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为匪:开局捡漏六房压寨夫人》 第1章 爷我躲了吗? 公元1275年。 南康,德祐元年。 通往阳州城的官道上,一主一仆带着一头矮脚瘦马走在官道上。 春雪初融,道路泥泞。 年轻人叼着一根狗尾草,手臂后枕,一条腿盘在马背上问道:“快到哪了?” “爷,还有四日,便到阳州城了。” 回话的仆从生的高大,竖眉豹眼,满面虬须,六尺半的身形好似一扇门板,明明一副天生悍将的模样,却恭敬牵着马缰,不敢有片刻怠慢。 那年轻人猛地翻身坐起,脸上带着些许惊惶,但旋即又躺了回去,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道,“什么?!阳州?那就换条道吧。” “不去阳州?” 汉子似有疑惑,他老早就听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阳州。 虽说如今各地兵荒马乱,饥民匪寇横生,但那可是阳州啊! 眼瞅着就快到了,怎得就不去了。 汉子无奈,只得在岔路上拨了马头,直直朝着另一处方向走去。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自家主子扬在马背上的脸色,少了几分闲适,无端皱起了眉。 阳州? 狗都不去! 没记错的话,眼下已经开春,那沅军伯颜已经率二十万主力沿江东下,临安这个时候怕不是已经在起草降表了,阳州、真州马上就会沦为主战场。 这个时候去阳州,那跟送命有什么区别? 沈泽自打穿越第一天,就了解了,这是一个类似“大宋”的朝代,他反复告诫自己,天下大势不可逆,历史趋势不可改,能做到明哲保身、乱世求生就行。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只要不掺和战乱,凭他如今这一身本事,活命还能是个难题? 行上山道更加泥泞。 前路断树压道,覆上厚厚一层积雪,汉子似有不甘,上前将那两人合抱的树干一掌推开,这才回来继续牵着马说道:“爷,这匣子岭荒僻孤寂,又紧邻官道,只怕有山匪出没,咱们要不还是换个方向吧?” 换道,往哪换,换回官道吗? 沈泽哪能听不出这话里的心思,轻笑开口:“邹虎,我问你,若是你我二人哪日身陷囹圄,当如何是好?” 那叫邹虎的汉子听后,猛地双拳合击,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爷只管放心,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凑一双,绝对不让爷操心。” 沈泽笑了,歪头看着汉子:“你能打十个,那一百个呢?一千个呢?大军面前,你还能这般从容吗?” “那我也会拼死突围,给爷杀出一条生路。” 邹虎说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凭爷你的身手,怕到时候我也派不上多大用场。” 沈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汉子的忠心,他当然毋庸置疑。 毕竟这可是前身的家仆,十里八乡第一悍勇的猛男,因为沈家对其有恩,这才在沈家破灭之际,拼死护送前身离开。 只可惜的是,架不住前身胆子小,逃难途中提心吊胆,活活被吓死了。 等到醒来,其内里的灵魂,早就换了个人了。 三年前沈泽穿越而来,作为现代的特种兵, 他用了三年时间,将自己的身体素质全都拉满,如今的他,战力爆表不说,身体素质更是堪称人类天花板。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旧得小心谨慎。 在这种冷兵器时代,个人的武力在军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见沈泽不语,邹虎撇了撇嘴,他还是想去阳州城逛逛,于是无奈开口道:“爷,那咱们总得找个地儿落脚吧,总这么东奔西走到处躲,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爷我躲了吗?” 沈泽眉毛一挑,顿时有些不高兴了,“是我不想去找吗?你往年前咱们在新安县的时候,是谁把事情搞砸了?” 要想在乱世存活,只是靠躲当然不行。 唯一的办法,就是拉起一支自己的队伍,如此方才能自保。 如今沅军势大,虽说自度宗起,就有官家的文书,令各地“自行募兵”“便宜行事”,以拒鞑靼,甚至发了不少空名告身,以助豪强。 于是打着官家的名号,什么“忠义军”“头陀军”“勤王军”如雨后春笋。 沈泽瞧着时机到了,待两人路过邵阳辖内的新安县时候,当即决定笼络地方豪绅,组建一支维安乡勇。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这不是爷您说的话吗?” 听到沈泽埋怨,邹虎也是一肚子委屈。 “让你溜溜,是让你登门拜访,说明来意展示一下本事就行,你冲到人家府里,打死三个家丁,闹得满院鸡犬不宁,这就是你说的包你身上?” 一提这事,沈泽就一肚子火气。 酒楼雅座吃酒吃的好好的,结果好几个官差冲上大街,说有人放火把薛老的宅子烧了。 不大一会,就见一个满面黑灰的汉子就闯了进来,咧着一口白牙:“爷,我办妥了。” …… 揉了揉眉心,旧事重提,沈泽依旧觉得心口堵得慌。 反正现在,这苏州各处的榜文上,都有主仆二人的通缉画像。 要想再募兵自强,基本上就只能继续往南走了。 “爷,咱们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邹虎垂着脑袋,好似一头斗败的山君。 “你说呢?” 沈泽扬起几分声调,“募兵不要钱啊?没钱,上哪去凑一支队伍,总不能天上掉下来一群人,白给你使唤卖命吧?” 咻——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哨声,忽然在林间响起。 树梢上抖落几篇雪花,一个身影纵身跃下。 “呵呵,两位兄弟聊的这么尽兴,不如同我也讲讲?” 刹那间,无数身影自山道两侧鱼贯而出,一个个面容凶煞,或骑马持刀,或摩拳擦掌,一副兴冲冲逮住肥羊的模样。 “行了!” “识相的,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大爷我饶你们一条小命!” 为首是个疤脸光头的男人,一副浑然不耐烦地样子。 “爷,我就说这有山匪吧!” 邹虎一副无奈的样子,看向了沈泽。 “我知道。” 可马背上的沈泽,却倏然坐直了身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人,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 第2章 下手轻点,记得留活口 “爷?” 邹虎看向沈泽。 这些年东逃西窜,他早就受够了。 爷图个安稳,只想找个地方落脚,他又何尝不想。 但此前沈泽不许他惹是生非,他也就只能默默听着,但是现在……人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可就别怪他按捺不住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沈泽。 沈泽第一时间没有应声,而是笑吟吟看向这十几号山匪:“你们山头,一共有多少人,该不是就你们这些吧?” “妈的,二当家……这小子瞧不起咱们。” 其中一个矮小精悍的男人横刀上前,“小子,告诉你们……我们山寨足有百十来号兄弟,你要是不想喂狼,趁早滚下来。” 男人此话,本意是想吓唬一下沈泽。 毕竟寻常人听到这山头有百十来号人,只怕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 但岂料沈泽听后,非但不惧,眼中笑意却愈发浓郁。 啪! 一记巴掌落在了矮小青年的脑门上。 骑在高头大马的疤脸光头怒骂道:“废什么话,既然不识抬举,取了性命便是,兄弟们……都给我上!” 一声沉喝,周围山匪闻声而动。 “爷!” 邹虎此刻已经彻底憋不住了。 沈泽这才打了个呵欠,重新躺回马背上:“嗯,去吧……下手轻点,记得留活口。” “爷只管放心,一帮小杂碎,包在我身上。” 早就跃跃欲试的邹虎,终于听到了自家主子的话,如同卸了枷锁的恶犬,那铁塔似的身形横冲过去,直接将为首一人连人带马撞翻在地。 其余人见状,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嘶—— 这厮好大的蛮力! 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咔嚓”一声。 原来是邹虎又冲到一人跟前,竟直接将其一整条胳膊活生生扯了下来,刹那间鲜血四溅,好不骇人。 又是包在身上。 初听这话,就隐约感觉不妙的沈泽眼皮一跳。 此刻余光一瞥,顿时无奈的拍了拍脑袋。 “我就知道……” 正想出声劝阻,但想了想这是一帮杀人如麻的悍匪,于是便随他去了。 “二……二当家,咱们好像碰到硬茬了!” 矮小青年吓得肝胆俱裂,饶是他身为山匪,却没见过如此凶悍之人。 可就在他颤声提醒的时候,这才发现有些多余了。 因为面对十几号山匪,那只身一人的邹虎,竟好似虎入羊群,所过之处不是胳膊被扯断,就是连人带马被掀翻在地,片刻就已经冲到了二当家面前。 唏律律—— 疤脸光头胯下的马受惊,前蹄高高扬起,连带着马背上的人都是一阵身形不稳。 惊慌失措间,却恰好看到了一双嗜血癫狂眼睛。 “给我下来!” 邹虎一声怒喝,照着马脖子就是狠狠一拳。 伴随着一声悲鸣,那马匹庞大的身躯轰然到地,雪花四溅的同时,马嘴马目皆是流淌出鲜血,再也站不起来了。 邹虎一拳,竟将一匹马给活活打死了! “好、好汉饶命!” 疤脸光头半个身躯都被压在马下,此刻全然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的讨饶。 可憋了许久的火气,好不容易可以得到释放的邹虎,又起能给对方机会,碗口大小的铁拳夹带着劲风,直接就照着其面门狠狠砸了下去。 “虎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懒洋洋的呼唤,忽然响起。 唰—— 拳风骤停,距离二当家面门不过毫厘。 那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山匪头子,眼中满是余惊未定的惶恐,豆大的汗珠子不断滚落,裤裆也不知不觉湿漉漉一片。 他……被吓尿了。 “爷?” 邹虎有些不满地转身看向沈泽,明明刚刚他一拳就要打死这厮了。 可说话的,毕竟是自家主子,他就算不痛快,也只能照做。 “差不多行了,这帮人留着我还有用,都打死了我上哪去找。”沈泽没好气地瞪了回去,这才翻身下马,漫不经心走上前来。 周围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四五人。 此刻都驻足不前,哪还敢轻举妄动。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二当家算是彻底吓蒙了,他何曾见过这等凶悍的恶徒。 沈泽也不解释,而是笑眯眯说道:“带我们见你们当家的,我有事情找他。” 带这两人回山寨?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都是脸色微变。 虽说他们都是横刀劫道的匪徒,但山匪也有山匪的规矩,那就是除非落草,否则生人一律不准带回去。 毕竟干这行当的,都怕自己的老巢暴露。 保不齐哪天就被剿了! “怎么,不愿意?” 见无人应答,沈泽眉头微微一挑。 “愿意!愿意,我这就带两位爷回去见我们大当家的。”生死关头走一遭的疤脸光头,这时候只想着活命,哪还顾得了这些许。 周围人连忙上前,将其从马尸下拖了出来。 “两位爷,这边走。” 二当家指了个方向后,立刻带着众人准备回寨。 只是无人察觉到的是,转身瞬间,他不漏痕迹地朝着那矮小青年使了个眼色。 后者立马会意,途中趁人不注意,钻入了一旁的灌木丛,随后便抄着小路,快步给寨子里通风报信去了。 山道难行,但二当家等人倒是轻车熟路。 只稍一个多时辰,众人便抵达了寨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隐匿在树林中的木石寨楼、箭塔、碉堡、武场……乍一看虽说无比简陋,但却有模有样的。 山匪老巢,虎狼之地。 但入了寨子的沈泽四下打量,倒像是审视着自家地盘一样。 一旁的二当家瞧得眼皮直跳,终于到了主楼大堂,这才轻声谄媚道:“这位爷,我们大家当的就在里面恭候,只是他说只见你一人,您看……” “你说什么?” 邹虎横眉倒竖,声音瞬间拔高几分。 “好汉息怒,这是寨子的规矩,绝没有轻慢您的意思,还请移步随我去侧堂,我给您烫壶热酒,暖暖身子您看如何?” 二当家吓得连连后退,嘴里的话也好似连珠弹般一个劲往外吐。 “罢了,我一个人进去就是,虎子在外面候着。” 沈泽扔下一句话,就只身朝着寨子大堂而去。 邹虎思索片刻,随后竟也放下心来,跟着二当家等众人来了侧堂。 正如其所说,侧堂正中,早早就备好了一桌子酒菜。 可就当邹虎刚踱门而入的时候,就听一记重物落下的声音,待转身一看,竟是一道木门滑落,死死堵住了出去的路。 “你们……” 邹虎见状,哪还能不知情况,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门外的二当家,哪还有方才的谄媚,高声嗤笑:“哈哈,饶是你本事再高,现在被堵在里面,准备等死吧!” “有种的,开门进来,爷陪你们玩玩。” 情况来到突然,但邹虎却浑然不惧,没有丝毫怯意。 可见识过邹虎勇猛的几人,哪会轻易上当,冷然笑道:“放心,等我们杀了你家主子,自会慢慢过来处理你。” 原来,几人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将主仆二人分开。 如今外面,就剩下沈泽一人。 在他们看来,没了邹虎这个猛人,剩下那青年,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一语道破后,可让人奇怪的,是邹虎竟然丝毫不怒,反而优哉游哉地走到了酒菜边上:“哦,原来你们是冲着爷去的,那没事了。” “你就不担心你家主子吗?” 二当家的瞧着隐约有些不对劲。 此话一出,邹虎顿时乐了。 转头森然笑道:“该担心的,是你们自己……” 第3章 大当家的被杀了! 寨子大堂。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刚刚……” 矮瘦青年重开大门,可话音却戛然而止,目光颤抖着看着眼前一幕。 放眼望去,就见堂内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泅了一地,浓郁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堂内阴暗,而原本应该坐在主座上的大当家,此刻也如其他人般躺在地上。 眼下坐在上面的,却是一个浑身染血的欣长身影。 那身影没入阴影,只留有一道寒光四溢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朝着这边看来:“你们二当家的,要跟我说什么?” 矮瘦青年双腿发颤,噗通一声跪坐在地。 “哦,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给你说了。” 沈泽一拍脑袋,这才缓缓起身:“你们大当家的刚刚自愿交出头把交椅,也就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们大当家了!” 大当家死了! 不光是他,还有三当家、四当家…… 统统都被杀了! 这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就在矮瘦青年呆若木鸡的时候,那主座上的青年忽然问道。 “回……回爷的话,俺叫孙侯。” “好一个孙猴子。” 沈泽走上前来,笑着拍了拍孙侯的肩膀:“交给你个差事,把寨子的兄弟,统统喊到武场上来,我打算见见兄弟们,行吗?” 声音温柔耐心,但孙侯却只感觉背脊冷汗直冒,颤抖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行吗?” 肩膀上的力道,微微加重了几分。 “是!大当家,我这就去召集弟兄们!” 说完,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 “你说什么?大当家的被杀了!” 侧堂门外,二当家赵海生目眦欲裂,死死抓着孙侯的肩膀。 “是的,他说寨子现在开始他来接手了,而且还让把兄弟们召集起来。”孙侯疼的龇牙咧嘴,心道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赵海生闻言冷汗直流,目光倏然看向了屋内,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邹虎。 难不成…… 真被这家伙说中了? 而此时的邹虎,一口烧鸡一口酒,吃的那叫一个痛快,腮帮子满是油花,还不忘抬头嘲讽道:“我要是你啊,现在就赶紧给我请出去,不然待会让我家主子知道的,你这条狗命,只怕也是保不住了。” 赵海生气得眼皮直跳,连忙招呼身边几人:“走!去武场看看!”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带人离去。 孙侯留在原地,犹豫良久后,这才按下了旁边的机关,将大门打开后央求道:“好汉!烦请待会您给那位爷……不不不,给咱们大当家的求个情,我真的不想死啊!” “嘿嘿。” “那就要看我家主子的心情了。” 邹虎说完,抓着半坛没喝完的烧酒,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 时过晌午,山寨的武场上,乌泱泱挤满了百十来号人。 这些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言语间议论着一个让他们如遭雷劈的事情。 “什么?大当家的被杀了?” “新来的当家的干的?” “这不可能吧?” “那还有假,猴子亲眼看到的,那场面……啧啧啧。” 高台之上,沈泽静立在原地,等了片刻后,却见一身酒气的邹虎走了过来,顿时没好气道:“你主子我在里面搏命,你躲在一旁喝酒吃肉,这就是你说的拼死护我周全?” “嘿嘿,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邹虎嘿嘿一笑,丝毫不觉得愧疚。 沈泽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这厮计较,可就在这时。 “台上的,滚下来!” “就是!你说当家就当家,哪条道上的,有本事下来!” “俺们匣子寨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想让我们认你当大哥,你配吗?” “来来来!滚下来,吃我一刀再说。” 原本就骚动的人群,忽然沸腾起来。 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山匪,此刻一个个涨红着脸,扯着脖子,一边摆弄着手里的家伙,一边劲朝着台上的沈泽吆喝着。 “想跟我家主子动手?” “来,先跟大爷我比划比划!” 邹虎闻声,一个纵身越下高台,周围人群瞬间如潮水般退散。 这黑脸汉子的悍勇,不少人都是见识过的,就算没亲眼看见,听到传闻,再加上这一身块头,敢上前挑衅的也零星无几。 骚动逐渐平息。 人群中,好不容易煽动起来的赵海生见状,立刻暗骂废物,再度扯着嗓子喊道:“山寨规矩,当家立棍须三刀六洞,你这空嘴白牙说当就当,凭什么让大家服气?” 此言一出,原本压下的骚乱,再度起了苗头。 “就是!外人入寨,上来就想坐这头把交椅,我李四第一个不服!” “若是这大当家的位置想做就做,那凭什么我不行?” “要想当家主事,必须得拿出些本事,让大家心服口服才是!” 人群激愤,一时间你推我攘,纷纷抄起家伙朝着台前蜂拥而来。 这匣子寨的大当家,可不只是发号施令那么简单。 谁都知道,死了的那个王大麻子,是个顶级的色胚。他仗着为人残暴,前后抢了六房婆娘,个个都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寨子里的光棍汉们,哪个不是看着那六座院子流口水? 如今王大麻子死了,这大当家的位子,连带着那六个娇滴滴的压寨夫人,就成了悬在半空的肥肉。 谁抢到,就都是谁的! 见此情形,邹虎的面容终于冷了下来,当即从旁人腰间抽出一把环首刀,冷眉横目:“不论是谁,倘若再敢上前一步,休怪……” 只是话音未落。 就听一声尖啸乍响。 人群中好几个人,只觉得脸上一热,似有什么东西溅射过来。 伸手一摸,竟摸了一手的殷红。 浓郁的腥锈味,逐渐开始弥漫。 直到这时,才有人转头一看,却见那二当家的赵海生,正瞪大着眼睛,死死的捂住脖颈,可那被利箭洞穿的窟窿,却怎么都止不住鲜血。 不多时,便瘫软在地,彻底变成了一具尸首。 原本的骚乱,好似彻底被按下了暂停,众人都僵在了原地,没了动静。 “我这个人生平最讲道理,寨子有寨子的规矩,我能理解……还有谁不服气,现在就可以上前。” 寂静之下,沈泽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角弓,目光含笑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凡对视者,无不感觉如芒在背,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颅。 见无人应声,沈泽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当然,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换了当家的,谁要是不愿意跟我,现在就可以离开寨子。” 此言一出,有几人蠢蠢欲动。 但更多的,还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走,走去哪? 不当山匪,还能做什么? “你们落草为寇,无非是就是图个活路,别的我不敢说,但凡今天留下的人,我能保证的,就是今后这世道不论再怎么乱,我都能保你一家老小安稳。” 沈泽环顾众人,掷地有声: “这,就是我沈某给你们的承诺!” 第4章 正餐炖肉,馒头管够! 人群骚动、议论……最后平息。 所有人,都目光火热的看着沈泽,因为后者的这番话,的确说道众人心坎里面去了。 能吃饱喝足,活个安慰,谁愿意落草为寇? 既然落到这一步,不就是为了活命吗? 不过,为了那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他们也不想轻易放弃。 “呵,大话谁不会说。” “想当寨主,这位子怕是没那么容易。” 眼下的局势,算是暂时安稳了下来。 但几个早年进寨子的旗手,虽说不敢公然反抗,可都一脸冷笑的观望起来。 养活一个山寨百十来口人,这其中还不算妇孺老小,谈何容易? 他们料定,这新来的当家,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难而退。 但谁料,接下来半天的时间,这新来的大当家,竟一脸宣布了好几个命令。 “虎子,去亲自清点下寨子的库房,看看还有多少钱粮,武器装备如何,查清楚后仔细跟我汇报情况!” 既然决定在寨子落脚,当然就得摸清楚基本情况。 这点邹虎当然知晓,二话不说就去照办。 随后,沈泽喊来孙侯,看着这个半日乾还耀武扬威的矮瘦青年,此刻好似一个鹌鹑般,站在面前坐立难安,沈泽也不由笑了起来。 “别紧张,我又不是吃人的怪物,喊你来就是问你两句话。” “是、是,当家的!” 孙侯点头如啄米,哪能说不紧张就不紧张。 这堂屋尸体虽然被搬走了,但满地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扫,那骇人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下一秒就也被抬出去。 “我问你,咱们寨子,此前伙食如何?” “嗯?” 听到询问,孙侯怔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不明白,这新当家的,怎么忽然开始问这个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怠慢,老实交代道:“回当家的,寨子伙食总的来说不差,当家的三菜一汤,旗手们白米面食不差荤腥,就是下面兄弟没那么好,每日两餐,一餐麦粥,一餐窝头,炖的菜汤里也有油水……” 话虽如此,但这年头能吃上麦粥窝头,已经算是不错了。 况且每个月还有赏钱,可以偶尔改善伙食。 “嗯……” “从今天开始,不论是谁,伙食统一标准,一日三餐,正餐炖肉,馒头管够!”沈泽沉吟片刻,当即决出了决定。 “啊?” 孙侯听完,彻底傻眼。 “嗯?怎么,你想说什么?” 但瞧见沈泽脸色后,当即点头如啄米,立刻下去传令了。 …… “啥?一日三餐,正餐还得炖肉,馒头管够?” 听到新令的几个旗手,纷纷瞪大了眼睛。 就眼下这年景,普通人一日两餐都未必能管饱,这当家的居然能下出这种命令来? “照这么下去,库房那点钱粮,估计都不够霍霍半个月的!” 在他们看来,沈泽此举,无疑是想要收买人心,但想法……还是过于天真了。 由奢入俭难。 别看现在天天馒头炖肉,等过些时日拿不出钱粮,到时候兄弟们吃不上饭,那才是真正灾难的开始。 几个旗手面面相觑,冷然发笑。 …… “爷,我刚刚清点了下库房,跟账册没有什么出入,您看看。”从库房回来后,邹虎也听说了伙食的事情。 犹豫片刻后,这才问道:“爷,我不太明白,你为啥要这么做。” 在他看来,就算是收拢人心,也用不着这么做吧。 一帮山匪而已,谁不听话杀了便是,反正出来混的,命迟早都是要还回去的。 “你懂个屁!” 沈泽查看着账本,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刚刚将山寨这百十来号人聚集起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宣誓主权,更重要的,是想确认一下这些人的战力。 点开系统面板。 原本的空白的兵力页面,也赫然多了“124”的数字。 点开详情查看后,上面的平均数据,简直惨不忍睹。 按照系统评测,眼下这帮人的平均素质,基本上只能归为“乡勇”水平,连最基本的“兵”都达不到。 这也难怪,毕竟这些人落草前,大都是走投无路的各地乡民。 安平世道,估计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庄户。 也只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干起杀人劫道的买卖。 平时欺负欺负商队旅客也就罢了,要想指望他们跟军队硬碰硬,那真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但没办法,既然要留下,就得好好训练。 而要想训练,就得让他们吃好点。 虽说纳入系统之后,这些人的数据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增长了,但沈泽还是觉得有点慢,照这个进度,只怕要一个月,这帮人才能到地方军的水准。 一个月,将一帮山匪游勇训练成正规军。 这要是换做别人,只怕想都不敢想。 但对于拥有系统的沈泽而言,这速度显然还是不不够看。 “不行!吩咐下去。” “从明天开始,所有人都准时在武场集合,给我操练起来!” 沈泽当即做出决定。 十五天! 最多十五天,他就必须把这支队伍拉起来! “可是爷,照这么下去,不光是库房的钱粮,哪怕掏光咱们自己的家底,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啊!”邹虎依旧显得忧心忡忡。 当年自沈家逃离,再加上这些年两人劫富济贫——哦,这个贫主要是指的他们自己——倒也存了不到一千两银子。 这些银子,原本两人度日,足够潇洒了。 可眼下要想养活百十来口人,那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嗯,你说的我知道。” “所以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呢嘛……” 沈泽摸索着下巴,想着还有什么来钱的法子。 要不,再操一下老本行。 阳州城富甲天下,周围县城的乡绅,只怕也肥得流油吧?要不寻上门去打个秋风? 不行!不行! 他们现在是有老窝的,不像以前打完就跑,万一被摸到了位置,到时候凭空多了麻烦。 嘭—— 就在沈泽皱眉苦思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急匆匆闯了进来。 “干什么?” 来人是山寨的哨探,此刻一脸慌张,看着沈泽结结巴巴道:“大、大当家的不好了,有当兵的,朝着咱们这边来了!” “有多少人?” 邹虎闻言,脸色骤变。 “有、有二十多人呢,而且看样子是探路的前哨,只怕后面还有大军尾随呢!” 官军剿匪来了? 沈泽的眉头,也倏然簇拢。 不对,眼下沅军压境,官军自顾不暇,这时候哪有功夫剿匪。 那不是官军的话,就是义军了? 那也不对啊! 若是义军,不走官道,进山作甚?难不成要学他们,占地为王,落草称霸? 除非…… 几乎短短片刻功夫,沈泽就将来人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 主仆二人目光相交,脑海中不由自主冒出两个字。 逃兵! 随后,会心一笑。 你看,这不就有上门送礼了吗? 第5章 对付这群废物,你我二人,足矣 “什么?官军来剿匪了?” “我的娘!这可咋办啊!” “快收拾东西跑路吧!被抓住可是要砍头的!” 这些耀武扬威的山匪,骨子里终究是些被逼上梁山的普通百姓。 他们敢跟商队玩命,敢劫掠过路的富户,可官军这两个字,就像是刻在他们骨血里的梦魇。 少人已经开始盘算着从后山溜走。 “一群丧家之犬罢了,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泽负手立于堂前,脸上没有丝毫慌乱,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反而闪烁着一丝玩味? 他环视着一张张煞白的脸。 “沅军二十万大军压境,临安旦夕不保。南边的官军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哪还有闲工夫来管咱们这匣子岭的闲事?” 这番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是啊,天下大乱,官府自顾不暇,这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可…… “那来的不是官军,又是些什么人?” 一个胆子大的旗手颤声发问。 沈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淡淡吐出两个字。 “逃兵。” “一群被沅军打断了脊梁骨,不敢上阵杀敌,只敢在后方欺凌百姓的废物!这种货色,也配称兵?” 一番话掷地有声。 瞬间给慌乱的众人打了一针强心剂。 对啊!逃兵! 那不就是没了爪牙的病虎吗? 看着渐渐安稳下来的人心,沈泽心中冷笑。 他当然不会告诉他们,这些逃兵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是上过战场的。 战斗力远非他手下这群乡勇级别的山匪可比。 但那又如何? “爷,要不要召集兄弟们……” 邹虎上前一步,眼中凶光毕露,已是按捺不住。 “不必。” 沈泽摆了摆手。 “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群废物,你我二人,足矣。” “看好寨子,等我们回来。” 话音未落,他与邹虎的身影已消失在寨门之外。 留在原地的山匪们面面相觑,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既有敬畏,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这位新来的大当家,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 --- 夜。 月黑风高,寒气刺骨。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在官道旁飞速掠过,足尖轻点在积雪上,竟不带起半点声响。 沈泽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松涛间的异动。 手里提着一柄从寨中武库里挑出的环首刀。 刀身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 “前面应该就是他们落脚的山林了,进去之后,小心些。” “爷放心。” 邹虎点头应声,那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攥着刀柄,关节捏得发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嗜血的渴望。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没入了漆黑的山林。 林中深处,一团篝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将周围十几个歪七扭八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肉香。 火上架着一口行军大锅,锅里正翻滚着白花花的汤水,几截惨白的人骨在其中沉浮。 兵器被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大多数人都解了甲,懒散地躺着,靠着,浑然没有半点军人的警觉。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刘昌。 正用匕首从锅里插起一块不知是什么部位的肉,吹了吹便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嘴角满是油光。 他似乎捞到了什么,嫌恶地呸了一声,吐出一只被煮得发白的人耳朵。 “他娘的,这穷乡僻壤,连个娘们都找不到,只能吃这种酸柴的老货!” 坐在他对面,一个年纪稍长,神情更为沉稳的老兵许山,正用刀慢条斯理地削着一块干硬的饼子,随手掰碎了扔进锅里。 他头也不抬地哼了一声。 “有的吃就不错了。大帅让我们来此探路,就是要摸清这周边的底细。前面不远就是安平乡,听说那里的薛老太爷富得流油,等明日探明了路,回去禀告大帅,少不了我们一份功劳。” “功劳?” 刘昌冷笑一声。 “等禀告上去,汤都喝不着热的!依我看,不如咱们兄弟先去那安平乡走一遭,把那老东西的家底给抄了,先充实充实咱们自己的腰包再说!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高手?” 他话音刚落,却没听到许山的附和。 许山正皱着眉,警惕地望向黑暗的林中。 “谁在那?!” 与此同时,二十丈外的密林暗处。 沈泽的身影如同一截枯木,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身旁的邹虎早已按捺不住,却被他一个眼神死死压住。 “路上两个暗哨,已经解决了。”沈泽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他冷眼观察着火堆旁那群人的状态,武器散落,坐姿随意,毫无警惕…… 系统面板上,这二十余人的数据虽比山寨那群人稍高,但也仅仅是摸到了兵级的门槛。 一群乌合之众。 沈泽在心中下了定论。 杀他们,简直是脏了自己的刀。 “虎子。” 沈泽的声音响起。 “去吧,留几个活口问话。” “得令!” 邹虎压抑许久的杀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那门板似的身形如猛虎出柙,没有半点声息,却带着一股撕裂一切的狂暴,瞬间冲入那片火光之中! 噗嗤! 刀光一闪! 离得最近的一个逃兵正打着哈欠,脖颈处便多了一道血线,脑袋冲天而起,腔子里的血喷了三尺高! “敌……” 另一个逃兵刚刚张嘴,邹虎已经到了他跟前,手中长刀自下而上,直接将他连人带下巴劈成了两半! 变故只在瞬息之间! 许山惊得魂飞魄散,一个懒驴打滚堪堪避开致命一击,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亡魂皆冒! 那黑塔般的汉子,简直就是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索命阎罗! 他的刀法并不精妙,却快得匪夷所思,每一刀都势大力沉,带着开山裂石的气概! 所过之处,残肢断臂齐飞,鲜血脑浆迸溅! 惨叫声甚至来不及发出,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眼前被斩成碎块! 关刀张将军麾下的悍卒,怕也不过如此吧?! 前后不过十个呼吸! 篝火旁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了邹虎一人。 其余十余个逃兵,已然化作一地支离破碎的尸骸。 第6章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啊! 许山和刘昌,各自被一刀斩断了左腿,此刻正抱着断腿在血泊中哀嚎翻滚。 两人面色惨白如纸,惊恐万状地望着邹虎。 可邹虎却收刀而立,恭敬地望向他们身后的黑暗。 那里,一道欣长的身影踩着满地血污,缓缓踱步而出。 他衣衫干净,神情淡漠。 他身后的邹虎,手中长刀一振,将淋漓的血珠振落于雪地之上,溅开点点猩红的梅花。 他那双豹眼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对命令的绝对服从。 “铿!” 长刀归鞘。 邹虎大步上前,将哀嚎不止的许山和刘昌一把抓起,重重地摔在篝火旁。 沈泽没有看那两个在地上蠕动的活物。 他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从容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洁白的布帛,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那柄并未出鞘的环首刀。 刀鞘古朴,布帛洁白,与周围支离破碎的尸骸,满地流淌的污血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这副平静到诡异的画面,比邹虎方才那魔神降世般的屠戮,更让许山和刘昌两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特别是许山,他看着那个如同铁塔般的恶煞,此刻却对那个擦拭刀鞘的年轻人毕恭毕敬。 垂手立于其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汉饶命!英雄饶命啊!” 许山顾不得断腿的剧痛,用仅剩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朝着沈泽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砸在冻硬的土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一旁的刘昌也反应过来,强忍着恐惧,嘶哑着嗓子辩解。 “我们也是被逼的!这世道,不当兵就是饿死,当了兵……也是身不由己!我们就是想讨口饭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那个年轻人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终于,沈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将一尘不染的布帛细细叠好,重新揣入怀中,这才将那双幽井般的眸子投向地上的两人。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漠视。 “你们,从哪来?” 刘昌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明显的犹豫。 出卖自己的来路,这是军中大忌。 他还在权衡,还在侥幸。 沈泽捕捉到了那丝犹豫。 他甚至懒得再多问一句,只是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杀了。” 命令下达的瞬间,邹虎甚至连半点迟疑都无! 他那门板似的身体如幻影般前踏一步,腰间长刀呛啷出鞘半尺,又瞬间归位! 一道凄厉的血线飙射而出! 噗! 刘昌那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的错愕与不甘。 最终噗通一声掉进了那锅仍在翻滚的人骨汤里,溅起一片滚烫的油花。 无头的腔子喷出的血浆浇在篝火上,嗤啦一声,腾起一股夹杂着焦臭的白烟。 “啊——!” 这近在咫尺的血腥一幕,彻底击溃了许山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一股骚臭的液体从他身下蔓延开来,他吓得屁滚尿流,涕泪横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我说!我说!我们是大帅罗汝才的麾下!是罗帅的兵!” 罗汝才? 沈泽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 后世史书中,那个与李自成,张献忠等人齐名的枭雄,因其多谋善断,手段酷烈,被人私下里称为曹操! 在这德祐元年的乱世棋盘上,罗汝才这三个字,绝对是分量最重的棋子之一!