,随即眼底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无论怎样,她都对画像上之人的印象极好。 若有机会,她倒是想见一见。 随着这般思绪的终止,她缓缓起身,离开了里间。 她心底总有一种预感 或许有一天,她会这人相见的。 不过就现状来说,她好像谁也见不成。 想到这一茬儿后,沈枝意走到院中散步,望着殿墙外的天空,低笑一声。 她啊,暂且还未到能随心所欲的时候。 就在她闲来无事的在院中闲逛时…… 后到的那几方势力派来听墙角的人终于如释重负般的离开了。 如今,他们至少听到了笑声,能以此向各自的主子交差了。 就这般,几人各自顺着来时的方向向回走着。 避开了守在殿门外的两个侍卫。 于他们而言,那两个侍卫几乎毫无用处。 毕竟,只是最普通品阶的侍卫。 若是换成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在此看守,那他们便几乎没有可能出现在偏殿外听到墙角了。 沈枝意对于院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自己的午膳好像有点好过头了。 难道,她不是按照圣上的旨意来此反省的么? 这膳食怎么准备的比自己在府里吃的还好些。 打开食盒后,沈枝意望着其中精致的膳食,嘴角微抽。 燕窝汤就算了。 怎么还都是用的宫宴时的那些上好的食材…… 望着这酷似幻觉的一幕,沈枝意一度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不然怎么总是做白日梦。 直到她在桌上摆好了饭菜并和尝了一口燕窝粥后,才真正相信这确实是为自己准备的。 不过,管事公公这般做,是被谁授意的呢? 沈枝意所能想到的人只有太皇太后。 但她也说不准。 即便能感觉得到太皇太后对她的看好,但她依旧不敢确定对方的观点会不会在某一刻转变。 在这宫廷内,没有一个身处高位之人是能被旁人看透的。 在心底轻叹一声后,沈枝意便不再去想背后相帮之人的身份了。 若是对方有所图的话,此后定然也会寻个时机告诉自己的。 提前猜测并没有多大意义。 只会徒增烦恼。 这般想着,沈枝意安静的吃完了这顿午膳。 距离她见那人还有两日。 于她而言,心里的期待感也是越来越强了。 不过现在却不用担心什么,她待在这偏殿中依旧清闲的很。 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沈枝意微微挑眉。 她好像记得……裴莺时是在今日受刑?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估计早就行刑完了。 宫内太监们的办事效率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他们对于皇上所下的旨意定然会一丝不苟的完成。 所以无论裴莺时想出了任何能逃避刑罚的办法,都于事无补。 思绪流转至此时,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猜测着裴莺时此刻的样子。 或许……对方又在筹算着对付自己的新计策了。 沈枝意先前总能根据记忆,准确的猜出对方的思虑和作为。 不过这一次,她猜的并不准。 距此几个时辰路程的沈府之内…… 裴莺时确实已经受完刑了。 但此刻,她已然疼晕了过去,全然没有时间来想接下来的计划。 裴莺时昨日思虑了一整夜,盘算着该如何面对今日的杖责。 却只想出了装晕这一个法子。 尽管觉得此事行不通,她还是决定就此试一试。 而在今日辰时,她本想在管事公公赶到之前装晕。 但就在她刚一准备晕倒时,又被宫里来的两个小太监用水泼醒了。 自此之后,她每晕一次便被泼醒一次。 直到受刑结束。 整整四十大板。 一板不多,一板不少。 全砸在了她的背上。 第五十九章 不同境遇 就在最后一板子落在裴莺时先前被打出的伤口时…… 她真真正正的晕了过去。 用水泼也没能泼醒。 昏迷的一两个时辰内,她一度以为自己身处在梦境之国,已经脱离人世了。 待到裴莺时再次醒来时,只觉得自己被打的只剩下一口气儿,浑身都如散架般疼的厉害。 后腰上更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满是刚被敷上的伤药。 这还是裴莺时第一次受刑。 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有些恍惚。 偏房内,她独自趴在柔软的床榻上。 莫说是开口唤人传膳,便是连呢喃的力气都没有了。 于是半梦半醒间,她又晕了过去。 待到三四个时辰后,已是夜深时。 当夜间的微风透过窗户吹拂床帘时,裴莺时终于缓缓睁开眼,恢复了几分精神。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忍着痛,开始思考起如今的处境。 她知晓自己此刻的处境并不算好。 沈家之人虽然在她受刑完的第一时间就叫了大夫开药,也向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与先前不同了。 连安慰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漠之意。 自己受了这么重的责罚,醒来时却发现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始终陪侍在自己身边。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裴莺时心底暗恨。 又让她感到莫名的有些恐慌。 按照她先前的计划,事情的发展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受了处罚,沈家的那些人该嘘寒问暖,心疼她才是。 毕竟,自己才是沈家真正的血脉,即便是犯了点小错,牵连到了沈府……他们也该包容。 怎么会忽然之间对自己的态度转变的这么明显? 这般想着,裴莺时心底的疑虑更为明显了些。 如今,她还未重新掌握先前的那些势力。 想要独自一人按照计划行事,简直是寸步难行。 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先依靠沈家的微薄势力,一点一点向上爬。 只有重新将先前的势力揽回来,她才能彻底脱离沈家。 可现在……现在…… 想到此处时,裴莺时思绪中断,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忍着背上的痛意,爬到了床边。 咳出几滴血,滴落在房内的地面上。 那颜色极为鲜红刺目,如同一柄利刃扎在了她的心田上。 如今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伤痛后…… 裴莺时对沈枝意乃至整个沈家的恨,又浓重了几分。 就在她刚要重新爬回先前的位置时,又无意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 转瞬之间,好不容易因敷药而止住血的伤口,又开裂了。 裴莺时因这锥心的痛觉而牵连出几滴泪来。 心底忽然想起沈枝意那副带笑的面容时,她不甘的用手紧紧攥着床榻上铺设的被褥。 如今,她所受的痛楚……不只是来自于背上,更是来自于心理。 借着宫宴之事,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重生归来后的挫败感。 这种感觉促使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 先前,裴莺时一直以为自己拥有着多出一世的记忆,便能步步都走在对方的前头,让其陷入自己精心编制好的陷阱。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先前倒是小看了沈枝意。 看来,往后的行事只能更加小心了。 就这般,她用自己断断续续的心绪在心底轻声呢喃着。 不仅没有打消对付沈枝意的念头,反而更想致对方于死地了。 窗外淡淡的月光洒进屋内,照在裴莺时那血淋淋的伤口上,也与她眼里泛起的冷芒交相呼应着…… 同样是受罚。 这一夜于裴莺时而言是百般煎熬。 于沈之意而言,确是一夜好梦。 这次,沈枝意起身的时辰比昨日稍早了些。 但也已经是在日出后了。 因着昨日的经验,她并未一直待在自己房中,而是在洗漱并整理好衣衫后,后先到了院中。 透过门缝向外看时,除了那两个值守的侍卫的身影…… 还有一个身处正中间的,低眉垂首之人的侧面背影。 目光落向他手中拎着的食盒时,沈枝意瞬间明了。 果然,这位管事公公昨日站在殿外等了自己一整个上午。 轻一声后,她从院中敲了敲殿门,随后才将其打开。 看着殿外之人转瞬亮起来的眼眸,她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 但依旧在犹豫片刻后开口。 “其实,您每日在午膳和晚膳的时候来就好。” “日出前不必等在殿外。” 听着她这番话,管事公公目光微顿,似是有些没想到。 但转瞬之间,他便想到或许是对方不愿意总被自己打扰。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的应下此事,并像昨日般,将食盒递交到沈枝意的手上。 看着对方的背影,沈枝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也罢,反正她只在此停留几日。 将食盒放在屋内的桌上并打开后,一股糕点的香甜气散发而来。 将三层食盒中的膳食挨个儿端出后,依旧摆满了整个桌子。 如她所料,今日的膳食依旧极好。 每一样点心都做得极为精致。 看着那一块块糕点的精致的样式,她都有些不忍心吃了。 反正此刻也不饿。 不如将这早膳当做宵夜来吃。 这般想着,沈枝意便一口未动桌上的点心,只重新回到床板边坐着。 此刻,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所见的那幅画像。 随即暗自思虑起来。 既然放置画像的那一处角落被打扫的极为干净。 便说洒扫之人对此处极为重视。 由此可见,对方既想要让画像所处的环境干净整洁……又害怕此举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所以只清理了那一小片地方。 思绪几经辗转之间,沈枝意也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这倒是与她先前所谋之事有些凑巧的重合到了一起。 反正……她自己也觉得与那画像之人有些投缘。 不如边做个顺水人情,将这整座偏殿都打扫干净。 说不定到他们见面时……自己的这般行径能为谈条件争得一丝助力。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整理好衣袖并快步向殿门处走去。 这一次,她并未扣门,而是直接将其推开。 第六十章 打扫偏殿 因着沈枝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守门的两个侍卫在相互对视一眼后,心底皆是惊疑起来。 难不成……这沈小姐已经受不了独自被关在偏殿,此刻打算硬闯出宫? 这想法虽然荒谬,但也并非是完全不可能。 两人暗自思虑着,心里却因此越发纠结。 他们俩在来此看守前,早就被福公公吩咐过…… 只得像木桩般站在殿外守着,不得对殿中之人不敬。 如今这般情形……他们若是拦了沈小姐,岂不会被福公公怪罪? 对方可是寿康宫中唯一的管事公公,在太后跟前儿都能说得上几句话呢! 惹不起惹不起。 对此有了评判后,两人刚打算放松心绪,便又想起…… 他们好像是皇上派来的。 皇上那边,他们也惹不起。 若是违抗了皇上的圣旨,私自将沈小姐提前放了出去,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可怎么是好啊…… 两个侍卫就这般左思右想着,心绪摇摆不定。 商量好了似的,两人再次对视了一眼,更加坚定了从对方的目光中传递出来的选择。 虽然两边都惹不起,那也总得有个高低之分。 相较于皇上来说,太皇太后的地位明显要更为尊崇些。 在这宫内,地位尊崇就代表着有话语权。 既然如此……他们便以太皇太后那边的吩咐为准。 到时候即便出了什么岔子,想必福公公也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的。 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两个守门侍卫便已然决定好了要站在哪边儿。 以至于在沈枝意擅自推开殿门并向外走动时,两人的目光始终直视着前方,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更没打算询问她推门的原因。 这…… 这好像不对吧。 看着两人这般目空一切的状态,沈枝意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随即关上殿门。 片刻之后,她整理好心绪,重新将殿门推开。 却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侍卫依旧毫无察觉,站在原地连问也不问。 仿佛根本不知晓他们的任务是看守她,也不在意她的行踪。 这倒是有些出奇了。 自己这么一个大活人推门而出……他们不可能看不见。 怎么偏偏装出一副不在意她是否离开的样子? 先前的那个管事公公对自己就已经足够恭敬了…… 殿外这俩又是受谁所托? 竟然能放任自己擅自离开,还装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不过,他们或许猜错了。 沈枝意并没打算就此出宫,而只是…… 她轻叹了一声,随即扬起一丝温和的笑意。像两人微微行礼。 “多谢两位。” “不知你们可能帮我寻来一些洒扫的用具。” “这殿内的灰尘太多。” “我还要继续在此住上三日,便想趁着今日的好天气洒扫一番,住着也舒心些。” 沈枝意的声音轻飘飘的,但落在两名侍卫的耳中,却足以让他们心底的重石落地。 原来不是要闯出宫去啊! 那就好,那就好。 这样一来,他们哪边儿都不用得罪了。 两人像是忽然活过来了,终于不再保持着静止不动的姿势,而是将视线落在沈枝意身上,连连应下此事。 离开之时,他们竟还是同时走的。 甚至没留下一个人在门外看守……装装样子。 看着两人并肩远去的背影,沈枝意心里莫名觉得这两人有些有趣。 就冲着他们俩的这份信任,她也不会趁着殿外没人看守时擅自离开。 毕竟……她知晓自己虽然在此受了许多不该受的优待,但若是擅自离宫,便是毁约在先抗旨在后。 难逃一死。 到时候,她连自己的生死都难以掌握。 就更别说这两个因擅自离开殿门,致使自己逃出宫的侍卫了。 想必,他们会比自己受到的处罚重千百倍。 即便是为此,沈枝意也不想为了自己的事儿而牵连这两个既无辜又有趣的人。 这般想着,她眸中的笑意又多了几分。 她并未就此明晃晃的站在殿门处,而是退到院中等候着。 那两人的办事效率倒是极快,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便拎着各类洒扫器具回到殿外了。 见状,沈枝意眼前一亮,连连道谢后,将这些挪移到院内。 两名侍卫重新面无表情的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看守。 而沈枝意也开始了自己的洒扫。 这两日间,她过的属实太清闲了,偶尔忙碌些也不错。 总归比没有什么事儿做的时候要安心些。 抱着这般心态,沈枝意挽起两个袖子,便开始麻利的洒扫起院子。 这一打扫,就是整整两个半辰。 她一遍遍的擦洗着屋内的各类门窗桌椅,仿佛不知疲倦。 在此期间,管事公公又来送了一回午膳,态度仍像先前那般小心而恭谨。 而沈枝意也只是在道谢后匆匆接过,又继续打扫着。 这偏殿相较于旁的宫殿并不算大。 但由于常年未有人久住,又一直无人打扫,便处处都落满了灰尘。 尤其是院中的四个角落处,已经各自堆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沙粒。 沈之翼提着木桶,在院中冲了三遍水,才让其看起来比先前澄澈了几分。 经历了这么一番打扫之后,她倒是没功夫去想旁的事了。 只觉得身心乏累。 将一切清理妥当后,天色已近傍晚。 沈枝意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肘,随即将最后一块脏布洗干净。 或许在旁人看来,作为自小养尊处优的沈府小姐,她本该不会干这些清扫灰尘的活儿。 奈何……她前世的后半段日子过得太苦了些,不得不学些生计来生存。 若非如此,恐怕她那时候根本就撑不到与裴莺时同归于尽。 所以,她对此早已习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但此事在传到寿康宫时,却惹得太皇太后有些发愣。 “打扫院子?” “你确定听的真切了?” 重复了一遍福安向自己禀报之事后,太皇太后仍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福安顿了顿语气,继续回禀道。 “奴才也觉得此事有些稀罕。” “但看守在偏殿外的侍卫确实是如此回禀的。” “您看?” 第六十一章 焕然一新 几乎未有思虑,太皇太后轻笑出声,眉宇间的慈祥之意也流露出来。 “此事虽有些不合她的身份,但却正合她的性子。” “就随她怎么做吧,不必再派人看着。” “另外……” 她音色微微低沉了些,似是想到了什么,眸中恢复了平静。 “让那几个殿里的安分点,别总想着打探消息。” 太皇太后虽深处寿康宫中,不常外出。 但也并不是对闭目塞听。 有些时候,她甚至比旁人知晓的消息更多。 “奴才这就去吩咐。” 应答后,福安将弓着的身子微微直起,快步走出殿门。 太皇太后并未将视线停留在他远去的背影上。 而只是伸手轻抚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褶子。 “好像比去年又多了些……” 她轻声呢喃着,随即垂眸看向指头上戴着的玉扳指。 这扳指是由一整块白玉所制。 外表清澈圆润,并在烛火的映照下散发出微弱的光。 数十年如一日的洁白,仿佛从未受到岁月的浸染。 见此,她目光微闪,随即偏离了视线。 她自己已经不记得从前的样子了。 不过,每每看到沈枝意时,都能想起一些关于那时的记忆。 或许正是出于这点,她才会稍微分神关注对方。 她的心境早不复从前那般澄澈,但希望这个难得能引起自己注意之人,能保持这份心性更久些。 夕阳迟暮之时,太皇太后收起思绪,在身旁侍女的搀扶下走向园中。 路过花畔时,她眸中涌起了一层淡淡的伤怀。 而此刻,偏殿中已焕然一新。 从院中到房内,再无一丝灰尘。 直到此地露出原本的样子时,沈枝意才发觉,这间屋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普通。 褪去灰尘后,房内的各类陈设都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就连地上铺设的砖石都显得色泽莹润而质地细腻。 或许在这偏殿未荒废前,也能经历过繁盛的时刻。 那时候,这座偏殿的旧主…… 想到此处,沈枝意忍不住低眉思索。 记忆中,她从未对记得这座偏殿中曾住过人。 而现在她,心底已有人选了。 思绪停息时,沈枝意将视线落在那方藏着画像的架子上,眼底笑意分明。 经过她的这一番洒扫后,房中已如这方架子的外表一般干净了。 虽不能用不染纤尘来形容,但与先前相比也算是天差地别。 站在房门外看向院中时,整个院子都显得极为空旷通透。 唯独殿门上依旧附着灰尘。 但她并不打算清扫。 她知晓自己清扫偏殿一事或许会被某些有心探听消息之人得知…… 但宫内的大多数人应当还是不知晓或不在意的。 只有让殿门依旧保持这锈迹斑斑的模样,才不会引起路过此地的宫人的注意。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便将视线从殿门上挪开了。 忙了一天,她还未用膳。 而此刻,她才刚刚感觉到饿。 垂眸看了一眼染着些许灰尘的手后,沈枝意轻笑一声,清洗干净后才落座在桌前。 桌上集齐了早中晚三顿膳食,碗盏交叠间,都快有些放不下了。 看着桌上丰盛的膳食,沈枝意眸中的光亮也增添了几分。 这其中的每一道菜用了十成的手艺来做。 所以从外表上看,菜的色泽和摆盘方式都极为精致。 这些细节无一不增加着用餐者的食欲。 对于那位管事公公和他背后之人,沈枝意心底自是感激的。 无论他们是否有什么还未说出口的意图…… 至少现在带给她的一直是帮助。 思绪在脑海中凝结时,沈枝意已经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底。 待到往后有机会以更为自由的身份在宫内出行时,她定会对此做出回报。 只是现在,她还未闯出一条与前世不同的路。 所以只能在心底暗自承诺,不能付诸现实。 这般想着,沈枝意心底的思绪逐渐变得明了。 就在她将要用膳时,却发觉…… 今日好像已经是她在偏殿中“反省”的第三日了。 而此时天色将晚…… 她这几日以来等待的时机不就在今日? 不行,得做出点什么准备才是。 恍然发觉此事后,沈枝意仅有的食欲也退散了。 她总不能摆着满桌子菜去见那人。 否则,对方会觉得自己是有意在此等候的。 就在她打算将桌上的菜收进食盒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 管事公公在为自己送完晚膳后,已将其拿走了。 看着这满桌子菜肴,沈枝意嘴角微抽。 算了。 虽然她自请替罪…… 但让她在偏殿中反省的旨意,是皇上下的。 对方即便是心底起疑,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此的真正原因。 她啊,索性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此用膳。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便继续淡定的坐在桌前,将燕窝汤端到眼前并拿起竹筷。 晚风的吹拂下,偏殿正后方的一处小亭台中,正点着一盏灯。 亭中之人的玄色长袍被风吹拂的微微摆动。 或许他早已察觉了,但依旧如松木般站立在亭中,望向偏殿的方向。 “不知何事才能查清当年之事的下落。”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着。 话语中的低沉却有些不合时宜。 于他而言,今日是少有的会勾起回忆的日子。 片刻后,他将心底的愁绪收敛了九成,只拿着手上的一叠黄纸,向偏殿走去。 他特意选了偏殿后的一条较为偏僻的路。 从此处路过的人极少,而宫内知晓他面容的人又不多…… 便不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伴着略显沉重的心绪,陆景和来到了那一扇令他熟悉无比的暗红色漆门前。 此处是偏殿的侧门,比正门略小些,其上的灰尘也显得更厚。 他一向习惯从此处进到偏殿中祭奠母妃。 果然,这门上仍旧布满了灰尘。 自许多年前那桩事发生后,这片地方就再无人踏足了。 即便是偶尔有人至此,也只是停留片刻便离开。 或许早已没人记得这方院子先前的主人了。 望着这扇漆门,陆景和的心绪微微有些犯冷。 第六十二章 再相见 若非陆景和此时在宫内的身份实在特殊,不能引人注目。 他定当每日在此打扫一番,将这偏殿内所有的布置打扫的一尘不染。 以此来告慰母妃。 伴着这般念头,他轻轻推开这扇漆门。 一阵闷声传来。 尘封之地被再次打开。 望着眼前的一幕,陆景和目光微顿。 此处是偏殿? 这儿的路,他已走过无数回,自然不会记差。 正因如此,看到院中的这幅干净景象时,他才觉得有些奇怪。 此地早已无人过问,成了一处荒废的地方。 怎会忽然被人打扫? 莫不是……那幅画像已被有心之人察觉了? 