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枭雄:从木匠到北疆霸主》 第1章 吃饱喝足,跟爷唱戏去 “猛哥……” “今晚就把身子给你。” “我们……生小宝宝……” 寒风呼啸,月光如银,茅草屋里传出女人含糊不清的呢喃。 褪了色的红肚兜缓缓滑落,白花花的身子贴了下去。 与此同时,吴猛打了个激灵,像是泡进了滚烫的温水池…… 他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子仿佛灌了铅,不听使唤。 这种梦幻般的感觉足足持续了个把小时…… 一切归于平静,窗外的风也停了。 少女伏在他不断起伏的胸膛上,面颊上的酡红尚未褪去,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哀愁…… “是我自愿的,明天你去守河防,我哥把我卖给周老财了,卖身契在他手里,不想便宜那条老狗。” 听了她的话,吴猛条件反射般坐起来。 发现自己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茅草屋,土坯墙,寒气透过门板间的缝隙,不停地往屋里钻。 女人环住他的腰,缎子般的青丝盖住他的肩颈,突然张开小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 泪珠落在锁骨上,疼痛与酸爽交织在一起,吴猛不敢躲避,其实他也不想躲避。 僵窒了两秒钟,少女松开嘴,飞快地穿上棉衣,捂着脸夺门而出。 吴猛忙不迭地掀开被褥,点点玫红触目惊心,再看自己身无片缕,肩膀上的牙印带着血痕…… 在他发愣之时,脑袋里“嗡”的一声,无数陌生信息潮涌而入。 方才那一幕都是真的,他不但穿越,而且种下了小宝宝! 这是个史书上没有记载过的冷兵器时代,吴猛附身在老牛湾同名同姓的小木匠身上,姑娘名叫柳月娘。 如今是大雍朝,康平三十八年。 说它康平,其实一点都不太平,皇帝昏庸,朝堂上党争不断,天灾人祸没人管,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 就在上个月,一股鞑子兵血洗了河曲县周边的十三个村庄,据说有内奸引路。 消息传到黄泥镇,人心惶惶。 严冬将至,黄泥与河曲隔河相望,一旦长河冰冻,这股鞑子极有可能杀到河东来。 这一带山势险峻,水流湍急。 沿河原有三座烽燧堡,每堡五名守军,由于常年克扣军饷,逃兵时有发生。 南边的黑风口,北边的乌鸦岭,这两处烽燧堡早就没有守军,废弃了好多年。 老牛湾挨着黑风口,百姓只能自防自救。 村长规定,十六到六十岁之间的男丁,但凡胳膊腿健全的,轮流去黑风口驻防。 月娘的哥哥柳振林,是七年前退下来的伤兵,参加过白洋河血战,瘸了条右腿,不在此列。 柳振林本来是位好兄长,不知在战场上受到了什么刺激,回来后变了样。 五年前醉酒,把老婆打死了。 从此醉生梦死,去镇上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昨天签下卖身契,把妹妹卖给了镇上的周老财。 周老财娶过七房小妾,除了吃斋念佛的大老婆,其他女人活不过三个月。 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柳振林,你是人吗? 裹紧破旧的老棉袄,吴猛循着月光往村东走。 那里是月娘的家,山里的夜特别静,隐约能听到月娘的抽泣。 柳振林跪在院子里,扶住妹妹的肩膀。 “三十七两银子,哥是没辙了呀。” “要不是周老财替哥还债,早被那帮人打死了。哥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赌,酒也不喝了。” “月娘,你命硬,帮哥一次,明天进了周家门,他们还会再给三两银子,哥以后好好做生意,把你赎出来。” 听了柳振林的话,吴猛越发不屑,贪生怕死,这是当过兵的人吗? 打算冲进去踹他两脚,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是亲兄妹,打伤柳振林,月娘心里肯定不好受。 放心,猛哥来了,不会让我的女人再受半点委屈! 想到这里,他舔了舔嘴,裹紧棉衣往回走,琢磨着怎么赚银子。 一边走,一边习惯性地打量地形。 老牛湾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着实是块风水宝地,放到现代,妥妥的湖景房、高端生态别墅区。 可是,如何渡过眼前的难关? 三十七两不是小数目,按照大雍物价,二两银子足够五口之家开销三个月。 卖身契在人家手里,周老财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明天月娘就要被送进周家,自己要去守河防,没有六七天回不来。 时间紧迫,必须想办法,在出发前把所有麻烦彻底解决掉。 想来想去想不出好主意,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 篱笆墙边闪过一条人影,是个满身污泥、鬼鬼祟祟的瘦皮猴。 “谁?给我站住!” 吴猛一个箭步跳过去,掐住那人的脖子,疼得对方吱吱乱叫。 “好汉爷,饶……了我,我就是个过路的,能……不能赏口吃的,在你家住一宿就走。” 对方贼眉鼠目,吴猛怎么可能轻易相信? 扯开那人背上的包袱,翻出一双半成新的军靴,一口边军制式腰刀。 好小子,是个逃兵。 被吴猛识破身份,瘦皮猴也不抵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说他名叫苟富贵,打小在偏关县城里乞讨为生。 半年前,被抓去老狼沟守烽燧堡,拿不到军饷暂且不说,反而吃不饱穿不暖,天天被人拳打脚踢。 “边军不发军饷?” 见他说得可怜,吴猛领他进屋,倒了碗热水给他。 热水下肚,苟富贵来了精神,他抹了抹腮帮子,开始诉苦。 “还想要军饷?能活命已经不错了,老狼沟的那帮畜生,全特么不是人。” 这货说得唾沫横飞,他口中的老狼沟,便是沿河三座烽燧堡之一,也是仅存的一座,地理位置最为紧要。 守堡边军每个月一两银子,全都进了伍长崔大彪的腰包。 “所以当逃兵?” 掂了掂腰刀,吴猛丢给他半张粗面饼,不着声色地继续试探。 有吃有喝,苟富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堡里的龌龊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还说河对岸发现鞑子兵,新上任的王总旗要来烽燧堡视察。 “王总旗?” 听到上面派人视察河防,吴猛脑子里灵光一闪。 苟富贵越发得意,嘴里喷着面饼渣子,翘起舒适的二郎腿。 “不知道了吧?王总旗跟鞑子干过仗,是个见多识广的老兵。” 没等他把话说完,吴猛拔出腰刀,照着他的脑袋兜头就剁。 “把你交给王总旗,能拿多少银子?!” “别,别呀,好汉爷饶命!” 苟富贵“噗通”跪倒,托住吴猛的手腕涕泗横流。 吴猛哈哈大笑,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刀尖抵住瘦皮猴的鼻尖。 “想活命倒也不难,吃饱喝足,跟爷唱戏去。” 第2章 事情没到那一步 戌末将至,黄泥镇上静悄悄。 周老财泡完脚,在两个小丫鬟的伺候下,刚刚躺到雕花床上,大门便被人砸得山响。 苟富贵扯着雌鸡喉咙,扒住门环跳脚狂喊。 “周老爷……快跑呀!河边进鞑子了。” “王总旗查通敌案,查到您头上!据说昨天赌坊里的三十七两银子有问题,是您资助鞑子奸细的活动经费。” “抓捕公文马上就到!我是拼了命,过……过来给您报信的!” 这货的嗓子又尖又细,夜深人静,格外瘆人。 通敌大罪,那还得了?周老财吓得魂飞魄散,踹翻暖脚丫鬟,在家丁们的簇拥下跑出来。 他抓住苟富贵的衣领,沉声喝道:“胡说,这种话不能乱讲。” 瘦皮猴满头大汗,脸上身上全是血,撩起身上的衣服让周老财看。 “周老爷,我是老狼沟的边军。前些年在偏关县,还记得吗?偷看女人洗澡,是您……您替我说好话。” 他故意往周财主身上凑,血赤糊拉的,周老财嫌弃地推开他,从家丁手里抢过灯笼,凑到苟富贵脸上仔细看。 那张脸根本看不清,好些年没去县城,打哪冒出来的叫花子? 他不敢轻易下结论,因为苟富贵身上确实穿着边军的制服。 这年头,百姓最怕兵和匪,尤其像他这样的土财主。 就在周老财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吴猛拎着刀,从黑暗中狂奔而来。 “好你个逃兵!跑来这里胡说八道。周老爷!别听他妖言惑众,事情没到那一步!” 听到吴猛的声音,苟富贵魂都没了,照着周老财的眼睛猛击一拳,抢过灯笼丢到草堆上,撒丫子夺路就跑。 “给老子站住!” 追了一段路,吴猛暗挑大拇指,这家伙演技一流,不做自媒体可惜了。 他是腿急心不急,时刻留意背后动静。 果不其然,周老财在管家的搀扶下追上来了。 “英雄留步,留步啊英雄。” 吴猛佯装打滑,在树根处扭了一下,苟富贵消失在夜幕里。 “死逃兵,看王总旗怎么收拾你。”他扶住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 周老财的大肥脸凑过来,苟富贵下手够狠的,左眼肿得像小汤包。 “英雄,到……到底怎么回事?” 见他紧张到如此程度,吴猛知道,通敌的罪名起作用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吴猛假装喘不过气,断断续续地安慰周老财。 “周老爷,莫听他……妖言惑众。” 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然而吴猛下面的话,差点让周老财的肺喷出十丈远。 “不知咋的,上峰确实……怀疑你通敌啊。” 吴猛拉着周老财,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摸出张发黄的羊皮卷,让他自己看。 上面写着: 查,黄泥镇周姓乡绅,疑与北胡奸细有银钱往来,着即锁拿勘问,一应近期大额支用,冻结待查。 落款河东军王总旗,边上盖着大红印章,印章上刻着七个朱红大字:河东巡边缉查使。 “这这……冤枉啊,我怎……怎么会通敌?” 周老财魂都没了,黄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见他吓成这样,吴猛放心了。 小木匠手艺不赖,加上自己练了十几年的书法,仿制出来的印章足以乱真。 他摆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模样,拍打树干,叹了口气。 “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传到县里去了。我是河防队的,傍晚发现鞑子奸细,总旗大人正在追捕,他老人家脱不开身,让我来核实情况,一旦证据确凿,立斩不饶。” “而且……” “而且什么?英雄,英雄请直言。”周老财一屁股坐到地上。 吴猛把刀横在周老财面前,轻轻一划,做了个谁都明白的手势。 “刚才那个人,是从老狼沟逃出来的溃兵。许是躲在暗处,偷听到我和总旗大人的谈话,提前跑来讹银子。” “那便如何是好?”周老财嘴唇发紫,原地转圈,两只手抖个不停。 于是吴猛开始摆活,说他救了王总旗的命,跟鞑子有过正面交锋。 总旗忙着追鞑子,委托他来黄泥镇调查周财主通敌的事。 “我哪敢通敌哟。”周老财一把鼻涕一把泪,抓住吴猛央求道:“英雄,方才你说那人妖言惑众,还说事情没到那一步,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鱼儿上钩,吴猛彻底放了心,右手捂住肚子揉了揉。 周财主秒懂,吩咐管家:“愣着作啥?快去准备酒菜。” 片刻间,鸡鸭鱼肉端上桌,吴猛毫不客气,吃了个酒足饭饱。 撸着圆鼓鼓的肚皮打了个饱嗝,管家奉上牙签,递来新沏的热茶。 “英雄,您看这事……” 吴猛抿了口茶水,招手让周老财附耳过来。 “通敌,灭九族的大罪。上面的意思很明显,宁愿错杀三千不肯放走一个!问题就出在,昨天你给赌坊的那笔银子上。” “那……那是买小妾的钱。”周老财急得团团转,趴到吴猛面前拼命解释。 吴猛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掰着手指头,仔仔细细地分析给他听。 “两个鞑子,一个跑了,一个招了。时间,地点,数目,分毫不差。就算你有一百张嘴,说得清吗?” “啊?那,那……那怎么办?”吓得周老财好几次站不稳。 吴猛扶住他,往四周看了几眼。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吴猛一咬牙,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将空茶碗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说话的声音却是低到了极致。 “证明那笔钱是干净的,是你救助乡亲,巩固后方的义举!” “啥?义举?英……英雄,你要救我呀。” 周老财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让管家拿来四颗五两重的银锭。 吴猛甩甩手,示意管家将银子放到桌子上。 他盯住周老财的眼睛问:“我问你,赌坊那笔钱,是为了老牛湾柳家丫头吧?” 周老财忙不迭地点头。 吴猛摇头长叹,食指在桌面上重重戳了两下:“柳家丫头那么小,周老爷,合适吗?” 周老财老脸通红,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火候差不多了,吴猛放出杀手锏,展开签约谈判时常用的伎俩。 “现在只有一条路,把卖身契交出来。” “我去呈给王总旗,就说她哥欠人钱,差点被赌坊的人打死。” “你不忍心乡亲落难,柳振林不是参加过白洋河血战吗?你是同情伤残老兵,出银子替他解围。” “至于卖身契,纯属走过场,宽柳振林的心,不至于让流过血的老兵,觉得过度亏欠于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河防出力,稳固军心民心,这一点,不管谁来问你,都得这么说!” “如此一来,不是义举吗?说不定,总旗亲自登门表彰你,以后你就是,黄泥镇上人人敬仰的大善人。” 第3章 资敌赃款,封存候审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周老财频频点头,然而要他交出卖身契,却又有些舍不得。 柳家丫头他在庙会上见过。 水灵灵的大美人,呼之欲出的好身材呀,想得周老财尾椎骨酥麻。 见他犹豫,吴猛挺了挺身板,怀里的羊皮卷不小心掉出小半截。 他不动声色放回怀里,面无表情地说。 “总旗那边,我再给你美言几句,或许这事就能抹过去了。” “至于银子,就当破财消灾,总比判个通敌罪,砍头抄家灭门强。” “乡里乡亲,我只能帮到这里,周老爷,你自己看着办。时间不早,我要赶回去增援王总旗。” 话说到这个份上,哪里还有半点回旋余地? 周老财跺脚,让管家拿出契约。 上面写的明明白白: 老牛湾柳月娘,自愿卖身,入周家为妾,永不反悔。 家人于某年某日已得银钱三十七两,柳月娘须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由其兄护送至周府,立字为据。 底下是柳振林的签名,摁有大红手印。 细节写得清清楚楚,怪不得周老财有恃无恐,不怕柳振林跑路。 “好了,我也不多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最近千万不要出门,免得被人落下口舌。” 将卖身契贴胸收好,吴猛抓起腰刀,临走时,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银锭。 周老财冲着管家努努嘴,那管家抓起银锭,塞到吴猛手里。 “英雄,万一柳振林,还有那钱三响……” “钱三响?”吴猛止步皱眉。 “就是赌坊老板。”管家满脸堆笑。 “担心他们说漏嘴?”吴猛冲他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想的周到,柳振林不用担心,我自会警告。就是这赌坊方面……有些棘手。” 说到这里,他故意皱眉沉吟,周老财和管家齐刷刷围过来,眼巴巴地等待回复。 “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进了鞑子,这件事有点说不清啊,而且……” 他又开始说半句留半句,急得周老财和管家围着他团团转。 “英雄,英雄你一定要好人做到底,我们家老爷本份人,确系同情伤残老兵,才管的这档子闲事。” 见管家急到如此程度,吴猛一咬牙,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将银锭塞到怀里。 “乡里乡亲不容易,这事我得管到底。赌坊那边我去处理,必须让钱三响统一口径。” “如此甚好,多谢英雄,我替老爷谢谢您,周家上下七十八口,仰仗英雄周全。” 管家一躬到地。 “好了,事已至此,不必多礼,弄点吃的喝的,总旗和兄弟们正在跟鞑子拼命,我得尽快赶过去。” 见吴猛这么热心,周老财和管家乐得合不拢嘴,吩咐人包了四只烧鸡,八个酱肘子,两壶老酒,让吴猛带上。 “酒拿走,硬邦邦的不好带。” 紧了紧包袱,吴猛抓过腰刀,冲着周老财和管家拱了拱手,大踏步出了周府。 拐过街角,苟富贵搓着手,从阴影里蹿出来。 “冻死了,事情办妥没?” 被他这么一说,感觉气温降得特别厉害,路面上的浮土冻出尖角,积水的地方结了层厚厚的冰。 丢给瘦皮猴一只酱肘子,苟富贵张嘴就啃,见吴猛走的方向不对,他加快脚步追上来。 “爷,老牛湾往南边走。” “去赌坊。” “卖身契到手,去赌坊做什么?爷,赌坊那帮人不是好惹的。” “你懂个屁。”吴猛将包袱丢到他手里,盯住苟富贵的眼睛说:“不把他们彻底镇住,明天老子不在,去找月娘麻烦怎么办?” “可是……” 接过包袱的一瞬间,瘦皮猴鼻头发酸,眼眶陡然湿润了,他不但闻到了包袱里的肉香,也摸到了四颗银锭。 要知道,他可是个逃兵啊,在今夜之前,与吴猛素不相识,况且以前是个人见人厌的小乞丐。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吴猛瞪了他一眼。 瘦皮猴“窟嗵”跪倒,将包袱举得高高的,噙着泪喊道:“爷,您就这么相信我?” 吴猛一刀抽在苟富贵的瘪腚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少特么爷啊爷的,把老子叫老了。” “好,从今天起,我都听您的,爷……啊不,哥。” 瘦皮猴乐得热泪狂飞,仿佛看到了无限曙光,一骨碌爬起来,将包袱捆结实,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吴猛。 黄泥镇不大,赌坊在镇北。 路上鬼影子没有半个,估摸着没多久就要天亮,得抓紧时间,赶回老牛湾还要半个时辰。 吴猛招手让瘦皮猴附耳过来,交待几句,苟富贵乐得手舞足蹈:“这事我拿手。” 他再三叮嘱:“待会我从赌坊出来,你就开始,时间和气势上一定要把握精准,动静要大。” “放心吧,爷,啊不,哥,错不了。” 苟富贵一哈腰,狸猫似的蹿了出去,别看这家伙瘦得皮包骨,跑起路来真的快。 先前被吴猛抓住,是因为四天没吃的。 他还有个别人没有的特长,会变幻声音,相当于曲艺杂坛里的口技表演。 一切安排就绪,吴猛踹开赌坊大门,寒风席卷而入。 屋子里乌烟瘴气,七八个赌徒齐刷刷回过头,两名打手迅速冲上来。 吴猛掏出盖有“河东巡边缉查使”大印的羊皮卷,杵到一名打手面前。 那个打手不识字,抄起长条凳照着他迎头便砸。 找死! 吴猛侧身避过,一刀抽在那名打手的腮帮子上,疼得那货“嗷呶”一嗓子,喷出七八颗大槽牙。 另一名打手顿时被吓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动,七八个赌徒拼命往怀里捞钱,掖住衣摆撒腿就跑。 “谁敢动?!” 吴猛一声爆喝,赌徒齐刷刷趴到地上。 屋里的空气瞬间僵窒,吊炉上烧开的沸水突突突地往外喷,洒在滚烫的木炭上,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吼吼,钱某招待不周,得罪朋友了。” 阴阳怪气的夜枭嗓子从阴影里冒出来,正是赌坊老板钱三响。 中等个,三角眼,掌心里盘着两颗石球,哗棱棱转个不停。 既然正主现身了,吴猛不再拐弯抹角,把羊皮卷拍在赌桌上。 “钱老板,河边进了鞑子,总旗大人稽查通敌案,落到周老财头上。他昨天给你的三十七两银子,被认定为资敌赃款。” “王总旗忙着追鞑子,命我过来查案。赃款追回,封存侯审。把那三十七两官银交出来,我要带回复命。” 一口气说完,吴猛死死盯住钱三响的眼睛。 钱三响也盯着他,两道残眉微微耸动,眼睛里闪过凌厉的凶光。 赌坊老板不好骗,比周老财精明多了。 屋里死一般的静,暗处冒出四名打手,拎着各式各样的家伙事,呈扇形站在钱三响身后。 大战一触即发,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吴猛凝神戒备,外面突然响起苟富贵杀猪般的喊叫。 “不好啦!进鞑子啦!抓鞑……” 叫声戛然而止,吴猛心想:戏没开场你就敲锣,接下来怎么弄? 第4章 再收四颗,你就能当上伍长了 岂知他心里打鼓,钱三响更加忐忑。 见吴猛如此年轻,模样并不凶悍,身子骨甚至有些单薄。 然而那双眼神却跟刀子似的,让人不寒而栗,手里拿的是制式军刀。 这种刀管控极为严苛,怎么可能落到普通人手里? 尤其公文上盖着的大红印章,更不是乡巴佬能够参与的。 难不成新上任的总旗,真来黄泥镇了? 前阵子,老狼沟烽燧堡的伍长崔大彪,跟他说起过这件事。 这位新总旗参加过白洋河血战。 那可是名动大雍的定边之战! 尸体堆成山,白洋河为之断流,北胡七皇子被河东军射杀,大单于兵退八百里。 崔大彪警告他,切莫与鞑子扯上关系,否则谁都保不了他。 关键时刻冒出鞑子,这事说不清楚,钱三响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跟鞑子扯上关系。 见对方迟疑,吴猛抓起羊皮卷,刀尖朝着钱三响的鼻梁虚点两下。 “等着,回头算总账。” 丢下这句话,他调头就走,这下把钱三响整懵了,不过这家伙反应极快,一个闪身,拦住正要出门的吴猛。 吴猛挺身喝道:“怎么?打算拖延时间,掩护鞑子撤退吗?” “不不,小兄弟错怪老钱。” “昨天柜上,确实收了三十七两银子。” “那可不是资助鞑子,都怪那柳振林烂赌成性,我和周老爷……呵呵,打算借此机会逼他改过自新。” 说罢,从怀里摸出两粒银锞,塞到吴猛手里。 反应够快的,吴猛佯装大怒,钱三响满脸赔笑,示意手下赶紧去柜上取银子,他拉着吴猛可劲解释。 “乡里乡亲,本来就该互相帮衬。” “柳振林参加过白洋河血战,河东军不认他,我老钱清楚他的为人。” “多好的汉子,如今路都走不稳,太可怜了,要不然会让他输这么多银两?” “我这巴掌大的赌坊,平日里,都是乡里乡亲们耍着玩。” 见吴猛的面色稍有缓和,钱三响松了口气,手下递过银袋,他撸了两下,交到吴猛手里。 “三十七两,都在这里,明儿一早,正准备给周老爷送过去。” “送给周老财?”吴猛两眼一瞪。 钱三响尬笑着摆摆手:“呵呵,用心良苦啊,都是为了敲打柳振林,周老爷的钱,能不还吗?” 真是老奸巨猾,他似乎猜出了吴猛的心事,声音压得低低的,显得格外语重心长。 “柳家丫头不容易,摊上这样的兄长,唉,能去周家谋个差事,好歹有口饱饭吃。”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将钱袋推给钱三响,吴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钱三响连忙赔不是,再次将银袋推给吴猛。 “不不,抓鞑子要紧,银子交给您最稳当,总旗大人身边,替我们解释清楚。” 好不容易打发走吴猛,几名手下不服气,被钱三响甩手两个大嘴巴子。 “几个脑袋?敢跟通敌扯上关系!去,知会那个老色胚,让他务必保持口风统一,否则大家一起死。” 且不说钱三响与周老财如何串供,只说吴猛,找了半天没发现苟富贵的影子。 气得他牙痒痒的。 真是好人不能做,无条件相信他,他却虚张声势,卷款私逃。 就在这时,土堆后面冒出只血淋淋的手。 “鞑……鞑子……” 怪不得没声音,瘦皮猴受伤了,酱肘子和烧鸡撒得到处都是。 那家伙手里攥着空包袱,嘴巴里全是泥。 “怎么回事?” 帮他把泥巴抠出来,苟富贵的嘴巴被冻土扎得惨不忍睹,一根肘子骨卡在喉咙口。 他挣扎着坐起来,吐掉嘴里的血沫。 “一点小伤,不碍事。鞑子,往那跑……了,我也不含糊,逮他脑……袋上来了一下。” 那货扬了扬手里的包袱,四颗银锭全在里面。 吴猛让他原地待命,拔出腰刀,顺着苟富贵手指的方向追了下去。 追出黄泥镇,进了一片林子,又跑出三里地,还是没有发现鞑子的踪迹。 准备回去接应瘦皮猴,脑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 鞑子动手了。 吴猛侧身,抡刀后挡,手里“噗”的一轻,腰刀断成两截。 好快的刀,鞑子这么猛? 得亏前世练过跑酷,接连两个鱼跃翻滚,避开夺命的刀锋。 饶是如此,棉袄被削掉一大片,破败的芦花絮撒得满地都是。 占尽上风的鞑子突然捂住心口,脸上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吴猛双臂一用力,身子像弹簧般射了出去,瞅准对方的太阳穴,来了个兔子蹬腿。 痛得那人仰面便倒,两条腿挺了几下,躺在地上不动了。 担心有诈,吴猛捡起断刀静观其变,苟富贵突然从边上蹿出来,抡起石头,照着鞑子的太阳穴好一通砸。 “偷袭老子,让你偷袭老子。” 原来他不放心吴猛,一直跟在后面。 “行了,死透了。” 好不容易拉住苟富贵,瘦皮猴吐掉血沫,撅着烂嘴笑了起来。 “哥,我也杀鞑子了。” 扒开鞑子脏脏的发辫,一张生猛的丑脸呈现在二人面前。 血盆大口,狮子鼻,眉心处长了只暗红色的肉瘤,若不细看,以为多了只竖立的眼睛。 比起丑陋的面相,那鞑子的死状更惨,后脑勺磕在石头上,喉管被断裂的树杈贯穿,早就死得透透的。 正考虑如何处理尸体,瘦皮猴抓起弯刀,麻溜地取下鞑子脑袋。 看得吴猛好一阵恶心。 苟富贵拎着首级,嘴巴被冻土割裂了,他只能撅着嘴傻笑。 “一颗鞑子头,十两赏银。哥,再收四颗,你就能当上伍长了。” “匠籍,入不了军,”吴猛厌恶地笑了笑,让他自己留着。 瘦皮猴泄了气,将首级丢在地上:“我是逃兵,更用不上。” 说到“逃兵”两个字,他的神情陡然黯淡下来。 吴猛心头一热:性情中人,一定要帮他洗刷掉逃兵的罪名。 想到这里,他照着苟富贵的肚子捣了一拳,正要说些激励的话,瘦皮猴浑身哆嗦,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怎么了?”吴猛大惊。 苟富贵疼得满头大汗:“问题……不大,肚子被那货捅了一刀。” “不早说?” 许是职业原因,好久没有对谁表现出过多的关心,听说苟富贵肚子中刀,吴猛却是急了。 扯开他的衣服,肚子上有条半尺长的血槽。 幸亏没有伤到内脏,加上格外寒冷的缘故,伤口已经冻住,饶是如此,外翻的血肉让人触目心惊。 正要给他包扎,瘦皮猴指着鞑子的尸体喊道。 “哥,好东西。” 第5章 那也是我哥,要打,打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鞑子腰间,有只类似于战术包的牛皮囊。 做工极为精致,从里面搜出块黑木牌,还有一份写在羊皮纸上的信。 信的开头没有称谓,底下也不见落款,除了“南山先生”四个汉字,其余全是鬼画符。 瘦皮猴忍痛凑过来,问吴猛信上写了什么,吴猛也不认识,初步判断,应该是古突厥文。 那块木牌沉甸甸的,包浆厚实,上面刻了只奇形怪状的三足鸟。 显然是那鞑子的随身之物,也有可能是他所在部落的身份证明。 二人研究了半天,实在瞧不出端倪。 不过这“南山先生”的身份,倒是可以断定,明显是汉人称谓,而且是个有地位的文化人。 从这四个字所在的位置分析,写这封信的人不是南山先生,应该是他的下属,或者是与他接头的胡人。 不管是谁,此人必定是个胡汉通,否则,写不出如此苍劲浑厚的笔锋。 看来黄泥镇有内鬼,而且身份不低。 “富贵,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吴猛警觉起来。 就在上个月,鞑子兵刚刚血洗过河曲县周边的十三个村庄。 老牛湾离河十五里,万一被他们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东边林子里,我趴在暗处啃肘子,他蹿出来劈我一刀。” 瘦皮猴侧过身,方便吴猛给他包扎。 