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群溃兵或是小股的沅军探子。 却没料到,竟一脚踩进了罗汝才这条巨鳄的地盘。 沈泽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审视着自己目前的实力。 安平山上那一百二十四个乡勇级别的山匪,对上罗汝才麾下的精锐,无异于螳臂当车。 麻烦了。 许山见沈泽神情微变,以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试探着开口。 “这位好汉……我看您和这位壮士,都是万中无一的英雄人物!何不投奔我们罗帅?以二位的本事,将来封侯拜将,绝非难事啊!” 沈泽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罗汝才的主力,还有多久到?” “这……这小人不知啊!” 许山哭丧着脸。 “小人只是大帅麾下无数打粮队中的一支,负责为大军先行探路和筹措粮草,根本无从得知大军的行进时间。” 他生怕沈泽不信,又急急补充。 “我们这支打粮队,出发时足有近百号弟兄,都是分头行动的!这一片,肯定不止我们一伙人!” 近百人的打粮队…… 还只是其中之一。 沈泽微微点头,心中对罗汝才的实力评估又上了一个台阶。 看来这匣子岭周边,很快就要变成是非之地了。 篝火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周围的黑暗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沈泽站起身,将手边最后一根枯柴添入火中。 火苗噼啪一声,重新窜高,映照出他平静无波的侧脸。 就是这个起身的动作。 一直静立在旁的邹虎,魁梧的身躯动了。 他懂了。 爷问完了。 许山眼见沈泽起身,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正欲再度开口求饶。 然而,他只看到一道快到极致的刀光,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然后,便是永恒的黑暗。 刀落,声息全无。 --- 天边已泛起一抹鱼肚白。 寒风吹过山林,卷起地上的积雪,试图掩盖昨夜的血腥。 沈泽与邹虎一前一后,走在返回安平山的山路上。 “回去之后,罗汝才的事,一个字也不要提。” 沈泽的声音被晨风吹得有些飘忽。 “是,爷。” 邹虎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 他不懂什么罗汝才,什么曹操。 他只知道,爷的命令,就是天。 爷让他杀谁,谁就得死。 爷不让他说,他就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眼看着安平山那熟悉轮廓就在眼前。 山脚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正是那个被沈泽提拔起来跑腿的孙侯。 孙侯眼尖,一看到沈泽的身影,脸上血色尽褪,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 他冲到近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 “山上……山上出事了!” 第7章 明日卯时,随我迎敌! 沈泽眉头一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面沉如水,声音却依旧镇定。 “慌什么?起来,上山再说。” 与此同时,安平山顶的聚义厅内,早已乱成了一锅沸粥。 百余名山匪挤作一团,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一张张或激动,或惶恐,或贪婪的脸。 人群中央,一个吊梢眼,面皮白净的汉子正唾沫横飞地煽动着众人。 此人名叫何湘,曾是前任大当家王大麻子的心腹。 “弟兄们!都听我一句!” 何湘踩在一张倒翻的酒桌上,声嘶力竭地嘶吼,试图压过鼎沸的嘈杂。 “那姓沈的带着邹虎就两个人,去碰官军的先锋队?我刚遣人去山下打探了,足足二十多号人!装备精良!那是去送死!” 他的话瞬间激起千层浪。 “何哥说得对!两个人怎么可能打得过二十多个人?” “我看那姓沈的,八成是回不来了!” “他要是死了,我们怎么办?官军马上就打上山了!” 恐慌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有十几个曾跟着王大麻子作威作福的老匪,此刻眼珠乱转,已然起了别的心思。 没了那个煞星压着,这山寨之主的位置,谁不想坐一坐? 然而,将近半数的人却面露忧色,低声嘀咕。 “可是大当家来了,咱们顿顿能吃上热乎的,也不用再去干那没影的买卖了……” “是啊,他还教我们操练,说要带我们在这乱世里活下去……” 这些都是后来入伙的流民,或是被裹挟的乡户,他们所求不多,一碗饱饭,一条活路,沈泽给了他们希望。 何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他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再添一把火,彻底将这山寨的权力天平撬动过来。 就在这时—— “大当家……大当家回来了!!!” 一声尖利的嘶喊,从山寨门口直贯而入! 喊话的正是孙侯,他声音里混杂着一丝莫名的狂热。 聚义厅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齐刷刷地扭头望向门口。 一道身影,逆着晨光,踏入了聚义厅的门槛。 他身上还带着山林的寒气与拂晓的薄霜。 更浓重的,是那股凝成实质的血腥味,呛得众人喉头一紧。 正是沈泽。 他身后,铁塔般的邹虎如影随形,那双豹眼冷冷扫过全场,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山匪都如坠冰窟。 沈泽的脸色平静得可怕,手上却拎着一个滴着血的布袋。 他视满堂的骚乱如无物,径直走到大厅中央,在何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随手一扬。 “咕噜噜——” 布袋散开,几颗血肉模糊,发髻散乱的头颅滚落而出,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众人脚下。 每一颗头颅的脸上,都凝固着临死前最极致的惊恐。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站在桌上的何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们两个人,真的把那二十多人都杀了?! 这怎么可能! 那不是人,是鬼! 是魔!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之前,沈泽同样是这般云淡风轻地走入大厅,将王大麻子等一众头领的脑袋一一斩落的场景! 血,流得满地都是,比此刻还要多! “扑通!” 何湘再也支撑不住,从桌子上滚了下来,狼狈地摔在地上,几乎就要当场跪下求饶。 沈泽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那双眼睛里没有怒火,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原,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方才还叫嚣不已的山匪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目光闪烁,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你们在闹什么?” 沈泽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没人敢开口。 整个聚义厅,落针可闻。 何湘更是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将自己埋起来。 这个浑身浴血,面色冷峻的青年,在他们眼中,与从地狱爬出的修罗无异! 寂静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动了。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挪动脚步,站到了自己平日里操练的位置上。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一个、两个、十个…… 山匪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和服从。 他们纷纷散开,不再是方才那盘散沙。 而是迅速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排列成了平日里沈泽要求他们操练的队列。 很快,原本混乱不堪的人群,竟自发地站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阵。 鸦雀无声。 沈泽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恐惧,是最好的驯化剂。 他扫了一眼人群,声音依旧平缓。 “我杀的,只是探路的斥候。流寇的大军,很快就要到了。” “轰!” 人群中一阵压抑的骚动。 流寇大军! 然而,这份对未知敌人的慌张,却远远不及他们此刻对沈泽的恐惧。 那份对沈泽深入骨髓的恐惧,此刻竟诡异地转化成了一丝依赖和希冀。 仿佛只要这个男人站在这里,天就塌不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沈泽身上,充满了求生的渴望。 沈泽给了邹虎一个眼神。 邹虎会意,上前一步,将缴获来的十几把制式环首刀和几张弓弩呛啷啷地扔在了众人面前。 兵器撞击地面的声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跟着我,就有活路。” 沈泽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打退他们,这些兵器就是你们的!山下的粮食,也是你们的!以后,不仅能吃饱肚子,更能手中有刀,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不再苟延残喘,忍气吞声!”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张脸。 “假以时日,我们的队伍会越来越大!在这乱世里,没人再敢欺负我们!” 他提起一把缴获来的长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森冷的寒芒。 “百人团听令!” “在!” 山匪们几乎是本能地齐声应和,声音嘶哑却洪亮。 “埋锅造饭!” “明日卯时,随我迎敌!” 第8章 有大当家在,或许能赢!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 一夜之间,安平山上的肃杀与血腥,被初升的朝阳涤荡得一干二净。 昨夜还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山匪们,此刻正围着几口大锅,大口吞咽着热气腾腾的肉粥。 锅里翻滚的,正是从那十几个斥候身上缴获的干粮和熏肉。 一口热粥下肚,暖意从胃里升腾而起,驱散了最后的寒意与惊惧。 人,终究是肉长的。 一顿饱饭,足以让他们忘记昨夜滚落在脚边的头颅. 转而对那个给予他们这一切的男人,生出最原始的敬畏与依赖。 山道上,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大当家!山下安平乡的乡亲们,给咱们送吃的来了!” 孙侯连滚带爬地从山腰冲上来,瘦小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潮红,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挑着担,背着筐的乡民。 他们脸上带着几分怯意,更多的却是混杂着感激与期盼的神情。 筐里装的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只是些粗粝的麦饼,炒熟的豆子,甚至还有几罐自家酿的浊酒。 可这却是乱世里最珍贵的馈赠! 孙侯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跟过王大麻子,知道以前山寨在乡民眼中是什么形象。 那是催命的恶鬼,避之不及的瘟神! 可眼前这位新大当家,落脚此地,满打满算,不过三日! 先是雷霆手段整合山寨,再是两人两骑夜出斩首二十余流寇! 如今,竟引得山下百姓箪食壶浆,视若救主! 这哪里是土匪? 这分明是话本里才能听到的英雄好汉! 孙侯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在检查兵刃的冷峻身影。 原本他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毫无信心,只觉得是跟着一个疯子去送死。 但现在,一股莫名的狂热自心底涌起。 有大当家在,或许能赢! 与此同时,另一拨更体面的人物,正被引至聚义厅前。 为首的是个年过半百,身着锦缎员外袍的老者。 正是安平乡里最有声望的乡绅,周泰,人称周老爷。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同样富态的李老爷。 以及十几个精壮的家丁,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 “沈壮士!” 周老爷一见沈泽,便远远地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老朽听闻壮士与令仆二人,便斩杀了二十余名流寇,护我安平乡一方安宁,实乃天降神人!壮士之勇,让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泽目光平静,微微颔首,视线落在了那些木箱上。 邹虎如一尊铁塔,按刀立于他身后,豹眼环视,无形的煞气让那几个家丁两腿发软。 周老爷会意,连忙挥手。 “来人,快将老朽为壮士准备的薄礼呈上!” 箱盖打开,一抹冰冷的寒光在阳光下闪过。 箱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把崭新的硬弓! 弓身以柘木为胎,牛角为里,牛筋为背,工艺精良,一看便知是军中利器! 另一箱中,是满满一箱羽箭,箭簇闪着幽幽的青芒。 沈泽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好大的手笔! 这时代,弓弩乃是军国重器,民间严禁私藏。 一把能上战阵的硬弓,从选材到制成,耗时费力,价值不下十贯钱! 这十把硬弓,加上配套的羽箭,怕是掏空了这周老爷半数家底! 看来,这老狐狸是真的被吓破了胆,也看出了自己的价值,这是在下血本投资! 沈泽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张弓。 他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并未用尽全力,只听嗡的一声闷响,弓弦震颤,一股强劲的力道自指尖传来。 “好弓!” 沈泽言简意赅,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有了这十张弓,再从山匪中挑选些臂力好的,稍加训练,便是一支致命的远程小队! 此战的胜算,凭空多了两成! 周老爷见沈泽满意,顿时喜上眉梢,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他赌对了!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在这乱世里,只有这样的人物才值得托付身家性命! 一旁的李老爷看得眼热,连忙也凑上前来,满脸堆笑。 “沈壮士,周兄有心,李某也不能落后!我知壮士这等英雄人物,必然缺一匹代步的良驹。我特意从家中牵来一匹骏马,献与壮士!” 他话音刚落,便得意地一挥手,示意家仆将马牵来。 片刻后,一个家仆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 沈泽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那马确实算高大,但瘦骨嶙峋,毛色杂乱,眼神也有些呆滞,怎么看都和骏马二字搭不上边。 顶多算是一匹还未老死的驮马。 李老爷却仿佛献上什么绝世珍宝,满面红光。 “壮士请看!此马高大威猛,脚力非凡……” 然而,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沈泽心中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罢了,有总比没有强。 在这乱世,能有匹马骑,已是奢求。 更何况,李老爷大概也觉得面上无光,又让家仆从后面牵来了两头壮硕的骡子。 “这两头骡子,便给壮士的队伍驮运粮草补给!” 这个倒是实在。 “有心了。” 沈泽对李老爷抱了抱拳,算是收下了这份大礼。 一旁的周老爷看得牙根痒痒。 好你个李老抠! 老夫我拿出压箱底的真金白银,你倒好,牵匹瘦马,两头骡子就想来摘桃子? 当真是鸡贼! 两个乡绅之间,已是暗流涌动。 沈泽却无心理会这些。 他接过家丁递来的缰绳,将缴获的箭壶挂于腰后,又取过那十张硬弓中的最好的一张背在身上,左腰挎着环首刀。 邹虎早已为他取来了那件唯一的红斗篷,亲手为他系上。 沈泽翻身上马。 尽管马匹品相不佳,但配上他挺拔如枪的身躯,冷硬如铁的气质,竟也凭空生出几分威势。 山顶寒风凛冽,卷起他身后的大红斗篷,猎猎作响! 山寨前,百余名山匪早已整队完毕。 他们的目光聚焦在马上那道身影上,充满了狂热与信赖。 山道上,送粮的乡民们也停下了脚步,敬畏地仰望着这位横空出世的救星。 第9章 退者,杀无赦! 沈泽的目光缓缓扫过山匪们年轻或沧桑的脸,扫过乡民们充满希冀的眼神。 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声音平静,却如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我带你们出去。” “也必将你们,活着带回来!” 匣子岭山脉连绵。 寒冬已至,一夜之间,天地便被一尺厚的白雪覆盖。 山道崎岖,积雪没过脚踝,行走异常艰难。 一支百人长的队伍,在无垠的皑皑白雪间艰难蠕动。 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每个人的口鼻间都喷出浓重的白雾。 队伍的最前方,山道最险峻的崖边,沈泽与邹虎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着。 那匹从李老抠手里得来的瘦马,此刻正被邹虎用尽全身力气牵着,生怕它一脚踏空,连人带马坠入万丈深渊。 这条路,是沈泽进山前亲自选的。 看似险恶,却恰好处于两山夹峙之间,完美地避开了山脊上能将人吹得睁不开眼的呼啸狂风。 在这等天气下行军,不被吹散,不被迷了眼,比什么都重要。 “少爷!” 邹虎那洪钟般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沉闷。 他蒲扇般的大手指向前方远处,眼中闪烁着一丝喜色。 “看那儿!有个山坳!能避风雪,今夜正好在那儿落脚!” 沈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视线尽头,群山环抱之中,果然有一处天然的凹地。 他微微眯眼,观察着周围的山势,随即目光转向天际。 远方的天际线,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乌云压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他们头顶碾来。 一场更大的暴雪,即将来临! “传我命令!”沈泽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冰冷而果决。 “全军目标山坳,急行军!” 片刻之后,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那处山坳。 这里果然是个天然的避风港,肆虐的狂风被阻隔在外,只剩下雪花簌簌落下,天地间一片静谧。 疲惫的众人刚想松懈下来,生火取暖,沈泽的第二道命令。 “所有人,不准生火!原地休整!” 众人哗然,却无人敢于质疑。 他们看见,他们那位神鬼莫测的大当家,正站在山坳中央,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地面。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里的积雪……厚度不对劲! 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却异常的浅,仿佛被人为地翻动过。 沈泽走到一处灌木丛边,那里的雪层薄得几乎能看到下面的黑土。 他蹲下身,用手中环首刀的刀鞘轻轻拨开积雪。 雪下,赫''然是一个被刻意掩盖的凹槽。 里面堆满了黑色的灰烬,最上层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坚冰。 有古怪! 沈泽眼神一凛,手中环首刀骤然出鞘! “锵!” 一道寒光闪过,刀尖精准地刺入坚冰,猛地向上一挑! “噗——” 冰块碎裂,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水雾,从黑灰之下蒸腾而出! 这灰竟还是温的! 恰在此时,邹虎魁梧的身影从山坳另一侧奔回,他脸色凝重,压低声音禀报。 “少爷,我查过了!这山坳里,像这样的锅灶灰坑,足有四五十个!按照一坑能供七八人算,在此地扎营的,少说也有三百之众!” 三百人! 这个数字让周围偷听的几个山匪脸色瞬间煞白。 沈泽却笑了,那笑容冰冷而锐利。 “温的……说明他们离开不久。” 他的目光扫过天边愈发浓重的乌云,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如此大雪封山,他们又能去哪?唯一的可能,就是出去办事,而且,算准了时辰,必然会回来!” 这里,是他们的老巢! 沈泽缓缓站起身,环视着自己身后这一百多个虽显稚嫩,却已然有了几分军人模样的手下。 他知道,这支队伍需要一场胜利来锻造筋骨,需要敌人的鲜血来浇灌出真正的胆气! 而眼前,就是天赐的战机! 用三百个不知来路的流寇的头颅,来祭他沈字大旗,再划算不过! 他转头看向邹虎,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邹虎!” “属下在!” “传我军令!”沈泽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砸进每个人的心里。 “此战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 “只许进攻杀敌,不许后退!” “退者,杀无赦!” …… 夜悄然而至。 风停了。 暴雪如约而至,鹅毛般的大雪从漆黑的天幕中无声飘落,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在一片死寂的纯白之中。 山坳内,一片漆黑,所有的篝火都被严令熄灭,只有偶尔被风吹动的积雪簌簌作响。 百来号人蜷缩在各自的避风处,啃着冰冷的麦饼,连交谈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邹虎打了个盹,猛地一个激灵,从瞌睡中惊醒。 他豹眼圆睁,警惕地扫视四周。 黑暗中,弟兄们的身影影影绰绰,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他的少爷呢? 邹虎心中一紧,立刻爬起身,目光在黑暗中搜寻。 很快,他在山坳入口处的一块巨石后,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泽早已不在队伍之中,他带着周泰献上的那十名臂力最好的弓箭手,半蹲在雪地里。 十张硬弓,早已拉开如满月,闪烁着幽光的箭簇,齐齐对准了山坳外的唯一通路! 杀机,已然布下! 邹虎心脏狂跳,连忙猫着腰跑到沈泽身边,压着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 “少爷!可是……有动静了?有什么事能交给俺去做?” 沈泽没有回头,他那双在黑夜中亮得惊人的眸子,始终锁定着远方。 他只是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邹虎自己看。 “来了。” 邹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远方的山沟里,风雪之中,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开始出现跳跃。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 火光连成一线,如同一条蜿蜒的长龙,正缓缓地穿过狭窄的山谷,朝着他们所在的山坳游弋而来! 队伍整齐,脚步声虽轻,却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奏,绝非寻常流寇可比! 那条火龙,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邹虎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第10章 抽箭,搭弦,拉弓如满月! 邹虎瞪大了眸子。 三百人? 狗屁的三百人! 这条长龙,这森然的阵势,这连绵不绝的火把…… 这他娘的,少说也有四百之众! 一股寒气从邹虎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那门板似的魁梧身躯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全完了! 以一百对四百,还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里,正面硬撼,无异于以卵击石! 伏击?拿什么伏击! 就凭入口那十张弓? 射完一轮,人家就能用人命把这山坳给填平了! “少爷!”邹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 “我们中计了!” 他猛地转头,眼中满是血丝,死死盯着沈泽。 可沈泽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 “噤声。” “慌什么。” 他依旧半跪在雪地里,眼神平静,那双眸子反射着远处跳跃的火光,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幽芒。 邹虎被这两个字噎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不慌? 怎么可能不慌! 他压低身子,手脚并用地在山坳入口附近摸索了一圈,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山坳的地形,入口宽阔,腹地平坦,根本无险可守! 一旦被敌人冲进来,他们这一百来号人,就是瓮中之鳖,除了被屠戮殆尽,再无第二种可能! “少爷!地形对我们不利!” 邹虎急得满头大汗。 热气蒸腾,瞬间又在眉毛胡子上凝结成冰霜。 “我们撤吧!趁他们还没发现!” 沈泽缓缓摇头,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那条越来越近的火龙。 “撤?往哪撤?这漫天大雪,我们能跑多远?不出十里,就会被他们追上,到时候,连个像样的坟地都找不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对付一群老卒,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 话音未落,沈泽已然动了! 他将手中的硬弓递给身旁的一名弓手,整个人悄无声息地从巨石后滑出,融入了无边的风雪与黑暗之中。 “你,在此留守,约束好队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妄动!” 冰冷的话语,顺着风雪飘进邹虎的耳朵里。 邹虎大惊失色,刚想开口呼喊,沈泽的身影却已彻底消失不见。 他竟是独自一人,摸向了那四百多人的敌阵!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 沈泽的身法,比最狡猾的狐狸还要轻盈,比最耐心的饿狼还要沉静。 他身上的白色斗篷与雪地融为一体,呼吸悠长而平稳,没有带起一丝多余的白雾。 很快,他便潜行到了距离那支队伍不足五十步的侧翼山坡上。 借着一丛枯死的灌木,他冷冷地观察着这支所谓的流寇。 一看之下,沈泽心中已然有了底。 乌合之众! 这支队伍,看似人多势众,实则外强中干! 走在队伍外围和后方的,十有八九都是被裹挟的流民。 他们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衫,许多人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只拿着一根木棍。 刺骨的寒风中,他们一个个冻得嘴唇发紫,身体蜷缩,脚步虚浮,纯粹是靠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跟着前方的火把挪动。 这些人,根本算不上战力! 真正的威胁,在队伍的最中央! 那里,燃着几盆巨大的篝火,被众人簇拥着前行。 篝火旁,围坐着大约八十多名弓手,还有三十来个身披甲胄的悍匪! 那甲,虽大多破旧不堪,不是缺了肩甲就是少了护心镜。 但在这种乱世,有一领皮甲护身,已是精锐的象征! 他们一个个神情倨傲,一边烤火,一边大口撕咬着怀里的肉干。 与周围那些冻得像鹌鹑一样的流民,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才是这支队伍的核心!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斩其首,则余者自溃! 沈泽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周围的地形,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他没有丝毫停留,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去,如鬼魅般原路返回。 山坳内,死一般的寂静。 寒冷是此刻唯一的主题。 一百多号山匪蜷缩在雪地里,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渗透进骨髓。 不少人握着兵器的手指已经冻得僵硬,连知觉都快要失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山坳入口的方向,那里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在。 大当家,怎么还不回来? 敌人,可越来越近了啊! 就在众人心中焦躁不安,几乎要被恐惧吞噬之时—— 一道身影,逆着风雪,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是沈泽! 他回来了! 所有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大当家!” 孙侯连滚带爬地迎了上去,声音都在颤抖。 沈泽的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只是抬手,制止了众人的骚动。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冻得发青,写满恐惧的脸庞。 他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复杂的战术布置都是空谈。 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点燃他们心中,那即将熄灭的火焰! “待会儿,冲锋之时。” 沈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字字如金石落地,铿锵有力! “我会冲在最前面!” 仅仅一句话! 在所有山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胸中那股恐惧,瞬间被一股滚烫击得粉碎! 大当家,要亲自带头冲锋! 这是何等的胆魄! 何等的担当! 那句。 “退者,杀无赦”。 “我打头阵”。 交织在一起。 跟着这样的大当家,便是死了,又何妨! “愿随大当家死战!”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声来。 “死战!” “杀!” 压抑的嘶吼声此起彼伏,一百多号人眼中的恐惧与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狼一般的凶狠与狂热! 沈泽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股气! 他再次转身,望向远处那已近在咫尺的火龙,目光锁定在了队伍中央,那几盆最明亮的篝火! 他缓缓从背后取下那张十力的硬胎弓,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抽箭,搭弦,拉弓如满月!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嗡——” 弓弦震颤,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仿佛连风雪都被这股力量撕开了一道裂口! 一支狼牙箭,裹挟着沈泽那恐怖的臂力,化作一道死亡的黑线,无声无息地穿过近百步的距离! 第11章 先杀了那个穿斗篷的!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篝火旁,一个正张着大嘴,吹嘘着自己白日里如何威风的甲士,脑袋猛地向后一仰! 他的额头正中央,赫然多出了一个血洞! 箭矢强大的动能,直接贯穿了他的颅骨,从后脑透出,带起一蓬滚烫的红白之物! 鲜血,横流而下! 那甲士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酒囊啪嗒一声掉在雪地里,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进篝火之中,溅起漫天火星! 一瞬间的死寂! 紧接着! “敌袭——!” 凄厉的嘶吼声,划破了雪夜的宁静! 整个流寇队伍,瞬间大乱! 篝火中心的那群精锐悍匪纷纷抓起兵器,惊恐地四处张望,徒劳地寻找着那支夺命冷箭的来处! 沈泽面色冷峻,没有丝毫的波澜。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远处混乱的火光,却不起半点涟漪。 他动了。 没有冲锋的怒吼,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迈开脚步,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了山坳的阴影,走进了那片被火光与风雪交织的杀戮场。 他的步伐沉稳而富有节奏,不疾不徐,竟透着一股在自家后院闲庭信步的从容! “嗡!” 弓弦再次震响,声音不大,却像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又一支黑色的箭矢,撕裂风雪! 一名正举着盾牌,试图寻找箭矢来向的悍匪,动作戛然而止。 他的眉心,多了一个精准无比的血洞! 盾牌,轰然落地。 “嗡!” 第三箭! 一个挥舞着钢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什么的流寇头目,声音被硬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箭矢从他张开的嘴巴射入,贯穿了后颈! 沈泽就这么走着。 左手持弓,右手从背后的箭囊中行云流水般取箭,搭箭,拉弓,释放。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如同教科书,充满了暴力而冷酷的美感。 他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收割! 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精准地收割着那些最具威胁的生命! 山坳入口处,那十名精锐弓手,连同后面百余名山匪,全都看傻了!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连呼吸都忘了。 那一张张被冻得发紫的脸上,写满了狂热的崇拜与敬畏! 这简直是神乎其技啊! 百步之外,于风雪之中,信手拈来,箭无虚发! 这等箭术,怕是他们从娘胎里就开始练童子功,练到胡子白了,也未必能及得上大当家的十分之一! 亲眼所见,才能明白! 才能明白他们追随的这位大当家,实力究竟恐怖到了何种地步! “怪物!他是怪物!” “快!快散开!别聚在一起!” 流寇阵中,彻底炸了锅!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那几盆篝火非但没能带来温暖,反而成了最醒目的死亡坐标! 谁敢靠近火光,谁就是下一个被点名的活靶子! 有人开始咒骂自己的运气,怎么会在这鬼天气里,撞上这么一个杀神! “弟兄们!别慌!他只有一个人!” 混乱中,一名经验老到的老卒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我们有四百人!他们最多百来号人!冲过去,碾碎他们!” 他试图用人数的优势,重新凝聚已经崩溃的军心。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噗!” 一支箭矢,后发先至,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那老卒双目圆睁,满脸的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最后的呐喊,变成了最后的绝响。 沈泽冷漠地收回目光,将硬弓扔给了追上来的孙侯。 “杀!” 一个冰冷的字,从他口中吐出! “杀——!” 早已被点燃了所有凶性的百余名山匪,跟在沈泽身后,发出了震天的嘶吼,猛地冲向了已经混乱不堪的敌阵! “铛!铛!噗嗤!” 两股人流,轰然相撞! 刀剑劈砍声,骨骼碎裂声,临死前的惨叫声,瞬间混成了一片,将风雪的呼啸都压了下去! 流寇们虽然军心已乱,但核心那百来名悍匪的战斗力却不容小觑。 他们毕竟是刀口舔血过来的亡命徒。 一个照面之下,沈泽手下这些训练不久的山匪,立刻就显出了颓势! 有人被一刀砍翻在地,有人被长矛捅穿了肚子! 阵型,眼看就要被冲散! 就在此时! “吼!” 沈泽如猛虎出笼,一头扎进了最混乱的战团!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从尸体上捡来的环首刀,刀光每一次闪烁,都必然带起一蓬滚烫的鲜血! 一名悍匪狞笑着,举刀当头劈下! 沈泽看也不看,反手一刀上撩! “咔嚓!” 悍匪连人带刀,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中线剖开! 鲜血内脏,泼洒了周围人满头满脸! 他根本不是在战斗,他是在屠戮! 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一合! “杀了他!” “先杀了那个穿斗篷的!” 流寇们终于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才是所有恐惧的根源! 只要杀了他,这群乌合之众便会立刻崩溃! “杀!” 近百名悍匪红了眼,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放弃了各自的对手,疯了一般地朝着沈泽合围而来! 他们要用人命,堆死这个魔神! “一群蠢货!” 不远处,邹虎一斧子将一名敌人的脑袋劈成两半,看着潮水般涌向沈泽的敌人,满是虬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讥笑。 围剿少爷? 那不是围剿! 那是排着队,赶着去投胎! 一名狡猾的老卒,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沈泽正面吸引,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沈泽的身后。 风雪,掩盖了他的脚步。 混乱,遮蔽了他的杀机! 他眼中闪烁着狰狞而兴奋的光芒,双手紧握着钢刀,猛地从雪地里暴起! 