想到此处时,陆景和眉头微皱。 顾不得自己脚步的清浅或深重,他快步走进院中,从后门处绕到房门前。 这偏殿中没有烛火。 而此刻,已是月明时分。 房内只有微弱的光线能照明。 沈枝意刚用完膳准备洗漱一番,便听到推门声响起。 这大半夜的,怎会忽然有人来此呢? 莫不是…… 反应过来有人闯入时,沈枝意离座起身,看向站在门门槛外之人。 只见来人逆着月光站在门槛外,剑眉星目,眼底带着一丝寒芒。 他往那儿一站,本就不多的光线便被遮挡了大半。 屋内显得更为昏暗了。 心绪再次恢复流转时,沈枝意才发觉,他要等的人终于到了。 她刚想要开口发问,却见对方并未有与自己交谈的意思。 他只是绕过自己,走到里屋的木架子下。 看到藏在其下的那一小幅画像还在时,陆景和心里才终于松了口气。 随后,他并未在意身畔之人的目光,而是直愣愣的跪在架子前,动作虔诚的将手中的黄纸双手递上,放置在画像前。 一连磕了几个头后,他面色平静的起身。 沈枝意并未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 直到对方的祭拜结束后,沈枝意才在他将要离开时轻声开口。 “王爷请留步。” 听到这称呼,陆景和果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向她。 只是眼底未有一丝惊讶。 “你是提早再次等候?”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低沉,听起来生冷,却莫名的让人感觉不到疏离。 在这一瞬之间,沈枝意想到了许多种掩饰自己目的的借口。 但想起这是他们初次见面…… 她便否决了心里的那些想法,只如实说道。 “正是。” “不瞒王爷说,臣女是因在宫宴上自请为家父和义妹分担罪责,才被皇上下旨关在偏殿内反省五日。” “但臣女自行领罪的缘由……确实是想留在偏殿内,与您商讨合作之事。” 沈枝意的声音并非轻柔至极。 反而是那种清冽中带着一丝坚定的音色。 这种声音往往更容易让人信任。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说的这般直白,陆景和嘴角微僵。 眸中的寒意却也悄然退散。 他原本也将此事猜了个大概。 所以在沈枝意喊出自己身份之时,并未感到意外。 可他却没想到……沈枝意竟然一见面就将她的图谋毫无欺瞒的告诉了自己。 就好像与他根本不见外。 但陆景和也只是先前在寺庙外见过她一面,对她有些印象而已。 别说是互相熟识,就是互相称道名字都很难。 但此刻,他们相见时的场面却与他预料中的场面并不相同。 他虽然在宫内并无旁事,但还未清闲到帮一个不熟识之人的地步。 看着对方依旧保持一副沉默的样子,沈枝意心中明了。 她顿了顿语气,随即继续开口道。 “还请王爷给臣女一个机会,让臣女将与您合作之事说清。” “待您听完后,再做定夺也不迟。”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枝意又补充了几句。 “您放心,这偏殿之中别无他人。” “即便今日的合作未达成,臣女也不会随意将此事透露给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 听闻这话,再看着眼前人这副言之凿凿的样子…… 陆景和倒是被勾起了一丝兴趣。 “既如此,你便先说所求之事吧。” “不过话说在前头,在本王这里,任何合作都是以利益为前提的。” “若是我并未从你口口中听到感兴趣的利益点,便不会接下你这所谓的合作。” 看着落座于自己对面的身影。沈枝意心里的紧张情绪终于得到了些许缓和。 还好,现在的事情发展是在她的预期之内。 长安王虽然算不上好说话,但至少愿意留在房中听自己谈条件了。 这说不定是一个好的开始。 虽是这般想着,但沈枝意并未彻底放松自己的情绪。 她并不知晓自己所提出的条件以及所求之事……是否符合对方所说的利益点。 若是她接下来所说的话,并未让对方觉得满意……又该如何呢? 算了,先试试再说。 若此事实在不成,她便在想旁的法子为自己争取助力。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目光认真的看向他。 “臣女所求之事,是与王爷成亲。” 朦胧的月光顺着窗户照进房内。 但此时两人之间却毫无温馨的氛围。 反而有一种凝固感。 沈枝意的一席话好似将月光都打碎了几分。 闻言,陆景和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好像有一瞬停止了流动。 成亲…… 这话从对方的口中说出,听起来倒真像是梦话。 却又显得一本正经。 可……此事从未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只想顺着当年之事查出母妃的下落并为其复仇。 在未探寻到自己想知晓的事前,他并不会将心思用到旁的事上。 谈情说爱之类的事,于他而言还太过遥远了。 更何况是对于眼前这么一个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至少于现在的他而言,并未有什么理由去考虑这所谓的亲事。 思绪几经辗转之间,陆景和压下心底的一丝波澜,随后面色平静的开口。 “沈小姐倒是语出惊人。” “你我确实曾有一面之缘。” “只是,本王与你之间一无情分,二无利益往来……为何要扯上这么一层关系?” 这次,沈枝意并未费时思考,而是紧接着他的问题回答。 第六十三章 拒绝的缘由 “臣女知晓……自己将此事如此直白的说出来,有些唐突了。” “还请王爷见谅。” 略微停顿片刻后,沈枝意继续开口道。 “臣女之所以提出以成婚为请求的合作,是为了摆脱自己三月后前往边关的境遇。” “这第一点原因是为私心。” “而第二点原因便与王爷有关了。” “先前在寺中时,臣女曾与您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中,臣女虽未与您有过交谈,但也从普渡大师口中得知了您常年身在宫廷之事。” “既然您与臣女都需要一个获得自由的理由……” “不如便以此为利益点合作,借着婚约的名头摆脱束缚,重获自由。”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的语气顿了顿,随即更为郑重了些。 “不过您放心,臣女自知这般身份与您并不相当,也并非是想借此机会攀龙附凤。” “你我之间只需有婚约的名头。” “在达成彼此所求之事后,无论是退婚还是合离,臣女都会配合,并不会赖着这名头。” 听完这番话后,陆景和的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这位沈小姐……倒是将此时看的透彻。 就目前来说,他最需要以及最想要的,确实是自由。 他需要出宫的机会,也需要能够躲避旁人视线行事的机会。 但他却从未想过以假意成亲来博得这个。 成亲…… 在他的印象中,这并不是一件简单到只需嘴上说说的事,而是需考虑清楚的。 因着对坐之人的这番话,路景和陷入了片刻沉默,同时也被勾起了一丝回忆。 在他刚识字时,常见到母妃一个人守在这座偏殿中,垂眸看向窗外。 那时候,他便已经能察觉到从对方身上传递出来的愁绪。 面对那千丝万缕的愁绪,他不懂,也不知晓原因,只想让母妃开心些。 经年后,他才知晓,母妃只是在向往宫外的世界。 于是,他便以替母妃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为目标,更加用功的读书。 日复一日的苦读却并未换来母妃的欢心。 待到他终于有出宫的机会时,他等来的却是母妃与父皇同时暴毙于殿中的消息。 先前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了泡影。 他不能带母妃出宫了。 所以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甘愿被困在这座宫墙内。 直到某一日中,他察觉到此事或有隐情 才终于决定再次开始为出宫而努力。 漫长的回忆,在路景和脑海中放映着,构成了他先前二十几载的经历。 漫长,而无趣。 他曾想过无数的办法来脱离身份的束缚,走出宫门。 但从未将心思动在亲事上。 原因之一便是,他不想像父皇那般为着稳固权势便葬送另一个人的自由。 母妃的一生已经被葬送了。 而他,不想再葬送别人的。 关于这一点,是路景和为数不多的底线之一。 所以没什么好商量的。 “考虑好了。” “本王对此并不感兴趣。” 轻飘飘的两句话便代替了他方才那番排山倒海的思绪。 沈枝意还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便发觉路景和的身影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竟拒绝的这般干脆…… 沈枝意在心底轻轻呢喃了一句。 难道是她猜得不对? 对方最想做之事不是出宫? 不会啊…… 按照自己前世的记忆,长安王的前半生几乎都是在为寻得出宫的机会而图谋。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却连思虑都未有便回绝了。 倒是奇怪。 沈枝意心底虽有疑惑,却也明白,这不是能强求之事。 她只能另想计划来应对三月后之事了。 只不过她并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 虽然长安王并未答应合亲这一合作,但并不代表他不会同意旁的合作。 反正自己手中有自有进出宫门的腰牌。 几日后再寻时机入宫来寻他便是。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底的愁绪也散去了大半。 今日这番相见,并不能说明未来的境遇。 足以让他们两人之间达成合作的条件有那么多,她就不信,找不到对方那所谓的利益点。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不再思虑此事,而是如释重负般的,轻叹了一声。 看来此事并不像她想象中那般简单,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就这般,她躺在床板上,悄然入睡。 窗外的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细微而静谧。 陆景和并未离开,而是站在偏殿外的后门处。 看着这扇重新被关上的门,他心底泛起了一丝波澜。 其实,他方才想说一句感谢之语的。 自己一直想将此处清扫一番。 但一直未有机会完成。 此刻,沈枝意却无意间替他完成了。 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这么做,他都对此心存感谢。 但不知怎么,他却并未将这话说出口。 明明话就在嘴边,偏在要说出口时转了个弯,闷在心里。 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见,那时候道谢也不迟。 虽然不知道他们下次见面会在何时,但陆景和就是下意识的觉得,他还会和沈枝意再见的。 这般想着,陆景和嘴角漾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随即按着来时的方向离开。 像是从未出现在偏殿中。 一夜好梦。 当天光划破云雾,顺着窗户照进榻上时,沈枝意方才悠悠转醒。 今日,是她留在这偏殿中的最后一日了。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 她又需回到沈府之内面对那几个让人看之生厌的面孔了。 只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祖母和小秋。 她心底只有对她们的想念。 自己离家这几天,也不知祖母的身子如何了。 头风病是否比先前发作时好了些。 沈枝意在心底默默念叨着,眸中也染上了几分温情。 离开前,她特意嘱咐小秋去寿安堂呆几天。 即是为了让小秋照看好祖母,也是为了让她有个依仗。 周氏她们行事再张狂,至少暂时还不敢在祖母眼前放肆。 让小秋留在她身边,自己也好放心些。 这般想着,沈枝意不禁开始盘算起自己回到沈家后的行事…… 第六十四章 离宫前夕 深处宫廷的时间犹如幻影。 如今已是她在偏殿内“反省”的第四日了。 只余一日,沈枝意便要再次回到沈家。 想到自己即将脱离此处,她心底倒是没什么不舍,只觉得这几日还算平静的时光被打破了。 回到沈家之后,她怎么也要去看看裴莺时。 毕竟,对方此刻应该憋了满心的怨气,正无处发泄。 自己这一番回府,定然会催生她更多的怨。 只有这般怨憎的情绪积攒的多了,她才会提早想办法促成自己的离开。 这般想着,沈枝意心底的笑意渐渐溢出,漫延到嘴角。 于她而言,裴莺时越是将那些招数用的早,她就越能提前想出应对之法。 或许,她会在探寻经书真相的时候去裴家查验一趟,但绝不是现在。 她还并未发展出能在皇城站住脚的势力……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心底对于回府后的打算已经定好。 皇城的风云已经在暗中酝酿了。 可能虽是都会发生变换。 她必须赶在现今的平静之态被打破前,先将势力发展出来。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便对自己先前所盘算的盟友一事更为重视了些。 在这沈府之内,林婉确实是个可信任之人。 而自己也需提早准备好能让对方感兴趣的条件才是。 想到这条件,沈枝意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昨日那个身着玄色衣袍的身影。 长安王……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她的思绪渐渐从沈府之事转移到这位长安王身上。 但只经过这两次相见,她并未看透身陆景和。 只觉得对方并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冷漠,反而在冷漠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这让她下意识的想起了那副画像中的女子。 如今细想才发觉,他们同有一双桃花眼含情目。 区别却也明显。 画中之人眉眼中虽然重叠着忧愁,但柔意更多。 陆景和…… 却好似并未有这种柔意。 他眸中尽是冷肃之意。 精致的面容上放着一双盛满冷漠的眼,倒是意外的让她觉得毫无违和感。 就好像,这人天生就是如此。 思绪辗转之间,沈枝意自己都未发觉,她已经开始分析起对方的面容来了。 直到殿外再次响起清浅的叩门声,她的思绪才被拉回。 按照惯例,沈枝意快步走到院中,将房门打开。 门外之人根本不用猜,又是管事公公。 他倒是神奇的很,每次再殿门外等候时,都保持着同一种姿势。 每次都是低眉垂首,双手提着食盒,向殿门处微微躬身。 而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又会将脊背压得更低些。 以至于沈枝意每次打开殿门时,都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是自己来到偏殿时的第一天。 这想法在沈枝意心底一闪而过,随即伴着一抹浅笑而消散无踪。 “沈小姐,这是今日的早膳。” 这次,将食盒递给她后,管事公公并未急着离开。 而是继续开口。 “今日是您在偏殿内的最后一日。” “按照皇上的旨意,您在明日一早便可离宫。” “奴才已经提前派人告知沈府。” “待您明日用过早膳之时,便可回府。” 说到此处时,他的话语略微有些停顿。 随即才继续开口道。 “您是自愿请罪,本身并未犯错。” “所以皇上准您在离宫时乘宫内的马车离开。” 闻听这话,沈枝意倒是有些意外。 但也未有迟疑,只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对他福身行礼。 “多谢管事公公这几日间对臣女的照拂。” “若来日还有机会见到公公,臣女必当报答。” 听着对方这番郑重的语气,管事有些愣神。 自己只是尊福公公的安排,才对她客气些。 却未想,这位沈小姐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性情通透。 他自知,自己虽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之人…… 但终究还是属于下人一类。 只是比一般等级的太监更有话语权而已。 但沈枝意却丝毫没在意这点,反倒将礼数做足了。 轻叹一声后,望着紧闭的殿门,他好像明白对方为何会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了。 思绪停止,管事公公转身离开了此处。 而殿门外的两个侍卫依旧木桩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姿态周正到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回到院中时,沈枝意打量了一番院中的布置。 依照她先前的猜想,此处果真是那副画像中人的居所。 但不知为何废弃了。 她虽隐约觉得对方已经逝世,却仍对觉得会有相见之机。 伴随着这般念头,沈枝意恍然想起…… 传言中,长安王曾有个极为貌美绝世的母妃。 但在先皇殡天后便失去了消息。 那么这画像上之人,应当就是那位独得昭和帝宠爱的贵太妃了。 皇后之下唯一身份最尊贵之人。 怪不得昨日相见时,她隐约察觉到了陆景和眸中的一丝哀怨。 或许这个词并不准确…… 应当用仇怨来形容才对。 沈枝意对他那双眼的印象极为深刻。 以至于现在想起时,仍觉得历历在目。 如今看来,或许传言中存着些许隐情。 沈枝意虽不知晓那番往事,却知晓,宫廷之内处处都透露着算计。 任何事都不可轻信。 更何况是传言这般虚无缥缈的事物。 她一时得不出什么旁的结论,却也暗自将此事记在了心底。 透过窗子向外看去时,沈枝意只能看到一片晴空。 但她又隐约觉得,这晴空之下酝酿着一场足以席卷整个皇城的风暴。 包括沈府在内的所有人都会被卷进其中。 即便是她也不会置身事外。 想到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沈枝意的眸中染上了几分深意。 或许早在自己踏入这一世时,前世之事就已经在发生转变了。 为此,她需以更为认真的心境来应对接下来的每一刻,准确地找到每一个可能影响到未来之事的转机。 思绪流转间,沈枝意已从过去遥想到了未来。 今日别来无事,刚好可以用来筹划自己往后的行事。 而时间在不觉中,也已悄然流逝。 转眼间,已至午后。 第六十五章 回府 沈枝意在仔细地思虑过一番后,已经决定好了回府后的行事。 于是,她终于将心底的思绪清理干净,只躺在床板上小憩。 如今正是将近立夏之时,窗外的风中几乎不带寒意了。 感受着这股裹挟花香的吹面而来时,沈枝意心底一片宁静无忧。 若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倒是想寻一处风光无限好的山林,在那儿建一处宅院,带着寿安堂和梧桐苑中的人一同前去。 每日与山石溪水为伴,与松木飞禽相邻。 身在世中,却不受世事的打搅。 就那般清闲的生活着,什么也不必筹谋,不必过问…… 睡梦中,沈枝意仍旧想着着未来某一日中,自己在山林中的生活。 直到醒来时,她的嘴角都带着笑。 黄粱梦醒。 原来已是第五日清晨了。 沈枝意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肘,随即将视线转向房门处。 在此小住了几日,她也是时候回去了。 恰逢此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清浅的马蹄声。 她简要的洗漱了一番并整理好衣衫后,最后看了一眼院中的布置,随后推门而出。 宫内的马车早已在外等候着。 她刚一踏出殿门,便有两名随侍的小太监跟在管事公公的后面来迎。 随着落满灰尘的暗红色殿门缓缓关上的时刻,这座偏殿再次回归了往日的平静。 好像,从未有些来此到访过。 沈枝意对此虽有些感化,但也并未有什么留恋之意。 在这宫内,任何行事都像是处于旁人的监视中。 即便是独处在一方宫殿中,仍不会让她赶到自在或留恋。 相较于在宫内压抑的生活,沈枝意还是更偏向于在自己的梧桐苑中同小秋说笑。 伴着此类想法,她已经置身在马车中将近半个时辰了。 宫内的一切事物都在倒退和远去。 沈枝意虽想象得到此刻的场景,却并未撩开轿帘向外看。 宫外的景象无非是市井生活。 平常而温馨。 不必刻意去观察,只听着商贩的吆喝声,她便能体会到市井街巷中的那份安稳。 宫车相较于旁的马车更宽敞些。 即便是半躺在座位上都足够。 而此刻,沈枝意端坐在其中,顺便打量着马车内的装扮。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整辆马车内壁皆是由上好的香木制成,其上刷着金粉,而在顶端的四角处挂着四枚玉佩。 即便马车内没有光线的直照,但也因这金粉的装饰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望着其内奢华的布置,沈枝意心底一片平静。 据她所知,如今的国库早就不如先帝在位时那般充盈了。 轻叹一声后,她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从宫内到沈府的路程才刚行进了不到一半。 她还有许多的时间能用在路途上。 若是此刻不趁早休息,等会儿回到府内时,就没精神看戏了。 此刻,沈枝意甚至连周氏指责她的台词儿都想好了。 当日宫宴之时,她虽自请分罪,但沈家的罪名并未彻底被减免。 其中有一项便是罚俸一年。 周氏恐怕正因此发愁。 想到这点后,沈枝意目光微凝。 作为在朝中名名位并不高的五品郎中来说,沈崇每个月的俸禄本就不算多。 他的银子分散到府内各个院中,便是用得多,存得少。 而如今,这一年的俸禄骤然被扣了个干净…… 府中势必会动用一批存银。 而此刻,祖母的寿宴将至,府内早已将一部分存银划归到了此事上。 再拿不出多余的银钱来支撑一家老小的开支了。 拿自己存的私产来填补家用一事,周氏断然做不出。 她身为沈府夫人,虽没有管家权,但也需为此想个解决方案。 至于这方案是什么,沈枝意却也猜到了八九分。 周氏早就惦记着祖母存的嫁妆和私产。 想必…… 她如今会借着这个由头,以为沈府救急为由,向祖母索要这笔银子。 思绪几经辗转间,沈枝意的眸色渐冷。 寒芒敛进眼底。 若是这般,她定然不会让周氏的意图得逞。 本该属于祖母的东西,任谁也不能夺去。 既然周氏护着的裴莺时做出了这种殿前失仪的事,便要亲自承担后果。 马车仍在轻微的颠簸中前行着。 因着方才想到了周氏的图谋,沈枝意已经困意全无了。 她心底正在想着该如何应对沈府中无止无休的争斗,便听得马车外一阵吆喝声。 “侯府公子回府,闲杂人等退避——” 伴着一阵突兀传来的马蹄声,沈枝意眉头微皱,随即撩开轿帘,看向街道上。 待她将视线落在街尾时,却见那骑在马背上的男子已经远在下一个街道的转角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见状,沈枝意重新放下轿帘,心湖却泛起了一层波纹。 若是她并未猜错,那位应该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 她心绪间的波澜并不是因悸动泛起。 而是因厌恶。 定远侯虽然功绩卓著,但也是个表里不一之一。 一面忠心赤胆,一面谋权篡位,搜刮民财。 按照沈枝意上一世的记忆,这位定远侯府的二公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满是蓬勃的少年气…… 实际上却是个心理扭曲之人。 向来是为了达成目的而草菅人命。 