鞑子的刀法吴猛领教过,又狠又准,在对手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怎么可能只削掉瘦皮猴肩膀上的一层皮? 苟富贵也不清楚:“当时我撒腿就跑,声音憋在喉咙里出不来。” “那你那声鬼叫?”吴猛问。 苟富贵往无头尸身上啐了一口,杠起肩膀,艰难地咽下唾沫。 “跑出去我就喊了,只是喊到一半,被他追上来捅了一刀,把我顶到坡底下,骨头卡住喉咙,嘴里全是泥。” 望着他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吴猛越发迷惑。 鞑子与他对刀的时候,明明有机会杀他,却捂住心口停步不前。 将情形说给苟富贵听,瘦皮猴这才觉得后怕,因为他与鞑子打照面的时候,对方也是捂住心口陡然止步。 吴猛明白了,典型的心脏病急性发作,难怪杀鞑子这么容易?原来是个病鞑子,而且病得不轻。 “行了,回老牛湾要紧。” “鞑子怎么办?” 苟富贵指着地上的首级。 风呼啦啦地吹,气温降得厉害,屁大会工夫,血已经冻住。 “找地方埋起来。” 吴猛捡起鞑子的弯刀,找了处蓬松些的小坡,将鞑子尸身脑袋,连同弯刀、以及苟富贵的断刀一起埋进去。 望着逐渐恢复原样的土坑,苟富贵心痛不已。 十两银子啊,被猛哥埋进土里,一晚上白忙活,好歹把那口弯刀留下来。 吴猛岂能看不透他的心思? “没出息,以后比这好的东西多的是。” “真哒?哥,那我以后跟定你了。” 乐得瘦皮猴蹦了起来,扯裂肚子上的伤口,疼得他缩到地上。 东方业已发白,如果由着他自己走,不知要走到猴年马月。 吴猛脱下棉袄,堵住他的伤口,背起苟富贵,往老牛湾走去。 苟富贵感动得热泪盈眶,活了十七年,何曾享受过如此待遇? 将近卯时,二人进了老牛湾。 村子不大,总共十九户人家。 稀疏农舍,依山傍水,在冬日晨雾的浸润下,宛如童话仙境。 原主家的位置比较偏僻,基本上没有什么人会往那里去。 嘱咐瘦皮猴好生休息,吴猛将大锭银子藏起来,揣着卖身契和鞑子密信去找柳月娘。 瞥见苟富贵正在清理烧鸡上的砂土,顺手抓了两只塞到怀里。 在门口听到柳振林的咳嗽声:“月娘啊,起来收拾收拾,哥……熬了野菜粥。” 简短一句话,死瘸子几度哽噎。 他比月娘大十七岁,二人自幼父母双亡。 一手奶大的妹妹呀,面对此情此景,吴猛心里也不好受,正要推门,柳月娘说话了。 “哥……你进来,帮我梳头。” 听到这句话,柳振林再也忍不住心里的苦,一巴掌抽在自己脑袋上,噗通跪倒,以头杵墙。 “哥,你这是做什么呀?”柳月娘披散着头发冲出来,抱住哥哥泣不成声。 “哥对不起你,我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哥死了不打紧,你一个人,怎么活?” “砰砰砰” 柳振林发了狂,没几下便已血流满面。 柳月娘抱住哥哥,求他不要折磨自己,柳振林哪里听得进去?抓起窗台上的柴刀,照着自己的脖子猛扎过去。 眼见着就要出人命,一条人影疾闪而至,吴猛一拳轰在柳振林的额头上。 强大的冲击力,使得柳振林的脑袋急速后仰。 他是避过去了,吴猛的肩膀正好迎上刀头,鲜血瞬间染红衣衫。 柳月娘吓得魂不附体,一颗芳心碎成千万块,一边是亲哥哥,另一边是她的心上人。 急得她抱住吴猛。 吴猛余怒未消,甩手将柴刀丢得远远的,骑在死瘸子身上,噼里啪啦一通揍。 “别打了,他是我哥!” “打的就是你哥,有他这样祸害亲妹妹的吗?” “那也是我哥,要打,打我!” 劝不住吴猛,柳月娘仰起脸,迎向他的拳头。 气得吴猛一拳砸在土墙上:“若不是月娘求情,今天打死你。” 掏出卖身契,狠狠甩在柳振林的脸上。 拿着亲手画押的卖身契,柳振林又惊又喜,发疯似的扑过来,问吴猛怎么拿回来的。 吴猛戳着他的老脸骂道:“亏你还是月娘她哥,我都替你丢脸。” 一句话骂到柳振林心里,他双目含泪,将卖身契扯得粉碎。 “猛子,振林哥知道错了,月娘,陪猛子说话,哥去挖野菜,给你们做早饭。” 柳振林转身要走,被吴猛喊住,掏出两只烧鸡,丢到他怀里。 “天天野菜,那玩意儿能吃吗?把鸡弄弄热,给月娘补补身子。” “好好,家里没柴,我……去山上捡点干……柴。” 不等吴猛回话,柳振林抓起拐棍,拖着瘸腿走了。 柳月娘纳了闷,墙角明明堆满柴火,哥哥怎么说没有了?还要去大老远的山上捡? 吴猛能不明白吗?大舅哥是个聪明人,给他和月娘创造机会呢。 距离河防队集合还有一段时间,他摸出两粒亮晶晶的银锞子,捧起月娘的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哼,你们……讨厌。” 柳月娘恍然大悟,推开吴猛,扭头往屋里跑。 怎么生气了?吴猛愣在原地,没等他缓过神,月娘在屋里喊。 “还不快点进来?外面不冷吗?” 吼,吴猛大喜,托着银锞子跑进屋,就见月娘气鼓鼓地坐在床头,似嗔非嗔地瞪着他。 “把衣服脱了。” 第6章 娃儿他娘,跟我分彼此? 脱衣服? 吴猛脸一热,脑子里闪现出穿越时的美妙场景。 岂知他会错意,月娘让他脱衣服,是要替他处理肩上的伤口,顺带缝补破棉袄。 吴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点皮肉伤,不碍事。” “还说不碍事,扎这么深。” 月娘白了他一眼,吩咐吴猛坐到身边,亲手脱掉他的衣服,撅起小嘴,往他伤口上轻轻吹气。 又黑又亮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的,诱人的发香一个劲地往鼻孔里钻。 正常男人,谁遭得住这个? 吴猛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十根手指抄进女人的发根。 “哦。”月娘发出迷人的喉音:“我哥……” “你哥砍柴,回不来。”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管用,吴猛捧住女人的脸,火辣辣的嘴唇压了上去…… 镗啷啷,镗啷啷…… 该死的铜锣声。 “乙队的娃子们,村口集合喽!” 老铁匠的大嗓门震得人耳膜发胀,示警的铜锣被他敲出了花。 “唔唔,猛哥……” “怎么了?” “河防队出发了。” “别管他。”吴猛的手越发不老实。 女人轻轻托住他的胸膛:“会被人家笑话的,等你回来……” “回来怎样?”吴猛故意逗她。 女人浑身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随你怎么弄……” 吴猛哈哈大笑,抓起放在床头的银锞子,塞到柳月娘手里。 柳月娘连连摇头,说什么都不肯收。 吴猛两眼一瞪,捏住她肉嘟嘟的小耳朵:“这都娃儿他娘了,跟我分彼此?” “讨厌……” 听到“娃儿”两个字,柳月娘又惊又喜,下意识地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吴猛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听:“估摸着差不多,以后你是我的女人,赚钱的事情交给我,别给我省。” 说到这里,他披衣而起,此刻天已大亮,被人看见他从柳家出去,对月娘影响不好。 借用穿衣服的时间,简单编了个故事,嘱咐柳月娘照顾苟富贵。 “他真是王总旗的卫队长呀?” 柳月娘高兴地坐起来,帮吴猛梳头,整理裤腰带。 “骗你干嘛?要不然周老财和钱三响能吓成那样?” 吴猛趁机造势,将苟富贵的来头夸到天上去。 不这样不行,否则掩饰不住苟富贵逃兵的身份,会让月娘担惊受怕。 临出门,他再三叮嘱:“关照你哥,这些天别去黄泥镇。总旗大人追鞑子,属于秘密行动。富贵兄弟替他挡了一刀,当时只有我在场,牵涉到胡人奸细的大事,别给我传出去。” “嗯嗯。” 望着心爱的男人,柳月娘对吴猛崇拜得五体投地。 出了柳家,在后山小坡上遇到柳振林,柳振林尴尬地让到边上。 见附近没人,吴猛从怀里摸出那封鞑子密信,放到他手里。 接过羊皮纸的刹那间,柳振林的手微微抖了抖,吴猛留意到,对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光。 然而仅仅瞥了一眼,他便摇头,将羊皮纸还给吴猛。 吴猛叹了口气,正色说道:“振林哥,刚才我是一时气愤,别往心里去。以前你不是这样的,你可是我们年轻人的偶像,凭你的本事,一个胡人的字认不出来吗?” “确实没见过。”柳振林紧了紧背上的柴火,拐棍顿了两下:“猛子,谢谢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拿回来的卖身契,振林哥都要谢谢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他一瘸一拐的高大背影,吴猛陷入沉思。 这个柳振林,年轻时可是老牛湾的传说。 在军中屡立战功,每年往家里寄不少银子,怎么会颓废到如此地步?连抚恤金都没有拿到。 他不说,只能作罢,吴猛收好羊皮纸,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村口。 队员们正在集结,村长赵有田开始点名。 依次是庆丰叔,山猫,强杆,白咕咕,吴猛,和老铁匠傅德彪。 老牛湾人不多,河防队分为两组,分别以甲乙命名。 甲组六个人,村长赵有田的大儿子赵铁柱带头,乙组七个人,赵有田担任队长。 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拄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每组轮值六天,今天是换防的日子。 “停停!别敲了!猛子,喊他别敲了!”赵有田扯着嗓子,让老铁匠停止敲锣。 老铁匠耳背,敲得正来劲,正好吴猛过来,抓住他的胳膊:“铁匠叔,村长让你别敲了。” “啥?你说啥?” “让你别敲了!!”吴猛气沉丹田,对着他的耳朵吼了一嗓子,老头终于听明白。 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二人回到队伍里,赵有田开始安排事。 “啊,这个这个……” 感情从古到今,村长说话都是这个味。 “嗯嗯啊啊”了半天,没能说出个所以然,赵有田大手一挥:“出发!” 七人小队出发了。 老牛湾离河十五里,这十五里都是山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废弃多年的黑风口烽燧堡。 “不对啊,村长叔。”安静得太离谱,吴猛感觉到一丝不祥。 “咋了?”赵有田扛着连枷,紧走几步追上来。 “大家不觉得太安静了吗?”吴猛趴在石头上,静心细听。 “那有什么奇怪?”有个扛着锄头的黑壮少年解开破棉袄,迎着风扇了两下:“有人仗着他哥是队长,睡懒觉呗。” “说啥呢?强子!”赵有田瞪了他一眼:“都是为了老牛湾,小哥几个要团结。” 少年名叫强子,跟村长的小儿子赵长生不对付,两个人从小打到大,没有一天消停过。 “我倒是想团结,可是人家……” 强子还在酸言酸语,有个跟苟富贵长得差不多的瘦皮猴,从前面的林子里跑过来。 “不好了,村长叔,好像出事了,有血。” “什么?” 赵有田头都炸了,那可是他亲儿子。 俩儿子都在甲队,这可怎么办? 他一把抓住跑回来的瘦皮猴:“山猫,稳……住,你把话说……说说……” “村长叔,是你稳不住,林子里好多血,我早说清楚了。” 山猫傻愣愣地望着他,赵有田浑身发抖,手里的连枷差点拿不住。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右手无力地晃了两下,话都说不出来。 “遇到点小事,慌成这样。山猫,前面带路,咱爷俩过去瞧瞧。” 后面上来个秃顶老头,腰上缠着长鞭,是庆丰叔,赵有田的死对头。 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丢下不屑的眼神,吩咐山猫前头带路。 爷俩正要往前走,吴猛忽然拉住山猫。 “都别动,快,就地隐蔽。” 第7章 送刀鬼来了,弄两把耍耍 这帮庄稼汉,没有一个听得懂吴猛的话。 尤其是那老铁匠,扛着大铁锤,傻乎乎地往前走。 赵有田扶着石头,两条腿抖个不停,手里的连枷靠在石壁上,发出叭叭叭的声音。 “趴下,原地趴下,找个地方躲起来。” 没法跟他们解释,吴猛哈着腰追上去,将老铁匠摁在草丛里。 关键时刻,庆丰叔的作用体现出来了,不知是故意跟赵有田怄气,还是真听懂了吴猛的话。 总之,他用自己的方式,让其他人藏起来,包括惊慌失措的赵有田。 刚刚藏好身子,山坡上的林子里跑出两个人。 严格来说,是一个架住另一个,距离远,看的不是很清楚。 跑路的人拎着刀,被他架着的人受伤了,胸口插着两只折断的箭杆。 受伤的人气喘吁吁地说:“彪子,放我下来。咱哥俩分头出击,干掉他们。” “不行,你是总旗,必须活下去,前面有个山坳,老子把你藏起来,回去干掉他们。” 总旗? 虽说整句话听得不是十分真切,但是总旗两个字却是一字不落进了吴猛的耳朵。 苟富贵说河对岸发现鞑子,新上任的王总旗要来视察河防。 难道这就是期待已久的王总旗? 这也太惨了,只有两个人,自己被人射伤,从中箭部位来看,不死也得蜕层皮。 不过他的豪气令人佩服,从二人的对话来看,总旗是想血战到底。 说话的瞬间,林子里又跑出三个人,全都是满脸横肉的黑大汉,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 怎么这么不顺眼? 望着追上来的大汉,吴猛心头一震,虽说他们穿着老百姓的衣服,但是这副嘴脸,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好,是鞑子。 庆丰叔也发现了,像条壁虎似的,从草丛里游过来。 “猛子,不会是鞑子吧?” “就是鞑子。” 从吴猛嘴里得到证实,庆丰叔打了个嗝,翻了两下白眼,差点没闭过气去。 “鞑子,真是鞑子?”村长赵有田牙齿打颤,眼睛里像是灌满了血,两条不争气的腿哆嗦个不停。 “什么味?” 老铁匠忽然抬起头,得亏一直被吴猛捂住嘴,要不然他这一嗓子,能传出两里地。 无巧不成书,就在老铁匠开口的同时,那名架着总旗的汉子开口了。 就见他调转身躯,晃了晃手里的长刀仰天大笑。 “总旗大人,果然被你言中,咱哥俩从南杀到北,再从白洋河杀到黑风口,临死落了个跑路的骂名。奶奶的,不逃了。” “不许瞎说,彪子,你不是逃,你是为了我,才后退的。放我下来,王戡还能一战。” 果然是王总旗,姓氏和官位全都对上了。 那汉子哈哈大笑,让王总旗靠在树干上,将长刀塞到他手里,搓了搓满是老茧的巴掌。 “送刀鬼来了,弄两把过来耍耍。” “彪子,不可……” 没等王总旗把话说完,就见红光一闪,名叫彪子的大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了出去。 望着眼前场景,吴猛倒吸一口凉气,天下竟有如此猛人。 那人肚子上全是血,和王总旗一样,早就受伤了,只是方才没有看到而已。 不行,得帮他一把,不能让英雄惨死。 吴猛抓起老铁匠手里的铁锤,感觉头重脚轻,脚底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低估了古人的力量,铁锤太重,来不及细想,他抢过白咕咕手里的鱼叉,怒吼着冲上山坡。 于此同时,彪子和对面的三个鞑子交上手。 许是受了吴猛怒喝的影响,一名鞑子打了个愣,被彪子揪住头发,直接拧断脖子。 手里有了武器,彪子更猛,甩手一刀,砍掉另一名鞑子的耳朵。 他抓起鞑子耳朵仰天狂笑:“后生,总旗大人交给你了,彪叔先行一步,替我护他周全。” “别冲动!”吴猛狂吼。 “彪子!”王总旗也跟着怒吼,可惜他伤得太重,一嗓子把自己喊到晕厥。 一对二,没有胜算。 吴猛知道,这里离黑风口废堡太近了,到现在没有动静,河防队百分之百出了事。 一边冲向战场,他一边喊:“村长叔,杀鞑子!庆丰叔,强子,你们从西边包抄,白咕咕,山猫,替铁柱哥报仇啊!” 啥? 预感到事情不妙,赵有田猛地跳起来,抄起连枷冲了上去。 “杀鞑子!” “杀鞑子!” 漫山遍野都是杀鞑子的声音,庆丰叔和强子从西边冲上山坡,山猫拉着白咕咕,追着赵有田冲了上去。 老铁匠的听力突然好了,从草丛里捞起大铁锤,扯开大嗓门,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 目光转回战场,彪子已经和两名鞑子杀到一处。 真刀真枪搏命,没有耍酷的造型,跟电影电视剧里看到的完全两样。 仅仅一个照面,彪子切断一名鞑子的喉咙,自己的胸膛也被另一名鞑子的弯刀贯穿。 他喷出一口热血,冲着王总旗的方向吼道。 “姓王的龟儿子,老子死都不服你!奶奶的,抢老子女人,吼哈哈,替我照顾好她!” 说完,他揪住最后一名鞑子的头发,两个人扭打到一处。 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吴猛,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然而这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埋藏在骨子里的战斗基因瞬间点燃,他抄起鱼叉,照着鞑子的后背扎进去。 “杀了他。”彪子喷出一口鲜血,冲着吴猛竖起大拇指,永远闭上了眼睛。 吴猛双目含泪,拔出鱼叉跟鞑子杀到一处。 坊间传闻果然没错,一个鞑子的战斗力,抵得上七八名大雍边军。 当然了,彪叔这么勇猛的边军屈指可数。 那鞑子虽然受伤,却是越战越勇,好几次,吴猛差点死在他手上。 不出妙招不行了,手里的鱼叉往西边一指,吴猛狂喊道:“庆丰叔,捅他后背。” 鞑子猛回头,被吴猛看得真切,一鱼叉,直接刺穿了他的咽喉。 于此同时,赵有田发了疯似的冲上来,抡起手里的连枷,照着鞑子的脑袋死命地拍。 “行了,村长叔,死透了,别打了。” 根本喊不住,庄稼汉发起狂来,只有自家女人劝得住。 “哇啊啊,我的儿,铁柱,长生,你们出来呀!” 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就在赵有田发狂的时候,山猫悄悄扯了吴猛一把。 “咋了?”吴猛吩咐庆丰叔和老铁匠劝住赵有田。 山猫双目通红,指了指不远处的废堡,声音压得低低的。 “铁柱和长生没了,甲队全没了。” 第8章 团结一气,跟鞑子死磕到底 夕阳西下,山风呼呼地吹。 片刻间阴气沉沉,气温越来越低,废弃多年的烽燧堡死一般地静。 已经过了申时,没有人觉得饿。 大家围在赵有田身边,七具尸体,整整齐齐排列在烽燧堡后面的空地上。 他们是:村长的儿子赵铁柱和赵长生。 另有栓子,张二拿,大膀子,黄二丫,以及目前尚不知道姓名的彪叔。 “入土为安吧,村长叔,别难过了。”吴猛开口,打破死一般的沉寂。 赵有田突然咬牙切齿,揪住吴猛的胸襟吼道:“不是你家人,你懂个屁!” 庆丰叔慌忙抓住他的手腕,拦到两个人中间。 “有田,跟娃儿发什么火?猛子说得对,这是老牛湾的血海深仇,咱们要团结一气,跟鞑子死磕到底。”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不是好东西。”赵有田失去理智,冲着庆丰叔的面门就是一拳。 庆丰叔也不是好惹的,两个人打了大半辈子,谁都不服谁。 这下找到借口,揪胡子掏裤裆,打了个难分难解。 “都给我住手!” 实在忍不下去,吴猛一声爆喝。 坐在黄二丫尸体身边的老铁匠打了个激灵。 老头眨巴着血红血红的眼睛,指头伸进耳朵眼使劲挖了几下。 突然张开铁钳般的大手,揪住赵有田和庆丰叔,将二人甩出八步远。 “就知道窝里斗,有本事冲鞑子使去,自己人动手算个屁!” 他嗓门大,力气又大,一嗓子吼出去,林子里的枯枝败叶一个劲地往下落。 白咕咕从堡墙上探出头,冲着下面喊道:“猛子,总旗醒了。” 吴猛扶起地上的赵有田,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晃了两下。 “日子还要过,让兄弟们入土为安吧,说不定,还会有鞑子来,老牛湾不能再死人了。” 这回赵有田什么都没说,只是捂着脸坐到地上。 强子和老铁匠动手埋人,吴猛顺着长满青苔的台阶走上烽燧堡。 王总旗虚弱地睁开眼睛,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吴猛明白他的心事,在他身边坐下来,将被褥往上面提了提。 幸亏强子懂点医术,他爷爷是老牛湾的土郎中,要不然王总旗活不到现在。 “彪……子,留……” 伤得太重,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吴猛明白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轻轻地笑了笑。 “留了,彪叔说他死都不服你,你抢他女人,骂你是龟儿子。” 白咕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不死也被你说死了。 哪知听了吴猛的话,王总旗精神一振,艰难地竖了竖大拇指。 “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陪你过去看他。” 王总旗闭上眼睛,嘴角掠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似乎说了句杀鞑子,便又昏睡过去。 吴猛让白咕咕守着,他心事重重地走到河边。 滔滔长河水,奔流不息。 天空越来越阴沉,这是要下雪的节奏啊,一旦万里雪飘,长河冰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根据原主留下来的记忆,今年气候特别冷。 半个月前,去老牛湾下游的村子里做家具,有些地方的河岔里,已经结了层薄薄的冰。 “咋了,猛子?总旗说什么了?” 就在吴猛愣神的工夫,庆丰叔从后面走过来,他和赵有田不对付,眼不见心不烦,索性离得远远的。 “庆丰叔你看,水流的速度,是不是比往年同期慢了许多?” 吴猛指着河面,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庆丰叔眯缝着眼睛:“是啊,这狗日的天气,没准月底就要上冻。” “是河面上冻吗?”吴猛追问。 庆丰叔点头,他空闲时帮人赶车,去过不少地方,对水文有研究。 吴猛盯住河面看了良久,爬到高坡上,又看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拉过庆丰叔,低语几句。 庆丰叔差点跳起来:“买这么多盐干嘛?别说弄不到那么多钱,就是有了钱,也没有地方买。” “庆丰叔,你赶车,不是去过很多地方吗?办法总比困难多,至于银子,让月娘问问苟富贵。” “苟富贵是谁?”庆丰叔越听越迷糊。 “总旗大人的卫队长。”吴猛将说给柳月娘的那番话说给庆丰叔听。 庆丰叔听得两眼放光:“就说不是一般人,总旗早就见过你。” 随后他好像想起什么,绕着吴猛走了两个来回:“不对,总旗好像也是头一回看到你。” “怎么可能?”吴猛笑了,竖起大拇指,往身后斜斜地晃了两下:“彪叔怎么喊的?喊我后生,要是不认识,能喊得这么亲热?” “这倒是,那位军爷好样的,太猛了,当时在跟鞑子拼命,听声音就知道是你。” “必须的,我跟王总旗什么关系?先救了他的心腹苟富贵,现在又救了他。” 庆丰叔还是有所顾虑,给人赶了二十年车,确实认识不少盐贩子,让他出面买私盐,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然而弓在弦上,不能不发。 鞑子兵神出鬼没,随时可能跨过长河,老牛湾已经死了六个人…… “不说了,庆丰叔相信你。为了老牛湾,拼了。”一咬牙,庆丰叔答应了。 吴猛喊住他,让他和老铁匠一起回去,顺便让强子的爷爷过来。 老铁匠嗓门大,容易暴露行踪,另外,吴猛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强子的爷爷是郎中,黑风口不能没有医生。 “切记,五天后把所有东西拉过来,除了盐,还要多备锤子和破冰凿。顺便去偏关县衙报告这里的情况。” “放心吧,这年头,虽说贩盐是大罪,却也没人问没人管。只要有银子,铁定给你拉回来。就是这县衙呀,恐怕指望不上。” “指望不上也要去,这是流程。”吴猛提醒他。 庆丰叔点头:“老牛湾守不住,黄泥镇和偏关县也得完蛋。想那官老爷,也明白这个道理。” 老头记性不错,吴猛说过的话,全在他脑子里。 临走时,吴猛把老铁匠喊到边上,用木炭在破布上画了幅三棱箭簇的图纸,并将淬火和脊线的原理说给他听。 老铁匠紧握双拳,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目送二人离开,吴猛眉头紧锁。 形势十分严峻,河防队就剩下五个人了,他自己,强子,山猫,还有白咕咕,和赵有田。 既要照顾伤重昏迷的王总旗,又要防着随时可能发癫的赵有田。 “村长叔睡着了。”强子凑过来,告诉吴猛。 吴猛点点头,俯身试了试河水,往河对岸的大山深处看了看说:“去,把山猫喊过来。” 强子一愣:“猛子?你不会想去对岸吧?” 第9章 夜半惊飞鸟,必有蹊跷事 被他猜对一半。 吴猛确实想去对岸看看情况,然而现在不是时候。 彪叔阵亡,王总旗昏迷说不了话,总共找到七具鞑子的尸体,鬼知道有没有残余。 眼见着天要黑了,必须确认黑风口附近是否安全。 “带上我,多个人有照应。”强子晃了晃缴获的胡人弯刀。 吴猛摇头,将彪叔的长刀抽出半截,迅速回刀入鞘。 “强子,你懂医术,照顾王总旗要紧,村长叔神志不清,万一发起狂来,白咕咕一个人弄不住他。” “就是,缩在堡里安全,别跟着我们碍手碍脚。” 山猫将裤腰带勒得紧紧的,做了几个高抬腿。 强子不乐意了,虎着脸:“不就是跑得快吗?真刀真枪干,我能打你两个。” “好啊,那你过来追我。”照着黑状少年的肩膀就是一拳,山猫拔腿就跑。 气得强子抬腿就追,被吴猛一把揪住:“啥时候了还斗嘴,都给我机灵点,老牛湾死的人还不够吗?” 把强子推进废堡,吴猛拎着长刀,追上躲在树后的山猫。 “猛子,去哪找?”夜幕降临,山猫脸上的神色开始正经起来。 吴猛也没头绪,从下午的现场来看,铁柱和长生他们几乎没有反抗,就被鞑子团灭了。 在河边找到两具鞑子的尸体,另有七只丢在草丛里的牛皮水囊,距离废堡五十米的地方出现大片血迹。 据此推断,王总旗和彪叔应该是在河边干掉了两名取水的鞑子,摸向废堡时,中了敌人的暗箭。 砍死两名冲出来的鞑子后,二人伤重撤退。 接下来的情况,便是河防队亲眼所见。 “总旗真猛,听说七八个边军打不过一个鞑子,五个鞑子能攻破一座县城。” “彪叔那么猛,总旗能不厉害?” 月光皎洁,二人边走边说,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逐渐将搜索范围扩大出两里地。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正要收队回黑风口,吴猛拉住山猫。 “咋了,猛子?” “那是什么?” 山风扫过河边的灌木丛,隐隐约约,闪过一丝油画般的辉光。 “革船。” 山猫眼尖,这家伙不但跑得快,还是老牛湾水性最好的人。 对他而言,这东西太熟悉了。 早想拥有这样的革船,无奈一只革船,至少需要十几副羊皮,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哎,注意敌情。” 一把没拉住,山猫蹿出去了。 吴猛拎着长刀,确定没有异常后,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山猫。 “嘎嘎,有了这东西,过河比吃饭还要简单。”瘦小子乐得合不拢嘴。 他口中的革船,便是现代人嘴里的羊皮筏子。 制作革船,需要很高的宰剥技巧。 从羊颈开口,将整张皮完整地剥下来,不能划破一点毛皮。 羊皮脱毛后,吹气让它膨胀,再灌入少量清油、食盐和水,经过反复晾晒,将皮胎的头尾和四肢扎紧。 这样的皮胎颜色润泽,吹满气之后,像个胀鼓鼓的大圆筒。 一只羊,一张皮,起码要晒一个月,还要往它身上不停地抹油。 十几只皮胎绑在木架上,便是可以渡河的革船了。 这东西,精贵得很。 看来鞑子是从这里过河的,吴猛陷入沉思,问山猫。 “这里距离老狼沟还有多远?” 山猫的注意力全在皮筏子上,被吴猛揍了一拳,这才回过神。 “隔着三道沟呢,少说三十七八里,路不好走,远的很。” 原来如此。 选择这种地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帮鞑子,怎么对地形熟悉到如此程度? 吴猛不由得心里一沉,那个所谓的“南山先生”,必须揪出来,否则河东没有秘密可言。 但愿庆丰叔和苟富贵按时完成任务,顶多半个月便会上冻,这么长的防线,怎么守? 他的视线停在对岸的山脊线上,杵了杵还在兴奋中的山猫。 “敢不敢去对岸瞧瞧。” “必须敢啊,走,现在就去。” 此刻的山猫,脑子里全是他划着革船过河的场景。 