就是现在! 去死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钢刀砍入对方后颈,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 然而! 就在他手中钢刀即将落下的前一刹那! 沈泽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般,骤然转身!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 冰冷漠然,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在俯瞰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第12章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山匪! 老卒的心,猛地一停!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无法形容的刀光闪过! 他身旁一名同样冲上来,穿着皮甲的同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竟被活生生劈成了两半! “噗通!” 上半身和下半身,在空中短暂分离,然后带着滚烫的内脏和血浆,分别砸落在雪地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一刀! 连人带甲,一刀两断! 这血腥暴力到极致的一幕,让周围狂热的嘶吼声,都为之停滞了一瞬。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名偷袭的老卒,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如同一座冰雕。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妖魔…… 不…… 这是战神降世! 这等神勇,这等威势,宛如传说中踏破千军的盖世猛将! 这怎么赢?! 沈泽的目光,终于从那两截还在抽搐的尸身上移开,落在了老卒的脸上。 老卒的脚边,那被劈开的同伴还未死透,破碎的肺叶艰难地起伏着,从喉咙里吐出血泡。 滚烫的内脏混着污血流淌一地,将皑皑白雪融化! 这临死前的痛苦嘶鸣,成了压垮老卒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浑身猛地一颤,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再也提不动手中那柄沾满了血污的钢刀了! 当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 长刀,脱手落地。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刹那间,周围那些同样被吓破了胆的流寇悍匪,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抵抗的弦,彻底崩断了! “噗通!” “噗通!噗通!” 第一个,第二个…… 转眼之间,那上百名围攻过来的悍匪,竟如同被秋风扫过的麦子,齐刷刷地跪满了一地! 兵刃丢得满地都是,一个个抱着头,瑟瑟发抖,再不敢看沈泽一眼! 赢不了! 根本赢不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片刻之后,山坳中,篝火重新被点燃。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敬畏,或后怕的脸。 百余名山匪正在打扫战场,口中却压抑不住地,一遍遍回顾着方才那神魔般的一幕。 “你们瞧见了没?大当家那一刀!乖乖!我眼都没眨,人就成两半了!” “箭!是那箭!百步开外啊!风那么大,雪那么急,指哪打哪!阎王爷点名都没这么准!” “咱们这是跟了个真神仙下凡啊!” 孙侯正指挥着几个人,将一具具尸首拖走,远远地扔到山崖下的深沟里。 他特意嘱咐,离架起来煮粥的大锅远一些,免得晦气。 雪水煮开了,撒进去一把糙米,很快,一股混合着米香的热气便在寒风中弥漫开来。 粥熟了。 孙侯不敢怠慢,亲自盛了一碗最稠的,用木盘托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一处背风的山壁走去。 那里,沈泽正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邹虎则像一尊铁塔,侍立在他身后。 离得近了,孙侯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分。 他敏锐地发现,邹虎看自家少爷的眼神变了! 以前是纯粹的忠诚和敬佩,如今,那份敬佩之中,竟夹杂了……一丝深深的心悸! 对! 就是心悸! 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和畏惧! 孙侯瞬间就懂了! 何止是邹虎!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方才战场之上,那个杀人如砍瓜切菜,血染白袍,恍若杀神的男人,与眼前这个安然静坐,擦拭刀锋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那份极致的动与静,那份屠戮与从容,形成的强烈反差,带来的是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何事?” 沈泽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手中的环首刀上,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 他正用一块从尸体上撕下的布条,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 “大当家,粥好了,小的给您端一碗来暖暖身子。” 孙侯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谄媚与恭敬。 “放下。” 沈泽吐出两个字,惜字如金。 孙侯连忙将木碗放在他手边的石头上,然后就那么弓着腰,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沈天将刀擦拭得寒光凛凛,这才收入鞘中,抬眼看向孙侯。 “此次缴获,清点得如何了?” “回大当家!” 孙侯身子一震,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麻布,上面用木炭歪歪扭扭地记着账。 “此战,咱们兄弟折了十七个,伤了二十三个。缴获完好的兵刃一百三十七件,破损的不算。” “最要紧的,是得了六件短罩甲,还有十张硬弓,箭矢三百余支!” 他说着,将麻布清单恭敬地递了上去。 六件甲!十张弓! 这对于一群穷得叮当响的山匪而言,简直是一笔天降横财! 沈泽接过来看了看,微微点头。 “把甲,分给那十个弓手,剩下的,赏给此战最勇的弟兄。” “是!” “弓箭手是宝贝,往后要多加操练。” 沈泽的目光扫过远处那十个正兴奋地抚摸着新弓的汉子,心中暗忖。 前期资源有限,必须优先武装远程兵种。 这帮弓手是难得的熟手,配上硬弓与护甲,战斗力和生存能力将大大提升! 看着他们一个个气势高涨,眼中闪烁着建功立业的光芒,沈泽却不禁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一次胜利,就让他们有了扬名立万的冲动? 天真! 这点装备,在这乱世里,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穷山恶水之地,想凑齐一身像样的装备,难如登天! 他轻轻叹了口气,从石头上站起身。 “审问得如何了?” 他走向另一侧的山沟,那里邹虎正负责看管俘虏。 只见山沟之中,上百名降卒如同鹌鹑一般,跪了一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邹虎那门板似的身躯站在他们面前,仅仅是投下的阴影,就足以让他们胆寒。 只是,这压抑的气氛中,却有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 “呸!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休想从老子口中问出半个字!” “你们这群杀千刀的山匪!迟早要被朝廷天兵剿灭!” 沈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卒,虽然跪在地上,腰杆却挺得笔直,正对着邹虎破口大骂! 第13章 罗汝才,在何处? “我告诉你们!我们大帅罗汝才的名号,说出来吓破你们的胆!身后跟着的是十万大军!你们这百十号杂碎,还不够给大帅的战马塞牙缝的!” “招惹了我们,就是不知死活!” 邹虎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那双铜铃般的豹眼里,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若非少爷有过严令,他此刻早已将这老匹夫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可军令就是军令! 少爷没开口,他便任凭风吹雨打,绝不动弹分毫! 老卒见这门板似的巨汉竟是个闷葫芦,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还手,心中最后一点畏惧也烟消云散! 他挣扎着从雪地里站了起来,指着邹虎的鼻子,变本加厉地咆哮起来! “一群藏头露尾的山鼠!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等我们渠帅杨承祖的大军一到……” “唰!”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 所有的声音都堵死在了胸腔里,只剩下一张惊骇欲绝的脸!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已悄然立于他身后。 一袭红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那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正是沈泽! “嗬……嗬……” 老卒的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抽气声,双腿一软,刚刚才站起来的身子,又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回去!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跪得更干脆! 无边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的心智! 方才战场上,那道一箭穿颅,一刀断人的魔神身影,再一次与眼前这个男人重合! 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沈泽的目光平静无波。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罗汝才,在何处?” 这一问,彻底击溃了老卒的心理防线! 他再不敢有半分隐瞒,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磕磕巴巴地回应。 “罗帅他老人家不在此处!是杨承祖,杨渠帅带队出来打粮!” 杨承祖? 沈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在他的记忆里,那不是曹操麾下的一员猛将吗?活得倒是挺长。 “杨承祖手下,有多少人马?”沈泽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沉稳。 老卒不敢抬头,颤声道。 “杨渠帅亲领五百老营精锐,裹挟的流民……营地里留名的,少说也有一万之数!” 一万! “嘶——” 周围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山匪们,听到这个数字,齐刷刷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概念?!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们这百十号人给淹死! 然而,下一瞬,所有抽气声又诡异地消失了。 山匪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自己的动静惊扰了那位红袍魔神。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沈泽的背影上,那是他们此刻唯一的主心骨! 沈泽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中略感满意。 很好。 恐惧。 是塑造军队最好的熔炉。 这一战,总算把这群乌合之众身上那股匪气,给打掉了一层。 多了几分令行禁止的军队模样。 “他们,要去往何处?” “小的只知道,杨渠帅的目标是往西,去潼关,说要在河南与闯王李自成汇合!” 沈泽最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彻底失神的老卒。 “若放你走,可还会回去做流寇,为祸乡里?” 那老卒闻言,疯狂地磕头,额头在冻土上撞得砰砰作响。 “不!绝不!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大王饶命!求大王饶命啊!” “带下去。” 沈泽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转身便走。 几名山匪立刻上前,将那涕泪横流的老卒拖到一旁。 沈泽的声音,却再次从风雪中飘来,清晰而冷酷。 “其余降卒,全部处理掉。”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那十名刚刚分到铁甲的弓手。 “留下五人,披甲,用新弓行刑。让他们熟悉熟悉兵刃。” 安平乡外的官道上,队伍在风雪中艰难前行。 一百余人的队伍,此刻显得有些狼狈,不少人身上缠着布条,一瘸一拐地互相搀扶着。 血腥味与草药味混杂在一起,成了这支队伍独特的标记。 邹虎牵着马,紧跟在沈泽身侧,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担忧。 “少爷,杨承祖那伙人的事,要不要先去乡里知会一声?” 沈泽的目光,遥遥望着远处那个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村庄轮廓,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现在说,只会引起恐慌,于事无补。” 邹虎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 “那咱们这些兄弟,该如何安排?” 他看了一眼身后士气低落的队伍。 “此战虽然胜了,可弟兄们折损近半,剩下的个个带伤。咱们寨子底子薄,周,李两位乡绅送来的那千两银子,怕是不够抚恤……” 邹虎的话里,是藏不住的忧虑。 他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那帮山匪,骨子里还是贪生怕死,见利忘义的货色。 让他们对付几百个流寇,仗着少爷神威,还能嗷嗷叫往前冲。 可若是让他们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五百悍卒,外加一万多流民,背后甚至还有一个叫罗汝才的大帅…… 这帮人,不当场炸营,卷了银子做鸟兽散才怪! 到那时,少爷身边,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沈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所以,我们更要回去。”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先回乡里,休整。把伤养好,把银子发下去,让他们吃饱穿暖。” “让他们亲眼看看,跟着我,有肉吃,有钱拿,受伤了有人治,战死了有厚赏!” “至于杨承祖……” 沈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他的人头,会是送给这支新军,最好的磨刀石!” 邹虎听得热血沸腾,心中所有的疑虑与担忧,瞬间被一股强大的信心所取代! 他不再多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是!少爷!” 安平乡,雪下得更大了。 乡口那棵老槐树下,里正和几个胆大的乡民已经站了半日,脖子伸得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不住地朝着田野尽头的官道遥望。 他们脸上的神情,混杂着期盼,畏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周府。 距离将那千两白银,百件兵刃和三匹骏马交到那个姓沈的年轻人手上,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三天,音讯全无。 第14章 数千流寇,已被我尽数剿灭 周老爷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踩着乡间积雪的小道,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风雪依旧,村中却多了不少生面孔。 那些从别处逃来的难民,三三两两蜷缩在屋檐下,眼神麻木,仿佛一群等待风雪将自己掩埋的活死人。 一个饿得脱了形的汉子想凑上前,却被周家家婆手中那根长棍的影子,吓得连滚带爬地缩了回去。 村子中央,一座夯土筑成的邬堡内,更是愁云惨淡。 周老爷一推开厚重的木门。 李老爷烦躁地来回踱步,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 “老周!你可算来了!” 李老爷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声音都变了调。 “那姓沈的小子……怎么还不回来?三天了啊!莫不是卷了咱们的银子兵器,跑了?!” 整个安平乡的希望,都押在了沈泽一人身上。 这赌注,太大了! 大到他们输不起! 周老爷沉默了半晌,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他缓缓挣开李老爷的手,走到火盆边,声音沙哑。 “他若是跑了……反倒是好事。” “咱们周家,都得烧高香!” 李老爷当场愣住,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他跑了,那些流寇打过来,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周老爷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若只是跑了,我们顶多是破财。可若是他没跑,而是带着那群山匪,打输了,或是干脆也成了流寇,你觉得他会先抢谁?!” “咱们送钱送马,在他眼里,就是最肥的那头羊!” “嘶——” 李老爷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是啊! 一个能收服百十号悍匪的狠人,若是心术不正,他们这安平乡,岂不就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 一想到那种可能,李老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 “咚!咚!咚!” 邬堡的大门被擂得山响! 周管家那带着哭腔的嘶吼穿透了门板! “老爷!两位老爷!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周老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猛地转身,声音都有些发颤。 “回来了多少人?” “小的跑得急,没看清!” 周管家喘着粗气,话语里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看着着好像没少几个!” 没少几个?! 一股灼热的希望,瞬间在周老爷冰冷的心底炸开! 他一把推开门,疯了似的朝村口冲去! 李老爷愣了一瞬,也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此刻的村口,早已是人山人海。 乡民们自发地让开一条通道,眼神复杂地望着那支在风雪中缓缓走来的队伍。 最前方,那个年轻人依旧是一袭红袍,鲜艳如血。 他面色冷峻,一手牵着战马的缰绳,沉默地立于那支百人队伍之前,仿佛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天爷啊……” “那是铁甲!”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甲胄! 硬弓! 那可都是官军才有的稀罕物! 而沈泽的队伍里,竟赫然有十名披着短罩甲,手持硬弓的弓手! 他们身上的血迹尚未干透,眼神锐利如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铁血煞气! 周老爷踉跄着挤到最前面,当他看清那支队伍的全貌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还是那百十号人,可又完全不是了! 三天前,他们是一群眼神躲闪,队列散乱的乌合之众,匪气十足! 三天后,他们虽然个个带伤,衣衫褴褛。 但每一个人都挺直了腰杆,目光沉凝,步伐虽慢却整齐划一! 那股沉默的压迫感,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勇之气…… 这哪里还是一群土匪?! 这分明是一支隐约有了百战之军雏形的狼兵! 打一仗,就能脱胎换骨至此?! 周老爷的心神剧震,看向沈泽的目光,已然从审视,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沈泽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周,李两位乡绅身上。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声音平静而清晰。 “数千流寇,已被我尽数剿灭。” “不负所托。” “好!好!好啊!” 周老爷恍然回神,激动得老脸通红,连连点头,几乎语无伦次。 李老爷也赶紧凑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什么。 “英雄豪杰”。 “少年有为”。 漂亮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只是,当二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队伍中那些缠着绷带,呻吟不止的伤员身上时…… 他们对视了一眼。 脸上的热情,不自觉地,就淡了几分。 这怕不是又要让他们破财啊! 周,李二人脸上那点虚伪的热情,在看到伤员的瞬间,便骤然黯淡。 那点小心思,如何能逃过沈泽的眼睛?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只是冷漠地冲二人点了点头,便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进邬堡休整就不必了,我等还有要事。” 他的声音不大,刺穿了风雪,也刺穿了周,李二人最后的侥幸。 “乡亲们的心意,沈某记下了。” 言罢,他不再停留,策马缓缓从那座寄托了全乡希望的邬堡前走过。 身后,邹虎如铁塔般紧随,百余名刚刚经历血战的汉子,拖着伤疲之躯,迈着整齐却沉重的步伐,跟上了他们的主心骨。 队伍走过,带起一阵混杂着血腥与汗臭的凛冽寒风。 邬堡门口,周,李两位老爷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吞了十斤黄连。 他们听懂了沈泽的言外之意。 你们那点算计,我看到了。 这邬堡,我们不稀罕进!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乡民们交头接耳,眼中的震撼与敬畏久久不散。 随即又三三两两地各自散去,归家闭户。 那些蜷缩在屋檐下的难民,自始至终都只是麻木地看着。 当沈泽的队伍经过时,所有村民,无论老少,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那道马上鲜红的身影对视。 尤其是沈泽本人! 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他身上的气势比三天前更加凝练,更加骇人! 那不再是单纯的悍匪煞气,而是一种真正执掌生杀,视人命如草芥的枭雄之姿!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血气笼罩在他周围。 寻常人若是多看一眼,魂儿都能被那股冰冷的杀意给吓掉半截! 第15章 沈爷这是不要我们了 队伍沉默地上了官道,彻底远离了安平乡的地界。 直到走出数里,再也看不见村庄的轮廓,沈泽才猛地一勒缰绳。 “原地休整!” 一声令下,疲惫不堪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 “把带来的肉干,面饼,全都架锅煮了!再开一坛酒,都热开了喝!” 此言一出,死气沉沉的队伍瞬间炸开了锅! 那些刚刚还脚步踉跄的汉子们,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惊人的活力,七手八脚地开始生火,架锅,取水。 不过短短数日! 跟着这位沈爷,不仅打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仗,缴获了铁甲硬弓,如今竟然还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喝上热酒,吃上肉汤! 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们只觉得,自己早就不再是匣子岭上那群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草寇! 他们是兵! 是跟着沈爷打天下的百人军! 很快,锅里的肉汤便翻滚起来,浓郁的香气在寒风中弥漫开来,勾得所有人喉头耸动。 众人围着篝火,分着滚烫的肉汤,畅快地聊着未来的好日子。 “等咱们再打几场胜仗,我也要置办一身铁甲!” “老子要攒钱回老家,买上十亩地,娶个婆娘!” “跟着沈爷,肯定饿不着!” 一片欢声笑语,暂时驱散了战后的疲惫与伤痛。 沈泽端着一碗酒,静静地看着他们,直到所有人的碗里都盛满了肉汤,脸上的笑容也到了最灿烂的时候。 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各自领了抚恤金后,便自谋生路去吧。” 嗡!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空气静得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端着滚烫的肉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是呆呆地望着沈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颤抖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探问。 “…沈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沈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古井无波。 “意思就是,队伍散了。” “此战,斩敌一人者,赏银五钱。斩敌两人者,一两。斩敌三人者,一两五钱。以此类推。” “十名弓手,另有赏赐。” “孙侯,发钱。” “爷!” 孙候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那张瘦削的脸上满是悲色与不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沈泽并未理会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孙候见状,知道爷的决定无人可以更改,只能含着泪,从马背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嘶哑着嗓子招呼。 “都过来排队领钱……” 邹虎那门板似的身躯杵在沈泽身侧,铜铃大的豹眼里满是困惑。 他压低了声音,瓮声瓮气。 “爷,这队伍当真就这么散了?咱们好不容易才……” “没钱。” 沈泽只吐出两个字,便打断了他。 他看着那些排队领钱,脸上写满震惊,失落,甚至愤怒的汉子们,声音低沉得只有邹虎能听见。 “养兵,就要管饭,管衣,管兵器。打了仗,伤了的要治,死了的要抚恤。哪一样不是拿白花花的银子堆出来的?” “周家那千两银子,发完这次赏钱,还能剩多少?治这二十三个伤员的药钱,够不够都不好说。” “没钱,怎么养兵?” 这番话,砸在了邹虎的心口。 他是个粗人,却不傻。 是啊,没钱,怎么养兵起事? 队伍中,那些领了赏钱的汉子们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沈爷这是不要我们了?” “咱们走了,万一那什么杨承祖杀回来,可怎么办?” “拿着这点钱,又能活几天?世道这么乱,出了这地界,不是被官军当流寇剿了,就是被别的匪子给吞了!” 沈泽仿佛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只是等孙候将钱全部分发完毕,才从邹虎手中接过一个酒壶,亲自给自己的碗里倒满,然后高高举起。 “诸位!”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相逢一场,共历生死,也算缘分。这碗酒,我敬诸位!” 众人下意识地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气氛悲怆而又压抑,仿佛一场真正的临行饯别。 就在此时! “呜……” 一声压抑不住的抽泣,打破了沉默。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孙候抱着自己的酒碗,跪在雪地里,哭得像个孩子。 “爷!俺不走!”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吼着,声音都变了调。 “俺自小没爹没娘,是跟野狗抢食活下来的!活了十七年,挨打,挨饿,被人当畜生看!” “只有跟着爷这几天,俺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俺不想再回去过那种日子了!爷,您别赶俺走!俺不要赏钱,只要能跟着您,有口饭吃,为您当牛做马都行!” 孙候的哭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火药桶! “对!沈爷!我们不走!” “生逢这狗日的乱世,人命比草还贱!离了您,我们早晚是个死!” “跟着爷,起码还能堂堂正正地当个人,为自己搏个前程!” “没错!跟着沈爷,搏他个一片天出来!” 一个又一个汉子站了出来,将刚刚领到的赏钱哗啦啦地倒在雪地上,眼神中重新燃起了炽热的光芒! 沈泽看着这一幕,深邃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要的,不是一群只为钱财卖命的乌合之众。 他要的,是一支真正拧成一股绳,有魂,有血性的狼兵! 就在群情激奋之时,一个老匪忽然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咱们不是没钱吗?这还不简单!”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又兴奋的光。 “我听说安平乡那周老爷家,前些日子刚抬了一房新姨太,那嫁妆,丰厚着呢!他家,显然还富着呢!” 此时传来一阵凄惨的呼唤。 “沈爷!沈爷救命啊——!” 声音自安平乡的方向传来,撕心裂肺,在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一惊,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正连滚带爬地从远处的山坡上冲下来,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惊惶失措的家丁。 第16章 是流寇来了! 火光映照下,来人那身本该华贵的绸缎员外袍,此刻已是污迹斑斑。 头上的员外帽歪在一边,发髻散乱,整个人如同丧家之犬。 正是安平乡的周大老爷! “噗通!” 周老爷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雪地里。 但他顾不上疼痛,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冲到篝火前。 “沈爷!” 话音未落,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下腰扶着一棵枯树,哇地一声,将晚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那剧烈的干呕声,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一并呕出来。 沈泽眼帘微抬,眸光不起一丝波澜,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身旁的邹虎。 邹虎会意,蒲扇般的大手伸出,稳稳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老爷,瓮声瓮气地开口。 “周老爷,有话慢慢讲,天塌不下来。” “塌下来了!天真的塌下来了!” 周老爷一把推开邹虎,脸上混杂着泪水与污物,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指向来时的方向,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流寇!是流寇来了!铺天盖地!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也有一万多人!” 一万! 这两个在所有山匪的脑海中炸响! 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以一百对四百的血战,已是心惊胆战。 如今骤然听闻上万之敌,许多人当场就白了脸,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发抖。 “他们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手段凶残至极!” 周老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乡亲们手无寸铁,这要是被他们冲进村子,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恰在此时,李老爷也带着人气喘吁吁地赶到,他比周老爷好不了多少,一开口就附和。 “是啊沈爷!您神勇无敌,可那毕竟是上万的贼人啊!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咱们淹死!万万不可力敌!” 周老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转向沈泽。 “沈爷,我已经备好了快马!就在邬堡后门!只要您肯护送我们两家老小,我们愿意奉上白银五百两!咱们一同杀出去,逃往潼关!那里有官军驻守,安全无虞!” 两人一唱一和,说了许久,声音在营地里回荡。 可那个身披猩红斗篷的青年,却始终没有一丝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手中那碗酒的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与周,李二人的惊惶失措,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终于,在周,李二人几乎要崩溃的目光中,沈泽动了。 他缓缓将碗中酒饮尽,然后抬起头。 火光下,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却比寒冬的风雪还要冰冷。 “呵。” 一声轻笑,让周李二人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我沈泽组建这百人队,餐风露宿,浴血拼杀,为的,就是能在这乱世之中,护得安平乡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他站起身,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二人惨白的脸。 “你们是乡绅,是老爷。你们住着青砖大瓦房,穿着绫罗绸缎,吃的是乡亲们拿命换来的血汗!” “数月前,百姓饥寒交迫,易子而食,你们在何处?你们紧闭邬堡大门,充耳不闻!” “如今大难临头,你们不想着如何组织乡亲们抵抗,却只想着让我沈泽,用我这些兄弟的命,去给你们当保镖,护送你们逃命?!” 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杀气轰然爆发,压得周李二人连连后退,几乎瘫倒在地。 “你们的命是命,这安平乡数百口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沈泽的声音陡然拔高。 “要我抛下全乡百姓,护你们这两个自私自利的硕鼠离开?” “此事,绝无可能!” “说得好!” “沈爷说得好!” 沈泽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百余名汉子瞬间沸腾了! 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曾是良善的庄稼汉? 有多少人曾被这些所谓的乡绅老爷盘剥得家破人亡,才被逼落草为寇?! 沈泽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们心中最深的痛处与恨意! “没错!最恨的就是这种吸血的扒皮!” 一名独眼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举起手中的酒碗,将滚烫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俺这条命是沈爷给的!爷说怎么干,咱就怎么干!不就是一万个流寇吗?怕个球!跟着沈爷,干翻他们!” “干翻他们!” “跟着沈爷,跟他们拼了!” 群情激昂,喊杀声震天。 刚刚还因解散而低落的士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化作了滔天的战意与怒火!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周李二人彻底懵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群状若疯魔的匪徒。 又看向那个站在火光中,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 直到这一刻,当他们瞥见沈泽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嘲讽与鄙夷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们的天灵盖! 他们彻彻底底地,上当了! 周老爷猛然惊觉,从他们狼狈不堪地跑来求救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这个年轻人的算计之中! 沈泽必然是早就料定了他们会自私地选择逃跑,所以才顺水推舟,故意沉默,让他们把丑态尽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不是在拒绝,他是在审判! 他在用他们卑劣的自私,来衬托自己的大义凛然! 他在用他们丢尽的颜面,来收拢这百余条汉子的军心! 