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
1. 新来的娇娇姑娘
隋国公府内。
新娘子宇文媞坐在妆台前,取下头上沉重的凤冠,轻轻搁在妆镜旁。
方才那袭红盖头,是她自己动手掀开的——只因她的夫君徐野,教人传了话,今夜不会来这新房了。
宋嬷嬷瞧着她的脸色,开口劝慰道:“今日宾客盈门,公爷定是被同僚们缠住了,多灌了几杯,小姐莫要多心。”
宇文媞又把颈间的金项圈摘下来,淡然道:“随他吧。”
宋嬷嬷与婢女云绣交换了个无奈又心疼的眼神。汴京中人都知晓,隋国公徐野心仪的是沈大掌柜,对宇文家这门婚事,抵触至极。
宇文媞拿起桌上那叠厚厚的单子,一张一张看过。
母亲临终前,将自己的私产悉数交予姐姐保管,特意吩咐姐妹二人成婚时一人一半。可姐姐出嫁时,只拣了几样寻常首饰,余下的,竟原封不动地为她留到今日。
那时她才六岁,母亲小产血亏,弥留之际,还强撑着病体,一一为两个女儿定下婚事:大女儿许给娘家堂侄,小女儿许给隋国公府徐家。直到把一切都安排妥当,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想到从前,宇文媞的眼眶微微泛红。姐姐嫁去洛州已有五年,上一次见面还是她归宁之时。
宋嬷嬷连忙取了帕子替她拭泪:“小姐,今日可哭不得。明早要去给婆母请安,若是教旁人瞧见您这模样,指不定要传出多少闲话,说您是因公爷昨夜没来才哭成这样呢。”
宇文媞深吸一口气,收了泪意。折腾了大半日,众人终于服侍她歇下。
第二日清晨,宇文媞自己起身梳妆,去给殷夫人请安。刚走到锦华院,就听见争执声。
殷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便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外间那些风言风语,你当我聋了瞎了不知道吗?”
徐野埋怨道:“晚几年再成婚又何妨?娘偏生不听我的。”
“你今年二十有六了!不是十六!” 殷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早点将阿媞娶进门,也好早点收收心。我们徐家世代簪缨,怎么能容得下沈玉衡那般抛头露面的女子?她为了生意应酬,三教九流什么人不见?徐家容不下她这号‘大佛’!”
徐野似乎又低声辩解了几句,里头随即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宇文媞在廊下停住脚步,心底不耐——两家的婚事是小时候定下的,徐野心尖上有谁,她不关心,只怕误了去太平司点卯的时辰。
她向宋嬷嬷递了个眼色,宋嬷嬷心领神会,故意轻咳一声,又让云绣弄出些动静。
里头的争吵声果然戛然而止。
片刻后,帘子一动,殷夫人屋里的丫头掀帘出来,对着她恭敬道:“少夫人,夫人请您进去。”
三人围坐在花厅用早膳,气氛有些凝滞。
殷夫人见儿媳眼睛微肿,约莫是昨夜偷偷哭过了,心下暗叹:儿子昨夜连盖头都没掀,自己去了书房歇下,新娘子怎会不委屈?
徐野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对宇文媞连半分探究的目光都没有。在他心里,这位才十六岁的新婚妻子,活脱脱还是个孩子。
宇文媞也懒得分神看他,心下飞快盘算着师父前日提及的东瀛细作流窜京畿一事。
殷夫人看着这对各怀心思的新人,开口打破沉默:“阿媞,今日我便把府中腰牌都交给你,还有几处管事,你也一并见见吧。”
宇文媞闻言一怔,连忙起身推拒:“多谢母亲信任,只是家母也留了些铺子给我,我从前未打理过这些俗务,不如等我先把手上的产业理顺了,再接中馈也不迟。”
殷夫人点了点头,自己是太心急了些。
用完早饭,宇文媞回房换了身月白衣衫,去了母亲留给她的何记缎庄。片刻后,她却从铺子后门闪出,不过十来步,便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太平司衙署的后角门。
跨进门,她在“何令令”的名字上画了个勾。
她的同僚师弟莫寻聪挤眉弄眼地打趣:“哟!这不是新娘子吗?昨夜刚洞房花烛,今天就跑来当值?头儿也太不近人情了,都没给你放几天假?”
宇文媞径直走到顾川面前:“师兄,东瀛细作的线索,可有进展?”
话音未落,太平司司卿崔则已从内堂踱出,面色沉肃:“刚得的线报,东瀛人今日午时会于眠月坊接头。阿川、阿令、阿聪,你三人即刻去眠月坊盯梢。回来后,要把呈送刑部与京兆府的知会文书提前备妥。”
顾川眉头一拧:“我和阿聪去眠月坊便是,那里乌烟瘴气的,令令就别去了。”
崔则默然看了宇文媞片刻,缓缓道:“她已是成了婚的人,还避讳什么?”
宇文媞闻言,二话不说,转身便朝眠月坊走去。
三人到了眠月坊,只见满室奢华,珠光宝气,能来此处的,非富即贵。
宇文媞向郑管事亮了亮腰牌:“太平司查案,该怎么配合,你心里清楚。”
郑管事一脸无奈,取来坊里姑娘的衣裳让她换上。这妓馆能在京城繁华地立足,背后自然有人撑腰,寻常官府根本不惧,唯独怕这太平司——毕竟太平司的密报直抵御前,查的都是旁人动不得的案子。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见一名身着锦袍的公子走进牡丹阁。
郑管事连忙上前陪笑:“李公子恕罪,青青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我们这儿新来的娇娇姑娘,也是万里挑一的可人儿,您瞧瞧可还入眼?”说罢便将宇文媞往前推了推。
李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缓缓点头。
不多时,又有个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姓李的唤他韩公子。二人一入内室便交谈起来,开口竟是流利的东瀛话。
宇文媞端着茶盏上前奉上,刚要退开,却被李公子猛地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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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入怀中。
两人语速很快,宇文媞只听懂了一半。韩公子最终面露狂喜,操着生硬的汉话高声道:“若能事成,金银珠玉,我家主人绝不吝啬!”
他见李公子对怀中的妓子颇为上心,又添了句:“大功告成之日,这里的姑娘,任您挑选。”
李公子眼巴巴地看着宇文媞,这眠月坊的清倌人可不是一般的贵,他囊中羞涩,此刻只盼着赶紧把台州几地的布防图偷到手,换了银子,方能好好泄泄火。
二人前后脚离去,宇文媞立刻闪入屏风后,迅速换回自己的衣裳,洗去浓重脂粉,穿过几条暗巷,返回太平司。
崔则见她回来,立刻问道:“如何?”
“那人姓李,谈吐附庸风雅,右手带墨臭,应是常握笔杆的小吏。衣袍腋下脱线半寸,经济应该不宽裕。”宇文媞语速极快,汇报完才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们出任务时从不喝外面的水,早已渴极。
“他们说了什么?” 崔则追问。
“他们说的是东瀛话,我只听懂了一半。”宇文媞蹙着眉。
“你先把脸洗洗,一身脂粉气。” 崔则皱着鼻子挥了挥手。
宇文媞抬手闻了闻袖口,果然还带着那处的脂粉味,便转身去了后院洗脸。
这时,莫寻聪从墙头轻巧翻入,禀道:“头儿,跟上了,那姓李的去了一家羊汤馆。我问过掌柜,说他是常客,名叫李镜,只是不清楚具体身份。”
崔则取过京中官员的册子,眯着眼喃喃:“李镜......李镜......”
他快速翻了数十页,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吃里扒外的狗杂碎!兵部自家后院起火,倒有脸天天在御前催着我们查这查那!”
几乎同时,顾川也从门外快步走入,面色凝重:“头儿,跟丢了。那个姓韩的反侦察意识极强,几番穿插绕行,手段老辣,绝非寻常商人。”
崔则冷笑道:“无妨!揪住李镜这根藤就够了!我即刻进宫面圣,顺道去‘拜会’一下兵部王尚书!”
晚间,宇文媞回了隋国公府,径直往内室去梳洗。
宋嬷嬷跟在身后,见她神色淡漠,一边帮她拆解发髻,一边低声劝道:“小姐,公爷不来,您总该主动些才好。譬如去书房,替他研墨铺纸,陪着画几笔山水——男人家,多半是喜爱这等红袖添香的情致的。”
她对着铜镜卸下钗环,嗤笑一声:“十年前我就不碰画笔了。”
宋嬷嬷心下暗叹。自夫人去了,二小姐像是将所有的柔软都随葬了,性子变得又冷又硬。
“那熬碗参汤给公爷送过去也好,让他瞧瞧您的心意。”
“我对他没什么心意。”她添过了香,“我自有分寸,嬷嬷不必费心。”徐野既然心有别属,她也不会像傻子一样去讨好他。
宋嬷嬷看着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2. 你为何在此处?
第二日晨起,徐野与宇文媞依旧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各自沉默地用完早膳,便一前一后地离家。
宇文媞今日仍去了太平司,听师父布置任务。
“李镜不过是兵部职方司员外郎,核心布防图还轮不到他经手。陛下已有密旨,命兵部赶制几份假图纸,借李镜之手交给东瀛人。”
崔则看向她:“阿令,这几日你仍去眠月坊守株待兔,若他们接头,你可自行斟酌行事。”
于是,她这几日又扮作“娇娇”在眠月坊守着,郑管事每日唉声叹气,只愁这太平司的案子没个了结,耽误了多少好生意。
五日后。李镜果然再次现身,只是此番与他接头的,却不是韩公子,换了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凶悍的汉子。
两人极其警惕,甫一进屋便将宇文媞屏退门外。交接过程快得惊人,不过片刻,那东瀛人便匆匆离去。
李镜满面春风地将宇文媞唤回屋内,急不可耐地扑上来。她故作慌乱地躲闪,脸上堆出几分怯生生的娇羞。
李镜的手猴急地探向她衣襟,气息粗重:“心肝娇娇,可想死爷了,快让爷好好疼疼你......”
“爷......”宇文媞推拒着,“这眠月坊,有眠月坊的规矩......”
李镜喘着粗气:“爷知道,爷今夜就买了你。”
她依在李镜怀里,故意坠下几滴泪:“爷若真疼我,不如将我赎出去吧。”
李镜倒还没昏了头。睡一个清倌人与赎一个清倌人,价钱可是天差地别。剩下的银钱,他还打算用来打点上司,谋个更好的去处呢。
他不接这话,只扬声喊道:“管事,过来!”
郑管事应声进来,木着脸接过李镜甩来的银票,赶紧退了出去——这李公子,怕是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门刚合上,李镜便又扑上来。她借着李镜扑来的力道灵巧旋身,手肘如电,精准狠戾地击在他颈后要穴!
李镜闷哼一声,天旋地转间已被反拧着手臂,死死压在锦被上。
李镜吃痛,却更觉兴味,扭着头道:“好娇娇,原来你爱这调调?快唤我李郎......”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随即缓缓俯身在他耳边:“李郎,你是不是......把台州的布阵图,卖给了东瀛人?”
李镜蓦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的□□还没散尽,便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冻住。
下一秒,一阵寒光闪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再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郑管事愁眉苦脸地推门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般景象。
宇文媞从床上下来,语气平淡:“怎么?难不成他没给你钱?”
郑管事捂着心口叹气,腿肚子都快转筋了——这些官面上的人物总爱往眠月坊来办些见不得人的事。今日这姓李的不知犯了哪桩忌讳,竟被太平司的人在这儿结果了性命。床上那片血迹淌到了地上,他连看都不敢看。
“这里你锁好便是,入夜后,我们自会派人来处理尸身。” 她说着,又起身理了理衣襟。
“是。”郑管事还能说什么?眼前这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岁,说起杀人的事来,却轻描淡写,像是在说杀鸡。
“我得换身衣裳才能走。” 宇文媞看着染血的裙摆。
“那您去隔间吧,今夜没人用。换完衣裳,您就赶紧......” 郑管事看了她一眼,把 “走” 字咽了回去。
“我知道,换完就走。”她应着,瞧了瞧窗外的天色,估摸着也该回隋国公府了。
她去了隔壁迎春阁,寻了身月白素裙换上,又用皂角反复洗了几把脸,直到闻不到半点脂粉气才罢。
刚推开门,就听见走廊那头传来说笑声,竟是徐野,忙不迭从袖中抽了块薄纱蒙住脸。
其中一人已瞥见她,上前笑道:“国公爷,这位便是绵绵姑娘,下官特意为您备的。”
祥符县知县李韦名好不容易攀上徐野,连自己提前预定的阁名儿都没细看,只顾着献殷勤。
徐野给身旁的沈玉蘅倒了杯酒,闻言皱眉:“你又不是不知,我素来不爱这些。”
宇文媞待要借机退下,李知县却握住她的手腕不肯放:“那便让绵绵姑娘给咱们弹首曲子,助助兴吧。”
她没法子,只得取过墙角的琵琶,胡乱拨了一曲《将军令》。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徐野反倒来了兴致——京中女子弹曲,多半是靡靡之音,她这一曲却弹出了边关风沙的味道,倒像极了他年少时在北疆听过的调子。
“弹得不错。”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那层薄纱上,“摘了面纱,让我瞧瞧。”
宇文媞纹丝不动。李知县生怕她触怒了徐野,忙不迭亲自伸手去摘那层纱。
薄纱落地的瞬间,徐野脸上的闲适瞬间冻结,握着杯子的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瓷杯捏碎。
他瞥见李韦名的手还搭在宇文媞腰间,指尖几乎要嵌进她的衫裙里,死死攥着拳头,才没当场劈掉李韦名那只爪子,只冷声道:“李知县,沈掌柜,我今晚还有事,请你们离开。”
李韦名一头雾水,不知自己哪里惹得徐野动了气,正想赔几句好话,却见沈玉蘅已起身退到门口,只得慌忙拱手告辞。
“沈掌柜,国公爷这是怎么了?”走出老远,李韦名仍摸不着头脑。
沈玉蘅摇了摇头:“瞧他那神色,是怒到了极致。咱们还是快走,别触了他的霉头。”
房内,徐野踱了几圈,实在想不通会在此地撞见宇文媞。自己的少夫人,怎么会跑到眠月坊来?