这也难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旦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玩具,那种兴奋劲,不是危险可以挡得住的。 二人找了个平缓的地方,下到水里,没几下便被冲出百十米。 “哎哎,行不行?我们是往那个方向。”论起水里的功夫,吴猛差远了。 无论小木匠还是穿越前的他,都不是山猫的对手。 山猫扒拉着树棍,嘎嘎大笑:“瞧好吧,我跟我爹放过筏子,水上行船,得由着水的性子。” 别看他嬉皮笑脸,船上功夫着实了得。 那革船时而下飘,时而上行,忙得山猫满头大汗,约莫半个时辰,真被他划到了对岸。 饶是如此,两个人身上的棉衣早已被河水打湿,只是渡河时险象环生,没有留意。 山风吹在身上,冻得人牙齿打颤。 “我去生个火。”将羊皮筏子拖到岸上,小心翼翼地藏进灌木丛,山猫抖了抖身上的水珠。 被吴猛一把拉住:“找死啊,这里可是鞑子出没的地方。” “那怎么办?冻死了。”山猫捂紧破棉衣,脸都冻紫了。 吴猛往不远处的山洼里指了指,吓得山猫跳起来,两只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是被鞑子屠过的村子。” 话音刚落,山洼里飞起一群大鸟,吴猛摁住山猫的脑袋,闪到山石背后。 “咋了?”山猫问。 “夜半惊飞鸟,必有蹊跷事。” 说完,吴猛拎起长刀,借助地形掩护,飞一般的往大鸟起飞的地方跑了过去。 山猫挠了挠头:“文绉绉,挺顺口的,没见他念过什么书呀。” 说归说,望着伙伴迅速移动的身影,他抓起弯刀,用最快的速度追过去。 进了村子,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人透不过气。到处都是废墟,还有被野狗吃掉一半的尸体。 黑暗中,现出好多绿色的发光点,夹杂着野兽低沉的闷吼。 “猛子,回去吧,好多狼。” 山猫揪住吴猛的衣服,牙齿打颤,抖个不停。 “没出息,早知道带强子来。” 被吴猛骂了一句,年轻人的血性上来了,山猫拔出弯刀冲了过去。 “瞧不起谁?谁家没进过狼?” 他说的没错,老牛湾这种山村,地势险峻,每家每户隔得远,经常有野狼夜里撞门。 被他一阵乱刀,那些绿点点四散奔逃,山猫砍得正来劲,脚脖子被人抓住。 吓得他“妈呀”一声喊,刀掉在地上:“你你,是人是鬼?鞑子屠的村,别缠着我呀。” “河曲丢了,快去……去……” 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抓住脚踝的手坠落在地。 第10章 挛鞮须持,不要脸的胡狗! 果然不出吴猛所料。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而且来的这么快。 血洗河西十三村,大家都以为是流窜的鞑子游骑,如今县城丢了,这是小股鞑子干得出来的事情吗? 自打七年前白洋河血战,河东军伤亡惨重,加上战后易帅,先前的威名早已消耗殆尽。 如今的河西军,才是大雍军中当仁不让的精锐。 河曲扼守长河要道,属于大雍北疆重镇,驻扎着两千名河西军。 这阵子,隔河并没有看见火光,难道,两千人的军队就这么没有了? “猛子,这人确实是河西军,以前跟我爹放筏子,见过他们的军服。” 寒风越刮越猛,二人蹲在死去的军士身边,冷也不觉得了。 “去河曲。” “啥?”听了吴猛的话,山猫差点摔倒。 吴猛的眼睛眯成一条线,一字一顿地说:“河东暂时不会有鞑子了,七人小队是来和南山先生接头的,他们有其他阴谋。” “谁是南山先生?什么阴谋?到底咋回事啊?” 山猫还在问,吴猛没理他,喊了声:“走。”当先往河曲县城方向跑去。 山猫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喂,谁是南山先生?真去河曲啊?五十多里地,两天回不来。你咋知道黑风口没有鞑子了?万一出了事,强子和白咕咕挡不住。” “回不来也要去。” 吴猛拎着刀,一口气跑出七八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息。 这才把他断定河东没有鞑子的原因说了出来。 理由很简单,王总旗那种身经百战的老兵,如果没有确定鞑子死光,醒来后的第一件事,肯定会让吴猛加强巡逻。 “单凭这个,你就相信他?”山猫还是理不明白,又问吴猛,南山先生是谁。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吴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也不知道南山先生是谁,只知道和鞑子有关。这帮鞑子的目的不是劫掠,藏着更大的阴谋。为了老牛湾的安全,必须去河曲打听清楚。” “好吧,你会说,你有理,让我歇会,屙泡屎。” 山猫裹紧半湿不干的老棉袄,找了个下风处,解开裤腰带蹲下来。 “噗” 随着一声闷响,恶臭逆风而来。 吴猛赶忙捂住口鼻,眼角瞥见一团黑影。 等他看清楚时,不由得心头狂喜:“哎,山猫,会骑马不?” 山猫“嗯”了一声,将恶臭渲染得更加浓烈,随手捡了个树枝来回划拉:“我又不是庆丰叔,骑猪差不多。” 哪知他话音未落,身边掀起一阵狂风,传来健马嘶鸣的声音。 刚才还在角落里的吴猛不见了,林子里蹿出一匹黑的发亮的高头大马,马背上依稀有条人影。 那马不停地跳跃,要将马背上的人掀下来,无奈那人锁紧它的脖子,勒得它透不过气。 “猛子,别胡闹,快下来。”山猫急了,他听庆丰叔说起过,有人强行骑马,被马踩成肉泥。 这马通体黝黑,两只眼珠子恨不得跳出眶外,明显不是善茬。 你个小木匠,摆弄木头还差不多。 “马儿,马儿,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放心,我是大雍边军,一定会杀鞑子,替你主人报仇。” 吴猛抱着马脖子说了几句,那马收起暴脾气,脚步平缓下来。 吴猛大喜,逐渐减少锁喉的力道,腾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梳理马鬃。 一边梳,一边跟它说话,那马极为灵骏,似乎听得懂人话。 山猫提着裤腰带跑过来,被大黑马一个响鼻,摔了个狗吃屎。 吴猛坐在马背上,哈哈大笑,抚摸马头,贴在马耳朵上轻轻地说:“马儿,他是我朋友,我们要去河曲查探敌情,能不能麻烦你,驮我们过去?” “唏律律……” 大黑马昂鬃炸首,奋蹄悲鸣,逐渐稳住身形。 “上来啊,笨蛋。” 被吴猛骂了句,山猫这才清醒,抓住吴猛的手,试探着爬上马背。 那马驮着二人,破风而去。 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山猫搂住吴猛的腰,瘦脸贴在他的后背上,弄得吴猛好生难受。 “松手,你又不是女人。” “不行,摔下去肯定死。” 东方露出鱼肚白,巍峨的城墙跃入眼帘,大黑马昂首止步,两只前蹄不停地砸。 “它好像哭了。”山猫趴在吴猛的肩膀上,指着大黑马的眼睛。 好有灵性的马儿,吴猛心头一热,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勒住马缰,在大黑马的脖子上轻轻地撸。 河曲失守了,城墙上插满鞑子的战旗,城外空地上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头。 好森严的军纪,至少两个万人队。 吴猛倒吸一口凉气,在他印象中,北方游牧民族擅长劫掠,以军纪散乱出名,怎么不是想象中的样子? 整座城井然有序,不像发生过惨烈战斗。 眼前一幕,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鞑子入关,不是为了抢钱抢粮,他们有更大的阴谋。 在他沉吟的瞬间,城门大开,鞑子骑兵手持火把冲出城外。 城内亮起无数火把,几百个老百姓被鞑子兵驱赶到城外空地上。 “好像……要杀人。”山猫紧张的浑身发抖,又将吴猛抓得紧紧的。 吴猛握紧长刀,死死盯住城门口。 两队骑兵飞驰而出,十几个鞑子将领簇拥着一名年轻鞑子呼啸而来。 那鞑子勒住马缰,叽里咕噜说了通胡话,城里火光攒动,有人破口大骂。 “挛鞮须持!你不得好死!乡亲们,不要相信他的鬼话!十三个村子还不够吗?鞑子迟早会杀光你们!” 有个身穿官服的汉人,被鞑子揪住头发,死狗般的拖出城外。 满脸是血,几乎看不出人形。 被唤作挛鞮须持的年轻鞑子驱马上前,用马鞭挑起男人的下巴。 “周县令,死到临头,还是不肯投降吗?两千守军奈何不了本王,区区一介书生,也想抵抗本王的铁蹄?” “呸!不要脸的胡狗!若非奸细在水里下毒,萧将军一刀劈了你!” “狗奸细,出来让本官瞧瞧,本官化成鬼,也要活吞了你!” 听到“萧将军”三个字,大黑马咜咜咜后退几步,突然昂起脖子,摆出一副冲锋陷阵的模样。 吴猛明白了,这马八成是萧将军的坐骑。 这位萧将军,便是驻守河曲的河西军主将,只是两千人同时中毒,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鞑子,城破是迟早的事。 周县令是把硬骨头,被摁在地上,依然骂不绝口,一心想把投毒的内奸找出来。 可惜挛鞮须持不会让他说下去,命人拔光周县令的牙齿。 “太惨了,猛……” “别说话。” 可惜已经晚了,只听到周县令喊了个“南”字,便痛晕过去。 第11章 他心里,藏着天大的秘密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好久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萧将军在天有灵,赶到河边的时候,水流平缓了许多。 山猫往河里丢了块石头,讷讷地说:“早知道不去河曲了,真吓人。” 吴猛冷哼:“吓人的那天还没来呢,说不定,下游已经开始上冻。你以为鞑子的目标只是河曲?他们有更大的阴谋。” “更大的阴谋?”山猫打了个哆嗦,差点稳不住皮筏,这几个字,听吴猛说过两次了。 吴猛点头,和山猫一起把大黑马牵上船:“回去不要多说,特别是鞑子兵的人数,千万别让乡亲们知道,听见没?” “哦。”山猫似懂非懂地应声。 此刻水流平缓,凭借山猫行船的本事,二人一马泅渡过去,问题不是很大。 傍晚时分,终于上了岸,二人正要生火烤衣服,林子里闪出一串火光。 “猛哥,山猫,你们在哪里?” 是月娘的声音,她怎么来黑风口了? 不光月娘,身后跟着一帮老牛湾的妇女,女人们心急如焚,顺着河岸不停地喊。 看见湿漉漉的吴猛,月娘红着眼扑进他怀里。 “好了好了,我没事,大家看着呢。” “我不管,呜呜,一晚上没回来,嚇死人了。” 原来她们昨天夜里就来了,苟富贵和庆丰叔去偏关县买盐,顺便将这里的情况上报给县府。 女人们红着眼,好多都是死难队员的家小。 其中有黄二丫的母亲根婶,赵铁柱的媳妇儿,还有张二拿的妻子。 “根婶……” 安抚好柳月娘,吴猛刚刚喊了句根婶,便被女人摆手止住。 “放心,根婶不会伤心了,接下来,老娘跟鞑子干到底。” “干到底……” 女人们相拥而泣,又是一通嚎啕大哭。 回到黑风口,老人们正在加固堡垒,吴猛发现,柳振林也在队伍里。 他把柳振林喊到边上,将河曲看到的一切告诉他,摸出那封被河水浸湿一大半的密信。 “振林哥,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老牛湾死了这么多人,今天你不说也得说,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柳振林叹了口气,眼睛拧成一条线,盯住远方看了良久,轻轻推开吴猛的手。 “粮秣已依约备于鬼哭林,计粟米一千五百石,盐一百二十袋。” “南山先生嘱:风声紧,三月后的春市,易地为黑水沟,汝部需遣生面孔来,暗号照旧。” “此番交易,乃主人之意,务求稳妥,日后,大有裨益。” 听得吴猛目瞪口呆,死瘸子深藏不漏啊,昨天只瞥了一眼,便记住了密信上的全部内容。 “好你个柳振林,再看这个。”吴猛掏出那块从鞑子身上搜到的黑木牌,狠狠拍到他手里。 柳振林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颓废样,看都没看黑木牌一眼,便将来历说了个一清二楚。 “三足乌王牌斥候,北胡王子亲卫。” “王子亲卫?”河曲县的惨烈一幕再次浮现在吴猛的面前,他抓住柳振林的肩膀:“挛鞮须持认识吧?他跟三足乌什么关系?” “我知道个鬼。”柳振林肩膀一抖,将吴猛震出三步远,拖着老瘸腿走开了。 留下吴猛再次大惊,没想到死瘸子这么厉害,虽说自己没有防备,那也不能被他震得站立不稳啊。 要知道,自己练过十几年跑酷。 正要追上去问他鬼哭林的具体位置,月娘抱着烤干的衣服跑过来,让吴猛赶紧换上。 吴猛让她背转身,一边换衣服,一边打听起柳振林以前的事。 月娘哭着抱住他:“别问了,猛哥。呜呜呜,我哥不是故意的,他经常夜里做噩梦,失手把嫂子推倒了,可怜的嫂子……” “唉。”吴猛叹了口气,将月娘拥入怀里,轻轻抚触她的秀发:“好了,不哭,我会让振林哥振作起来的。” 事情过去五六年,当时他和月娘还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如今回想起来,才知道柳振林的苦。 典型的战后综合症,柳振林回村之后,对战场上的事情只字不提。 他心里,肯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方才已经说得够多了,或许,柳振林真不知道鬼哭林在什么地方。 面对这种人,只能让时间慢慢抚平他心里的伤痕。 确实如吴猛所料,几乎问遍村里所有人,谁也没有听说过鬼哭林和黑水沟的名字。 估计是奸细和胡人约好的地名代号,只有等庆丰叔回来,看看他是否知晓。 春市不难理解,应该是春天的市集,由此推断,胡人在等大雍内奸给他们提供的粮草。 一千五百石,差不多二十万斤,这么多粮食,足够两万大军吃上十来天。 南山先生不简单,被他称作“主人”的人,身份更是不用多说。 看来,真要打仗了。 鞑子进军的突破点,极有可能选在黑风口。 这个消息不能让乡亲们知道,否则仗没打,大家都得嚇死。 眼下初冬刚过,距离春天,正好三个月。 “那就说明,鞑子暂时不会渡河,至少三个月内不会渡河。” 见吴猛很长时间不说话,山猫自作聪明。 被吴猛一个头皮扇过去:“单凭这一点,就敢妄下结论?忘记铁柱哥他们怎么牺牲的吗?” 一句话,说得众人低下头去。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戳到了乡亲们的痛处,吴猛摆了摆手:“千万不要小看这股鞑子,构筑河防,务必小心为上。” 他独自走进王总旗的屋子,强子和爷爷正在给王总旗喂药,赵有田捂着脸,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桌子上放了只河东军的制式皮囊,还有一块河东军总旗腰牌。 “咋样了?郎中爷爷。” 老头用纱布抹了抹王总旗的嘴角,将药碗交到他孙子手里:“伤得太重,挺过下半夜,或有一线生机。”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望着奄奄一息的王总旗,吴猛的心陡然跳了一下。 老郎中摇头:“除非……” “除非什么?”吴猛抓住他的小臂。 老头捋了捋颏下苍髯:“除非找到虬龙根,否则即便醒来,也是废人一个。” 虬龙根是什么东西? 吴猛不懂药材,强子解释给他听,原来这虬龙根,是一种野生兰花的根茎。 生长在极阴极寒之处,他爷爷也只在图册上见到过。 如此难得的药材哪里找? 王总旗伤成这个样子,大敌当前,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更不知庆丰叔和苟富贵的偏关行是否顺利,朝廷腐败到如此地步,官老爷们会不会管。 吴猛独自在堡外徘徊,发现柳振林站在他面前的阴影里。 “怎么了?振林哥,吓我一跳。” 第12章 老爷,那小子又来了 “河曲的鞑子,不下两个万人队吧?” 柳振林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河曲现状。 为了避免乡亲们害怕,吴猛让山猫不要透露鞑子的真实兵力。 没想到被柳振林看出来了。 吴猛故作轻松:“谁说的?真有两个万人队,早杀到河东来了。” 柳振林冷哼:“三足乌可是王子亲卫,黑风口守不住的,你带月娘走吧。” 听得吴猛面颊发烫,和他妹妹的事,柳振林八成知道了。 然而天下之大,往哪里走? 逃跑不是吴猛的性格,何况他早就看上了老牛湾这块风水宝地。 于是他哈哈一笑:“振林哥,我不会让月娘受苦的,更不会让她离开老牛湾。” 话音刚落,柳振林扣住他的手腕,疼得吴猛差点叫出声,半片身子失去知觉。 “我只有月娘一个妹妹,她出了事,谁都活不成。” “啧啧啧,真是好哥哥。”吴猛强忍疼痛,冲着柳振林冷笑道:“这么厉害,你咋不去对付周老财?” “找死。”柳振林手指用力,吴猛眼前发黑,整个人被他顶到树干上。 快要忍不住的时候,柳振林忽然双目含泪,甩下吴猛黯然离去。 真是邪了门,死瘸子到底怎么了? 吴猛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揉着肩膀,循着柳振林消失的地方追了下去。 果不其然,柳振林站在河边发愣。 他好像料定吴猛会追上来,头也不回地说:“螳臂挡车,没有任何意义,逞英雄,只会害了你和月娘。” “是吗?”吴猛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区区两万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振林哥,敢不敢跟我打赌?” 本以为柳振林会毫不犹豫地反问,没想到死瘸子冷笑摇头:“我答应月娘,不赌了。” 吴猛一愣,随口说道:“好啊,既然不赌,那就帮我守河,免得鞑子杀过来,谁都活不成。” “你敢威胁我?”柳振林仿佛变了个人。 这家伙确实变了,方才听月娘说,她哥这两天没喝过一滴酒。 吴猛继续激他:“威胁你有意思吗?我要的是守住河防,守住月娘长大的地方。想做缩头乌龟,你自己去,”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柳振林的心筋,沉默良久,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挛鞮须持,多大年岁?” “怕了?那可是北胡王子。”鱼儿上钩,吴猛故意不回答他的问题。 柳振林冷笑,浑浊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比你大不了多少,应该是北胡老单于的孙子。” “那便怎样?铁柱和长生他们的仇不报了吗?”吴猛盯住柳振林的眼睛,仿佛要看穿他的心底。 柳振林冷哼,将手里的拐棍伸到河里搅了两下:“小崽子,我只是心疼月娘,替她帮你守河。” 目的达到,吴猛大喜,终于找到可以商量的人了,柳振林参加过白洋河血战,这方面肯定有经验。 他将计划说出来,没想到第一条便被柳振林否决。 “联合老狼沟有用吗?崔大彪那个怂货,只会吃酒玩女人。” “那,县衙呢?”说这句话的时候,吴猛死死盯住柳振林的眼睛。 他知道找官府没用,之所以让苟富贵和庆丰叔去偏关报信,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已。 真正守护老牛湾,还得靠自己。 但他必须摸清柳振林的底,这样才能力往一处使。 柳振林没有让他失望,一针见血,说出了吴猛心里的顾虑。 “河东军易帅,无异于自毁屏障,边军和县府早就烂到骨子里。鞑子屠村,发生在河西,一河之隔啊,十七天过去了,河东未作任何反应。这样的官府,你还指望他们吗?” 确实如他所说,河防这么重要的地方,三处烽燧堡废掉两座。 现如今的河东军,腐朽可见一斑。 昨天和山猫找过好几遍,周边没有发现其他边军的影子,估计来巡查河防的,只有王总旗和彪叔两个人。 “看来,这王总旗,是个光杆司令啊。”听了柳振林的分析,吴猛越发坚定了自己守河的决心:“那,我们自己守。” 当他提出盐水破冰的计划后,柳振林罕见的甩给他一个赞许的笑容。 建议吴猛,多备投石索和火油罐,给与鞑子更深的打击。 “振林哥真人不露相。”吴猛大喜:“水底下也不能放过,削尖的木刺全给他安排上。强弓硬弩,一样不能少。” 柳振林收起拐棍:“这得不少银子啊,光箭簇就得不少钱,而且,时间来不及。” 吴猛大笑:“银子不用担心,我怕有弓有箭了,乡亲们不会用。” 柳振林长眉微挑:“放空箭,不需要准头,我负责教会他们。” “好,一言为定。” 目的达成,吴猛心情特别放松,两万鞑子兵驻扎在河对岸,时间紧迫,必须争分夺秒。 他喊过山猫:“走,跟我去趟黄泥镇。” 临走时,吴猛又去看了趟王总旗,顺带拿了他的总旗腰牌。 去黄泥镇,必经老牛湾。 有了大黑马助阵,回老牛湾就跟玩儿似的,两炷香的工夫,到了老铁匠的家门口。 大老远便听见“乒乒乓乓”的打铁声,老头忙得热火朝天,看见吴猛进来,放下手里的铁锤。 “铁匠叔,事情办得怎么样?” 老铁匠叹了口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难呐,才打了三十一支。” 吴猛大惊,扶住老头的肩膀:“三十一支?” 老铁匠努努嘴,让吴猛自己看。 工棚里的木桌上,一支支乌黑发亮的箭簇,整整齐齐排列着。 试过刃口,瞄过脊线,吴猛狂惊。 这个老铁匠,简直神了。 预测每天十支,短短两天,他竟然做出了三十一支三棱破甲锥。 “老了,眼睛不好使,不然不止这个数。”老头傻愣愣地望着吴猛。 除了双挑大拇哥,想不到其他表扬老铁匠的方法。 老铁匠揉了揉被烟火熏红的眼睛,说他抽空去了趟黄泥镇,喊镇上老兄弟帮着打,能不能给他们算些工钱。 “能,绝对能。铁匠叔,您是大功臣,到时候价钱你们开,另外还有奖金。” 辞别老铁匠,赶到黄泥镇的时候,将近亥时。 天气越来越冷,街上鬼影子没有一个,二人直奔周家大院,周老财搂着暖脚丫鬟睡得正香,管家进来。 “老爷,老爷,那小子又来了。” “啊?”吓得周老财裹着被褥坐起来:“他他,还想怎样?” “说要问您借一千两银子。” 第13章 你出钱,我出命,图个保境安民 一千两银子,可要了周老财的命。 然而吴猛将总旗腰牌推到他面前,吓得老色胚心肝儿发颤。 “周老爷,是借,要还的。” “这次宰了七个鞑子,王总旗在黑风口养伤,命我全权组织河防,上次通敌的事,帮你处理好了。” “另外有个坏消息,河曲丢了,就在昨天晚上,萧将军战死,消息还没有传出来,我和山猫侦查到的。” “鞑子就在河曲,整整两万人,大单于的孙子挛鞮须持亲自带队,周县令的牙被他们一颗一颗拔光了。” 说到这里,吴猛略微停顿,山猫故意动了动腰间的佩刀。 听到周县令被拔光牙齿时,周老财浑身哆嗦。 管家慌忙扶住他,在他耳边低声提醒:“河曲县令确实姓周,曲老三的远房小舅子。” 吴猛冲着管家点点头,接着说:“自家人面前,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过几天河面就会上冻,鞑子说到就到。” “加固河防,没钱不行,如今县府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等官老爷批文下来,黄泥镇早变成黄土了。” “你出钱,我出命,都图个保境安民。我们这种穷光蛋死了不打紧,周老爷,您的命……” 说到这里,吴猛又打住了。 屋子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周老财冷汗直流,一双肥手松了又紧。 吴猛缓缓坐下,突然目光如刀,紧紧地盯住他。 “您的命金贵着呢,有一点你要弄清楚,这次我不是过来求你的,是来救你的命。” 周老财打了个激灵。 吴猛的声音更低了:“知道鞑子,为什么在河曲停步不前了吗?” “为啥?”周老财和管家同时问道。 吴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屋梁嗡嗡作响:“在等粮草!有个叫南山先生的奸细,送给他们的粮草!” 说到“南山先生”四个字的时候,吴猛死死盯住周老财的眼睛。 见周老财和那管家一脸茫然,这才解除了对他们的怀疑。 话锋一转说:“等不到粮草会怎样?鞑子会变成饿疯的狼群!黄泥镇便是第一个被狼群撕碎的地方!周家纵有深院高墙,挡得住饥寒交迫的两万铁骑吗?” 见周老财没有表态,吴猛身体前倾,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声音越发冰冷。 “如果河防守不住,我也会学鞑子,第一时间带着我那帮苦哈哈的兄弟们冲过来,搬光你周家的粮仓!” “明说吧,你是现在借我一千两银子守河防,还是到时候,我带兵过来,借走你的全部家当,顺便算算你通敌的旧账?!” 说到这里,他抓起总旗腰牌,狠狠拍在桌子上。 “啪”的一声,周老财摔了个大马趴,顾不得从地上爬起来,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子喊道。 “借,借,可是英英雄,你要……还给我啊。” 吴猛冷哼拱手:“不但还,我还会禀告王总旗,让他去河东军替你请赏。以后你就是河防大英雄,黄泥镇的活菩萨!受万民景仰,千载供奉!” 一番话,竟然镇住了周老财。 山猫看的一愣一愣的,心想:猛子行啊,玩木头的小木匠,这么能说。 扛着银子,还有一大包食物,二人从周家出来。 山猫躬身施礼,替吴猛牵马坠蹬,出了镇,这才坐到后面来。 “行啊,猛子,小嘴真能说。”他摸着装满银锭的麻布袋,乐呵呵地拱了吴猛一把。 吴猛却是心事重重,眉头拧成结。 “怎么了?猛子。”山猫小心翼翼地问。 吴猛沉吟道:“周老财算是拿捏住了,但他不过是盘调味小菜。藏在深水里的南山先生才是正主,不把他揪出来,河东永无宁日。”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揪出来?”山猫挠破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吴猛也无头绪,猛然想起山猫说的三道沟。 所谓三道沟,便是夹在黑风口与老狼沟之间的山岭。 那里有条汇入长河的支流,百十年前源头枯竭,逐渐形成了一大片原始老林。 吴猛决定去那里看看。 “你怀疑三道沟就是鬼哭林?”山猫也学着吴猛的样子分析起来。 望着黑黝黝的远山,吴猛轻轻点了点头。 “那天我跟苟富贵宰了个鞑子斥候,从他身上搜出封密信,信里提到南山先生。山猫,如果你是鞑子,占领河曲后你会怎么做?” 山猫想都没想:“过河,河西那种破地方,到处都是荒漠。” “行啊,都会分析地形了。”吴猛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山猫撸着后脑勺傻呵呵地笑起来:“以前跟我爹放筏子,听我爹说的。” 说到这里,山猫眼眶红了,他自小没了娘,老爹将他一手带大,三年前老爹过世,剩下他一个人。 得亏村里人帮衬,尤其是邻居庆丰叔。 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吴猛拍了拍他的膝盖:“苦命人多着呢,好好干,往后会越来越好。” 话锋一转,二人回归正题。 之所以怀疑三道沟就是鬼哭林,并非吴猛凭空臆测。 只因几件事情撞在一起,实在太巧了。 先是发现鞑子密信,随后冒出个七人小分队,河曲县也被鞑子占了。 种种迹象表明,鞑子是要进攻河东,勾结奸细,在为大军筹集粮草。 那个七人小分队,八成是过河,接应三足乌的。 “被你这么一说,真有这种可能。”山猫来了兴致,下巴杵在吴猛的肩膀上接着说:“如果真在三道沟里发现粮食,我们怎么办?” “拉回老牛湾,凉拌!” 吴猛催动马腹,大黑马陡然加速,冲入黑黝黝的山谷。 足足走了个把时辰,山路开始陡峭起来。 二人下马步行,经过一处荒废的樵夫木屋,决定歇脚吃点东西。 山猫眼尖,发现角落里,有几粒异常饱满的黄小米。 这可是好东西,普通人家吃不起。 吴猛顿时警觉起来,将大黑马藏到树林里,和山猫展开搜寻。 果不其然,不远处有条狭窄古道,地上好多很深的车辙印,还有散落的麻绳纤维。 循着车辙印继续追踪,越走越窄,最后现出一片阴森森的山谷,谷口放了几处经过伪装的简易路障。 二人趴低身子,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妈的,憋死老子了,到底啥时换防?” 吴猛和山猫屏住呼吸。 另一个尖细的嗓子传了过来:“这才五天,你就憋不住啦?怕老婆偷汉子么?” “你才偷汉子,你妈偷汉子。” 尖细嗓子火了:“姓王的,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别以为老子怕你。” “再吵天都亮了,都特么睡觉。”