尽管他犯的错罄竹难书,但每次却都能在事发前找到替罪之人。 也因此,他的罪行始终无人的得知。 思绪渐渐回笼时,沈枝意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愁绪。 她之所以知晓的这般清楚…… 是因为,曾有位友人深受其害。 至于其中细节,她并不愿再细细回忆了。 几乎全是些血腥画面。 她下意识的闭上双目去回忆友人的面容。 再次睁眼时,眼底的冷冽锋芒仍未褪去。 定远侯府…… 她倒是险些将这个犹如虎穴的地方忽略了。 这儿同样是她打算对付的一方势力。 但此时,她还需多积攒些与定远侯府抗衡的底气。 思绪渐止时,街上的喧嚣声也已经渐渐远去。 这段不算短的路程已经将近尾声了。 片刻后,马车在沈府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第六十六章 府外相迎 两位随侍太监在提醒后,轻轻将轿帘掀开。 随后,沈枝意的身影出现在了沈府门外。 如她所料,在自己回府的这日,整个沈府无人在府门处等着她。 即便是管事公公已经提前派人来此禀报过了。 见状,管事公公的面色也有些发黑。 他记得,自己派来送信的太监曾回禀过,沈大人应下了此事,并说会亲自来迎…… 如今别说是沈大人了,府门外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见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在侍女的搀扶下从府内向此缓缓走来。 看得出,她们已经竭尽所能的走快些了。 只是因为老妇人的腿脚不好,才没办法走得更快。 见状,沈枝意眸光微亮,随即扬起笑意,快步走向那三人。 “祖母,您怎么到府们处来了?” “孙女回来时自会去寿安堂向您请安的。” “您的病才刚好些,不宜见风。” 自家小姐的话音刚落,小秋便顺势将位置让出来。 见状,沈枝意与她相视而笑,并挽着祖母的左臂。 在她与吴嬷嬷的一同搀扶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答道。 “这怎么能一样呢?” “祖母都五日没见你了,心里想念得紧。” “一听到你今日回府的消息,自然急着从寿安堂赶来。” 一听这话,小秋也在一旁连连点头。 “是啊小姐!” “老夫人听到您今日回府,便提前吩咐了奴婢一同前来,说定要亲自迎一迎您。” 看着这番场面,管事公公的面色缓和了许多。 他浅笑着行礼道。 “这位便是沈老夫人吧。” “既然沈小姐已经平安回府了,奴才便先告辞一步,回宫交差了。” 沈枝意微微福身,目送他离开后才继续搀着祖母进府。 从府门到寿安堂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近。 但这一路上,却连一个家丁都未看到。 似是看出了沈枝意眼底的疑惑之色,沈老夫人轻叹一声,将缘由娓娓道来。 “府里的侍女小厮,现在全在裴莺时那丫头的院子里。” 闻听这话,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原本也打算在回府后去裴莺时的偏院中走一趟。 或许,今日的时机刚刚好。 她正盘算着,却听闻祖母继续念叨着。 “他们夫妻俩也真是的……” “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回府都不关心,偏偏在哪个惹了祸的丫头院子里围着!” “我这把老骨头是劝不动了,只能多护着你些。” 闻言,沈枝意似是对此早有预料,但仍旧对祖母言语中的关切心存感激。 “您放心,孙女如今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只要有您陪在身边就好。” “再说,我三个月后便要离府到裴家去了。” “到时候,父亲母亲应该会更清净些。” 她轻声开口道,语气中满是平静和释然,听起来好像真的已经放弃留在沈家了。 听着这番话,老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浓重的忧心,但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解决办法。 她虽未想到办法,但也早已在心底有了盘算。 无论到时候会有如何情形,她都不会让阿意去那战乱不断之地生存。 这可是她自己看着长大的孙女,说什么也不能让裴家要走。 再说了,若是那裴家有心对阿意好,也不会派人带来那封信! 想到此处,沈老夫人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打算。 而沈枝意此刻也在思虑着。 与祖母所想之事不同,她在想…… 等会儿赶到偏院时,沈崇和周氏对她的态度。 她深知那两人的品性,自然也清楚,自己此去应该会被埋怨一番。 说埋怨都是轻的。 准确的来说,应当会受到责骂。 想到此处,沈枝意在心底轻叹一声,也泛起些许无奈。 果然,自己一回来便要面对这么一出戏。 这次更为费神些。 因为她不再是观众,而是戏中人。 不过,她这次并不打算隐忍。 若是他们执意指责自己,那便与之对抗到底。 反正距离祖母寿宴之时也只剩下两月有余了。 她倒是想看看,周氏她们还能做出什么举动来。 就这般,祖孙两人各自思虑着,相互搀扶着,一路走回了寿安堂。 正如沈枝意先前察觉到的,除了寿安堂中的几个侍女和嬷嬷还在此守着,府内其余的下人全在偏院外候着。 这般声势浩大,想必是沈崇亲自授意的。 从表面上看,裴莺时像是刚替沈府顶完罪回来。 而自己……倒像是那个在宫宴上出丑并被打了板子的。 他们呐,果真是偏心的毫无理由。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沈府的养女么? 沈枝意再次被沈崇夫妇二人的偏袒刷新了认知。 不过,她并不为此感到有一丝伤怀。 就像她先前同祖母说过的……自己已经对此事不在意了。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渴望父爱母爱。 没了期待,自然也不会再有失望。 不过,沈枝意并非是变得冷心冷情了。 她只是将心底对亲情的那份留恋…… 放在了值得信任之人的身上。 相较于自小便对她多有忽视的父亲和养母,沈枝意原本就更偏向于一直疼爱她的祖母。 无论何时,只要不让祖母失望便好。 沈枝意默默地在心底定下了这条准则。 随即,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绪也因此变得更豁然了。 思绪被渐渐暗下来的光线打断。 直到此刻,沈枝意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府小半个时辰了。 她虽是从清晨时便坐上马车,赶来沈府。 但经过几个时辰的路程赶赴后,如今已是将近傍晚。 窗外的光线也已经由明媚变得黯淡了。 望着这般变化,沈枝意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视线,随即转身面向祖母,温声开口。 “祖母,孙女此次回府还未向父亲和母亲请安过。” “也未来得及去看枝意妹妹的伤势。” “既然此刻,他们都在偏院内……” “孙女便先去偏院了。” “如今天色已晚,若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闻听这番话,沈老夫人嘴角的笑意渐渐转变为了担忧。 思虑片刻后,她轻轻揽着沈枝意的手肘,皱着眉开口。 第六十七章 特别的寿礼 “昨日接到消息时,他们还在数落你……” “如今你累了一天才回府,也不必去请安了。” “且让他们围在那丫头身边看着。” “阿意就在寿安堂陪陪我吧。” “对他们呐,眼不见心不烦。” 听完老夫人这一番语气中带着埋怨的话,沈枝意眼底流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但也没再推拒什么。 她几日没回沈府了,对祖母也却是想念。 再加上…… 若是她此刻前去偏院,祖母或许也会因为担心她而同去。 沈枝意自己一个人倒还能应对的来。 只是担心祖母再被周氏她们气得病症发作。 等到那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思绪流转之间,沈枝意回想起了自己上一次与周氏争吵时,祖母被气到卧床几日的经历。 心底微微有些发沉。 祖母已经上了年纪,不宜再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为了对方的安危着想,她不能莽撞行事。 等明日一早离开寿安堂时,再去偏院也不迟。 想到此处,沈枝意打定了主意,随即笑着看向祖母。 “是,孙女听您的安排。” 闻言,沈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晚膳后,沈枝意将自己这几日再宫廷内的大致经历说了出来。 除了,与长安王见面一事。 她怕祖母听了会担忧,所以干脆将此事隐着不提。 其实就算她不说,沈老夫人也会问出口。 如今听到自家孙女儿在宫内多受管事照拂一事,心底也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日里,她时常坐立难安,生怕阿意在宫里过得食不果腹。 如今听起来,倒好像还不错…… 甚至比在沈府之内的伙食还要好得多? 她虽有些惊讶,但也总算能安心了。 见状,沈老夫人便不再将心思放在此事上,而是与沈枝意一同漫无目的的闲谈着。 从日暮时分,到明月高悬。 而此刻,宫廷之内的寿康宫中,仍旧点着灯。 遵照着太皇太后的意愿,福安正在一件件的核对寿礼名单。 前几日时,满朝文武的贺礼都在核验后收进了寿康宫的库房。 而直到今日,太皇太后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她一贯不喜欢麻烦,尤其是面对收礼这种事。 但寿宴之礼又不能不收。 按照皇上的话来说,就是总不能拂了群臣的好意。 于是,太皇太后便百无聊赖的端坐在殿中的主座上,看着福安报出的各类寿礼。 玉如意,名家字画,百寿图,夜明珠…… 果真又是如她去年收的贺礼没什么区别,还是一样的华贵而无趣。 福安每报出一个礼名,太皇太后便能在心底对应出是哪个品阶的大臣所送。 一份份寿礼看似各不相同,实则皆是朝臣们相互商量好的。 谁也不会忽然送出什么别致的礼物。 更不会有人准备什么不符合身份之物。 毕竟,对于那些朝臣来说,送礼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太皇太后见惯了这些没什么新意的寿礼,自然也不会对这些感兴趣。 如今只是为了走个过场,才坐在殿中看着。 也刚好,她今夜有些失眠,并不想过早入睡。 随着时间的流逝,福安按照名位大小,将各府的贺礼全都规制齐整了。 但将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寿礼时,摆放的动作却有些犹豫。 “启禀太皇太后,这份礼不在寿礼单子上,好像是多出来的。” “不知该作何处理?” 闻言,太皇太后眉头微皱,随即将目光落在那一方瓦罐上。 这恐怕是她收到过的…… 看起来最廉价的礼了。 不在礼单子上? 不会是哪位朝臣借寿宴之机传的密信吧。 思绪略微停顿后,她轻轻挥手,示意福安将其抱上前来。 待到福安抱着瓦罐走近时,正上方果然封着纸张。 而且看着还不止是一份。 太皇太后眸中之色因此变得深沉了些。 竟有人在她的寿宴上传这种东西。 若被她查出来传信之人是谁…… 伴着这般念头,她将封在瓦罐上的纸揭下。 打开后,她的面容却由凝重转而变得有些惊讶。 这哪是什么密信…… 而是两张字迹天差地别,书写内容却相同的纸。 其上皆题有“桃花酿”三字。 其中一幅字写得大气磅礴,看着至少有几十年的功底。 而另一幅…… 却写得笔画杂乱,看着颇有些孩子心性。 这礼倒是有些意思。 只是不知送礼之人是谁。 见状,太皇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这般没有任何身份象征的寿礼。 难免有些好奇送礼之人的身份。 瓦罐? 谁会用瓦罐相送呢? 这般想着,她心底的思绪也开始活泛起来。 将记忆中所有相识之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会送出这份礼之人。 正当她未想出人选后,福安像是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垂首行礼。 “禀太皇太后,先前那个负责在偏殿中给沈小姐送膳的管事太监求见。” “但奴才见此刻天色已晚,怕她扰您休息,便未通传。” “当时,您正在小憩。” 闻言,太皇太后的思绪骤然被打断。 神色恢复如常后,她淡然开口。 反正她此刻毫无睡意,不如听听那管事太监说些什么。 “无妨,宣他进来吧。” 片刻之后,管事公公弓着腰走进殿内,随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气恭谨。 “奴才平东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并未回应,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略微舒缓了片刻心绪后,平管事才将心底的紧张情绪舒缓了些,再次开口。 “启禀太皇太后,奴才在送沈小姐出宫时,受她所托给您传话,所以此刻才贸然前来打搅。” “还请您恕罪。” 沈枝意? 想起这个与自己颇为投缘的丫头后,太皇太后眸中染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温和。 她倒是有些好奇,对方会传给自己什么话。 毕竟……她们之间虽也见过几次面,但都是因着自己的传召。 她虽赐下了腰牌,但沈枝意目前还未主动来寿康宫中找过她。 如今托付管事前来,不知是有何事要说。 第六十八章 庇护 思绪流转间,平管事已再次开口。 “沈小姐说……” “承蒙您相邀,她才能来到宫廷内参宴。” “但她平时并无积蓄,没能力送您珍贵的物件,便从府里的小桃林中接了晨露,再合以自己的方子做成了这坛桃花酿。” “这茶有安神消忧之效,虽不金贵,但也是她的一番新意,还望太皇太后收下。” “另外,她还说……” “这茶罐上封着的字是她请祖母题的。” “但她又觉得自己也该题上茶名,故而封了两张纸在上面。” 话音渐渐止息时,平东再次将头迈进臂弯里,不敢看太皇太后的神色。 他毕竟只负责传话,并不希望被牵连。 一时间,太皇太后陷入了片刻沉默。 她方才还想着查出送礼之人…… 如今,答案就摆在眼前了。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有些恍惚。 自己大概有多少年没收到旁人亲手做的寿礼了? 若是细想一番,她恐怕要从清晨想到日暮。 这桃花酿既不是千金佳酿,又不是名师所做…… 但不知怎的,她偏偏觉得满朝文武的礼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份礼。 它贵在心意。 而这份心意,恰是她入宫多年……许久都未感受过的。 思绪流转之间,太皇太后的心底逐渐回温,也忆起几分从前的事来。 但此刻有外人在,她并未回忆太久,便匆匆收敛了这份情绪。 “好了,下去领赏吧。” 伴着这轻飘飘的一句,平东终于松了口气,不再紧张。 谢恩后,他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殿门。 在他离殿的刹那,太皇太后再次拿起了那两张题着“桃花酿”的纸。 她方才还想着怎么有两幅字体差别这么大的字,如今却全然明白过来了。 估计是沈枝意那丫头不好意思只将自己写的字当作寿礼的题字,这才又向沈老夫人讨了一幅。 这般想来,枝意丫头对此事便显得更为上心了。 太皇太后端详着手中持着的这两幅字,嘴角也露出浅笑。 今年的寿礼中,总算有一份是旁人用心准备的了。 这坛中的桃花酿是否好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愿意花这份心思。 果真是自己觉得合缘的人,连送的寿礼都于与旁人不同。 将这题字放到一旁后,她将视线落在了瓦罐上。 这桃花酿的名字起得还算风雅,只是盛这茶的罐子…… 看起来着实有些丑。 片刻后,太皇太后似是打定了主意,抬眸看向候在一旁的福安。 “将这坛子打开吧。” 闻言,福安立即会意,小心地将其打开,并唤候在殿外的小太监拿来了琉璃盏。 将一切准备妥当后,福安亲自用银针试过罐中的茶水。 确认无毒后,才从瓦罐中倒了些许茶水到琉璃盏中。 与太皇太后想象中不同。 盏中的茶水几乎可以用毫无陈杂来形容。 直到福安将这盏茶端到她面前时,她仍觉得这是自己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可以用澄澈透明来形容的一盏茶。 并且其中还夹杂着淡淡的桃花香。 闻之使人清爽。 见状,太皇太后眸光微亮。 她接过茶盏,微微抿了一口。 花香的清甜味之余,还带着一丝单薄的松木味。 虽不知这茶是否有安神之意,但她的心境确实因此放松了些。 片刻后,这茶香仍在她口中留存着,经久不散。 但因着有松木味的加持,即便是茶香经久,也不会太过甜腻。 品味过后,太皇太后将琉璃盏重新放在福安拿着的托盘中,随即笑着开口。 “这枝意丫头倒是做得一手好茶。” “比起宫内的茶师也不遑多让。” 或许连她都没察觉,自己下意识的将对方的称呼唤的更亲切了。 闻言,福安微微垂首附和,同样笑答。 “您说的是。” “方才奴才将这瓦罐打开时,也觉得一股清香扑鼻。” “奴才愚笨,并不懂茶道,却也觉得这味差不了。” 闻言,太皇太后眼底的笑意更甚。 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温和。 “对了,记得派人在沈家看着些。” “枝意丫头的那些亲戚妯娌看着都不是好相与的。” “若有什么事便回禀给哀家,免得她那性子在沈府吃了亏。” 闻言,福安心底一惊,却也极为恭谨的将此事应下了。 听着太皇太后方才的话意……他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对沈枝意所赠的这份寿礼颇为满意。 却未想到,太皇太后竟已是要为其庇护了。 他在太皇太后身旁随侍的这几十年来,极少见到一个外人获得此种待遇,心里难免惊讶。 太皇太后并未去管福安在听到这话后的展现出的惊讶,而只是自顾自的回味着方才她饮的那站安神茶的味道。 越想越觉得满意。 与此同时,她心底对于沈枝意的印象也又好上了几分。 如今,她虽贵为太皇太后,在宫内能信任的人却并不多。 即便是皇上身边的那几个管事在平日里向她回禀消息时,也时常隐瞒不报。 若是自己以后能与这知意丫头互相熟识,兴许能借着对方的身份,在宫外更好行事一些。 这般想着,太皇太后暗自在心里点头。 早年间,她对于那桩事的处理……或许还有纰漏。 以至于有些不该活着的人,仍留存于民间。 如今,先前那场风波早已平息。 她也是时候该去除那些遗留的祸患了。 伴随着这般思绪的流转,太皇太后的谋色渐渐变的深沉。 面上的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和蔼可亲。 反而透着一股阴沉。 似乎是察觉到了太皇太后周身的气场变化,福安识趣的退到一旁,不再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 不过,他此时展现出的面容依旧平静。 就好像是早已习惯了太皇太后这般神色的转变。 与此同时,他也在心底轻叹了一声。 但愿这沈家小姐能一直特殊下去。 别在某一天触动了太皇太后的逆鳞。 不然到那时……她或许会和先前无数个触了逆鳞之人一般,被埋葬在宫廷的深渊里,永世难以逃出生天。 第六十九章 偏院探望 这一夜,众人皆是各怀心思。 而当第二日朝阳升起,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寿安堂内,沈枝意已早早的起身,洗漱妥当,准备离开。 或许是因为昨日与她交谈耗费了太多精力,老夫人此刻仍在熟睡中。 见状,沈枝意嘴角划过一抹笑意。 她本就不想让祖母因自己的事儿而太过操心烦忧。 如今,自己正好可以趁着这清晨时光,离开寿安堂,前去偏院。 这般想着,沈枝意已经踏出了寿安堂的大门,走在了府中的小路上。 这一路上微风和煦,暖阳高照。 但沈枝意知晓……自己此去定不会一帆风顺。 至少也会与裴莺时有一番口舌之争。 至于这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晓。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的步子也迈得更快了些。 也因此,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便抵达了偏院门口。 与想象中的,院子中满是小厮和丫鬟的场面不同…… 这偏远之内,竟然空无一人。 见状,沈枝意眼底划过一丝疑惑。 难不成,裴莺时的病已经好全了? 这怎么会? 转念一想,她眸中的疑惑之意便更重了些。 皇上先前对裴莺时做出的处罚可是四十大板。 若对方真的生生挨过了这板刑,少说也得小半年才能彻底痊愈。 那伤……即便是由宫内医术最好的御医来治,恐怕也得两三个月才能恢复的差不多。 若想要即刻痊愈,除非去找神医求药。 刚一想到这唯一的一种可能,沈枝意便轻轻摇头,将其否决了。 那位洛神医的行踪向来飘忽不定。 若想在这短短的五日内找到他并向他求药,简直是天方夜谭。 恐怕还不如请宫内的御医医治诊治显得实际些。 可既然裴莺时的伤并未痊愈,这院子里的人怎么尽数被撤了? 沈枝意隐隐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她皱了皱眉,却也并未声张,只是缓步踏进院中。 轻轻扣门后,沈枝意推门走进房中。 刚一走进其中,便有一股杂乱的药味儿扑面而来。 浓重得有些刺鼻。 紧接着,她便见到塌上之人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偏过头看向她。 那双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便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怨毒。 沈枝意极少见到裴莺时这般狼狈的样子。 此刻亲眼见到这一幕,她倒是觉得有些赏心悦目。 “莺时妹妹,不知你这伤可还有痊愈的可能?” “我这几日在宫内反省时一直挂念得紧。” “所以今日一早便来看你了。” 望着对方眸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恶意,沈枝意并未在意,只是微微挑眉,语气温和的发问。 而裴莺时的声音虽有些气若游丝,但也不难听出其中隐藏的恶意。 “我倒……倒是小瞧了你。” “没想到,你先前那般做派,竟全是装出来的。” “沈枝意!既然你也重生了,又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的……与我姐妹相称?” 听着对方这断断续续的质问声,沈枝意非但没有回击,反倒表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重生,什么重生?” “我怎么听不懂?” “妹妹莫不是已经痛到开始说胡话了?” “若真是如此,姐姐即刻便去请郎中为你医治!” “虽不能保证让你此刻便痊愈,但至少能换一换药,减免一些痛楚。” “妹妹且等着,我这便去寻郎中来沈府!” “等郎中开好了药,妹妹的痛楚应该会减轻些许。” “那般也不至于……让你疼到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自顾自的一番言语后,沈枝意转身便要走出这间房门。 