“你为何在此处?”他转过身,语气里的疑惑多过怒气。
“您又为何在此处?”宇文媞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清亮,不卑不亢。
“我自然是为了公务。” 徐野道。
“为了公务,倒把沈玉蘅也带着?”她讥诮道。
徐野一时语塞。
外间早传遍了他对沈玉蘅倾心的流言,可他身负赵王密旨,与沈玉蘅的往来全是为了一件密事,此刻半句辩驳都不能有,只能任由这误会生根发芽。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徐野在她对面坐下,说教道,“年少好奇不是错,可你要明白,这绝非姑娘家该来的地方。”
宇文媞心内冷笑。他若亲眼瞧见自己手刃李镜的模样,不知又会是什么反应。
她却恰好借坡下驴,垂着眼低声道:“今日在缎庄里,听客人们说铺子里的料子都不入眼了,说是吴郡新出了一批好料子,眠月坊的姑娘们都穿着呢,我便想着来瞧瞧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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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野见她似有悔意,语气稍缓,却仍带着责备:“即便如此,也不该待到这个时候。”
他起身道:“跟我回去吧。下次再想看料子,多叫些人跟着你。”
两人同坐一辆马车回府。自成婚以来,徐野这才得以静下心,细细打量身旁的妻子。
她的肌肤细腻如瓷,鼻尖是恰到好处的挺翘,只是平日里不怎么笑,总带着股拒人千里的清冷。
此刻她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眉眼间透出几分倦意,大约是白日里在缎庄里累着了。
徐野在心内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何必这么急?”他忽然开口,拉过她的手——入手微凉,指节带着薄茧,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的柔嫩。
“听说你日日都在缎庄,中馈之事繁杂,母亲那边自有我去周旋,你大可慢慢学,不必如此辛苦。”
宇文媞轻轻抽回手:“该学的,总是要学的。隋国公府的少夫人,总不能连这些都做不好。”
徐野见她尚带稚气的脸庞上,一本正经地吐出 “少夫人” 三字,那模样竟有几分可爱,蓦地笑了。
......
无相寺内。
正值休沐,宇文媞陪着婆母来上香还愿。
大雄宝殿,香烟缭绕,殷夫人先亲手为常年供奉的长明灯添了灯油,又取过三柱新香,就着烛火引燃,双手捧着举过眉心,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插进香炉。
待磕完头起身,她道:“阿媞,你也过来磕几个头。”
宇文媞见她神色虔诚,不好违逆,只得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这里的送子观音最是灵验,”殷夫人拉过她的手,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见她仍是一副淡然模样,心内不由得着急——儿子娶亲这许久,两人竟还没圆房,实在不像样。她放缓了语气,又道:“等会儿去偏殿,可得诚心拜拜。”
宇文媞只当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任由她牵着往前走。
“刚成婚那夜,是他混账。”殷夫人索性挑明了说。“可这么久了,你们俩也该缓过来了。难不成要一辈子这么着?我还等着抱孙子呢。”
“娘,我们......挺好的呀。”宇文媞垂下眼睫,故意装傻。
“你少来给我打马虎眼。”殷夫人点了点她的手背,“我的话,你心里明白。”
她正欲回答,余光瞥见偏殿方向,心头猛地一震——方才一个僧人极快地闪了过去,那身形步态,竟与韩公子有七八分相似!
此前与李镜交接的那个黝黑汉子,早已在太平司的布控之下,唯独韩公子,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好几日未曾露面。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便朝偏殿追去,手腕却被殷夫人牢牢攥住。
“你莫要跟我打擂台。”殷夫人道,“我这话,也不全是为了我的儿子。你娘去得早,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总得让你在国公府稳稳当当地做少夫人,将来我到了那边,才好跟她交代。”
宇文媞听了这话,再难挪动半步。
殷夫人说的是肺腑之言,当年母亲刚过世,宇文府里人心浮动,若不是殷夫人隔三差五便带着补品上门,明里暗里为未来儿媳撑腰,她和姐姐未必能活到今日。
她强压下心头的焦躁,缓声道:“娘的话,我记下了。”
3. 公爷,我的酒,您还没饮呢
第二日,徐野的妹妹徐姝回了娘家。她自小被母亲与兄长护得周全,一年前嫁与成国公的独子,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徐姝生来爱俏,又会玩闹,今日回来更是呼朋引伴,带着大群丫鬟仆妇,园中一时莺声燕语,热闹非凡。
远远见徐野从回廊那头过来,徐姝立刻笑着冲上前,亲昵地抱住哥哥的胳膊晃了晃:“哥哥,你上回明明说好了来看我,却拖了好几日都不见人影。”
徐野被她缠得没法,笑道:“你若是想家了,随时回来便是,谁敢拦着?我一个外男,总往成国公府跑,像什么话?”
徐姝撅起了嘴,“我看你就是娶了嫂嫂便忘了我!”
宇文媞坐在鱼池边,目光在他们兄妹亲昵的模样上停留了片刻,抿了抿嘴,忽地将视线转向别处。
徐野刚在席间坐定,一道杏色身影便袅袅娜娜地凑上前来。
周遭霎时静了静,随即响起细碎的窃窃私语——谁不知道赫连家这位三小姐,对徐野的心思。
赫连绯端着白玉酒杯,带着几分挑衅,挑眉看向徐野:“野哥哥,敢不敢再与我拼几杯?”
徐野仰头笑了:“有何不敢?”
两人真就你一杯我一盏地对饮起来,不过片刻便空了好几杯。
赫连绯望着徐野仰头饮酒时滚动的喉结和刀锋般的侧脸,恨不得立刻跌在他怀内。
京中早传遍了,他压根不喜欢宇文媞,不过是被殷夫人强逼着成了亲。
想起数年前,父亲驻守边关时,他们常在军帐外拼酒划拳,看大漠孤烟。
她原以为,凭着这份幼时的情分,总有一日能得偿所愿,却不想等来的是他大婚的消息。
赫连绯借酒撒娇:“不够不够......前几年在边关,野哥哥夜里陪着我,咱们可是空了好几坛呢!”
她彷佛没看见鱼池边坐着的宇文媞似的,只定定地盯着徐野。
徐野看她这般作态,心底的忍耐已到了极限,缓缓放下酒杯,不悦道:“下午还有公事,饮多了恐误事,还请赫连小姐见谅。”
话音刚落,身侧忽然伸过一只纤纤玉手,捧着酒盏递到他唇边。
宇文媞仰着脸,语带娇嗔:“公爷,我的酒,您还没饮呢。”
徐野一怔,转头见是她,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漫上笑意——她这副模样,莫非是......吃醋了?
未及细想,他已微微仰头,就着她的手饮尽了杯中酒。酒水滑过喉咙,带着点奇异的甜意。
赫连绯僵在原地,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浸满了嘲讽。
方才还拒人千里的徐野,转眼便饮下了宇文媞喂的酒,那熟稔的姿态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
殷夫人年事已高,不喜这般喧闹,只在庭院一角的海棠花丛下设了软席,陪着几位相熟的夫人吃些点心,说着闲话。方才遥遥望见赫连绯缠着儿子不放,她心头便涌上几分火气。
自家儿子样貌出众、前程可观,招人惦记原是常事,可他如今已是成了婚的人,那赫连家的小姐但凡要点脸,也不该在人家新婚妻子跟前做出这等逾矩的举动!
正思忖着,却瞥见儿媳端着酒盏朝儿子走去,那姿态虽算不上亲昵,却分明是主动上前的意思。
殷夫人不由得心头一喜,端着茶盏的手都稳了稳——
看来昨日在无相寺的提点,她是真听进去了。这孩子,总算开窍了些,知道该与夫婿亲近亲近了。
宇文媞看也不看赫连绯,只转头对着徐野,娇柔道:“昨天娘带我去无相寺上香,那里的晚樱开得真好,我还想再去看看。”
她自嫁入徐家,向来是清淡疏离的模样,这般主动开口恳求,还是头一遭。
徐野不假思索地应道:“等会就去,好不好?”
宇文媞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这几句低语,一字不落地扎进赫连绯耳中。她立在原地,看着眼前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光景,脸色煞白。
无相寺内。一团团粉白的晚樱开得可爱,宇文媞摘了几朵拿在手里,指尖轻轻捻着玩,听得身后传来徐野的声音。
他负手立在不远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不用那样。”
她转过头,茫然道:“不用哪样?”
徐野被她问得噎了噎,只好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她年纪尚轻,性子又直,若是把“为他吃醋”这事说破,平白臊着了她,终究没把那句“不必因为旁人特意做戏”说出口。
宇文媞挽着他的胳膊,往寺院深处走去。从大雄宝殿,到藏经阁,再到后山樱林,她竟把这无相寺走了个遍。
徐野瞧着那些大同小异的佛殿、匾额,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这般细细打量的,却陪她逛到天黑才回。
晚间,宋嬷嬷慢悠悠地替宇文媞梳着长发,笑道:“公爷今儿个陪了小姐这许久,夫人瞧在眼里,高兴得合不拢嘴,方才特意让人送了好些东西来呢!”
宇文媞瞥了眼案上堆着的金钗玉器,取过妆台上的瓷瓶,用小玉勺粘了点茯苓凝露,细细往脸上涂着。
宋嬷嬷见她只专注于护肤,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起来:“小姐本就肤色娇嫩,是顶好的底子,只是平日里太素净了些。也该学着穿点鲜艳的衣裙,簪些时兴的珠花,这样公爷瞧着,才更欢喜呢。”
她放下小瓶,却没接话。
子夜时分,帐内的宇文媞突然睁开眼,从枕下暗格摸出短刀,悄无声息地撬开窗子,身形一纵便朝义昭牌坊掠去。
莫寻聪见了她,打趣道:“师姐,你半夜离府,姐夫就察觉不到吗?这床榻上少了个人,总该有些知觉吧。”
她懒得理会他的调侃,静立一旁等候。
片刻后,崔则与顾川也相继赶到,四人会合后,翻身上马,一路朝无相寺疾驰而去。
屋顶上,宇文媞悄悄揭下瓦片。
下方是寺院简陋的僧房,一张大通铺占去大半空间,十几条汉子横七竖八地蜷卧着,此起彼伏的鼾声震得梁木都在微微发颤。
崔则低声道:“你当真瞧真切了?”
“昨日我在这里里外外探了个遍,断不会错。”她目光落在角落那个肥硕的身影上,“那个胖子,正是韩公子。”
瓦片被缓缓归位,没发出半点声响。
崔则道:“现在要取他性命倒不难,只是尚未查清,这无相寺究竟是他一人的藏身之所,还是东瀛人的巢穴。”
二人飞掠至寺外密林,顾川与莫寻聪已将整座寺院探查完毕。莫寻聪掏出刚画就的粗制地图递给崔则,纸上用炭笔潦草勾着殿宇、禅房与小径的轮廓。
崔则借着月光眯眼细看片刻,寺内的房屋、地形走势便已了然于胸。
他抬眼打量了几眼莫寻聪,开口道:“阿聪,你连夜把头发剃了,明早到这儿来。”
莫寻聪顿时急了:“头儿!我下个月就要成婚了,这头发剃了,还怎么拜堂成亲?”
崔则目光扫过他腰间,语气不咸不淡:“又不是剃你那要命的物件,怎就成不得亲?”
一旁的顾川笑得捂住了肚子,好不容易喘匀气,拍着莫寻聪的肩打趣:“阿聪,头儿这是看重你呢!瞧你机灵,才把卧底这等要紧事交托给你,你可得好好当差啊。”
莫寻聪气得用头撞树。
......
莫寻聪领了卧底的差事,宇文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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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得了两日清闲。
徐姝邀她同去瑶光郡主的赏春宴,她略一思忖,便应约前往。
瑶光郡主爱摆弄花草,府中园林堪称一绝——但凡她园中寻不见的品种,放眼京城怕也难觅踪迹。
她伫立在一株山茶花前,听着后面传来碎步声,转头一看,竟是宇文姗。
宇文姗语气讥诮:“这不是隋国公府的少夫人吗?”
宇文媞淡淡颔首:“三妹妹。”
“我可担不起国公府少夫人的‘妹妹’二字。”宇文姗嗤笑一声,眼底却尽是怨怼。
那日宇文媞给自家夫君喂酒的事,早已传遍京城。
旁人说起时添油加醋,把国公爷对她的温柔体贴描绘得有鼻子有眼,彷佛人人都见过似的。
同是宇文家的女儿,凭什么她就能得此良缘,嫁得这般称心如意?
宇文姗越想越气,心头那股妒火几乎要烧穿肺腑,恨不得撕烂宇文媞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宇文媞语气平淡地开口:“听说父亲已为妹妹定下定襄侯府的冯公子,倒是要恭喜妹妹了。”
“恭喜?”宇文姗胸口猛地起伏。
定襄侯的儿子冯铮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终日流连秦楼楚馆,荒唐事做了一箩筐。
母亲在父亲面前哭了好几日,可父亲为了哥哥,竟铁了心要把她往那火坑里推。
这话从宇文媞口中说出来,听着更像是嘲讽,让她恨不得当场发作。
她忽然凑近几步,带着恶意道:“你那好夫君,怕是还不知道,你打小就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吧?”
她直起身,眼神里满是玩味,慢条斯理道:“我可听说了,你八岁那年,全家去道观上香,你房内进了贼。
那贼人在你房里待了半宿,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父亲倒是瞒得严实,不然,你还能嫁到国公府?”
说罢,她死死盯着宇文媞的脸,盼着能从她面上瞧出半分慌乱,哪怕是一丝动容也好。
宇文媞暗自握住了袖中短刀:“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她依旧是这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宇文姗咬着牙啐道:“轮得到你管?少在这装模作样!你是什么货色,我心里清楚得很!”
宇文媞忽然上前,捏住她的腕子。
宇文姗莫名心慌,像被毒蛇缠上般浑身不自在,忙不迭想抽回手,可那只手腕被攥得铁紧,任凭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宇文媞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她的手腕像是要被捏碎一般,慌乱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宇文媞突然松了手。
宇文姗踉跄着后退,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惊惧,她不敢惹这个二姐,惊疑不定地去了。
宇文媞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里尽是怜悯。眼前这个妹妹,不过比自己小上一个月,原是府中姜姨娘所出。
父亲后院的女人们,都是对他有用的——当年娶自己的母亲,大约是看中了洛州外祖何家的丰厚陪嫁。
宇文姗的母亲姜氏却是官家小姐,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把姜氏弄来做贵妾,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宇文姗的哥哥宇文搠。
母亲过世后,姜姨娘顺理成章地被扶了正。
从那时起,她和姐姐从宽敞雅致的荷风院挪到了东院,后来又一步步被挤到了偏僻的西小院。
可她从来不曾羡慕过宇文姗——在父亲眼里,她们都是为宇文搠铺路的棋子,有用时便温言几句,无用时连眼皮都懒得抬。
母亲临终前那般殚精竭虑,定要为她和姐姐定下亲事,怕是早就知道父亲的为人,怕以后她不在了,父亲会将她们随意婚配给不三不四之人。
4. 那他喜欢哪种类型?
她转过蔷薇花架时,又撞见了赫连绯。
赫连绯脸上堆起笑,亲昵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少夫人这头发可真好,乌黑发亮,像绸缎一样,我真是羡慕得紧。”那熟稔的姿态让她心头泛起几分莫名。
赫连绯心里盘算着即将上演的戏码,心底窜上一股报复的快感。我治不了你,待会儿自然有能人收拾你。
她不动声色地想抽回手,却被赫连绯挽得更紧,只得含糊地应着,心里暗自琢磨对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转过一条两边栽满翠竹的小径,前方忽然热闹起来。
只见徐野与一位身着红罗裙的女子并肩而立,身边还围着一圈宾客,正说说笑笑地不知在谈论什么。
那女子身姿窈窕,眉眼间尽是爽利,正是近来经常与徐野一同出现的沈玉蘅。
她暗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赫连绯眼睛一亮,急切地将宇文媞往人前拉了拉,扬声道:“公爷快看,少夫人正一个人赏花呢!您怎么不过来陪陪她?”