另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山谷里逐渐平息下来,足足等了五六分钟,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吴猛和山猫幽灵般地潜入,眼前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山谷深处,有两座借助天然洞穴搭建的草棚,囤积着好多粮袋,旁边还有七八辆运粮的大车。 第14章 统统烧光,饿死对岸的狗鞑子 七八辆大车围成圈,中间搭了座帐篷,呼噜声便是从帐篷里传出来的。 山猫紧了紧弯刀,吴猛示意他不要鲁莽,趴在地上侧耳静听。 从呼噜声判断,帐篷里至少七八个人。 因为天冷的缘故,帘子捂得严实,实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走。” 确认外面没有岗哨,二人钻进草棚,一袋袋粮食堆积如山,蒙着苫布,和密信上的数字高度吻合。 在袋子上弄了个缺口,里面全是黄小米,山猫惊得合不拢嘴。 粟米一千五百石,盐一百二十袋。 好你个南山先生,私通鞑子的卖国贼! “太多,不好搬。” 山猫趴在吴猛耳朵上说,吴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这时,帘子掀开一角,有个彪形大汉裹着棉衣跑出来。 看清了,帐篷里好几排地铺,起码睡着十几个人,还有一堆刀枪棍棒。 好险。 那大汉起夜出恭,正好蹲在上风口,熏得二人不敢呼吸。 足足过去半柱香时间,大汉“吁”了口气,裹紧棉衣钻进帐篷。 “怎么办?猛子。” “烧掉。” “你说啥?” 山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黄小米,得值多少银子?够老牛湾的乡亲们吃上好几年。 “我说烧掉,全部烧光,饿死对岸的狗鞑子。”吴猛瞪了山猫一眼,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你去谷口等我,火起之前,别弄出动静。” “我来点火,我跑得快。”山猫摸着粮袋,脸上一万个舍不得。 被吴猛抽了个大头皮,这才猫着腰,顺着灌木丛往谷口跑去。 山风又开始刮起来,钻进林子来回盘旋,发出鬼一般的啸叫。 利用木匠的基本功,很快便找到屯粮棚的支撑点。 吴猛正要点火,帐篷里亮起灯,先前那个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起来,起来,都特么睡得跟死猪似的,起风了听不见吗?若有闪失,赵大人饶不了你们。” 赵大人? 吴猛心头一震,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想,果然是官府跟鞑子勾结,这个赵大人,十有八九,就是南山先生。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非给你端了不可。 趁着里面的人没出来,用最快的速度点燃草堆,接连两个贴地翻滚,又点燃两处。 “着火了,闪开,别堵门!” 沙哑喉咙暴跳如雷,帐篷里空间狭窄,几个人挤在一起穿衣服,弄得他冲不出去。 就在此时,两把点燃的茅草落在帐篷顶上,那帐篷浸过油,“轰”的一声,燃起熊熊火光。 十几个汉子撞成一团,又往粮堆上扔了几捆点燃的干柴,吴猛拔腿冲向谷口。 天干物燥,火势瞬间蔓延!整座山谷都沸腾了。 山猫在悬崖上发出凄厉的狼嚎,搬起石头往底下砸。 “走了,谁让你扔石头的?” 吴猛招呼山猫赶紧下来,二人翻身上马,闪入黑黝黝的森林。 与此同时,老狼沟烽燧堡里的值夜军士发现火光,扯着公鸭嗓冲进伍长崔大彪的房间。 “头儿,不好了,三道沟方向火光冲天,怕是鞑子杀进来了。” 崔大彪光着背,额头上都是汗,怀里吊着个媚眼如丝的半裸女人。 “杀你妈个鬼,小股鞑子游骑,抢完村子,早他妈回大漠了,敢到河东来?滚!” 军士吓得浑身一抖,赶紧退出去,关上房门。 女人仰起下巴,从崔大彪怀里探出头,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死死缠住男人的腰。 “爷~快快~~” 床板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半柱香过后,崔大彪身子一挺,死猪般的趴在女人白花花的胸膛上。 那女人环住崔大彪的脖子,吃了个小嘴儿,伸出兰花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弹。 “死鬼,这么猛。” “去,别他妈给老子灌迷魂汤。” 真是翻脸无情,完事后的崔大彪判若两人,他用最快的速度穿上衣服,拉开门吼道。 “王德江,给老子滚过来。” 值夜军士一溜烟跑过来,耷拉着脑袋,冲着崔大彪一个劲地鞠躬。 崔大彪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毛汗,示意他带路,去堡墙上看看三道沟的情况。 “火不小啊,我他妈,那个鬼地方怎么会起火?” 这家伙好色贪酒,前几天,刚从黄泥镇上弄了个女人回来,缩在堡里七八天,门都没出。 三道沟虽说不是他防务的地盘,但是离老狼沟不到十五里,上面问起来,肯定会牵连到他。 “去,叫上那几个狗崽子,去三道沟看看。” “都去吗?头儿。”王德江问了一句。 被崔大彪一脚踹在肚皮上:“我他妈,没听见那几个狗崽子吗?统统去,拿上家伙事,给老子打探清楚。” 王德江敢怒不敢言,捂着肚子跑下烽燧堡。 几个人拎着兵刃,赶到三道沟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天上了。 好在山风停得及时,四周全是裸露的石壁,底下是废河床,以大片的石滩为主,火势没有蔓延到林子里去。 “这特么不是车轱辘吗?”鼠须军汉推开王德江,用腰刀在烧毁的轮子上敲了两下。 他叫乔三,三角眼,特别残忍。 另一名酒糟鼻军汉名叫丛福林,二人都是资格比较老的边军,崔大彪对他们不错。 自打苟富贵逃跑之后,值夜这种脏活累活,落在王德江身上。 丛福林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烧焦的土,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马勒戈壁,盐巴。感情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囤了这么多盐,没跟头儿说。” “我看看。”王德江凑过来,照着丛福林的样子抓起一把焦土,伸出舌头舔了舔:“真是盐,好东西。快,回去报告伍长。” “马勒戈壁,要你说?”被丛福林甩手一个大耳刮子,王德江不敢说话了。 军营里就是这样,谁的拳头硬听谁的,在乔三和丛福林这样的老兵面前,王德江就是个雏。 这也是苟富贵宁愿一辈子抬不起头,也要逃离老狼沟的原因之一。 “走,回去跟头儿研究研究,谁特么在老狼沟地盘上贩私盐,不给兄弟们甜头?” 乔三踹了王德江一脚,让他把那些裹着盐巴的焦土兜了一大包,三个人拎着腰刀往回走。 出了三道沟没多远,听到毛驴叫。 乔三和丛福林相视一笑,夹着腰刀跑了过去。 迎面赶来一辆驴车,牵驴的是个秃顶老头。 看见趴在车上的瘦皮猴,二人乐得合不拢嘴,夹着腰刀包抄过去。 “马勒戈壁,你也有今天?头儿说了,抓到你赏二两银子。” 第15章 管教胡狗有来无回 再说吴猛。 回到老牛湾,草草打了个盹,便一头钻进工棚。 “猛子,真行吗?没见你以前做过弓。” 山猫一宿没睡,精神头反而特别足,搂着装满银子的麻袋,恨不得钻到袋子里去。 这也难怪,乡下苦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银子? 火烧三道沟大获全胜,更让他兴奋不已,见吴猛趴在木工台上不停的画,山猫不耐烦,话便多了起来。 鬼天气越来越冷,长河随时都有上冻的可能,吴猛恨不得一秒钟掰成十秒使用,哪有工夫搭理他? 昨天烧掉了南山先生给鞑子准备的粮草,前几天杀死三足乌王牌斥候,过河的鞑子小队也被他们团灭。 出了这么多事情,挛鞮须持不可能无动于衷。 那可是大单于的孙子,瞧他在河曲城外对付周县令的毒辣手段,就知道是个残忍至极的刽子手。 若让鞑子杀过河来,那还了得?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研制出射程远的武器。 数量不用多,一两个就行。 吴猛测过,黑风口河面的宽度大约九十步,利用现代知识,弄把射程超过一百二十步的超强硬弓,还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起码能给鞑子种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名字想好了,就叫长河落日弓。 他拿着木炭笔,绕着工作台转来转去,不停地修改弓的形状,分析受力角度。 这种现代力学里的深奥学问,山猫如何看得懂? 老在边上问个不停,惹得吴猛心烦,一脚将他踹出门外:“滚,你要是闲着没事,帮铁匠叔抡大锤去。” 山猫揉着被吴猛踹疼的屁股:“抡锤就抡锤,还能烤火呢,谁稀罕陪着你。” 没多久,他又跑回来,一边跑一边喊:“猛子,不好了,铁匠叔跟马掌铺掌柜的吵起来了。” 马掌铺掌柜的? 吴猛吃了一惊,脑子里迅速浮现出一张紫铜色的脸。 黄泥镇上的曲老三,他来这里做什么? 昨晚周府管家提到过这个名字,说河曲县令是他的远房小舅子。 想起周县令临死不屈的狠劲,吴猛不由得感慨万千。 “曲掌柜来老牛湾了?” 山猫点头,说曲老三带着十几个徒弟,拿着家伙,正在铁匠叔家里吵架。 “走,看看去。” 感觉要出事,吴猛放下手里的木炭笔,拉起山猫撒腿就跑。 老铁匠家门口的歪脖树上,拴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院子里站满了人。 曲老三苍劲的声音随之而来:“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俩年轻时不对付,你也不能茶都不喝就走啊。” 原来是师兄弟,老铁匠从来没有说起过。 就听他清了清嗓子:“陈芝麻烂谷子,提他作啥?关照过你徒弟了,有多少收多少,一文钱不会少你。” 原来如此,吴猛明白了。 老铁匠说他去过黄泥镇,让老兄弟帮忙打箭簇,这个老兄弟就是曲老三。 那可是远近闻名的马掌铺,三十几号人,自己怎么没想到? 如果能把这股力量拉进来,黑风口的河防力量,绝对可以提升好几倍。 就见曲老三盯着老铁匠质问:“师兄,这是银子的事情吗?我出趟远门,红菱没说不在家吧?” 铁匠叔老脸一红:“关我什么事?让你打的箭簇和破冰凿打好没?” 曲老三冷哼:“师兄关照的活,我这个做师弟的能不上心吗?实话告诉你,我是瞧不起你这种小心眼。” “你……” 老铁匠须发皆张,就要翻脸。 吴猛正好赶到,分开人群,拦住老铁匠,冲着曲老三拱手。 “消消火,呵呵,曲掌柜来啦,是我让铁匠叔打的箭簇,我姓吴。” “你就是吴猛?”曲掌柜推住吴猛的肩膀,眼睛里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敲打周老财和钱三响的就是你?” 说得吴猛不好意思,仰天打了个哈哈:“过奖了,曲掌柜,我也是不得已。” 随即他话锋一转,冲着曲老三再次拱手:“黑风口进鞑子了,曲掌柜,屋里说话。” 曲老三的浓眉微微一颤:怪不得老死不相往来的师兄亲自登门,打造这么多新式武器,鞑子果然来了。 意识到吴猛有事交待,他吩咐徒弟们,将打好的箭簇和破冰凿拿进来,和吴猛进屋说话。 “铁匠叔,走呀。” 见老铁匠杵在院子里不挪步,吴猛过来扶他,老铁匠脾气倔,曲老三陪着笑脸儿,才将他请进去。 吴猛开门见山,把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听到周县令被挛鞮须持当众折磨时,曲老三的紫棠脸扑扑乱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挛鞮须持,老子饶不了你!” “曲掌柜,周县令真是您小舅子吗?”吴猛顺势问了一句。 曲老三恨得咬牙切齿:“虽说是红菱家远房表弟,却比亲弟弟还要亲。猛子,这事带上我,马掌铺里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听你指挥,所有物资,任凭调度。” 要的就是这句话,吴猛一拳轰在桌子上。 “鞑子占我河山,屠我百姓,辱我大雍命官。好,让他们来!我们拧成一股绳,管教胡狗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有来无回!” 不知何时,马掌铺的伙计们全都围上来,冲着堂屋里振臂高呼。 群情激奋,老铁匠再也忍不住,一掌拍翻桌子,捂着脸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 所有人统统愣住。 “师兄。” “铁匠叔怎么了?”山猫也跟着问。 吴猛压住众人的呼声,让伙计们闪开,放些新鲜空气进来。 自打河防队出事之后,老铁匠的情绪一直很波动。 里面肯定藏着事,老铁匠不说,大家也不好问。 正当众人左右为难之际,山猫吼了一嗓子:“咦,那不是庆丰叔吗?好像被人打了。” 吴猛脑子里“嗡”的一下,意识到买的盐出事了。 没看到苟富贵,只有庆丰叔一个人,一瘸一拐,脑门子上好几个血印。 “怎么了,庆丰叔?”他一个箭步蹿出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庆丰叔。 庆丰叔大口喘气,使劲咽了口唾沫:“崔大彪,崔大彪截了我们的盐,把苟富贵抓走了。” “凭什么截我们的东西?”山猫吼道。 虽然没见过苟富贵,但是这几天跟在吴猛身边,经常听吴猛说起,特别是苟富贵的长相,以及他变换声音的本事。 “走,找他去!”曲掌柜大手一挥,十几个徒弟乌泱泱围上来。 吴猛摆手:“不用,我和山猫去就行。” “两个人?不行,老狼沟五个人,何况还是边军。” “正因为是边军,才要自己去,山猫备马,跟我走!” 第16章 这样的人,是逃兵吗? 老狼沟,距离老牛湾将近四十里。 此刻残阳似血,一红一黑两匹马,停在堡口破旧不堪的木栅门外。 吴猛勒住马缰,高声喝道:“黑风口乡勇河防使,吴猛,奉王总旗之命,有事要见崔伍长!” 堡楼上的王德江正在打瞌睡,听到王总旗三个字,差点被哈喇子噎死。 他一骨碌爬起来,扒住堡墙往外看,但见马背上坐着两个年轻人。 “你……你们是谁?”他稍稍掩住耳朵,免得再次被吓住。 吴猛冷哼,从腰里摸出王总旗的腰牌:“开门!” 吓得王德江摔了个大马趴,一溜烟下了碉楼,飞也似地冲进伍长崔大彪的房间。 媚眼如丝的女人横卧在崔大彪的腿上,崔大彪正在亲吻她的头发,冷不防有人闯进来,又是那个王德江。 他一巴掌甩在王德江的脸上:“混账东西,你特么能不能安稳点?” “不行啊,头儿,有个河防防……使来了,让您出去见他。” “什么屎?” “河防使。”这次王德江说明白了,他不但说清楚了吴猛的身份,还提到了王总旗的腰牌。 崔大彪纳了闷,当了半辈子兵,没听说过河防使这个官职,而且还是专管黑风口的河防使。 都怪王德江,乡勇两个字忘了说。 崔大彪不敢怠慢,因为来人带着王总旗的腰牌。 前阵子河对岸出现鞑子游骑,新上任的王总旗要来河边视察,过去好几天,一直没有消息。 难不成总旗先去的黑风口? 他梳拢女人的长发,将她放到床榻上,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军服,从土坯墙上摘下腰刀,让王德江头前带路。 丛福林和乔三也从营房里出来,二人揉着惺忪睡眼,张大嘴巴打哈欠。 “头儿,咋回事?” 崔大彪瞪了二人一眼:“都特么精神点,苟富贵那个狗崽子咋样了?” 丛福林伸了个懒腰:“打了一宿,老子手都累了。” 乔三竖起三根手指:“真特么抗揍,抽断七根棍子,就是不肯说出打哪来的财路。” 两个人以为会得到伍长的表扬,没想到崔大彪大手一挥。 “行了,看紧点,这事别传出去,免得断了兄弟们的财路。” 带着三个兵痞上到碉楼,看见吴猛和山猫,丛福林乐了。 “头儿,这特么,毛没长齐的乡巴佬啊。” 乔三也跟着笑,确实如丛福林所说,穿越之后,吴猛刚满十九岁,妥妥的小鲜肉,脸上自然稚气未脱。 至于山猫,瘦得跟猴似的,那张脸,没有巴掌宽。 二人身上的衣服,东一块补丁,西一块补丁,哪里看得出半幅官架子? 只有崔大彪暗自心惊,因为为首少年目光凌厉,胯下大黑马极其神骏,明显不是普通坐骑。 他当了十几年兵,自以为见多识广,然而如此雄骏的健马,还是投军时,见将军们骑过。 于是他踹了丛福林一脚,手扶垛口,冲着吴猛扬声喊道:“来者何人,可有河东军手令?” 吴猛面沉似水,高举总旗腰牌:“开门!” 干脆利落,山猫暗暗竖起大拇指,将吴猛的言行记在心里。 见到总旗腰牌,崔大彪不敢怠慢,带着三个兵痞,大踏步下了碉楼。 打开木栅门,崔大彪使了个眼色,让丛福林和乔三过去牵马。 没等二人近前,吴猛一骗腿,跃下马背,将缰绳丢给山猫。 “呵呵,王总旗怎么没来?小兄弟尊姓大名?” 不愧是十几年的老兵痞。 崔大彪看出来了,吴猛确实是个乡间少年,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跟王总旗扯上关系而已。 吴猛才不会跟他客套,目光扫过营房,没找到苟富贵的踪影。 他举着腰牌冷哼道:“崔伍长,王总旗全权委任我督办河防。我的人奉命采办军需,为何被尔等扣押刑讯?你想公然违抗总旗军令吗?” 这特么,妥妥的扣帽子。 确认过腰牌,崔大彪的眼神明显缩了一下。 万万没想到,消息传的这么快,苟富贵跟王总旗扯上关系了。 看来,这事藏不住。 他呲牙吸了口凉气,装出刚刚听明白的样子。 “小兄弟,误会。苟富贵确实在我手里,这小子可是逃兵啊,正要送去军法从事。” “是吗?” 吴猛冷哼,从怀里摸出那张被水浸花的鞑子密信,在崔大彪眼前一晃而过。 “河曲丢了,两万鞑子兵驻扎在河对岸,随时会杀过来。如此重要的情报,是苟富贵用命换来的。这样的人,是逃兵吗?” 这个消息不亚似晴天惊雷,崔大彪后退三四步。 “明明是个逃兵,怎么还去河西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吴猛收好密信,原地转了个圈,戳着崔大彪的鼻子训斥道:“大战在即,烽燧堡被你们弄成这副屌样。拿着军饷,白吃白喝,你们还有点良心吗?” “就是,富贵哥不但获得机密情报,还救了王总旗的命。”山猫趁机帮腔。 吓得崔大彪冷汗直流,丛福林不乐意了,歪着脖子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吴猛好几眼。 “小子,你说你是王总旗派来的,谁信啊?就凭手里这块腰牌?我特么怀疑你害了王总旗,拿着总旗腰牌四处行骗。” 没等他把话说完,吴猛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长刀戳住他的咽喉。 崔大彪托住吴猛的手臂:“小兄弟,有件事你应该不知道,苟富贵贩私盐,被我们抓住了。” 吴猛乐了,拍开崔大彪的手:“那是老子的军需,王总旗命我督办河防。误了河防要务,唯你是问!去,把我富贵兄弟交出来!” “呃。”乔三愣了一下。 就在此时,牲口棚里传来一声驴叫。 山猫眼尖,瞥见柴火堆里蜷着个人影。他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抱住地上的苟富贵。 “猛子,富贵哥在这里!” 吴猛大怒,一脚踹开乔三,大踏步走过去。 可不是苟富贵吗? 全身是血,被人五花大绑,奄奄一息,嘴里塞满了破布头。 “富贵兄弟。” 吴猛目眦欲裂,扒掉堵嘴的东西,苟富贵使劲吞咽口水,望着吴猛晕厥过去。 “谁干的?”吴猛将苟富贵放回山猫怀里,拎着刀走出牲口棚:“出来!!” 声若奔雷,震得人的耳朵嗡嗡作响,小毛驴猛地挣脱缰绳,冲出烽燧堡。 崔大彪没说话,丛福林憋不住了,抽出腰刀,指住吴猛骂道。 “马勒戈壁,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头儿,我特么剁了他!” 第17章 给老子查,三道沟的火到底是谁放的? 崔大彪微微一愣。 乔三握住刀把,王德江一屁股坐到地上。 没等丛福林冲进牲口棚,一丝冰寒透入咽喉,鲜血顿时飚了出去。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举着刀,盯住面前的少年不敢置信。 “你……” 吴猛抹了把脸上的血点,一字一顿地说:“延误河防者,死。” 长刀归鞘,丛福林的尸体“噗通”栽倒。 “杀,杀人啦。”王德江抱住脑袋,猛地跳起来,绕着营房不停地跑。 崔大彪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抽动。 “头儿,丛福林死了。”乔三握紧刀把,往崔大彪身边靠拢。 崔大彪没有任何动作。 当了十几年兵,他见过太多的杀人场景,像吴猛这种毫无征兆的,还是头一回。 作为伍长,不出面肯定不行的。 他盯住吴猛,沉声说道:“姓吴的,即便丛福林延误河防,也轮不到你来杀了他吧?” 吴猛面罩寒霜:“崔伍长是在审讯我吗?” 话锋一转,扬起手里的长刀。 “彪叔战死,王总旗重伤,河东危在旦夕。河防线上唯一存在的烽燧堡,你却在这里玩忽职守!” “方才路过三道沟,谷里似有粮囤被毁。距你老狼沟不过十余里,为何会有如此多的不明粮草?又为何突然起火?” “身为边军伍长,辖区内出现此等大事,你不去探查敌情,反而扣押功臣,滥用私刑!” “若那是鞑子预备的粮仓,你便是贻误军机,叛国通敌!若是民间粮草,便是你纵容匪患,谋取私利!此事我必会详查,向王总旗如实禀报!” 一番话,说得太流畅,没有一丝停顿。 山猫和乔三,张大了嘴巴,吓破胆的王德江也停了下来。 藏在崔大彪屋里的女人趴在窗口,白皙挺拔的鼻头一掀一掀的,藏在雪谷里的心脏好几次差点飞出去。 崔大彪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幸亏没跟吴猛翻脸,若不然这几项罪名,随便挑一个足够他身首异处。 再看吴猛手里的长刀,崔大彪的眉头拧得更紧。 这种刀,跟如今的制式军刀不一样,好像,好像是河东军易帅之前的刀。 那时候,崔大彪还在后方做伙头兵。 想到此处,他一咬牙,冲着吴猛抱拳施礼。 “吴兄弟,不,长官,丛福林延误河防,该死,崔大彪玩忽职守,该罚。” 吴猛暗地里松了口气。 “罚就不必了,此刻正是用人之际,看在你及时悔过的份上,本特使容你戴罪立功。” “黑风口不用你去,总旗我自会照顾。手下就剩两个兵,崔大彪啊崔大彪,让我怎么说你。” 最后来了句“好自为之”,将崔大彪训得服服帖帖。 在三个兵痞的注目礼下,吴猛骑着马,山猫赶着新套的马车,载着苟富贵,离开老狼沟。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乔三抹了把额头上的细毛汗。 “头儿,就这么算了?”他冲着丛福林的尸体努了努嘴。 崔大彪恨得牙痒痒的,但是吴猛列出的那几项罪名太吓人了。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查!给老子查,三道沟的火到底是谁放的!” 他要查三道沟的火,吴猛何尝不在查三道沟的粮? 只是线索太少,除了鞑子密信上写着的南山先生,再有就是从看粮人嘴里听到的赵大人。 两个人的身份都不低,不是普通山民能够打听到的。 好在苟富贵的命是保住了,盐也拿回来了,几天没去黑风口,河防的情况不知道。 将近凌晨,三人回到老牛湾,远远望见,老铁匠家门口火光攒动,聚集了起码几十号人。 “娃儿们,去老狼沟要人,这么晚没回来,肯定出了事。” 是曲老三的声音。 他把所有徒弟全都喊过来,要不是老铁匠制止,早就出发了。 吴猛在马背上高喊道:“曲掌柜,我们回来了。” 所有人围上去,小心翼翼将苟富贵抬到床上,吴猛正要转身,瘦皮猴的手指动了两下。 “富贵哥醒了,猛子,富贵哥醒了。” 山猫欣喜若狂,指着苟富贵,让吴猛看。 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关切地望着苟富贵。 苟富贵睁开无力的眼睛,似乎在寻找吴猛。 吴猛捂住他的手:“什么都别说了,富贵,这么多人守着,你安心养伤。” “赵……赵……”接连说了两个“赵”字,苟富贵再次晕厥过去。 吴猛大惊,难道苟富贵知道南山先生是谁? 命山猫把庆丰叔喊过来,从庆丰叔嘴里得知,他们去过偏关县衙,衙门口的人不放他们进去。 “你们没进县衙?也没见过姓赵的人?”吴猛问。 庆丰叔撸着秃脑门子:“没啊,这几天我和富贵都在一起,没见过姓赵的人。” 看来,只能等瘦皮猴醒过来了,这小子机灵,吴猛隐隐觉得,苟富贵似乎查到了什么。 但是苟富贵不知道密信上的内容,难道会出现巧合? “好了,富贵只是伤得重,我和师兄守着,都回去歇着吧,午时,一起把这些东西运到黑风口去。” 吴猛还在琢磨,曲掌柜大手一摆,让他和山猫抓紧回去休息。 回到家,刚沾到床板,吴猛就睡着了。 睡得沉,睡得乱,脑子里火光冲天,尽是利箭穿空,长河冰裂,鞑子兵人仰马翻,被河水吞没的场景。 就跟放电影似的。 忽然,一只冰凉的小手钻进被褥,被吴猛一把抓住。 他大喝一声,疼得柳月娘叫出声来。 “月娘?”吴猛一骨碌坐起来,望着面前冻得鼻头发红的女人。 柳月娘白了他一眼:“神神叨叨,人家好心帮你盖褥子……” “啊?现在什么时辰?”吴猛大惊。 月娘揉着被他捏疼的手腕,在他肩膀上抽了一下。 “申时刚过,曲掌柜他们早走了,我和郎中爷爷一起回来的,郎中爷爷在喂苟富贵喝药。” “富贵醒了?”吴猛大喜。 柳月娘在他额头上戳了一指:“就知道富贵,王总旗也醒了呢,就是找不到虬龙根,还不能下地。” 吴猛更加高兴,将柳月娘搂到怀里,亲吻她冰冷的俏脸儿。 问过才知,他不在黑风口的这几天,柳振林完全变了人。 带领大家砍树削木作路障,还在河边搭了十几个瞭望所。 “现在别说鞑子,小鸟都飞不过。” 柳月娘越说越兴奋,吴猛大喜,掀开被褥,将她整个人蒙到里面。 “嗯~我身子冷。” “一会热死你,哈哈哈……” 第18章 除了彪叔,你就是个光杆司令 半个时辰后,云停雨住。 替月娘掖好被褥,吴猛骑上大黑马往铁匠铺去。 大老远便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郎中爷爷在工棚里劝老铁匠。 “德彪,如此不停不歇,哪还有力气杀鞑子?” “别管我,二叔。”老铁匠脾气倔,手里的大锤,抡得更猛了。 “铁匠叔,干嘛呢?”吴猛掀开帘子。 见他进来,郎中爷爷叹了口气:“猛子,劝劝你铁匠叔,五宿没睡了。” 怪不得情绪失常,原来一直在没日没夜的干活,看清铁匠手里的东西,吴猛大喜。 “铁匠叔,这是你打的弓?” 老铁匠端起水碗喝了几口,继续抡锤打铁。 见铁匠不理人,郎中爷爷过来解释:“他说要做把铁胎弓,射穿鞑子的脑袋。” “吼,铁匠叔还会做弓啊,没准真能造出那样的神兵利器,就是铁匠叔……你这里的形状有点不对。” 话音未落,老铁匠火了。 “小崽子,论本事,铁匠不如你,说到打铁,你还嫩着呢。” “是是,哪能跟您比。”吴猛赶忙赔礼,凭空划了几条线:“这几处地方改一下,力道会不会更强?” 担心二人闹僵,郎中爷爷过来打圆场,说苟富贵喝了药好多了,歇几天就能下地。 “多谢郎中爷爷,走,找我富贵兄弟说话去。” 吴猛故意提高音量,扶老郎中往屋里走,老铁匠突然喊住他。 吴猛回头:“怎么了?铁匠叔。” 老铁匠头也不抬,盯着他正在打造的铁胎弓发呆,吴猛摸出张皱巴巴的图纸,乐呵呵地送到他面前。 这是去老狼沟前画好的强弓图,详细标注了各个地方的受力情况,用什么材料,以及折弯的角度。 “好东西,这图谁给你的?”老铁匠两眼放光,满脸疲惫一扫而空。 他托着图纸,在铁胎弓上不停地比划,时不时抡起大铁锤,在弓背上敲打几下。 “我画的,有些材料来不及准备,比如弓弦。” “我有。” 老铁匠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没多久,托着个满是灰尘的油纸包跑回来。 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里面裹着根通体黝黑的牛筋弦。 那弦由多股牛筋制成,能有月娘的小拇指粗,两头带着环扣,隐隐泛起油画般的光泽。 老铁匠说,这是他家祖传之物,将近两百年,老傅家七代人,始终造不出能与之匹配的强弓。 他祖上做过北疆军将作大匠,原本也是锦衣玉食,只是近百年落魄至此。 “铁匠叔,还有几样东西,想请你负责打造。如果能配齐,管教过河的鞑子有去无回。” 见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吴猛脑子里灵光一闪,将他小时候胡思乱想的改良版连弩图纸画了出来。 望着形象逼真的图纸,老铁匠噗通跪倒。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傅德彪,终于能重振祖宗雄风。叩请祖宗保佑,让我手刃仇人,替二丫报仇!” 