而此刻,裴莺时显然已经耗尽了耐心,不愿再与她周旋。 “站住!”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低吼出声。 而沈之意也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她的下文。 压抑的喘息声回响在整个房内,为这气氛平添了一丝凝重。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装出这副样子,是觉得戏演的还不够多吗?” “若是你没重生,便不可能猜得出我在宫宴上的计划。” “更不可能在我行事的每一步之前都有所防范。” “还敢不承认你重生了?” 似乎是方才说的话有些多了。 说到此处时,裴莺时的气息明显又弱了几分,看起来随时可能会因为精力不佳而昏睡过去。 但一想到自己身前站立之人,裴莺时便强撑着精神,继续开口。 “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 “即便……即便这一次,我略输你一筹。” “又能如何?” “反正三月后,你必定会去到边关那般虎狼之地,将我先前遭受的那些苦楚尽数尝遍!” “沈枝意,这都是你欠我的!” “你欠下的这些账,就该千百倍偿还。” “这辈子,你就该被我踩在脚下苟延残喘!” 当裴莺时强撑着说到最后这句话时,已经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次因为背后的痛觉,陷入昏睡。 看着眼前之人这副面色苍白的病弱模样,沈枝意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就站在对方身边。 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裴莺时方才声嘶力竭指控自己的模样。 想着想着,她眼底便流露出些许寒芒。 她自认为,自己不喜欢欠,也从未欠过旁人什么。 更何况……她前世所经历的那桩桩件件事,没有一件是自己主动惹来的。 既然自己先前那般谨小慎微都换不来平静的生活。 又为何还要一再退让? 裴莺时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笑。 那一番义正言辞指责……真是说的好没道理。 沈枝意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对方的话而产生波澜了,现在却发觉,自己仍然不能彻底平息心底的那股不甘。 她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便只能决定未来的路。 即便是有一线生机,她也绝不会就这般前往边关。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再次看了一眼……塌上已经晕厥过去的裴莺时。 随后,她从这房门中踏出。 往后的日子还长。 若想彻底向对方复仇,她还需再静待些时日,并不急于此一时。 第七十章 报信之人 离开偏院后,沈枝意步履匆匆的回到梧桐苑。 其间的一切陈设如旧。 转眼间,她忽然想起寿礼一事,于是在房内轻声呢喃着。 “不知道那份桃花酿是否能让她满意。” 她并未提及太皇太后的名号。 因为即便是在自己的院中,也会隔墙有耳。 至于这耳目,她心底早有答案。 上一世中,自己的每次行事都会被提早察觉。 以至于到最后被送离沈府的时刻,她才发觉自己的饮食起居早已被周氏和裴莺时所掌控。 至于那报信之人 沈枝意透过窗子看向外看去。 梧桐苑中,看护院门的小厮和洒扫庭院的丫鬟各司其职。 从表面上来看,并不能看出异心之人。 一直跟在沈枝意身后的小秋似乎是注意到了自家小姐的目光,于是略带疑惑的发问。 “小姐,您已在此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是院中有哪处不妥么?奴婢这就去改。” 听到小秋的询问声,沈枝意并未回应,只是轻轻摇头。 此事并不适合提早说。 她还等着看那人什么时候会真正露出马脚。 小秋的性子有些太过纯粹。 若是自己提前将此事告诉了她,恐怕她会在面对那人时暴露情绪。 思绪流转之间,沈枝意的目光缓缓落在院中的一角。 那是个不太起眼的,正在擦拭院门的侍女。 穿上女使服时,她的存在感被降到了极低。 若是不用心去记,恐怕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 但有一点不同。 她的左手腕间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看着像是经年累月的干活磨出来的。 沈枝意站在房内刚好能看得清。 这或许是对方身上唯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记忆点了。 她在心底轻声呢喃着,随即暗自将这点记下。 前几日中,她一直忙于旁的事,无暇顾及院中的报信之人。 以至于让对方安然在院中隐藏了多日。 而如今……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或许,她不必将此事挑明。 只暗自防范着。 待到对方再次向周氏她们报信时,再透露些自己想透露的消息。 借此应对她们的计谋。 打定了主意后,她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 此刻,她的面色依旧平静。 小秋见她并未回答,便也未过问。 或许,小姐有自己的思虑吧。 思索片刻后,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倒也未想出其中缘由。 她一贯不擅长思虑旁人的心思,也时常觉得……弯绕心思多了,会有些疲累。 她只想做好本份内的事,好好的陪在小姐身边,照顾好小姐。 至于未来的事…… 或许是因为此刻闲来无事,小秋望着沈枝意的背影,竟也开始思索起自己的未来了。 在来到沈府时,她签的并不是死契,而是十五年的活契。 算算日子,距离离开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年了。 她从未将此事隐在心底,也对此太过关注。 但此刻细细算下来,自己竟然已经在沈府呆不了多少时日了。 或许都不能亲自看着小姐嫁人。 想到这茬后,小秋的嘴角泛起一丝期待的笑。 她才不想离开的这么早。 至少要亲自陪着小姐出嫁才好。 到那时候,就当陪嫁丫鬟。 这般想着,小秋眼底的光亮更甚。 沈枝意恰好在此刻转身,便将对方眼底的笑意看了个清楚。 待到她轻咳一声后,小秋才恍然回过神来。 “想什么想得这般出神?” 沈枝意开口发问。 却见对方目光有些闪躲,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 一看到这副神情,她便笑着摇了摇头,没再多问。 兴许是什么不能告知自己的小秘密。 也兴许,再过几天的时候,小秋便会告诉自己。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暗自浅笑着。 对于自己的这个贴身丫鬟,她几乎是十成的了解。 小秋陪伴陪伴她最久,也最是清楚她的习性。 即便是这整个梧桐苑的丫鬟小厮全都被收买了,沈枝意也始终相信,小秋不会背叛自己。 像这种信任的培养,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积攒,才能更加坚定。 就像是……她前世时用了将近两三年的时间,才看清裴莺时的为人。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的轻快情绪又转而变得有些低沉。 她知晓……即便是对方此时卧病在床。 也不会放弃想办法对付自己。 或许对于裴莺时而言,这已经成了一种无法更替的执念。 想着想着,沈枝意不由得回忆起上一世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时常被裴莺时的圈套所骗。 因着那些圈套,她既丢下了信任之人,又丢失了旁人的信任。 而如今,一切的境遇都有了被更改的可能。 这一世中,自己虽然还是有很多的波折需要面对,但也绝不会再处于被动的局面。 思绪渐渐止息时,沈枝意抬眸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已至正午时分。 沈崇应当还未回府。 既然如此,她若此刻前去寻那位姨娘,应当不会被撞见。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已快步走出了梧桐苑。 她虽然从未与林婉交谈过,没什么能与对方结成盟友的打算 但至少,她清楚的知晓对方想要什么。 即便是对方不会当即答应,也会因自己开出的条件而产生思虑。 就这般,沈枝意一边向着主屋旁的另一间偏院走去,一边思量着自己等会儿见到林婉之时 应该说的话。 这偏院虽然位于沈府内较为偏向于角落的位置。 但因平时路过此处的丫鬟小厮极少 倒也更为清净些。 确实适合用来安置林婉。 看来,沈崇对于这个妾室是上了心的。 但也并非是十成的上心。 毕竟,他曾亲手为了利益而将抛弃旁人。 在沈崇心中,除了他自己,便从未有过最重要的人。 因为,他永远会在被触碰到利益时 用身边的人来挡祸 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也是沈枝意在沈府生活多年以来,对他的认知。 思绪流转间,沈枝意已穿过了府中的几条小路,来到那间偏僻少人的偏院前,轻轻叩门。 第七十一章 初识 或许是因为偏院周围太过寂静无声…… 沈枝意已经将叩门声尽量减轻了,听起来却还是有些突兀。 想必,院中之人是能听清的。 敲过几下后,她便收回手,转身看向偏院外的几根青竹。 这几根青竹看起来虽是有些生命气,但终究有些孤僻了。 倒是很应景。 想到此处,沈枝意的思绪便被推门声打断了。 她不由得转过身,看向推门之人。 只见对方未施粉黛,只着一袭青色衣衫。 眉目间多有几分清浅之意。 沈枝意微微挑眉。 她倒是极少这般认真的观察过林婉的面容。 如今看来 她不得不承认,沈崇虽然品性不怎么靠谱,但选人的眼光还是蛮好的。 向林婉这般自带清绝感的美人,也是万里挑一的存在了。 就在她仍有些感叹于此时,林婉轻声开口。 “这位是沈大小姐吧。” “不知大小姐来妾身这小院有何指教。” 语气虽温和,但言语间夹杂着些许疏离。 不过倒也正常。 她本就与自己没有交集,如今能唤出名号就不错了。 “正是。” “枝意有些事想与林姨娘商讨,不知你可有时间细听?” 沈枝意笑着眨了眨眼,眸中并未参杂任何恶意。 见状,林婉微微有些发愣。 和自己商讨? 可她们之间从未有交集啊。 就连正式的见面都没有过。 又怎么谈得上是有事商讨。 思虑之间,林婉的心底虽然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好奇。 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 对方是为何事来寻自己。 毕竟,她这小院子 一年到头也只有崇郎偶尔回来。 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能想起了。 林婉下意识的想推拒此事,但在看到对方的清澈目光时,却又转变了心绪。 算了,反正自己身上并未有对方能图谋的。 即便是与之交谈一番,也不会怎样。 她刚好也想知晓,这位看起来与传闻中不同的沈家大小姐会同自己商讨些什么 这般想着,林婉面上的笑意更为真挚了几分。 随后,她侧着身子,将门槛处的位置让了出来,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沈枝意微微颔首以作回应,随即迈步走进院中。 无论前世今生,这都是她第一次踏进这处偏院中。 刚一迈进其中,便有一袭淡淡的花香从斜前方传来。 这处看起来不显大的院子,竟内有乾坤。 此刻,沈枝意只觉得自己视线所及之处,皆是草木装饰。 平常的院子都是由大半房屋加上一小部分花园组成。 而这个院子 却只有一间主屋。 其余的地方,遍是飘散的清香的青竹和花丛。 让沈枝意更为惊讶的是,这满院的花 竟没有一朵是重样的。 看来 沈崇对于林姨娘的重视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要深。 单是这院中的布置,恐怕就需花上数千两银子不止。 沈府的各类开销和用度,一向是摆在明面上的。 而这处院子的布置 明显是由沈崇自掏腰包 见到沈枝意这般若有所思的模样,林婉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浅笑着开口。 “妾身这小院自然比不上枝意小姐的梧桐苑。” 似乎是看出了沈枝意此来并无恶意,林婉唤她的称呼也更为亲切了些。 闻言,沈枝意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落在这屋中的各类布置上。 显然对此极为有兴致。 她平日里见惯了正常的院子布景,如今见到这般让人看起来耳目一新的布景,自然是要好好打量一番。 一边打量,一边由衷的赞叹。 “这院中之景,是父亲亲自布置,还是” 见到她一幅赞叹的神情,林婉笑着回应。 “院中之景是由妾身所想。” “但也是经过老爷点头后才动工建成。” 提到此处时,沈枝意明显看出了对方眸中的光亮。 好吧。 若只是从表面上来看,沈崇确实待她极好。 但 偏偏是这么个对林婉宠爱非凡的人,在自身难保时 轻易抛弃了她。 想到此事,沈枝意心底泛起来一丝细微的波澜。 她倒不是在可怜林婉。 而只是对于对方的境遇感到可惜。 在她的认知里,这么一个才情和容貌都属上乘之人,不该存在于沈府之中。 更何况 这偏院看似漂亮,实则是个镶着金边的“囚笼”。 这么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还不足以困住林婉的一生。 兴许是她心底的情绪堆积的有些厚重 让林婉也有所察觉。 “枝意小姐为何一直盯着这根青竹看?” 闻声,沈枝意才终于回过神来,随即将方才的心绪收敛干净。 “只是有些感叹于林姨娘的眼光。” “能将这一方偏院布置成这番景象 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即便是比起宫内的布置,也不遑多让。” 林婉微微有些愣神。 她倒是没想到,对方会对自己这般看好。 她明明只是 按照自己心底的意愿将布置了一番。 况且,自己这方小院怎能与宫廷相提并论呢? 看者对方眸中闪过的惊讶,沈枝意心底明了。 她方才这番话倒不是恭维之类的虚言,而是出自真心实意。 身处这方布景中,她只觉得身心都变得有些舒畅。 在其他院中时,却从未有过这般感觉。 “多谢枝意小姐谬赞。” “只是,妾身这一方小院如何当得起与宫廷相提并论?” 回过神来后,林婉轻笑着开口,心底倒也生出几分放松之意。、 这位沈大小姐虽说是来商谈事宜的,此刻却又将注意力转到了院中花草的布置上。 足可见其年少心性。 自己也曾有过年少时。 看着沈枝意在院中闲逛的身影,林婉也在不觉间想起了曾经的时光。 那是一段从未考虑过未来事的时候。 她整日里在府中修剪花枝,摆弄字画。 闲来无事时,便设计几件别样的衣衫,送给自己的侍女穿。 直到后来,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青梅竹马的崇郎。 一切皆在无言中发生了变化。 她以妾室的身份进了沈府,整日呆在这偏院中,等待着崇郎偶尔的看望。 虽不似从前那般自由了,但…… 第七十二章 合作 林婉曾扪心自问过:可曾对此后悔? 心底给出的回答却是不悔。 她只觉得,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相伴,是一种对于年少时光的交代。 在那段一去不返的日子里,她曾认真的将真心托付给崇郎,又得他真心相待,便足够了。 而这身份…… 她其实并不在乎。 这般想着,林婉眼底闪过一丝留恋之意,随即将其深埋在心底。 而此刻,沈枝意也早已转身望向她。 “险些忘了,枝意还有事要与林姨娘商讨。” 思虑片刻后,她继续开口道。 “我并不想拐弯抹角的说些什么,便直说了。” “想必林姨娘也知晓裴家之事。” “祖母寿宴之后,我仍想留在沈府尽孝。” “所以,想托付林姨娘……帮帮我。” 说到最后这句时,沈枝意的语气极为诚恳,仿佛这个忙只有林婉能帮。 而闻听对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话后,林婉却微微皱眉,并未回答。 她未想到是此事。 若要找人相帮,也该找能帮得上忙的人才是。 况且,就算是她有心相帮,又能从何帮起? 思绪辗转之间,她实在不明白对方想要自己怎样做。 “妾身愚顿,还请枝意小姐细说。” 对于她这副疑惑神色,沈枝意似乎早有预料。 “此事并非需要林姨娘帮着我推拒裴家。” “而只是。需要你与我合开一家制衣店。”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顿了顿语气。 “而合作的方式也很简单,我来出银子,你来出图纸。” “选址就在皇城之内。” “不知林姨娘意下如何?” 一番话结束后,沈枝意并未急往下说,而只是静静等待在对方的回答。 林婉陷入了沉默。 这话虽然有些无厘头,但巧的是…… 她年少时便总想着亲自开一家制衣铺子,将自己设计出的各类款式的衣物放在铺中出售。 但那毕竟只是曾经的期望。 原本,她早已将其淡忘了。 听到沈枝意提起此事的瞬间,却又想了起来。 这提议倒是不错。 若是真能开成,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再一想到沈枝意方才说的:不喜欢绕弯子”之类的话时,林婉轻叹一声,将心底的思绪清空。 随即,她扬起一丝笑意。 “好啊,不过这店主……能不能我来当?” 沈枝意原本以为对方即便答应此事,也会提些关于铺面分成之类的要求。 在听到对方这要求后,她明显有些愣神。 随后又有些释然。 她险些忘了,对方原本就不是个温婉的彻底的人。 无论此刻的处境如何,林婉心底始终有一股韧劲儿。 而这股韧劲,便促成了她不惧尝试的勇气。 想清楚林婉会这般欣然应答的缘由后,沈枝意心底对于她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自然可以。” 这番交谈比沈枝意想象中要容易得多。 随后,她与林婉商讨了关于铺面的选址,时间一类的事项。 直到将近傍晚时,她才在对方的目送中离开偏院。 在此过程中,沈枝意并未有分毫提起与沈崇相关的事。 她本就不想让林婉骤然因此事伤怀。 如今与对方相识后……就更不想了。 先安排好合作之事便好,至于沈崇负心之事…… 她只能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里,让林婉从一些细微的小事中感知到。 从细微中感知到的失望堆积起来,才会更显得深刻,也更不容易情绪崩溃。 这般想着,沈枝意轻叹一声,将此事的思绪清空。 合作开制衣铺一事算是已经有了眉目。 而如今,她还需想另一件事。 自她从宫中回府以来,还未见过沈崇和周氏。 如今已是第二日了。 这倒是有些蹊跷。 即便是沈崇对自己这个养女并不在意…… 那周氏至少也会来梧桐苑“看望”一番,顺便挖苦自己几句。 可如今,她却连这两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沈枝意隐约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却又实在想不出。 她所幸不再想此事,只加快了返回梧桐苑的脚步。 天光渐暗。 一刻钟后,她刚跨过门槛,便见到小秋已经站在院中向自己挥手。 看着这一幕,她也回以笑意。 距离她到偏院至今,也有将近两个时辰了,难怪对方会有些担心。 不过…… 这种被旁人惦念的感觉,真好。 沈枝意一边净手,一边在心底思虑着。 再次转身时,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看着比平常午膳加晚膳的总量还要多。 见状,沈枝意微微挑眉,有些疑惑的开口道。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么?” “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菜?” 闻言,小秋笑着开口道。 “奴婢本来是按照平常的菜谱准备的。” “只是,夫人方才派人送来了几道菜。” “说您从宫内回来辛苦了,需多吃些好菜补补。” “您瞧,这鱼汤看起来倒是很鲜。” 沉默片刻后,沈枝意在心底暗笑一声。 周氏这倒是想起自己从宫内回来了。 只是,她说的这番话,她自己都不觉得别扭么? 她什么时候问过自己的死活。 送膳一事,更是从未有过。 如今又怎会这般好心的派人送膳来此。 甚至不用细想,沈枝意便知晓对方及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顿晚膳,恐怕并不只是纯粹的晚膳,而是被加了东西的。 思绪流转之间,沈枝意眸中的神色也变得更为深邃了些。 “取银针来。” 将视线落在那道色香俱全的鱼汤上后,她轻声开口,眸中的凝重神色却未减分毫。 她虽有些怀疑周氏在派人送来的膳食里加了东西,但又觉得好像没那么简单。 一旦查出其中掺杂了什么,周氏必然脱不了干系。 既如此,对方又怎会蠢到用这种亲自派人送膳的法子。 闻言,小秋也微微有些愣神。 但也很快反映了过来,将一直收在房中的银针找出。 而此刻,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像是将要下起一场大雨了。 沈枝意接过对方递来的银针,随即亲自用汤匙舀出小半碗鱼汤,并将银针的末端置入其中。 第七十三章 悄然离开 银针末端置入鱼汤的瞬间,其上并未有分毫的颜色转变,看着与平常无异。 可即便是这般,沈枝意仍觉得有些不对。 既然周氏送膳的本意不是下毒…… 那又会是什么呢? 虽然她暂且想不出答案,但也有种即将揭晓答案的感觉。 抱着这种想法,沈枝意将鱼汤放在了桌边,未动分毫。 晚膳过后,她再次独自一人呆在房内,核算自己的积蓄。 将被褥掀开后,板深处嵌有一方浅棕色的小盒子。 沈枝意关好门窗并将这方盒子放置在桌上。 打开后,其中放有一叠面额不等的银票,几枝嵌满宝石的簪子,以及一个白玉瓷瓶。 沉顿片刻后,她陷入了回忆。 作为府中并不受宠的嫡女,她自幼便极少被沈崇和周氏过问。 更别提能有什么份例了。 她所有的开支用度,都是算在寿安堂中的。 幸而祖母待她极好,总是会多给她许多额外的添衣和置办首饰的银子。 从前的她不善装扮,就将这银子存了起来。 经年累月下来,也已经是一笔不算小的数目了。 盘下来一间铺面还是足够的。 况且,就算是以她目前的存银盘不到皇城中位置最好的铺面…… 盘个普通的也不错。 她有信心将其做大做强。 先前,沈枝意只是抱有这般合作的打算,并未相信自己必定能将这间铺子开好。 而今日见过林婉后,她便更坚定了这打算。 以对方那般独到的审美,定然会让她们这间铺子更快的打出名号。 有了名号,到时候便能再开分铺。 长此以往下去,她们便能以此铺为根基,收获一批源源不断的收益。 攒够了收益后,便能完成许多前世不能完成的缺憾。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已经想到了许多未来之事,并对那些可能会发生的事充满了期待。 随后,她将盒中的银票尽数取出。 共是三千两百五十两。 比她想象的还要多些。 这么一来,就可盘个稍好些的铺面了。 皇城之内的铺面价格几乎是寸土寸金。 而这三千余两银子,应该能在那儿买个大小相当于三个院子的铺面。 刚好足够。 打定了主意后,她重新将这银子放在盒中,并规置到原处。 