徐野正与沈玉蘅说话,被赫连绯这声打断,又见她这般没分寸地拉扯宇文媞,眉头顿时皱起,心底暗骂一声“关你屁事!”。
他今日原不知妻子也会来赴宴,否则断不会跟着沈玉蘅来郡主府,让她瞧见了多心。
沈玉蘅也探究地看向宇文媞。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绿色衣裙,眉宇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沉静,与她明艳的五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原来,这就是徐野那位新婚妻子。
宇文媞先向徐野福身:“公爷。”
随即转向沈玉蘅,笑道,“听闻沈掌柜的绸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今日恰好遇到了,我想向沈掌柜取取经,学一学经营的门道呢。”
沈玉蘅微怔,显然没料到她会抛出这般话来。
但她毕竟是在商场上历练多年的人,转瞬便敛了讶异,对着众人朗声笑道:“少夫人说笑了。您外祖家的何记缎庄,在洛州可是响当当的老字号。
我这点微薄生意,哪里入得了少夫人的眼?若是少夫人得空,只管来我那小铺子坐坐便是,说什么取经,实在是折煞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竟真就围绕着绸缎生意聊了起来。沈玉蘅说起流行纹样,宇文媞便接话讲出染色工艺,言语间竟是一派投契。
周围原本等着看热闹的人,心里都暗自纳罕:这正室见了外室,不扑上去撕扯打骂、在对方脸上抓出几个道道儿,竟还能这般和和气气地说话?
这徐野可真算得上是个人物,不仅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还能把两个女人拿捏得如此服帖,实在让人佩服!
徐野站在一旁,眼底却掠过一丝思量——她整日呆在缎庄里,莫不是真要与沈玉蘅在生意上争个高低?
一阵风吹来,宇文媞觉得有些冷,无意间抚了抚自己的手臂。
徐野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披在她肩上,低声道:“你先回府,待我这边事了,便回去寻你。”
她看了眼肩头的披风,轻轻点了点头。
刚登上自家马车,车外便传来徐姝清脆的声音:“嫂嫂,等等我!”
徐姝掀帘坐进来,脸上还带着跑急了的红晕。
她方才在园中听闻沈玉蘅也在,又见嫂嫂独自回府,还当她是被哥哥气着了,便一路追了过来。
“嫂嫂,你千万别生气,我哥哥真不是旁人说的那种人。” 徐姝抓着她的手,急急忙忙替兄长辩解。
宇文媞淡淡道:“我没生气。”
她说的是实话,出嫁前,她就知道徐野喜欢沈玉蘅。方才自始至终,她心里都没起过半分波澜。
可她这过分平静的模样,在徐姝看来反倒像是气到了极致,才故意装出这般淡漠。
徐姝索性挽住她的胳膊:“嫂嫂,我也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总跟沈玉蘅走那么近,可我跟你保证,沈玉蘅那种精得要命的女人,绝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倒真生出几分好奇,问道:“那他喜欢哪种类型?”
“他喜欢......柔弱些的?”徐姝说着,自己先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形容不太对。
柔弱的?宇文媞摩挲着袖中短刀,想起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人,唇角勾了勾——这么说,自己不会在他的喜好之列。
徐姝意识到方才的用语不够精确,又重新斟酌了一下措辞:“就是他喜欢别人能依靠着他,你明白吗?”
她看着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嫂嫂,生怕她听不明白,又补充道:“打个比方说,你若是遇上了麻烦,他会喜欢你去找他烦他的。
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偏喜欢你服个软,露些破绽给他看。”
宇文媞静静听着,没应声。
徐姝见她没什么反应,又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嫂嫂,我听娘私下念叨,说你们成亲这许久,竟还没圆房呢。
我虽不知哥哥心里究竟是怎么盘算的,但你若想跟他好好培养感情,听我的准没错——有事没事都去找他,保管管用。”
她被这番直白的话闹得有些不自在,只得按住徐姝的手,哭笑不得地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记下了。”
徐姝这才满意了,鼻尖又嗅到一缕清雅的香气,好奇地凑近几分:“嫂嫂,你衣服上都熏什么香?这般好闻。”
“我平日从不在衣服上熏香。”
这倒是实情,师父反复叮嘱过,身上不可带过于浓烈的气味,以免行动时暴露踪迹。
徐姝又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满眼艳羡:“嫂嫂,你这肌肤可真嫩,定是用了上好的润面膏脂吧?”
她被徐姝孩子气的举动逗笑了,笑道:“不过是些寻常膏子,我房里还有不少,等会儿给你多包些。”
两人携手到了清辉院。
徐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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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卧房,便忍不住“呀”了一声——这里原先是哥哥的住处,记得满墙挂着兵器,处处透着冷硬,让她一分钟都不想多呆。
可如今再看,却像是换了个地方:推开门便是一张疏影暗香双面绣屏,足有一人多高;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寒江独钓图》,透着几分孤远;桌案上空空荡荡,只设着两只青瓷熏炉,烟气弱弱地飘了出来。
她包了几瓶茯苓凝露给徐姝,“你只管用,我得闲的话,再多做几瓶给你。”
徐姝却又被她的帐子吸引了过去——一顶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纱帐,两边用玉钩松松挽起,帐角缀着几颗小巧的银铃。
要是自己开口要,嫂嫂会不会介意?
她看穿了徐姝的心思,指着纱帐笑道:“这纱帐是我成婚前,姐姐从洛州寄来的。我记得库房里还剩些,你要是不嫌弃,拿去做个批帛倒也合适。”
话音刚落,云绣便捧着三匹纱料进来了,这足够做好几个帐子了。
徐野傍晚来清辉院,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妻子与妹妹并肩坐在妆台前,不知正对着一个盒子摆弄什么。
门口那张长条案几上,零零碎碎堆着各色物件:布料、帕子、扇坠,几个瓷瓶,还有一些他叫不出名的小玩意儿。
徐姝显然已经把嫂嫂房里瞧得上眼的东西搜罗了个遍,此刻正拿着把银勺,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香粉分到自己的香盒中——这香盒自然也是刚才搜刮来的。
徐野见她拿起一锭香块,对徐姝叮嘱道:“这个是安息香,夜里睡不安稳,燃一小截便能安神。
还有这种带着甜味的,闻着清雅,留香也久,只是......”她顿了顿,“若你与妹夫行房备孕,这些香料万万点不得。”
没想到她竟懂这些,尤其“行房”二字从她口中说出,徐野耳根有些发烫。
徐姝满意地盖上盖子,吩咐丫头们把案几上那堆东西都搬到自己房里,转身才瞧见站在门口的徐野。
她扮了个鬼脸,打趣道:“哥哥,我今日在嫂嫂跟前替你说了好多好话,你可得好好谢我才行。”
徐野挥了挥手,一脸嫌弃的模样,示意她赶紧走。
宇文媞看着这兄妹俩的互动,唇角不自觉漾起笑意。
她素来难得这般开怀,这一笑眼波流转,徐野竟移不开眼。
他想多留片刻,没话找话道:“姝儿从小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宇文媞笑道:“我倒羡慕她这性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徐野道:“你是隋国公府少夫人,也可以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宇文媞闻言,像是从梦中惊醒般,笑意骤然敛去,垂眸道:“公爷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徐野见她回归了往日的疏离模样,猜不透她是否还在为沈玉蘅的事介怀,沉默片刻才道:“你放心。”说罢便转身离去。
5. 今日可是你逼我的!
晚间,宇文媞正欲睡下,窗外忽然传来几声布谷鸟啼,那正是太平司惯用的接头暗号。
她悄悄翻墙出去,见师父正站在墙外焦急地等候。
师父一见她便急道:“令令,阿聪在无相寺发现了五个东瀛细作,那里果然是个窝点。
陛下怕他们跑了,已商议好明日一早行动,我只得连夜来知会你。
宇文媞点头应道:“我明日一早准时到。”
次日天未亮,她便起身朝义昭牌坊奔去。
师父已领着十来个同伴等候,见她赶来,翻身上马道:“出发。”
莫寻聪向来机灵,早已摸清规律——那几个东瀛人每日吃完早饭,总会借着打扫偏殿的由头偷偷碰头。
此刻他正缩在偏殿外廊柱边,心焦地直冒汗,却迟迟不见头儿带人前来。
说起来,卧底这差事倒不累,只是夜里实在难熬——跟十几个大和尚挤在大通铺,鼾声震得他几夜没能合眼,一想起来就憋屈得想哭。
正急得打转时,头儿终于出现了!
莫寻聪忙朝殿内使了个眼色,崔则打出手势,众人分头守住门窗,他自己则带着人直朝殿内冲去。
殿内陡然响起几声惨叫,刀光剑影间,五个东瀛人已倒了四个。
那韩贼果然凶悍,砍伤一名太平司同伴后,竟借着混乱从窗户翻了出去,接连几记狠劈,硬生生冲出了包围圈。
宇文媞心头一紧,当即追上,莫寻聪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紧追不舍。
韩贼奔出数丈,忽然回身反扑。
他目力惊人,不过片刻便认出眼前女子就是眠月坊中的娇娇,双眼瞬间赤红,嘶吼道:“贱人!”
怪不得台州一役他们折损惨重,上头怪罪下来,好几个兄弟都落了个被砍头的下场!
他手中长刀舞得密不透风,招招都朝着宇文媞要害劈来。
起初她还能从容应对,缠斗数十回合后渐渐体力不支,右臂忽然被刀锋扫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裂开。
剧痛让她身形一晃,韩贼的大刀已带着风声劈至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疾冲而至——师父左手持剑稳稳架住韩贼的刀,右手匕首如闪电般直抹其脖颈。
韩贼万没料到对方如此迅疾,只觉喉头一凉,捂着脖子踉跄几步,便轰然倒地,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
崔则借着无相寺的地界为宇文媞包扎伤口,见她紧抿着唇,额上沁出冷汗,却一声不吭,不由得道:“疼便哼出来,忍着反倒伤身。”
宇文媞脸色苍白,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却仍是不出声。
崔则手上动作不停,忽然问道:“太平司只剩你一个人了吗?”
宇文媞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崔则语气焦躁,“你方才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我教你的招式,本就胜在灵巧机变,面对体力远胜你数倍的对手,近身缠斗毫无意义,只会白白损耗自己。”
宇文媞目光投向殿外,轻声道:“我怕他跑了。”
崔则沉默片刻,加重了语气:“你弄成这副样子,这么深的伤口,回去如何瞒得过你的夫君?
难不成你不想再跟着我学武,不想为你母亲和姐姐报仇了?”
宇文媞轻咳一声:“无妨,我们一直各睡各的。”
崔则包扎的手顿了顿,眼中倏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
“这几日,你便好生歇着吧。”崔则系好绷带,温柔地看向她,“你要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宇文媞下意识想抬胳膊去摸腰间短刀,点头道:“有些线索了。”
崔则忙按住她的伤臂,沉声道:“别动。等你伤好了,我同你一起查。”
......
赫连家太夫人的七十寿宴,遍邀京中望族,府内处处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宇文媞坐在内院,目光落在婢女刚端来的酒杯上。
杯盏中飘出的异味,她不过轻嗅便辨出——正是那名声狼藉的 “烈女吟”。此药只需沾唇,纵是再贞烈的女子,也会失了神智、任人摆布。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赫连绯,对方眼神里藏着几分急切,又透着几分刻意的闪躲。
宇文媞心底冷笑:这般下三滥的伎俩,早在师父教她的第一课里便讲得明明白白。
面上,她依旧神色如常,当着众人的面将酒一饮而尽。
赫连绯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窃喜,若无其事地拔步便往外走。
宇文媞朝身侧的云绣递去一个眼色,云绣立刻心领神会,悄悄跟了上去。
片刻后,云绣快步折返,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赫连小姐先去开了间客房,没过多久,就有个小厮架着个醉醺醺的男人过来。
我听见那小厮说:‘冯小侯爷,您先在这儿歇息会儿。’”
宇文媞缓缓颔首,心中已然明了——好个歹毒的算计!
若自己真与未来妹夫冯铮闹出苟且之事,日后在隋国公府便再无立足之地。赫连绯为了嫁给徐野,竟连这种龌龊事都做得出来。
她转身朝宇文姗走去,开门见山道:“三妹妹,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冯铮?”
宇文姗只当她又来嘲讽自己,气得眼角泛红:“怎么?我婚事不顺,正合了你的心意?”
以冯铮的名声,但凡真心为女儿着想的人家,都不会跟冯家结亲。
这些日子,她日日向父亲哭诉,求他不要将自己嫁去定北侯府,可父亲为了给哥哥谋求官职,已跟定北侯暗中达成了交易,哪里肯松口。
宇文媞料想赫连绯快回来了,不再绕弯子:“我有法子能让冯铮娶不成你,改娶旁人。”
宇文姗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真的?”
宇文媞点了点头:“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前几日你说,我八岁那年曾有贼人进过我的房间,此事当真不假。你得告诉我,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宇文姗此刻正是病急乱投医,也顾不上多想,忙压低声音道:“是在姜家听来的,姜家那几个表姐妹私下都在传,说你早就被......”
话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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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还是没好意思把那后半句说透,只含糊地顿住了。
宇文媞定定看着她,像是在辨别这番话的真假,又像是在琢磨这谣言背后的隐情。
宇文姗见她这副半信半疑的模样,急切辩解:“是真的!我没骗你!我记得当时父亲和母亲还大吵了一架。
母亲气极了,把屋里的瓷瓶、匣子砸得满地都是,声响大得连我院子里都能听见,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
宇文媞沉默不语。
“你当真有办法让冯铮改娶旁人?”宇文姗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满是急切。
宇文媞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四周,很快寻到一处僻静的回廊角落,顺势坐下,半边脸颊埋进臂弯,故意装作不胜酒力、昏昏欲睡的模样。
没等多久,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赫连绯快步走过来,先是试探着轻唤两声:“少夫人,少夫人?您若是乏了,我扶您去客房歇一歇吧?”
见宇文媞始终闭着眼,一动不动,仿佛真的醉得不省人事,赫连绯便朝身后跟来的丫头递了个眼色。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架住了宇文媞的胳膊。
赫连绯头一回做这种阴私勾当,心里像揣了只兔子,“突突”直跳。
可转念一想,只要今日事成,宇文媞落了污名,徐野定会厌弃她、休了她,到时候自己便又有机会嫁给徐野了。
——这般念头一冒出来,心头的慌乱便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按捺不住的急切,连架着人的手都不自觉地用了几分力。
离客房越来越近,宇文媞在心底无声叹气——今日可是你逼我的!
念头刚落,她骤然睁开双眼,眼底的惺忪醉意瞬间褪去,只剩一片清明锐利。
不等赫连绯反应过来,她手腕一翻,朝赫连绯颈侧劈下一记手刀。
“咚” 的一声轻响,赫连绯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软倒在地。
身旁的丫头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卡在喉咙里,转身就要往外跑。
宇文媞不等她迈开第二步,便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在她颈侧同样一记手刀,那丫头当即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正是方才趁众人不注意,用障眼法悄悄换下的 “烈女吟”,然后蹲下身,捏开赫连绯的嘴,将瓶中液体尽数倒了进去。
随后,她半扶半抱地将赫连绯拖进客房,轻轻放在冯铮身侧,悄无声息地退到门边,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处。
宇文姗瞧着宇文媞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满心好奇:“你到底想出了什么法子?”