这哪里是个莽夫! 这分明是个算计人心的妖孽! 周老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四肢百骸都变得冰冷。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评价沈泽的。 说他不过一介草寇,早晚会从贼…… 何其可笑! 人家根本不是从贼! 人家是在踩着他这种乡绅的名望与声誉,一步步铸就属于他沈泽自己的威望! 前所未有的恐惧,死死扼住了周李二人。 只是他们想不通,也永远无法理解。 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强大的底气? 自信? 狂妄? 还是……另有依仗? 他凭什么敢用区区百人,去对抗那号称上万的流寇大军?! 第17章 那是一座会移动的粮仓啊 安平乡外,一片被白雪覆盖的开阔地。 寒风如刀,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人脸上生疼。 沈泽着一身劲装,孤身坐在一块光秃秃的土包上。 他手中捏着一根枯树枝,正神情专注地在面前的雪地上勾画着什么。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线条,一个个简单的标记,在他手下迅速成型。 那是壕沟,是陷阱,是拒马,是一张他为那上万流寇精心准备的死亡之网! 昨夜的喧嚣与热血沉淀下来,这里便是他选择的新战场。 流寇的目标是村庄与邬堡,绝不会费力来攻他们那易守难攻的山寨。 那么,他便下山,将战场摆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在他的视野尽头,沿着田埂,站着一排排黑压压的人影。 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神情中混杂着恐惧,麻木,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点燃的希望。 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大多是削尖了的木矛和竹竿,寒光凛冽的铁器寥寥无几。 这些人,便是安平乡不愿背井离乡,选择留下来与家园共存亡的乡勇。 足有五百余人! 沈泽承诺过,三日之内,让他们学会最简单的搏命之术。 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他甚至没空去一一甄别,只从中挑出了十几个眼神最锐利,手臂最稳的年轻人,拨到一旁,交给老匪们去教授粗浅的射箭之术。 哪怕只能射出十步,那也是能杀人的力量! “爷。” 一道沉闷如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邹虎那门板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从村口方向走来。 “探明了。” “那伙人打的是擎天大将军杨承祖的旗号,确实有万余之众。不过多是裹挟的流民,真正的悍匪不过千人。” “他们行军缓慢,辎重繁多,看样子,到咱们这儿,最快也得十日。” 十日! 沈泽手中的树枝微微一顿,在雪地上戳出一个深坑。 这个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宽裕一些。 足够了! 他的目光从雪地上的草图移开,落在了不远处那片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地,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十日…… 一千多张嘴,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食是个天文数字! 这才是眼下最要命的难题!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屑,朝着营地走去。 一路上,那些正在操练的乡勇,老匪们,见到他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躬身行礼。 “沈爷!” “沈爷!”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称呼,带着敬畏,带着信赖,更带着将身家性命全盘托付的决绝。 沈泽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那份镇定自若,无形中安抚了所有躁动不安的心。 营地中央,田埂边上,临时支起了十几口行军大锅。 几个手脚麻利的婶子正满脸愁容地蹲在锅前,往灶膛里添着柴火。 锅里飘出的,不是诱人的米香,而是一股寡淡的水汽。 沈泽信步上前,随手拿起一个大铁勺,往锅里搅了搅。 “哗啦啦……” 勺子在锅底划过,带起的几乎全是清汤寡水的米汤,零星的几粒米在其中上下翻滚,显得格外孤单可怜。 这哪里是粥? 分明就是一锅米水! “沈……沈爷……” 烧火的婶子见了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搓着满是裂口的手。 “米是少了点……不过每个人还能分到一个窝头!” 说着,她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连忙揭开旁边一个巨大蒸笼的盖子。 热气腾地一下冒了出来,露出了里面的窝头。 那窝头,黄中带黑,干巴巴的,每一个,都不过婴儿拳头大小。 站在一旁的孙侯,那张猴精的脸此刻也涨成了猪肝色,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低着头,声音里满是羞愧与愤怒。 “爷……周家那帮天杀的,昨晚您放了他们一马,他们回了邬堡,就把门堵得死死的!俺今早带人去求粮,他们竟让家丁从墙头上往下泼粪!” “这点粮食,还是乡亲们从自家地窖里,一碗一碗凑出来的,实在是没了……” 孙侯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带上了哭腔。 他嘟囔了一句,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他娘的!他们自己躲在坚固的邬堡里,粮仓堆得跟山一样高,却眼睁睁看着咱们在外面挨饿受冻!见死不救!” “铿!” 沈泽猛地将铁勺丢回锅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身上骤然爆发!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烧火的婶子和孙侯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见过沈泽这副模样。 那不是暴怒,而是一种比暴怒更可怕的森冷! 仿佛一座即将在沉默中爆发的火山!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泽并没有转身去找乡绅们的麻烦。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寒芒一闪而过。 “知道了。” 他吐出三个字,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随后,他一言不发,转身朝着营地外的田野方向走去。 邹虎迈开大步,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正在操练的人群,越过田埂,最终登上了一处可以登高远眺的土坡高地。 站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 远方的地平线上,一片广袤的雪原尽收眼底。 而在那雪原的尽头,一片巨大而杂乱的阴影,突兀地烙印在纯白的天地之间。 那是一座延绵数里的大营!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能看到那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如同一窝拥挤的蚁群。 无数的炊烟汇聚在一起,将那片天空都染上了一层肮脏的灰黑色。 万余流寇! 他们就像一群被饥饿驱使的蝗虫,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朝着安平乡这片最后的净土爬来! 邹虎感受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喉结滚动了一下,瓮声瓮气地开口。 “爷,这粮食……咋整?” 沈泽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寒风中,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远方。 许久。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谁说我们缺粮了?” “你看。” 他抬起手,指向那片流寇大营。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座会移动的粮仓啊。” 第18章 把东西,都搬回去 山崖之上。 邹虎愣愣地望着远方那片敌营,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一万多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支即将带来杀戮与毁灭的军队…… 是粮食? 是填饱那一千多张嘴的肉和米?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疯狂,如此的残忍,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诱惑! 他看向身旁的沈泽,只见那张年轻英挺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爷的心,究竟是何等模样? 邹虎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爷的,爷的刀锋所指,便是他的战场! 那片黑压压的敌营,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人喘不过气来。 沈泽只站了片刻,那双鹰隼般的眸子便收回了目光。 “走。” 一个字,简洁,利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山下的安平乡走去,只留下一道在风雪中挺拔如枪的背影。 然而,当他们回到乡里,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磨刀霍霍的备战景象,而是一片人心惶惶的离乱之景。 不少乡民,正扶老携幼,背着简陋的行囊,在及膝的雪地里艰难跋涉,脸上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站住!” 邹虎一声暴喝,声如闷雷,吓得那群人一个哆嗦,纷纷停下了脚步。 沈泽勒住从营地牵来的战马,目光从一张张惶恐的脸上扫过,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流寇未至,你们便要当逃兵么?”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两个儿子搀扶着,颤巍巍地对着沈泽拱了拱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沈爷……我等不是要逃啊!只是这乡下田野,一马平川,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流寇一来,我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啊!” “是啊沈爷!”另一个汉子也壮着胆子附和。 “周老爷他们说了,要去镇里!镇里有邬堡,高墙坚壁,好歹能挡上一挡!咱们也想去求条活路!” 去镇里? 邬堡? 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安平乡不过方寸之地,村与镇,相隔不过数里之遥。 那所谓的邬堡,不过是乡绅们压榨乡民血汗,为自己修建的龟壳罢了。 他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抖,战马嘶鸣一声,便朝着镇子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靠近镇口,景象便越是凄惨。 路边蜷缩着更多从他处逃难而来的灾民。 他们衣不蔽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一群等待死亡的牲畜。 镇中的居民也好不到哪里去,家家户户门前都堆着杂物,脸上写满了惊慌与无助。 “沈爷!是沈爷来了!”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镇口的百姓仿佛看到了救星,呼啦一下全都围了上来! “沈爷!求您给咱们做主啊!” 几个难民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死死扯住沈澤的裤腿,涕泪横流。 “沈爷!周家那帮天杀的要跑了!” 一个满脸褶子的老镇民,指着镇子中央那座最为气派的府邸,声音嘶哑地控诉着。 “他们已经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备好了车马,要逃去潼关!把我们这一镇子的人,全都扔在这里等死啊!” 另一个妇人哭喊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当初是谁说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起建邬堡,护佑乡里!如今流寇要来了,那邬堡却成了他们周家的货仓!他们要把门锁死,自己跑路,这是要断了我们所有人的活路啊!” 一言激起千层浪,所有的怨气恐惧和愤怒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几乎要将沈泽淹没。 沈泽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风暴正在酝酿。 他没有理会脚下的难民,只是缓缓抬起手。 跟在身后的邹虎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对着远处营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片刻之后,十余名身手最矫健的老匪,背着弓,挎着箭,快步跑了过来。 沈泽看都未看他们一眼,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那座高门大院。 周府! 他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 “驾!” 一声低喝,他已如离弦之箭,大步朝着周府的邬堡方向走去! 邬堡那厚重的木门前,已是一片混乱。 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大车堵在门口。 车上堆满了绫罗绸缎,古玩字画,甚至还有一口沉重的红木箱子,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其中一辆车上,竟套着一匹膘肥体壮的粟色大马。 在南宋这个缺马的时代,这匹马的价值,足以让寻常人家吃用十年! 几个老镇民正跪在地上,对着几个趾高气扬的家丁苦苦哀求。 “几位爷,行行好吧!求求你们了!” “我们不求老爷们带上我们,只求把邬堡的钥匙留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然而,那为首的家丁却把头一昂,掂了掂手中的水火棍,满脸不屑。 “滚开!一群泥腿子,也配跟老爷们谈条件?再不滚,仔细你们的皮肉!” 说罢,他便要扬起棍子,朝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上砸去! “住手!”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那家丁的动作猛地一僵,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只一眼,他脸上的嚣张跋扈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恐惧! 只见不远处,那个煞神一般的年轻人,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沈泽! 家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握着棍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沈泽走到近前,看都未看那家丁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他将手中的缰绳,随手扔进了那家丁的怀里。 那家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竟下意识地接住了缰绳,像个真正的马夫般,呆立在原地。 沈泽径直朝着敞开的邬堡大门走去。 经过那家丁身边时,他脚步未停,一道冷得像冰碴子般的声音,清晰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把东西,都搬回去。” 第19章 告诉你家老爷,他们不走了 沈泽打着背手,侧过头,落在了家丁惊恐万状的脸上。 “告诉你家老爷,他们不走了。” 邬堡之内,与外间的哀鸿遍野恍若两个世界。 庭院里,十几个仆人正手忙脚乱地穿梭,将一箱箱器物,一卷卷绸缎往外搬运。 “慢点!慢点!这可是前朝的官窑青瓷!”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锦缎员外袍的周老爷,正捏着兰花指,尖声指挥着。 他眼尖,瞧见地上有搬运时洒落下的一些米粒,竟也顾不得体面,亲自蹲下身,伸出那养尊处优的手,一粒一粒地将米捡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老福!”他叫住一个路过的老仆,将掌心那捧米粒倒进老仆的衣兜。 “放回粮袋里去!一颗都不能浪费!” 一旁,另一位面相精明,山羊胡的李老爷看得眼角直抽。 心中暗骂这周扒皮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几颗米! 整个上午,他就看着这老伙计在地上摸索,生生凑出了这小半碗粮食! “周兄,莫再管这些了!外头催得紧,咱们的东西装得如何了?” 李老爷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焦躁。 周老爷这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露出几分得意。 “放心!你我两家的家当合在一处,门口已经备下了足足八辆大车!金银细软都已装妥,剩下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摆设!” 他话音刚落,便又对着几个动作稍慢的家丁破口大骂。 “都没吃饭吗?快给老子搬!误了时辰,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然而,他骂声未落,眼神却猛地一凝。 他看见,一个刚刚抬着一口描金漆木箱走出去的家丁,竟然又把那箱子给抬了回来! “混账东西!”周老爷瞬间暴跳如雷,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指着那家丁的鼻子就骂。 “你瞎了眼不成!谁准你往回搬的?你想死吗!”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家丁竟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将那沉重的木箱砰地一声,重新放回了庭院的角落。 这一下,不只是周老爷,连李老爷和满院子的仆人都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打骂不还口的家丁吗? 就在这时,一道比这冬日寒风还要冷冽三分的声音,从敞开的邬堡大门口悠悠传来。 “周老爷火气不小,有什么不满,沈某接着便是。” 周,李二人骇然回头,只见那个身披铁甲,煞气凛然的年轻人,正负手立于门前,身后跟着十余名持弓挎刀的悍匪,人人目光如狼,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沈泽! 周老爷喉咙里咯咯作响,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泽缓步踏入庭院,他身后的悍匪立刻如狼群般散开,封锁了所有出口。 他腰间的长刀随着步伐轻轻碰撞着甲叶,发出铿锵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周李二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那口被搬回来的描金漆木箱前,抬起穿着军靴的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箱子。 “咚。” 一声闷响,让周老爷的心也跟着狠狠一颤。 “继续搬。”沈泽的声音平静无波。 那些原本被周老爷呵斥的家丁们,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动起来。 将一车车的金银财宝,又重新搬回了邬堡之内! 周老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畏惧于沈泽的杀气,竟是连一句阻拦的话都不敢开口! 沈泽再未看他一眼,径直穿过庭院,如入无人之境。 周,李二人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为他让开道路。 他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平日里只有他们才能安坐的厅堂,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 那冰冷的铠甲与名贵的太师椅摩擦,发出嘎吱一声。 沈泽坐定,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淡淡地注视着厅中惊魂未定的两位乡绅。 良久,还是周老爷顶不住这死一般的寂静,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拱手。 “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只是不知,您这是何故?我等不过是时局艰难,打算迁居避祸罢了,您何故阻拦?” 他说着,悄悄对一旁的李老爷使了个眼色。 李老爷心领神会,悄然退后半步,手指在身后隐蔽地勾了勾。 顿时,厅堂两侧的偏门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十几个手持水火铁棍的家丁护院,恶狠狠地冲了出来,将沈泽隐隐包围在中央! 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牌,是他们花重金养着的看家恶犬! 然而,沈泽只是淡淡地扫了那群人一眼,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 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那群家丁护院,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 “噌——” 他腰间的长刀,并未出鞘,只是随着他的动作,与鞘口摩擦出了一声轻响。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声微不足道的轻响! 那十几个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家丁,竟瞬间停住了脚步! 他们握着铁棍的手在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看向沈泽的眼神,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惊怖! 他们永远也忘不了! 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数日前,是如何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浴血而归! 那股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气,早已化作梦魇,深深烙印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 人多势众?在这样的煞神面前,不过是多几具尸体罢了! “废物!一群白养的狗!” 周老爷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在心中将这群家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泽却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周老爷,李老爷,二位不必惊慌。” “流寇将至,路上不太平,二位就这么走了,万一出了事,沈某于心何安?”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周李二人惨白的脸,最后,那抹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从今日起,这邬堡,便由沈某带人亲自进驻。” “贴身护卫二位的周全!” 第20章 这周扒皮,胆子比针尖还小! 两日后,邬堡厚重的木门缓缓洞开。 一列长长的车队,在吱嘎作响中,碾过冰冷的石板路,驶入了这座壁垒森严的庄园。 推车的,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乡民。 初冬的寒气里,他们个个累得满头大汗。 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 然而,他们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眼底却燃着一簇久违的光,亮得惊人。 车上,几个帮忙看护粮袋的婶子,更是笑得满脸褶子都舒展开来,眼角弯弯,如同新月。 城头之上,寒风猎猎,卷起沈泽玄色大氅的一角。 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负手而立,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正一寸寸扫过下方那充满生机的队伍。 孙候佝偻着身子,恭敬地侍立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如今,有多少粮了?” 沈泽的视线未曾移动分毫,声音平淡地响起,却清晰地压过了风声。 “回爷的话!”孙候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作记事的蒲子,指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勾画,舌头都有些打结。 “如今统共收拢了各村的陈米一千三百二十袋,周、李两家献出的细米八百袋整!”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兴奋。 “按照人头算,这些粮,足够堡内所有人,足足吃上三十日!” 沈泽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下方的人群中,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周老爷他们,安排妥了?” “妥了,妥了!”孙候赶忙回应。 “按照您的吩咐,小的找了一间还算干净的三进小院,把他们都安置进去了,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准出院门半步。” 提及此事,孙候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他的心头,百感交集。 想当初,他还没上匣子岭落草的时候,也曾与这些乡里的地主老财打过交道。 那一张张狗眼看人低的嘴脸,那种视他们这些泥腿子为猪狗的倨傲,他到死都忘不了! 他本以为,沈爷这等杀神,占据了邬堡之后,必定会手起刀落,将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乡绅屠戮一空,以他们的血来立威。 哪知道…… 沈爷只是往那厅堂一坐,甚至连刀都未曾出鞘,就让那两个平日里横行乡里的老东西吓得屁滚尿流,主动让出了万贯家财! 孙候偷偷瞥了一眼沈泽那挺拔如松的背影。 这位爷的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再回顾这短短时日,从匣子岭上那百十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乌合之众,到如今收拢乡民,坐拥坚堡,兵强马壮的百人悍卒。 可谓是从无到有! 而这一切,从沈爷开始整训他们算起,竟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 就在孙候心神激荡之际,沈泽的目光,落在了堡内一处空地上。 那里正站着新选出的近五百名乡勇,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孙候。” “小的在!” “去传令伙房,今晚开大灶,杀猪宰羊,让弟兄们吃顿好的。”沈泽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尤其是这些新来的,必须见着荤腥,给老子把膘养起来!” 他心中冷笑。 冷兵器时代的搏杀,拼的就是体格与气力。 一群饿得皮包骨的兵,上了战场,连刀都举不稳,还杀什么敌? 不过是去给沅军的屠刀凑数罢了! 当夜,夜幕降临。 邬堡之外,十数口临时支起的大锅一字排开,熊熊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 锅里煮着翻滚的肉粥,浓郁的香气霸道地钻入每一个人的鼻孔,勾得人腹中馋虫翻江倒海。 黑压压的人群将大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喉头滚动,眼中是狼一般的绿光。 然而,当沈泽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时,原本嘈杂拥挤的人群,竟瞬间鸦雀无声,自发让出了一条笔直的通道。 “排队,人人有份,不准抢。” 沈泽淡淡的三个字,比任何鞭挞都管用。 村民们立刻老老实实地排起了长龙,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 就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中,邹虎那魁梧的身躯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热气喷在沈泽耳畔。 “主公,那两个老东西今天下午在屋里嘀咕了半天,怕不是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 角落厢房,一处逼仄的小隔间内,气氛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老爷一张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气得浑身肥肉都在颤抖。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掩不住那滔天的怒火。 “那些泥腿子,凭什么吃我们的粮!凭什么!” 一旁的李老爷也是满目愤慨,捏着山羊胡的手青筋毕露。 “周兄息怒……那锅里煮的,还是我们两家粮仓里最好的新米!老夫平日里,都舍不得这么糟蹋!” 他一想到那雪白的米粒被那些贱民大口吞咽的场景,心就在滴血! “沈贼!这个该死的沈贼!” 周老爷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他这是在挖我们的心肝啊!我周德海在此立誓,迟早有一天,要让这沈贼……啊!” 他慷慨激昂的誓言,被一声突如其来的闷响打断了。 咚! 像是有人用拳头砸在了门板上! 周老爷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脸色瞬间煞白,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涔涔而下! 沈贼来了?! 两人惊恐地对视一眼,连呼吸都停滞了。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村民探进头来,憨厚地笑了笑。 “周老爷,李老爷,惊着二位了。没事,我们夜里巡视,方才是不小心撞了一下。” 说完,那村民便关上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虚惊一场。 周老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一旁的李老爷,看着身旁这位前一刻还捶胸顿足,高呼要报仇雪恨。 下一瞬却被一个名字,一声闷响吓得魂飞魄散的盟友,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这周扒皮,胆子比针尖还小! 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年轻人的身影,早已化作一尊梦魇,死死压在他们心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难以生出。 那沈泽…… 当真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神不成? 第21章 披甲不难,开弓不易 巡夜乡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厢房内的死寂持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周德海那张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蜡黄与惊惧。 他与李老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的瞳孔深处,看到了恐惧。 再不敢多言半句。 两人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身子紧紧贴着墙根的阴影,一溜烟地钻回了各自的卧房。 仿佛那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他们猜得没错。 邬堡最高的角楼之上,一道身影如渊渟岳峙,玄色的大氅在夜风中纹丝不动。 沈泽的目光,清冷如冰,淡漠地注视着那两道鬼祟的身影消失在院墙拐角,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诮。 蝼蚁之辈,也敢心生怨望? 他身后,一名负责瞭望的乡勇正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堡外远处的黑暗,全神贯注。 却恰好错过了堡内这微不足道的一幕。 沈泽并未点破。 “爷。” 孙候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楼梯口。 他尽量压低了身形,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都准备好了!” 沈泽缓缓颔首,转身,迈步。 二人一前一后,走下角楼,穿过被火光映照得忽明忽暗的庭院。 训练场上,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邹虎如一尊门神,静立于队列之前。 他身旁,五匹战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喷着白色的响鼻。 见沈泽走近,邹虎大步上前,抱拳瓮声瓮气地禀报。 “主公,加上周家马厩里那匹老马,一共搜罗出五匹。算上之前那几个乡绅孝敬的,咱们如今有六匹马了!” 这六匹马,高矮肥瘦,毛色各异。 其中一匹栗色公马尤其神骏,肩高腿长,肌肉线条流畅,一看便是难得的良驹。 其余几匹,虽稍显逊色,却也远非乡间驮货的驽马可比。 邹虎一把扯过那匹栗马的缰绳,恭敬地递到沈泽手上。 沈泽接过缰绳,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那列最精锐的披甲弓手。 最终,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定格。 “你们三个,出列!” 三人闻声而出,身形皆是矫健挺拔,眼神锐利。 他们是沈泽从百余人中,亲手挑选出的佼佼者,无论是臂力还是眼力,都远超常人。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斥候马队。” 沈泽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马,弓,刀,便是你们的性命!” 没有多余的废话。 三名弓手在邹虎的安排下,各自牵过一匹战马,动作虽有些生涩,但眼神中的狂热与激动! 转瞬之间,一支可以骑射索敌,可以提刀追杀,更可以纵马哨探的披甲弓骑,便在这座小小的邬堡中,雏形初现! 孙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觉得喉头发干,心脏狂跳。 他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 惊世骇俗! 这三个人,月余之前,不过是匣子岭上几个吃了上顿愁下顿,游手好闲不着调的泼皮土匪! 可现在呢?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冰冷铁甲,挽得开强弓,舞得动战刀! 这还是人吗?! 孙候的敬畏,几乎要从骨子里溢出来。 而一旁的邹虎,却早已习以为常,那张布满虬须的脸上,只有理所当然的崇拜。 主公的手段,本就不是凡人能揣度的! 次日,晨曦微露,寒气刺骨。 安平乡以东三十里外的一处荒野上,流寇的大营趴在雪白的大地上。 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他们蜷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满是麻木与绝望。 营地中心,几顶破旧的帐篷胡乱立着。 几名眼神凶悍的老卒,正从帐篷里钻出来,手里攥着皮鞭,不耐烦地抽打着那些围在帐篷外的流民。 “起来!都给老子起来!想冻死吗?!” 鞭子落下,却只有几声微弱的呻吟。 更多的流民,早已在昨夜的严寒中失去了声息,身体僵硬,与身下冰冷的土地冻成了一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老卒抬眼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正从营地旁呼啸而过,马蹄卷起残雪,气势汹汹。 他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羡慕与嫉妒。 “是杨爷的亲卫马队……” 那必然是整个流寇大军中,最精锐的核心。 吃的最好的粮,穿着最好的甲,也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在这般天气里,人人有马骑! 那边,马队为首的队长勒住缰绳,侧头问向身旁一名斥候。 “你小子当真看清了?一群乡勇,也敢骑马披甲?” 那斥候小兵冻得鼻涕直流,却赌咒发誓。 “队长!小的绝没看错!六个人,六匹马!身上那甲,锃亮!比咱们的都新!” 此言一出,马队众人皆是一阵哄笑。 他们身上穿的,大多是从官军尸体上扒下来的破损皮甲,上面还带着修补的痕迹。 一群泥腿子出身的乡勇,哪来的本事穿上比他们还好的完好短甲? 队长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嘿,管他哪来的!