虽然已经同对方商=商定好了开铺的打算,但具体事宜仍需过几日再落实。 现如今,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这个。 而是该怎样促成和长安王的合作。 距离上次与他相见,也四日有余了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轻叹一声,重新将窗户打开。 思绪也随之漫溢。 三月之期只剩下两月有余。 她如今已有了第一位盟友,但最重要的那位却始终没办法联系。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虽说,她能另想旁的法子来避免前去裴家。 但若是能求得与长安王的合作,此事才算万无一失。 想清楚此事的重要性后,她心底的凝重之意又增添了几分。 既然宫外没办法相见,那就只能再进一趟宫了。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思绪微顿,但很快便重新开始流转。 话说回来,自从太皇太后赠了那块腰牌,自己还未亲自去向她谢恩 如今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她可以借此再入宫一趟。 但也需注意自己的行踪不能太过刻意。 若是被宫内的某些眼线看出真实意图就不好收场了。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眼底的凝重之色渐渐变浅。 进宫的时不易定在今日。 或许是因为那碗鱼汤,又或许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感知…… 沈枝意总觉得,自己今日并不能离开沈府之内。 这般想着,她索性走出了房门,来到院中。 在房中呆久了,总会有种压抑之感。 这般想着,她便将目光落在整个梧桐苑的布局上。 目光游离间,好似漏掉了什么。 待到沈枝意再次将目光落在院中各司其职的众人身上时,却恍然发觉…… 那个给周氏报信的眼线不见了。 若按照往常的时间点来推算,她此时应该还在擦门。 绝没有擅离职守的可能。 可现在,她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了。 思虑间,沈枝意转身望向候在门旁的小秋。 “今日辰时至此刻,可有人出过梧桐苑?” 似乎是看出了自家小姐面色中流露出的凝重心绪,小秋认真的思虑起来。 “从早至晚……外出的有四人。” “秋兰和秋水去账房那儿领了新的茶具。” “小厮王兴被府内的管事唤走,去回话了。” 闻言,沈枝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今日正午时分,秋兰和秋水失手将一套茶盏打碎了。 那一套是十二盏,碎了其中一个,整套茶具便残缺不全了。 所以才一同前往账房记上。 而她院中里的小厮王兴,是沈府王管事的亲侄子。 王管事时常唤他前去说说话。 这倒是都正常。 沈枝意虽然平日里极少与他们交谈,但也知晓他们大概的身世。 剩下的那个…… 应当就是周氏安排在梧桐苑的眼线了。 印象中,她几乎从未做错过什么。 从未失手打翻碗盏,从未让院门上落灰尘。 但…… 也从未有过存在感。 若不是从前的记忆还在…… 直到现在,沈枝意仍有些记不清她的长相。 而细想起来,对方实则在每一次即将与她正面相对时,都会刻意避开。 即便是每个月领取月银时,都会排在最后一个位置领。 看似不争抢什么,其实本就是为了将她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只有这样,才会让她的形式更方便一些。 传信时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这般想着,沈枝意渐渐确定了心底的答案。 只是,对方在这个时间点离府 是为了什么呢? 若只是传信,她大可不必在这么个容易被发现的时间点去。 如今选在这个时间点行事,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做。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微微抬眸看向院外的天。 此刻,白日里明媚的天光早已褪去,只剩下些黯淡的月光了。 而且今夜的月光比往常任何一天都要暗。 第七十四章 夜半思虑 在房门前驻足过小半个时辰后,沈枝意面色平静的收回目光,随即轻声开口发问。 “那还剩一个人呢。” “她肯曾说过做什么去了?” 见小姐终于回过神来,小秋思考片刻后回应。 “白桃去夫人的院中了。” “说是将膳食盒子送回去。” 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补充道。 “夫人身边的女使将那几道膳食送来时,说是不必急着还食盒,待您用完午膳后再派人送回去也不迟。” “说来倒也奇怪,白桃在午后时便去送食盒了。” “现在天都快黑了,也没见着她的影子。” 说到最后这句时,小秋的语气渐渐减轻,像是边回忆边说。 听闻这番话,沈枝意心底倒未有太大的情绪变化。 既然对方要从院中出去,总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才是。 而周氏那边,竟是连理由都提前为她找好了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心底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些什么。 若是白桃以送食盒的理由前往周氏院中 必然是需要提前商议好的。 这般就更加说明了,她们所谋划之事并不简单。 一番思虑过后,沈枝意心底的思绪渐渐变得交杂。 一时间,她想不出什么缘由。 先前的几桩事,她皆能依靠先前的记忆而做出预判。 有了预判才好提前做出防范。 而这次,沈枝意明确的发觉,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此事。 这倒是让她由些许困扰。 难道是这一世中的记忆线出现偏差了? 这或许是唯一最好想出的可能。 但沈枝意仍觉得有些怀疑。 按照她的认知,这一世中的她会循着先前的轨迹,纠正自己所犯的错,并借此改变自己最终的命运。 而现在,一个与记忆毫不相干的点却将这些扰乱了。 一旦出现新的时间线,先前的一切事态的发生都会向后推迟,甚至被彻底打乱。 对于此刻还未彻底站稳脚跟的沈枝意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还未彻底在皇城中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势力。 若是未来风云边换之际,她没有与之应对的能力,又谈何复仇和“重获新生”呢? 这般想着,她的心绪也染上了几分凝重。 但愿 从前经历过的那些事项别全都换成新的。 哪怕是有些细节发生改变,只要总体未变就好。 思绪渐渐止息。 轻叹一声后,沈枝意转身走进房内。 见状,小秋也跟随在其后,顺便将房门关好。 在她的印象中,小姐好像极少会有这般心神不宁的时候。 但每到这时,都会陷入一段时间的独处。 或许此时,自己不应出声打扰。 小秋暗自在心底点头,原本打算说出口的问询 也重新收了回去。 她只静静的站在沈枝意身侧的位置上守着。 数不清过了多久之后,沈枝意终于将自己混乱的思绪理清。 刚要准备歇息时,却见小秋仍站在自己身侧。 并且,已经快困得睁不开眼了。 看着她这副神情,沈枝意心底一暖,堆积的情绪也渐渐放松了些。 她方才竟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 都在为记忆更改而烦忧。 以至于忽略了一点。 既然这已经是新的一世,便不能再用上一世的所发生的事来衡量了。 她的目光需要有所转变。 无论那些事是否产生变化,她都没办法提前预支,也没办法阻止。 所以,过分纠结于此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想的越多,反而就越不敢向前走了。 倒不如顺着未来之事的发展,随机应变。 这样至少还不会太过焦虑。 思绪流转之间,沈枝意终于不再困扰于自己方才察觉到的变化。 整理好思绪后,她再次将目光落在小秋身上。 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站着也能睡着啊…… 她刚想要伸手轻轻拽一拽小秋的衣袖,却见对方不仅未醒来,反而还向着自己的方向倒伏。 倒是一点儿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见状,沈枝意有些无奈。 虽然有些事在不觉间发生了转变,但总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比如说…… 小秋还是如从前那般嗜睡。 也如还是从前那般,一心一意的跟在自己身边。 思绪稍作停顿后,她将熟睡的小秋安置在了自己塌上。 随即坐在桌前。 反正,他此刻并无一丝困觉。 还不如坐在窗边吹吹风,醒醒神。 提前感知即将到来的盛夏。 与半月前不同的是……窗外的风已经不再夹杂着寒凉之意了。 反而多了几分温和。 但这份温和应当最多只能在持续一月有余。 便会骤然转变为炙热。 到那时候……距离祖母的寿宴便不远了。 正逢此刻闲来无事,不如想想自己该在那日送祖母什么礼。 想到此处,沈枝意的思绪略微停顿。 她虽未想到该送什么,但也并未觉得犯难。 从她读书识字起,每年都会在祖母过寿时准备一个礼物。 每一年送的寿礼,几乎都是天差地别。 虽然没有一件是贵重的物件儿,但祖母却每次都眉开眼笑的接受。 也正因如此,沈枝意才更加有动力去准备。 短暂的回忆过自己先前所送的寿礼后,沈枝意心底划过些许暖意。 同时也思虑起这次…… 自己该送些什么。 总体的方向还是手工制品一类的礼。 毕竟,她并没有足够的银子去买贵重之物。 哪怕是将手上所存的三千多两银票全花光……估计也只够买个上好的摆件儿。 但祖母对此并不感兴趣。 所以,她仍旧打算自己动手来准备。 这样既显得郑重,也更容易让祖母开心。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开始在脑海中盘算着…… 自己从前想过的,但还没来得及实施的点子。 他从前倒是想过亲自写一幅字体不同的百寿图。 但因着她那字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所以还未实施的想法前,便已经放弃了。 想到这茬后,沈枝意忍不住浅笑出声。 其他的事,她倒是都能尽力改变或者按照好的方向去发展。 唯有习字一事…… 她无论付出再多的练习,好像都不会进步分毫。 第七十五章 栽赃 就像是前世就注定好了,自己即便努力也没办法再更改。 沈枝意知晓自己在此事上没什么天赋,便也没打算再强求什么。 “百寿图”这类的点子算是不能实施了。 不过倘若顺着这个思路…… 正当沈枝意思虑着该如何完善寿礼时,梧桐苑外变得嘈杂起来。 庭院外隐约传来杂乱的人声以及府中下人来回走动的声响。 沈枝意神之翼微微皱眉。 正当她被打断思绪,打算到院外一探究竟时…… 却听闻府门外的护卫高喊着老夫人出事的消息。 闻言,她不可置信的呆愣了一瞬。 随即猛然推门而出。 走到院外看向其中一位看门侍卫。 呢喃般轻声发问。 “你方才说什么?” “谁出事了?” 侍卫似乎没想到大小姐会忽然穿戴整齐的从房中走出。 一瞬惊讶过后,他面色凝重的回答。 “回禀大小姐。” “寿安堂中的老夫人出事了!” “刚刚是其中的小厮来报信。” “他倒也并未说的具体,只说是老夫人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昏睡了过去……” 没等对方将这话说完,沈枝意便已经跨过门槛,快步向寿安堂的方向走去。 甚至应该用小跑来形容。 乍一听到这消息,她只觉得自己连话也说不出来。 有些失声。 怎么会?祖母怎么会忽然吃坏了东西! 况且就算是祖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至于会陷入昏睡吧? 既然传信小厮并未将此事说清楚。 便说明其中必然还有旁的什么隐情。 沈枝意一边焦急的赶向寿安堂,一边在心里飞速的思索着。 但此刻,她发觉自己好像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在这般情况下,她只想着能不能再赶得快点 要是在下一个瞬间,能出现在祖母身边就好了。 此时此刻,沈枝意全然顾不得自己先前的思虑,只想先看看祖母的情况。 而这一路间,小厮们皆在奔走相告。 看样子,应该是整个府中的所有院子都通知过了。 见到小厮们与自己一般,急匆匆赶往寿安堂的样子 沈之意心底的担忧在无形中又增添了许多。 不,不会有事的 祖母应该还能陪在自己身边许久才是。 定然会化险为夷。 她在心里一遍遍呢喃着。 直到抵达寿安堂门口,看见其中仍旧明亮的烛火时,她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只是,她刚要迈步走进其中。 便被守门侍卫拦了下来。 紧接着,两天都未露面的沈崇和周氏…… 一同阴沉着脸从院中走出。 摆足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 这是怎么了? 见状,沈枝意在心底轻声呢喃了一句。 随即便听到沈崇在即将来到自己身边时,高喝一声。 “逆女!” “还不快跪下!” “你将老夫人害成这个样子,竟然还有脸来?” “合该家法处置才是!” 沈枝意被他这一句夹杂着怒意的话说得一愣。 虽然觉得这话有些无厘头,但也隐约猜到了…… 此处又是栽赃。 但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栽赃触及到了她的底线。 若是周氏为了陷害她而下毒害祖母…… 那她定然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 这般想着,沈枝意先前的那股紧张心绪转而变得低沉了许多。 但此刻事情还未查清,她只能先隐忍不发。 “父亲这是在说什么?” ”孙女听到祖母昏倒的消息,这才赶来看望。” “这……” 见到她想辩解什么,周氏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随机也如沈崇那般,一脸怒意的开口。 “是啊,老爷。” “这般心思歹毒之人早就该遭到惩戒了!” “我就说自己怎么先前总看她不顺眼。” “原来是提早看穿了她的本性!” 听闻这话,沈枝意都懒得回应什么。 她快步越过这两人,便冲进房内。 床榻之上,祖母双眼紧闭,躺在其上。 看起来明显比先前少了几分精气神。 脸色也变得更加苍白了。 望着这一幕,沈枝意心底一沉。 即便是她不怎么精通医理,也看得出 祖母这副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而像是被下了毒。 此刻在这房内,竟然连郎中和侍女都没有。 沈崇夫妇两人还在那儿义愤填膺的指责自己。 若是他们真的关心祖母的病情,又为何不快些请人医治?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的怒意也被激起。 她强忍着这股情绪,才没爆发出来。 如今当务之急并不是回应周氏的栽赃,而是尽快出府请郎中为祖母医治。 想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事后,沈枝意重新走出房门,便要冲出这寿安堂,亲自去唤郎中。 恰逢此时,沈崇和周氏再一次拦在了她面前。 “怎么。是见自己事情败露,所以想提早逃出府去么?” “老夫人平日可最是疼爱你了,难道你竟真的对她下得去手?” 周氏那满是讽刺的话在耳畔响起。 闻言,沈枝意冷笑一声,看向周氏。 “我现在并不想同你争论什么。” “若是你们夫妻还有半点良心在,便去请郎中为祖母诊断病情。” “而不是装模作样的守在这里。” 这一番话,沈枝意说的极为平静。 但其中夹杂着讽刺之意。 闻言,周氏却像是刚好找到了可乘之机。 “你是说老爷在此候着也是装模作样了?” 果然,听到这番话后,沈崇的怒火蹭一下就被点起来了。 他原本大半夜听到此事时,便觉得心情不好。 如今竟然还被一个养女冷嘲暗讽…… “逆女!你自己做的好事,难不成还要推到旁人身上?” “你以为我们方才没请郎中么?” “还是说,你以为在宫宴之上自请为沈府分罪,便是有功了?” “如今竟然还敢这般和长辈顶嘴!” 听着对方话中的凉薄,沈枝意心绪微沉,却并未将注意点放在这话上。 听着沈崇话中之意……是已经为祖母请过郎中了? 可她来此……少说也有半刻钟了。 若是他们请了郎中,怎会到现在还未赶来。 难不成……周氏在这其中也做了什么手脚? 第七十六章 迟来的郎中 “既然父亲方才说……已为祖母请过郎中。” “如今我来此也将近一刻钟了,怎么还未听到半点儿郎中向沈府赶来的消息。” 言语中,沈枝意已经褪去了面色中的怒意,转而变得平静。 闻听这番话,沈崇的眸光微动。 此刻,他终于将沈枝意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I他先前只顾着因对方那般不敬尊长的语气而发怒。 竟将请郎中之事给搁置在了一边。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地方不对。 他刚听到消息赶来寿安堂,便已经让周氏安排下人去街上请郎中了。 此时早已过了一刻钟…… 前去请人的下人却没有一点儿回应。 即便是那些人并未请到郎中,也该先回府报信儿才是,不至于到这个时辰还在府外待着。 除非是负责下达此事之人……并未让他们着急前往。 思虑之间,沈崇将目光转向了周氏。 对方依旧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并不知晓他这目光的用意。 察觉到对方似是有些怀疑后,周氏转而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方嬷嬷。 接受到了她目光传递出的情绪后,方嬷嬷立刻会意,随即转身向沈崇行礼。 “启禀老爷,夫人方才就已经派人去街上请郎中了。” “此事,是奴婢亲自督办的。” “派出去的那几个小厮,或许……或许是因为途中有事,才耽搁了些许时间。” “得再过半个时辰……” 还没等她说完,沈枝意便冷哼一声,出言打断。 “所以父亲的意思是,等祖母晕在榻上一个时辰后,才能得到整治?” “那您还真是文臣中的清流,贤孝中的典范!” “只是不知……若是有朝臣听闻此事并借机参您一本……” “您是否有合适的说辞能应对?” 闻听这话,沈崇终于转过弯儿了。 是啊,他险些忘了这一茬。 自己原本就在宫宴上险些失去升迁的机会。 若此时再有人参他一个不忠不孝之罪。 未来的仕途岂不是更加无望。 即便沈崇在朝中的官儿不大,也知晓当今圣上最为尊崇的便是孝道。 今日一事若被有心之人刻意放大…… 他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发沉,语气也扬起几分。 “混账!” “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难不成你想让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咱们沈府连家中的老夫人病了都不给请郎中吗?” “还是说整个皇城中就只有那一个郎中能请?” 满怀怒气的说完这番话后,沈崇仍觉得有些不妥。 他总想着,万一有人借机参他一本…… 思绪辗转间,他还是不能安心。 于是…… 为了沈家的名声着想,他终于不再待在原地,而是亲自与管家一同出府去请郎中。 见自己的目的终于达到后,沈枝意心底也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晓,自己方才即便是与沈崇翻脸……也出不了府。 不仅如此,反而还会与对方在争吵之时,耽误了为祖母诊治的最佳时间。 所以,她只得先将此事引到周氏的身上。 再借此让沈崇自己去想事关此事的前因后果。 只有让沈崇自己发觉此事会事关沈府的名声和他的颜面,他才会对祖母病倒一事更加上心。 虽说这般想着,但沈枝意心里仍是焦急万分。 祖母如今仍旧晕倒在病榻上,不知何时能醒。 而她却也因能力不够,被困在这府中,不能亲自出去为对方求药。 这种不能为重要之人亲力亲为的感觉……反倒更加让人心烦。 此刻,沈枝意巴不得将与祖母有关的所有事都安排妥当并亲自去办。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 至少此刻,她身边仍有人虎视眈眈的盯着。 想到此处时,沈枝意的思绪戛然而止。 也将那股担忧之意深深埋在了心底。 周氏仍在她身旁站着。 所以,她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此刻的情绪波动。 若是流露出太多担忧的心绪,便是为祖母招祸了。 其实……即便没有方才请郎中一事,沈枝意也知晓此事多半是周氏的手笔。 但对方此举的意义,她还未核算清楚。 若只是为了气她…… 周氏又何必冒这个险,用最有可能暴露的方法行事呢? 但如果,周氏是另有图谋……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还是更偏向于后者。 毕竟,自宫宴结束后算起,沈崇便被扣掉了一整年的俸禄。 这么算起来,沈府已经算是暂时没有收入了。 虽然沈崇并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臣,沈府也不是什么高门贵府。 但终究比普通人家的开销要高出无数倍。 一旦这最重要的一笔银子陷入了短缺,那么整个沈府便只能依靠着从前的存银而发放月例。 沈府内的存银本就不多,再加上处处都是需要花钱的地方……存银定然不会支撑很久。 而此刻,便会有些人将主意打到老夫人身上。 在沈府之内,待的时间久的下人基本都知晓…… 沈老夫人当年是由皇城内的富庶人家嫁过来的。 她当年带进沈家的十里红妆中,只算金银便有无数。 更别提那些价值珍贵的,嵌满珠翠的头面了。 即便如今已过几十年,整个寿安堂中的所有开支仍是由老夫人单独所付。 足以可见,她仍旧有不少存银。 这些,作为在沈府中呆了十几年的周氏……心里自然清楚。 如果能用什么方法来让沈老夫人从自己的嫁妆中拿出一部分,用来补贴整个省府的开销…… 那么,周氏既可从中获利,又可拿此事在沈崇面前邀功。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的眸色渐深。 她方才所想的这些……对于祖母而言皆是威胁。 若是周氏看重祖母的嫁妆,便会一次次想方设法的去谋求夺取,直到达成目的。 她或许可以帮祖母防范一次。 但若是面对对方无休无止的迫害…… 又该如何防范呢? 虽然这些暂时只是沈枝意的猜想,还未得到证实。 但按照她先前在沈府内所经历的那些事来说,周氏确实能做出这般行径。 并且可能会之行事更深。 第七十七章 病因 在这神府之中。 若论做人做事的凉薄,沈崇夫妇二人其实是不分上下的。 他们既为沈府的整体声誉着想,又各自谋算着自己的事。 既矛盾,又坏的一致。 除此之外,沈枝意想不出旁的什么能用来形容他们的话了。 虽是这般想着,但此刻,她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儿。 因为,她忽然想起那份……被自己怀疑许久的鱼汤。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顾不得周氏此刻还在场边。 便走向守在房外的一位女使。 “祖母忽然如此……事先可有什么征兆?” “或者说,她今日除了膳食还吃了什么? 那位侍女本就被老夫人的状况吓得面色惨白。 