宇文媞捏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不紧不慢道:“再过一刻钟,你吩咐丫头,去找到冯铮的小厮。
就说冯小侯爷在宴上喝得大醉,这会儿不见踪影了,让他们赶紧派人去找一找。”
宇文姗闻言,忙不迭点头应下。
约莫一刻钟过去,她身旁伶俐的小荷,便匆匆去找冯铮的小厮了。
那小厮一听,这可是未来少夫人的命令,不敢有丝毫懈怠,赶忙招呼人手,四下散开寻找冯铮的下落。
6. 他忽然语气强硬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宇文姗已经有些坐立不安。
宇文媞问道:“三妹妹,想不想瞧一场好戏?跟我来。”
说罢,她便领着宇文姗快步朝着客房走去。
刚走到月洞门,那间客房被小厮推开,冯铮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出来:“都给我滚出去!”
宇文姗好奇心大起,赶忙快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只见床上一片狼藉,冯铮和赫连绯衣裳不整,两人喘着气,脸上春意未消。
她赶忙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这混乱的场景。
宇文媞神色镇定,抬手指向前院,说道:“前面有个湖,你若是铁了心退婚,就琢磨琢磨,怎么把动静闹大,让所有人都知道。”
宇文姗瞬间领会了宇文媞话里的深意,双手猛地捂住脸,带着哭腔大喊一声:“我不活了!”
叫声里满是绝望,引得周围几个路过的仆妇纷纷侧目。
她没有径直往前跑,反而特意绕了个圈子,从僻静的后院一路往人声鼎沸的前院冲去。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本就扎耳,再加上她疯疯癫癫的模样,一下子就惊动了前院赴宴的宾客。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新鲜变故,好奇之下,竟三三两两地追着她,想要看个究竟。
宇文姗跑得飞快,直到冲到湖边,找了一处浅滩,“扑通” 一声便纵身跳了下去。
赫连家的下人见状,顿时慌了神,忙不迭地喊人拿长杆、找木盆,七手八脚地把她从湖里捞了上来。
浑身湿透的宇文姗被扶上岸,嘴唇冻得发白,还不忘做足戏。
她指着客房的方向,声音哽咽得几乎断气:“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
这话一出,众人更是炸开了锅,纷纷涌向客房。
客房门还没关——只见赫连绯只穿着亵衣,正张牙舞爪地与冯铮厮打着,冯铮脸上已经被抓出了几道血印,显得狼狈不堪。
冯铮向来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儿,指着赫连绯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女人,既然不愿意,方才叫人灌我酒,又让人把我扶到这儿来,还主动爬到我身上求我,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
赫连绯的发髻也散了,哭骂声混着冯铮的怒吼,乱成了一团。
几个管事婆子闻讯赶来,慌得手忙脚乱,一边往门口挡,一边连声劝赶:“各位贵客,家中小事,不便惊扰,还请回吧!”
可大家刚瞧了这么一场热闹,哪肯轻易离去?
有人还偷偷踮着脚往屋里瞟,心里赞叹:这赫连家的寿宴,可真是没白来!
正乱着,赫连绯的二哥赫连京带着几个小厮,脸色阴沉地匆匆赶来。
他也不废话,拎着棒子往门口一横,呵斥道:“都围着做什么?再不走,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围观的人们见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硬留,三三两两议论着散去。
后院总算勉强清净下来,前院的宴席上却彻底热闹了——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方才从客房瞧来的热闹、听来的只言片语,像长了翅膀似的在席间悄悄传递。
有人端着酒杯却忘了喝,只顾着听旁人讲细节;也有人借着起身更衣的由头,拉着相熟的人找僻静处细聊,满场都是压抑不住的好奇与兴奋。
这寿宴显然是没法再办下去了。
赫连绯的大哥赫连炜站在主位旁,对着满座宾客拱手:“实在对不住!今日寿宴到此为止。
还请大家担待,改日赫连家定当备薄礼登门,向各位赔罪!”
说罢,他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镇定,狠狠拂了下衣袖,转身便快步离去。
刚走没几步,又回头吩咐身后的管家:“把人都请走吧,别再留了。”
管家不敢怠慢,忙带着下人上前,一边躬身致歉,一边客气又坚决地引着宾客往外走。
宇文媞刚登上车辕,便听得宇文姗在一旁道:“今日的事,多谢你。这份情,我宇文姗记着了。”
她点了点头,弯腰进了车厢,对车夫吩咐道:“去缎庄。”
何记缎庄内。
师父手中端着一杯热茶,似乎是在等她。
他见进门的宇文媞眉间透着几分轻松,不由笑着问道:“令令,今日遇上了什么高兴事?”
平日里在太平司,师父总端着几分严肃,此刻没了公务束缚,宇文媞倒也卸下了拘谨。
她走到桌边坐下,笑道:“多谢师父教我识人辨计的本事,又传我自保的功夫,如今没人能欺负我了。”
崔则听得愈发好奇,放下茶杯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仔细说说。”
她便将方才在赫连府中,如何识破赫连绯的算计、又如何反将一军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崔则听完,忍不住抚掌直笑:“好!好!不愧是我崔则的徒弟。”
笑过之后,崔则又想起正事,伸手示意她伸出手臂:“来,让我瞧瞧你之前的伤。”
她卷起衣袖,刀伤已愈合了一半多,如今只需每日涂些药膏养着便是。
崔则仔细看过,点头道:“还好,恢复得倒是比预想中快些。”
宇文媞笑道:“师父给了秘药,所以才能好得这么快。”
她眉眼弯弯,崔则想起自己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阴暗心思,顿时有些慌乱,不敢与她清澈的眼神对视,只端起茶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宇文媞起身为他续茶,瞥见门口进来两人——竟是徐野,他身侧还伴着沈玉蘅。
沈玉蘅大大方方地站在徐野身边,姿态从容,仿佛与徐野同行本就是寻常事。
她转头对一旁的李管事吩咐道:“把崔司卿前几日做的衣裳取来包好。”
待李管事应下,她又转向崔则,语气恭敬:“崔司卿,您前日挑的料子,衣裳已经做好了。
您要不要先试穿一下,看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也好及时改。”
崔则懒洋洋地从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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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手中接过包裹,调侃道:“少夫人眼光好,给我推荐的花色和款式,定然是合身的,不必试了。”
说罢,他眼角都没往徐野那边扫一下,只对着徒弟略一点头,便提着包裹转身告辞,步履从容,仿佛徐野二人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
师父走后,沈玉蘅闲庭信步,在这铺子里四处打量。
她客气道:“我这小铺子,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闲营生,跟沈掌柜手中的大产业一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玉蘅闻言,笑得意味深长,意有所指道:“我倒想像少夫人这般好福气,嫁个国公爷这样的如意郎君,日日不用操劳,只管清闲度日,只可惜啊,我没这份好命。”
宇文媞心底冷笑:你如今与徐野形影不离的模样,汴州城里谁不私下议论,说你们倒更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她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一旁的徐野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方才还算平和的神情瞬间冷了几分。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铺子门口,对守在外头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两个侍卫便快步走进来,对沈玉蘅恭敬却坚决地说道:“沈掌柜,国公爷吩咐了,让我等送您回府。”
沈玉蘅心里清楚,自己方才那番试探的话已经惹得徐野动了怒,再留下去也讨不到好,便跟着侍卫走了出去。
国公府马车缓缓行驶,车厢内一片寂静。
只见徐野紧绷着脸,眉头微蹙,神色间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
她暗自惋惜:沈玉蘅年纪轻轻便富甲一方,颇有才干。徐野每日都要去见她,对她分明爱慕得很。
偏偏因为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少夫人横在中间,二人连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也怪不得他生气。
徐野满脑子都是方才进门时撞见的画面——她竟与崔则坐得很近,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轻松笑意,崔则还伸手替她放下卷起的衣袖?
他原本以为,她来这缎庄,不过是挂个名头镇场子,铺子里的日常琐事自有管事料理,她犯不着多费心。
可方才亲耳听到,她竟细致到帮人家挑选花色、推荐布料——就连他平日里穿什么衣裳、用什么料子,也没见她这般放在心上过!
这样的念头翻涌着,徐野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更甚,眼神又冷了几分。
“你往后别再去那缎庄了。”他忽然语气强硬,“横竖咱们国公府也不缺那点营生赚来的钱,犯不着你日日跑一趟。”
宇文媞闻言,不悦道:“公爷,为什么突然不让我去了?”
他哪里拉得下脸说自己是瞧见她和崔则亲近、又气她对旁人的事上心才动了怒,想出个蹩脚的理由,硬邦邦地反驳:
“你整日把精力都放在外头的营生上,倒把府里的事抛在了脑后——既不留在府中侍奉母亲,也不顾及主母本分。《女诫》中的道理,可不是这样的。”
这番话像火星子掉进了油桶,瞬间点燃了宇文媞积压多年的火气。
7. 往后我会多惦着他的
小时候,她偷学琵琶,父亲撞见后却勃然大怒,斥道:“那是娼妓卖艺才学的东西!
你一个大家闺秀,学这些下九流的伎俩,简直丢尽了宇文家的脸!”
她越想心头越沉,眼底满是不甘——难道女子生来就该被困在后宅这一方逼仄的天地里?一辈子仰人鼻息?
就像她的母亲,当年带着丰厚的陪嫁嫁进宇文家,却因没能生下儿子,被祖母磋磨,被父亲厌弃,最后一半嫁妆都填了窟窿,还落得个早逝的下场!
她不满道:“照这么说,沈玉蘅为了经营她的产业,整日抛头露面,我瞧着公爷倒是对她稀罕得很,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人带在身边才是!”
听她赌气般提起沈玉蘅,徐野心头的郁气反倒散了。
原先猜得没错,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之前定是因为介意沈玉蘅,才整日扑在缎庄里,好让自己对她刮目相看!
这般想着,他语气软和下来,想解释几句:“我和沈玉蘅之间,其实......”
“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之间如何。”宇文媞压根没耐心听他说完,猛地掀开帘子,不等马车停稳,便径直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府里走。
她不再理会身后的徐野,转身往殷夫人的院落走去。
方才徐野的话虽让她动怒,却也提醒了她——她确实有很久没好好陪婆母吃饭了。
席间,她给殷夫人布菜,又问着近日的饮食起居,比往日多了几分殷勤。
殷夫人反倒笑着摆了摆手:“阿媞,坐着吃吧,不用这般周到。咱们家向来没那些死板规矩,一家人吃饭,自在些才好。”
她依言坐下,刚拿起筷子,便听殷夫人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期许:
“你这孩子,对我倒有心。你要是能把这份孝顺我的心思,多分些用在你丈夫身上,我也能省心好多了。”
她无奈道:“娘,您放心,往后我会多惦着他的。”
徐野晚间从外头回来,往清辉院那边去。
方才在赵王府,他已经忍不住发了一通牢骚,直言让赵王把监视沈玉蘅的差事交给旁人。“王爷,谁爱干谁去干,我是不想再掺和了。”
可赵王却半点没顺着他的意,反倒促狭地打趣:“人家沈掌柜都亲自跟我说了,只要你肯点头纳她,就把天成银矿十年的账本交出来给咱们。
你说说,人家一个富甲一方的大掌柜,放着好好的自在日子不过,愿意屈尊到你隋国公府做妾,你倒还推三阻四的,多好的买卖啊,不如我应了她算了?”
徐野一听,顿时急了,忙摆手拒绝:“别别别,我那夫人年纪轻,心思单纯,哪斗得过沈玉蘅这种精明的老狐狸?真让她们凑到一块儿,她还不得吃亏?”
赵王见他这副模样,笑道:“行啦行啦,我还不知道你这点心思?但话可说在前头,账本没到手之前,你还得跟沈玉蘅虚与委蛇。
不过眼下这局面倒也巧,京城里满是你们俩‘偷情’的闲话,正好能掩人耳目。”
徐野幼时做过赵王的伴读,两人私下里向来没那么多君臣顾忌,此刻听赵王说得轻描淡写,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拳!
这浑王爷,竟拿他的名声、他夫人的脸面当掩饰!
他深吸一口气:“王爷,我倒是怕,这事儿最后办成了,账本拿到了,我夫人那边却出了岔子,到时候赔了夫人,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赵王听罢,笑得更欢了,拍着胸脯保证:“你就放一百个心!不是还有我这个见证人在嘛。等这事彻底了了,我亲自登门,跟你夫人解释清楚,再好好跟她赔个罪,还不成?”
徐野到了内院,远远便看见宇文媞独自坐在鱼池边喂鱼,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才去给母亲请安时,听丫头说她陪母亲说了许久的话,耐心又周到,这般想着,心头竟莫名涌上一丝懊悔。
她生母早逝,小小年纪嫁进国公府,本就该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年纪,爱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才对。
她为沈玉蘅的事难受着,自己下午在马车上为什么对她那般严厉,还拿《女诫》束缚她?
这般反省着,脚步已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走到近前,徐野伸手牵过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便更添了几分软意:“阿媞,下午是我不好,你往后想出府,想去缎庄,都随你心意,好不好?”
宇文媞闻言,缓缓站起身,点了点头,声音温软:“好。您跟我来。”
说罢,她牵着徐野到了房中,忽然将双臂轻轻搭在他肩上,连带着头也微微凑了过来。
徐野呼吸都乱了几分——她这模样,像极了讨巧的小孩子,为了让他消气,竟愿意做出这般亲近的举动。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从左边飘到右边,清甜又勾人,他只觉浑身一阵躁动,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两下。
可转念一想,沈玉蘅的事还没了结,他不能这般自私地碰她,让她为了讨好自己受委屈。
于是他强压下身体的悸动,扶着她的手臂,声音沙哑:“阿媞,过段时日再这样,成吗?”
宇文媞却满脸莫名,抬手晃了晃手里的软尺:“公爷,量尺寸做新衣裳,也得看日子吗?”
徐野低头才看清,她手中捏着一根素色软尺,方才凑近他,不过是想量他肩膀的尺寸。
他顿时愣住,方才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消散,只剩下几分哭笑不得的窘迫。
宇文媞握着软尺绕到徐野身后,轻轻将软尺贴在他腰间,趁着调整尺度的间隙,悄悄感受了下他腰间紧实的肌肉——
隔着一层衣料,都能摸到流畅的线条,她心内暗忖:这般结实,想来武功定然不弱。
徐野却没她这般平静。
她的手在他腰间摸来摸去,他既盼着她能再亲近些,又怕自己那点不受控的反应被她察觉,只能硬生生忍着。
过了好一会儿,宇文媞才收回软尺,低头在纸上记下尺寸,对他道:“好了,我让人多做几身,过几日送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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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去。”
徐野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只含糊应了声“好”,便匆匆转身往外走,连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几日后,他正在书房内批阅公文,忽听得外间传来武忠的声音:“少夫人,实在对不住,公爷在里间处理要事,特意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打扰呢!”
他赶紧放下笔,不等武忠再多说一句,自己起身拉开了房门——
果见她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几件新衣,正耐心地等着,脸上不见半分不悦。
徐野转头瞪了武忠一眼,没好气的训斥道:“糊涂!少夫人什么时候来,都不用通报,直接开门便是,哪来这么多规矩!”