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弟兄们,咱们的甲,该换新的了!” 在他眼中,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乡勇队伍,无疑是一群主动送上门的肥羊! 话音刚落,他瞳孔猛地一缩。 前方的地平线上,雪白的尽头,几个黑点正迅速放大。 不多不少,正好六骑! 队长的笑容愈发得意,他猛地一夹马腹,高声呼喝。 “小的们,跟我冲!十三对六,优势在我!” 然而,他没有看到的是,那六骑并非是在仓皇逃窜,而是在一片平坦的雪原上,早已勒马静候多时。 队伍中,一个面容尚显稚嫩的少年,正眯着眼,遥遥望着冲来的敌骑。 他叫刘飞,是沈泽在乡勇中发掘出的璞玉,天生一副鹰隼般的眼力。 “头儿,对面十三骑,只有三张硬弓!” 他身旁的邹虎,闻言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满是不屑。 “硬弓可不像甲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拉得开的。” 披甲不难,开弓不易。 这个道理,他懂。 第22章 他们是官军的精锐斥候! 沈泽稳坐于神骏的栗马之上,面沉如水。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支气势汹汹冲来的马队,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他的视线,越过了那些狰狞的面孔,越过了那些挥舞的兵刃,最终,落在了他们身上那虽破损却依旧坚固的皮甲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身旁每个人的耳中。 “这几套披甲,倒还不错。” 话音未落,沈泽臂膀一沉,手中那张角弓已被拉成一轮满月! 弓弦震颤,发出嗡的一声龙吟,仿佛连空气都被撕裂! “哈哈哈!这距离,他莫不是在做梦?!” 流寇队长还在纵声狂笑,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脸上的横肉因得意而抖动。 在他看来,百步之外动弓,纯属痴人说梦,是乡勇匹夫不懂兵法的愚蠢之举。 他身后的骑手们亦是哄笑一片,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射你娘的腿肚子吗?” “力气没处使,拿来给爷们挠痒痒?” 讥讽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抹乌光,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电光石火,瞬息而至! “噗——” 一声闷响,轻微得几乎被风雪声掩盖。 流寇队长脸上的狂笑凝固了,他愕然低头,只见一截沾着血的羽箭,从自己的脖颈处狰狞地穿出。 他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漏风声,温热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胸前的皮甲。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从马背上狠狠掀飞。 他那壮硕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雪地里,溅起一片血色的雪花。 生机,刹那间断绝。 雪原上,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还喧嚣不止的流寇马队,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和骑士们粗重惊恐的喘息。 “头……头儿……” 一名骑手的声音都在发颤,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惊骇。 百步穿杨?! 还是在颠簸的马背上,一箭毙命?! 这是什么妖法?! “散开!快散开!”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剩余的十二骑瞬间炸开,慌不择路地试图拉开距离。 然而,一道更为绝望的惊呼,刺破了所有人的耳膜。 “他们都有硬弓!” 只见对面那六骑,不知何时已齐齐勒马横列。 六张黑沉沉的硬弓,如六道死亡的弯月,同时对准了他们! 六人六骑,六张强弓! 这绝不是什么乌合之众的乡勇! “嗖!” “嗖!” 又是两声尖锐的破空声,几乎不分先后。 沈泽身旁的邹虎,那门板般的身躯稳如泰山,手中弓弦一响,一名正欲拨转马头的流寇应声栽倒。 与此同时,沈泽的第二箭已然出手,精准地射穿了另一名骑手的后心! 眨眼之间,十三骑已去其三! 恐惧,在剩余的骑手心中蔓延。 “他们是官军的精锐斥候!” 一名流寇终于在极度的恐惧中,喊出了他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只有那些百战余生的官军锐士,才有这般精良的装备与神乎其技的箭术! 他们撞上铁板了! “逃!快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所谓的战意与凶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马队瞬间崩溃,所有人调转马头,拼了命地向来路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刘飞,跟上我!” 沈泽的声音冷酷如冰,双腿一夹马腹,神骏的栗马发出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般追了出去。 那名被点到名的鹰眼少年刘飞,眼中闪过一丝狂热的崇拜,毫不犹豫地策马跟上。 风雪在耳边呼啸,追逃之间,又是三声弓弦的绝响。 三名亡命奔逃的流寇,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背后追魂的箭矢夺去了性命,一头栽下马去。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交锋,在数个呼吸间便已尘埃落定。 雪原之上,留下了六具尚在温热的尸体,和六匹无人驾驭,茫然嘶鸣的战马。 沈泽翻身下马,缓步走到那队长尸身旁。 他蹲下身,仔细端详着那贯穿脖颈的箭矢。 箭簇精准地从甲胄与头盔的缝隙间射入,分毫不差,完美地避开了坚固的甲片,没有对这件战利品造成任何损伤。 这才是他想要的。 “扒甲,收缴兵刃弓箭,把马牵上。” 沈泽站起身,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邹虎与几名斥候轰然应诺,手脚麻利地开始打扫战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敬畏。 这一战,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认知。 原来,杀戮可以如此高效,如此写意! 半个时辰后。 同一片雪原。 上百名身披破旧甲胄,眼神凶悍的老卒,将那片交锋之地围得水泄不通。 在他们身后,是缓缓推进的大军,旌旗虽不鲜明,但那股子杀伐之气,却足以让冰雪消融。 人群中央,一名身披精致铁鳞甲,面容阴鸷的青年将领,正策马而立。 他叫杨承祖,这支流寇大军中真正的核心与大脑。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地上那几具被扒得精光的尸体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幸存的那七名马队骑手,此刻正战战兢兢地跪在雪地里,连头都不敢抬。 “你的意思是……” 杨承祖的声音很轻。 “我麾下最精锐的十三骑,一个照面,就被六个乡勇射杀了六个,然后你们就夹着尾巴逃回来了?” 为首的骑手脸颊剧烈地抽搐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杨……杨爷,千真万确!小的们绝不敢有半句欺瞒!他们不是乡勇,是官军的魔鬼!” 杨承主麾下,亲兵骑手十人,马队斥候十三骑,这便是他全部的骑兵家当。 如今,不过一个清晨,马队便折损了近半! 他没有再言语,翻身下马,亲自走到了那队长的尸体旁。 他蹲下,伸手探入那血肉模糊的脖颈,仔细查探着伤口。 片刻之后,他缓缓站起,神色复杂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凝重与一丝忌惮的表情。 他终于明白,他的人并未说谎。 创口平滑,一击贯穿。 这意味着,死者是在高速奔驰中,被敌人于百步开外,一箭精准地射穿了喉咙这唯一的要害! 第23章 大帅马上就到 站在杨承祖身侧的亲兵队长,一名在死人堆里爬出来十几次的老兵。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杨爷……这一箭,换做是我做不到!绝无可能!” 这不是谦辞,而是发自肺腑的惊骇! 他自己便是军中有数的射手,可要在百步开外,于颠簸的马背上,迎着风雪。 一箭精准地钻入甲胄缝隙,射穿一个同样在高速移动的目标的喉咙……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这简直是神话传说里才有的箭术! 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悍将,听过无数传奇。 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有如此鬼神莫测的人物! “此地怕不是个善地。”亲兵队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杨爷,兵法有云,遇不可敌,当速避之。我们是否绕道而行?” 打仗遇到硬茬子,先跑路再做计较,这是他们这些流寇赖以生存的法则。 命,比什么都金贵。 杨承祖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这片血色的雪原,望向远处那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邬堡方向。 那双阴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浓重得化不开的忌惮。 许久,他才吐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绕?我们往哪儿绕?” 他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向前方那唯一的官道方向,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法挣脱的宿命感。 “这是大帅早就定下的出关路线,唯一的路线!后面,贺人龙那条疯狗正衔尾追杀,我们已无退路!” 众人心中一凛。 是啊,退路已断! 杨承祖环视四周,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白茫茫的荒芜。 枯树、乱石、被积雪覆盖的贫瘠土地。 “你们看这周围,连根能吃的草都找不到!”他的声音愈发冰冷。 “我们携带的军粮撑不了三天!不往前,我们所有人都得饿死,冻死在这片鬼地方!” 前进,可能会撞上那个射术通神的魔鬼。 后退或停留,则必死无疑! 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一日后。 安平乡外,一处破败的村落。 杨承祖将自己的临时指挥所,设在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夯土破屋里。 屋顶漏着风,寒气四溢,唯有中央一堆烧得正旺的篝火,带来些许暖意。 数十名最精锐的老卒,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雕像。 或倚在屋檐下,或靠着断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他们的眼神,像狼一样幽深而危险。 破屋中央,一口从村民家里搜刮来的大铁锅正架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几块看不出是什么牲畜的白肉在汤中翻滚。 对于这些终日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乱兵而言,这已是难得的享受。 “杨爷!” 门外传来一声低喝,两名亲兵拖着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村民,像拖一条死狗般拽了进来,扔在篝火旁。 那村民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抖如筛糠,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审过了,还有口气,能说话。” 杨承祖正就着火光,看一封早已泛黄的信件,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这里,可是安平村?” 那村民被篝火的热气一熏,又被杨承祖那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一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磕头如捣蒜。 “是!军爷,这里就是安平村地界……” “村里,可有乡勇?”杨承祖终于放下了信件,目光如刀,直刺村民的内心。 一提到乡勇二字,那村民眼中竟闪过一丝莫名的光彩,连恐惧都冲淡了几分。 “有!有!我们有乡勇!都是沈相公帮我们操练的!” “沈相公?”杨承祖眉头一挑,“详细说说。” 那村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从沈泽主仆二人初到此地,如何以雷霆之势剿灭了一小股打秋风的流寇; 再到后来,如何仅凭百余乌合之众,于夜间设伏,一举击溃了五百多人的流寇大军; 最后,又是如何驻扎乡间,修筑邬堡,庇护乡里…… 村民的叙述颠三倒四,充满了乡野村夫的夸张与崇拜。 但在杨承祖这等久经战阵的人听来,却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太他娘的邪乎了! 两人斩二十余流寇? 百人破五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悍勇了,这是用兵如神! “杨爷!” 旁边的亲兵队长脸色煞白,猛然想到了什么。 “昨日雪原上,一箭封喉了咱们队长的,会不会就是这个沈泽?!” 此言一出,整个破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杨承祖身上。 杨承祖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他原本以为,这安平乡不过是块难啃一点的骨头。 只需从麾下老卒中选出百十个敢死之士,冲锋陷阵,定能将其碾碎。 可现在,这个沈泽的存在,如同一根毒刺! 这已经不是骨头硬不硬的问题了,这是一个足以威胁到他性命的巨大危险! 一个神箭手,一个用兵奇才,盘踞在一座坚固的邬堡里…… 这仗,怎么打? 杨承祖的指节捏得发白,脑中念头飞转。 为了区区一点粮食,去跟这样一个怪物死磕,折损了自己这点宝贵的家底,值得吗? 要不要将此地的消息立刻上报给大帅? 让大帅定夺? 打粮而已,没必要非得挑最硬的骨头啃!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用火漆封口的急信。 “杨爷!大帅急令!” 杨承祖心中一沉,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苦笑。 他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篝火,看着它迅速被火焰吞噬。 “不必传信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无奈。 “大帅没顶住贺人龙的攻势,全线溃败,正带着残兵朝我们这边退来。” “信上说……” 杨承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 “大帅马上就到。” 第24章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安平乡邬堡。 天穹之上,铅云翻滚,混沌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 远处,几道黑色的烟柱如张牙舞爪的恶龙,直刺苍穹。 那是驻扎在堡外的数百民兵正在烧火造饭,升腾的烟火气,是这死寂天地间唯一的活气。 “主公!” 邹虎自墙垛后走来,他那门板似的魁梧身躯,几乎将身后的风雪都挡了个干净。 他瓮声瓮气地禀报,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堡外方圆五里,皆已清空。所有民居都已拆除,能用的木料、砖石尽数搬入堡内。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坚壁清野! 沈泽立于角楼之上,身形笔挺如枪,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片焦土。 他只是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言语。 一切,尽在计划之中。 他转身步入角楼内,与外界的喧嚣不同,这里安静得能听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矮瘦的孙候正带着几名识字的乡勇,围着一张简陋的沙盘比比划划,嗓子已经喊得有些沙哑。 “外围的拆除,明日午时前必能完成!所有拆下的木料,一部分送去仓库,另一部分,按主公的图纸,打造成滚木和擂石的支架!” 孙候见到沈泽,连忙躬身行礼,眼中满是敬畏。 沈泽的目光掠过沙盘,上面清晰地标注着每一处防御工事的进度。 这是他一手策划的,将整个安平乡变成一座刺猬般的堡垒。 同时,也断绝了杨承祖就地补给的任何可能! 他知道,杨承祖的大军缺粮,缺得厉害! 一个饥肠辘轆的敌人,远比一个吃饱喝足的敌人要好对付。 “不够快。” 沈泽的声音让整个角楼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他的目光落在孙候身上,眼神锐利如鹰。 “今夜子时之前,我要看到邬堡之外,再无一栋完整的房屋,再无一粒可食之粟!” 什么?! 孙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诧! 连夜赶工? 这天寒地冻的,弟兄们已经疲惫不堪,这…… 可当他的视线与沈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对上时,所有的疑问和迟疑瞬间被冰封。 那眼神里没有商量的余地,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心头一凛,猛地低下头,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是!属下……遵命!” 翌日,晨。 天,又开始飘雪。 细碎的雪花,如盐末般洒下,给焦黑的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缟。 “悉悉索索……” 一阵细微而又密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无数只冬眠的虫豸,正从地底爬出。 墙垛上,负责警戒的民兵们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来了! 沈泽一袭黑衣,背负长弓,身后跟着铁塔般的邹虎和精悍的刘飞,早已如雕塑般伫立在墙头。 他的目光,穿透风雪,望向地平线的尽头。 视线之内,黑压压的人潮如蚁群般蠕动着,朝着邬堡的方向缓缓而来。 那不是军队,是流民! 数以万计的流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汇聚成一股洪流。 突然,一阵凄厉的鞭响撕裂了空气! “啪!” 数十名骑着劣马的流寇老卒从人潮后方冲出。 他们挥舞着皮鞭,狠狠抽打在那些行动迟缓的流民身上。 “都他娘的给老子往前走!磨蹭什么!想死吗?!” “快!冲上去!冲开那座堡子,就有吃的了!” “哇——” 人群中,一个男人扑倒在一具早已冻得僵硬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婆娘!我的婆娘啊!” 那尸体,正是他昨夜活活冻死的妻子! 可他的悲哭,换来的只是一记更狠的马鞭,背上瞬间皮开肉绽! 如此人间惨剧,让邬堡墙上的民兵们心头巨震。 他们中的许多人,不久前也曾是流民,若非遇到沈泽,下场恐怕与墙外那些人一般无二。 “这……这帮畜生……” “太惨了……” 同情与不忍,如同藤蔓般在他们心中滋生。 一些人甚至不自觉地垂下了手中的武器。 “咳!” 一声极轻的咳嗽,在众人身后响起。 是孙候! 民兵们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转过头。 他们看到的,是主公沈泽的背影。 他依旧站在那里,目光直视前方,如山般岿然不动,仿佛墙外那数万人的生死悲哭,都与他无关。 他脸上没有怜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肃杀的冰冷! 那如炬的目光,那沉凝如铁的气势,瞬间浇灭了所有人心中的不忍与骚动。 他们猛然惊醒! 这是战场!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对身后家人的不负责任! “哗啦!” 人群慌乱一瞬,随后迅速恢复了秩序。 刀枪重新举起,弓箭再次上弦,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坚定而冷酷。 沈泽背着手,沿着邬墙缓缓走了一圈。 他没有说一句话,但他的脚步,龙行虎步,沉稳有力。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所有守军的心上,将他们最后的一丝动摇也踩得粉碎。 当他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时,整座邬堡的士气,已然拧成了一股绳! “主公,贼人要攻了。”孙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紧张。 墙外,那些老卒已经开始给前排的流民分发武器。 生锈的菜刀、削尖的木棍、残破的锄头…… 杨承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要用这数万流民的性命,来消耗邬堡的箭矢和滚木,来填平堡外的壕沟! 流民大军的后方,一座小小的土坡上。 杨承祖的脸色已然铁青如猪肝! 他攥着马缰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攻心为上! 驱使流民攻城,本是他一箭双雕的毒计! 一来消耗邬堡守军的箭矢体力。 二来,便是要用这人间惨剧,来彻底击溃那些泥腿子的心防! 一旦他们心软,手里的刀就会变钝,弓就会拉不滿! 可他算错了一步,或者说,他算错了一个人! 沈泽! 那个男人,仅仅是在墙头走了一圈! 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就那么一圈,便将那些乡勇濒临崩溃的军心,重新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固,更加冰冷! 这怎么可能?! 一股无名邪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在这种无声的交锋中,他杨承祖,竟是先输了一筹! 第25章 一箭,连人带板射穿,钉死在地上 “杀啊——” “冲进去就有活路了!” 前方的哀嚎与嘶吼,将杨承祖的思绪拉回了这片血肉泥潭。 邬堡前方,已是一片人间炼狱。 流民们被后方的老卒用刀逼着,哭喊着,麻木着被拍向那座并不算高大的邬堡。 墙垛上,初次见到这般阵仗的乡勇和民兵们,脸色煞白,牙关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那乌泱泱的人头,那绝望的嘶吼,几乎要将他们的魂魄都给吞噬掉! 但他们的身后,是沈泽! “崩!” “崩!” “崩!” 每一声弓弦的震响,狠狠敲在他们的心口,将恐惧与慌乱砸得粉碎! 每一支破空而去的箭矢,都精准地带走一条性命,在汹涌的人潮中撕开一道血口! 这声音,这画面,给了他们无穷的安全感! 他们是待宰的羔羊吗? 不!他们身后,有神! 沈泽的眼眸古井无波,冷酷地注视着这一切。 这哪里是攻城? 这分明是杨承祖千里迢迢,给他送来的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他能清晰地看到,面板之上,那百余名原本只是乡勇级别的民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慌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蜕变! 他们的每一次刺杀,每一次投掷滚木,都在积累着宝贵的经验。 那原本涣散的眼神,正变得凝聚; 那颤抖的双手,正变得稳定! 【乡勇】的标签正在模糊,【募兵】的轮廓已然浮现! 尤其是他亲自训练的那二十几名弓手,经过这一轮高强度的实战洗礼,箭术和心态的提升,简直是一日千里! 他们的数据,已经无限逼近那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数年的老卒! 仅仅一个月! 别人三五年才能练出的兵,在他手中,一个月便已初见雏形! 这等速度,也难怪杨承祖会觉得邪门! “放箭!” 孙候声嘶力竭地吼着。 民兵中,有几个昔日的猎户,用的是自家的猎弓,射出的箭矢软绵绵的,即便射中,也多半只是入肉不深,杀伤力有限。 但沈泽、邹虎、刘飞等核心几人手中的硬弓,射出的却是名副其实的死亡之风! “噗——” 一支羽箭,瞬间洞穿了一名流民的胸膛,余势不衰,又从他背后钻出,将他身后另一人死死钉在地上,溅起一蓬血雾! 一箭双杀! 这还不是结束! 邹虎那蛮牛般的力量,拉开的角弓更是恐怖,射出的重箭简直如同一支微缩的弩炮。 竟能一连贯穿三人,才耗尽力道! 一时间,邬堡前方五十步内,竟成了一片死亡禁区! 流民们一波波地冲上来,又一波波地倒下去。 尸体层层叠叠,却连一架最短的梯子,都没能搭上墙头! “将军!”一名亲兵队长策马奔回,声音都变了调。 “不对劲!对面起码有二十多个弓手!箭矢又快又狠,弟兄们在后面督战都伤了好几个!” 杨承祖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这是乡勇?哪里的乡勇能凑出这么多弓手? 还个个都跟神射手一样! 弓箭是地里长出来的吗?! 前方的流民终于崩溃了! 死亡的恐惧,压倒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身后屠刀的畏惧。 他们尖叫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逃去。 “回去!都给老子滚回去!” 杨承祖双目赤红,厉声咆哮。 “后退者,杀无赦!” 老卒们挥舞着屠刀,在人潮中砍出一条血路,硬生生将这股溃败的洪流又给逼了回去! 片刻之后,去而复返的流民们,手中多了一些东西。 破烂的门板,拆下的床板,甚至几个人合力抬着一张方桌…… 他们顶着这些简陋的盾牌,再次发起了冲锋! “嗖嗖嗖!” 箭雨落下,大部分都被这些木板挡住,发出咄咄的闷响。 虽然依旧有人倒下,但冲锋的势头,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被一边倒地屠杀! “上!快!搭梯子!” 几架短梯,终于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摇摇晃晃地靠在了邬堡的墙垛上! 杨承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狰狞的喜色! 成了! 只要能爬上墙头,凭着人海优势,这小小的邬堡,顷刻间便能踏平! 就在此时! 墙垛之上,一直静立不动的沈泽,动了! 他缓缓披上一副缴获来的皮甲,接过邹虎递来的铁胎弓,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不是在惨烈的战场,而是在自家后院射圃习射。 他踏前一步,站上垛口,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渊渟岳峙,杀气冲霄! 他左手持弓,右手从箭囊中取出一支三棱破甲箭,搭弦,拉弓! 那张寻常士卒两人合力才能拉开的硬弓,在他手中,竟被轻易拉成一轮完美的满月! 弓弦之上,杀意凝如实质! 目标,锁定一名正顶着门板,嗷嗷叫着往上爬的流民! “崩——” 一声闷响,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影,脱弦而出! 下一瞬! “噗嗤——轰!” 那名流民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连同他头顶那块厚实的门板,竟被那支箭矢生生洞穿。 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向后倒飞出去,最后被砰的一声,死死钉在了十步开外的冻土之上! 整个过程,沈泽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他收弓,垂手。 土坡上,杨承祖脸上的喜色,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箭,连人带板射穿,钉死在地上?! 这是何等恐怖的臂力? 这是何等霸道的箭术?! 从军十余载,他也曾见过军中闻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可像眼前这般,视坚木如腐土,视人命如草芥的…… 这是人? 这是神? 还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杨承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名为自我怀疑的情绪。 同样是带兵之人,自己还在用阴谋诡计,而对方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流民们彻底吓破了胆! 他们疯了一般,开始主动避开沈泽所站立的那段城墙。 仿佛那里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收割生命的死神! 但人潮实在太多了! 邬堡的其他地段,在流民不计代价的冲击下,已经有更多的梯子搭了上来,一个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开始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第26章 一个人冲垮了两百老卒?! 杨承祖狠狠地喘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 他就不信! 那沈泽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 这邬堡之上,剩下的那些乡勇,总不能个个都像他一样,是怪物吧?! 杨承祖目光扫过身后,最终定格在那两百名披甲执锐的老卒身上。 这是他的家底,是他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往日里,不到将流民消耗殆尽,他是绝不会动用这支力量的。 可今日…… 杨承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中天人交战。 直觉告诉他,再拖下去,必生大变!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 “派两百老卒上去!给老子压上去!” “将军?!”身旁的亲兵队长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现在就上?那些流民还能再冲两波……” 话音未落,一道腥风扑面而来! “啪——!” 杨承祖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了亲兵队长的脸上。 “你的耳朵聋了吗?!”杨承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老子说!让他们上,听不懂人话吗?!” 亲兵队长捂着脸,惊惧地看着自家将军扭曲的面孔,心中翻江倒海。 将军一定是疯了! 对面不过是一群泥腿子组成的乡勇,就算有个神射手,何至于此? 这么早就把老卒压上去,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这不合常理! 但他不敢再质疑,那双要吃人的眼睛,让他毫不怀疑自己再多说一个字,脑袋就会搬家。 “是!末将遵命!” 他拨转马头,仓皇地奔向后队,将那道令人费解的将令传了下去。 片刻之后,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在无数流民的身后,两百名衣甲各异,但目光同样凶悍的老卒,默不作声地加入了战场。 他们熟练地避开地上的尸体,手中的兵刃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他们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的态势! 流民们畏惧箭矢,畏惧滚木擂石,但这些老卒却如履平地! 他们三五成群,用盾牌护住头顶,精准地卡在弓箭射击的死角,转眼间便已摸到了墙根下的梯子旁! 土坡之上,杨承祖死死地盯着墙垛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沈泽! 他甚至没去看那些已经开始攀爬的老卒,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沈泽身上! 他怕那个男人,再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杨承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这两百老卒,若是还拿不下这小小的邬堡,他立刻就走! 毫不犹豫! 这个鬼地方,这个姓沈的男人,太过邪门! 墙垛上,局势急转直下! “啊——!” 一声惨叫,一名乡勇被率先爬上来的老卒一刀捅穿了胸膛,鲜血喷了同伴一脸! 这些乡勇,对付同样是乌合之众的流民尚可。 可一旦对上这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差距便显露无疑! 劈砍、格挡、闪避…… 乡勇们的动作在老卒眼中,破绽百出,如同三岁孩童!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墙头上便已倒下了十几具乡勇的尸体,防线被撕开数个缺口,岌岌可危! “哈哈!成了!” 杨承祖见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抹病态的狂喜。 他转过头,想对身旁的亲兵说两句笑话,缓和一下气氛。 可他看到的,却是亲兵队长那张写满了惊骇与难以置信的脸。 一双眼珠子瞪得滚圆,直勾勾地望着战场,仿佛白日见鬼! 杨承祖心中咯噔一下! 他猛然回头!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派出的那两百老卒的队伍中,不知何时,竟爆开了一团又一团的血雾! 鲜血横飞! 残肢断臂! 一道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关刀,正以一种不讲道理的蛮横姿态,在他那两百精锐老卒的阵中,来回冲杀! 邹虎! 那柄门板似的关刀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 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凄厉的鬼哭狼嚎! 刀光过处,便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 盾牌、皮甲,在那恐怖的刀锋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他一个人,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防线! 他一个人,冲垮了一支两百人的军队! 而在邹虎的身后,八名同样身材高大的乡勇,手持长枪,结成一个简单的枪阵,步步为营,紧随其后。 他们不与老卒缠斗,只是精准地,将长枪刺入那些被邹虎冲乱了阵脚,露出破绽的老卒的喉咙胸膛! 收割! “撤!快撤啊!” “是魔鬼!他是魔鬼!” 老卒们终于崩溃了! 他们的凶悍,他们的经验,在这头人形凶兽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死亡的恐惧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意志,只剩下不到百人,连滚带爬地掉头逃窜,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土坡之上,杨承祖僵在马上,嘴巴无意识地张着,只剩下一具空壳。 一个人冲垮了两百老卒?!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片刻之后,临时搭建的帅帐内。 “一群废物!” 杨承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将案几上的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陶瓷的碎裂声不绝于耳。 “两百个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老卒!被人家九个人追着屁股砍!你们的刀是拿来切豆腐的吗?!啊?!” 帐下,十几个亲兵和侥幸逃回来的老卒队长,一个个噤若寒蝉,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杨承祖痛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才喘着粗气,挥了挥手。 “都给老子滚出去!”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帅帐。 亲兵队长最后一个走,犹豫了一下,又返身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碗水。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杨承祖一把夺过水碗,一饮而尽,胸中的烦躁却丝毫未减。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他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头痛欲裂。 “大帅已经带大军启程了,指明了要从咱们这条路过!咱们要是不能在他到之前,把这颗钉子拔了,你我的人头,都得被他挂在旗杆上!” 第27章 乱世之中,不事生产者,便是累赘 一提到大帅的名字,亲兵队长的脸色也白了几分。 他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苦涩。 “可对面那群乡勇,也太邪门了……” “乡勇?!” 杨承祖指着亲兵队长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管那叫乡勇?!那比我手下最精锐的老卒还狠!还猛!” 他骂了半晌,最终却又颓然地坐了回去,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迷茫。 “我亲手带出来的兵,怎么会败得这么彻底……” 亲兵队长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邹虎那如同魔神降世般的身影。 一人破阵…… 而那样的猛士,居然只是那个沈泽的一个手下! 一个仆从! 贺人龙将军麾下,那些号称能以一当十的亲卫营,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开,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声音干涩地挤出几个字。 “将军,您说那些人,会不会是官军老营的精锐?”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鸟不拉屎的安平乡,哪来的官军? 