听他提到黄二丫,联想到黄二丫遇难后,老铁匠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情形,吴猛不由得迷糊起来。 正想问问老铁匠,屋里传来苟富贵的咳嗽声,瘦皮猴面色苍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哥,偏关县赵兴全,跟我……说好了。” “赵兴全?” 吴猛脑子里“嗡”的一下,本以为苟富贵昏迷时说的那个“赵”字,与三道沟奸细有关。 谁知瘦皮猴口中的赵兴全,是偏关县的花子头。 苟富贵果然是个有心人,接到庆丰叔传话,去偏关县买盐,他便意识到河防需要大量人手。 单凭老牛湾的人肯定不够,悄悄跟偏关县的花子头赵兴全说好了。 能来黑风口守河防的,包吃包住,每人每月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包吃包住,要不是看他伤得重,真想呼死他。 瘦皮猴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哥,你本事大,还怕二两银子吗?” “放屁。”吴猛瞪了他一眼,问:“赵兴全能拉多少人过来?” 苟富贵龇牙咧嘴:“两三百人肯定有的。” 我去。 吴猛扬起巴掌,吓得瘦皮猴捂住心口,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 “行了,他们什么时候来?” “哥,我睡几天了?估摸着差不多了吧。” 话音刚落,村口牛二奶奶叫起来了:“喂喂,这都什么人?家里没粮食,不要乱抢。” “你做的好事!” 吴猛瞪了苟富贵一眼,跳上大黑马,往村口冲去。 寒风凛冽,残阳似血。 村口乌泱泱,围了一大帮人,全部都是衣衫褴褛的叫花子,不下三四百人。 几个人溜进牛二奶奶家,找东西吃。 吴猛正要喝止,花子群里走出个粗豪汉子,揪住抢面饼的叫花子,噼里啪啦两记耳光。 “曹三,你特么还算男人吗?抢老太婆东西。” “老大,我饿,两天没吃了。” “饿也不行,都给老子滚回去,到了黑风口,酒肉管够!” 吴猛听得清楚,也在马上喊道:“赵哥说得对,想吃酒肉的跟我走!” 花子们口水直流,乌泱泱围上来,赵兴全喝也喝不住。 这样下去可不行,必须来点狠的,吴猛拔出长刀,将儿臂粗的杨树砍成两截。 “退后,都特么退后!”刀尖指住前排几名花子的鼻梁:“听赵哥指挥,排成两列!” 好不容易让这帮人安静下来,把他们带到黑风口,看见这么多女人,花子们两眼冒绿光。 正要整顿军纪,强子冲吴猛招手,说王总旗喊他上去。 “猛子,这里交给我。”柳振林拄着拐棍走过来。 吴猛点头,几天没见,柳振林变了,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颓废样? 王总旗躺在床上,吴猛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里的总旗腰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总旗往他腰间瞥了一眼。 “对岸鞑子不少吧?” 为了让村民们有信心,吴猛并没有将河对岸的情况告诉大家。 现在黑风口知道真相的人,除了他和山猫,只有柳振林。 见王总旗目光坚定,吴猛不再隐瞒,让强子去门外守着,把侦查到的情况说给他听。 王总旗沉吟:“河西的事,河东军早就注意到了,用不了几天,五万大军便会进驻黑风口。从现在起,你就是总旗,沿河边军,由你调度。只要能挡住鞑子,可以用我的名义,执行一切有效动作。” 说罢,他费力地伸出手,在吴猛腰里拍了两下。 吴猛乐了:“兵不厌诈,总旗大人是个老滑头啊。” “你……”总旗火了。 吴猛起身,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事到如今,还想瞒着我?这次巡查河防,只有你和彪叔两个人,而且……” “而且什么?”王总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气。 吴猛哈哈一笑:“而且半个兵、半两银子都不会派给你,除了彪叔,你就是个光杆司令。” 第19章 振林哥,听说过白洋河铁壁吗? 王总旗眼里杀气更甚。 陡然扣住吴猛的手腕,嘴角渗出殷红的血。 “总旗,你这是何苦?我只是说明情况,没说要放弃河防。” 被吴猛说中心事,王总旗惨笑。 “以一村之力,想要挡住鞑子大军,除非……” “除非什么?”吴猛扶他躺下。 王总旗稍微积聚了一些气力:“除非,白洋河铁壁复生。” 问他什么是白洋河铁壁时,王总旗已经虚弱到没有力气说话。 “总旗,安心养伤,我不会放一个鞑子过来,这里是我的家。” 吩咐强子照顾好王总旗,吴猛抓起长刀,走出营房。 山猫从阴影处闪出来,满脸不乐意,冲着堡后空地上努努嘴。 “振林哥真是的,凭什么好吃的紧着他们?玲花还饿肚子呢。” 玲花是庆丰叔的小女儿,今年十五岁,打小跟山猫关系好。 此刻挑着老面馍馍,跟着她姐姐翠花,还有铁柱嫂子和根婶,忙着给新来的花子们发粮食。 经过柳振林的训话,花子们不像先前那般闹腾,然而看到老面膜膜,那个叫曹三的小子又开始埋怨。 “我说大哥,不是说好有酒有肉吗?怎么还是老面馍馍?” 几个好吃懒做的花子也跟着嘀咕,赵兴全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就你话多,别忘记以前是干什么的,有口吃的不错了。” 赵兴全手下兄弟多,十几个铁杆兄弟立马帮着他指责曹三。 “一下子多出几百号人,你让人家怎么准备?” “曲掌柜带着徒弟们,连夜回去弄肉了,知足吧。” “对,这年头,吃口饱饭不错了,你还嫌好嫌坏,不要脸。” 见有这么多人反对,曹三不敢吱声,抱着馍馍,缩到墙角里啃起来。 花子们算是暂时稳住,吴猛捣了山猫一拳。 “你也少说几句,都是来帮我们守河的,要团结。” “那也不能让玲花饿肚子,还有翠花姐。” “就知道玲花。”吴猛抽了他一巴掌,从怀里摸出半只酱肘子,塞到山猫手里:“月娘省给你的,找个没人的地方,别让人看见。” “嘿嘿,还是月娘好。”山猫一哈腰,跑没影了。 天气越来越冷,山风吹过,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吴猛拎着长刀,加快脚步往河边走,每走一段路,便有人在暗处跟他打招呼。 这些都是柳振林布置的岗哨,总共十七个,隐藏在密林里,即使白天,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吴猛不由得暗竖大拇哥,将近河边的时候,看到柳振林默默地坐在河边,仿佛一尊铁打的雕像。 “振林哥,听说过白洋河铁壁吗?” 听到吴猛的话,柳振林的身子微微一颤。 “不知道,没人记得了。” “王总旗记得,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 “说个鬼!”没等吴猛把话说完,柳振林揪住他的衣领吼道:“我只是心疼月娘,再来纠缠,休怪老子翻脸无情。” 看他恶狠狠的模样,吴猛仿佛猜到了什么:“好,不说不说,那我们谈谈怎么守……” 话音未落,瞥见对岸亮起火光,他“噌”的一下蹿了出去。 “鞑子来了,振林哥,通知暗哨不要惊慌。” 火光越来越近,隐隐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以及胡人的呼哨。 “慌什么,一队斥候而已。” 柳振林的脸上现出一丝鄙视,拄着拐棍,沿途传令去了。 堡里则是炸了锅,尤其那些叫花子,原本都是来混吃混喝的,谁曾想刚来就遇到鞑子。 “强子,抬我出去。” 王总旗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试了几次没成功。 强子吓得小脸发黑:“总旗,别添乱了,猛子不会放鞑子过来的。” 我添乱? 王总旗气得说不出话。 就在此时,鞑子到了河边。 果然如柳振林所说,是个七人小队,每人手里拿着两支火把。 他们将马拴在林子里,肆无忌惮地生火烤全羊,两个鞑子取出羊皮胎,趴在地上吹气。 “这是要渡河。” 山猫赶来,趴到吴猛身边。 吴猛死死盯住对岸,确定只有一支鞑子小队,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过河?”吓得山猫差点叫出声。 “胆小鬼。” 被吴猛激了一句,山猫火了,跑回废堡,拖出羊皮筏子。 “过河杀鞑子,谁跟我去?” 喊了好几声,没人答应,那帮叫花子们纷纷缩到阴影里,生怕被山猫点到名。 “没出息,那我和猛子去。” “我去。” “还有我。” 山猫转身要走,村长赵有田,和他儿媳铁柱嫂子站了出来。 “我也去。” 根婶也跑过来。 “好,我们去。呸,没出息的怂货。” 冲着叫花子们啐了一口,山猫和赵有田抬着羊皮筏子出了废堡。 吴猛和柳振林在河边商量事,看见山猫领着几个老弱妇孺过来,气得他狠狠踩了山猫一脚。 “我也没办法,那帮怂货怕死得很。”山猫捂着脚指头喊冤枉。 “我和山猫过去,其他人留下。猛子,你负责组织进攻。”柳振林提议。 不过他的提议直接被吴猛否决。 方才二人商量过了,必须全歼鞑子小队,否则引来鞑子大军,凭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挡不住。 所以,正面战场是主要战场,切断鞑子归路是为了消除后患。 “那也重要,万一他们留下的不止一个人。”铁柱嫂子冷不丁说了一句。 她是赵铁柱的遗孀,赵有田的儿媳妇。 “杀鞑子,杀鞑子。”赵有田两眼喷火。 就他这副不稳定的模样,说什么都不能让他去,渡河必须隐秘,被鞑子听到任何动静,这场围歼战绝对泡汤。 最后吴猛大手一挥:“别争了,村长叔留下来协助振林哥,根婶你也别去,铁柱嫂子跟我们走。” 之所以让铁柱嫂子去,是因为她爷爷以前也是长河上的船工。 见吴猛心意已决,众人不好反对,柳振林从怀里摸出把短刀,悄悄塞给铁柱嫂子。 三人抬着羊皮筏子,往下游走出两里地,找了个平缓的地方开始渡河。 水冷如刀,冻得人骨头生疼,用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抵达对岸。 将羊皮筏子藏进灌木丛,三人幽灵般地摸向上游。 七个鞑子还在胡吃海喝,羊肉味钻进鼻孔,勾起山猫肚子里的馋虫,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有个鞑子好像听到了,拎着烤羊腿走过来,吴猛摁住山猫,示意铁柱嫂子,千万不要出声。 那鞑子找了几圈没找到,往灌木丛里呸了一口,撩起战袍,对着铁柱嫂子藏身的地方尿了起来。 山猫捏碎指关节,吴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20章 有皮甲,砍喉咙! 微弱的火光映在鞑子兵狰狞的脸上。 浑浊的尿液骚臭难闻,在铁柱嫂子头顶溅起厚厚的白沫。 若不是吴猛摁住山猫,山猫早就跳出去了。 可怜的铁柱嫂,丈夫死在胡人刀下,自己又遭到如此屈辱。 她抠住坚硬的岩石,指甲缝里渗出斑斑血丝。 足足尿了一分多钟,鞑子抖了几下,晃晃悠悠回到火堆边。 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胡语,两个鞑子扛着羊皮筏开始渡河。 吴猛暗叫不好,怎么只有两个鞑子渡河? 不知振林哥能不能应对,如果敌人分批过河,绝不能惊动先上岸的鞑子兵。 对岸正是白咕咕的暗哨,那家伙胆子小,会不会暴露目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让吴猛更担心的事情来了。 渡河的鞑子过了河心,一个鞑子稳住皮筏,另一个鞑子朝着对岸放了一箭。 那箭裹挟着凌厉劲风,正中白咕咕的肩膀。 疼得白咕咕双目圆睁,两腿夹紧,嘴巴撅成夸张的圆型。 箭头有倒钩,箭尾绑着细绳,鞑子手一抖,开始往后面拉。 白咕咕一咬牙,猛地拔出箭杆,飞快地在树干上绕了两圈。 鞑子扽了两下,冲着岸上的同伴做了个顺利的手势。 在他的操作下,皮筏快速靠岸。 吴猛的心悬到了嗓子眼,这帮鞑子不简单,他们用这种方法,几乎是直线过河,节省了不少时间。 让吴猛更佩服的事情来了,皮筏靠岸之后,竟然自动往回走。 原来筏子上还有根绳子,绳头绑在树上,在刚才撒尿的鞑子兵手里攥着。 他慢慢地拉,羊皮筏子很快回到岸边。 又有两名鞑子渡过长河,最先上岸的鞑子,顺着绳子开始搜索。 看样子,是要找回那支射出去的箭。 拉了几下没拉动,他骂骂咧咧,往山上爬去。 大战一触即发,剩下的三个鞑子准备渡河。 吴猛冲着山猫和铁柱嫂子使了个眼色,用最简单的手势,示意他们没有命令不要动。 找箭的鞑子钻进密林,很快发现了带血的飞箭。 枝叶上全是血,箭头挂着一大块肉。 他拔出弯刀,冲着岸边的同伴喊了一嗓子,循着血迹找了进去。 与此同时,柳振林一声爆喝,抡着拐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岸边的鞑子。 “杀鞑子!都特么给我出来杀鞑子!!” “杀鞑子,杀鞑子!铁柱长生,爹给你们报仇!” 赵有田红了眼,举起连枷,跟着柳振林冲了出去。 找箭的鞑子一愣神,完全没想到,林子里藏了这么多人。 就在他发愣的工夫,锋利的鱼叉刺入他的咽喉,白咕咕浑身是血,扯着尖嗓门狂喊。 “二拿,我杀死鞑子了!给你报仇了!” 听他这么一说,村民们更有信心。 根婶抄起菜刀跑得最快,一边跑一边喊:“二丫,娘给你报仇!” 于此同时,吴猛幽灵般地蹿了出去,接连两个贴地翻滚,斩断一名鞑子的右脚。 “等等我!”山猫抄起弯刀扑了过去。 另外两名鞑子惊慌失措,完全没有想到,身后也有敌人。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斥候,一怔之下,立马背靠背组成防御阵型。 正好山猫的弯刀砍到,撒尿鞑子挥刀隔档,只听到噹的一声,震得山猫摔了个大马趴。 力气太大了,另一名鞑子的弯刀,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山猫的脑袋。 形势危急,几乎被震晕的山猫手足无措。 吴猛想都没想,手里的长刀“咻”的甩了出去。 以前驻守拓客时闲着无聊,经常练习的飞石入洞技术派上了用场。 那刀打着旋儿,以异常刁钻的角度,扎进鞑子的咽喉。 与此同时,那名失去右脚的鞑子抓住吴猛的脚踝,张开血盆大口,照着吴猛的喉咙咬了过来。 人在剧烈疼痛的情况下,会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尤其这名缺脚鞑子,手劲奇大,吴猛挣脱不开,被他压到身子底下,眼见着就要性命不保。 正好抓到根断裂的羊腿骨,照着鞑子的臭嘴捅了过去。 “呕” 鲜血裹挟着未及消化的羊肉,潮水般喷涌而出。 “去尼玛!” 吴猛怒吼,用尽全力,将鞑子的尸体掀翻出去,肩膀上沾了不少恶心的臭血。 目光转向山猫,被那名撒尿鞑子砍得到处乱窜,幸亏他灵活、速度快,好几次险些死在鞑子刀下。 “去死吧,雍狗!”撒尿鞑子会说汉话。 “你去死!” 关键时刻,铁柱嫂子猛蹿出来,从后面抱住鞑子,手里的短刀扎进了鞑子的脖颈。 那鞑子发出雷鸣般的怒吼,揪住铁柱嫂子的头,将她摔飞出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山猫抡起弯刀,砍向鞑子胸膛。 刀锋触及皮甲,竟然滑了出去。 “有皮甲,砍喉咙!”吴猛大声提醒。 来不及了,垂死的鞑子掐住山猫的脖子,举起弯刀劈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铁柱嫂子抱住他的胳膊,狠狠咬住他的喉咙。 吴猛飞扑过去,抱住鞑子的后腰。 三个人扭打到一处,鞑子力道惊人,掐住山猫的脖子不松手。 情急之下,铁柱嫂子揪住鞑子的裤裆。 疼得那鞑子爆吼一声,将三人甩出七八米。 吴猛抓起地上的弯刀,接连几个蹿跳,狠狠砍在鞑子的太阳穴上。 撒尿鞑子抖了几下腿,轰然倒地。 太惊险了,三个人几乎累到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 对岸杀声雷动,过河的四个鞑子全部解决,柳振林带着根婶,顺着鞑子留下的皮筏来到对岸。 “怎么样,猛子。” 吴猛艰难地咽了口吐沫,目光转向躺在边上的铁柱嫂子。 “快去看看……铁柱嫂子。” 女人满嘴是血,缩在地上,看见柳振林过来,抱住他嚎啕大哭。 弄得柳振林老脸发烫,两只手不知如何安放。 这一战,全歼鞑子七人小队,缴获战马七匹,皮甲七副,银钱和羊皮胎若干,弯刀、弓箭各七把。 所有参战人员,全部是老牛湾的乡亲们。 率先发起攻击的白咕咕得意洋洋,推开给他包扎的强子,拍着胸脯,炫耀战绩。 花子们臊得满脸通红。 尤其是赵兴全,好歹是偏关县花子老大,说好来杀鞑子的,结果四百多个男人,窝在废堡里看着女人杀敌。 “好了,都别吵吵了,鞑子连番失手,不可能善罢甘休。我要组建一支特战小队,杀到对岸去,谁敢报名?” 从王总旗房间里出来的吴猛,冲着众人吼了一嗓子。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白咕咕第一个站出来,赵兴全愣了一下,催促他那十几个兄弟走出人群。 第21章 请总旗奏请军部,升崔大彪为老狼沟什长 报完名之后,几个花子便后悔了,围着赵兴全问这问那。 “老大,姓吴的小子邪性得很,凭咱几个人,杀到对岸去,不是找死吗?” “苟富贵那小子,会不会把咱卖了?说好的银子也没到手。” 赵兴全没说话,曹三和那帮好吃懒做的花子们开始调侃。 “冲动害死人,姓吴的小子还说酒肉管饱呢,都特么知足吧,好歹这营房不错,刮风下雨不用愁。” “曹三,别跟着起哄。” 赵兴全火了,本来他就心里没底,不知道如何跟兄弟们解释,这货屡次煽风点火,弄得他在人前没面子。 曹三翻了个白眼,翘着二郎腿,靠在土墙上剔牙。 “赵老大,我没说错吧。昨天你亲口说的,姓吴的小子当着兄弟们的面答应的,酒呢?肉呢?” “你……” 赵兴全想要揍他,又把拳头收了回去。 毕竟曹三说的都是事实,吴猛亲口答应酒肉管饱,到现在,好多人连老面馍馍都没有摸到。 这也难怪,老牛湾拢共十九户人家,运到黑风口的粮食有限。 一下子多了四百多号人,存粮吃光,也只能应付三分之一。 花子们争执不休的时候,外面突然嘈杂起来,玲花一阵风似的跑进来。 “快出来呀,热乎乎的白面馍馍,还有肉呢。” 啥? 听到白面馍馍,还有肉,花子们推开玲花,争先恐后往外跑。 “哎哎,踩到我了。” 玲花的声音淹没在人潮中,等她赶到广场,柳振林正在发火。 “瞧瞧你们这副德行,都给我站到后面去!再往前一步,别怪老子不讲情面。” 他狠狠瞪了赵兴全一眼:“管好你的人!” 吓得赵兴全打了个哆嗦。 昨天刚来时,吃过柳振林的亏。 以为瘸子好欺负,没料想十几个花子一拥而上,被柳振林一拐棍戳翻七八个。 “好了好了,柳教官暂歇雷霆之怒,兄弟们刚到,情有可原。” 吴猛满面春风,在山猫和白咕咕的簇拥下,从堡门外走进来。 后面跟着曲掌柜和他的徒弟们,赶着七八辆马车,老铁匠抱着个长条形的麻布袋。 话音一顿,他突然面沉似水,举起长刀,朗声喝道。 “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从现在起,你们是老牛湾河防队的人,我吴猛承诺过的条件,一个子都不会少。” “若有人想要退出河防队,趁早站出来!” 说到这里,他环视四周,刀子般的眼神,依次扫过每一个花子。 花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气都不敢喘,统统屏住呼吸。 “好,兄弟们都是好样的,我吴猛没有看走眼!” “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即刻起,老牛湾河防队正式成立。若有违反队规者,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罢,冲着白咕咕使了个眼色, 白咕咕正在兴头上,黑风口首场围歼战,第一个鞑子就是他杀掉的。 这家伙吊着膀子,左手掏出份牛皮纸,让山猫拿好。 他扯着公鸭嗓,开始朗读。 都是队规,总共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外加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听得花子们一愣一愣的,没等这帮人缓过神,吴猛的目光再次从他们身上扫过。 “好了,有罚必有赏,大家说,先发银子,还是先发酒肉?” 这家伙跟变色龙似的,一会儿杀气腾腾,一会儿和蔼如春。 曹三第一个反应过来,在队伍里喊道:“银子。” “好,这位老哥你出列。” 吓得曹三猛缩脑袋,心想,这小子邪性,我特么不能做出头鸟。 哪知吴猛非但没有难为他的意思,还封了个临时小队长给他做,让他协助柳教官发粮发银子。 乐得那货龇牙咧嘴,挺着胸脯站到柳振林身边。 马掌铺的伙计们抬上麻袋,整整一千两,全都剪成了一两一两的碎银。 每人先发一两,月底再发一两。 安排妥当,吴猛喊过老铁匠,强子忽然走过来,悄悄扯了他一把:“猛子,总旗让你进去。” 真是麻烦,想起王总旗那张脸,吴猛什么都明白了。 跟着强子进到王总旗的房间,王总旗示意吴猛坐到身边来。 寒暄几句,进入正题。 王总旗拉着吴猛的手,语重心长地说。 “猛子,你的大才,王某心知肚明。论军功,给你个伍长、什长都不过分!” “但这该死的出身律法……我若强行提拔,怕是明日弹劾的文书,便要呈到河东军总部。” 说到这里,王总旗停了下来,满脸笑意地望着吴猛。 吴猛哈哈一笑:“总旗多虑了,我压根没想当官。” 王总旗微微一怔。 吴猛解释道:“我只想守护老牛湾,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岂容鞑子肆意践踏?” “至于总旗说的伍长、什长,我倒有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哦?吴兄弟请说。”王总旗大惊,连称呼都变了。 吴猛掏出那张缴获的鞑子密信,递给王总旗。 “之所以能够遇到您和彪叔,以及后面的夜探河曲,取得昨夜的大捷,都是苟富贵的功劳。这份密信,是他拼了命,从鞑子身上缴获的。” 他往王总旗身边凑了凑,将事态发展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只是把功劳推到苟富贵身上,为的是替苟富贵洗去逃兵的罪名。 听罢吴猛的话,王总旗咬牙切齿。 “好他个崔大彪,玩忽职守,我必将他军法从事。” “总旗息怒。此刻正值用人之际,十几年的老兵难得呀,我已斩杀兵痞丛福林,以儆效尤!” “杀得好。”王总旗握紧双拳。 吴猛接着说:“只是老狼沟兵员凋零,我想请总旗奏请军部,升任崔大彪为老狼沟什长。” 王总旗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这是为何?” 吴猛哈哈一笑:“鞑子大军压境,他们只会走黑风口吗?如果改道老狼沟,怕是会步河曲后尘,连个信都送不出来。” 听了吴猛的分析,王总旗一咬牙:“好,这事由你全权负责,我有军部特令,什长以下自行任命。苟富贵功不可没,任命他为黑风口什长。” 话锋一转,王总旗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就是吴兄弟啊,老哥哥也有苦衷。” “总旗安心养伤,不必多虑,所有一切,吴猛自会替您摆平。” “那是,那是。”王总旗冷不丁说了句:“这老牛湾河防队,人数是不是多了些?” 总算说到正题上,进门之前吴猛就已料定,王总旗是不放心他拥兵自重、喧宾夺主。 第22章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您在明,我在暗! 按照大雍律法,私募乡勇,可是重罪。 王总旗来黄泥镇,是有任务的,有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吴猛。 上个月,北胡大将虎力不花,率领三十万胡骑,屯兵飞狐口,百分之九十的河东军主力全都调到北方去了。 如今的河东军,早已不是七年前的北疆雄师,上层军官基本上都是奸相潘虺的亲信。 好在云州将军是河东军老帅的部下,担心鞑子从河西进军,派王戡来偏关组建河防。 前方战事吃紧,确实如吴猛所说,上峰半钱银子都没有拨给他。 唯一的伙伴,彪叔也战死了,他就是个光杆司令,被强送过来打游击的。 但是王总旗手里捏着云州将军的手令,有权任命伍长什长,组建一切可以动用的河防力量。 既然他心里有疑虑,吴猛不能不作解释。 否则河防无法进行,如果老牛湾守不住,穿越的梦想也就泡汤了。 于是他坦诚以待,将盘算好的计划和盘托出。 “总旗不必为难,虚名于我,如浮云而已。您给我一个名分,不如给我一片天地。” “现在您受伤,无力亲行,当以大局为重。” “不如让我放手去做,练出来的兵,筑起来的城,绝对不会比任何一支正规军差!” “大敌当前,心诚则坚,倘若墨守成规,不是让鞑子有机可乘了吗?” “您待我如兄弟,我就高攀,喊您一声老哥哥。”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您在明,我在暗,方能共筑河防大计,免遭鞑子屠戮。” “老哥哥,您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掷地有声。 从不同维度,分析了当前的现状,甚至拓展到河东关防,王总旗不由得握拳叫绝。 “好一个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猛子,从此河防事宜,愚兄全权交给你。” “一应人员招募、防务构建,由你便宜行事!不必禀告于我。呃,这个……所需银钱……” “如此甚好。只是大哥,银钱还是免了吧,我自会筹措。” 说得王总旗尴尬万分,不过他是个豪爽的人,既然与吴猛兄弟相称,自然不会落入俗套。 让吴猛拿过公文袋,里面有十几张盖着云州将军大印的空白任命书。 王总旗让吴猛扶住他的手,亲笔写下苟富贵和崔大彪的名字。 “如此,有劳贤弟。” “原来大哥才是云州将军爱将啊,好,安心养伤,一切有我。” 吴猛喊过强子,让他照顾王总旗,大踏步出了营房。 墙角闪出柳振林,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总旗怎么说?” “无碍,命我全权督办防务,还跟我说了河东军铁壁的故事。” 一边说,吴猛一边留意柳振林的表情。 柳振林什么都没说,佝偻着腰,拄着拐棍走了。 回到营房,山猫和白咕咕缠着老铁匠,非要让他解开包袱,看看包里藏着什么好东西。 老铁匠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见吴猛进来,乐呵呵迎上去。 “猛子,这支穿云弓,射程一百三十步。” 一百三十步? 山猫和白咕咕差点摔倒。 白咕咕指着受伤的肩膀:“真能吹,鞑子的箭才能射四十步。” “你懂个屁。” 老铁匠不理他,拉着吴猛往外走。 此刻天已大亮,红日钻出漫天云彩,老铁匠指住远处的大树。 “此处不止一百三十步,我且射之。” 不等众人应答,他扣上三棱破甲锥,弓开如满月,那箭仿佛出膛子弹,“咻”的一声飞射过去。 “啾” 凄厉的雕鸣声随之而来。 “铁匠叔真厉害啊,射了个鸟。”白咕咕笑得伤口崩裂。 吴猛大喜:“不止一百三十步了,山猫,把那只大鸟捡回来,炖汤喝。” 约莫半柱香工夫,山猫拎着死鸟回来,原来是只金背红脚隼。 “猛子,不对啊,脚脖子上有个竹筒。” 这种鸟的体型,比一般的老鹰小一些。 擅长长途飞行,红爪,背上有条黄褐色的线,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竹筒里有份密信,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写的全是胡文,从笔锋上判断,与上一份密信出自同一人之手。 命山猫找来柳振林,柳振林也不认识,只是断定,信上的文字不是挛鞮部所有。 这就奇了,能用鹰隼送信的人,身份肯定不低,除了南山先生和挛鞮须持,谁有这样的能力? 红脚隼从东往西飞,应该不是挛鞮须持,估计三足乌斥候被杀的事被南山先生发现了,临时改了通信文字。 鹰隼防不胜防,今天赶巧被老铁匠射中,明天呢? 必须抓紧行动。 “铁匠叔,打造连弩需要几天?”吴猛问。 老铁匠掐手指算了算:“尽顾着弓,连弩让曲老三的大徒弟在做,凭他的手艺,明天晌午应该能做好两支。” 吴猛沉吟片刻:“好,让他接着干,铁匠叔,骑我的马回去,三日后,必须给我做好七把连弩。” “我不会骑马。”老铁匠懵了。 “山猫,你陪铁匠叔回去,事关重大,连弩必须按时做好。”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吴猛紧了紧老棉袄,盯住天边的云彩看了好久。 “今夜怕是要上冻了。” 