武忠摸了摸后脑勺。
宇文媞抿嘴笑了,跟着徐野走进书房,将怀里的衣裳轻轻放在桌上,语气自然:“公爷,我让裁缝赶了几身出来,您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徐野当即脱下外袍,拿过一件常服便试了起来。
她走上前,帮他理了理领口,又拉了拉腰间的玉带,满意道:“我特意找了手艺最好的老裁缝,按你喜欢的样子做的,穿在身上倒真好看。”
徐野闻言,追问道:“哦?那是衣裳好看,还是人好看?”
宇文媞望进他带笑的眼眸,调侃道:“自然是人好看。公爷这身材,宽肩劲腰,本就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衣裳都衬得好看。”
徐野愣了愣,他从没见过她这般嘴甜的模样。
过了一会,宇文媞道:“公爷,明日我想回一趟宇文府,看看家中长辈。您要是得空,能跟我一块儿回去吗?”
徐野这才想起,自二人成婚以来,他竟从未陪她回过一次娘家。
这般想着,心底便多了几分歉疚,几乎没怎么犹豫,便颔首应允:“好,明日我陪你一起回去。”
......
宇文府朱漆大门前。
宇文拥见徐野下了马车,立刻快步上前,殷勤地将人往府里迎,目光扫过一旁的宇文媞时,却像是没看见似的,半点停留都没有——对这位手握权势的女婿,他可比对自己的亲女儿热络多了。
徐野倒没留意这微妙的差别,他本就有心替妻子撑场面,进门后与宇文家的长辈、子弟寒暄时,语气亲和,态度热络,没有半点国公爷的架子,显然是故意要让旁人知道,他对她很是看重。
酒过三巡,宇文媞借着更衣的由头起身离席,宇文姗也紧随其后。
两人走到庭院里那棵老树下站定,宇文姗先开口:“冯铮前几日来府里退了亲,听说已经和赫连绯定了婚期了。”
宇文媞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冯家、赫连家都是要脸面的大族,闹出了那么大的丑闻,除了让两人成婚来遮掩,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宇文姗委屈道:“如今亲事黄了,父亲原来为哥哥谋的官位怕是也没着落了。这几日父亲看我的眼神,都透着股子厌恶,好像这事全是我的错。”
8.他眼尾泛着红
宇文媞听着,冷淡道:“那是自然。他本想把你卖了,给你哥哥换个好前程,如今算盘落了空,没能从冯家捞到好处,又怎么会给你好脸色看?”
“你竟这样说父亲?”宇文姗一脸惊讶,像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地戳穿父亲的心思,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辩解,“父亲他或许只是一时气急。”
宇文媞心底冷笑——她比宇文姗早许多年就看清了父亲,不过是个把女人当作筹码的凉薄之人。
“我先前让你去姜家打探的事,有结果了吗?” 她问起了正事。
宇文姗闻言道:“我去了,可姜家那些人说的话,实在太难听了。”那些污秽的揣测与诋毁,她实在没脸复述出口。
“难不难听不重要。”宇文媞打断她,“关键是,这些话最先是从谁的口中传出来的?”
宇文姗被她看得有些发慌,犹豫了片刻,才嗫嚅着开口,目光还紧紧盯着她的神色,生怕她动怒似的。
“她们说,是二表哥姜潮最先说的。还说你和你姐姐,都很会勾引男人。”
宇文媞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日去道观上香,宇文家知情的人都不多,姜潮既没同行,也没撞见,怎么会平白说出这种话?
她略一思索,诈道:“那日你二表哥又不在场,他怎么会说出这些莫须有的话?想来,是你母亲回娘家时,四处跟人宣扬,专门诋毁我的吧?”
宇文姗慌忙摆着手辩解,生怕她真去找自己母亲算账。
“肯定不是我娘!我娘才不会对人说这样的事,她自己便是......怎么会往外传这种闲话呢!”
宇文媞对她吩咐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两人分开之前,她又重重地恐吓了一番宇文姗:“你可别在中间耍什么小动作,你信不信,我既能让冯铮娶赫连绯,也有办法让你往后只能去给冯铮当妾,一辈子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这番话让宇文姗顿时没了脾气,只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如今我哪还有心思害你?父亲要是考虑着再把我卖往哪家,我还得找你帮我。
再说,我本就经常去姜家走动,就算多去两趟,也不会引人怀疑,犯不着跟你耍心眼。”
宇文媞从庭院回西小院的路上,远远便撞见了父亲。
她脚步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不情愿地对着他屈膝行了个礼。
宇文拥看着她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牙根顿时直痒痒——往日里,她要是敢对自己这般冷淡,他早就让人把她拉到日头底下,跪上两个时辰,好好治治她的倔脾气。
可转眼一想,如今她已是隋国公府少夫人,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拿捏的小丫头,这口气只能硬生生咽下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扯着家常:
“媞姐儿瞧着,倒像是比出嫁前长高了些。女儿都是父亲的心头肉啊,你虽出嫁了,我在家里倒是常念着你。”
她一阵反胃,转身便想走开。
父亲却拦了她的去路,直白道:“媞姐儿如今嫁入国公府,也该多拉扯拉扯你哥哥。
搠哥儿如今在太常寺做奉礼郎,辛苦得很。为父想着,不如给他再谋个好去处,你看你能不能跟国公爷提一提,帮个忙?”
她翻了个白眼——宇文搠自小被惯得无法无天,能进太常寺做奉礼郎,已是祖上烧高香,如今竟还想着挑肥拣瘦?
没等她开口,父亲又得寸进尺地补充:“我看那提举市舶司的差事就很适合他,管着海上贸易,清闲又有油水。你在国公爷面前多说说好话,让他帮着走动走动。”
宇文媞眼底闪过一丝思量,忽然话锋一转:“父亲,我倒想起一件事。原先服侍母亲的那个黄如意,如今到哪里去了?
我小时候,她待我还算尽心。前几年听人说,父亲把她打发出去了,我还想着,让她到国公府来,继续在我身边服侍呢。”
果然,父亲听到“黄如意”三个字,眼神骤然闪烁,语气也含糊起来:“那老婆子服侍你母亲不尽心,你母亲走后,我越想越气,便把她打发走了。如今过去这么久,谁知道她在哪个角落里待着?”
她心中已有数,语气平静地抛出条件:“您若是能帮我找到黄如意,让我见她一面,帮宇文搠谋差事的事,我便试着跟国公爷提一提。”
宇文拥一听这话,顿时拔高了音量,对着女儿,他向来没什么好耐心,此刻更是面色阴暗:“你要是不愿意帮忙,直说便是!
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们宇文家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让搠哥儿去国公府门前讨饭,犯不着看你的脸色!”
宇文媞依旧波澜不惊,淡淡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宇文搠又不是我的哥哥,我凭什么要帮他?”
说完,她也不再看父亲铁青的脸色,转身施施然地走了。
宇文拥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不住地喘着粗气,心底暗骂不休:何抱琴那个老贱人!当年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不少私房钱,竟全给了这两个小贱人!
连她陪嫁的那些铺子,何家也直接派了人来盯着管,他一个子儿也摸不着!
她刚到西小院,便见徐野正站在屋中打量——难怪方才他说想歇在阿媞原先的闺房,宇文家的下人却硬拉着他往客房去。
这西小院确实狭小,统共就两间屋子,窗户也老旧,阳光透进来时总带着几分昏暗,半点不敞亮。
徐野心里暗自嘀咕:宇文家虽说比不上国公府,可也不是小门小户,怎么会让女儿住这样的地方?
他想起自家妹妹徐姝未出阁时的闺房,宽敞明亮,还带着独立的暖阁与妆楼,比他的院落精致好几倍,两相一比,更显这西小院的寒酸。
宇文媞没留意他的心思,从袖中取出一块香锭,添到薰炉里。
她转身看向徐野,歉意道:“这里地方小,又有些陈旧,您就先凑合着歇一歇,等歇过了,再回国公府。”
徐野瞧着她坦然的模样,心头反倒泛起心疼,沉默片刻后问道:“是你的继母待你不好,才让你住在这里?”
她摇了摇头:“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就叮嘱过我和姐姐,少去父亲那些女人们跟前凑,免得惹是非。我们平日里也不常去姜氏那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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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懒得管我们。”
徐野直接在她的床榻上躺了下来,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感慨:“先前娘总催着我们早些成婚,如今看来,她是对的。”
她坐在床边的桌前整理东西,想起方才的事,问道:“刚才席间,父亲是不是提了,想求您帮宇文搠谋个官职?”
徐野侧过身,朝着外面的方向点了点头,语气轻松:“说了。你放心,市舶司我还是能说得上话......”
他心里已开始盘算,该找谁,既能帮宇文家解决这事,又不让人觉得国公府太过迁就。
没等他说完,宇文媞斩钉截铁地打断:“别管他。”
徐野坐起身,不解地看向她:“为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在床边:“宇文搠连《三字经》都背不全,还想谋提举市舶司的差事。
那职位管着海上贸易,牵扯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出大错。您若真帮了他,他日他闯出祸来,岂不是要牵连国公府?”
徐野听着她的话,字字句句都在为自己考量,心里像吃了蜜一般,伸手就把她拽到床上:“你也躺着歇会儿。”
宇文媞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对着他的脸。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透着几分英气,鼻梁高挺,带着股迫人的俊朗。
她在心底暗自可惜:若是太平司能有这般容貌气度的人物,派去卧底探查那些贵妇人间的私隐琐事,凭着这副好皮囊,定能轻易获得信任,行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徐野只看见她盯着自己,那模样像极了受了惊却又好奇的小兽,心头一热,情不自禁便吻了下去。
宇文媞下意识闭上眼,感受着他温热的唇覆上来,身体被他挤在墙边。
她好几次睁眼,正撞见他眼底的欲色——他眼尾泛着红,气息不匀,分明是渴望得紧,可情到深处,也只是和衣抱着她在床上滚了半圈。
“阿媞。”徐野轻唤道,俯身又吻了下来,比方才更急切些,带着压抑不住的燥热和难耐的轻喘。
她在妓院当过卧底,自然明白他是怎么回事。
见他难受,手指轻轻探进他的衣襟,贴在他紧实的腰侧,带着几分试探的力道轻轻揉捏。
徐野抱着她的力道骤然加重,埋在她颈间,身体紧绷,不过片刻,便在她掌心的安抚下低喘着纾解了。
他缓了过来,想起自己方才那副失态模样,又想起若不是赵王硬把天成银矿的烂摊子压在他身上,他何至于这般狼狈,心底便忍不住把赵王翻来覆去骂了十万八千遍。
待晚间回了国公府,两人一同去殷夫人院里陪膳,席间气氛却有些微妙。
宇文媞垂着眼扒饭,偶尔抬眼撞见徐野的目光,又飞快地移开;徐野则是频频给她夹菜,却不怎么看她。
两人这副别别扭扭的模样,落在殷夫人眼里,倒让她误会了——还当这小两口白日里回宇文府又闹了别扭,此刻正暗自赌气。
她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又瞧瞧两人各怀心思的模样,心底忍不住一阵唉声叹气:他们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省点心啊!
9.你最好实话实说
第二日早晨,宇文媞活动了下右臂——先前受伤的地方已全然没了痛感,便想着去太平司点卯,也好问问近日是否有新差事。
刚到司署,便撞见迎面走来的师父。
崔则见到她,责备道:“不是让你再多歇息几日?”
她笑着晃了晃右臂,动作利落,“师父您瞧,都全好了,一点不碍事。”
崔则见她确实无碍,便道:“既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吩咐你。昨天晚上,有人向陛下递了密报,说姜府二公子姜潮在眠月坊议论立储之事,言语间多有不当。陛下很生气,让我们即刻去查探。”
宇文媞闻言大喜——她正愁没机会接近姜潮呢!
她当即点头,主动请缨:“眠月阁我熟,此事交给我去办吧。”
崔则刚要应下,目光忽然扫到一旁发愣的莫寻聪:“新郎官?还在这儿发什么呆?莫不是成婚这几日,把脑子都歇昏了?”
莫寻聪脸上还带着几分没睡醒的倦意,却立刻接话:“头儿,我这就清醒了!师姐去眠月坊,我跟她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崔则看着两人,又忍不住多叮嘱了一句:“此事虽关乎圣意,但算不上什么急险差事,你们去了只如实记录便可,不可拼命。”
话落,他心里又忍不住腹诽:立储之事如今京里谁没私下议论过?天天查这个、查那个,闹得人心惶惶!
宇文媞与莫寻聪领了命,去了眠月坊。
郑管事瞥见宇文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宇文媞瞧出他的忌惮,淡淡开口:“放心,今日我不杀人。”
郑管事这才把悬着的心放进肚子里,赶紧引着两人往海棠阁去。
宇文媞取了随身携带的小银刀,在木窗户上划开一个豁口,正好能隐约看见隔壁迎春阁的动静,也能听清里面的说话声。
没等多久,便见几个人进了迎春阁,几人刚喝过两杯,便有人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牢骚:
“如今这局面真是难办!赵王和魏王表面上瞧着兄友弟恭,实则私底下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连带着我们这些底下当差的都受牵连,这差事还怎么干?”
另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立刻附和,语气越发不满:“可不是嘛!姜大人你说得太对了。
我在工部当差,前几日拟了份修河道的用度折子,兴冲冲报到户部,结果人家看都没看,只说‘需再议’,明摆着是因为我前几日给魏王递过请安帖,故意刁难!”
莫寻聪早掏出纸笔,把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记在纸上,连说话人的语气都悄悄标注在旁。
姜潮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语气带着几分不耐与僭越:“依我看,陛下就是太犹豫了!
都是他的亲儿子,索性立一个储君定了局,省得底下人跟着瞎折腾。反正将来朝堂上干活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世家子弟、六部官员?”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吐苦水,从各部推诿扯皮的琐事,到对两位王爷明争暗斗的不满,句句都离不开对当前朝局的抱怨,也隐隐透着对储君之位的揣测。
二人接连守了几日,莫寻聪每日伏在窗边记着他们的闲谈,手腕都酸困得抬不起来。
他忍不住抱怨道:“师姐,你说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牢骚可发?管他将来是赵王还是魏王当太子,他们只管干好自己手头的差事不就行了,犯得着天天在这儿议论来议论去的?”
宇文媞见那伙人走了,解释道:“我们太平司的差事,虽不能在人前正大光明行事,可手里的密报能直接递到陛下跟前,查案、行事都少了许多掣肘,算起来倒真是好干些。
但六部官员不一样,他们想做成一件事,得各部配合、上下协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储君未定,朝局摇摆,谁都怕站错队、办错差,自然盼着陛下早点把储君定下来,好有个安稳的方向。”
莫寻聪听着,自嘲道:“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们这动不动就要拼命杀人的行当,是‘好干’的。照你这么说,咱们倒成京里最省心的人了?”