亲兵队长的脸色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 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将军,那邹虎,那沈泽……末将实在想不出,除了朝廷最精锐的亲军,谁还能有这等手段……” 这番话,狠狠砸在了杨承祖最脆弱的神经上。 是啊,那一人一骑,一刀破阵的魔神! 那站在墙垛之上,箭无虚发,将战局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青年! 这绝不是乡勇!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杨承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亲兵队长见他神色变幻,鼓起勇气,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将军,帅大军将至,我们耗不起了。依末将看,不如向贺人龙求援?” “求援?” 杨承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 向贺人龙求援? 那个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家伙? 那不等于告诉所有人,他杨承祖连一个乡下的小小邬堡都啃不下来吗?! 他的脸往哪搁?! “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而决绝。 “今夜,老子要亲自带人去摸了他的营!” “夜袭?!”亲兵队长失声惊呼。 “没错!”杨承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疯狂的狞笑。 “他沈泽再厉害,手下的人再能打,终究是人,不是神!他们刚打完一场血战,必然松懈!今夜,就是他们的死期!” “若是夜袭再不成,再联系贺人龙也不迟!”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身为一方渠帅最后的尊严! 看着自家将军那副不成功便成仁的癫狂模样,亲兵队长心中一片冰凉,却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知道,再劝,死的就是自己。 “末将遵命!” 他沉重地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帅帐。 很快,帐外响起了苍凉而短促的鸣金之声,那是收兵的信号。 而在这信号之下,一场更为血腥和绝望的阴谋,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邬堡之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呼……” 眼见着潮水般的流寇连滚带爬地退去,最后一名老卒的背影也消失在了雪原尽头。 站在墙垛上的孙候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收回了手中沾满血污的长刀。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他回头,恰好看到沈泽正从角楼上走下,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孙候心中敬畏更甚,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主公!咱们胜了!俺看那些龟孙子,短时间内是不敢再来了!”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主公,弟兄们今天都见了血,拼了命……您看晚上,能不能让大伙儿见点荤腥?” 沈泽的目光望向远处流寇退去的方向,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 “可以。” “传令下去,提早两个时辰放饭,让弟兄们吃饱喝足,好好休息。” “好嘞!” 孙候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跑去传令了。 邬堡之中,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受伤的乡勇被抬下去救治,没受伤的则在各自伍长的带领下,开始修补被滚木擂石砸坏的墙垛。 搬运箭矢,清理血迹,一切都显得忙碌而有序。 沈泽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邬堡,最终,定格在了角落里一间门窗紧闭的厢房上。 他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冰冷刺骨。 周,李两家…… 这些乡绅,在这场战斗中,可是一点力都没出。 乱世之中,不事生产者,便是累赘。 而累赘的下场,只有一个。 入夜。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积雪。 整个安平乡,除了邬堡墙头上零星的火把,与远处杨承祖大营里透出的微光,再无半点人烟。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谁敢掉队,军法处置!” 几名负责巡夜的民兵抱着短矛,缩着脖子,骂骂咧咧地从墙角经过,警惕地望着堡外的黑暗。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视线的尽头,死神正在悄然降临。 杨承祖猫着腰,借着夜色的掩护,朝邬堡的方向摸去。 他的腰间,绑着一根粗大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一直延伸到身后黑暗的队伍里。 在他身后,三百名精挑细选的老卒,同样用麻绳串联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艰难前行。 这些老卒白日里悍不畏死,可大多都有夜盲之症,在这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若没有引导,寸步难行。 杨承祖和他最信任的十几名亲兵,便是这支死亡队伍的眼睛。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着远处邬堡的轮廓。 白日攻坚时,他便注意到,邬堡南侧有一段墙面颜色泛白,明显是新近修补过的,那里必然是防御的薄弱点! “快!都跟上!” 老卒们不敢多言,咬着牙,忍受着脚下崎岖和刺骨的寒风,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杨承祖没有派任何流民炮灰。 那些乌合之众,在夜里只会坏事。 他压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底。 十多名亲兵马队,三百名百战老卒! 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第28章 仗打完了,大获全胜 眼看着,邬堡墙头上的火光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照见巡逻民兵的身影,杨承祖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狠戾。 沈泽! 很快! 很快老子就要把你从那龟壳里揪出来,碎尸万段!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心中被复仇的快感填满,脚步也越发轻快。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就是现在! 他正要下令,全军突击,冲向那段他早已看好的薄弱墙面! 然而,就在此时! “嘎吱——” 一声清晰无比的,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雪夜中响起! 前进的人群,动作瞬间僵住! 杨承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邬堡的正门! 在他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那扇他们白天用尽手段都未能撼动分毫的邬堡大门,此刻,正缓缓地开了。 内应?! 这个念头窜入脑海,让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自己队伍里出了叛徒,与沈泽里应外合?! 他猛地扭头,凶狠的目光扫过身后最亲近的几名亲兵。 那几张在黑暗中同样写满惊愕与茫然的脸,瞬间打消了他的猜疑。 不是内应! 那是什么?! 难道这沈泽,也存了夜袭的心思?! 他要主动出击?! 就在杨承祖心神剧震,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笃!笃!笃!”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毫无征兆地从他们侧后方的黑暗中响起! 杨承祖骇然回头,只见邬堡的后门方向,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冲出雪幕! 为首一骑,栗马如墨,马上之人全身披甲,手持长弓,身形魁梧得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 正是邹虎! 在他身后,九名骑术精湛的马弓手悄无声息地散开,形成一个致命的半月形包围圈。 完了! 杨承主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麾下的这些老卒,白日里是敢死敢战的悍匪,可一到夜里,大多都是睁眼瞎! 此刻被十几骑马弓手绕到侧后,在这无处可躲的雪原上,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咻——!” 不等他发出任何指令,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便直奔他的面门! 生死关头,杨承祖展现出了枭雄的狠辣与果决! 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身旁的亲兵队长,猛地往身前一拽! “噗嗤!”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那名亲兵队长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胸膛的箭簇,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滚烫的鲜血,溅了杨承祖满头满脸! 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那张狰狞的脸庞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杨承祖。” 一个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从前方洞开的邬堡大门处传来。 黑暗中,一道身影跨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手提一柄寒光闪闪的偃月刀,缓缓踱步而出。 正是沈泽! “巧了,看来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杨承祖心胆俱裂,知道自己已然落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 “啊——!” 杨承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再无半分犹豫,猛地拔出腰间短刀,狠狠朝着将队伍串联在一起的麻绳砍去! “噗!” 绳断! 他转身,连滚带爬地冲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竟是头也不回地逃了! 被他抛弃的三百老卒,眼睁睁看着渠帅的身影消失在雪夜里,一个个目瞪口呆,彻底傻了眼。 也就在此时! “杀——!” 邬堡之内,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数百名早已整装待发的乡勇,手持刀枪,如决堤的洪流般从大门内汹涌杀出! “一个不留!” 沈泽冰冷的命令响彻雪原。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人马合一。 化作一尊行走于雪夜的杀神,第一个冲入了乱作一团的老卒阵中! 偃月刀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血色弧线! “噗——!” 一名老卒甚至没看清来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整个世界便天旋地转。 头颅高高飞起,腔子里的血喷出数尺之高! 沈泽手腕翻转,刀锋横扫! 又一名试图举刀格挡的老卒,连人带刀被拦腰斩成两截! 上半身还在地上痛苦地爬行,内脏流了一地。 这些失去了主帅、失去了方向、在黑夜中几乎看不清东西的老卒,面对前后夹击,面对沈泽这尊杀神,连最基本的抵抗都组织不起来。 他们哭喊着,哀嚎着,四散奔逃。 却被乡勇们结成的阵势死死围住,被邹虎带领的马弓手一次次精准点杀。 战斗,结束得快得超乎想象。 邬堡的墙垛上,无数被惊醒的百姓和民夫,扶着墙壁,瑟瑟发抖。 他们睁大了眼睛,头一次如此直观地,亲眼目睹了这位新主公的杀伐手段! 夜风中,那个男人骑在马上,缓缓归来。 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着血,偶尔还有碎肉和筋膜从刀刃上滑落,掉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那不是敬,也不是畏。 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对一种非人力量的纯粹恐惧! 沈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主公。” 孙候小跑着过来,压低了声音,脸上还残留着厮杀后的兴奋与潮红。 “堡里的百姓都看着呢,他们只是被主公的神威吓住了,绝无异心!” 沈泽并未回应。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扫过角落里那间依旧门窗紧闭的厢房,眼神幽深。 “传令下去,打扫战场,收敛兵甲,所有战利品统一入库,明日论功行赏。” “是!” 沈泽翻身下马,将沉重的偃月刀往肩上一扛,大步流星地走入灯火通明的大堂,直接在高台上的主位坐下。 他将偃月刀横于膝上,就这么闭上了双眼,仿佛在闭目养神。 大堂内外,乡勇们正在兴奋地清点着战利品,欢呼声此起彼伏。 孙候看着自家主公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仗打完了,大获全胜,爷这是干嘛呢? 这模样倒像是在等人。 等谁? 第29章 仿佛他生来就该坐在这里 就在孙侯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沈泽那双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一个方向!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兀地从周,李两家所在的厢房房顶传来,像是有什么重物摔了下来! “什么人!” 负责警戒的乡勇们立刻察觉,几道身影如猎豹般扑了过去。 很快,一个衣着华贵,却满身狼狈的家伙,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扔在了大堂中央。 “说!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头探脑,想干什么!”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挣扎着爬起,竟还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瘸着一条腿,努力站直了身体。 他朝着上首的沈泽,深深一揖。 “小的是李老爷府上的管家,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来请沈将军赴宴,为将军贺功!” 满堂的喧嚣,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泽身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沈泽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他只是抬起眼皮,用一种淡漠的语气,轻轻问了一句。 “怎么才来?” 沈泽的眸光冰冷异常。 那一眼扫来,李府老管家脸上硬挤出的谄笑瞬间僵在层层叠叠的褶子里,比哭还难看。 他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无边的惊骇在他心中炸开。 他怎么知道的? 自己明明藏得那般隐蔽!难道此人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 “小的只是见夜深,怕扰了沈爷您的清净……” 老管家哆嗦着嘴唇,话不成声。 然而,话音未落,他再一抬头,眼前哪里还有沈泽的影子? 夜风卷过,只留下一道玄色的衣角残影。 沈泽已带着邹虎及九名亲卫铁骑,,悄无声息地朝着厢房方向掠去。 …… 与此同时,厢房之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原本乡勇们打地铺的房间已被清空,铺盖被褥狼藉地堆在角落。 屋子中央,一张临时拼凑起的大桌上,摆了十多个油汪汪的硬菜,两壶温好的黄酒正散着浅淡的香气。 这本该是一场庆功宴。 可桌边的两人,却没有半分喜色。 李老爷闭目捻着佛珠,嘴唇翕动,念念有词,只是那急促的频率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他对面的周老爷则满脸愁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肉食,仿佛能盯出个窟窿来。 半晌,周老爷那发涩的嗓音打破了沉寂。 “李兄,这才一日功夫,府里的存粮就去了一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对未来的恐惧。 李老爷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 “算上今夜这顿庆功肉,周兄,我们的粮食,顶多再撑九天。” “九天!”周老爷猛地一拍大腿。 “九天之后,莫说喂饱他手下那群饿狼,就是咱们两府上下,也得跟着喝西北风去!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再这么下去,我只能变卖家产,去换那如今比金子还贵的粮草了!” 李老爷幽幽叹了口气,将佛珠放下。 “主意?几天前,老夫的那个主意,周兄为何不听?” 此言一出,周老爷瞬间炸毛,他猛地凑近。 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兄!慎言!那伙流寇已经被他杀散了!” 李老爷眼中掠过一抹更深的恐惧,他长长地叹息,声音里满是无力和悔恨。 “是啊……杀散了……” 谁能想到? 谁又敢想! 那个看似落魄的沈家子,竟能凭着百十个泥腿子,将杨承祖那五百横行乡里的悍匪杀得片甲不留,尸横遍野! 此人究竟是人是鬼?! 他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惊惧的倒影,以及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搏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不搏,等粮食耗尽,他们就是那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 厢房小院门口。 “砰。” 一声轻响,沈泽的脚步忽然一顿,视线落在了院墙角落,那几片不起眼的碎瓦上。 跟在他身后的老管家,一条腿半拖半瘸,连滚带爬,那张老脸谄媚得都快滴出油来,见状连忙哈腰。 “沈爷,可是这路不平?小的这就叫人来……” “不必。” 沈泽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一旁的邹虎,那门板似的巨躯往前一站,阴影瞬间将老管家笼罩。 他蒲扇般的大手啪地一声拍在老管家肩上,力道之大险些将这老东西拍进地里。 邹虎咧开大嘴,声如洪钟,满是讥诮。 “老东西,下回想看热闹,不必上房揭瓦。你家爷的手段,站远点也能瞧得清清楚楚!” 轰! 老管家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哪里是看热闹,分明是想上房确认,杨承祖那伙人有没有得手! 谁曾想,激战之中,只被那煞星隔着黑夜遥遥一瞥,那眼神比冬日的刀子还利。 竟骇得他肝胆俱裂,脚下一滑,从房檐上直挺挺地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此刻被当面揭穿,他只觉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泽却懒得再看他一眼,迈开长腿,踏入庭院,径直走向周,李二人所在的厢房。 “吱呀——” 房内的周老爷正理了理衣冠,准备起身相迎。 “砰!” 一声巨响,不等他做出任何姿态,两名杀气腾腾的马弓手已抢上前,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 木门剧烈地撞在墙上,震得灰尘簌簌而下。 周,李二人惊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下一刻,沈泽龙行虎步踏入,玄色的衣袍在身后带起一阵劲风。 他看也不看惊愕的二人,径直走到主位,金刀大马地坐下。 那身姿,那气势,仿佛他生来就该坐在这里,仿佛他才是这座邬堡真正的主人。 他单手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便灌。 “咕咚、咕咚……” 清冽的酒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流下,浸湿了衣襟,但他毫不在意。 满屋的人,只听得见他喉结滚动的吞咽声。 不多时,一整壶酒已然见底! “砰!” 空酒壶被重重砸在桌上,发出巨响,震得杯盘一阵乱跳。 沈泽长长吐出一口混合着酒气的浊气,一双眸子骤然抬起。 那目光,不再是冰冷,而是出鞘的利刃,闪着森然的寒芒。 一寸寸扫过早已面无人色,冷汗直流的周李二人。 第30章 真英雄,真豪杰! 门外,邹虎那山峦般的身影堵死了唯一的生路。 他身后,亲卫刘飞和其他八名马弓手或立于门廊,或散于窗外。 死寂。 屋内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老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那不是他家的佃户王二狗吗?! 一个月前,这王二狗见了他,还得点头哈腰,大气不敢喘一口。 可现在,他腰杆挺得笔直,握着弓的手稳如磐石,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百战老兵才有的悍勇之气! 仅仅一个月! 这沈泽是用的什么妖法,竟能将一群泥腿子调教成如此悍卒?! 恐惧紧紧攥住了周老爷的心脏。 他身旁的李老爷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眼角的余光只敢瞟着沈泽按在桌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就是这只手,在几个时辰前,指挥着百十号人。 将杨承祖那五百悍匪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满屋死寂中,唯一的声音来自沈泽。 “咔嚓。” 他随手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炒花生,丢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清脆的碎裂声,在此刻听来,却一下下敲在两个老家伙的心尖上。 周老爷看着沈泽那微微鼓动的腮帮,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 一头下山觅食的饿虎,正在撕咬猎物的喉咙。 李老爷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上下磕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听的谄笑。 “沈爷当真是海量!真英雄,真豪杰!” 他颤巍巍地挪动身子,僵硬笑脸高声招呼。 “诸位好汉也都辛苦了,快请入座,一同吃酒!” 然而,无人应答。 邹虎等人沉默地盯着他和周老爷,那眼神就像在看两具尸体。 李老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一股火气刚要上涌,却在接触到邹虎那凶戾的目光时瞬间熄灭。 他转过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望向沈泽。 “沈爷,您看……” 沈泽又丢了一颗花生入口,发出一声冷哼。 “一群粗鄙武夫,懂什么饮酒?不过是些酒囊饭袋罢了。” 他晃了晃手中空空如也的酒壶,斜睨着李老爷。 “不像咱们这等文雅人,喝酒,还是得用壶。” 李老爷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当场喷出来! 你管三口吹掉一整壶叫文雅?! 那可是他窖藏了十年的陈年女儿红啊! 一共就备了两壶,本想着用此等佳酿来彰显自己的诚意。 谁曾想,全进了这煞星的肚子,连个味儿都没让他闻到! 全没了! 心疼得如同刀割,可脸上,李老爷还得强行挤出笑容。 “是!还是沈爷风雅,我等俗人,拍马也赶不上!” “那沈爷,这席可否开了?” 沈泽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 扫了一眼早已魂不附体的周老爷。 “刚才没瞧见周老大人,失礼了。坐。” “不敢……” 周老爷嘴上客气,半边屁股却瞬间滑落到椅子上,只敢坐个边角。 他心里明镜似的,沈泽不开口,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一根手指头! 李老爷见状,也连忙坐下。 他下意识地想举杯缓和气氛,手抬到半空,才看到桌上那两只空空如也的酒壶。 他动作顿时一僵,只能尴尬地放下手。 “沈爷神威,一夜之间便荡平匪寇,解我邬堡之危,此等大功,还请受我等一拜,聊表祝贺!” 说着,他便要拜下。 沈泽却没看他,只是把玩着空酒壶。 “贼首杨承祖未死,何来荡平一说?” 李老爷的腰僵在半空,拜也不是,直也不是。 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缓缓坐下,看着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弓手,心中愈发焦急。 “不知以沈爷之见,预计尚需多久,方能全歼此獠?” 他这话一出,旁边的周老爷立刻竖起了耳朵。 这才是关键! 多留一天,他们两家的粮仓就要多被扒掉一层皮!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沈泽缓缓伸出右手,五指张开,然后猛地一握,捏成了拳头。 李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五日?” 沈泽摇了摇头。 “少说十日。” 李老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十日?! 那群如狼似虎的乡勇,还要在他的地盘上,吃他的粮食,再吃上整整十天?! 到那时,他李家百年积攒的家底,怕是真的要被吃空了! 绝对不行! 李老爷猛地一推沈泽手边的空酒壶,肥胖的身子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沈爷!不必十日!老夫在流寇之中,有内应!” 什么?! 此言一出,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老爷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李兄!你……” 沈泽眉梢一挑。 “哦?竟有这等好事?” “千真万确!” 李老爷见沈泽来了兴趣,精神大振。 他猛地朝门外嘶声喊道。 “来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那断了腿的老管家便在一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满头大汗地挪进了屋子。 李老爷指着自己那狼狈不堪的心腹,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沈爷!杨承祖的营地设在何处,老夫不知!但我这管家,却知晓一条可绕到匪寇后方山谷的隐秘小道!” “可让他带路,引一支奇兵,从后方突袭!” 月凉如水,浸透了厢房外每一寸青石板。 沈泽一行人踏出屋门,夜风卷起他衣袍的下摆,吹散了最后一丝酒气。 李老爷肥胖的身躯紧随其后,几乎是小跑着跟了出来。 他躬着身子,像一只急于讨好主人的哈巴狗。 “沈爷!事不宜迟,明日一早,老夫便让我那管家带路!定要将那杨承祖的余孽一网打尽!” 沈泽脚步微顿,侧过身,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醺然之意。 他抬手抱拳,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 “好,那便有劳了。明日便点齐兵马,随他去走一遭!” “应当的!应当的!” 李老爷点头如捣蒜,一直将沈泽一行人送到院门口。 亲眼看着他们那几道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深处,脸上的笑容才一寸寸地收敛,最终化为一片阴冷的铁青。 他猛地转身,一双小眼睛死死盯住那还杵在门口的老管家。 “听清了?” “明日,你就带他们去内应说好的那个地方。别耍花样,也别想着跑。” 第31章 少爷的刀指哪,咱们的命就填到哪 李老爷上前一步,凑到管家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却也更狠。 “你的婆娘和两个娃儿,都还在庄子里。想让他们安安生生地活下去,你就该知道怎么做。” 老管家浑身一颤,本就发软的断腿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嘴唇哆嗦着,只能绝望地点头。 “小人明白,您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 “很好。” 李老爷这才满意地直起身。 他朝着沈泽离去的方向,高高扬起声音。 “老夫在此,预祝沈爷明日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夜风中,无人回应。 唯有远处,沈泽的身影不带一丝一毫的留恋,只是随意地抬手抱了抱拳。 …… 彻底远离了那座令人作呕的小院。 邹虎那门板似的身躯终于靠近了沈泽。 “少爷,” “那老东西的话不对劲,那股子味道,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沈泽,准备提醒自家少爷小心提防,却在看清沈泽侧脸的瞬间,微微一怔。 哪还有半分醉意? 月光下,沈泽的眸子清亮如寒星,先前那副微醺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泽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明日,让孙侯带着民兵守好邬堡,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你和刘飞,点齐所有乡勇,随我一同出发。” 跟在后面的刘飞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解。 “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李老儿明显是想借刀杀人,咱们何必……” 话未说完,邹虎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邹虎瞥了他一眼,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小子,你还年轻。” 他扭过头,目光重新落回沈泽那挺拔的背影上。 “少爷的刀指哪,咱们的命就填到哪。管他是龙潭还是虎穴!” …… 翌日,天光乍破。 邬堡之内,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一夜之间,整个堡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肃杀的铁血之气。 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夜袭,不仅击溃了流寇的胆气。 更彻底打直了乡勇们的脊梁! 早起出门的乡民们,看着那些在校场上集结的队伍,一个个眼神茫然,随即转为深深的敬畏与陌生。 那还是前些天跟自己一同下地,满身泥泞的邻家二蛋吗? 那还是那个见了官差就吓得腿软的张屠户吗? 他们不认识了。 乡民们只看到,一列列队伍沉默而立,身披从三百老卒身上扒下来的残破皮甲,手持锋利的官造长矛与腰刀。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上,稚气与怯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酷。 杨承祖这位运输大队长,用三百条精锐老卒的性命,硬生生将这支草台班子的装备和气质拔高了一个档次! 高墙之上,李老爷和周老爷并肩而立。 看着下方那支正在整备的队伍,两张老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惊骇。 “这……” 李老爷的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这股子令行禁止,沉默如山的铁血气势! 他只在那些朝廷派来清剿悍匪的禁军精锐身上见过! 可那是禁军!是朝廷用无数钱粮喂出来的百战之师! 下面这些人,一个月前,还是一群见血就晕,连锄头都握不稳的泥腿子! 他死死瞪大双眼,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 他的目光,最终被队伍最前方那十几道身影牢牢吸住。 为首的自然是沈泽,他身着一套缴获来的将校级铁甲,虽不甚合身,却更添几分悍勇。 而在他身后,刘飞、邹虎等九名昨夜杀敌最多的马弓手,同样人人披甲,背负长弓,腰挎战刀。 一场反夜袭,这十人的实力得到了质的飞跃! 系统面板上,他们的评级已然从乡勇一跃达到了老卒水准! 这支小小的弓手队,除了装备略显杂乱。 其核心战力,已经足以媲美边关的二线精锐! 李老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这十人中的任何一个,只要给他一把弓,就能在安平乡这地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横着走都无人敢惹! 可现在,这样的人物,足足有十多个! 而且他们全都像狗一样,温顺地跟在那个年轻得不像话的煞星身后! 这沈泽究竟是用了什么妖法?! 就在李老爷心神剧震之际,队伍前方的沈泽目光如电,猛地朝墙头扫来。 李老爷只觉得浑身一震,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再也不敢多看,一把抓住身旁早已面如死灰的老管家。 用尽全力,将他朝墙下推去。 “去!快去!” 老管家脸上一片麻木。 他对着李老爷的方向,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随即,他转过身,拖着那条断腿,一瘸一拐,走向下方那支沉默而致命的队伍。 他走到了沈泽的马前。 沈泽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淡淡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刘飞,一个微不可察的下颌轻点。 刘飞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对着身后几名乡勇一挥手。 “开堡门!” “嘎吱——” 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被缓缓推开。 一股夹杂着血腥与腐臭的寒风瞬间倒灌而入,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每个人的脸上。 门外的世界,枯败的荒野上,薄雪覆盖着几具早已僵硬的难民尸体。 他们蜷缩着,几只羽毛漆黑的乌鸦,正旁若无人地在尸身上跳跃,啄食。 高墙之上,李老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极目远眺,发现原本盘踞在数里之外的流寇营地,此刻竟然后撤了更远 几乎化作了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成了! 他的心头涌上一阵狂喜。 杨承祖那厮果然收到了内应的消息,在约定的山林里设下了天罗地网! “哈哈哈……”他身旁的周老爷也看清了形势,干瘦的脸上挤出菊花般的褶子。 “老李,你那串宝贝佛珠呢?今儿个怎么不捻了?佛祖显灵,该拜拜才是!” 李老爷得意地一甩袖子,下巴抬得老高,浑浊的小眼睛里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哼,对付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还用得着求神拜佛?” 第32章 那小子的箭太邪门了! 李老爷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炸响!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邹虎单手扛着他那柄骇人的斩马刀。 策马自校场一角狂奔而来,在堡门前猛地一勒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他那双豹子似的眼睛,隔着老远便死死锁定了墙头上的李老爷。 “李老财!” 邹虎的声音瓮声瓮气。 “俺家少爷让俺给你传个话!” 他故意顿了顿。 享受着墙上那两张瞬间僵硬的老脸,才慢悠悠地接着喊。 “你那串破佛珠,就别再捻了!也别费心算计了,少爷心里跟明镜似的!没有昨晚缴获的那三百斤肉干,剩下的粮,撑死了也就吃九天!” 周老爷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瞪着身旁的李老爷。 “你个老东西,原来这几天你不是在念佛,是在算账!?” 邹虎见状,发出一阵粗野狂放的大笑,不再多言。 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调转方向,如一道黑色旋风般,追随大部队而去语。 “好好守着堡子,等俺们回来,吃庆功宴!” 墙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周老爷看着李老爷那张肥脸上,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语气复杂。 “难怪你记得比谁都清楚,原来是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自己的粮仓,你……” 他话未说完,却见李老爷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 一双小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知道我在算粮……” 李老爷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尖利得如同鬼叫。 “那他岂不是也知道我在算计他!!” “不好!”周老爷见他这副模样,心知他已心神失守,下意识地便伸手想去拍他的后背,想让他清醒些。 