柳振林也跟着看了看天色:“是啊,两支斥候队接连失踪,鞑子大军也要来了。” “振林哥,把暗哨弄得再隐秘些,按照我们商量过的方法,抓紧布防,重点训练新兵。” 柳振林的脸上露出罕有的笑意:“猛子,那么多怪招打哪学来的?那种劈刺,确实适合刚入伍的新兵。” 吴猛哈哈一笑:“振林哥谬赞了,我那些都是胡思乱想、纸上谈兵,你才是真人不露相,真正的实战经验。” 似乎担心吴猛继续往下说,柳振林望着远方沉吟道。 “放心吧,猛子,振林哥既然答应你守河防,便不会让鞑子踏上老牛湾。” “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冲着柳振林拱了拱手,吴猛大踏步离去。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三天过去了,西北风刮得越来越厉害。 长河冻了两天两夜,只是河面冰层薄,尚不能行走。 柳振林果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不但将新兵训练得初见成效,还带领队员们,往河底埋下了大量的尖刺物。 只是这三天,没有人知道吴猛去了哪里,在老铁匠家里养伤的苟富贵也不见了。 第23章 猛子,真要主动出击? 三更时分,巡逻队在河边巡逻,对岸突然冒出好多人影。 黑压压,足有百十人之多。 “鞑子来了,快去喊振林哥。” 铁柱嫂子握着柳振林送给她的短刀,小脸绷得比石头还紧。 她现在是巡逻队的小队长,也是黑风口唯一有职务的女人。 “好像不是鞑子,没鞑子壮实,也没骑马。”玲花两腿发抖,死死揪住铁柱嫂子的衣服。 根婶胆子大,钻到前面看了一会。 “我怎么望出去,像是猛子呢。” “真是猛子哥。”玲花高兴得跳了起来。 被铁柱嫂子抽了一巴掌:“不许喧哗,被振林哥知道,饶不了你。” 玲花撅起小嘴,冲着铁柱嫂子做了个鬼脸:“就知道振林哥,你比振林哥还要厉害呢。” 众人说话间的工夫,对岸人群中走出两条人影,沿着河岸戳了半天,试探着走上冰面。 其中有个瘦皮猴,来回跑了几十步,冲着身边的黑影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黑影冲着人群挥手,说了几句话,因为风向和距离太远的缘故,听不清楚。 那黑影小心翼翼走向冰面,瘦一些的黑影在后面组织队伍,十个一组,跟在后面开始过河。 “铁柱家的,要不要喊?”尽管断定是吴猛,根婶还是握紧手里的弯刀。 这是柳振林再三警告队员们的规矩,也是军人最基本的警惕性。 没等到铁柱嫂子的命令,那黑影的声音传了过来。 “振林哥,我是猛子。” “真是猛子哥。”玲花叫着迎了上去。 可不是吴猛吗?还有苟富贵,后面差不多两百人,是他们从山里找出来的难民。 这些难民太惨了,都是上个月底,十三个被屠村子里的幸存者。 在山里躲了大半个月,没吃没喝,饿死好多。 刚上岸,吴猛便吩咐曹三领新来的人去食堂用饭,其余队员广场集合,巡逻队按常规路线巡逻。 同时喊过柳振林,低声说了几句。 柳振林老脸一红,心里对吴猛越发佩服。 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下,生起两堆篝火。 吴猛和苟富贵从王总旗的营房里出来,他悄悄推了瘦皮猴一把。 苟富贵有些胆怯,被吴猛瞪了一眼,这才走到会场中心,威严地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兄弟们,对岸有鞑子,屠光了河曲十三个村子,这件事大家知道了吧?” “他们随时会窜到河东来,这里是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兄弟姐妹,更有我们的老爹老娘。” “大家说,能不能让他们来?!” 一嗓子吼出去,苟富贵心里没底,这些都是吴猛临时教他的,根本没有练熟。 哪知话音刚落,广场上呼声雷动。 “不能,不能!” 群情激奋,尤其是老牛湾的乡亲们,亲人惨死在鞑子的屠刀下,全都憋着一股劲。 吴猛举起长刀,高声喊道:“那我们怎么办?” “杀鞑子!杀鞑子!” 赵有田连枷杵地,喊得最响。 “好!” 这场景,跟吴猛描述的一模一样。 苟富贵一下子有了信心,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广场上的队员们逐渐安静。 他跳上台阶,目光扫视众人,声音越发坚定。 “我,苟富贵!原来在老狼沟当兵,现在是黑风口烽燧堡的什长!” “前几天,亲手割了鞑子王牌斥候的脑袋,拿到这份情报!” 他从怀里摸出吴猛给他的鞑子密信,迎着众人扫了一圈。 “今天,王总旗和猛哥让我守黑风口!以后这里,就是鞑子的鬼门关!” “老子瘦,但是骨头硬!鞑子来了,我第一个冲,最后一个退!” “箭,朝我来!刀,冲我砍!只要还有一口气,绝不让一个鞑子,踏过黑风口!” 说到这里,苟富贵忘词了。 吴猛默契地喊了声:“好!” 队员们握拳喝彩,吴猛悄悄踩了苟富贵一脚。 示意他见好就收,别说个没完没了,反而会消褪大家的热情。 苟富贵会意,扯着嗓子喊了声:“是爷们的,跟老子一起,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干他娘的!” 声浪越发高昂,躺在床上的王总旗微微点头。 吴猛做了个手势,压住大家的声音。 “刚才苟什长说得很清楚,鞑子不可怕。” “这三天,我们去对岸摸过情况,也就一个百人队。黑风口多少人?将近七百了吧?七个干一个,弄死他!” “弄死他!弄死他!”山猫和白咕咕跟着吼道。 听说只有一百个鞑子,队员们的胆气更大了,三天前刚宰了七个,还是女人杀的。 战前动员很成功,将队员们的斗志提到了最高点。 会后,吴猛可没闲着,让特战小队做好准备,每个人必须熟悉连弩的使用,三十米内,必中靶心。 安排就绪,召集柳振林,苟富贵,山猫,老铁匠,到总旗营房里开会。 人员到齐后,王总旗率先开口,他望着摆在地上的简易地形图,问吴猛。 “猛子,真要主动出击?” 吴猛点头,这几天,他和苟富贵摸进河曲城,将鞑子的兵力部署查了个一清二楚。 “鞑子已经在准备,送往军营的粮车络绎不绝,这是大军出发的迹象,估摸着就在这几天。” “从河曲往河东来,两边都是崇山峻岭,鞑子大军不可能往老狼沟去。这是第一点。” “长河冻了三天,我和富贵测过,有些地方已经可以跑马。时间往后拖,冰层会越来越厚,盐水破冰的计划将错过最有效的时机。这是第二点。” “为了防止鞑子真往老狼沟去,更要主动出击,必须把挛鞮须持引到黑风口。这是第三点。” “纸包不住火,日久生变,如果让乡亲们知道鞑子的真实兵力,黑风口必然丧失斗志。况且,三天前缴获的鹰隼密信,至今是个谜,初步判断,他们是想夺取偏关县。这是第四,第五点。” “鞑子两万大军,余粮不多,才会让南山先生在三道谷屯粮。河曲仅仅是跳板,目的是河东。如今三道谷粮仓已毁,趁他们重新筹集时,给予致命一击,鞑子军心必定大乱。这是第六点。” 吴猛停了下来,走到窗口,侧耳听了听。 “就是这西北风,对我不利。所以……更要主动出击,把风向扭过去!” 风向扭过去? 除了柳振林纹丝不动,其他人具皆大惊。 王总旗更是眉头紧皱:“如何扭转?” 吴猛冷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绕着柳振林兜了个圈子。 “当年白洋河血战,河东军有个斥候小队,以区区十人之力,将北胡十五万大军挡在对岸,达七日之久。如果我们也来个长河铁壁,西北风会不会变成东南风呢?” “你也知道白洋河铁壁?” 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王总旗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河东军中的传说,更是他和彪子的偶像,确实在吴猛面前提到过这个故事,可他并没有细说。 难不成…… 吴猛要效仿他心中的军魂? 第24章 想学可以,明天给我可劲造 “总旗,我告诉猛哥的,崔大彪常跟我们说。” 原来是苟富贵说的,这就不奇怪了,崔大彪这个老兵痞,在河东军干了十几年伙夫,两年前刚升的伍长。 然而要扭转风向,谈何容易?效仿河东军魂,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吴猛没有放弃,他取过空药碗,重重拍在地形图上。 “河曲城北十五里,有座葫芦谷,鞑子将粮草屯在这里,守军五百。整座葫芦谷,只有一条清水河,源头在壶山南坡。” 说到这里,吴猛停了下来,冲着柳振林笑了笑。 “振林哥,如果你是黑风口主将,兵力相差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振林老弟,说说你的看法。”王总旗也跟着问了一句。 柳振林的话很简短:“鞑子马多,烧光粮草,令其首尾不能相顾。” “对!” 吴猛一巴掌拍在地形图上,指着距离黑风口较近的一条羊肠小道说。 “此处名为黄草岭,两山夹一沟,地势十分险峻。待敌军进入这条小路,我们先在末端点火,西北风大,火往东南烧,正好是黑风口方向。” 说到这里,他又停下来了,勾得山猫肚肠子痒,催吴猛快点说。 吴猛打了个哈哈:“振林哥,到你了。” 柳振林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骇人的寒光。 “后方乱,前方更乱。此时在葫芦谷里点他一把更大的火,敌军必然更加慌乱。如果我是挛鞮须持,会兵分两路,一路回河曲抢粮,一路过河夺取黑风口。如此,回河曲抢粮的鞑子,正好迎风而上,对我不利的西北风,反而成为敌军最大的杀手。” “果然是振林哥。” 吴猛点头。 “所以,葫芦谷的火势必须大,鞑子马多,草料场里全是草料,葫芦谷一旦点燃,火势必然盖过黄草岭。” “鞑子回援,兵力减半,加上烧死的,踩死的,渡河的鞑子,也就三分之一了。” “黑风口河面宽九十步,敌军马快,坠入冰河的,被河底尖木刺死的,能上岸的还有多少?” 屋子里静得吓人,所有人屏住呼吸,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地形图,脸上布满了兴奋的光芒。 王总旗点头:“也就五千吧,黑风口河面足以成为鞑子的坟墓。只是……” “只是什么?”吴猛问。 王总旗微微皱眉:“挛鞮须持年轻气盛,会不会不顾葫芦谷,强取黑风口?”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果鞑子全军强夺黑风口,倒是有些麻烦。 鞑子马快,不顾一切冲过来,说不定真有三五千个能上岸,凭黑风口的几百乡民,确实没有胜算。 王总旗提出这样的疑问,柳振林也微微皱眉。 只有吴猛持不同想法,他断定,挛鞮须持必定驰援葫芦谷,强渡黑风口的鞑子不会超过五千人。 理由是,胡人马多,葫芦谷是其屯粮重地,草垛更是一眼望不到边,一旦丢失,即便到了河东,他也是死路一条。 “鞑子到了黄草岭才能点火,葫芦谷的火又不能提前放,怎么让挛鞮须持从城里出来?而且就是这几天。” 山猫拧着下巴嘀咕道。 吴猛哈哈大笑:“山猫也知道思考了,这个问题提的非常好。” “南山先生的密信没拿到,三道沟的粮食又被我们烧掉了。” “两支鞑子小队先后出现在黑风口,加上先前的三足乌,十五个鞑子,一个都没有回去,挛鞮须持还能憋得住吗?” “我断定,明天他就会发兵。这帮鞑子,目标不只在河曲,河东才是真正的图谋。王总旗,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吴猛的话,王总旗的眼睛拧成一条线,有些事涉及到河东军机密,他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一咬牙:“河防既由吴兄弟做主,那便一切听他调度。” 吴猛微微一愣:“大哥,你就这么相信我?” 王总旗笑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连兄弟都信不过,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好。”吴猛一巴掌拍在地图上,吩咐苟富贵;“多备引火之物,明日午时,特战队和纵火队同时出发。” 苟富贵领命而去。 吴猛喊过柳振林:“振林哥,你守黑风口,纵火队和特战队出发后,立马凿冰埋盐,范围要广,务必在天黑前完成。” 最后喊过老铁匠:“铁匠叔,你随我去葫芦谷,带上穿云弓。” 穿云弓就是长河落日弓,射程超过一百三十步,只有老铁匠拉得开,吴猛便没有改。 所有人都有任务,唯独山猫愣在原地。 他扯了扯吴猛的衣襟:“猛子,我干什么?” 吴猛塞给他一只小唢呐:“你随特战队一起过河。难民里有个吹打队,看见火起,给我带着他们满山跑,哔哩吧啦随便吹,声势要大。” “啊?就干这个?”山猫不乐意。 柳振林冷哼:“只要能干掉鞑子,怎么行怎么来。山猫,弄上几十面皮鼓,带着难民到处敲。” 山猫更迷惑了,吴猛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瘦皮猴乐得跳了起来:“好,这个任务好。” 一切安排妥当,各自回屋休息。 山猫兴奋得睡不着,想找玲花聊天,玲花和她姐早就睡了。 正无聊,看见苟富贵过来。 “大战将至,抓紧休息。”苟富贵瞪了他一眼。 山猫缩了缩脖子:“睡不着,富贵哥,猛子让我负责吹打队。” 苟富贵脑子里灵光一闪,招呼山猫牵马,说要带他去个好地方。 怎么还骑上马了? 山猫越发不解,出了烽燧堡,跑出一段路,苟富贵勒住马缰。 抓住山猫的肩膀瞅了瞅,看得山猫毛孔发麻。 “不错,跟老子长得一样一样的。”苟富贵在山猫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哥有个独门绝技,想不想学?” 听说独门绝技,山猫眼珠子发亮。 感觉大地似乎动了一下,远处传来战马嘶鸣,吓得他浑身一紧。 紧接着,胡人的唿哨,野狼的哀嚎,长箭破空,轰隆隆的战鼓,老弱妇孺的求救…… 鸡飞狗跳,还有牛羊嚼草的声音…… 苟富贵拍了他一下,让山猫看他的喉结和嘴巴。 就见他唇齿微动,喉结突突乱跳,各种各样的声音随之而来。 那些声音仿佛从远处,又像从地底下冒过来,听得山猫脊梁骨发冷,望着苟富贵,大气不敢出。 “富贵哥,怎么弄的?” “想学吗?” “太想了,教我。” 山猫都快跪下来求他,苟富贵哈哈大笑,绕着山猫转了半圈,让他张开嘴巴,仔仔细细检查过牙口和肚皮。 “想学可以,明天给我可劲造。”说到这里,苟富贵拉着他正色说道:“葫芦谷的火是重中之重,猛哥只带铁匠叔去。” 闻听此言,山猫大惊,两个人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猛子怎么想的? 苟富贵的面色更加凝重,双方实力悬殊,要在三个地方分别放火,人手确实分配不过来。 葫芦谷里驻扎着三千鞑子兵,根本不是吴猛说的五百守军。 为了不让队员们恐慌,这件事,只有他和吴猛知道。 第25章 早生二十年,为父必亡于汝手 黑风口紧锣密鼓。 河曲城里的气氛更是紧张。 原先的县衙,如今成了鞑子的帅帐。 此刻灯火通明,本就不大的厅堂里挤满了人,挛鞮须持面色阴沉,千夫长以上的官员悉数在场。 九天了,派出去的斥候如同泥牛入海,河东消息迟迟未到。 军中存粮不多,再这么等下去,南北夹击的战略部署将被彻底打乱。 先王的仇,报不报了? 他抽出佩刀,一刀砍在帅案上:“明日午时出兵,戌时渡河,再言不可者,如同此案!” “王上,万万不可。” 话音刚落,一名虬髯老将大步走出。 “河东局势不明,冰层尚未冻实,夜间过河,隐患太多。” “放肆!” 挛鞮须持大怒,拔出帅案上的佩刀,吩咐人,将他拖出去砍了。 军师社轮赶忙拦住:“王上息怒,大军未动,不宜斩杀大将,秃噜可是先王老臣啊。” “是啊,是啊,秃噜万夫长一片忠心,恳请王上收回成命。” “大军未动,不宜杀将,王上刀下留人。” 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基本上全是右军将领。 见挛鞮须持怒气未消,左军万户长步律孤冲手下使了个眼色,左军的那些千夫长们跟着跪倒,替秃噜求情。 步律孤绕开秃噜,眼神里满是鄙夷,走到挛鞮须持面前躬身施礼。 “王上,军师说得对,大军未动,不宜杀将。秃噜老了,适合回草原放羊。明日属下过河,打扫偏关,恭迎王上大驾。” “你!”秃噜大怒。 步律孤冷笑:“怎么?我说错了吗?前几日你恨不得即刻渡河,当时河面尚未冰冻,那才是大隐患。” 秃噜正要争辩,被军师社轮狠狠瞪了一眼。 社轮走到挛鞮须持身边,低声耳语数句,挛鞮须持这才缓和下来。 长刀指住秃噜的鼻子。 “若非先王旧将,今日定斩不饶。叉出去,重打八十军棍!即刻起,右军由本王亲自指挥。” 秃噜不服,社轮捂住他的嘴:“出师前,莎琳怎么跟你说的?” 听了这句话,右军万户长这才平静下来,两个军卒将他拖出去,噼里啪啦一通揍。 会议不欢而散,挛鞮须持命步律孤为前军主将,明日午时,兵发黑风口。 再说秃噜,被手下抬回大帐,趴在床上叹气。 给他敷药的女婢说:“主人不该顶撞王上。” 秃噜让她到前面来,女婢“噗通”跪倒。 “奴婢胡乱说的,主人息怒。” 秃噜挑她起的下巴,突然乐了。 “你且胡乱说说,说得对,重重有赏,说得不对,休怪本将无情。” 吓得女奴小脸发白,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王上勇武如山洪,要的是一泻千里,荡平一切。主人您……您顾虑的,是山洪出去之后,河道是否稳固,会不会被敌人轻易截断。” 有道理,这番话说到了秃噜的心坎里,老头一下子来了兴趣,让女婢起来说话。 那女婢不肯起来,秃噜问她为何不起。 女婢说:“马蹄踏过的印子,清清楚楚,风雨也抹不掉它的痕迹。勒勒车压出的车辙,笔直通向远方,绝不会半路拐弯。” 秃噜闻言大喜,这是反过来,将老夫的军。 这个娃子有意思,他哈哈大笑,牵动背上伤口,疼得狂吸凉气。 女婢赶忙替他包扎。 稍稍缓过气,秃噜抓住女婢的手,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约莫十七八岁,红扑扑的面颊,麦子般的皮肤,灵动的双眸,仿佛清晨饮水的小鹿。 他是真的喜欢上这个丫头了。 “说吧,要什么赏赐?只要不过分,老夫必定满足于你。” “奴婢不敢说。” “但说无妨!” 见老头火了,女婢抽出手,重新跪倒在秃噜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奴婢加达罕,乃丑达尔孙女,恳请主人恩准,赐奴婢自由身。” “你是丑达尔的孙女?” 望着面前的女婢,秃噜大惊,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丑达尔,乃是茹茹部首领,北胡的死对头。 一直趁北胡南下时袭扰后方,拉拉扯扯几十年,十三年前才把他干掉。 面前的女子竟然是丑达尔的孙女。 女婢答了句“是”,便匍匐于地,不说话了。 沉吟半晌,秃噜仰天长叹。 “罢了,汝若有心杀吾,十个秃噜早就死了。汝祖父亡于吾手,也是天命。” “想我秃噜,征战半生,无儿无女。我且问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 说到这里,秃噜眼睛里闪过一丝野狼般的杀机。 女婢不慌不忙,冲着秃噜拜了九拜。 这是茹茹部最高礼仪,代表臣服,也代表尊敬。 “父亲在上,加达罕给您叩头,从今往后,您就是我的父亲,加达罕以东方第一缕日光为誓,永远效忠与您。” “好,好,快起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秃噜大喜,戎马半生,得了个这么聪明的女儿。 茹茹部以东面为贵,敬日之所出,轻易不会用第一缕日光发誓。 既为父女,关系瞬间亲热起来,秃噜问加达罕,对王上进军有何看法。 加达罕一边给老头敷药,一边将自己的见解说给他听。 “夜深露寒,冰层更厚。大军马匹众多,王上选择夜间渡河,确实有他的道理。然而黑风口虽然废弃多年,却也不能小觑。” “据女儿所知,先后两个斥候小队,出发时,走的都不是东北方向。” 秃噜大惊,挣扎着坐起来,被加达罕轻轻摁住,他心里一暖,只能趴在床上分析。 “河东军易帅,军力大不如前,沿河三堡,废弃掉两座。吾儿是说,两支斥候小队,都在黑风口出事的吗?” 加达罕点头,她接着说:“父亲是先王托孤旧臣,然而王上对父亲怀有成见,直接上谏,恐怕不行。” 说得秃噜老脸一红,不过加达罕分析得有道理,他便问加达罕:“既如此,该当如何?” 抹完最后一点药膏,加达罕起身收拾药匣,一边擦手一边说。 “河东主力尽在飞狐口,云州兵力自顾不暇,偏关驻军更不用说。即便黑风口有埋伏,数量也不会多。父亲可以派遣一支百人队,先行出发,替王上摸摸黑风口的虚实。” “好主意。”秃噜大喜,然而很快便愁眉不展:“吾儿不知,为父要去放羊了,哪里还有百人队?” “父亲不必忧虑,胡人生来擅长厮杀,女儿愿带一百家奴,即刻出发,为父亲解忧。” 秃噜感动得说不出话,望着新收的爱女慨然长叹。 加达罕微微一笑,替他盖好被褥:“父亲信得过女儿吗?此刻寅时将近,出城恐有不便,借父亲令牌一用。” 老头哈哈大笑,取出令牌,重重拍到加达罕手里。 “早生二十年,为父必亡于汝手。” 第26章 天黑之前,如果我没去汇合 大战将至,双方都在准备。 因为路途远,吴猛和老铁匠巳时便出发了。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骑大黑马,老铁匠骑的是曲老三的火红马。 如此一来,不用担心缴获的胡马,会被它的同伴们认出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铁匠叔,这几天,箭术练得怎样了?” 时间充裕,二人边走边聊,个把时辰后,进入黄草岭区域。 老铁匠摘下穿云弓,当场就要射给吴猛看,吴猛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着脑袋拧起眉头。 “怎么了?猛子。” “好像有马蹄声。” “马蹄声?没听到啊。” 他当然听不到,即便河防甲队遇难那天,他的听力突然好了,终究比不上二十岁的年轻人。 眼见吴猛的面色越来越凝重,老铁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走,看看去。” 吴猛圈转马头,大黑马往坡上跑去。 二人上到坡顶,见前方尘土飞扬,一队鞑子兵飞驰而来。 “是鞑子,不是鞑子兵。” 老铁匠手搭凉棚,看了半天,终于看清。 为首是个年轻女人,英姿飒爽,头上扎了百十条小辫子。 身后跟着一群鞑子,背负长弓,佩戴弯刀,只是没穿皮甲。 鞑子全民皆兵,不会无缘无故往这里来…… 吴猛略微沉思,意识到大事不好。 “铁匠叔,看见那棵歪脖树了吗?穿云弓能不能射中它。” 吴猛指向西南方,山坡上有棵歪脖子野松树。 铁匠伸出大拇指瞄了瞄,说没问题。 “好,待会我往那里跑,你射歪脖树,别射中,蹭着皮过去就行。” “随后你去黄草岭西北边的林子里等我,记住,不管西南方向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让这帮鞑子看到。” “哦。”老铁匠挠了挠头,忽然整明白,抓住吴猛紧张地说:“猛子,你,是想去引开他们?” “对,天黑之前如果我没去汇合……” 说到这里,吴猛停了下来,他扶住老铁匠的双肩,面色凝重。 “你就自己去葫芦谷,记住,避开鞑子大军,走北坡小路。黄草岭起火,立马烧掉葫芦谷,火势必须大,记住没有?” “那你……”老铁匠抓住吴猛的胳膊:“猛子,还是我去引开他们,葫芦谷交给你。” “不行,穿云弓只有你拉得开,葫芦谷全是草堆,没有火箭,进不到谷里。” 眼见着胡人马队越来越近,吴猛来不及细说,圈转马头,大黑马朝着黄草岭西南方向的山坡上跑去。 老铁匠心想:什么时候射没说呀,唉,不管了,猛子没说,就是让我自己决定。 想到这里,他张弓搭箭,奔着那棵歪脖树就是一箭。 那箭带着刺耳啸叫,扫过歪脖树的树干,一头扎进灌木丛。 于此同时,西南方向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老铁匠魂都没了,射中猛子了? 就在他魂飞魄散之时,看见吴猛在对面的山坡上朝他挥手,示意他赶紧往东北方向跑。 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老铁匠催动大红马,隔着山梁,沿着北山小道疾驰而去。 正在羊肠小道里疾驰的加达罕勒住马缰。 “吁,什么声音?” “回少主,好像有人中箭,在那里。” “走,看看去!” 一声清斥,加达罕圈转马头,顺着吴猛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藏在坡上的吴猛看得清清楚楚,他收好穿云箭,拔出长刀,照着胳膊划了一下。 鲜血顿时飙了出来,疼得他毛孔一紧。 歪脖树前方有片枯草,他往枯草上撒了几把血,掏出缴获的三足乌斥候腰牌,丢在不起眼处。 “死女人,来吧。” 圈转马头,往西南向疾驰。 “少主,这里有血。” 一名鞑子家奴发现了枯草上的血迹。 加达罕飞身下马,沾了点血,凑到鼻端闻了闻。 “少主,怎么办?”那名发现血迹的鞑奴问。 加达罕长眉紧皱,擦干指腹上的血迹,往地上呸了一口。 “不必理会,渡河要紧。” 说罢,她翻身上马,率队就要离开。 有个女奴突然喊道:“少主,那里有块腰牌。” “取来我看。”加达罕勒住战马。 女奴呈上腰牌,加达罕倒退四五步,她常年跟随在秃噜身边,听说过这种样式的腰牌。 弹眼突睛的三足乌,属于北胡最精锐的斥候营,只有王族可以调动。 联想到前阵子,秃噜自言自语时,曾经说起过,三足乌至今未归,河东讯息全无。 想到这里,她圈转马头,循着吴猛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少主,新鲜马粪,没走远。” “追。” 到处都是大山,与她生活的草原完全不同,追着马蹄印跑出一段路,进入原始老林。 这下麻烦了,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树,骑在马上根本不好走。 天色开始黯淡,王上的大军快要到了。 加达罕的长眉拧成了结,她心思缜密,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正要收队回兵,身边的男奴指着不远处喊道。 “少主,那里有张羊皮纸。” “走。” 将马交给女婢,加达罕跟着男奴钻进灌木丛。 映着昏暗的天光,加达罕大吃一惊,她是胡人,识得上面的文字。 不正是父亲念叨的河东信息吗?九天了,终于找到去河东联络的信使。 如果父亲将这份密信交给王上,肯定能重新获得王上的信任。 血迹、惨叫,说明斥候营的兄弟正在被敌人追杀。 人还活着,找到他。 加达罕一咬牙,随手点了个女奴的名:“萨仁,你带七十人,速去黑风口,给王上探路。” “少主,您呢?”萨仁问。 加达罕将马匹拴在树上,拔出弯刀:“其余人,跟我进山搜捕。” 吴猛躲在高处,将他们的行踪看得清清楚楚,眼见加达罕就要分兵,怎么可能让鞑子得逞? 瞥见悬崖边有块松动的大石头,顿时有了主意。 他悄悄匍匐过去,刀当撬棍使,抵住大石头的底部喊了声:“啊!” “轰隆隆” 随着他的惨叫,大石头滚落悬崖。 “少主,在那里!” “追!” 兵也不分了,家奴们跟着加达罕扎进新的原始老林。 确定鞑子全部追上来,吴猛往悬崖边放了点血,捂着胳膊钻入密林。 大黑马正在悠闲的吃草,吴猛撸了撸马脖子。 “破风,我们走。” 那马极通灵性,跟着吴猛穿山绕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黄草岭小路。 天色黑了半个时辰,铁匠叔应该走了吧?吴猛刚想策马狂奔,突然感觉到轰隆隆的震动音。 鞑子大军到了,先头部队正在进入羊肠小道。 埋伏在岭上的赵兴全急了,指着谷底喊道:“什长快看,那不是猛子吗?” 啊? 苟富贵大惊,这可怎么办?此处是黄草岭西端,就算走北山小道,到葫芦谷还有二十里地。 他急,吴猛更急。 黄草岭的火一旦点起来,葫芦谷必须同时点着。 希望全在铁匠叔身上,葫芦谷的守军远远不止五百。 他吻了吻大黑马的脖子。 “破风,能不能给萧将军报仇,就看你了,我们走北边小路,绕开鞑子,去葫芦谷。” 第27章 荡平黑风口,杀! 那匹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借助山石树木遮掩,悄无声息地蹿入北面的山谷。 总算避开了。 苟富贵惊出一身冷汗。 趴在他身边的赵兴全则是吓傻了。 这哪是百人队? 五千都不止,弯弯曲曲的长龙,排出两三里地。 他还算镇定,那帮花子开始卸下背上的劈柴,准备往后跑。 “退一步者,死!”苟富贵拔出弯刀。 几个花子噗通跪倒,冲着苟富贵一个劲地磕头。 有些胆大的花子埋怨赵兴全不地道,说好带他们过来当兵吃粮,临了摊上个编瞎话骗人的苟什长。 赵兴全懵了:“富贵,哦不,什长,你这样,让我怎么跟兄弟们交代?” 