如今听闻沈枝意的问话,更不敢有丝毫懈怠,几乎还未来得及思考便先将画说出口了。 “回禀大小姐。” “奴婢今日确实是一整天都候在老夫人身边听安排。” “但……并未觉察出什么来。” “除了三餐膳食外,老夫人今日也并未吃任何旁的东西。” 对方话音渐落。 沈枝意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就不对了…… 按理说,祖母这副样子,应该是吃了什么不干净之物所致。 但此刻的结果显然与自己想的不一致。 沈枝意一边思虑着侍女所说的话,一边怀疑着自己漏掉的细节。 兴许太过紧张……侍女忽然发觉起自己好像还漏掉什么。 细细回想后,她目光一顿。连忙行礼回应。 “虽是只食了早中晚三膳,但其中确实有一点不妥。” “今日午膳后,老夫人用过您院中之人送来的鱼汤……” “便便觉得有些胃胀。” “但那时……老夫人只以为是还未消食所致,并未同意院中之人去请郎中。” “直到方才,老夫人才忽然晕倒在房中。” 看着对方这般小心翼翼回答的样子,沈枝意心里的情绪沉了下来。 鱼汤…… 她只收到过周氏派人送来的鱼汤。 却绝未将其送到寿安堂中。 祖母又怎会因此陷入昏迷? 直到此刻,沈枝意总算是想清周氏打的什么算盘了。 她这般处心积虑的害祖母…… 不只是为了谋得银钱,还是为了让自己彻底失去留在沈家的机会。 虽然,沈枝意已经当着周氏的面儿,答应自己会在祖母寿宴之后前往裴家认亲。 但以周氏那般多疑的性子……定然不会轻信。 于是,她才会一遍遍的想办法。让自己陷入一种无处翻身的绝境。 身为神府的嫡女,既不敬长辈,又蓄意谋害过老夫人…… 这一般罪名,是会迎来重判的。 即便是不必像裴莺时当初那般挨板子,沈枝意也少不了受些旁的处罚。 到时候,即便是她再想留在沈府,就是也被周氏以沈府名声为由拒绝。 而一旦与名声这两字挂钩之事……沈崇便会格外关注。 可现如今……除了祖母之外,恐怕整个沈府就没有一人能再为自己发声说话了。 这般想着,沈枝意心底的思绪渐渐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相对完整的个体。 无论如何,她定然不会让那般情形发生。 即便周氏到时候真的会想其他办法来害祖母……她也依旧会见招拆招,让对方的计策无从实施。 而一直站在他不远处的周氏听闻这番话后…… 眸中划过一次得逞之意。 她总算是成功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栽赃了一回。 这次的罪名虽然罪不至死,但也足够让对方的名声传遍整个皇城。 即便是有太皇太后作为靠山又如何? 还不是会在自己谋算中离开沈家。 这般想着,周氏心底的欢喜之色更浓重了些。 她原本就为着沈枝意竟然能得到太皇太后亲赐的腰牌一事……而感到记恨。 如今终于排解了些许情绪。 只有这般,她才会觉得眼不见心不烦,也才会觉得自己的计划没有被扰乱。 毕竟……若是沈枝意在此。 以她的洞察力,难免不会看出自己正在变卖首饰田产一事。 既然对方注定要离开,自己便不必再担心此事了。 想到此处,周氏暗自在心底点头,情绪也放松了许多。 她刚准备转身回到自己房中,便听到耳畔响起的声响。 “今日午膳时,母亲派人来我院中送的那份鱼汤实在是鲜美。” “我一连喝了几碗,仍觉得有些不够。” “所以还想请教一下你……” “这鱼汤中,应该放什么佐料才合适?” 问话时,沈枝意的音色很轻,几乎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但这话落在周氏耳中,却犹如棒槌落地,让她有一瞬慌神。 难不成……对方已经找到自己派人送汤的证据了? 但这怎么可能呢? 除非是白桃泄密了。 但……白桃本就是自己安排在梧桐苑中的眼线,绝非一点蝇头小利便会被收买。 所以,对方应该只是在用这话诈自己。 她得露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才能将此事搪塞过去。 调整好情绪后,周氏又恢复成了先前那般毫不知情的样子。 与神之意对话时,仍旧带着些许厌恶情绪。 “鱼汤?” “你倒是说起梦话来了。” “我从未往你府中送过什么东西,又怎会送什么鱼汤?” 说到此处时,周氏轻蔑一笑,随即继续开口。 “现在,府中上下都知道……老夫人是因为喝了你送到寿安堂中的鱼,才病倒在床榻上。” “你有功夫栽赃,倒不如想想,自己该怎么应对这场风波?” 话音刚落,周氏便迈步走出了这间房门。 方嬷嬷也紧随其后,一同离开了。 沈枝意并未回应周氏的那番话。 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的看向他渐渐远去的背影。 听着对方这番话……是已经笃定,自己会再无应对之法。 对方是想借此让自己与祖母之间的关系产生裂缝。 但周氏猜错了一点。 那便是……自己并不会轻易放弃。 哪怕,她此刻想不出合适的证据来证明这桩事与自己无关。 这般想着,沈枝意的眸底的坚定神色。 经过方才那么一番盘算,她好像知晓自己该怎么应对此事了。 第七十八章 凉薄由来 耽搁了将近两刻钟后,沈崇终于??火火的从府外赶回。 “秦大夫,快请进,看看老夫人如今的病症温如何!” 他一边高声呼着,一边招呼着下人帮忙拿药箱。 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全程都是跟在那位秦大夫身后的。 除了声音大外,并未有一分着急。 看着他这副样子,沈枝意似是早有预料。 沈崇亲自出府去请大夫,是为了给自己博个好名声。 如今,他已经达成目的了,自然不会再分出任何精力去关心老夫人。 即便老夫人是他的生母。 但这些年来,他们之间并不算得上亲近。 甚至有时候...... 两人之间的相处只有礼数,没有半点亲情。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银子。 沈老夫人有个略微固执的观点。 那便是,她不喜欢过多的帮扶沈崇。 按照她的观点来说...... 男儿立世,应当能独自挑起府中的大梁。 她不会让沈崇付出寿安堂开销...... 但同样的,她也不会拿出自己的私产去帮衬沈崇。 早年间,沈崇还未入朝为官。 在街坊小巷里与人赌输了几千两银子。 回府哭求老夫人帮他还账。 老夫人虽对他那副哭求的样子有些心疼。 但为了让他?记性,便只替他还了一半的银两。 银子的恶习,开始发奋读书,考取功 名。 但他始终记恨着老夫人。 记恨对方明明有足够的银子,确不愿意为自己还债。 怀着这股记恨,他渐渐变得自立,也渐渐与老夫人疏远。 如今成家后,他心底的那点埋怨也发展为了更深的记恨。 一旦有了这种情绪,沈崇就不再顾念着母子情分了。 如今,他对老夫人的那点尊敬,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 过往的点滴本该散入尘烟。 但如今触景生情,倒也让沈崇回忆起了这番往事。 看着秦大夫为老夫人诊治的画面,他眼眶有些泛红。 但眼底并未有温情。 有的只是更深一层的怨。 他并不觉得自己抱有这种想法有什么错处。 他只觉得,自己是个不需要亲情也能撑起一切的人。 思绪流转之间,沈崇刚刚还有些泛红的眼眶...... 此时也已重新恢复如常。 收敛了几分情绪后,他转身走出房内,似乎不 只能默默地等着。 几枚银针在祖母额上落下的瞬间,她的心骤然提紧。 但塌上的老夫人仍旧昏迷着,对此没有一丝反应。 看着这般情景,沈枝意的心绪又更为凝重了几分。 而此刻,秦大夫终于完成了诊治。 收起银针并转身时,正好对上她那焦急并含着几分深邃的目光。 ?状,他轻叹一声,未等她发问便开口。 “贵府老夫人的病症,应当是吃下带有少量毒素的药草所致。” “好在看诊的时间及时,毒素还未完全与腑脏相融。” “待老朽开几副药,喝下后......” “应到能将她体内的余毒驱散干净。” 听着秦大夫略带沙哑的语气,沈枝意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片刻安稳。 如今这般......已经算是好结果了。 至少,祖母并未陷入危困,还能再醒来。 她最担心的事情......并未提前发生。 这般想着,沈枝意也暗自在心底叹息一声,将先前 “既然秦大夫已经将药方开出来了,去药铺开药一事就交给我吧。” 话音未落,紧随在周氏身后的方嬷嬷便面无表情的伸出手。 那副样子,活像个遵从命令的假人。 但,她方才面对沈崇时,明明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作态。 想到此处,沈枝意便当着这两人的面将方子折好,放进自己的衣袖。 将其放置妥当后,她面色平静的看向周氏。 “这就不必劳烦你了。” “若你拿了这方子,又让人在其中放了几味药力不对之药方...... 祖母可受不起这折腾。” 闻听这番话,周氏的面色顿时变得暗沉了些许。 她自然听得出沈枝意的冷嘲暗讽,但此刻却没法发作。 因为...... 她确实是这般想的。 即便是老夫人这次被救了回来,她也准备在药中做手脚。 此刻,沈崇已经不在院中。 若想办法将药方骗到自己手中...... 稍加修改后,便能按照错的药方去药铺抓药。 但如今,她这打算竟然提前被沈枝意看穿了。 第七十九章 开始怀疑 对方是如何得知此事呢? 若说只是靠着直觉和判断......她断然不信。 意识到这点后,周氏的额间渗出了些许冷汗。 她虽然早就察觉到沈枝意与先前的不同,但也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想。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后,她终于确认。 相较于从前来说,现在的沈枝意几乎变了个人似的。 有时候看似温和恭谨,实际上只是装出来的做派。 关于这一点,周氏已经深有体会。 如今看来......这般情况比先前还要更加明显。 至少前几天的时候,沈枝意还愿意在自己面前装一下。 如今竟然连装都懒得装了。 想到此处,周氏心底渐渐有了判断。 那天路过裴莺时房中时, 她曾无意间听起对方无意念叨着沈枝意的身世。 好像在说什么“重生”之类的话。 她虽然对此并不熟悉,也不清楚这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但只看着字面上的意思,也能猜出些许。 重生...... 这意思是指重新活过一世吗? 思绪辗转间,周氏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也是她此刻忽然萌生而出的猜想。 若是重新活过一世,沈枝意还会带着从前的记忆吗? 周氏先前不相信这些事的真实性。 但此刻,她心里却有了一丝怀疑。 若是连重活一世这种情况都能出现。 那么,她这份猜想也不算太荒谬。 若沈枝意真的会连同记忆一起重生......那岂不是拥有洞悉一切未发生之事的权利? 想着想着,周氏的思绪渐渐飘远。 她开始猜想因“重生”这个词而演变出的诸多细节。 这些......大部分都只来自于她的猜想。 并不真实,更无从查证。 但或许某一天中......她确实会循着自己的想法,找到想要找到的答案。 只是,周氏如今仍旧下意识的相信......这些猜想只是猜想,并不真实。 若连这些都是真实的,她就更不相信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毕竟,重生这个词汇在周氏的潜意识里是从未接触过的。 她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实性,自然也就下意识的在心底否定了这个选项。 虽是这么想着,但她也已经在心底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至少此刻,她并不敢将眼前的沈枝意与从前那个沈枝意相提并论。 若是按照往常...... 沈枝意必定早就千恩万谢的的将此事应下来。 并且在期待中,等待着沈老夫人的痊愈。 现如今,对方虽然已经尽力表现出对老夫人不甚关心的样子。 但周氏仍能从她的某些未经过处理的眼神细节中看出...... 沈枝意实则对与老夫人相关的任何事都格外紧张。 兴许在不久后的将来,这位老夫人会成为自己的一大障碍。 正因为这般想法,周氏在无意中又在脑海里增添了些许关于沈枝意身世的猜想。 只不过...... 直到此刻,她仍旧站在寿安堂的院中,站在对方身旁。 但显然......受拘束之人是她,而不是沈枝意。 思绪辗转飘移之间。 周氏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便看到对方已转身离去,身形渐远。 望着对方那副毫无惧意的背影,她心底的不甘又渐渐蔓延了上来。 凭什么沈枝意能毫无顾虑的将药方从自己手中拿走? 这方子......原本是周氏一早便决定要拿走调换的。 而现在,沈枝意打乱了她的计划,竟然还能这番从容不迫的离开。 这一番情景简直是完全出在周氏的意料之外。 然而此刻,对方的身影已经完全消散在她的视线中了。 多想无益,还不如将自己此时的事做好。 经过纠结和筛选后,周氏并未再派人前去梧桐苑将方子要回。 而只是任由对方将其拿走。 或许这一次,她可以尝试改变一些行事的方向。 比如说......将药方一事隐忍不发。 等待着时机再次栽赃。 想到此处,周氏的眉头微皱。 似是想要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但此刻,这种期望于她而言显然是无法实现的。 先前的?汤一事,几乎已被对方识破。 那么自己往后的每一次行事,都会增添许多难度。 她想要在沈枝意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药方中的药材掉包,并送进寿安堂中......就显得更为不 可能了。 但越是这样,周氏就越是想看着沈枝意在防范失败后,露出的难过神情。 好像只有这般,她心里的那些厌恶情绪才能被磨平棱?。 如今天色已近正午时分。 周氏仍在院子中细细盘算着。 而沈枝意已经走在了回梧桐苑的路上。 她一路都用指尖捏着自己手中的药方,生怕被?吹走了。 望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神情,站在她身边陪同的小秋心底划过一丝心疼。 这几日......她总是瞧?自家小姐摆出一副万事皆平静以对的样子。 虽然她从前从未?过对方保持这个神态。 但此刻,她也能察觉得到...... 小姐这幅平静面容下,隐藏着许多浓重的情绪。 “小姐不必忧心此事。” “老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尽早醒来的。” “咱们只需多陪在老夫人身边。将秦大夫所开的药凑?。” 闻听小秋话语中带着的劝慰之意,沈枝意也感到些许慰藉。 是啊,她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过于紧张了。 或许是因为此事从未在她前世的记忆中出现过。 所以,她才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生怕有哪儿没注意到,被有心迫害之人给钻了空子。 尤其是手中的这药方。 想到此处,沈枝意下意识的垂眸看向自己的衣袖。 随即从中将那张药方掏出。 保险起?,她先通读了一遍其上所写的内容,暗暗记在了心底。 这才重新将其折好,递给身旁的小秋,轻声开口。 她虽是轻声开口,但语气中带着些许郑重。 “既然我此刻出不了府......” “抓药一事,便劳烦你代劳了。” “要记得将这些药分开抓,至少要分三个药铺。” “每一种药材的价钱和名字都要核对一遍,确定不会有分毫差错再带回来。” 第八十章 调换药方 看着自家小姐这般凝重的面色,小秋不敢耽搁分毫,将方子收好便快步出府了。 随后,沈枝意来不及细想,便从寿安堂赶回梧桐苑中。 穿过细碎的光阴陈杂后,她略过路途中遇到的光景,回到房内。 踏进自己房门的瞬间,她将门窗紧闭,随即翻出尘封的笔墨纸砚。 又是许久未动笔墨了。 将题字要用的事物挨个备好后,沈枝意长舒一口气,端坐在桌前,将自己方才背下来的药方写出。 毛笔的笔尖触碰到宣纸的瞬间,在洁白的纸上绽开一小朵墨色的花。 她尽力控制着笔锋的走向,认真而细致的写着。 虽然控制不了字体,但她却也能将每一味药的药名分毫不差的写下来。 这样就够了。 待墨迹彻底风干后,沈枝意最后确认了一遍其上所有的药名,并将其折好,放进衣袖。 将一切准备妥当并打开房门后,她向门槛处看了一眼。 果然,小秋被周氏派在院外看守的人拦住了。 正一脸焦急的辩解着。 见状,沈枝意快步走上前。 “难不成周氏要将我整个梧桐苑戒严?” “那也得拿出证据才行。”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小秋明显鼻头一酸,显得有些委屈。 “小姐,奴婢完成不了您的吩咐了……” “我同这位方嬷嬷争辩了许久,但她还是说什么都不愿意放行。” “奴婢有愧于小姐。” 沈枝意用指腹轻轻擦去小秋眼角溢出的泪珠,轻声开口。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便好。” “这事怎么能怪你呢?” “是怪我没想到……周氏竟然将整个梧桐苑都封起来了。” 门神般站在院门口的方嬷嬷听到这话便不乐意了。 她皱着眉,语气有些高扬。 “枝意小姐,夫人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你可要小心些,别犯了忌讳,被提前赶出府去!” 看着她这副傲慢的神态,小秋心底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转而生出几分怒意,打算反驳。 沈枝意及时的向她投去一个宽慰目光。 这才让她没与对方争论起来。 片刻后,沈枝意转而望向方嬷嬷。 她眼眸中没有怒意,反而只噙着些许笑。 “既然梧桐苑中的人不能出府……” “那便只能拜托嬷嬷替祖母拿药了。” 伴着这话音,沈枝意小心翼翼的从衣袖中拿出一张被叠成方形的宣纸。 其内隐约有些墨痕。 但见到这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药方,方嬷嬷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她原本打算挤兑几句再抢过来的。 而现在,沈枝意竟然就这么…… 递给自己了? 目光微滞过一瞬后,她一把将其接过。 打开查看了一番才嘀咕了一句。 “算你识趣。” 看着方嬷嬷扬长而去的背影,小秋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 “就知道仗着夫人的势。” “连大小姐也不唤一句,还好意思说您不尊重夫人。” 目视着方嬷嬷的身影消散在梧桐苑外的转角,小秋才转过身看向沈枝意。 这一次,她的眸色中带着些许担忧。 “小姐,您真的就那般将药方交给方嬷嬷了?” “奴婢总觉得……她那副样子不仅没有分毫为老夫人的病情担心,反而还带着一股……” 语气中断,小秋垂眸思索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对方。 但她好像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见状,沈枝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浅笑着开口。 “傻小秋,不必担心这个。” “秦大夫开的方子不就在你这儿么?” “我自然不会给她。” 问听这话,小秋瞬间反映了过来。 她连忙从自己左袖中掏出那张药方。 随即也露出了一丝安心的笑容。 还好,她并没有将这般要紧的东西弄丢。 看着她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沈枝意心底划过一丝暖意,随即正了正神色。 “现在,梧桐苑外的看守之人暂时被撤去了。” “你尽快去药铺抓药吧。” “记得至少要分三家铺子来抓。” 她忍不住又叮嘱了一句,生怕小秋未记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而小秋也神色认真的将那张药方重新叠好,放进袖中。 “还请小姐放心。” “此事,奴婢定会按照您的吩咐办妥。” 话音未落,她便快步走出了梧桐苑。 沈枝意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片刻后,依旧在院中驻足。 对于小秋,她自然是相信的。 只是,即便是小秋再小心行事,也会有被跟踪的风险。 若是对方在同一家药铺将方子上的所有药抓齐…… 难免会让周氏知晓,自己刚才是拿了一张假方子糊弄她。 所以,她才会一遍遍叮嘱小秋,让她记得多找几家药铺去抓药。 如此一来,即便被人跟踪,也无从得知她所抓的全部药。 想到此处,沈枝意暗自点了点头。 但她的思绪并未因此得到片刻放松。 祖母仍旧躺在病榻上。 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有些心酸。 细想下来便能知晓,祖母这次所受的病痛 有一部分是因为她…… 因为她在沈府之内树敌太多,所以牵连了祖母。 这般想着,沈枝意心底的情绪有一瞬凝结。 她这想法倒是也有些依据。 在她从前的记忆中,周氏常常会为了构陷她而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而如今这般情形,便是个例子。 她不得不小心以对,避免对方再对与她亲近之人下手。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暗自点了点头,将此事记下。 不过,她暂且没办法呆在这梧桐苑中保持平静。 沈崇还未来兴师问罪。 想到这一茬,沈枝意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她这位好父亲最惯常便是听信他人。 从不会听她的解释。 哪怕她并未做错什么,沈崇也会在周氏的挑拨下,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在她的身上。 就算她已经解释过了,依旧没什么用处。 所以,沈枝意今日干脆没为自己辩驳什么。 既然无论如何,沈崇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那她便先将证据准备充足,再将此事拿到明面上去说。 她清楚的知晓,只有这样…… 沈崇才会相对秉公处理。 第八十一章 虚伪问责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心底的凝重之意渐渐得到了和缓。 一旦小秋从府外带着抓好的药回到梧桐苑…… 她所需要准备的第一份物证便已经齐全了。 如此一来,三日内,她便要周氏亲自承认她对老夫人下毒一事。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眼底的那一丝寒意并未消散,而是沉进了眼眸深处。 她会一点点将这些记住,直到周氏被揭露恶行的一天。 直到那时候,她眼底的这份心绪才会彻底消散。 想了这许多后,沈枝意的思绪终于渐渐停歇。 而就在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些许动静。 她刚想要起身查看,便听到院外的看门小厮传来一声禀报。 “启禀大小姐,长公子来访!” 闻听这话,沈枝意眸光微滞,但也并未有太多惊讶情绪。 反应过来后,她调整好心绪,随即起身去迎。 刚一走到院中,她便看到沈柏安那匆匆而来的身影。 她笑着相迎,走近对方时,却只看到对方一副略带冷意的神情。 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询,便听得他沉声开口。 “枝意妹妹,祖母中毒一事,竟是你做的!” “我原本以为你一直心性纯良,却不曾想……你竟对家中的长辈都下得去手!” “祖母再怎么说都是抚养你长大的人,你怎能这般恩将仇报?” “枝意妹妹,你……” “你何其凉薄!” 听完对方这一番言论后,沈枝意这才明了。 原来是向自己兴师问罪的。 而且,他应当只是听了这传言…… 便口口声声的说此事是自己的手笔。 还真是是非不分。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泛起层层的冷意。 说起凉薄,说起恩将仇报…… 她怎么比得过这位大哥。 将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实则对除他以为的任何人都漠不关心。 就这样,也好意思来跟自己提什么仁义道德么? 虽是这般想,但沈枝意并未真的这般开口。 她如今并未离开沈家,也并未发展出什么势力。 还不能与府中之人太过翻脸。 毕竟,她这位大哥哥若是记恨上了谁,是真的会毫不留情的下杀手的。 而就目前来说,她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挡。 “柏哥哥这话说的……枝意怎么听不懂啊?” “祖母如今身处病榻,还未清醒。” “枝意恨不能白日黑夜里在她身边服侍着。” “只是……” 说到此处时,她的目光暗淡了几分,语气也显得有些失落。 “只是,母亲不知为何听信了旁人的谗言,同父亲说此事的主谋是我。” “就在刚刚,她安排在梧桐苑外看守的护卫才撤去。” 一番话落,沈枝意眸中含着些许泪滴。 将裴莺时的绝技学了个七八分。 又补了一句。 “我与柏哥哥一同长大……” “难道,连你也不信我了么?” 似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因自己方才那番话落泪。 沈柏安目光微滞。 他方才听到府中的下人们在偷偷谈论此事,便赶到梧桐苑中了。 如今细想下来,好像确实没什么有力的证据能证明此事是沈枝意做的。 想到此处,沈柏安在心底暗怪自己方才竟然没藏住性子。 一不小心就将话说重了。 “我……方才一时情急,语气也重了些。” “还请枝意妹妹见谅。” 转瞬间,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神态也与方才天差地别。 若不是了解他的本性,沈枝意说不定会相信他话中之意。 “多谢柏哥哥谅解。” “枝意知晓你是为祖母之事担忧,所以并不怪你方才说的话。” 话音落时,她微微摇头。 看到她眸中并未有什么情绪后,沈柏安也露出温和的笑意。 寒暄了几句后,他便以回书堂为由,匆匆离开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沈枝意眸中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去书堂? 恐怕是去周氏那边商讨此事吧。 思绪辗转之间,她忽然发觉自己好漏掉了什么。 这几日的事接连不断,她好像……已许久没注意过裴莺时的动向了。 上一次见面上,对方才刚向自己放过狠话。 如今许久未有什么动作,倒是有些奇怪。 按照裴莺时的性子…… 即使在病榻上躺着,也不会彻底停止心底的谋算。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眸中的神色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这段时间内,裴莺时虽然从未从偏院中走出 但受伤之名恰恰是她最好的掩护。 即便是她真的在此事中有所参与,也能借着不宜活动的借口来规避。 若这般,到时候便不好取证了。 想到此处,沈枝意心底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担忧。 关于前世的记忆,她并不可完全遵循。 而对方也极有可能提前将那些计策使出来。 她总该提早应对才是。 堆积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转瞬间,她回过神来。 “小姐,这些是奴婢从街上的药铺中买来的药。” “一共十味药,分了五家药铺来取。” “这下定然万无一失。” 话音刚落,小秋便将手中提着的几个小药包放在了桌上。 “除此之外,奴婢方才确实察觉到了……身后好似有人在跟随。” “但也不敢确定是不是错觉。” 说到此处时,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随即又左右两边的衣袖中各自拿出了一包药。 沈枝意先是一愣,随即浅笑着看向对方。 “多谢小秋将此事做的若此细致。” 闻言,小秋连连摆手。 “奴婢只是完成您的吩咐罢了,哪担得起一个谢字。” 话音刚落,她便将桌上的药摆放整齐,退出房门去准备午膳了。 沈枝意心底沉淀了些许暖意。 片刻之后,转身看向被摆放在桌上的几包药。 按照剂量…… 这些药材掺在一起,应该刚好能凑成十五副药。 秦大夫离府前曾说过,按照方子上所写的药煮好药汤并服下便可。 三副药之内,祖母必定会醒来。 而剩下的十二副药是为了将她体内的余毒彻底清除。 这般想着,沈枝意不敢有丝毫耽搁,便唤小厮般来了药罐一类的事物。 她先取出了一份药的剂量,随即将其混在一起,放入药罐中。 第八十二章 真假药方 将一切准备妥当后,沈枝意并未回屋,而是亲自在一旁看着煮药的过程。 她小心翼翼的守在药罐旁边,生怕在此期间出什么差错。 看着药汤从平静变得沸腾的过程,沈枝意才终于松了口气。 再过小半个时辰,这药便熬成了。 倒是后,她刚好可以赶在周氏之前,将药汤送到寿安堂。 她先前原本就是算好了时间,才将那张自己所写的药方递给方嬷嬷。 而对方在拿到药方后,定然不会擅自出府,而是需将其拿到周氏面前。 待她过目后,方嬷嬷才能出府抓药。 而她们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耽搁下,刚好足以让沈枝意将药熬好。 不过,沈枝意还是高估了方嬷嬷的行动速度。 此刻天色已近傍晚,外面的光线也早已不像先前那般炙热。 主屋前,方嬷嬷正拿着药方,笑眯眯的迈进院中。 显然,她正因完成了夫人完成的任务而欢喜,打算在夫人面前邀功。 一想到待会儿能得到一笔赏钱,她便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夫人,此事已经办妥了!” “您瞧!” 片刻之后,周氏推门而出,看着方嬷嬷这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微微皱眉。 这是唱的哪出? 她方才好像并没吩咐对方做什么吧…… “不是让你在梧桐苑外守着吗?” “谁让你现在来的?” 周氏明显对她此举有些不满。 而闻听这话,方嬷嬷就像是毫无察觉,依旧扬着笑颜,将拿在自己手中的宣纸递给周氏。 “您瞧,奴婢将秦大夫开的药方拿回来了。” “而且是那沈枝意亲自交给奴婢的。” 闻听这番话,周氏微微有些发愣,眸中闪过一丝错愕。 她不可置信的将这话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 但还是觉得有些离谱。 沈枝意亲自将方子交出来了? 那刚才,她问对方要的时候,为什么就被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难不成,自己的面子还没一个嬷嬷大? 这般想着,周氏越发觉得此事有些荒谬了。 她原本已经打算放弃取药方一事…… 而如今,这方子如此轻易的就到了自己手中,她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略微平静心绪后,周氏将这张宣纸打开。 目光落在纸上时的瞬间,她再次有些愣神。 这…… 这真的对么? 她仔细看了看方子上写的字。 那些确实是药名。 但字体简直惨不忍睹。 随即,周氏皱眉开口。 “你确定这是秦大夫开的那张方子? 方嬷嬷几乎未有犹豫,便连连点头。 “奴婢确定!” “这方子正是奴婢亲眼看着沈枝意从袖子中拿出来的,定然错不了。” 看着对方这般笃定的神色,周氏倒是信了几分。 但仍有些怀疑。 “可这秦大夫怎么说也像是行医数十年的人了,怎么写得如此烂字?” 方嬷嬷思考片刻,便恍然大悟般开口。 “奴婢曾听闻过……” “大部分大夫的字都是这般,兴许是一种特色。” 闻听这话,周氏只觉得更不靠谱了。 她怎么没听闻过这传统。 但…… 她又想不出什么反驳这话的理由。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算了,正如方嬷嬷所说,这方子既然是沈枝意亲自从衣袖中拿出,定然错不了。 思绪辗转之间,周氏倒是劝说自己相信了此事。 想到自己毫不费力的拿到了方子,她便觉得心情一阵舒畅。 “既然如此,这方子上的药便由你亲自去抓吧。” “先前派出去跟着梧桐苑侍女的那几个小厮也唤回来,不必再跟了。” 她先前为了防范沈枝意派人偷偷去药铺为老夫人抓药。 如今既然已经将药方得到了,便不必在让人盯着梧桐苑那边了。 方嬷嬷连连应答,并将周氏递过来的钱袋子接过。 她刚想着这分量是不是有点多了,便听到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事办得不错。” “买药剩下的银子便当作给你的赏钱了。” 闻听这话,方嬷嬷面上的笑意更甚。 她就知道自己会凭此得到赏赐的。 如今果然得了。 眉开眼笑的道谢后,她将银子和药方一并收好,随即快步走出了院子。 或许是因为刚得了银子,或许是因为急着将此事办妥…… 方嬷嬷走路都有些带风。 周氏并未在房门处停留,而是转身走进房门,将门窗关紧。 下一刻,她从床头的位置上将那方放置在私产的木盒取下。 其中也一并放置着这段时间内,她变卖的首饰。 因着对此事的重视,她每日这个时刻都会查验一遍盒中的银票。 确保其中的银票数是日渐增多的。 恰逢此刻,周氏的心情还算不错,便提早一会儿将银票翻了出来。 将其中的银票数了整整三遍后,周氏长舒一口气,眸中也多了几分笑意。 如今,她存的银票数加起来已经有五千三百两了。 不枉她这段时间以来变卖首饰。 照着这个速度下去,她很快便能攒够万两银子了。 到那时,便是彻底离开沈府之时。 只是…… 周氏忽然想到了一点,嘴角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银票虽是在逐日增长,但她所存的首饰也在同步减少。 先前的一整箱首饰只剩下小半箱了。 照着这个变卖首饰的速度下去,恐怕她将所有首饰卖空也攒不够万两银子。 况且,如今府中的存银已经不多了。 自从沈崇被皇上罚俸一年后,整个沈府内的开销便只能由往年的存银撑着。 府中的存银本就不多,且是留着应急用的。 所以,几乎沈府各个院中发放的月银都已减半。 周氏平时便不怎么节省。 每月的月银只够她赏下人的。 余下的开支……大部分都是由她所掌握的铺面收益来填。 这些铺子本就是她偷偷从沈府转移到自己手中的。 若是用此中收益来填补自己的月银…… 她难免觉得有些不舍。 这段时日以来,周氏常常因此烦闷,想将这笔银子的亏空填回来。 她愁着该如何填补这笔银子,便想起了老夫人手中的私产。 第八十三章 特别的叮嘱 若是能将老夫人手中的那些私产拿到手中,便无需再考虑月银减少的事了。 想到此处,周氏眼底流露出一丝微亮的光。 她曾听沈崇说起过,老夫人从前进沈府时,带来了一笔数额不菲的嫁妆。 这些年来,整个寿安堂的开销仍是由她来出。 直到如今,依旧是如此。 周氏即便是不知晓这笔嫁妆的具体数额,也知晓这定然是个足够让人心动的数字了。 若能将那批嫁妆从寿安堂中搬一部分到自己房中…… 一想到自己即将有一大笔银子的收入,周氏便觉得不胜欢喜。 她沈崇都没什么感情,更别提是对老夫人了。 如今对方缠绵病榻,于她而言便是个极好的机会。 在这其中,唯一的阻力便是那个沈枝意了。 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 这次,沈枝意竟然就这般将药方给了她。 还是主动给的。 周氏总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但又说不清到底隐藏了什么自己没察觉到的点。 但此刻,方嬷嬷确实拿着药方去药铺抓药了。 或许,沈枝意是真的向自己妥协了。 这般想着,周氏心底的疑虑仍旧存在着,但也将此往好的方向去想了。 她现在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等着方嬷嬷将抓好的药带回。 到那时,她便可着意在其中添置旁的东西了。 思绪辗转间,周氏将收置在床底的一方木盒取出。 带着玉扳指的手轻轻抚上盒顶。 片刻之后,她将其打开。 盒中并无金银一类的财物,有的只是一个墨色的扁状瓷瓶。 沉顿片刻后,她拿出瓷瓶,将其放置在手心。 “不枉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下你。” 周氏垂眸看向掌心中的瓷瓶,轻声呢喃着。 眼底散出些许冷芒。 院外的天气仍旧明媚。 风云变换之间夹杂着些许还未消散的光线。 整个沈府之上却像是笼罩了一小片阴云。 方嬷嬷走在回府的街道上,嘴角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将那些药抓齐只花了五两银子。 而剩下的银子便都归她了。 一想到自己获得的赏赐,她掩盖不住心底的欢喜。 在这笑意的渲染下,连赶路都慢了几分。 她想着…… 方正如今那沈枝意已经向夫人低了头,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自己即便是走慢些也无妨。 若是让老夫人的病好得慢些…… 不是正合夫人的意? 这般想着,方嬷嬷下意识的将步子走得更慢了些。 却浑然不觉……此刻,周氏正在等着她尽快赶回府。 夕阳很快便消散于天际,化作一抹残霞。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沈府之内的喧嚣时刻也早已消散,只剩下一片寂静。 梧桐苑中,沈枝意仍旧坐在药罐前看着已经被煮沸的药汤。 淡淡的药香味漫溢在院中,四散飘荡。 沈枝意适时的用布帛将药罐两侧包住,将其中的药汤倒在提早准备好的琉璃罐中。 封存好并放一个空食盒中。 未等其中的药汤放凉,她带着这食盒前往寿安堂了。 除她和小秋之外,还有三个侍女及四个小厮同行。 这几人皆是沈枝意信得过的忠诚之人。 未有犹豫,这一行九人便急匆匆的向寿安堂而行。 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反方向而来的小厮。 并没有与他们同去的。 好像…… 自从沈崇不再关注此事后,整个沈府中的下人便不再前往寿安堂伺候了。 还真是现实啊……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的步子越走越快。 待到她终于赶到寿安堂时,却见其中只有几个嬷嬷和侍女在一旁守着。 先前那番全府相守的阵仗早已消失。 她来不及去想人心凉薄,便收起了思绪,快步走进房内。 “大小姐,您看……” “老夫人的病还是没有好的迹象。” “这可怎么是好……” 床榻边,吴嬷嬷刚一听到推门声,便知晓了来人的身份。 她满面愁容的看向对方,语气中带着深沉的叹息。 看着她这副担心的样子,沈枝意的心绪也凝重了几分,但仍露出一抹浅笑。 “还请吴嬷嬷放心,祖母定会好起来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派人将食盒放置在桌上,将打开。 “这便是秦大夫开出的药。” “服下后,祖母明日正午前定会安然醒来。” 闻言,吴嬷嬷也终于松了口气。 轻叹着回应。 “那便好。” “还好老夫人有您照料着。” “若是您不为此费心……” “想必,这药根本不会被如此及时的送到寿安堂。” 说到此处时,她的语气明显变得有些无奈。 闻言,沈枝意并未回应,只是将琉璃罐中的药汤倒出一小碗。 这一路走来,罐中的药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热气。 温度刚好。 在她想向床榻走去的瞬间,吴嬷嬷连忙赶在她之前,小心地将老夫人扶起。 沈枝意微微抿了一口药汤,确认温度后,用汤匙盛出并喂着祖母将其喝下。 这般一勺勺喂下去,便花了一刻钟。 直到将带来的一小罐药汤喂完,沈枝意才长舒一口气。 转身望向吴嬷嬷。 “祖母养育我多年,身为后辈,这本就是我应做的。” “嬷嬷不必客气。” “咱们不都是为了祖母能快些好起来而在努力么?” 听闻这话,吴嬷嬷微微愣神,随即连声应答。 替祖母将嘴角的水渍擦拭干净后,沈枝意向吴嬷嬷走近了几步,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今日之内……” “或许会有第二个来此送药的人。” “但无论如何,嬷嬷还请记得,别让那药靠近祖母分毫。” 她的音色虽清浅,但其中包含着一股凝重之意。 吴嬷嬷已陪在沈老夫人身边多年。 对于府内的事也算是了解的极为透彻。 听着沈枝意这番话,她只愣了一瞬,便想清楚了其中原委。 此刻,留存在她心底的不是后怕,而是心寒。 这些年来,老夫人一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而帮衬着沈府。 却从未开口提起过。 如今…… 老夫人只是晕倒在府中,便有些人按捺不住了。 不就是为了那些嫁妆么…… 第八十四章 同一片夜幕下遥望 思绪辗转之间,吴嬷嬷眼底的神色由惆怅转而变得坚定。 “小姐放心。” “老奴绝不会让除您之外的任何人来给老夫人送药。” 说到此处时,她略微顿了顿语气,随即再次开口。 “就算是老爷和夫人……也不行。” 闻听这番话,沈枝意便也放心了许多。 “既然如此,祖母便要多靠吴嬷嬷照料了。” “我虽想时刻在寿安堂中守着,但父亲和周氏已经戒严了梧桐苑。” “若我长时间不回去,只怕是会引起怀疑。” 话音刚落,她便已在福礼后转身离开。 望着大小姐远去的背影,吴嬷嬷心底满是惆怅。 这沈府之内看似平静,其实早已千疮百孔了。 也不知…… 对方是否能应付得来。 思绪止息后,她快步走回院内,将门关紧。 她现在担着照顾老夫人的重任,自然不能离开这房间哪怕一瞬。 既然大小姐方才说,今夜可能会有旁人来送药…… 那她更应该小心提防着些。 保险起见,还是始终在房内守着更稳妥些。 打定了主意后,吴嬷嬷便纹丝不动地站在榻边,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沈枝意并未在寿安堂久留。 毕竟…… 她还需回到梧桐苑中,等着周氏或者沈崇的刁难。 按照她的猜想来说,沈崇前去她院中到访的可能性更大些。 他如今正有满腔的怒火无处宣泄,自然不会管自己这个养女是不是被冤枉的。 他啊,恐怕早就在心底认定那碗加了东西的鱼汤……是自己派人送到寿安堂中的。 哪还会管什么冤不冤枉。 这般想着,沈枝意眼底流露出一丝冷芒。 她早已对这个父亲了解得透彻。 不需细想便能预测出对方的打算。 而如今,她并不能脱离沈府,便只能在不翻脸的情况下和对方的争辩。 此刻,整个天穹已经彻底陷入了暗沉。 但暗得并不彻底。 因为有点点星子隐在天际,分散出了千丝万缕的光泽。 思绪止息后,沈枝意抬眸看了一眼天幕上的星子。 只觉得距沈府之外不算太远处的位置上,有一颗看起来极为明亮的性子。 闪烁间,给人一种宁静而安心的力量。 望着这星子,她嘴角扬起了一丝浅笑,随即继续向着梧桐苑的方向而行。 如今,这夜幕已彻底降临,她得尽早赶回去了。 而此刻,宫廷的某一个角落处。 陆景和也在亭台中看着同一颗星子,静默而立。 他所在的这方亭台,正对着偏殿的后门。 此处少有人至,所以…… 他终于不必在担心宫内那些无处不在的探子。 按照习惯,没到这个时间时,陆景和便会在此停留一段时间。 直到思绪止息,才离开。 今夜却是个例外。 或许是因为心底仍有未想清的事,或许是因为忽然发觉的……远处这格外明亮的星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它好像代表着什么。 为了追寻这个答案,陆景和愿意在亭中再停留些许时辰。 亭中有几方石凳,也有棋盘似的桌。 但他仿佛不知疲倦般,只站在面向偏殿的那个方位上远望。 看了许久的天幕后,他重新将视线挪下来。 平视着眼前那座处处透露着萧条的院墙。 即使在夜色下,他也能看清墙面上的斑驳痕迹。 这座埋葬了母妃一生的地方…… 已经很久没人过问了。 微微凝眸的瞬间,陆景和本就冷肃的眸中也染上了几分落寞。 好像也不对。 这偏殿在几日前还被彻底打扫过一遍。 从殿外看虽然显得破败……但其内已经焕然一新了。 想到此处,陆景和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 也不知那位沈家之人下次进宫是什么时候。 正如她所说,或许,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而且,陆景和对这个只见过的两面的女子确实有些好奇。 他想知晓,对方为何会知晓在偏殿中等他。 又为何知晓他看重自由。 这些事,也只有等到下次和对方见面时,他才能得知。 思绪辗转飘落,一瞬便止息。 陆景和再次收敛了心绪,恢复了那副面色平静的样子。 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有些破败的宫墙后,他转身离开了此处,将自己来时的痕迹消干净。 微弱的星光下,亭中依旧寂静无声。 在晚风的吹拂中,沈枝意也已经回到梧桐苑中。 此刻,她早已将视线从天幕上挪到屋内。 桌上放置着小秋刚刚交还给她的那张药方。 未有犹豫,她再次将其放在了自己左袖中。 紧随着她走进房内的小秋在关上房门后,小心翼翼的开口。 “小姐,您方才同吴嬷嬷说咱们梧桐苑在戒严……” “但现在,那些围在院外的护卫不是已经被夫人撤去了么?” 闻听这番话后,沈枝意看着对方那有些疑惑的目光,随即浅笑着摇头。 “那只是其中一个理由。” “周氏虽已将看守之人撤去了……” “但咱们这梧桐苑外,不止有她所派之人在明面上的看守。” “所以,咱们不得不多防范些。” 她并未将此事明说,小秋也听得有些懵懂。 不过每当这时,小秋都会认真的点点头,不会多问。 看着她这副懵懂的样子,沈枝意的目光也被感染得温和了许多。 等待的过程虽有些缓慢。 但好在…… 她并不是一个人在等。 她身边还有值得信任和守护之人。 而对方也正坚定的守护着她。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终于将心底的紧张情绪挥散了大半。 夜色在一点点加深。 而她也在等待着沈崇前来兴师问罪。 她已经提前将自己所需应对对方问责的话准备好了。 到时只需按照提早想好的话来说便好。 这一点对她来说并不难。 小秋方才虽未听懂自家小姐所说的话,但也能看出…… 她是在等待着什么。 于是,她也并未多问,只站在小姐身后偏左两步的位置上。 片刻之后,院外竟真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起来…… 院外来的人好像还不在少数。 第八十五章 自行离开 听到脚步声响起的瞬间,沈枝意便理了理衣衫,缓缓起身。 待到她从房内走到院中是,刚好看到以沈崇为首的众人。 放眼望去,前来此处的小厮几乎都是签了死契的。 看起来像是严防泄密。 “不知父亲深夜前来梧桐苑,所为何事?” 沈枝意语气平静,心底并无太多的意外心绪。 而刚刚赶到此处的沈崇,在看到她这副平淡样子时,心底的火气被勾起的更甚。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 “老夫人如今就躺在病榻上,你竟还问我为何而来!” 听到这番话,沈枝意走进了几步,目光直视着沈崇。 “我好像早就同您说过。” “那碗鱼汤不是我送的,是周氏所送。” “不知您还想听什么答案。” 闻言,沈崇的面色又低沉了许多。 “我原本以为你虽无沈家血脉,却好歹也敬重长辈,遵守礼法。” “却不曾想,你真正的本性是这副样子。” 沈崇的回话并未刻意加重语气,反而是低沉中带着一丝笃定般的平静。 仿佛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自己这个养女的真实面貌。 沈枝意原本并未打算将对方的这次问责放在心上。 但或许是先前的那番话勾起了她前世的心绪。 就算她早已看穿了沈崇,却还是会为这种坚定的否定之语而产生凝滞的心绪。 转瞬之间,驻留在她心底的麻木之感渐渐化解。 “原来,父亲竟是这般看我的……” “无论我说什么,事实都只有你心里的那个,对吗?” “既然您一早就认定了此事是我所为,又何必多说什么。” 带着些许颤音的质问之语传到沈崇的耳中时,让他有一瞬的动摇。 兴许是真的冤枉了她? 但……自己是不会错的。 在心底呢喃过一句后,沈崇不但没有决定将此事细查,反而为自己的心狠找到了理由。 “果真是养女而非我沈家的嫡女。” “连毒害长辈的事都做得出!” “难保你明日不会对府内其他人下手!” “你这般心性,我如何还能留你在府中?” 闻言,沈枝意沉顿了片刻,放倒变得释然了。 小秋在一旁干着急却说不上话。 而此刻,她却听到自己小姐轻飘飘地说出下一句。 “既然父亲认定我是毒害祖母的之人……” “那我说再多,应当也没什么意义了。” 在与沈崇的对视之间,她眸中染上了几分凉薄的笑意。 “不知父亲打算如何处置我这个不孝不贤不尊长辈之人。” 此话一出,沈崇倒有一瞬恍惚。 他以为对方依旧会说反话。 但转念一想,沈家如今已经有一个嫡女。 反正,沈枝意本就会再三个月后赶去裴家。 边关那地方距皇城何止千万里之遥。 这么一别,她在几年之内也不会再回来…… 相当于和沈家再无关系了。 他这个家主又何必再留一个心肠歹毒,与沈家的前程不相干之人。 况且…… 莺时此刻虽然伤重,却并非不能治愈。 只要求得神医来诊治,便定然能恢复。 到时候,便能为其择选一户高门人家,为沈家的门楣添光。 这么一想,这个养女的存在本就是多余的。 借此机会提前舍弃,反倒是能为沈府的未来添彩。 思绪辗转间,沈崇心底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 他收敛了眸中的心绪,随即露出一个陌生而冰凉的目光。 做出决定的刹那,他心底的怒意转换为了冷漠。 “按照沈家的家规,毒害亲长之人需受鞭刑并除名于族谱。” “念在你曾也恭谨地呆在沈家多年,鞭刑便免了。” “明日前自行离开吧。” 话音刚落,沈崇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对方决绝离开的背影,沈枝意眸中闪过一丝泪光。 待她再次闭目并睁眼时,眸中只剩下坚定和释然。 “小姐,您……” “您怎能就这般应下了?” “老爷的意思可是让您与神府断绝关系!” “您该辩驳几句的……” “您该让老爷去查真相啊……” 见到沈崇离开,小秋下意识的唤出声,眉眼间满是焦急之色 方才家主在场时,她身为侍女并没有为小姐辩驳的资格。 只能此刻开口。 沈枝意浅笑着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他前来此处时便带着签了死契的下人。” “这般架势……本就是决意要将我赶出沈府的。” “即便我辩解再多,也不会更改什么。” “与其这般,不如将他所说的罪责接下。” 反正,自己早就想离开沈府了,如今这般倒也清净。 最后这句,沈枝意只留在了心底,并未说出口。 现在并不是说的时候。 但小秋明显有些不解。 “为何不能争辩呢?” “小姐毕竟是自幼在沈家长大的。” “即便不是沈家血脉,也不该被驱逐出府啊!” 想到此处,她眼眶有些泛红,语气也拔高了些。 “而且,小姐本就没做什么害老夫人的事,凭什么要认下这罪责?”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在看到自己小姐的那副平静神情时,又忽然泄了气,将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咽下。 片刻之后,她整理好心绪,随即轻声开口。 “没关系。” “我陪您一起走。” “皇城之内到处都是能容身的地方。” “奴婢再找份活计,定然能撑得起咱们两人的开销。” “而且……就算没了买胭脂水粉所需的月银,奴婢也能给您配出最好的装扮。” 随后,她并未等沈枝意的回应,而是转身回到房内收拾行礼。 望着她在房内忙碌的身影,沈枝意心底涌起些许暖意。 她并不觉得顺着沈崇的话而离开沈府是什么坏事。 反倒是在一瞬的失落之后,为此觉得庆幸。 虽然与沈家脱离关系了,但她以后便能随心行事,不必再受限于这宅院了。 思绪辗转间,她并未耽搁时间,而是将桌上的几个药包放在一包袱中,转身向寿安堂的方向走去。 如今夜色已深,沈崇的意思是让她连夜离开。 而待小秋收拾好行李…… 第八十六章 临行前的叮嘱 应当就快到天明了。 她需得赶在那之前,将这些送到寿安堂。 沈枝意原本是想在沈府站稳脚跟后,再带着祖母一同离开。 可如今在这般形势下,她还未会发展出什么势力。 即便是带着祖母一同出府…… 也没办法确保对方的安危。 所以对于祖母来说,继续留在府内才是最稳妥的。 哪怕沈崇心底对于老夫人并没有多少恭谨之意,也会看在沈府的名声上将表面功夫做足,善待她。 而经过此事后,周氏为了避嫌…… 短时间内也绝不会再次下手。 如此一来,沈府中倒是能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平衡的时间段能维持在半年之内,就够了。 半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沈枝意去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势力,并想办法与沈府抗衡了。 到那时,她会再次返回沈府,将祖母接到身边。 而在此之间…… 唯一的变数便是如今正在养伤的裴莺时。 原本,沈枝意确实会担忧对方谋划什么不利于祖母的计谋。 但方才,她却将这顾虑打消了。 沈崇那般兴师动众的将自己赶出府内的场面……裴莺时即便是待在偏院内,应当也能在下人的传信中知晓。 而按照沈枝意对她的了解…… 她定然不会错过自己离开沈府时的画面。 即便这般,她都没有到场。 足以可见……裴莺时的伤恢复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慢。 甚至有可能如今连独立行走都不行。 既然这般,短时间内……她便也不会对祖母产生威胁。 如今,沈府之内的最后一丝威胁也已消散。 自己确实可以安心离开了。 这般想着,沈枝意又将脚步加快了几分。 夜色下,她只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再次赶到了……这个让她熟悉无比的“避风港”。 这儿的一切布置一如从前,让她只是迈进院中……便觉得有些温馨。 寿安堂的院内仍旧寂静无声。 但屋内点着烛火。 在这般安静的场景下,沈枝意的心绪也渐渐静了下来。 当推门的“吱呀”声响起后,她最先看到的是躺在榻上的白发老者。 随后,是坐在地上,倚靠在榻边的吴嬷嬷。 听闻这声响后,吴嬷嬷立刻警醒过来。 可入目却是熟悉的身影。 因此,她愣了一瞬。 “大小姐?” “您……” “您这次来,可是有新的吩咐?” 转瞬之间,她已经起身理了理衣袖,将神色端正。 未等沈枝意开口,吴嬷嬷便是又想到了什么,神色认真的补充到。 “您先前所说之事,老奴已经办妥了。” “没想到……果真还有另一批人来寿安堂送药。” “那几个女使自称是夫人身边的,还非要看着老夫人喝完药才走。” “说是要回去向夫人回话……” 说到此处时,吴嬷嬷顿了顿语气,似是在回忆当时的画面。 “老奴不好推拒,便将那药收下了。” “但也找了个幌子。没有当即喂给老夫人。” “而是在喂药时,将她们的视线挡住,把那药全倒在了榻上。” 说到此处时,吴嬷嬷快步走到榻边,将搁置在一旁的一叠布料拿到沈枝意身前,随即继续开口。 “那些药……便是倒在这上面。” “老奴已经将其换下来了。” “如今还未干透。” 闻听这番话,沈枝意目光微愣,随即伸手接过布帛。 她倒是没想到……吴嬷嬷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机敏些。 如今这般,既能让周氏觉得目的达到,又能让老夫人在此后的极长的一段时间内……不再受到此类威胁。 想到此处,沈枝意垂眸看向手中的布料,目光变得有些凝重。 她先前亲自煮过这药。 自然也熟悉药香。 可眼前……这叠布料散发出的除了清浅的药香外,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涩气息。 其中明显加了东西。 至于加的东西是什么…… 恐怕与周氏先前送到寿安堂的那一碗鱼汤有关。 思绪辗转之间,沈枝意指尖微微用力,攥紧了这一叠布料。 既然周氏这般三番两次的谋害祖母…… 那她此后的诸多行事,便也无需顾忌了。 打定了主意后,沈枝意暂且将心底的情绪压下。 她轻叹一声,回道。 “多谢吴嬷嬷对祖母的照料。” “这布料既已经浸染过那份药,我便先将其带带出府去查了。” 话音刚落,吴嬷嬷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出府?” “您先前不是说夫人暂时对梧桐苑戒严……” 闻听这话,沈枝意浅笑着摇了摇头,却也并未解释的太过详细。 “先前确实是那般。” “但如今……我因为一些事,需要出府一段时间。” “可能至少需要半年或更久。” “此中之事来不及细说。” “但想必……吴嬷嬷在明日一早,便能知晓缘由。” “临走前,我在这府内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祖母。” 语气略微停顿后,沈枝意压下了眼底的不舍,随即又换上了那副平静的样子,将带来的包袱递给对方。 “这些是按照秦大夫所开的方子配出的药。” “原本是15副,需要分成每日三副服下。” “今夜,祖母已经服下第一副。” “而在明日午时,祖母服下第三副药,便会醒来。” “到那时,如果她问起我……” “还望嬷嬷帮忙瞒着些。” “就说……就说枝意入宫到太皇太后身边去学规矩了。” “这般,她也能放心些。” 说到此处时,沈枝意仍是不可避免的有些哽咽。 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此刻,她心底的不舍仍旧漫溢而出,并且越涌越多,难以抑制。 吴嬷嬷虽然对大小姐话中传达之意有些模糊不清。 但看着这副神情……多少也猜到了些什么。 她不知晓该怎样劝慰对方。 因为此刻……说什么好像都有些苍白。 思虑片刻后,她轻叹一声,抬眸看向沈枝意。 “还请大小姐放心。” “老奴会按照您的吩咐,将此事转达给老夫人。” “还请……您多保重。” “您这一出府,老夫人定然会时常挂念着,盼着您回来。” 第八十七章 离府 听着吴嬷嬷叮咛般的话,沈枝意只觉有些许暖意汇在心田。 若是祖母此刻并未昏迷…… 恐怕也是用这般温和的话语来叮咛她。 不过,现在这般也好。 她不必告别,也能走得干脆些。 反正,只要她心底始终记挂着祖母,深处何地便没那么重要了。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嘴角划过了一丝浅笑。 因为这么一番话,她心底倒没有什么关于离别的心绪,只有些温和。 “多谢嬷嬷的叮嘱。” “您也要多保重。” “距离咱们下次见面的时间,不会太远的。” 话音刚落,沈枝意福身行礼后,便转身踏出了房门。 闻听这番话,吴嬷嬷有些愣神。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 回过神来时,却只看见对方的背影。 看来……她是劝不住大小姐的离开了。 只是不知老夫人醒来时……会不会不信自己所说的解释之语。 毕竟,按照方才大小姐所说的那番话…… 明日一早,或许整个沈府都会有关于此事的传言。 寿安堂的开销虽然独立于沈府,但这院子终究在沈府的范畴内。 消息间的传递也极为灵通。 万一有哪个说漏嘴的下人将此事告知了夫人…… 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一点后,吴嬷嬷心底一惊,开始盘算起来。 若是老夫人明日醒来后听到了府中的风言风语,而因此气急伤身怎么办? 看来,自己明日需得好好吩咐一下寿安堂中的其他下人了。 至少不能让他们在老夫人看得到的地方议论此事。 想到此处时,吴嬷嬷点了点头,心底的紧张情绪也渐渐消散。 此刻,大小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院外的转角处。 吴嬷嬷虽还不知晓对方为何离开,但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也算是看着大小姐长大。 对她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 若是她真有一天会离开沈府,那定然是因为什么不可挽回的原因。 因为她曾说过,会永远陪在老夫人身边。 想到此处,吴嬷嬷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绪转变的有些惆怅。 于此,她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劝慰。 只能说保重一类的话。 因为在冥冥之中……她始终相信对方所说之语。 距离他们再次相见的时间已经不远了。 思绪流转间,吴嬷嬷长叹一声,算是对方才的那番心绪做了个了结。 这事儿……如今想太多也解决不了什么。 反正明日一早便能揭晓了。 心思渐渐止息后,她再次看向榻上的老夫人,为对方掖了掖被角。 随后,她再次坐在地上,靠在榻边。 她今日实在是花费了太多精力,不得不闭目小憩一会儿。 只有存蓄足够的精力,才能继续应对明日所发生的事。 而这般休息并不会影响到她守护老夫人。 因为,她的手仍放在床榻的边缘位置。 屋内有任何动静,都足以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不至于一直昏睡。 片刻之后,她闭上双目陷入了短暂的小气。 经过这么一番耽搁,院外的天气早已在风云变幻间……将近黎明了。 黎明前,总是分外黑暗。 就像是此刻,走在返回梧桐苑的路上的沈枝意……隐约觉得,这段路周围的光线好像比自己来时显得更暗淡了些。 但她也只是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并没因此放缓步子。 黎明之前离开神府,对她来说也算是一个好选择。 毕竟此刻仍在暗夜中,诺大的沈府之内寂静无声。 除了几个守夜的下人外,便再无旁人在府内的路上走动了。 离开的时候不必兴师动众。 这样寂静无声的感觉会更好一些。 至少也能图个清净。 这般想着,沈枝意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迎着深夜里微凉的风,她加快了几分脚步。 终于在一刻钟后,再次回到了梧桐苑。 如她所料,小秋早已收拾好了行李,站在院中等她。 望着对方那副坚定的要跟随自己的样子。 沈枝意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但此刻,她又不想背过身将这情绪隐藏。 似乎是察觉到了这番心绪,小秋在看到自家小姐踏进院门的刹那……便快步迎了上去。 除此之外,她身上还背了四个大包袱。 看起来准备的极为妥帖。 “小姐,奴婢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了。” “您放心,咱们院儿里能带的东西已经都带上了。” “绝不会有遗漏的。” “这样一来,咱们只需找个落脚的住处便好。” “有奴婢在您身边,您便不必担心这些琐事了。” 小秋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慰藉。 闻言,沈之翼不知该如何回应。 便只能暗自收敛了几分眼眶里的泪。 好在,如今院中的光线还很微弱。 所以对方应该并未看出她的情绪异常。 沈枝意一边想着,一边理清心绪。 转瞬间,她从小秋手中接过两个包袱挎在肩上。 随即与对方相伴着,一同并肩走出院门。 从梧桐苑到沈府大门的距离并不算太远。 片刻之后,两人便已抵达。 看守在沈府大门外的侍卫一早便接到了沈崇的指令。 所以,直到他们两人带着包袱离开沈府的瞬间……都没过问一句去向。 跨过门槛后,沈枝意并未急着离开。 而是驻足在府外,盯着沈府的牌匾看了许久。 一直看得眼睛有些酸涩了,这才转身走进城中的街巷。 这段时间以来,她曾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离开这儿的画面。 直到如今真正离开…… 她才发觉,这并不是什么重要到不可挽回的事儿。 只有暂时的离开这里,她才能有机会彻底摆脱沈崇和周氏的束缚,获得自由行事的机会。 而对于她往后的发展来说,这机会弥足重要。 权衡过一番后,沈枝意心底明了…… 离开,仍旧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转念一想,她心底倒也没那么惆怅了。 就这样,两人并未闲谈,只是一前一后的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此刻,街上未有一丝天光。 只有些许萧索的凉风盘旋着,卷起落叶,又吹散在路两旁。 第八十八章 熙攘街道 或许是因为天公眷顾…… 沈枝意和小秋离开沈府的一刻钟后,街道上便开始出现了散落各处的光线。 这些光线之中夹杂着一股明媚的暖意,彼此间似是要连接成片。 察觉到这些光线的逐渐增多后,沈枝意顺着它们的来处看向天幕。 此刻,云层的颜色也变得浅淡了许多。 那些暗黑色的云层也隐隐在向同一个方向退去了。 黎明将至。 城中的百姓似是纷纷感受到了这光线所传递出的含义。 一些摊贩已经急匆匆的带着各自的包袱,推着木架子赶到街边,开始布置。 这一点,对于他们的营生而言十分重要。 虽然各个摊位的位置基本是固定的。 但有时……也难免会出现新人抢占摊位的情况。 为了避免各自的摊位被抢,他们只能一个比一个起得早,提前准备好自己要贩卖的东西到摊位上等着。 这些,落在沈枝意的眼里却并非难以理解。 她不是始终处在深闺中的世家小姐,而是早已死过一次的人。 上一世在边关时,她便见惯了这些。 甚至……那边的商贩得更早些。 有些人会彻夜不眠,蜷缩在某一个风沙少些的角落,静静等待着来人光顾自己的摊位。 因为,每一笔贩卖货物所得的铜板,都代表着他们的温饱。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前行的脚步放缓了些。 因为就在这么转瞬的时间下,街道两侧已经有将近一半儿的摊贩赶到了。 他们或是在整理着各自的货物,或是彼此打招呼攀谈着。 街道之中不再寂静,而是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烟火气在弥漫着。 在这股烟火气的包裹下,沈枝意心底的暖意也渐渐被勾起。 她将脚步放的更缓,走到路一侧。 一边看着摊贩们正在摆出的物件儿,一边看向两侧铺面。 望着自家小姐这般缓缓而行的动作,跟在身后的小秋却有些担忧。 她微微抿了抿唇。随即走上前几步,轻声开口。 “小姐,要不咱们今日先租个院子将就一下?” “奴婢这儿还有些碎银子。” “是先前攒的月钱。” “虽不多,但至少也能租下一间屋子。” “租一个月应该足够。”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语气,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再然后……奴婢便在这街上找些针线活。” “赚够咱们以后的租金。” 看着对方这番信誓旦旦的样子,神枝意的眼眸中再次划过一丝暖意。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竟然这般信任我,毫不犹豫的跟着我出府。” “我又怎么让你这么受累呢?” 她的语气亲切而带着一丝温和。 “再者说……你家小姐可不是分无身文的被赶出来。” “而是自己从沈府走出来的。” “咱们不必租一间屋子。” “既然现在已经离开沈府了……” “便在这城中买下一座院子。” 话音未落之前,沈枝意便早已打定了主意。 她手中的那几千两银子的积蓄……原本是打算与林婉一同合作开铺子所用。 既然如今需要暂时离开神府,那铺子一时半刻也开不成了。 刚好可以从这笔钱中拿出一部分来买院子。 虽然远远不够买与沈府一般大的宅院。 但买下一座和梧桐苑差不多布置的宅院还是绰绰有余的。 闻言,小秋愣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她的眼眸像是瞬间被点亮了,乘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便好,那便好……” “这样一来,奴婢便能全心全意的照顾小姐了!” 她先前还想着……自己若是在街上找活计,便没办法每时每刻在小姐身边伺候了。 如今这个问题却已迎刃而解。 她心里自然是觉得欢喜。 好吧。 听到这番回答,沈枝意并不意外,反而早有预料。 她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笑着点头回应。 其实,她并不打算让小秋一个人忙前忙后。 正如她方才所说。 既然小秋这般相信她,一心一意的跟着她离开沈府。 那她便绝不能让对方这份付出变得不值得。 待自己买下宅院后,院中需要打理的地方定然繁多。 他们只两个人,收拾起来多有麻烦。 所以,倒不如再找几个侍女小厮。 小秋只需陪在自己身边做些传话之类的事便好。 毕竟……对方是自己在府外唯一可信任之人。 这般想着,沈枝意已经暗自在心底打定了的主意。 只不过,她仍旧不会宣之于口。 她深知……若是自己提前说了,小秋兴许会反对此事。 所以出于对对方的了解,今日之内,她暂时不打算将此事说出口。 思绪辗转间,沈枝意继续向前走着。 偶尔也在某个摊贩所卖物件前驻足停留。 小秋也收起了先前的担忧心绪。只欢喜的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她原本以为,他们在出府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奔波于生计。 而他最担心的……便是小姐会受不了这忽然而来的生活落差。 如今却不会有此担心了。 她们离开沈府一事虽是突然发生的。 但小姐就像是早有准备。 无论如何,至少……她最担心的住所问题解决了。 此后的日子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况且,她也相信…… 像小姐这般聪慧之人,不会一直处在这境遇之下。 她也不知晓自己这般想法的依据是什么。 可能仅仅是凭借着这段时间之内,小姐的变化。 她一早便察觉到了这段时间里……小姐与从前的不同。 却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无论如何,只要对方是在以好的方向发展便好。 思绪辗转间,小秋加快了几分脚步,紧紧跟在后面。 而沈枝意也在这般走走停停间,走过了大半个街道。 这条路极为悠长。 再加上路两边熙熙攘攘的声响…… 走过小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在街道尽头的位置找到了一家牙行。 此处……她先前在沈府之时也有所耳闻。 在整个皇城之内,这家牙行应当是唯一一个能买卖宅院的地方。 理清思绪后,沈枝意抬眸望了一眼铺外的鎏金牌匾,随即走进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