这一巴掌力道不小,正处在崩溃边缘的李老爷被拍得一个趔趄。 身体一软,竟直挺挺地朝着墙垛外倒去! “哎呀!” 周老爷大惊失色,连忙死死拽住他。 也正是这一下,彻底惊醒了李老爷。 他猛地回过神,眼中不再是惊骇,而是被看穿一切阴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一把抓住周老爷的手,指甲深陷进对方的皮肉里。 “完了……全完了!” 周老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 与此同时,邬堡数里外的山脚下。 队伍在寂静的山道上行进,只有马蹄和脚步踏在冻土上的咯吱声。 断了腿的老管家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邹虎从怀里掏出一块风干的肉干,狠狠咬了一口。 “少爷,明知道是鸿门宴,是那老东西设的套,咱们干嘛还真来?” 沈泽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送上门的装备和人头,为什么不要?” 跟在后面的刘飞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 “爷说的是,堡里的粮食确实不多了,撑不了太久。” 正嚼得起劲的邹虎动作一滞,默默地看了一眼刘飞。 又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半块肉干,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的赧然。 他没再吭声,将那半块肉干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塞回了怀里。 沈泽的视线,落在了前方老管家那越来越慢的步伐上。 “管家,可以再走快些,天黑前,我希望能结束战斗。” 老管家身子一颤,连忙回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哈腰。 “沈爷,就快了!再翻过前面那座山头,就到了!” 队伍继续前行。 眼看着就要进入前方那片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的山林。 老管家的脚步明显放缓,一双浑浊的老眼,开始不自觉地在四周林间游移。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入林地阴影的瞬间。 “吁——” 沈泽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无论是九名精锐马弓手,还是数百名乡勇。 都在同一时刻令行禁止。 整支队伍停在了山林之外,鸦雀无声。 这股可怕的纪律性,让老管家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他强作镇定,转过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沈爷,怎么不走了?前面就是小道了。” 沈泽没有理他。 他那双眸子缓缓扫过前方那片看似静谧的山林。 树影重重,杀机暗藏,冬日的寒风吹过,却带不来一丝树叶的摇晃。 突然,他笑了。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取下背上的长弓,拈弓、搭箭、拉弦!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弓开如满月! “嗡——” 弓弦发出一声震颤,一支羽箭便撕裂空气,悍然射入左前方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中! “噗!” “啊——!”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灌木丛后猛地爆发出来! 霎时间,整片山林仿佛被惊醒的凶兽,无数隐藏的身影随之骚动! 老管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沈泽却看也不看他,只是放声大笑。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李管家!竟真的替我将杨承祖的余孽都引到了此处!” 他的声音,狠狠砸在林中每一个埋伏者的心上。 山林深处,一道气急败坏的怒吼声随之炸响。 “给老子放箭!杀了他们!” 沈泽缓缓收起了笑容,眼神化为一片彻骨的冰寒。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老管家,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乡绅,果然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山林深处,杨承祖的双目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支夺命的羽箭,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枝叶,精准地将他一名身披重甲的亲兵死死钉在了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 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下,那亲兵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又是这种神乎其神的箭术! 杨承祖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 这片山林,树影幢幢,到处都是障碍,目视距离绝不超过五十步。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沈泽竟然还能一箭毙杀他装备最精良的甲士?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 “大……大当家的……”一名亲兵凑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那小子的箭太邪门了!咱们要不要先撤?” 第33章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撤?” 杨承祖猛地回头,一巴掌狠狠扇在那亲兵的脸上! “撤你娘的腿!老子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们这几百号弟兄,还能往哪儿撤!?” 他双眼赤红,状若疯虎。 咆哮着环视四周那些同样面露惧色的流寇。 “都给老子听着!” “他沈泽再厉害,也只有几百个连甲都穿不齐的乡巴佬!我们有近两千号人!两千人!” “堆!老子用人命堆,也要把他堆死在这里!” 杨承祖的目光扫过林外那道沉静如山的身影,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成败,就在此一举!给老子冲!” “杀——!” 被逼到绝境的老卒们,骨子里的凶性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有样学样,挥舞着锈迹斑斑的兵器,带头发起了冲锋! “嗷嗷嗷!” 近两千流寇被这股气势带动,从山林四面八方涌出。 带着漫天的尘土和喊杀声,朝着沈泽的队伍席卷而来! “轰隆隆……” 大地都在颤抖! 瘫在地上的老管家看得肝胆俱裂,一张老脸惨无人色。 全都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沈泽要是输了,自己这个叛徒必死无疑! 可要是沈泽赢了…… 以他那看穿一切的狠辣手段,自己就能有好下场吗? 不管谁赢,他这个被夹在中间的棋子,都注定要被碾得粉碎! 求生的本能让他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他手脚并用,疯了似的爬到沈泽的马前,一把死死抱住了沈泽的裤腿,鼻涕眼泪横流。 “沈爷!沈爷跑快跑啊!” 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对方有两千人啊!我们这里拢共才几百号人,怎么打?这怎么打啊!!” 沈泽却依旧端坐马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脚下的老管家,语气淡漠。 “打,自然是要打的。” 老管家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泽。 打? 他疯了吗?! 别说是他手下这些临时拼凑的乡勇,就算是朝廷最精锐的禁军,也不敢说用几百人去硬撼几千流寇的冲锋啊! 以少胜多,那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 沈泽不再理会他,平静的目光扫过身侧的邹虎和刘飞。 二人瞬间心领神会。 “马弓队,左右散开!自由射击,一箭,一人!” 刘飞一声令下,九名铁甲骑士立刻如臂使指,向着战场的两翼飞速掠去。 他们并不与流寇硬碰,只是保持着一个绝妙的距离,不断地开弓放箭! “嗖嗖嗖!” 箭矢如蝗,每一声弓弦的震响,都必然伴随着一名冲在最前方的流寇应声倒地!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潮已经冲到百步之内。 邹虎那张虬须横生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嗜血的兴奋。 他咧开大嘴,瓮声瓮气地冲着沈泽一抱拳。 “少爷!您就说,先凿穿他们哪一块!” “俺们就打哪!” 沈泽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遥遥指向流寇阵型中,由那群老卒组成的最为凶悍的左翼。 只此一指,再无多言。 “得令!” 邹虎发出一声狂野的咆哮,手中斩马刀猛地向前一挥! “弟兄们,跟我冲!” 他一马当先,身后十几名最悍勇的亲卫紧随其后,组成一个锋锐无匹的箭头,竟主动迎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冲锋! 老管家看得目瞪口呆,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们…… 难道除了自己,所有人都觉得这一仗有胜算? 就在他失神的瞬间。 “放开。” 老管家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沈泽裤腿的双手,惊恐地向后缩了半步。 沈泽双腿轻轻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瞬间化作一道残影,越过前方的乡勇阵线,直插战场! 战场后方,杨承祖正躲在一群亲兵身后,紧张地观望着战局。 当他看到沈泽那道身影竟然单枪匹马杀入阵中时,瞳孔骤然收缩! “快!把盾牌给老子举起来!” 他惊惶地大叫,几名亲兵立刻举着厚重的木盾,将他围得严严实实。 “围住他!所有人,都给老子去围杀沈泽!谁能取下他的人头,赏金百两,官升三级!!” 重赏之下,流寇们瞬间红了眼。 然而,沈泽那神鬼莫测的箭术早已深入人心。 冲上去的流寇虽多,却没人敢真正靠近他二十步之内。 只是远远地虚张声势,试图消耗他的体力。 杨承祖躲在盾阵之后,连头都不敢冒。 战场中央,沈泽面对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缓缓地,将背上的硬弓重新挂回了马鞍之上。 “大当家的!他收起弓了!”一名亲兵透过盾牌的缝隙,激动地汇报。 杨承祖闻言,心中一喜,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如坠冰窟! 只见沈泽反手从马侧抽出了一柄长达丈余的偃月刀! 刀身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下一刻,沈泽动了! 他不再游走,而是策马,径直冲入了最密集的人群之中! “唰——!”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闪过,人头冲天而起,温热的血液喷洒如雨! 沈泽每一次挥刀,都必然带起一片血肉横飞,每一寸土地,都被断肢残骸所铺满! 他周围的流寇,竟无一人能挡他一合! 杨承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他的箭术已经通神,怎么近战肉搏比箭术还要恐怖?!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 沈泽已经硬生生在数千人的包围圈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战马长嘶,竟是笔直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来! 那双冰冷的眸子,跨越了数百步的距离,死死地锁定了盾阵后的杨承祖! “不好!” 杨承祖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亲兵,什么指挥,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再一次,亡命奔逃! 被他抛下的九名亲兵,举着盾牌,呆滞地看着自家大当家绝尘而去的背影,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绝望。 第34章 不足百人,全歼两千? 也就在此时,沈泽已经杀到近前! “破!” 一声冰冷的断喝,偃月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划出一道死亡的圆弧,狠狠地斩在了九面盾牌组成的盾阵之上! “铛——!!”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 仅仅一刀! 九面坚固的木盾,连同盾后那九名精锐的亲兵,竟被这一刀之力,硬生生从中劈开! 瘫在地上的李管家,面色呆滞。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么赢了? 从沈泽单人匹马冲阵,到此刻流寇总崩溃,前后加起来,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 几百人,对阵两千人。 一场在他看来必死无疑的血战,竟会以如此荒诞的方式结束? “吼——!” 震天的咆哮将李管家从失神中惊醒。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些先前还被压得抬不起头的乡勇们,此刻一个个双目赤红,气势如虹。 在各自队率的带领下,发起了狂野的追击! “杀!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别放跑一个!” 积压的恐惧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沸腾的杀意! 他们追着那些溃散的流寇,将手中的刀枪,狠狠地捅进敌人的后心! 片刻之后,邹虎那门板般的身影策马奔了回来。 他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那张虬须大脸上,洋溢着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少爷!”他瓮声瓮气地禀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 “俺带弟兄们追出五里地!专挑那些个硬茬子老卒杀!他娘的,过瘾!” 他说着,舔了舔嘴唇,眼中那股嗜血的凶光尚未完全褪去。 沈泽的目光从远处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收回,冷冷地落在了邹虎的脸上。 “邹虎。” 邹虎身躯一震,那股子杀伐之气顿时收敛得干干净净,猛地挺直了腰杆,像个犯了错的孩童。 “少爷,俺……” “你的刀,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取乐的。” 沈泽的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记住了。” 杀心太重,是柄双刃剑。 他需要的是一头能随时听从指令的猛虎,而不是一头被鲜血支配的野兽。 “是!俺记住了!”邹虎立刻垂下头,恭恭敬敬地应下。 沈泽这才移开视线,缓了缓语气。 “刘飞呢?” “刘飞兄弟正带人打扫战场,收缴那帮龟孙子丢下的家当呢!” 邹虎立刻回答,不敢有丝毫怠慢。 沈泽抬起下巴,朝那九具被劈成两半的亲兵尸首点了点。 “去,把他们身上的甲扒下来。” “得令!” 邹虎跳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就开始动手。 刚解开第一具尸体上的甲胄,他那双豹眼便猛地瞪圆了。 “少爷!您快看!” 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满目惊喜地将一套铁甲捧了过来。 “这九套甲,竟然都是完好无损的上等铁甲!连个豁口都没有!杨承祖这龟儿子,为了养这几个亲兵,可是下了血本啊!” 沈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确实是下了血本。 可惜,杨承祖那点可怜的胆气,配不上这身精良的装备。 他两次落荒而逃,这些血本,自然就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正说着,刘飞也带着人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长串,足足十七匹神骏的战马! “主公!”刘飞翻身下马,一脸喜色。 “杨承祖那厮为了设伏,把马都藏在了一处山坳里,正好让属下一锅端了!这些可都是他浪战多年攒下的好马,膘肥体壮,全便宜我们了!” 还没等沈泽点头,另一队乡勇又抬着一堆兵器跑了过来,为首的汉子一脸讨好地将一批弓箭送到沈泽面前。 “沈爷!这是咱们缴获的弓,一共二十五把!” 沈泽的目光在弓堆里一扫,随即落在了一把通体朱红的硬弓之上。 他伸手拿起,屈指一弹。 “嗡——” 弓弦震动,发出一声沉闷如龙吟的声响。 “好弓。”沈泽的眼里透出几分喜爱。 “这是六斗硬弓,军中都少见。” 他随手将弓抛给身后的刘飞,开始清点此战的收获与损失。 几番血战下来,原先百余人的乡勇,如今只剩下七十人左右。 但活下来的,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滚过几遭的精锐。 沈泽心念一动,面板上的数据显示,这七十名乡勇的评级,已经从乡勇提升到了募兵级别,堪比朝廷新募的正规军! 而刘飞麾下那九名弓手,更是悍勇,评级已然接近老卒,只要装备跟上,就是一支致命的奇兵! 如今,物资充足,正是鸟枪换炮之时! 沈泽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 “邹虎,你与亲卫队,连同刘飞的马弓队,人手一套铁甲!” “剩下的甲,分给这七十名弟兄!” “所有弓手,全部配马!弓箭、长刀、甲胄,一样不缺!” 命令一下,整个队伍都沸腾了! 全员披甲! 弓手配马!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这支不起眼的队伍,摇身一变,竟成了一支人人披甲、可近战可远射的精锐骑兵! 在这乱世,这样一支力量,足以横行一方! 打扫完战场后,沈泽没有片刻停留,率领着这支脱胎换骨的队伍,迅速离开了,蹄声滚滚,向着未知的远方而去。 …… 许久之后。 当夕阳的余晖将这片山林染成一片血红时,一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队约莫五十人的骑兵缓缓踏入了这片战场。 他们与沈泽的队伍截然不同。 他们身着的,是南宋禁军制式的布面铁甲,甲胄之下,是统一的玄色戎服。 胯下战马神骏高大,马鞍侧挂着长弓与箭囊,手中紧握着寒光闪闪的马槊。 五十骑,行动间却寂静无声,只有甲叶碰撞的细碎声响。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将领,他勒住缰绳,锐利的目光扫过满地的残骸断肢,眉头紧紧皱起。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九具被一分为二的重甲亲兵,以及那一道横贯战场的、深达数寸的恐怖刀痕……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刚刚发生过一场何等惨烈而又诡异的战斗。 一名斥候上前,低声禀报。 “将军,根据痕迹判断,应是一伙流寇内讧。一方约两千人,另一方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全歼两千?” 年轻将领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抬起头,望向沈泽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第35章 跟着少爷,总有饭吃! 邬堡,暮色四合。 墙垛上,负责瞭望的民兵们一个个引颈眺望。 他们的身后,是无数张挤在一起的乡民的脸。 沈爷,到底怎么样了? 那可是两千流寇啊! 从午后到现在,数个时辰过去,匣子岭方向再无半点声息传来。 没有胜利的呐喊,也没有溃败的兵卒。 与堡墙上下的煎熬不同,堡内最深处的那座厢房小院,气氛却诡异。 周老爷面色铁青,将家中所有能打的家仆,长工都聚在了院子里,人手一根铁尺棍棒。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 “老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搁那儿捻你那破珠子!” 周老爷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夺过旁边太师椅上李老爷手中的佛珠。 “账算完了吗?算出花儿来了?” 李老爷双目紧闭,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祈福。” “祈福?”周老爷气得笑出了声,满脸的荒唐与讥讽。 “你给谁祈福?祈求杨承祖那伙天杀的流寇,赶紧杀光沈泽那伙泥腿子。” “然后冲进这邬堡,把咱们也一并剁了当军粮吗?!” 李老爷这才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 “老周,你别急。我方才又算了一遍,咱两家的存粮,就算勒紧裤腰带,也确实只够这满堡的人吃上八天。” “八天之后,就是人吃人。” 周老爷的呼吸猛地一滞。 李老爷幽幽地继续。 “沈泽赢了,咱们固然能活。可家产呢?要被那群泥腿子活活吃空!” “他要是败了,咱们开门迎了杨将军,献上钱粮,兴许还能换个富家翁当当。我不过是两头下注罢了。” “你简直是疯了!”周老爷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李老爷讪讪地从他手中拿回佛珠。 “咳,此一时彼一失。方才是我糊涂了,我现在重新为沈爷祈福。”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擂得山响。 “谁?!” “是流寇杀进来了!” 几个胆小的家仆哐当一声丢了手里的铁棍,吓得面无人色。 周老爷也是一个激灵,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唯独李老爷,双眼一闭,手中佛珠捻得快出了残影。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佛祖保佑,菩萨显灵……” 周老爷狠狠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壮着胆子,一把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负责守门的仆役。 那张脸上涨得通红,洋溢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 “老爷!天大的喜事啊!” 周老爷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问。 “喜从何来?” “沈爷他赢了!全歼了那两千流寇!一个都没跑掉!全都杀光了啊!!” “什么?!” 周老爷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屋里的李老爷更是浑身剧震,那串被他盘了半辈子的老檀木佛珠,啪一声脆响,应声而断! 十八颗滚圆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赢了? 沈泽带着那不到百人的乌合之众,中了埋伏,反过来把两千流寇给全歼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是天兵下凡了吧! 那报信的仆役本想讨个赏钱,可见周老爷那张脸比死了爹还难看,顿时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只是缩了缩脖子,补充了一句。 “沈爷正带着人过来,马上就到。” 话音未落。 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上百蹄整齐划一,充满杀伐韵律的蹄声,让整个邬堡都为之震颤! 下一刻,一支钢铁洪流涌入院内! 为首的三十骑,人披铁甲,马配具装,手中长刀的锋刃上,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冰冷的铁甲在夕阳余晖下反射着森然的光! 院子外的安平乡民们,瞬间被这刺目的钢铁光芒晃花了眼! 这么多铁甲骑兵!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雄壮的军容! 这还是之前那些穿着破烂,拿着农具的乡勇吗?! 骑兵之后,四十名同样身披铁甲的步卒鱼贯而入。 他们沉默地散开,手中的长刀出鞘,不动如山,将整个小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沈泽端坐于马背之上,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院内。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手持棍棒刀枪的家仆身上时,那些人魂飞魄散,将手中的武器尽数丢在了地上。 双手抱头,当场跪倒一片! 沈泽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厢房之内。 那个刚刚还在拨弄佛珠的李老爷,此刻已经彻底瘫软在了太师椅上。 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调转马头,缓缓向院门外行去。 就在周老爷和一众乡绅以为逃过一劫,心中刚刚升起一丝侥生之念时。 沈泽的声音清晰地飘了进来。 “院子里的人,一个不留。” “下手……利索点。” 半个时辰后,邬堡的大门,终于向所有乡民敞开。 凛冽的寒风卷过,吹散了盘踞在邬堡上空的阴云与血腥气。 几十名披着铁甲的骑兵,他们坐下的战马喷吐着白气,马蹄踏在半融的雪泥上。 堡内的秩序正在飞快地重建,而堡外的乡民们,则在民兵的组织下,三五成群地散入周遭的田野与山林。 他们手中拿着镰刀,柴刀,背着破旧的竹篓,在这片化了一半的雪地里,奋力地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孙侯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哈出一口白气。 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又瞅了瞅脚下湿漉漉的地面。 “今年开春就没下过几场透雨,这雪化得也快,怕不是明年又得是个大旱年。” 他身边邹虎闻言,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 “管他娘的!跟着少爷,总有饭吃!” 孙侯嘿嘿一笑,不敢再接话,只是眼神中的敬畏又深了几分。 他小跑到不远处正在观察地形的沈泽身边。 “沈爷,让大伙儿出去挖野菜的法子真管用!起码能应付个三五天,堡里的粮食压力一下就小多了。” “另外,按照您的吩咐,从新来的青壮里又挑了三十个胆子大,身板壮的,就补入了民兵队。” 沈泽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不错。” 第36章 头儿!他们冲过来了!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孙侯感觉比得了百两黄金还要舒坦。 邹虎扛着刀,带着几名亲卫跟了上来。 随着沈泽开始在邬堡周围巡视。 他们一行人的身影,在旷野上拉得老长。 最终缓缓消失在一片小树林的后面。 …… 他们并不知道。 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那片丘陵的最高处,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一截黄铜打造的千里镜,死死地盯着邬堡的方向。 丘陵的背风处,潜藏着一支约莫五十人的骑兵队。 与沈泽手下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骑兵不同,这支队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百战精锐! 他们身上穿着的,是南宋禁军中都少见的叠片布面甲,既能有效防御箭矢,又不失灵活性。 马鞍旁,几乎人人都挂着一柄锋利的长柄马刀,更有甚者,腰间还别着一支黑沉沉的三眼铳! 一名骑兵拧开水囊,灌了一大口,又从怀里摸出一把炒熟的黄豆,小心翼翼地喂给自己的爱马,眼神中满是爱惜。 “头儿,看清楚了没?真就那伙泥腿子,把杨承祖那两千人给吃了?” 手持千里镜的,正是这支骑兵队的统领,赵宇。 他头戴一顶插着红色令旗的凤翅盔,面甲的设计极为精良,不仅护住了脸颊,甚至连脖颈处都有一层细密的甲片防护。 片刻之后,赵宇缓缓放下了千里镜,那张藏在面甲后的脸上,写满了惊愕与匪夷所思。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昨日,手下斥候回报,说有一支不足百人的乡勇,在匣子岭反杀了杨承祖麾下两千流寇。 其中还包括数百身经百战的老卒。 赵宇的第一反应是。 放屁! 别说乡勇了,就算是他手下这五十个精锐中的精锐,陷入两千人的包围,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全歼? 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就在方才,他们亲眼见证了这支乡勇在林地中的彪悍! 那股子狠劲,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冲杀,让他记忆犹新! 而现在,透过千里镜,他看得更清楚了! 赵宇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这他娘的真的是乡勇?”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千里镜的视野中,那些在邬堡墙下巡逻的步卒,虽然装备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还穿着破烂的皮甲。 但他们站立的姿态,那股子不动如山的沉稳气势,哪里有半分乡野村夫的模样? 比起自己麾下的精锐官军,他们所差的,似乎仅仅是那一身精良的装备而已! 当赵宇将镜头缓缓转向堡外那几十骑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绝对是精骑! 那些骑兵控马的技术,人马合一的协调感,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竟然与他身后这些千挑万选出来的袍泽,不相上下!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虬须大汉,身形高大得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 即便隔着这么远,赵宇似乎都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压力! 赵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那名被众人簇拥在中央,头戴红缨盔的年轻将领身上。 太奇怪了! 那年轻人身上,既没有那种外露的凶悍,也没有寻常将领的骄横与跋扈。 他就那么平静地骑在马上,深不可测。 反常必有妖! 赵宇在尸山血海里打了十几年仗,见过骄兵,见过悍将,见过阴险的统帅,见过疯狂的赌徒。 却从未见过像沈泽这样气质的人! 这种未知,让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竟感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头儿?” 身旁的骑兵队长凑了过来。 “我看这伙人虽然能打,但终究是些没根基的野路子。” “不如咱们上去招揽一番?能编入咱们禁军,那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队长的眼里,他们是官,对方是民,是贼。 官招安贼,天经地义! “不可!” 赵宇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你瞎了吗?没看到那些人看那小将的眼神?那是畏惧,是崇拜,是狂热!” “这支队伍,根本不是什么乡勇,而是那个人的私兵!他们只认那一个人!” “啊?”骑兵队长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家头儿对这群乡勇的评价竟然高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时,赵宇的瞳孔,猛然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握着千里镜的手,青筋暴起! 因为他发现,透过那小小的镜片,远方那个头戴红缨盔的年轻人,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竟缓缓地转过了头。 紧接着,沈泽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他身后那支散发着钢铁寒意的骑兵,径直朝着他们这片丘陵,不紧不慢地奔袭而来! 怎么可能?! 这个念头在赵宇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位置,是他亲自挑选的! 背风、隐蔽,利用了山脊与林木的双重遮蔽。 就算是经验最老道的斥候,在千步之外用肉眼也绝难发现端倪! 对,是千里镜! 赵宇的脑子飞速转动,一个更让他毛骨悚然的细节浮上心头。 自己放下千里镜,到现在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而山下那支骑兵,距离他们已不足五百步! 这意味着,在自己放下千里镜之前,他们就已经调转马头,朝着这个方向奔袭而来! “嘶……” 赵宇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巧合! 那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碾压级别的侦察能力! 对方,早就发现了自己! “头儿!他们冲过来了!” 身旁的队长声音都变了调,那份属于禁军精锐的傲慢,早已被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冲刷得一干二净。 “快撤!!” 赵宇爆喝一声,声音嘶哑。 他猛地一拽马缰,胯下那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随即调头便朝着丘陵的另一侧亡命奔逃! 招揽个屁! 这根本不是一群待宰的肥羊,而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凶兽! 现在,这头凶兽被惊动了! 第37章 沈爷回来了! 丘陵之下,马蹄声由急转缓。 沈泽身侧,一名面容精悍、眼如鹰隼的青年勒住马,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兴奋。 “沈爷,他们反应过来了!正在往北边跑!” 此人名叫刘飞,是沈泽从山匪中提拔起来的弓手队长,天生一双好眼力,百步之外能辨飞鸟。 “少爷!俺带几个人先冲上去,把他们的鸟头拧下来!” 邹虎满脸的虬须根根倒竖,手中那柄沉重的环首刀在残阳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在他看来,这五十骑官军,不过是送上门来的军功和装备! “不必。” 沈泽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放缓马速,保持阵型。” 命令简短而清晰。 原本有些骚动的骑兵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收紧缰绳。 战马的奔跑化为稳健的踱步。 原本的冲锋阵型,化作了进可攻,退可守的防御姿态。 邹虎虽然有些不甘,但还是立刻照做,只是那双豹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山上那群正在仓皇逃窜的黑点。 沈泽没有再看那些逃兵,他一马当先,缓缓地沿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向着丘陵顶部行去。 邹虎紧随其后,同时向后方的弓手们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十几名弓手立刻摘下长弓,引而不发。 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林木,警惕地护卫着队伍的两翼。 很快,他们便抵达了赵宇等人先前潜伏的地点。 这里一片狼藉,凌乱的马蹄印踩碎了半融的雪泥。 几株被踩断的灌木歪倒在地,显示出主人离去时的仓促与慌乱。 “沈爷,这里有脚印,很乱!”孙侯从马上跳下来,他那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灵活。 “还有这个!” 他从一丛枯草下,捻起了一颗饱满的黄豆,献宝似的递到沈泽面前。 不等沈泽开口,邹虎已经凑了过来,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接过黄豆,放在鼻尖下猛地一嗅。 “哼,有马口水味儿!” 他将黄豆在指尖碾碎,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屑与凝重。 “娘的,这天寒地冻的,能用炒熟的黄豆喂马,金贵着呢!多半是官军里的精锐!” 寻常兵卒的战马,能吃上掺着麦麸的草料就算不错了。 用黄豆当零嘴,这待遇,非禁军主力不可! 周围的骑兵们闻言,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慌乱。 官军! 这两个字,在这个时代,有时比匪寇更让人心惊胆战。 然而,这慌乱只是一瞬,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沈泽的背影上。 仿佛只要这个男人在这里,就算是天塌下来,他们也敢跟着冲上去捅个窟窿! 沈泽没有理会那颗黄豆,他的目光,被一片不起眼的树叶吸引了。 他策马上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拂过那片枯黄的叶面。 指尖上,沾染上了一层细微的黑色沙砾。 凑到鼻尖,一股淡淡的硫磺气味钻入鼻腔。 火药! 沈泽的眉头,瞬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三眼铳! 能奢侈到用黄豆喂马,又能装备火器的精锐骑兵…… “是官军。” 沈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重新跨上马背,目光深沉地望向赵宇等人逃离的方向。 匪过如梳,兵过如筛。 这个世道,匪寇劫掠,好歹还会留下些许根苗。 而某些官军过境,为了杀良冒功、为了搜刮钱粮,那可是连地皮都要刮下三尺的! “官……官军?”孙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爷,会不会是那个贺人龙的兵?” 贺人龙!