苟富贵往地上啐了一口:“赵老大,现在还需要交代吗?” “那我们走。”有个花子丢下柴火,拔腿就跑。 找死! 苟富贵一个箭步跳过去,捂住那小子的嘴,照着喉咙就是一刀。 鲜血喷得到处都是,几个离得近的花子腿一热,尿了一裤裆。 “老子说了,箭,朝我来!刀,冲我砍!只要还有一口气,绝不让一个鞑子,踏过黑风口!” “今天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一颗鞑子脑袋,十两赏银。谁做缩头乌龟,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他撩起衣襟,擦掉刀上的血。 “十……十两银子?”有个花子爬过来,抱住苟富贵的大腿。 扫了一眼正在入谷的鞑子兵,苟富贵缓缓点头。 “镇上周老财出八千,赌坊老板一千,加上黄泥镇百姓集资的三千两,都在总旗屋里堆着呢,两万雪花银,够不够你们造?” 花子们听傻了,掰着指头数不过来,都是帮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哈哈,这么多银子,想都不敢想。 赵兴全握紧手里的刀:“拼了,没准还能讨老婆。” “讨老婆,讨老婆。” “嘘,小点声!” 花子们眼睛里冒绿光,得亏苟富贵及时制止,否则惊动底下的鞑子兵,整场行动彻底完蛋。 山上的内乱刚刚平息,鞑子兵的先头部队业已进入山谷。 步律孤坐在马背上耀武扬威。 “秃噜那个老混蛋,仗着是先王旧部,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老子拿下偏关,看他还有什么脸。” 这家伙不但是王室子弟,还是挛鞮须持的发小。 老爹是北胡左谷蠡王,上面十几个哥哥,王位轮不到他,在挛鞮须持手底下混日子。 听他这么说,有个千夫长凑上来拍马屁。 “将军所言极是,不过这下好了,王上不信他了,还是您那句说得好,让他回去放羊。” “嘎嘎,那句话有水平吧,都给我学着点。” 步律孤越想越兴奋,一座废弃的烽燧堡,用得着那么谨慎吗? 老子一口气冲过去,直接拿下偏关城。 死老头,跟老子抢头功? 前阵子刚刚拿下河曲,他就逼着王上乘胜渡河,若不是老子拦着,又是死老头的功劳。 越想越得意,步律孤在马背上哼起小曲儿,估计是觉得不过瘾,让大家跟他一起唱。 歌词是: 为何你看也不看,难道你没有长眼? 为何你睬也不睬,难道是你的良心大大的坏? 亲生的羊羔儿你不认,还有这样的母亲?不给小羊羔喂奶…… 歌声在谷中回荡,用胡语唱的,虽然听不懂,但是很好听。 这位谷蠡王的幼子,歌唱方面极有天赋,听得花子们热泪盈眶,仿佛回到了有娘的童年。 “好了,都给我把耳朵捂起来。” 再听下去要出事,苟富贵晃了晃手里的弯刀。 花子们怕他杀人,纷纷堵住耳朵。 “怎么还没完?到底多少人?” 赵兴全傻了,步律孤的队伍刚过去,声势更大的队伍又来了。 为首的,正是挛鞮须持。 跟步律孤的部队比起来,他率领的队伍,军纪严整得多。 两个人一排,马都不带叫的,只听到“滴个滴个”的马蹄声,以及传令兵来回穿梭的身影。 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苟富贵手心里全是汗,这一战,他是发令者,说好在末端放火,挛鞮须持的部队刚过去一半。 如果再等下去,步律孤的先头部队,可能会走出黄草岭。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对面山坳里冲出一匹健马,马背上坐着个扎着无数小辫的鞑子女人。 就听她高声喊道:“王上慢行,黑风口有诈!” “何人喧哗?”挛鞮须持勒住马缰。 “兄弟们,给我烧!” 不能等了,苟富贵当机立断,斩断捆住滚木礌石的绳索,无数碎石如雨点般倾洒下去。 于此同时,手里的火折子点燃草堆,一捆捆茅草呼啸而下。 “烧啊,兄弟们!” 赵兴全也跟着斩断绳索。 几百个叫花子同时斩断绳索,将点着的草堆往山谷里推。 正值冬季,黄草岭里全是枯草,干柴烈火迅速连成一片火海,夹杂着枯枝的树林也开始燃烧。 风借火势,火借风威,谷里的鞑子兵哭爹叫妈,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于此同时,步律孤的前军也遭到同样待遇,曲老三和他的徒弟们,带着百十个难民守在那里。 这拨人没有花子多,但是跟鞑子有仇,干起活来,一个顶十个。 不但有滚木礌石,曲老三和他的徒弟们,手里还有简易弓箭。 这些弓箭,都是柳振林带着大家伙做的。 杀伤力不强,但是按照吴猛的吩咐,统统在箭头上绑了茅草,有些箭头上涂了毒药。 遇火则燃,有支火箭射中步律孤的脑袋,瞬间点燃他的头发。 那小子“妈呀”一声喊,军心顿时乱了,五千人的先头部队,争先恐后往后跑。 被山石砸死的,被马蹄踩死的,大火烧死的,鞑子兵死伤无数。 溃逃的前锋队伍,很快和挛鞮须持的主力队伍交织在一起。 挛鞮须持大怒,砍死十几个,总算挡住溃兵潮。 未及圈转马头,传令兵来报:“报,报王上,葫芦谷燃起冲天大火!” 挛鞮须持目眦欲裂,随手抓过两名千夫长,让他们带领自己的队伍,回援葫芦谷。 “王上,王上,不行啊,黑风口全是河东军!” 步律孤捂着脑袋冲过来,差点撞到挛鞮须持的马。 挛鞮须持大怒,拔出塞子,一水囊的水全都浇到步律孤的脑袋上,将空水囊拍到他脸上,挥刀喊道。 “荡平黑风口!杀!” 第28章 胡狗,吃吾一箭! 火势越来越大。 狭长山沟化作人间炼狱,成了鞑子的火葬场。 苟富贵砍倒大树,喊了声:“撤。”带着四百多号叫花子,用最快的速度回撤黑风口。 这些都是吴猛事先关照的。 人手不够,火烧黄草岭后,放火的人必须迅速撤回黑风口,巩固河防。 路过黄草岭中段,他朝林子里打了个唿哨。 山猫扬了扬手里的大喇叭筒子:“回吧,富贵哥,这里交给我!” 昨夜调兵遣将,山猫不乐意,吴猛跟他说了几句悄悄话,内容便是这只喇叭筒。 队友们纷纷建功,吹打队还没有开荤,山猫憋了一肚子劲。 “乡亲们,造起来!” 他将大喇叭架在两块岩石中间。 随着山猫一声暴吼,大山里响起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夹杂着凄厉的狼嚎,虎吼,蛤蟆叫,山魈跳,以及野猪拱破猪圈的声响,妇女生小孩的惨嚎,出殡的哀乐…… 听到这些声音,奔跑中的苟富贵暗挑大拇指,骂了句小兔崽子有前途,带领花子队冲出黄草岭。 埋伏在岭口的特战队员们,早就等不及,看见第一批队员撤下来,白咕咕拍了拍手里的连弩,拉住苟富贵。 “富贵哥,啥时轮到我们?” “给我憋着!鞑子撤退时再放箭,照着当官的射,听见没有!” “赵老大,鞑子可怕吗?”有个特战队员问。 赵兴全拍了拍肚子:“怕个屁,被我们烧成屎。” 特战队员们全都乐了起来,苟富贵从河边拉出几十只简易冰橇,带着第一批纵火队员撤回黑风口。 半个时辰后,曲老三和他的徒弟们,领着第二批纵火队员,用同样的方式渡过长河。 山猫和吹打队也撤回东岸。 黄草岭里火光冲天,除了去葫芦谷放火的吴猛和老铁匠,西岸只留下十七名特战队员。 这帮人以白咕咕为首,都是赵兴全的铁杆兄弟,人人手里一把强力连弩,就等着挛鞮须持过河。 差不多过了个把时辰,北胡的残兵败将们终于到达西岸。 稀稀拉拉,顶多三千人。 东岸静悄悄,黄草岭方向传来断断续续、大树断裂的声响,将东岸的静衬托地越发可怕。 “王上,不可渡河!” 加达罕带着家奴追上来,火海逃生,百人队剩下二十六个女奴,一个男奴。 女人满脸污泥,在挛鞮须持面前勒住马缰。 “你是何人?”挛鞮须持火了。 步律孤捂着被烧秃的脑袋说:“回王上,她是秃噜家的女奴。” 听说是女奴,挛鞮须持的气不打一处来,照着加达罕的脑袋就是一马鞭。 加达罕不敢闪避,硬生生接了一鞭,殷红的鲜血从百十条小辫间汩汩地往外淌。 对岸冰面上走出条一瘸一拐的人影,快到河心时停了下来。 柳振林将拐棍靠在身上,取下长弓,遥指西岸,高声断喝。 “胡狗!吃吾一箭!” 弓开如满月,乌黑锃亮的三棱破甲锥激射而来。 “王上小心!” 加达罕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用身体挡住挛鞮须持。 那锥穿透少女稚嫩的肩膀,锥头刺入护心镜,扎进挛鞮须持的胸膛。 吓得步律孤趴到马背上,完了,老单于彻底绝后。 幸亏那箭的大部分力道被加达罕吸收掉,又有护心镜挡着,挛鞮须持受了点轻伤。 好强的臂力。 他踹开加达罕:“过河,杀了他!” “王上不可!布置如此周祥,他不可能一个人迎战大军!” 喊破嗓子也没用,她就是个女奴! 鞑子兵高举弯刀,冲上冰面。 柳振林早就带领乡亲们,在接近河心的冰面上凿了不少洞,洞里埋下木棍和碎石子,撒了好多盐。 将近凌晨,正是最冷的时候,老冰层和旧冰层结合到一处,有洞有盐的地方密度不一样,很容易裂开。 独挡数千铁骑,柳振林丝毫不惧。 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刀般的杀气,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白洋河。 张弓搭箭,照着对岸又是一箭。 三棱破甲锥钉穿透层层鞑子骑兵的空隙,钉在挛鞮须持的马头上,疼得那马跳起三丈高,一头扎在冰面上。 于此同时,河心冰层开始断裂,只听到“咔喇喇”连番巨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勒马。 拐棍和长弓化作撑杆,柳振林用最快速度滑向东岸。 “乡亲们,放箭!” 铁柱嫂子一声清斥,林子里飞出箭雨,都是树棍削成的简易箭杆,连箭簇都没有。 不过足够了,箭头上缠着引火之物,落在鞑子身上一点就着。 火里逃生的鞑子,早被大火吓破了胆,落水坠马者不计其数。 箭雨射出的同时,根婶喊了声:“发射飞石!” 好不容易避开火箭,烧得发烫的飞石又来了,砸得鞑子哭爹叫妈,破裂的冰层彻底裂开。 上游河水陡然加速,滔天巨浪翻涌而下。 赵有田抡起连枷,庆丰叔紧握长鞭,花子和难民们拿着削尖的长木杆,沿着河岸来回奔跑,在下游痛打落水狗。 “什长,一颗鞑子脑袋十两银子,算数吗?” 有个花子问苟富贵。 苟富贵冷笑,砍死两个想从水里冒出来的鞑子。 “怀疑老子不要紧,你敢不相信猛哥和王总旗?” 望着他手里的刀,那花子不敢多嘴,将怒气怨气统统发泄在鞑子身上,举起手里的长木杆,接连捅死四五个。 “冲!荡平黑风口!” 挛鞮须持从河里爬上来,换了匹草黄马。 步律孤也跟着喊:“杀过黑风口,杀!” “王上不可!” 关键时刻,老将秃噜赶到,被逼着冲锋的鞑子兵,不亚似听到了阿囊喊他们回家吃饭的声音。 纷纷勒住马缰,望向挛鞮须持。 “秃噜!你敢违抗军令?” 挛鞮须持大怒,举起手里的弯刀,恶狠狠地瞪住虬髯老将。 秃噜强忍剧痛,在马背上拱手。 “受先王托孤之重,秃噜不敢有丝毫懈怠!如今冰河解冻,战机已失,兵马损失达八成之多,王上还要执迷不悟吗?!” “你!” 挛鞮须持垂下弯刀,把头扭向一侧。 秃噜见状,吩咐两名千夫长保护王上,速速退兵。 他狠狠瞪了步律孤一眼,亲自下马,扶起加达罕。 “吾儿撑得住吗?随为父回城。” 加达罕捂着肩膀,缓缓摇头,将密信和三足乌腰牌交给秃噜,目光扫向西岸黑黝黝的大山。 “黑风口布置如此周祥,他们不会放过西岸的。女儿无碍,父亲,请允许我继续追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咕咕手里的弩箭,正在进行精确瞄准。 刚准备扣动扳机,扳机孔被人堵住了。 第29章 若有任何闪失,拿你是问! “猛子!” “嘘。” 正是吴猛,他冲着特战队员们压压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 “铁匠叔呢?” 见吴猛面色凝重,白咕咕感觉到一丝不祥。 “铁匠叔受伤了,走。” “什么?我们一个鞑子还没杀。” 不光白咕咕,其他十七个队员也匍匐过来。 作为精锐中的精锐,这些天白练了,就连赵有田都打死好几个鞑子,让特战队员们的脸往哪里搁? 吴猛一巴掌抽在他的脑袋上。 “没看见鞑子援军到了?战机已失,赶紧撤。” 军令如山,这是吴猛一再强调过的规矩,老铁匠伤重不醒,队员们只能退出作战岗位,伺机撤回黑风口。 可惜已经错过最佳时机。 加达罕率领的百人队,正在往山里搜索,将众人彻底切断在西岸。 “怎么办?猛子,跟他们拼了。” 白咕咕扬了扬手里的连弩,一箭不发,就让他退出战场,他是一百个不甘心。 吴猛冷哼:“进山。” 一行人抬着老铁匠,潜入深不可测的大山。 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天色大亮,终于甩掉加达罕的百人队,找了处山坳暂作修整。 问起老铁匠的受伤原因,吴猛忧心忡忡。 “铁匠叔好样的,单人匹马冲进葫芦谷,接连点着十八座草堆。” 队员们纷纷围拢,眼巴巴地望着吴猛,期待他下面的故事。 正在这时,老铁匠从昏迷中醒来,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二丫的名字,牙齿打颤,血糊糊的身子不停地抖。 伤得太重发烧了,吴猛不懂医术,只折断箭杆,做了些简单处理,经过一夜颠簸,伤口开始发炎。 这么下去不是事,将近六十的老人,身体扛不住。 “把李有才换下来,快。”吴猛眉头紧皱。 没多久,担任警戒的李有才端着连弩跑过来。 他是赵兴全的好兄弟,以前做过兽医,鞑子屠了他们的村子,辗转流落到偏关县,乞讨为生。 “猛子,这不行,我就是个兽医,给驴接生的。” “不行也得行,铁匠叔若有闪失,拿你是问。” 吴猛脱下破棉袄,裹在老铁匠身上,紧了紧单薄的粗麻裳,拎着长刀走远了。 愁得李有才团团转,这特么跟谁说理去…… 白咕咕拍了拍刀身,做了个谁都懂的手势:“想办法吧,他真干得出来,老狼沟的丛福林被他一刀砍了。” 啊?这这…… 李有才原地转了个圈,一跺脚,放下连弩,拔出弯刀冲进灌木丛。 “想跑路?”白咕咕举起连弩。 有个年长些的花子拦住他:“不会跑,他这人,一着急就想屙屎。” 这次他猜错了,李有才没有屙屎,而是趴在灌木丛里不停地找。 实在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没多久,这家伙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回来。 “快,把这些东西给我嚼烂。” “叶子和草还能嚼,树根怎么啃?” “我不管,这是唯一救命的机会,老头有事,就是你们延误时机。” 太狠了,跟吴猛学的。 李有才铁了心,抓了把野草和根茎,塞到嘴里拼命地嚼。 嘴巴里全是绿泡泡,看得人好一阵恶心。 见他不像开玩笑,白咕咕抓了把根茎塞到嘴里:“救人要紧,猛子怎么说的?要团结一气。” 大家忍住恶心,将那些根茎和树叶嚼了个稀巴烂,放到李有才手里。 李有才吩咐人扒掉老铁匠的衣服,将嚼烂的草药均匀地敷在他身上。 说也奇怪,老头不抖了,非但不抖,而且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咕咕试了试老铁匠的鼻息,应该没问题。 “这招真行吗?”他问李有才。 李有才的嘴巴肿得像猪尿泡,趴在地上吐绿水。 “我知道个鬼,反正母驴血崩,我就这么干。” 约莫过了个把时辰,另一个负责警戒的队员跑回来。 “走了,猛子喊所有人都过去。” 众人抬起老铁匠,和吴猛汇合。 就见他站在一条险峻峡谷的口子上,托着下巴正在想问题。 听见队员们的脚步声,吴猛头也不回问了句:“铁匠叔怎么了?” 吓得李有才打了个哆嗦:“还……行,退烧了。” “记一功,回去找苟富贵领赏。” 李有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悬着的心总算放回原处。 没等他松口气,吴猛忽然转身,刀子般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你们,谁跑得快?” 众人一愣,白咕咕指住一名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矮个:“他跑得快,山猫都追不上。” “哦?你叫什么名字?”吴猛大喜,招手让他出列。 小矮个紧了紧背上的连弩,露出满口大白牙,冲着吴猛傻呵呵地笑。 “我叫拴不住,跑得可快了。” “好,等下你随我,去执行特别任务。” 吴猛让拴不住去边上歇着,把白咕咕喊到边上,指着前方峡谷讲了很久。 白咕咕越听越兴奋,终于可以跟那个甩不掉的女人正面对决,这一刻,他等了很久。 不过他又担心,吴猛和拴不住去执行的任务太凶险,万一被敌人围住怎么办? “猛哥,还是我去吧,河防队,你是主心骨。” 活了十七年,这家伙第一次喊哥。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白咕咕是真的担心。 吴猛冷笑,瞥了一眼他尚不灵活的肩膀:“难得听你喊声哥,哥还能不照顾你?” “我,我说的是真的,而且铁匠叔……” “铁匠叔怎么了?火烧葫芦谷的大英雄,我现在把他交给你,若有任何闪失,拿你是问!” 又来了。 见他心意已决,白咕咕一咬牙:“好,万一打散,去哪里汇合?” 吴猛冲他竖起大拇指:“出了这道谷,西北向有片大湖湾,安排两个人,先抬铁匠叔过去。湖北边有棵歪脖柿子树,我们在那里汇合。记住,见好就收,不可恋战。” 说罢,招手喊过拴不住,二人骑上大黑马,往东南方向跑去。 约莫跑了半柱香时间,隐隐听到鞑子搜索的声音。 “猛哥,接下来怎么办?”拴不住在后面问。 吴猛四处打量,指着北边的灌木丛,低声耳语几句。 拴不住咧嘴笑了,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扬了扬手里的连弩:“瞧好吧,这事我拿手。” 这句话,让吴猛想起了苟富贵,去找钱三响的那天夜里,苟富贵说的也是这句话。 他扶住拴不住的肩膀,正色说道:“注意安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情况危急,可以自行撤离。” 拴不住说了句“好嘞”,跳下大黑马,像头小豹子似的钻进灌木丛。 吴猛拔出长刀,眼睛里闪过一道骇人寒光,催动大黑马,朝着鞑子出没的地方冲去。 没多久,便听到鞑子的唿哨声,紧接着,是战刀碰撞的声响。 “唏律律……” 吴猛圈转马头,大黑马来了个原地漂移,顺着来路飞驰而回。 “追!” 百十个鞑子跟在后面,加达罕立在马背上张弓搭箭。 第30章 死鞑子,认识你白爷爷吗? 吴猛一哈腰。 那箭蹭着头皮过去,惊出他一身冷汗。 加达罕取箭再射,灌木丛里袭来一丝劲风,直取她的咽喉。 “啊?” 好个加达罕,身子一仰,将射来的弩箭叼在嘴里,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支箭会从同一个角度接踵而至。 吓得她花容失色,一个镫里藏身,堪堪避开。 第三支、第四支,紧接其后,眼见着就要丧命在连弩箭之下。 萨仁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抱住加达罕坠落鞍鞽。 “咻咻咻” 三支黑黝黝的弩箭,并排钉在地上,距离二人的鼻头不到五公分。 “林子里有人,杀进去!” 她捂住左肩,推开萨仁,抓起马缰一跃而上,百人队圈转马头,挥舞弯刀跟了上去。 萨仁拢住坐骑,吴猛杀回来了。 大黑马昂首奓鬃,一蹄子踹在萨仁的马头上,萨仁来不及甩镫,被受惊的战马拖出百米开外。 “拴不住,走!” 砍翻两名跑在最后的鞑子兵,吴猛圈转马头,往回路狂奔。 拴不住还在懊悔,一梭子下去,两个女鞑子的毛都没有碰到,听见吴猛喊他,这小子一哈腰,钻进密林。 鞑子以骑兵为主,林子里七绕八绕,没几下,便找不到敌人的影踪。 “来啊!臭婆娘,射不死你!” 拴不住跳上石岩,冲着林子里了一通乱射,吴猛也配合着冲杀。 如此来来回回,一步步将胡人引入峡谷。 “快点,拴不住!” “来了!” 目的达到,吴猛放缓马速,拴不住从小坡上一跃而下,大黑马奋蹄疾驰,载起二人,将鞑子兵甩在身后。 “吁!少主,不可进谷!” 死里逃生的萨仁从后面追上来,然而加达罕已经冲入谷口,张弓搭箭,奔着吴猛的背影就是一箭。 “啊!” “咋啦?拴不住。” “猛哥,我……好像中箭了。” “到底中没中?” 担心拴不住掉下去,吴猛腾出左手,抓住他的衣服。 拴不住折断箭杆,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从裤腰里摸出根猪大骨,送到吴猛面前。 气得吴猛抓起骨头丢到边上:“没出息,藏这种玩意儿做什么?” “不够吃啊,哥。” “驾!” 大黑马奋蹄狂奔,地势越来越窄,两侧都是陡坡和密林。 加达罕紧追不舍,她听出吴猛的声音,正是昨天引她进山的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剁了他。 西北风呼呼地刮,萨仁在东南向,下风口的声音传不过来。 注意到两边的地形,加达罕微微迟疑。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有才扯着嗓子狂喊:“鞑子来了,快跑啊!” 七八个雍人踹翻火堆,架子上烤得半熟的食物来不及拿,抓起弯刀撒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放箭,急急如丧家之犬。 还有嫌衣服累赘,甩掉破棉袄的,也有人抓起地上的石头,象征性的往后面扔。 “乌合之众,杀光他们!” 左肩上的疼痛感再次袭来,加达罕一咬牙,催马狂追而入。 跑出一段路,忽然意识到什么,赶忙勒住马缰。 “怎么了?少主?”跟在身后的男奴问。 加达罕长眉紧锁,眼睛里射出一道寒光:“道路越来越窄,倘若敌人截断归路……不好,撤!” 可惜来不及了,身后轰隆隆连番巨响,七八棵碗口粗的大树齐腰截断,被人从山坡上推下来,横七竖八挡住归路。 白咕咕立于陡坡之上,叉着肚皮哈哈大笑。 “死鞑子,认识你白爷爷吗?” 十几个队员齐刷刷现身,每人五捆枯草,点燃后丢下谷底。 正值隆冬,地上的枯枝败叶积了半尺多厚,刹那间火光冲天,黄草岭的一幕再次上演。 “怎么办?少主?” 加达罕一咬牙:“继续追!” 在她的认知里,吴猛能走,百人队也能走,岂料吴猛和那帮诱敌的队员们,早在前面布下了天罗地网。 “猛子,让我吼几句。” 五名队员举着火把,李有才分开人群,撸起袖管走上来,准备学白咕咕,骂鞑子几句。 被吴猛揪到后面:“吼个鬼,点火!” 抓起火把丢到地上,粘了松油脂的枯枝瞬间点燃,借助西北风的威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蔓延。 坡上的枯树跟着被烧断,嘁哩喀喳往下掉,白咕咕和队员们斩断藤蔓,事先备好的碎石轰隆而下。 “撤!” 吴猛低吼一声,牵起大黑马就走。 李有才甩手放了几箭,隐隐听到女人的鼻音,好像被射中了。 他嘿嘿嘿的笑着,搓了把手,收起连弩,追赶吴猛去了。 出了峡谷,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地,前方一片冰冻的大湖,湖面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看清是吴猛,两名守护老铁匠的队员跑出来打招呼。 “铁匠叔没事吧?” “刚睡,晌午喝了碗鱼汤。”有个红脸汉子,搓着手回答道。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喊他炉头。 说是以前做过厨子,家里人被鞑子杀光了,辗转来到偏关县,赵兴全救过他的命。 听说有鱼汤,队员们的肚子咕咕咕的叫起来。 炉头乐呵呵地搓了两下手,冲着柿子树后面的山洞努努嘴。 “鱼和野兔管够,找老花要去,千万别吵吵,老头刚睡着。” 他说的老花,名叫花清河,是这帮花子队里,唯一识字的人。 听说有吃的,队员们顿时冲了过去。 吴猛喊过炉头和白咕咕:“走,去湖边看看。” 就见那冰面平整如镜,不知何故,冰层结构却是异常复杂。 有些地方坚固,有些地方很薄,炉头的鱼,就是从很薄的冰层里起上来的。 “好诡异啊,猛子,咋找这种地方?”白咕咕捂着肚子,心里想的都是烤好的鱼和兔子肉。 盯住冰面看了良久,吴猛恍然大悟,原来这片湖面之下,大大小小,分布着百十处泉眼。 泉眼里冒出来的水,属于地下水。 和井水一个道理,冬暖夏凉,温度与湖水不同,在气温陡降的情况下,造成冰面厚薄不一。 “白咕咕,多捡些枯枝和石头子。” “又是我?捡那玩意儿有嘛用?” 尽管白咕咕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当他听到吴猛的新计谋时,肚子饿都不觉得了。 炉头也冲着吴猛双挑大拇哥,经过这些事,他是彻底服了吴猛。 三人沿着湖面,挑冰层厚实的地方,将捡来的枯枝和石块,小心翼翼摆放在冰面上,一直排到大湖对岸。 又用刀子,在薄冰区刮出不少凹坑。 这些凹坑呈月牙形,内弧面朝着月亮升起的方向。 一切安排就绪,天色已黑,银盘似的月亮挂上枝头。 与大部队汇合后,三人吃了些兔肉和鱼肉,见拴不住冻得瑟瑟发抖,吴猛吩咐炉头生起篝火。 李有才一愣:“猛子,夜间生火,会把鞑子引过来。” 第31章 丧家之犬,也敢吠日?不日去河曲,斩汝头颅 吴猛面色凝重。 昨夜黑风口大捷,只是侥幸取胜。 鞑子损兵折将,并没有丧失反攻的能力。 如今的河东军,早已不是七年前的大雍精锐。 就拿偏关守将来说。 河东三堡是他的辖区,如此重要的河防,废弃掉三分之二,长达数年之久。 那日庆丰叔和苟富贵去偏关报信,军营大门都没能进得去。 用柳振林的话来说,如今的官老爷,只知道喝酒吃肉玩女人,心里哪有半点国家社稷? 经过昨夜一战,吴猛发现,黑风口要改进的地方还有很多。 必须尽快赶回去,招兵买马,将另外两座烽燧堡组建起来,防止鞑子反扑。 见他沉吟,李有才又问。 吴猛一拳轰在地上:“不但要点,还要让他们看到我们在烤肉。” 果然如吴猛所料,好不容易逃离火海,鞑子百人队的损失将近一半。 即便如此,在人数和战力上,仍然是特战小队的两三倍有多。 这也是吴猛始终不跟她正面硬杠的关键原因。 可是加达罕不这么想,刚从奴隶转为自由身,必须快速建功立业,报答秃噜的知遇之恩。 她策马冲上高坡,任由寒风拂面,只有这样,才能让头脑迅速冷静。 “少主,披件衣服吧,肩上的伤……”女奴萨仁催马跟上,将皮裘递到主人面前。 加达罕闭目摇头:“萨仁,我想爷爷了。” 听到“爷爷”两个字,萨仁慌忙捂住她的嘴,迅速往四周扫了一眼。 她也是茹茹部后人,从小便是加达罕的婢女,有些事,只有她和主人知道。 “少主,要坚强啊。” “可是,我挺不住了,呜呜……” 如此强硬的少女,竟然哭了起来,吓得萨仁小脸唰白,赶紧驱马,用身体挡住百人队的视线。 她握住加达罕的手,一字一顿的说。 “以仇敌之血,沃我茹茹之根;以今日之辱,铸我明日王座。” 闻听此言,加达罕猛抬头,百十条小辫子迅速扫向脑后,她紧紧握住萨仁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名硕果仅存的男奴喊道:“少主,那里有处篝火。” 又是火。 听到这个“火”字,所有人勒住马缰,咜咜咜,马蹄后退的声音此起彼伏。 加达罕策马扬刀:“冲过去,宰了他们!” “猛子,鞑子追上来了。” 于此同时,特战队的暗哨飞奔而回,将他看见的情况汇报给吴猛。 “好,按部就班,白咕咕,你们几个负责铁匠叔,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又是我。”白咕咕缩了缩脖子。 李有才往他肚子上捣了一拳。 随着吴猛一声令下,特战队员们分成两组。 一组由白咕咕率领,抬起老铁匠,迅速掩藏到湖边的芦苇荡里。 另一组人数比较多,吴猛翻身上马,亲自带队,每人手里拿着两支火把。 单说吴猛率领的第二组,踏上冰面之后,迅速点燃火把,沿着白天做好的记号,迅速往湖对岸移动。 “排好队,排好队,尽量让队伍看起来人多些。” 炉头跑在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提醒其他的伙伴。 这些记号全在冰层厚实的地方,一匹马,十几个人跑在上面,坚实得很。 薄冰区就不同了,那些用刀刮出来的凹槽,在月光下反射下,泛起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的、危险的幽光。 远远望去,仿佛一串萤火。 这地方,距离日间起火的山谷,只有七八里地,鞑子马快,转眼间的工夫便冲了过来。 “杀光他们!” 加达罕怒极而吼。 她是冲过去了,后面的大部队刚刚踏上冰面,咔嚓嚓一阵巨响,一大片湖面翘了起来。 冰层多滑呀,十几个鞑子兵掉入冰冷的湖水,后面的骑兵冲上来,又是一阵水饺下锅。 萨仁拉住主人的马缰,两匹马在冰层上打转。 “都别动,稳住!” 幸亏萨仁及时提醒,鞑子兵不敢轻举妄动,像木头似的呆立在滑向湖心的冰面上。 只有如此,才能稳住破裂的冰面,不至于步落水同伴的后尘。 “灭火。” 吴猛一声令下。 