宇文媞道:“跟六部相比,我觉得倒是省心多了。”
两人将今日记录的纸卷仔细收好,一同带回太平司交给师父。
崔则接过,站在桌前一页页快速翻看,目光扫过那些记录着牢骚的字句,只片刻便抬了头:“行了,把这些跟几日前的记录归到一处,一起呈给陛下吧。”
这几卷纸,看似只是闲言碎语的记录,可一旦递到御前,京中哪位官员要受罚、哪位要被贬官,便全凭陛下一念之间,半点由不得人置喙。
过了没几日,宫中便传来旨意,令太平司秘密抓了姜潮,务必细细讯问他。
旨意刚到,宇文媞便立刻上前一步:“师父,讯问姜潮之事,让我去吧。”
崔则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太平司的暗室里。
姜潮早已没了世家公子的气度,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京中官员谁没听过太平司的名号,却少有人知道司署具体在何处,只因没人愿意来这地方。
一旦被带到这里,便是六部尚书也横不起来,只能任人宰割。
宇文媞脸上蒙着黑色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走到姜潮面前,冷道:“姜大人,我奉陛下之命问你话,你需如实作答。”
姜潮媚笑道:“是是是!大人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宇文媞开门见山:“本月初三,你在眠月坊迎春阁中,曾对人言‘赵王和魏王表面上瞧着兄友弟恭,实则私底下斗得跟乌鸡眼似的’。陛下想知道,你口中的‘斗’,可有具体事例?”
姜潮原本还强撑着坐在椅子上,一听这话,吓得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却顾不上疼,连连磕头辩解:
“大人饶命!那、那都是我那日喝多了胡沁的醉话!赵王殿下与魏王殿下向来兄友弟恭,且都礼贤下士、尽心竭力为国办事,哪有什么争斗啊!是我糊涂,是我乱说话!”
宇文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姜大人,你最好实话实说。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原封不动地报给陛下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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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潮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连后背的衣料都被浸湿了,他声音发颤,却仍在硬撑:
“我、我说的......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是我喝多了胡言乱语,没有的事啊大人!”
宇文媞没再纠缠,转而抛出更重的质问:
“陛下还问,本月初七,定北侯家的婚宴上,你曾对人说‘魏王母亲是淑妃,淑妃娘家势大,魏王胜算更多’。陛下想知道,你们私下议论时,到底有多少人明着暗着站了魏王?又有多少人偏向赵王?”
如同惊雷砸在姜潮头顶,他双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宇文媞看着他软倒在地,转头道:“他这么不经吓?才问两句就撑不住了?”
崔则面无表情,对着外间招了招手:“泼醒他,继续问。”
很快,两个小吏抬着一桶冷水进来,“哗哗” 几下便将水尽数浇在他身上。
冷水激得姜潮打了个寒颤——
他本就是装晕避事,此刻哪里还敢再装,忙不迭地睁开眼,浑身湿淋淋地瘫在地上,牙齿都开始打颤。
宇文媞缓步走到他面前,用靴尖踢了踢他的胳膊:“姜大人,我劝你老实些。陛下要的是实话,不是你的小聪明。别等到我失了耐心,那时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姜潮一想到传闻中太平司那些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再也绷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
“我说!我都说!是我糊涂!如今朝堂上办事处处受掣肘,我们这些人心里憋得慌,才偶尔聚在一起发发牢骚。
赵王那边定下来的事,魏王的人总会找理由驳回;魏王想推进的差事,赵王的心腹又会百般卡着不办。我们根本不想站队,可身处其中,又有什么法子啊!”
崔则坐在一旁,听着这无奈的哭诉,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姜潮说的,何尝不是如今朝堂的常态,只是没人敢这般直白地说出来罢了。
“更何况,现在六部里的官员,谁不在私下里抱怨朝局!”姜潮像是想拉更多人垫背,声音哽咽着辩解,“大人明鉴,说这些话的真不止我一个,好多人都议论过啊!”
宇文媞眼神未动,只冷冷追问:“那还有谁?”
姜潮像是抓住了活命的机会,瞬间来了精神,忙不迭地报出一长串名字,连谁在何日何时、于哪家酒肆或私宅说过什么话,都记得一清二楚,半点不敢遗漏。
宇文媞拿出纸笔,将这些信息一一记下,确认无误后,忽然抬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朝着姜潮缓步走去。
姜潮见她握刀而来,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只顾着往后缩,大叫道:“大人!我都说了!所有事我全说了!您放过我吧,求您了......”
宇文媞却没停步,走到他身后,握着刀豁开他后背的衣料——露出的肌肤光洁平整,竟没有一丝伤痕!
不是他?她瞬间茫然了!
崔则明白了她为何执意要亲自审案。
他挥手示意,两个小吏将瘫软在地的姜潮拖下去关押。
10.我不会因为男色误事
小二端上两坛黄酒、几碟小菜,崔则给她倒了杯酒:“京城里有名的酒楼馆子倒是不少,菜品精致、环境敞亮,只是咱们这身份,张扬不得。”
她端起酒杯,仰头饮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刺得她一阵发疼,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我原以为是姜潮,结果竟然不是他。”
这话没头没尾,可崔则却瞬间听懂了。
他眼底泛起心疼的神色——七年前,他与她,正是因那件事结的缘。
那时他还不是太平司的主事,一次奉命去听松观查一桩隐秘案子,夜里宿在观中客房。
当夜三更时分,一声痛呼的男声突然划破寂静,他凭着多年办案的敏感瞬间惊醒,提剑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掠而去。
只看见一道黑影迅速从另一间客房中窜出,转眼便没了踪迹。
客房内,两个少女正抱在一起哭,一个十四五岁,一个八九岁的模样。那个年长些的少女衣衫凌乱,惊魂未定,瞧着像是遭了欺凌。
他当即追进树林搜寻,可夜色浓重,那歹人已没了踪影。
待他循着原路返回时,那个小孩子,死死咬着嘴唇,血珠沾在唇角,眼神却亮得吓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狠劲,一字一句道:“我要杀了他!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她忽然扑过来,拽住他衣袍下摆:“你方才跑得那么快,定是会功夫的人!你教我功夫吧,求求你了!”
他低头看着她满是泪痕又倔强的脸,如实道:“练功讲究童子功,大多是从四五岁便开始筑基,你如今这年纪,筋骨都快长定了,太晚了。”
“不晚!”她声音哽咽,却半点不肯松劲,“我能学!再苦再累我都能学,扎马步、练拳脚,我不怕苦!”
他又泼了盆冷水:“就算你真的学了功夫,也未必能找得到那个人。京城里人来人往,他若藏起来,你去哪寻?”
她笃定道:“我能找到他!方才他要跑的时候,我拿着金簪,在他后背狠狠扎了四下!每一处的位置我都记清了,左肩胛骨下、右肩肩头......只要见到他的后背,我一定能认出来!”
她眼底的执着像淬了火,烧得人没法拒绝。
他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心一软,松了口:“罢了,你若真能吃这份苦,我便收你为徒。”
后来他才知晓,这孩子,竟是宇文家的二小姐。
想起宇文家那般森严的门户,仆从成群、规矩繁多,他心里难免犯嘀咕:她一个深闺小姐,哪来的自由夜夜出来学武?
可她却用行动打消了他的疑虑——她遣散了丫头,只说自己喜静,往后夜里不用那么多人守着。
自此,每到子时,她便趁着宇文府上下熟睡,从狗洞爬出来,准时到约定地点找他。
初学功夫哪有不苦的?扎马步时腿抖得像筛糠,练剑时手被磨得破皮流血,夜里疼得睡不着觉也是常事。
他好几次都劝她放弃:“你何必遭这份罪?”
可她只是用帕子潦草裹住伤口,第二天依旧准时出现,眼神里的韧劲半点没减。
“我不能放弃,我要替姐姐报仇。”
就这么日复一日地熬着,几年下来,她竟真的练出了模样。
崔则见她功夫日渐扎实,既能自保,又有股远超常人的沉稳与狠劲,恰逢当时太平司缺人手,便动了将她调入司署的心思——
一来,太平司的差事虽险,却能让她有机会查探更多线索,助她寻找当年欺辱姐姐的仇人;二来,将她放在身边,也能多照拂几分。
待他替她伪造了身份,又亲自领着她通过了太平司的考核,看着她正式入值那天,他心里竟生出几分如释重负的欣慰。
自那以后,两人成了朝夕相处的上下级,也是彼此最信任的师徒,日日在司署里一同议事、查案,倒比从前夜里偷偷教武时,多了许多安稳相处的时光。
直到后来,她因着小时候的婚约,嫁入隋国公府,成了徐野的妻子。
崔则心里揣着个疑问,好些日子了,想问却总觉得不妥。
此刻见她喝得半醉,便试探着开口:“令令,你对徐野,究竟是什么心思?”
宇文媞正撑着脸,闻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师父,您放心,我拎得清——就算成了亲,也不会因为男色误事,司里的差事,我半分都不会懈怠。”
“我不是问这个!”崔则打断她,“我是说,上次你跟我提过,你与徐野还没......还没圆房。那往后呢?你对你的日子,就没个打算?”
宇文媞眨了眨眼,像是没完全听懂,又像是醉得没了顾忌,语气陡然变得狠戾:“往后?往后等我找到当年那个王八羔子,定要亲手阉了他,那才算解气!”
这些年跟太平司的糙汉子们混在一起,浑话她倒是学了十足十,半点没有小姐的拘谨。
崔则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些:“我不是说报仇的事。我是问,等你报了仇,还会继续呆在隋国公府,跟徐野在一起吗?”
她酒意上涌,自顾自地抬手挥舞起来:“等报了仇!我就去洛州寻姐姐!我要弄个小院子,养鸡养鸭,每日杀鱼杀猪......”
崔则坐在对面,看着她语无伦次的模样,又瞧着她面前空了的酒坛,无奈地摇了摇头——杀鱼杀猪......你是杀人还没杀够不成?
......
过了几日,皇帝将各部官员狠狠斥责了一通。即便发了火,他心中的怒气仍未平息,又特地传召赵王与魏王二人,罚他们各自禁足一月。
徐野此刻在沈府上,他刚从赵王府到此处——赵王方才那副焦躁模样,只差没强逼他娶沈玉蘅了。
“沈掌柜,赵王有言,只要你肯交出账册,往后不仅会封你为郡主,宫里与官面上的生意,也都会交由你经手。”
沈玉蘅嘴角勾了勾:“郡主之位确实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稀罕物,只是公爷该清楚,我要的从不是这些。”|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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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徐野的眼睛:“若公爷肯休了家中那位夫人,娶我为妻,莫说区区账册,便是我手中这价值千金万金的产业,也愿悉数拿出来,助赵王一臂之力。”
“不可能!”徐野猛地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既如此,那你们慢慢找吧。”沈玉蘅无所谓道。
“沈玉蘅,朝廷将银矿交由你们几家代管,是信得过你们,并非让这银矿成了你们私产!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动刑?”
“那公爷不妨试试。”沈玉蘅毫不在乎,“反正我全家人都死了,如今我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转过身,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有件事,该提醒公爷——您日日为赵王的事奔波劳碌,可自家后院起了火,您知道吗?”
“你什么意思?”徐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沈玉蘅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叠纸,递到徐野面前:“这是太平司司卿崔则近日出入您夫人绸缎庄的详细记录。公爷自己看看,这情形,对劲吗?”
一行行记录看得他心头发紧——崔则竟两三日便要去一趟何记缎庄,每回登门,宇文媞都亲自接待,神色热络得不同寻常。
沈玉蘅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看得真切,方才因对峙而起的冷硬忽然软了几分。
她悄悄上前,指尖轻轻勾住他腰间衣带,软道:“公爷,何必还惦记着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不如疼疼我吧。”
她不信徐野真能在与她肌肤相亲后,还对她毫无牵挂。
“沈掌柜,好自为之。”徐野推开她,语气冰冷,再没半分多余的话,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隋国公府书房内。
徐野召来暗卫玄刃,指令道:“沈玉蘅有一姨娘、一幼弟,当年她父亲亡故后,这两人便没了踪迹。你们再去天成银矿一带,务必仔细打听他们的下落。”
他可不信沈父没有给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后路。
“属下遵命。”玄刃领命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野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方才在沈玉蘅处看到的记录,在脑海里反复浮现——他甚至没来得及细究真假,单是想起那日两人言谈间的亲昵,便已先入为主地信了七八分。
崔则身为太平司司卿,陛下的密令就能让他忙得脚不沾地,能有多少时间去亲自做衣裳?
便是寻常男人,也未必会三两日就往同一家缎庄跑,他这般频繁地去何记,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买布?
正想着,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直直落在门口的宇文媞身上,那些盘旋在舌尖的质问、疑虑,到了嘴边却像被堵住一般,怎么也问不出口。
宇文媞绕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揉按着太阳穴。
徐野心乱如麻。
换作往日,她若肯这般体贴,他怕是要立刻将人揽进怀里。
可此刻,她这般主动示好,难道是因为心里藏着愧,才刻意讨他欢心?
11.果然是他!
他突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咱们成婚吧?”
宇文媞茫然道:“咱们不是早就成过婚了吗?”
徐野稍稍用力,将人拉到身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人贴得极近。“我说的是,真正的在一起。”
宇文媞避开他灼热的目光,慌忙找着借口:“你什么时候跟沈玉蘅断了,再来提这事吧。”
欺辱姐姐的仇人还没找到,若真与他行夫妻之实、同榻而眠,往后夜里再想暗中查探线索,便再也不能了。
徐野将她眼底的慌乱、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方才还抱着几分期待的心,像是被冷水慢慢浇透,一点点沉了下去。
第二日下朝后,徐野特意留了下来,等着崔则。待人走近,他上前一步:“崔司卿,借一步说话?”
崔则随他走到角落,审视地看着他。
“崔司卿好手段。”徐野嘲讽道,“这几番下来,六部官员贬的贬、罢的罢,连赵王、魏王都落得禁足的下场,你近来可真是威风得很。”
崔则抬手掸了掸衣袖,语气平淡:“国公爷若是看不惯我太平司的行事,大可联合六部官员,一同向陛下上书,奏请撤了我们太平司便是。”
“我看不惯的,从来只有你。” 徐野冷冷道。
“我瞧着崔司卿平日并非热衷衣饰之人,可偏偏近来,日日都要往何记缎庄跑。难道偌大的京城,就只剩那一家铺子卖布料了?”
崔则瞬间明白了他的来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京城里的缎庄多得是,就像人家沈掌柜的缎庄,国公爷不也经常去?
我常去何记缎庄,自然是像国公爷一般,因为那里有我真正喜爱的衣料——是心头之好,片刻也放不下。”
徐野没料到,崔则竟会这般坦然地承认他觊觎别人的妻子,又这般理直气壮地无耻。
崔则丝毫不惧:“国公爷手中握着世上最好的衣料,却偏生不懂得珍惜,反倒将那些粗制滥造的货色当成宝贝一般捧着。既然如此,我把那上好的衣料收起来,好好照拂、细细珍藏,又有什么不对?”
他瞥了眼徐野那张铁青的脸,心内只觉一阵畅快,拱手道:“告辞。”
......
望江楼内。
宇文媞坐在隔间,凝神听隔壁几人的谈话。
“表妹,今日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们吃饭了?”姜兰道。
宇文姗很是亲昵:“还能为什么?就是想你们了,正好凑一起吃顿饭。”
姜潮的兴致格外高,“那便多谢表妹的款待了!”