队员们用最快的速度灭掉火把,绕过湖湾,与白咕咕汇合,抬起老铁匠,迅速往长河方向跑去。 足足跑到第二天清晨,终于听到水流的声音。 “没上冻,怎么过河呀?” 面对滔滔长河,众人束手无策,长河附近的水文就是如此,总是从地势相对平缓的下游开始结冰。 吴猛打量地形,默算这两天跑过的路程及方向,脑子里灵光一闪,指住对面的山坳说:“那不是三道沟吗?” 众人纷纷围拢,顺着吴猛手指的方向仔细观瞧。 可不是三道沟吗? 隐隐约约,能看见北边的老狼沟烽燧堡。 欢喜之余,情绪又陷入低迷,如此湍急的河水,抬着老铁匠,如何渡过宽广的河面? 正在这时,河对岸有人喊道:“猛子!是猛子吗?” 白咕咕眼尖,一下子便看到了对岸的人影,山猫、月娘、根婶、还有二拿嫂子,全都来了。 山猫放下羊皮筏,带着绳子划到对岸,抱住吴猛喜极而泣:“可算找到你们了,要不然被月娘骂死。” 月娘在对岸遥遥招手,看得吴猛心都碎了。 “快过河吧。”山猫兴奋得直搓手。 “不急。” 吴猛冷冷回头,望着西岸延绵不绝的深山沟壑。 找了棵显眼的大树,削掉一层皮,画了副加达罕困在冰面上的简笔像,还有一块掉在水沟里的三足乌令牌。 “太像了,死女人,我来射她一箭。” 白咕咕取出连弩,恶狠狠的射入加达罕的眉心。 吴猛在画像边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写道:“丧家之犬,也敢吠日?不日去河曲,斩汝狗头。” 一直没说话的花清河冷不丁冒出来,握着弩箭,在边上写了串胡文。 “你会写胡文?”吴猛大惊。 “他本来就是鞑子。”李有才哈哈大笑。 气得花清河面色铁青,一脚踹在李有才的肚皮上。 “你才鞑子,你全家都是鞑子。” 吴猛从怀里摸出那封鹰隼密信,问他认不认得。 花清河接过羊皮纸,端详后摇了摇头。 他虽然认不出上面的字,有一点却很肯定,信是用茹茹部落失传已久的文字所写。 第32章 正六品,这事须着落在鲁通身上 茹茹部? 好熟悉的名字。 好像是跟花木兰打仗的那个柔然。 吴猛在脑子里反复搜索,终究认不出这些文字,只能以后再说。 一行人渡过长河,留下山猫和拴不住,继续监视西岸动向,其余队员返回黑风口。 听说吴猛回来,所有人列队欢迎。 苟富贵大步向前,狠狠捣了吴猛一拳:“哥,想死我了,以为你……” “注意形象,你现在是河东军什长。”吴猛提醒他。 苟富贵哈哈一笑:“哥,黑风口大捷,缴获马匹盔甲无数。附近山民纷纷投奔,我们现在已经有一千两百三十七人,总旗说你是天生的将才。” “低调,振林哥和其他人呢?” 吴猛一边问,一边往里走,堡内盔甲如山,营房收拾得井然有序,好多陌生面孔围着他行注目礼。 “振林哥往下游去了,庆丰叔去城里补办材料。” “偏关可有动静?”吴猛又问。 提到偏关县,苟富贵嘴都气歪了,那帮孙子,顶着河东军的名字,对防务一无用处。 上次和庆丰叔去偏关报信,营门都进不去。 “算了,我们自己守。” 进到王总旗的营房,总旗让吴猛坐到身边来,一个眼神,二人会心而笑。 “猛子,了不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吴猛苦笑:“接下来,要有大麻烦。” “怕个球,两万军都被我们打败了,河曲那点残兵败将,还能掀起多大风浪?”苟富贵“腾”的站起来。 吴猛没说话,王总旗冲他摆摆手:“富贵啊,猛子说的不是鞑子。” “不是鞑子?”苟富贵脑子里灵光一闪:“难道是说偏关县……” “正是。”王总旗示意他坐下来,接着说:“我这个总旗,虽说是从云州来的,名义上,终究是偏关指挥使的属下。这么多天,未去大营报到,反而不声不响,在黑风口打了大胜仗,那鲁通,迟早会找上门来。” “他想抢功劳?”苟富贵眼睛里迸出一丝杀气,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哥和兄弟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听了他的话,王总旗微微一怔。 吴猛喝道:“胡说,没有大哥撑腰,黑风口能成什么气候?” “嘿嘿,这倒是。”苟富贵挠了挠头:“总旗大人是黑风口的主心骨。” 王总旗哈哈大笑,示意苟富贵坐下说话,他说:“你也不错,若不是你阵斩逃兵,第一把火烧不起来。” 随即,他愁眉不展:“就是富贵啊,这十两……” 没等他把话说完,强子一溜烟跑进来。 “不好了,有个大官带着人过来找事,说是偏关指挥使,赵老大让我过来请示。” “说鲁通鲁通到,猛子,哎哟,我这伤口,还是不得劲。”王总旗哈哈大笑。 吴猛心领神会,冲着王总旗抱拳拱手。 “大哥,吴猛一介平民,岂能插手边军内务?总旗伤重在身,只有请苟什长出马了。” “我出马?”苟富贵差点跳起来。 吴猛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瘦皮猴恍然大悟,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拎着腰刀出去了。 没多久,营房外杀声震天。 队员们穿着缴获的皮甲,挥舞鞑子的弯刀,在空地上排阵操练。 吴猛问王总旗:“大哥,方才你说那十两,到底怎么回事?” 王总旗让他附耳过来,将苟富贵阵斩逃兵,答应十两赏银的事说了出来。 气得吴猛一巴掌拍在床板上:“这只瘦皮猴,又胡乱应承。” 王总旗叹了口气:“这可不是胡乱应承,当时那种情况,换作你我,该当如何?” 见吴猛余怒未消,王总旗扯了他一把,冲着外面努努嘴:“偏关守将,正六品,这事,须着落在鲁通身上。” “好吧,我且勉力为之,若是做的不对,大哥休要怪我。” 吴猛冲着王总旗拱拱手,让强子好生照顾,喊过几名队员上了堡楼。 赵兴全手扶垛口,正在跟来人争执。 “兄弟们,弓箭准备,我哪认识什么使?万一是鞑子奸细怎么办?” “放肆,偏关指挥使令牌,不认识吗?这是指挥使鲁通鲁将军,快开堡门!” 好熟悉的声音,是老狼沟的伍长崔大彪。 苟富贵喝住赵兴全,冲着堡外扬声喊道:“原来是崔伍长,误会误会,快开堡门。” 堡门大开,苟富贵率领队员们跑了出去。 这帮人衣衫褴褛,但是经过柳振林的集训,加上打了大胜仗,一个个红光满面,腰板挺得笔溜直。 再看鲁通带来的十二个亲兵,好几个头盔戴歪了,两个在打哈欠。 见苟富贵出来,崔大彪习惯性地扬起胳膊。 按照原意,是要抽苟富贵一巴掌,然而看到怒目而视的队员,他又把手放下来,冲着身后将军模样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鲁通举起马鞭,正要骂人,听见广场上杀声震天,吓得他打了哆嗦。 “何事喧哗?” “回禀将军,鞑子随时会卷土重来,兄弟们正在加紧操练,请将军检阅!” 苟富贵不亢不卑地回答。 鲁通打了个哈欠,斜乜着苟富贵:“你又是何人?” 苟富贵再次拱手:“属下苟富贵,河防营什长,主管黑风口防务。” 什长? 没等鲁通发难,崔大彪急了。 刚想指责苟富贵是老狼沟逃兵,瞥见吴猛在人群里瞪着他,吓得他赶忙捂住嘴。 去议事厅,广场是必经之路,杀气腾腾的乡民,令鲁通狂惊不已。 这哪是乡勇?分明是百战精锐! “呃,苟什长。” “属下在。” 鲁通耷拉着长条眼,用马鞭指了指正在操练的乡民。 “按照大雍军制,什长统领边军十人,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回将军,这些都是协助河防的乡民,有的来自老牛湾,有的来自偏关县,还有一部分,是从河西逃过来的难民。事情紧迫,来不及向将军禀报。” 说到这里,苟富贵冲着白咕咕一挥手,让他将记功簿拿过来,恭恭敬敬呈给鲁通。 鲁通匆匆瞥了一眼,随手将记功簿丢给崔大彪。 崔大彪邹起眉头:“不对啊,将军,歼灭鞑子八千五百四十三人,黑风口伤亡二十五。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总旗大人运筹帷幄,兄弟们舍生忘死。崔伍长若是不信,可以去对岸看看。” 没必要再让着他,苟富贵的脸色阴沉下来,白咕咕和几个队员迅速靠拢,恶狠狠地瞪着崔大彪。 眼见要闹僵,鲁通打了个马虎眼,将话题扯到王总旗身上,责问王总旗为何不去偏关点卯。 “总旗到!闪开!” 话音未落,强子在外面大吼一声。 八个河防队员抬着床板,郎中爷爷背着药箱,从急速分开的人群中大步而入。 第33章 如此庸人,岂配与老子为伍? 这阵势,比鲁通进堡时气派一百倍。 王总旗躺在床板上,挣扎着起来行礼。 鲁通紧走几步,用马鞭挡住王总旗的手腕:“原来是王将军,算了。” 王总旗捂住心口,冲着鲁通微微欠身:“早就不是将军了,卑职王戡,见过指挥使。” 原来二人早就相识。 这王戡,并非等闲人物,本是云州将军麾下,陷阵营的千夫长。 论级别,比鲁通高半品,只是现在沦为总旗,早已不是陷阵营的悍将。 但是鲁通不敢太摆官架子,鬼知道云州将军那个老滑头,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于是他让人拿了张凳子,坐到王戡的床板边。 “老王啊,你说你,唉。” 见他欲言又止,王戡捂住心口,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 “此一时彼一时,日子还得过啊。卑职奉云州将军将令,来河东组建河防。时间紧迫,未能亲去偏关大营,请将军恕罪。” 说到这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看起来不像是装出来的,嘴角往外渗血。 鲁通赶忙挥手:“快,扶王将军,哦不,王总旗回去休息。” 老郎中颤颤巍巍地挤进来,把住王总旗的脉门。 “总旗大人,您这是何苦?伤成这样,还要硬撑,呜呜呜,五宿没合眼呐。愣着作啥?抬回去急救。” 人群纷纷闪开,队员们的眼神里满是关切,路过吴猛身边时,王戡悄悄戳了他一下。 苟富贵两眼喷火,揪住崔大彪的衣襟吼道。 “姓崔的,还敢怀疑黑风口大捷吗?这些天,我们不眠不休,乡亲们勠力同心,王总旗呕心沥血。都是守河杀鞑子,你们老狼沟的人在哪里?” “对,老狼沟的人在哪里?” “在哪里,在哪里?” 白咕咕带头,乡亲们群情激奋,吼声地动山摇,震得大厅嗡嗡作响。 崔大彪傻了,没想到这帮人这么齐心。 但是他不甘心,一来是心腹丛福林被吴猛砍了,二来手底下的逃兵居然做了什长。 他熬了十几年,才混上个伍长。 这口气咽不下去。 乡亲们的吼声让他彻底失去理智,这家伙指着苟富贵吼道。 “神气什么?你就是个逃兵!” “逃兵?”鲁通出面了。 尽管在路上,崔大彪跟他介绍过黑风口的情况。 然而一进烽燧堡,便被村民们的气势震住,后来又遇上王戡这个软钉子,让他颜面尽失。 见主子发话,崔大彪来了劲。 反手揪住苟富贵的衣领:“将军,他真是逃兵,本来是老狼沟打杂的。” 苟富贵拍开崔大彪的手,冲着鲁通拱手施礼。 “将军,他说的没错,卑职之前确为老狼沟兵卒。但丛福林克扣军饷、凌虐同袍。” “属下不堪受辱,去河边巡防。巧遇鞑子斥候,便一路跟踪到黄泥镇,宰了鞑子。” 说到这里,他探手入怀,摸出吴猛给他的那封鞑子密信,恭恭敬敬呈给鲁通。 鲁通是个纨绔子弟,出了名的酒色将军,仗着跟奸相潘虺的关系,升到现在的职务。 他哪看得懂信上的内容? 人群中的吴猛可没有放过他,始终盯住他的眼睛,想从鲁通的表情中,判断他是否与南山先生有关。 可惜令他失望,这个鲁通就是个酒囊饭袋。 见鲁通不说话,苟富贵接着说: “如今卑职斩杀鞑子斥候,探得重大军情,正值河防吃紧之际,获总旗破例擢升。” “请问将军,是追究卑职私离岗位的小过重要,还是抵御鞑子、保卫河防的大事重要?” “当然是河防重要。”将密信还给苟富贵,鲁通瞪了崔大彪一眼。 崔大彪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心想:昨夜白让媚娘伺候你了,京城来的公子哥儿不给力。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时,吴猛分开人群,走了进来。 先给鲁通施礼,又冲着崔大彪抱了抱拳。 “将军,这件事,我可以为苟什长作证。” “你是何人?”鲁通问。 吴猛微微一笑:“草民吴猛,老牛湾匠籍。王总旗与鞑子厮杀时,草民赶巧路过,侥幸助总旗大人宰了七个鞑子。苟什长杀的鞑子,埋在黄泥镇二郎坡,这些,都是有据可查。” “七个鞑子?”鲁通和崔大彪同时大惊。 吴猛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平静样:“将军不信,可以问问乡亲们,也可以去后山,看看彪叔的新坟。” 话一出口,赵有田和根婶便在外面嚎哭起来。 听得鲁通耳烦心燥,吩咐崔大彪闭嘴,吴猛冲着苟富贵使了个眼色。 苟富贵往地上啐了一口,让白咕咕取来王总旗的任命书,狠狠拍到崔大彪脸上。 “无耻庸人,岂配与老子为伍?” 崔大彪刚想发火,看清任命书上的名字,乐得他差点跳起来。 “我,我也是什长了?”他抱着任命书,不可思议地望着鲁通。 气得鲁通牙痒痒的,云州将军给他发过军令,强调过王戡此行的目的,并且列出了王戡可以行使的权力。 那个老滑头,河东各军全部换将,唯独他保持原职。 他推开崔大彪,清了清嗓子:“既是什长,就要担当起河防重任。” 随即话锋一转,回到黑风口,为何有这么多拿着武器的人。 大雍律法严苛,组建私人武装,是要砍头的。 他来黑风口的目的,不是这些狗屁吊糟的事,他只要军功,有了军功,可以早点调回京城。 王戡拥有直接向云州汇报的权力,黑风口这么大的胜仗,若是被王戡占了,让他怎么跟母亲解释? 见他脸上阴晴不定,吴猛摸出一封公文,恭恭敬敬呈给鲁通。 “将军,这是黑风口大捷的详细战报,总旗正要差人送往云州……” 说到这里,吴猛又把话头掐住,伸出来的手,也缩了回去。 望着捷报拿不到手,鲁通心痒难耐。 “将军来的正是时候,此等大捷,必须即刻呈报云州总部。然而总旗重伤昏迷,我等人微言轻,由我们去云州汇报,恐失体统,显不出朝廷威仪。” “吴先生言之有理。” 称呼都变了,鲁通眼里只有捷报。 吴猛笑了笑:“唯有将军您,身为偏关主将,由您亲自呈递这份捷报,方能彰显我大雍军威!如此大功,总旗醒来,必定对将军感激不尽!” 听得鲁通眉开眼笑,扶住吴猛的肩膀,狠狠地晃了两下。 然而吴猛接下来的话,又把他的心揪了回来。 第34章 依吴先生看,赏银需要几何? 吴猛在捷报上轻轻拍了两下。 “捷报有了,却有一件天大的难题摆在眼前。若是传播出去,恐怕会毁了这份捷报的成效,甚至在河东引发轩然大波。” “吴先生请明言。”鲁通越发迫不及待。 至于崔大彪,拿着王总旗签发的任命书,早就忘了此行的目的。 好几次往苟富贵身边凑,被苟富贵推得远远的。 吴猛压低声音,开始在鲁通面前诉苦。 “将军明鉴,战前为激励乡亲们死战,不得已许下重诺。得鞑子一颗首级者,赏银十两。” “如今每颗首级均已登记在册,就等着赏银下来抚恤家小。” “王总旗的情况,您也看到了,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啊。” 说到这里,吴猛悄悄瞥了一眼厅外的乡亲们,声音压得更低了。 “赏银迟迟不发,这帮泥腿子肯定闹起来。河西鞑子兵力两万,仅仅损失掉一半,并没有丧失强渡长河的能力。” “这次在黑风口,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下次从老狼沟,或者乌鸦岭强行登陆呢?” “挛鞮须持是鞑子大单于的亲皇孙,更是单于大位的唯一继承人。将军您想,这种人岂能善罢甘休?” “其实这还不是重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但是泥腿子们不干呐,他们饭都没得吃,万一闹起来,我等如何应对?” “况且,云州将军知道此事,问起河防为何涣散,会不会……影响将军的前途?” “咝。” 鲁通倒吸一口凉气,吴猛发现,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捷报上,便将捷报塞到鲁通手里。 捷报入手,鲁通心情舒畅,什么难题都不管了。 “依吴先生看,赏银需要几何?” 鱼儿上钩前的挣扎,这种情况,吴猛见得多了。 跟签约谈判时,甲乙双方的心理变化没有两样,于是他心里更加有底。 悄悄计算鲁通的经济能力,以及鞑子首级的数量。 如果上报八千五百四十三颗首级,那得将近九千两银子,鲁通肯定拿不出来。 试探着伸出三根手指,鲁通差点叫出声。 吴猛沉吟道:“如果实在为难……那只好等王总旗醒来,或由苟什长拿着总旗令牌,直接向云州将军请罪。就说偏关无援,赏银无着,导致军心溃散,河防重任难以为继……” “不不。”鲁通急了,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两万两,两万两怎么样?” 为了防止吴猛反扑,他又补充一句:“不可能八千多颗脑袋统统砍下来,两万两最多了。” 吴猛没有立马答应他,为了以后办事方便,必须在这种节骨眼儿上,给对方留下永世难忘的印象。 要不怎么说黑中介呢? 趁你病,要你命,多赚一钱是一钱。 于是他微微蹙眉,装出难以取舍的模样,在鲁通心急如焚的紧要关头,突然一咬牙一跺脚。 “罢了,剩下来的思想工作我去做!只是将军,赏银如何交割?” 鲁通想都没想:“明日未时,偏关大营。” “好,将军尽管低调出堡,余下的事情交给我。” 送走鲁通和崔大彪,正好山猫和拴不住回来交差,说加达罕看见留言气死了,恨不能将那棵大树砍成碎片。 “如此甚好,山猫,你俩稍事休息,多带干粮,去偏关执行新任务。” “什么任务?”山猫和拴不住两眼冒绿光。 回来的路上,两个人比过脚程,山猫输了八十七步,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气。 附耳低语几句,山猫和拴不住不停地点头,跟苟富贵打了个招呼,匆匆去食堂用饭。 喊过苟富贵,二人一起来到王总旗的营房,王总旗正在喝肉糜粥,柳月娘和郎中爷爷站在边上。 看见吴猛进来,月娘的脸微微一红。 “哥,鲁通会不会出尔反尔,光是口头答应,没有文书。”苟富贵提出他的疑虑。 吴猛摇头:“不会,若是答应的事情做不到,我们照样可以将这件事捅出去。我倒是担心,鲁通能不能拿出两万两银子。” 王总旗乐了,在吴猛和苟富贵进来之前,月娘和强子早就将大厅里的情况逐一汇报给他。 “不必担心,此人本是京城纨绔子弟,仗着母亲与奸相的关系,来此换些军功而已。如果银子能换到军功,他巴不得早点回去。” 苟富贵好奇起来,问鲁通母亲与那奸相什么关系,王总旗瞥了一眼柳月娘,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 “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家底雄厚,况且这些年,他在偏关捞了不少油水,敲他两万两,实在是太少了。” 听到这句话,吴猛也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多伸几个手指头,跟他慢慢磨。 不过他又庆幸,没有被鲁通看似愚蠢的外表欺骗,安排山猫和拴不住出去执行的任务,便是防止节外生枝。 “黑风口大捷过去了,下一步,抓紧安排。”说到这里,王总旗又开始捂住心口,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 知道他又在演戏,吴猛哈哈大笑。 “行了,大哥,累不累啊?你就直接说,河防怎么安排,如何将沿河三堡打造成铜墙铁壁。” “知我者,贤弟也。沿河三堡必须尽快连接,乌鸦岭的人选我已经选好了。” 王总旗不装了,让强子取来公文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任命书,上面写着赵兴全的名字。 吴猛微微一愣,苟富贵更是满头雾水。 就见吴猛站起来,冲着王总旗深施一礼:“敢问大哥,如何选定的赵兴全?” 王总旗让强子将任命书交给吴猛,又让柳月娘把肉糜粥端过来。 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粥,这才开始解释。 “四五百号人呢,他那帮铁杆兄弟都进了特战队,唯独赵兴全不在此列。如此安排,想必这赵兴全有过人的本事,既然贤弟看重于他,愚兄焉能不察?” 原来如此,吴猛和苟富贵同时竖起大拇哥。这王总旗,躺在床上啥事不问,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 稍作沉吟,吴猛建议,让花清河和赵兴全一起去守乌鸦岭。 理由是,花清河谨慎,并且识得胡文,方才塞给苟富贵的鞑子密信,便出自他的手笔。 苟富贵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跟先前那封略有差异,原来是花清河仿制的。” 吴猛点头:“原先那封我用来引开追兵,想必此刻挛鞮须持正在看信呢,知道南山先生并未食言,鞑子不会无动于衷。好了,大哥,我和富贵现在就去宣布任命。” 让强子和月娘照顾王总旗,吴猛带着苟富贵出去了。 听说王总旗让他们的老大担任乌鸦岭什长,赵兴全的那帮兄弟们顿时热闹起来,嚷嚷着要赵兴全请他们喝酒。 赵兴全哈哈大笑:“喝酒哪行?拿了赏银,请兄弟们去红袖招尝尝鲜,每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 “好哦,好哦。” “我还没摸过女人的手。” “放屁,你娘不是娘儿们?” “你,找死。” 堡门处闹得不可开交,趁着大家欢腾,吴猛和苟富贵去看老铁匠。 刚到营房门口,听到根婶极度压抑的抽泣声。 第35章 敌袭!敌袭! “二丫,娘杀了三个鞑子,给你报仇了。” 老铁匠安慰她:“等我好了,去二丫坟上上柱香,他最喜欢吃你做的红烧肉,烧上一大碗,让他吃个够。” “是你烧的红烧肉,回回都是你烧好了拿过来,我骗他说,是我烧的。”根婶泣不成声。 “唉,苦了这孩子,临了都不知道我是他亲爹啊。我不是人,我该死,对不住长根兄弟。” “不是你的错,呜呜,别打了,要怪就怪我。”根婶扑到老铁匠怀里,紧紧抱住他的手。 万万没想到,黄二丫竟然是老铁匠的儿子。 怪不得铁匠叔伤心欲绝,接连七八天不休息,没日没夜打造三棱破甲锥。 决战当日,只身冲进葫芦谷,烧掉了鞑子的十九座草堆。 整整三千守军,火红马中箭而亡,老铁匠身负重伤,若非吴猛及时赶到,十条命也得交代在葫芦谷里。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心思,琢磨老铁匠和根婶的关系。 悄悄退出营房,迎面撞上巡防回来的柳振林,吴猛刻意提高音量,迎上去打招呼。 “振林哥,河防布置得怎么样?” 柳振林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好几天没有睡过一场安稳觉,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 但是腰板直了,走路也稳当多了,之前的颓废样一扫而空。 “搜出五十里,暂时应该没有漏网的鞑子了。不过这次侥幸险胜,鞑子极有可能组织新的反扑,千万不能懈怠。” 果然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柳振林一针见血,直接说出了吴猛最担心的事。 连接沿河三堡迫在眉睫,他建议,在黑风口以南增加两座烽燧堡,彻底锁住万家寨到龙口镇的河域。 这段河域差不多六十里,构筑这么长的防线,投入太大了。 建议新增的烽燧堡,全在黑风口以南,一处名为长岭渡,一处唤作老龙头。 都是河滩广、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鞑子的确有可能从这两处展开反扑。 目前的河防队,共有一千二百三十七人。 平均分配到五处烽燧堡,每堡两百四十人,在人数上勉强够了。 然而经费,是个大问题。 王总旗早就摊牌,他是要不到一文钱的,偏关将军只想着调回京城,对河防根本不重视。 至于河西军,防线设在府谷和榆林一带,孤悬东北角的河曲城,早就沦为河西弃子。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吴猛沉吟,忽然压低声音问柳振林:“振林哥,你觉得王总旗这个人怎么样?” 柳振林扭头望向别处,当了七年兵,他见过太多尔虞我诈。 “此人深不可测,来河东的目的不止于此。” “振林哥,说说呗。” “我就随口一说,你自己斟酌。” 本想和他深入探讨,谁曾想柳振林忽然板脸,拖着拐棍走了。 “振林哥怎么了?”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苟富贵问。 吴猛无奈地摇头:“能这样已经不错了,这次黑风口大捷,振林哥出了不少力。” “是啊,训练队员,布置河防,振林哥最辛苦。那天要不是冒出个女鞑子,挛鞮须持都有可能被他射杀。” 想起决战那一夜,苟富贵赞叹不已,当时他和纵火队员们回防黑风口,柳振林独挡鞑子数千大军。 那两箭射得准! 惊天地泣鬼神,吓得挛鞮须持屁滚尿流。 “走,还有好多事情要安排。”吴猛拉过苟富贵,附耳低语几句。 苟富贵差点跳起来:“他敢?” 吴猛冷笑:“有什么不敢的?这年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防人之心不可无,速去准备,我去打个盹。” 回到营房,月娘正在收拾床铺。 这是铁柱嫂子特地给吴猛安排的单间,还是个僻静的小院。 这样的小院,整座黑风口只有两处,一个给王总旗养伤用,另一个便是吴猛。 “辛苦了,月娘。” 环住月娘的腰,吴猛把头埋在她柔弱的肩膀上,淡淡发香沁人心脾,整个世界都安定了。 “别,被人看见……” 月娘迅速往屋外瞥了一眼,脸上升起两抹彤云,刚想推开吴猛,发现吴猛趴在她肩膀上睡着了。 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床上,盖好被子,小手被吴猛抓得死死的。 “别走,月娘,我……好累……” “嗯,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睡吧。” 亲吻吴猛的额头,总算让他沉沉睡去,一颗芳心碎成无数块,这几天太不容易了,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每一次都是生离死别。 想到这里,月娘视线模糊。 “吧嗒” 两颗滚烫的泪珠落在吴猛的面颊上,随着男人的呼吸上下浮沉。 她附身去擦,吴猛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看见小包里的东西,月娘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脚指头。 “坏人,谁让你买这种东西。” 她飞快地抓住小布包,做贼似的塞进怀里。 这一觉,足足睡到银蟾悬窗,望着心爱的男人,月娘的心突突乱跳,额头上布满了细毛汗。 她侧耳静听,时不时往门外瞥上一眼。 不知何故,将近三个时辰,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小小的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吴猛睁开眼睛,周围黑漆漆一片,猛坐起来,差点撞到月娘的下巴。 “什么时候了?” 月娘红着脸,羞羞地说:“将近亥时。” 吴猛一巴掌拍在脑袋上:“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得沉。”月娘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缩在墙角,一个劲地搓衣角。 真是我见犹怜,吴猛把她拥到怀里:“不怪你,是我睡昏头。” 说罢,抓起长刀跑出去:“富贵,富贵!人呢?” 阴影里闪出两个轮值的哨兵,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坏笑。 “苟什长酉时走的,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哨兵递给吴猛一张便条纸,拎着弯刀巡逻去了。 纸上几行歪歪扭扭的字,画了两个小人,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一看就是苟富贵的笔迹。 “哥,你和嫂子安心睡觉,堡里我都交待过了,没人敢去打扰。银子交给我,明天带回来。” 气得吴猛一巴掌拍在土坯墙上,好你个瘦皮猴,这种事情需要交待吗? “猛哥……我回去了。” 月娘满脸通红,低头跑了。 正想抓住她,听到“呃”的一声,堡墙上值守的队员栽下墙头。 “敌袭!敌袭!” 烽燧堡里炸了锅,熟睡中的队员们来不及穿衣服,拎着弯刀冲出营房。 “怎么了?猛子。”赵兴全跑得最快。 “从堡后射过来的,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