他近来倒是松快——先前本以为自己要落个砍头的下场,最后不过是连降三级,成了最末等的小吏。
可他自小娇惯,向来只有他使唤别人的份,哪里受得这般委屈?索性辞了差事,反正姜家也不差那点俸禄。
宇文姗拿起酒壶,给姜潮添上酒,状似随意地问:“表哥,你上次没说完,那冯铮后来怎么样了?”
“表妹,你可多亏没嫁去冯家!”姜潮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那冯铮跟赫连绯成婚没俩月,就有个女子抱着孩子找上门,说孩子是冯铮的。定北侯自然不认,可冯铮疼儿子,舍不得撒手,如今竟公然在外头置了宅子,把人给养起来了。”
他素来酒肉朋友多,这些八卦消息听得最是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赫连绯气得今日闹着要跳湖,明日又寻死上吊的,现在冯家可是鸡犬不宁。”
“嫁给这样的人,可真是倒了霉,没有半点法子。” 姜兰叹气道。
宇文姗趁机接过话头,故意把话题往宇文媞身上引:“可不是嘛!哪能都像我二姐那样称心?嫁了国公爷,前几日回娘家时,那阵仗、那威风,连我爹都得反过来求她。我啊,这辈子是没这样的好命了。”
“她那不过是装样子罢了。”姜蔻嗤笑一声,“谁不知道国公爷心里真正倾慕的是沈玉蘅?她这个国公府少夫人,不过是个空架子。”
姜兰声音压得更低,“你们说,国公爷到底知不知道她被玷污的事?”
宇文姗心里莫名窜起一股不痛快,却还是照着宇文媞事先教她的话开口:“国公爷何等精明,他能分辨不出来?你们先前说的那些,该不是故意哄我的吧?”
姜兰忙辩解道:“这是二哥哥说的,还能有假?二哥哥的消息最是灵通,京城里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说着,她摇了摇身旁的姜潮,催促道:“二哥哥,你快跟表妹说说,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姜潮的老毛病又犯了,酒意上涌,含糊道:“你们听错了,我说的是宇文家大小姐,不是二小姐。”
宇文姗心尖猛地一跳,原来不是二姐,竟是大姐姐。追问道:“表哥,你到底听谁说的?总得有个源头吧?”
姜潮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宇文姗见状,语气软下来撒娇:“表哥,你就告诉我嘛!自从二姐嫁了国公爷,天天变着法儿欺负我。我要是能握着她们的把柄,往后日子也能好过些。”
姜潮皱着眉,有些为难:“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你一个姑娘家,打听这些做什么?”
宇文姗却不撒手,故意激他:“怎么?二表哥是说不出来是谁说的吧?该不是诓我们的?”
这话戳中了姜潮的忌讳——他最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的情报。
当下便急了,扯着嗓子道:“行了行了,别瞎猜!我是听文家大爷说的。”
“有一回我们一起喝酒,他喝多了说漏了嘴,说好几年前,他就把宇文家大小姐......”
“文滔远?”宇文姗心头一凛,追着确认,“可是如今任应天府知府的那位文滔远?”
姜潮挥了挥手:“别再问了。这种腌臜事传出去,仔细连累你的名声。”
他话音刚落,姜蔻和姜兰便又嘻嘻哈哈地开了口,言语间满是不堪——一会骂声 “□□”,一会啐句“贱人”,字字句句都往宇文婕和宇文媞身上扎。
宇文婕和宇文媞都长得美,她们望尘莫及,只能过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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瘾。
大姐姐待人和善,小时候对她也好,没想到她竟遭了这样事。宇文姗听得心头一阵发堵,坐立难安。
她默默放下手中的筷子,压着情绪道:“你们先吃吧,我出去透透气,等会儿就回来。”
宇文姗快步走到隔间,见宇文媞正临窗站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平静得让人猜不出心绪。
“二姐,你都听到了?”宇文姗心里涌上几分同情,轻声开口,“你别往心里去。”
宇文媞缓缓转过身,语气沉了几分:“文家?”
她们故去的祖母,正是出身文家,文滔远是她的堂侄孙。
她抬眼看向宇文姗:“那天明明是你母亲带着我们去上香,夜里还宿在道观里。文滔远如何找到姐姐的房间?”
宇文姗一听便知她又怀疑起自己母亲,忙举起手,急切道:“我对天发誓,我娘绝不会这样害你!”
宇文媞半信半疑,她在太平司内翻查了好几日密档,总算把文滔远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这天夜里,国公府内众人都睡熟,她便悄悄起身翻窗往外掠去,却见师父正在府外等着她。
“看你这几日的神情,该是找到当年的歹人了?”
“师父,这是我自己的事,您别插手了,我怕连累您。”
崔则叹了口气:“当年没抓到人,在我心里也始终是桩憾事。走吧,一起去。”
两人往城郊驿站疾驰而去。
“文滔远当真会路过这里?” 崔则又问。
宇文媞道:“我查过密报,他每隔半月都会进京,给刘尚书送礼。”
崔则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有长进。”
两人在暗处等了没多久,便见几个侍卫护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驿站。
文滔远在屋内躺了片刻,便不耐烦地起身,嘴里嘟囔着抱怨——原来是要去茅房。
这破驿站简陋得连像样的陈设都没有,若不是为了巴结刘尚书,谁耐烦在这种地方歇脚?
一把冰冷的刀突然抵上他的后腰。崔则压低声音:“文知府,太平司办案,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拽着文滔远的衣领,提着他飞掠到河边,把他丢在地上。
宇文媞从树后走出,目光冰冷:“还认得我吗?”
文滔远借月光,眯眼瞧了她片刻,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迟疑着开口:“宇文婕?”
话刚出口,又觉不对——宇文婕早就嫁去洛州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配叫这个名字?”宇文媞眼神骤厉,短刀狠狠扎在他手臂上。
“嗷——!”文滔远疼得惨叫出声。
他忍痛再看向宇文媞,瞳孔骤然收缩,终于认出了眼前人:“你不是宇文婕,你是宇文媞!是她的妹妹?”
宇文媞拿刀挑开文滔远后背的衣裳,目光一寸寸扫过——右肩肩头、左肩肩胛骨处......赫然留着四个深浅不一的孔痕!
她浑身蓦地发抖起来:果然是他!
12.对畜生,用不着讲王法
文滔远瞥见她的神情,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脸上却不见半分惧色,反倒带着几分轻佻的戏谑:“你这个小娘们儿,当年下手可真狠,冲进来把我扎得险些丢了半条命,愣是好几个月下不了床!”
宇文媞狠狠踢在他鼻梁上。
“咚”的一声闷响,文滔远惨叫着歪倒在地,鼻血瞬间涌出,糊了满脸。
他挣扎着撑起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血,语气依旧有恃无恐:“行了行了,你们把我移交京兆府,我自去认罪!”
他暗自得意——当年那夜他特意蒙了面,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宇文媞竟还能找到他。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怕,这些年给京中权贵送的礼可不是白费的,真到了京城,自会有人保他脱身。
“你以为,你还有认罪的机会?”宇文媞缓缓蹲下身,手中短刀扎进他的小腿。
“啊——!你妈的!”文滔远疼得浑身抽搐,却仍不忘嘶吼咒骂,“你敢动私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等我去了京城,定要参你们一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对畜生,用不着讲王法。”她手上再添力道,又是一刀扎在他另一条小腿上。
文滔远剧痛中哭骂:“当年是你姐姐自己不想嫁去洛州,哭着喊着要跟我好!是她给我传信,约我去观中偷偷私会的!”
宇文媞听这无赖这般诋毁姐姐,恨不得凌迟了他,手中短刀猛地抬起,狠狠扎进他脚筋:“我看,你是想死得再快点!”
她点了支烛火:“听说过太平司的‘点天灯’吗?”
文滔远眼睁睁看着宇文媞举着燃得正旺的烛火,缓缓朝自己腹部递来,眼泪鼻涕混在一起,“我错了!我当年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做了混账事!求你放过我吧!你去刑部告我,不管判我在大牢里蹲多少年,我都认!我都认啊!”
想得倒是美!
宇文媞手上的动作未停:“你有什么遗言,趁现在好好想想。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若是如实说出来,我便让你死得痛快点。”
文滔远已经清晰感受到腹部的灼热感,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婊子!当年我怎么没把你也一起奸了!”
崔则一把捏住文滔远的嘴,指节用力,语气冷厉:“老实回话!”
宇文媞目光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追问:“你是怎么知道那日我们去道观上香的?是谁告诉你姐姐住在哪间屋子?又是谁撤走了她屋里的丫鬟婆子?”
“还能有谁?自然是你那好继母姜氏!”
“姜氏为何要勾结你?她图什么?”
“图什么?”文滔远笑得越发猥琐,“你娘留了好大一笔家私,全在你姐姐手里攥着。姜氏跟我说,只要逼宇文婕嫁给我,那家私就归我们两人平分!”
真的是姜氏吗?
“我他妈都说了!”文滔远急得嘶吼起来,“你快把这火拿开!快拿开!”
宇文媞冷冷瞅了他一眼,纹丝不动:“好好感受这滋味,别死那么快。”
文滔远被灼得浑身冒冷汗,目光怨毒地盯着她和一旁的崔则,索性破罐破摔:“听说你早就嫁给隋国公了?大半夜不待在国公府,跟着个野男人出来鬼混,这男人难不成是你的奸夫?你们这对奸夫□□,不得好死!”
宇文媞踩着他的脸,狠狠碾着:“你已经是死到临头了。”
文滔远在地上瘫着,一会儿哭叫求饶,一会儿又破口咒骂,折腾了半晌,最后只剩进气没出气的份儿,瘫在地上像滩烂泥,连抬手指人的力气都没了。
她算着时辰差不多了,缓缓转过身,手中短刀寒光一闪,利落一刀便结果了他。
崔则已从驿站客房里搜出文滔远随身带的财物,随手撒了几锭碎银在地上,装作劫财的假象,剩下的则尽数抛进河里。
做完这一切,他上前一脚,将文滔远的尸身踢入河中,河水翻涌两下,便将人卷得没了踪影。
......
国公府书房内,徐野眉头紧蹙。
昨夜瑶光郡主的宴席,众人都抬头观赏烟花盛景时,竟有人趁乱将一张字条悄无声息地塞到他手中。
内容字字刺目——称他的妻姐宇文婕曾被应天府知府文滔远玷污,宇文家家风不正,未出阁的闺秀多有私通之事。
如今这京城,难道是谁都能随意往他徐野的妻子身上泼脏水了吗?
这些毫无根据的污蔑,本就不值一提。
他遥领京兆尹之职,午后前往京兆府理事,属吏匆匆来报:京郊驿站附近发生了一桩命案,而死者,正是文滔远!
四品朝廷命官猝然遇害,此事非同小可,刑部当即派人前往探查。
可最终呈报的结果,却只定为寻常劫财案——称眼下尸体尚未打捞上岸,无法验尸,但河边某处地面留有大片血迹,还散落着几锭银子,似是贼人劫财后遗留之物。
徐野心底陡然升起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事绝不可能是简单的劫财!
他思来想去,到了晚间,特意去寻崔则。
“崔则,你好大的胆子。”
崔则抬眸看向他,漫不经心的反问:“国公爷这是又要给我安上什么罪名?”
“文滔远是你杀的?” 徐野没有绕弯子,直接将心中所疑托出。
崔则坦然承认:“是,人是我杀的。”
“我猜,你动手之前,并未得陛下旨意。你暗杀朝廷命官,应该知道,这是何等重罪?”
崔则淡淡勾了勾唇角,眼神里没有半分惧意:“崔某这辈子手上沾过的血不少,杀过的人也多,但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
“以权谋私,你是为了阿媞?”徐野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她想为姐姐报仇,却寻了崔则这样一个外人出手,这份疏离感比方才的怒意更磨人。
崔则没半分遮掩:“是又如何?”
好无耻的男人,公然挖别人的墙角。
徐野定定望着他,眸色渐深:“看来崔司卿,是铁了心要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崔则却没接他的话,提醒道:“依我看,国公爷眼下该做的,不是盯着我杀了谁,而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妻子。”
徐野心内一怔。
......
隋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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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处处透着热闹。
徐姝又拉了些相熟女眷过来玩,一见到宇文媞,便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笑盈盈地说道:“嫂嫂,我今儿特意给你带了好些新奇玩意儿,都已经让人送到你房里去啦!”
宇文媞爱听她说些趣事儿,两个人站在鱼池边闲聊。
今日姜蔻也来了,只是她自进府后便显得坐立难安——一会儿起身在庭院里踱两步,一会儿又重新坐下,目光却始终像有钩子似的,不住往徐野的方向瞟。
终于等到徐野身边没了旁人,姜蔻立刻有了动作。
她故意将手中的丝帕往地上一撂,俯身去捡时,又故意装作脚下发软、力气不支的模样,身子一斜,便朝着徐野的怀里跌了过去。
徐姝盯着姜蔻那副扭捏作态的模样,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忍不住抱怨:“嫂嫂!你看她那样子,也太装了!你倒是往前凑凑,多跟哥哥待在一块儿啊!”
徐野竟真的伸手扶住了朝他跌来的姜蔻。
姜蔻被他一触,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慌忙垂下眼睫,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脚踝,眉宇间拧出几分柔弱的神色,似是真的崴了脚。
徐野没多言语,只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扶着她,转身便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
徐姝看得火冒三丈,只差当场骂娘。
宇文媞却依旧平静:“我去看看。”
另一边,徐野扶着姜蔻进了书房,抬手便将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院外的声响。
姜蔻的心瞬间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突突直跳。
她偷偷抬眼瞥了眼徐野,难不成他现在就要要了自己?虽觉仓促,可转念一想,像徐野这样的人物,哪个女子不渴望依附?
这般念头刚起,她眼底便漾开几分柔媚的水光,眼波流转望向徐野。
徐野语气冰冷:“姜小姐,你应该听说过教坊司吧?”
姜蔻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为自己谋个好前程,不算错。”徐野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可若是为了谋算,存了害人的心思,那便是踏错了路。”
姜蔻转瞬便挤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道:“公爷,您......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啊。”
徐野见她还在装糊涂,戳破她的伪装:“瑶光郡主府上,你做了什么,不必我再一一说破吧?”
他把当时站在自己周围的人都排查了一遍,最可疑的就是姜蔻。
“我不打女人。”徐野一字一句道,“但你听好——若再让我听见京中有半句污蔑我妻子的谣言,我会亲自送你去教坊司,让你好好尝尝那里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滋味!”
宇文媞刚走到书房外,便见姜蔻捂着脸从里面哭着跑出来,路过她时甚至没敢抬头,只匆匆擦着眼泪往院外冲。
她心头微动,随即抬手推开书房门:“您对她做什么了?”
徐野见她进来,一副紧张的样子,反问道:“你以为,我会对她做什么?”
说着,他朝着她伸出手,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全然的纵容:“阿媞,过来。”
13.公爷该不会有什么暗疾?
宇文媞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听他道:“我派人去寻沈玉蘅的家人了。”
她觉得他这句话摸不着头脑,他主动跟自己说沈玉蘅干什么,难道他已经接受了让沈玉蘅入府这件事?
大约是这样了,不然他为何去帮沈玉蘅找家人,一副十分上心的样子。
却听徐野又道:“阿媞,你再等等我,这段时间,别去靠近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她靠在他怀里,“谁算是‘不三不四的男人’?”
徐野收紧手臂:“比如太平司那帮搅事的杂碎,就离他们远些。”
她抽了抽嘴角,自己在他眼中是搅事的杂碎。
见怀里人半天没应声,他又轻轻捏了捏她的腰,加重了语气追问:“听到没有?”
宇文媞忽然从袖中摸出六枚铜板,转身面对他:“我前几日跟人学了招卜卦,不如我为公爷算一算,沈玉蘅的家人到底在何处?
她在太平司翻过天成银矿的一些卷宗,她之前利用过他,既然他对沈玉蘅这么上心,自己帮帮他又有什么呢?
说罢,她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将铜板往桌上轻轻一扔,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真在推演方位。
不过片刻,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徐野:“算出来了!在云州!”
徐野重新上前搂住她的腰,指腹轻轻刮过她的脸颊:“你这小东西,拿爷寻开心?”
宇文媞眨了眨眼,故意凑近了些:“公爷不妨派人去云州试一试!万一我算准了呢?”
徐野望着她眼底闪烁的狡黠微光,促狭道:“不如你再算算,我现在想做什么?”
宇文媞心中警铃大作,光天化日,他是越发疯得没有顾忌了!
......
宋嬷嬷捧着衣物,心下纳罕。这青天白日的,小姐竟突然遣人来传话,要换一套衣裙。
她轻轻敲了敲书房的门,片刻,竟是公爷亲自来应。但见他眉眼舒展,神清气爽,周身透着一股慵懒。
宋嬷嬷侧身欲入,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昧甜腥的气息便自内里飘出,一闻便知是情事方歇的味道。
她打算进门服侍小姐,公爷却已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那叠衣物,“这里不必伺候了,嬷嬷先回吧。”
直至晚霞渐褪,宇文媞才拖着满身倦意回到清辉院。
宋嬷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赶忙张罗热水,伺候沐浴。
待看清宇她身前和脊背那片片红痕,如雪地里的红梅,宋嬷嬷不由得倒抽一口气,心疼地低语:“公爷这也太不知怜惜了些。”
“小姐,公爷今夜不随您一同安置在清辉院么?”既已行了夫妻之实,怎的还要分房睡?
宇文媞闭上眼,将身子沉入温热的水中。
她不想回答,只在心中发誓,往后徐野的书房,她是半步也不愿再踏入了。
“那处得抹些药才行。”宋嬷嬷忧心忡忡。
她自然知道宋嬷嬷说的是什么药,“不用,他并未......”
宋嬷嬷一惊。
她看着小姐长大,情急之下,母性的担忧便压过了主仆分寸,唯恐她年纪小,历经了人事却仍懵懂不清:“小姐!这男女之事,只要公爷......那便是成了事的!”
宇文媞猛地从水中抬起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啊!!!
她是太平司的杀手,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这男女之间究竟如何才算成事,她清楚得很!
真没有吗?宋嬷嬷疑惑得很——看小姐这身子,从颈子到腿根,哪一处不是激烈得很?公爷这都能忍住?
一个念头倏地钻进她心里,让她眉头紧锁,“公爷该不会是有暗疾?”
若真是如此,那便大大的不好了。任他徐野再是权倾朝野,人中龙凤,也算不得良配。
下午那些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画面猛地撞入宇文媞脑海,他滚烫的掌心,灼热的呼吸,以及那硬朗、硌人的存在感......
“嬷嬷,我向你保证,他的身体绝对没问题。”
非但没问题,简直是......精力过剩。
她垂下眼睫,“他说我年纪尚小,此时产育,风险极大。他,他不急着做那事。”
宋嬷嬷闻言,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回了肚里。
原来如此!公爷这般克制,比之只顾自己快活的莽夫,不知要强出多少去。
......
瑶光郡主芳诞庆宴上,宇文媞的目光牢牢盯着不远处的继母姜氏。
姜氏正与几位尚书夫人说话,一身藕荷色百蝶穿花云锦裙,衬得她肤光胜雪。她微微侧头听着对方言语,不时轻轻颔首,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是她害了姐姐吗?她就用这副温柔的面貌,在暗地里行狠毒之事?
一个婢子端着酒杯,步履匆匆地从斜里走出,精准而又不小心地撞上了姜氏的手臂。
宇文媞赶紧上前,对着姜氏行礼:“母亲,这婢子笨手笨脚,竟弄湿了您的衣裳,我陪您去客房换一身吧。”说完便不由分说地挽着姜氏的手,朝客房走去。
她从来不曾叫过姜氏“母亲”,这声称呼让姜氏不由得一愣,在众人面前不好推拒,只好跟着她离开。
到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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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便开口道:“媞姐儿,你是有事找我吧?”
宇文媞拿出一个小瓷瓶,诈道:“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牵机’引,一滴就能让人肠穿肚烂,活活疼死,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要不要给你试一试?”
姜氏像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一样看着她:“怎么?你真敢在郡主府上杀了我?就不怕没法收场?”
宇文媞道:“你勾结文滔远害我姐姐,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姜氏看着她:“我知道媞姐儿现在很有本事,那文滔远,就是你杀的吧?杀得好!那等无耻卑劣的下贱东西,早就该死了。”
她怎么会知道文滔远是自己杀的?!
宇文媞心头一震,刚想开口,宇文姗猛地推门而入,挡在姜氏身前,满脸戒备地瞪着她:“你要对我娘做什么?”
“我什么都还没干,你就闯进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娘绝不会用那种下作手段害人!你为什么就是不信?”
她现在对宇文媞怕到了极点。宇文媞说能让冯铮退婚,冯铮就真的退了;她们前几日刚查到文滔远身上,文滔远转眼就死了。
刚才一听丫鬟说娘亲被宇文媞带到了客房,她就立刻赶了过来。
“娘,您先回去,我和二姐说。”宇文姗拽着姜氏的胳膊,硬是要把她推出门去。
推搡间,姜氏的衣袖被扯乱,小臂上赫然露出一大片骇人的淤青。
宇文姗转过身:“我说过不是我娘做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但是你得用你姐姐发个毒誓,绝不会把这事告诉别人。”
见宇文媞毫无反应,她只好退让道:“总之,今天的话,你一个字都不准外传。”
宇文姗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娘是怀了我哥哥之后,才不得不进了宇文家做妾的。”
宇文媞怔住,她知道父亲当初把官家小姐弄来做妾,肯定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却万万没想到......
“你说的都是真的?”
宇文姗红着眼睛,擦了擦眼泪:“是真的,我无意中听到姜家老嬷嬷的话,后来在外祖母去世前,我特意找她求证,她也亲口证实了。
娘当年本来已经订了亲,一次宴会上,爹爹骗了她,说他就是那未婚夫,等到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一切都晚了。”
宇文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不动声色道:“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宇文姗哽咽道:“我娘说过,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上爹爹、怀了他的孩子,被抬进宇文家。她自己就是这种事的受害者,怎么可能再用这样的手段去害别人?”
14.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宇文媞沉默片刻:“你说的,我只信一半。”
宇文姗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她迎上宇文媞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好。那你就去查。若真查出来我娘害了你,你来取我的命,我用我的命换她的。”
宇文媞忽然想起小时候。爹爹恨不得娘亲早点死掉,天天来找麻烦。
娘亲住的荷风院,成了她和姐姐童年里唯一的避风港。娘总是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媞姐儿,来,让娘亲亲我的小乖乖。”
姐姐听了也会扑过来,三个人笑作一团。那是她们灰暗日子里唯一的欢乐。
便忍不住提醒道:“你娘手臂上有一大片淤青,看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打的。”
见宇文姗一脸惊愕,她又压低声音道:“你晚上请安后,悄悄躲在她房外看着,自然就明白了。”
她刚走出郡主府,就见徐野正朝这边走来,下意识便加快了脚步。
谁知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个持刀壮汉,迎面就朝她砍来!这种货色她平日三两下就能解决,此刻却顾忌着不远处的徐野,生怕暴露身手,只得咬咬牙,硬是用肩头挨下了这一刀。
剧痛传来的瞬间,徐野已如疾风般掠至身前,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
“抓起来,好好审问。”她听见徐野对人吩咐了一句,顺势倒进他怀里。
徐野将她抱回家中,径直进了自己的书房:“阿媞,别怕,咱们府中的周大夫是治伤的好手。”
她方才接那一刀时使了巧劲,伤势并不重,却紧紧抓住徐野的手,低声道:“公爷,我疼......”
徐野的心像是被那声“疼”狠狠拧了一把。
周大夫赶到,仔细查看了伤口,对徐野道:“不妨事。”
随后让府里的婆子为她包扎妥当,又开了安神药。待服下汤药,宇文媞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宇文媞醒来,见徐野坐在榻前,像是一夜未眠。
他语气低沉:“阿媞,赫连绯害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昨日猜得没错——果然是赫连家派来的人。
昨夜徐野让人审了一夜,果然问出了不少东西——那杀手是赫连京派来取她性命的。
她曾被赫连绯下过春药,幸亏她机灵,暗中换了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他这个做夫君的,直到昨日才得知这一切。
他望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见她眼中已泛起泪光,怯生生地望着自己,一副不敢开口的模样,苛责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扶起宇文媞,十分自然地给她喂饭。
宇文媞浑身不自在——她不过是伤了肩,又不是断了手。
却听他道:“赫连绯是个没脑子的蠢货,她的两个哥哥可不是。不过你放心,赫连京活不成了,赫连炜也要贬官。”
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却已然决定了一个世家的覆灭。
宇文媞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他的手段,竟然有些害怕。
若有一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不敢想象,那时他会如何震怒。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徐野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意由所指道:“怎么?这就怕了?你的夫君可不是什么废物。以后若有什么想做的事,用不着去找别人。”
宇文媞乖巧地点了点头。待徐野一走,她脸上的温顺顷刻褪去。
晚间,她服过药,正昏昏欲睡,忽见徐野走了进来。他像是直接要在她身边躺下。
她一下子坐起身,双手护在胸前:“您要干什么?”
徐野脱下外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公爷,我肩上还有伤呢!”宇文媞警惕地看着他。
他却一把将人从床上捞起,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腰,“这样就不会碰到伤口了。”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徐野的吻便已落了下来。他长驱直入,带着近乎侵略的力道,手掌牢牢扣住她的后颈,不容她后退分毫。
她原本抵在他胸前试图推开的手,渐渐失了力气,直到她因呼吸不畅而发出细微的呜咽,徐野才略略松开些许。
他盯着她湿润红肿的嘴唇,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随即扯过一件外衣将她裹住,抱着人就往外走。
宇文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去哪儿?”
徐野苦笑:“你还是回自己房里睡吧。”——昨夜她在他的榻上倒是睡得香甜,他却挨着她煎熬了整晚。
他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往清辉院去,全然不顾府中下人们偷瞄的眼光,宇文媞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公爷,我自己能走。”
“怕什么?”徐野低笑,“难道你不是我的少夫人?”
宋嬷嬷眼见自家小姐被公爷抱进来,笑得合不拢嘴。谁知公爷只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吩咐了几句,竟转身就走了!
“小姐,公爷他又走了?”宋嬷嬷赶紧问。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宇文媞低声嗔怪。
她坐到妆镜前,抬眼一看,蓦地愣住——镜中的女子面颊泛红,连嘴唇都微微肿了起来。
她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自己这几日,实在是忘形了!
徐野与沈玉蘅之间还不清不楚,她绝不允许自己被皮相迷惑,步上母亲与继母的后尘,被个男人骗得乱了心神,从此困在这深宅内院之中。
她在心中反复默念:我不喜欢徐野,这两日亲近他,不过是为了借他的手,除去赫连家这个潜在的威胁......
她一连念了三遍,还觉得不够坚定,又取来纸笔,认认真真地写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她将自己写的这张纸叠了起来,放在枕头下面,好夜夜提醒着自己。
夜深人静时,她又听到太平司特有的暗号,悄悄翻墙出去,便看见师父静立在夜色之中等候着她。
“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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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你把沈玉蘅姨娘和弟弟的藏身之处告诉徐野了?”崔则问。
“是,我暗地里提示他了。”宇文媞道,“我利用过徐野,他对沈玉蘅一片真心,待我报完仇,就成全他们。”
崔则听她这样说,心里好受了点,“只怕沈玉蘅这个人,没那么简单。”
她随师父跃入一处极为偏僻的院落,只环顾四周,心中便已了然——这定然是某位大人物私设的场所,用来办一些不能见光的事。
就在侍卫们换防的刹那,她只觉身子一轻,已被师父提着凌空而起,下一刻,两人便稳稳伏在了主屋的屋顶上。
崔则悄悄揭下瓦片,宇文媞向下望去——那站在屋内,姿态恭顺的人,竟是沈玉蘅。而她对面的人被垂帘遮去大半,看不清面容。
师父在耳边提醒:“这里是魏王的暗宅。”
又听下方沈玉蘅焦急道:“王爷,徐野真的在云州找到了我姨娘和弟弟?”
对面的人却依旧气定神闲,“往日还是我们小看了他,没想到他府中的暗卫,竟有这般本事。”
沈玉蘅连说了三声“好!好!好!”
“我愿意按王爷说的办,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王爷把徐野交给我,任我处置。”
魏王心内冷笑:没用的女人,徐野抓了她至亲来威胁她,她竟还放不下徐野。像徐野这样的对手,一生中能制住他的机会屈指可数。明日他若肯降便罢;若不降,必杀之。
心中虽如此想,他面上却温和一笑:“这是自然。待他落到我们手中,搓圆揉扁,还不全由你心意?至于他那少夫人,你要是想杀,也杀了便是。”
宇文媞见师父握紧了拳,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沈玉蘅点了点头:“好,我这就传信给他,约他明日出来交换账本。”
二人屏息趴着,直到那他们彻底走出屋子,才悄无声息地掠出院外。
她望向师父,低声道:“我原本是想帮他,可谁能料到,沈玉蘅竟是这么毒辣的人。徐野为了帮她寻找亲人费尽周折,她却暗中与魏王勾结,反要害他性命。”
崔则转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恐怕还没明白——徐野哪里是在帮沈玉蘅寻亲,分明是抓了她的至亲作为要挟。
如今回想,往日他与沈玉蘅形影不离,恐怕也是为了天成银矿的事。
不过,她既然有这样的误会,他又何必说破呢?
“明日你想办法拦住徐野,别让他出门。”
倒不是他有多好心,只是魏王阴毒,徐野若是遭遇不测,他只怕自己来不及护她周全。
宇文媞回了国公府,拿出短刀,反手在自己快要好的伤口上轻轻划了一刀。
第二日一早,徐野果然带了一队护卫,眼看便要出门。几个暗卫以一种特殊的阵法将他围着,这是要去办大事的阵仗。
她特意等在垂花门下,见他们过来,上前一步拦住了去路:“公爷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