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邹虎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将,脸色都微微一变。 孙侯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了。 “俺之前在阳州城里听人说起过,那贺人龙凶残得不像是人!” “前阵子,有个村子被北边的流寇洗过一遍。” “他带兵过去,不剿匪,反倒把全村剩下的活口都给杀了,割了那些村民的头,说是流寇的人头,拿去潼关领赏!” 官军本就烂到了根子里,而贺人龙,更是烂泥里最臭最毒的那一块! 偏偏他麾下的兵,是如今潼关左近,唯一还具备野战能力的官军! 沈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冷硬如铁。 “官军出现的事,先不要告诉堡里的乡民,免得引起恐慌。” “是!”邹虎、孙侯等人齐声应道。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沈泽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朝着山下的邬堡缓缓行去。 寒风吹动着他头盔上的红缨,那抹鲜红,在这片灰败的旷野上,显得格外刺眼。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本以为接下来最大的麻烦,会是那流寇杨承祖背后的大头目罗汝才。 却没想到,罗汝才的报复还没来,朝廷的官军,却先一步找上了门! 山风如刀,刮过每个人的铁甲,发出呜呜的悲鸣。 沈泽一行人策马下山。 那股在山顶发现官军踪迹后,凝结的肃杀之气,此刻已内敛于心。 十几骑铁甲,在昏黄的天幕下,如一条蜿蜒的黑色蛟龙,碾过枯草覆盖的大地。 沿途,那些正在野地里挖掘最后一点野菜充饥的乡民们,远远望见这支队伍。 先是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待看清为首那人是沈泽时,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是沈爷!沈爷回来了!” “沈爷威武!!”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欢呼声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蔓延开来。 他们直起酸痛的腰杆,挥舞着沾满泥土的手,用最质朴嘶哑的嗓音,宣泄着他们全部的敬畏与希望。 沈泽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他深知,这份威武背后,是刀口舔血的凶险,是步步为营的算计。 而这些乡民的希望,如今已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越靠近邬堡,喧嚣声便越发清晰。 邬堡大门前,竟是乱作一团。 十几个穿着皂隶服饰的衙役,手持水火棍,正与守门的乡勇们推推搡搡。 第38章 是谁敢当街斩杀朝廷命官?! 乡勇们虽然换上了皮甲,手中也提着长矛。 但面对这群代表着官府的人,脸上满是屈辱与挣扎,竟是不敢真的动手。 人群中央,一个身穿九品官袍,面色白胖的中年人,正被几个衙役簇拥着。 他捻着稀疏的鼠须,满脸不耐。 “瞎了你们的狗眼!安平县令当面,尔等贱民也敢拦路?” 一个满脸横肉的捕头越俎代庖,指着为首的乡勇队长破口大骂。 “想造反不成?!” 乡勇队长死死咬着牙,脸涨得通红,握着长矛的手青筋暴起。 “没有沈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堡!” “沈爷?什么狗屁沈爷!” 那捕头嗤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 他猛地一伸手,狠狠将那乡勇队长推了个踉跄。 “滚开!” 他身后的衙役们一拥而上,如狼似虎地将守门的乡勇们推到两旁。 那县令见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乡勇,慢悠悠地吐出一口浊气。 “哼,披上一身破烂铁甲,就真当自己是兵了?骨子里,还不是一群任人拿捏的泥腿子!” 乡勇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杀了官差,等同于造反。 这是烙印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 没有沈泽点头,他们不敢越过这条线。 “县尊大人,您请!” 那捕头谄媚地躬下身,为县令让开了道路。 县令挺着肚子,正要迈步。 就在这一瞬间! “呜——!” 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一抹快到极致的寒光一闪而过! 那名捕头脸上的谄媚笑容,永远地凝固了。 一颗大好头颅,带着一腔滚烫的鲜血,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身晃了两晃,轰然倒地,脖颈的断口处,血如泉涌! “啪嗒。” 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了县令满脸。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 那双浑浊的老眼,瞪得如同铜铃,死死地盯着那具还在抽搐的尸体。 以及那颗滚落在自己脚边,双眼圆睁的头颅。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衙役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血腥可怖的一幕。 一股凉气,从他们每个人的脚底板直冲脑门。 是谁敢当街斩杀朝廷命官?!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顺着那寒光飞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沈泽一马当先,缓缓而来。 他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面色冷漠,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偃月刀,被他随意地拖在地上,在冻土上划出一道刺眼的血痕。 在他身后,邹虎、刘飞等人率领的铁甲骑兵一步步逼近。 那县令的瞳孔,在恐惧中骤然收缩。 可紧接着,一股比恐惧更甚的疑惑,涌上了他的心头。 甲骑兵?! 这怎么可能?! 整个潼关左近,除了贺人龙的精锐,哪里还有成建制的甲骑兵? 打造一骑甲骑,人、马、铠甲、兵刃,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 他堂堂一县之主,连衙役的冬衣都凑不齐。 这安平乡的泥地里,怎么会钻出这么一支煞气冲天的铁骑?! “咕咚。” 县令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双腿筛糠般抖动起来。 脸上溅到的鲜血冰冷地滑落。 他再也撑不住那副官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好汉饶命!饶命啊!” 沈泽的目光,没有半分停留。 他勒住缰绳,战马发出一声响鼻,停在了邬堡门前。 “来此何事?” 他的声音,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老县令被这声音一激,浑身一颤,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般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沈爷!沈爷容禀!是那流寇罗汝才的主力,被贺人龙将军的大军追着,往咱们这边来了!” “下官是奉命来乡里招募乡勇,共保县城安危的!” 贺人龙…… 罗汝才…… 沈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果然,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他没有再多言半句,只是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径直策马进入了邬堡。 “咣当——” 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偃月刀,被随意地丢给了迎上来的孙侯。 邹虎则对着身后的骑兵们一挥手,一行人紧随沈泽之后,鱼贯而入。 那整齐划一的行动,让剩下的衙役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看着那群煞神消失在门后,县令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几乎要哭出声来。 他颤颤巍巍地准备爬起来,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 “咻——!” 一支羽箭,带着尖啸,擦着他的脚面,死死地钉入了他面前的土地! 箭羽兀自嗡嗡作响! 县令浑身一僵,惊恐地回过头。 只见邬堡门口,邹虎那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又出现了。 他手持长弓,豹眼圆睁,满脸的虬须上似乎还沾着煞气。 “我家少爷让俺传句话,”邹虎的声音如同闷雷。 “县城,我们不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不看那县令一眼。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得魂飞魄散的县令,不敢怒,更不敢言。 只是呆呆地跪在原地。 “轰隆——!” 邬堡那厚重的木门,在他面前缓缓关闭。 一股浓烈的骚臭味,从县令的官袍下摆飘散出来。 几个幸存的衙役低头一看,只见一股黄色的液体,正从县令的裤管里不断渗出,在地上洇开一滩刺眼的痕迹。 这位安平县的父母官,竟是活生生地吓尿了。 邬堡之内,与门外的肃杀截然不同。 “孙哥!这是俺们家刚从后山套着的,您给沈爷送去,给爷补补身子!” 几户乡民的当家男人,局促地搓着手。 将两只还在蹬腿的肥硕野兔递了过来。 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敬畏与发自肺腑的感激。 孙侯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张原本瘦削的脸上,这几日也添了些肉。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兔子,熟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成!放心吧,爷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乡民,孙侯提着那对不断挣扎的兔子,脚步轻快地穿过院子。 第39章 真当他沈泽是泥捏的菩萨不成?! 院子中央,沈泽刚刚结束了一轮极限锻炼。 冬日寒风中,他赤膊的上身肌肉虬结。 汗珠如溪流般淌过刀刻斧凿般的腹肌。 那具身体里蕴含的爆发力,让任何看到的人都会心生寒意。 “爷,又有乡民送吃的来了!” 孙侯献宝似的举起兔子,脸上的笑容比冬日的太阳还要灿烂几分。 沈泽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温热的毛巾,随意地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目光平静无波。 “晚上吃什么?” “还是老样子,大锅的白菜炖汤,管饱!不过今儿能给爷和大伙儿加餐,烤只兔子!” 沈泽嗯了一声,刚准备将毛巾丢进铜盆。 “咚咚咚!!”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 沈泽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察的厌烦。 他最讨厌的,就是计划之外的变数。 “砰!” 院门被猛地推开,邹虎那门板似的身影挤了进来,满脸虬须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少爷,那狗官又回来了!” 邹虎的声音粗犷如雷。 “而且这次,还带了官军!” 沈泽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他将毛巾狠狠摔进铜盆,溅起一片水花,一言不发,转身就朝外走去。 “都跟上!” 邹虎低吼一声,与孙侯一起,招呼着院内那几十名已经换装完毕的精锐骑兵,紧随沈天而去。 邬堡的土墙之上,气氛凝重如铁。 墙上,负责守卫的民兵们手持长矛,紧张地与下方那支约莫百人的官军对峙。 他们虽然换上了皮甲,但眼神中的慌乱却难以掩饰。 那是平民对上官军时,根植于骨子里的畏惧。 可当沈泽那身形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墙头时,所有民兵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瞬间就松了下来。 沈泽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兵,投向了墙下。 只见那安平县令,此刻正跪在官军阵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官袍也破了几个口子,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军爷行行好,放小老儿走吧……” 他哭丧着脸,声音里带着哀求。 可回答他的,是啪的一声脆响! 一名官军头目,毫不留情地一马鞭抽在他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给老子闭嘴!再多说一句,你的脑袋就跟他们作伴去!” 县令浑身一哆嗦,惊恐地看了一眼官军的战马。 只见那几匹高头大马的马鞍一侧,赫然挂着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正是方才跟着他耀武扬威的那些衙役! 那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嘴脸,此刻只剩下圆睁的双眼和凝固的恐惧。 官军,竟是直接斩杀了他的差役,割下首级充作军功! 那为首的官军头目,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邬堡周围。 他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地方,有点意思。看这痕迹,没有上千人死在这里,都出不了这效果。” 他喃喃自语,随后抬起头,目光如刀,直直地射向墙头的沈泽,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沈泽面沉如水,与他对视片刻,才缓缓将目光移向地上的县令。 “你回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县令一听这声音,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猛地抬起头,对着沈泽疯狂地使眼色,眼神不住地往那些战马上的人头瞟。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快看! 这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过江龙,你惹不起! 快想办法服个软!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却让县令把一肚子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只见那官军头目,在看清沈泽的瞬间,眼中竟闪过一抹亮光。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对着墙头的沈泽遥遥一拱手,声音洪亮。 “敢问墙上主事之人,可是沈泽沈壮士?” 县令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这伙杀才,不问青红皂白就砍了朝廷的差役。 对自己这个朝廷命官更是非打即骂。 怎么对上这个泥腿子头领,反倒客气起来了? 他心头咯噔一下,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念头。 这官军的反应,好像在说墙上那个煞星,比他们还要猛! 那头目仿佛没看见县令见了鬼似的表情,自顾自朗声开口。 “在下贺人龙总兵麾下,百户官赵平。听闻安平乡出了位少年英雄,以百人之力,全歼数千流寇!” “贺总兵爱才心切,特命我前来,招揽壮士入我军中,共击国贼,封妻荫子,岂不快哉!” 百户官? 县令一听,心里又是一愣。 这官职,撑死了也就是个从七品,比自己这正九品的县令也高不到哪里去! 他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墙头上,沈泽冰冷的声音已经飘了下来,只有两个字。 “不去。” 干脆,利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百户官赵平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脸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奉命而来,给足了面子,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识抬举!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 “好,好一个少年英雄!有骨气!” 他猛地翻身上马,狠狠一拉缰绳。 “我们走!” 百余骑官军,令行禁止,调转马头,卷起一阵烟尘,扬长而去。 只留下那安平县令,孤零零地跪在原地,被冬日的寒风吹得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 邬堡内,沈泽的房间。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那只烤得焦黄流油的兔子,也失了热气。 沈泽面无表情地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将就一餐。 这乱世,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他不挑。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少爷!” 门外传来邹虎无奈又急切的声音。 “那伙官军,又回来了!” “咔嚓!” 沈泽捏着筷子的手,青筋暴起。 那双坚韧的竹筷,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应声而断! 一而再,再而三! 真当他沈泽是泥捏的菩萨不成?! 滔天的杀意,在他胸中翻涌。 门外的邹虎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寒意,吓得一个激灵。 赶紧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少爷!这次不一样!这次来的是穿布面甲的!” 第40章 好重的杀心! 邬堡之外。 那安平县令被几十名身着布面甲的精锐官军簇拥在中间。 他那张胖脸却白得像纸,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县尊大人。”为首的年轻将官,一个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的青年,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方才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将官,正是赵宇。 他胯下的战马神骏异常,身上的布面甲更是做工精良。 甲片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这身装备,绝非寻常州府军可以配齐。 “赵将军……”县令哆哆嗦嗦,眼神飘忽不定。 “就是一群占山为王的流寇!” 他顾左右而言他,把方才赵平那伙人被打发走的狼狈样,死死地咽回了肚子里。 他现在是两头都怕,生怕说错一句话,就成了这两伙煞星夹缝里的肉糜。 赵宇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邬堡四周。 那夯土墙下,浸入泥土的暗红色血迹,即便被风雪掩盖了些许,依旧触目惊心。 县令偷偷瞥了眼赵宇的神情,谄媚地补充了一句。 “将军您看,这邬堡之内,满腔血污,煞气冲天!依下官看此处少说,也死过上千人!” 他本意是想凸显此地贼寇的凶残,好让赵宇下定决心剿灭。 谁知赵宇听完,心中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上千人! 他白日里就已经将这匣子岭的事情打听了个大概。 传闻中,是一个叫沈泽的少年,带着百十号人,一夜之间,就将盘踞在此地,号称数千之众的流寇屠戮殆尽! 初闻之时,他只当是乡野愚民的夸大其词。 可如今亲眼所见这修罗场般的景象,他信了七八分。 只是这安平左近,何时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以百破千,这等战绩,便是放在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之中,也足以称得上悍将了! 他正思忖间,邬堡那厚重的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沉闷的巨响,缓缓向内打开。 “踏、踏、踏……”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一队人马,自门洞的阴影中走出。 为首一人,正是沈泽! 他并未骑马,而是步行而出。 身上,竟也披着一副漆黑的札甲,甲片细密,线条流畅。 将他那挺拔颀长的身形勾勒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 其后,邹虎与另外几十名亲兵,同样是清一色的黑甲,手持长刀,杀气凛然。 他们一出现,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 沈泽的目光,没有丝毫温度,直直地刺向赵宇。 那眼神,看得人心底发毛,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死死盯住。 “嘶——” 赵宇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他身后的那些精锐官军,竟也在那道目光的逼视下,齐齐色变。 好强的煞气! 赵宇心中巨震,强行按捺住躁动的战马,一双鹰目死死锁住沈泽。 “阁下,便是沈泽?” 赵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心中暗道,那个叫杨承祖的败军之将,手下的人果然没说谎。 这沈泽的名号,如今怕是已经被吹上了天! 就在不久前,他于山下俘虏了一群溃兵,正是那所谓忠义军杨承祖的麾下。 从那些几乎被吓破了胆的老兵口中,赵宇听到了一个近乎神魔般的名字。 沈泽! 在那些老兵的描述里,此人如鬼魅般率众凿穿数千人的军阵,视万军如无物,斩将夺旗,杀人如屠狗! 他一人,便是一支军队! 他一出现,便代表着死亡! 起初赵宇只当是败军之将为自己的无能寻找托词。 可现在,当他亲身感受到这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时,他信了。 赵宇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沈泽的回应。 沈泽的目光在赵宇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倒是有些意外。 眼前这个年轻将官,在自己刻意释放的气势压迫下,虽有惊色,却未露怯意。 甚至还能稳住心神开口问话。 比起之前那个色厉内荏的百户官,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这让他略微提起了些兴趣。 沈泽抱了抱拳,算是回礼,声音冷冽如冰。 “正是在下。各位官军去而复返,不知又有何贵干?” 赵宇见他并未立刻发作,心中稍定,也同样一抱拳,朗声回应。 “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奉命而来,替大宋……招揽天下英杰!” 大宋! 听到这两个字,沈泽那古井无波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骨子里,终究流淌着炎黄的血脉。 面对这即将沉没的神州,说没有一丝报国之意,那是假的。 然而,也仅仅是一丝涟漪罢了。 理智,很快就将这丝冲动彻底淹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艘名为南宋的破船,已经千疮百孔,离沉没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此刻跳上去,不是力挽狂澜,而是跟着一同陪葬!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赵宇以为他有所意动之时,却只等来了两个字。 “不去。” 赵宇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写满了讶然。 怎么可能?! 一个能将数千流寇打得落花流水的少年英雄,一个浑身散发着百战悍将气息的强者,竟然不愿入官军效力?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沈泽却并未给他过多解释的兴趣,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他一扯身旁亲兵牵来的马缰,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准备返回邬堡。 这变数,他已经处理得够久了。 “等等!” 眼看沈泽就要调转马头,赵宇情急之下,竟是猛地一俯身,伸手死死扯住了沈泽的马缰! “锵!” “锵!” 电光火石之间! 邹虎与他身旁另一名唤作刘飞的亲兵,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长刀瞬间出鞘半尺,森寒的刀锋直指赵宇的咽喉与心口! 那反应速度,那毫不犹豫的杀心,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赵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好快的反应! 好重的杀心! 他心中骇然。 光是这两个护卫,放在任何一个大将麾下,都绝对是心腹中的心腹,亲卫中的精锐! 这沈泽,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泽只是略微抬了抬手。 那两柄已经饮血在即的凶刃,便瞬间归鞘。 邹虎与刘飞,依旧如两尊铁塔般立于沈泽身后,只是那看向赵宇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此刻,赵宇依旧保持着拉住缰绳的姿势,与马背上的沈泽四目相对。 在沈泽那深邃如渊的目光注视下,赵宇竟控制不住地心生一丝慌乱。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心思,仿佛都被对方看了个通透。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天色将晚,”赵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急中生智,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匣子岭山路崎岖,我等外乡人不熟地形,可否麻烦沈壮士,送我等一程,也好让我们安然出山?” “对对对!”一旁的县令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天黑山路险,有沈壮士带路,我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第41章 明日,我亲自去会会那个沈泽 沈泽瞥了一眼那谄媚得令人作呕的县令,心中无语至极。 这蠢货,还真是把墙头草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 罢了。 与其让他们像苍蝇一样在门口嗡嗡作响,不如快刀斩乱麻,早些送走这群麻烦。 沈泽不再多言,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驾!” 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群山深处的官道方向奔去。 他身后,那几十名黑甲骑兵,令行禁止,齐齐上马,紧随而上。 孙侯落后半步,经过赵宇身边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压低了声音。 “跟上,沈爷送你们出山。可别跟丢了。” 赵宇愕然地立在原地,缰绳在手中被攥得咯吱作响,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黑色洪流,心中五味杂陈。 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铁血与决绝,是他只在北伐前线那些百战老卒身上才见过的气魄。 可眼前这人,分明年轻得过分! “赵……赵将军!”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道肥硕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马镫。 安平县令那张胖脸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将军,您行行好,带下官一同出山吧!这鬼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赵宇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甚至懒得开口,只是朝身后一个亲兵递了个眼色。 那亲兵会意,上前一把将县令从地上拎起来,随手丢上了一匹空着的战马。 “驾!” 赵宇再不迟疑,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朝着沈泽一行人的方向狂奔而去。 沈泽在队伍前方不紧不慢地控制着马速,似乎早已料到他们会跟上来。 听到身后急促的马蹄声,他只是微微侧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弧度。 有趣。 这赵宇,倒是个不肯轻易放弃的主儿。 他并未沿着官道下山,反而一勒缰绳,引着队伍朝另一条更为崎岖的山路攀去。 赵宇见状,心中虽有疑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他隐隐觉得,这个沈泽,似乎是想让他看些什么。 马蹄踏碎了山径上的残雪,寒风如刀,刮得人脸颊生疼。 当最后一缕残阳即将被西山吞没之际,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匣子岭的一处绝巅。 赵宇勒住战马,举目远眺,瞳孔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状! 只见山峦之下,那座本该灯火点点的安平县城,此刻竟化作了一片人间炼狱! 冲天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幕,浓密的黑烟盘踞在县城上空。 城墙已是残破不堪,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卒,倚靠在墙垛上苟延残喘。 他们手中的兵器锈迹斑斑,眼神空洞而麻木。 哀嚎与金铁交鸣之声,即便隔着数里,依旧被山风送入耳中,撕扯着人的神经。 “赵将军的大帅,”沈泽平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麾下城池化为焦土,百姓陷于倒悬?” 赵宇的脸色,浮现出一抹古怪的嘲弄。 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嘲讽这荒唐的世道。 “呵,若是城下的闯塌天罗汝才被灭了,我那位大帅,怕是就要被朝中诸公盛赞一番,然后一纸调令,贬去开封府喝西北风了。” “我所属的,乃是朝廷三边总督,汪乔年汪大人。” 沈泽心中了然。 这位在历史上以拙于用兵,长于聚敛闻名的总督,果然还是那副德性。 养寇自重,拥兵自保,在这南宋末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赵宇的手,指向那片烈火冲天之处。 “这世道,从来由不得自己。你我,皆是棋子罢了。” 说完,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沈泽,试图从那张年轻却冷峻的脸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然而,他失望了。 沈泽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赵宇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尴尬与挫败感。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倏然变得无比严肃。 “沈壮士,言尽于此。汪总督此人,心眼比针尖还小。今日你拒了他,来日,他必有报复。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他猛地一拉马头,再不停留,带着麾下官军与那个吓得半死的县令,沿着另一条小路,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山巅之上,只剩下沈泽一行人。 “爷,”孙侯凑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 “那姓赵的,跟他家大帅怕不是一条心啊。最后那话,倒像是在提点咱们。” 邹虎满脸不解。 “主公,当官吃粮,不好吗?为何不应了他?咱们弟兄跟着您,也能混个前程!” 沈泽调转马头,深邃的目光扫过山下那片燃烧的土地。 “当官?” 他冷笑一声。 “当一个连饷银都发不下来,随时会被推出去填刀口的炮灰吗?” --- 与此同时,安平县城外,罗汝才的大营。 无数精锐甲士手持长矛,将中军大帐围得水泄不通。 营地之内,烈火熊熊的篝火旁,大块的烤肉滋滋作响。 “喝!” 大帐内,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高举牛角杯,声如洪钟。 正是流寇巨渠,闯塌天罗汝才! “弟兄们,贺人龙那老小子被咱们甩掉了!今夜,不醉不归!” “哦!” 帐内几十名悍将齐声欢呼,酒坛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杨承祖,缩在帐篷的角落里,脸色惨白,连看一眼那些烤肉的勇气都没有。 他麾下数千忠义军,如今只剩下身边这百十号残兵败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杨将军,”罗汝才那双眼睛,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前面,就是安平乡了吧?” 杨承祖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哈腰。 “是的,罗帅!过了匣子岭,就是安平乡的地界!” “哼,一群乡勇,竟把你打成这副模样!” 旁边一个外号革里眼的头目,不屑地啐了一口。 “罗帅,这等小事,何须您亲自出马!待天明,小弟我领五百人,定将那安平乡踏为平地,把那什么沈泽的人头给您提来!” “我罗汝才的帐,还不用旁人来算。” 罗汝才摆了摆手,打断了革里眼的话。 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渍。 杨承祖再不济,也是官军出身,手下并非全是乌合之众。 能将他数千人马一夜之间击溃,这安平乡的乡勇,绝非等闲之辈。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半晌,他那粗粝的声音再次响起。 “传令下去,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明日,我亲自去会会那个沈泽,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42章 那群行商,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次日清晨。 罗汝才眯缝着眼,打量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行商绸衫,裹着他磐石般的肌肉,显得不伦不类。 身后十余名亲兵也是一般打扮,一个个眼神剽悍,手掌按在货担下藏着的刀柄上,与周围的田园景致格格不入。 一名干瘦的老者,捻着山羊须,从前面小跑着回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褶子。 “帅爷,都查探清楚了!前面就是邬堡的地界,堡里的人防备松得很,此行必然万无一失!” 这老家伙过去曾是走南闯北的货郎,对这片地界熟稔无比。 话音未落,前方那座巨大的邬堡,沉重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开启。 一时间,数不清的乡民涌了出来。 他们衣衫虽有补丁,却还算干净,面色虽有菜色,却无饿死之相。 三五成群地散入田野,开始翻找着什么。 许是野菜,许是柴禾。 罗汝才的眼底,瞬间燃起一抹贪婪的火焰。 这么多人! 这可都是上好的炮灰,是能给他种地的奴隶! 旁边一个叫王吉的亲信凑了过来。 “帅爷您看,这安平乡周围都是上好的水田!姓沈的那小子,手里必然囤积了海量的粮食!” 罗汝才闻言,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 “不。” “很快,就是我军的粮食必然丰沛了!” 在他眼中,这邬堡里的所谓乡勇,与待宰的羔羊并无二致。 杨承祖那个废物,输了只能怪他自己无能。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官道上,一骑快马正朝这边驰来。 那干瘦老行商脸色一变,连忙整了整衣冠,第一个迎了上去,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军爷!我等是过路的商贩,想在此处讨口饭吃,绝无歹意!” 马上那人,正是孙侯。 他一勒缰绳,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群商人,目光锐利。 “既是做生意,就在那边寻个空地摆摊即可。不许惊扰乡民,不许乱走动。” 孙侯的声音不大。 罗汝才的瞳孔微微一缩。 有意思。 这群不过乡勇,竟然被调教如此。 那个沈泽,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他心中,竟生出一丝爱才之念。 待踏平了这安平乡,定要将此子收为义子,好生调教! 老行商得了许可,大喜过望,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双手奉上。 “多谢军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给您老买碗酒喝!” 孙侯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过,在手里掂了掂,随手便揣进了怀里。 这一幕,让罗汝才眼中的自信越发浓郁。 原来如此。 终究还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几两银子便能收买。 看来,这安平乡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孙侯收了银子,扭头对身边一个民兵吩咐了几句。 “去,通知乡亲们,南边来了货郎,有需要的可以来看看。” “是!” 那民兵应声而去。 老行商立刻挥手,招呼着众人开始卸货,将一些布匹针头线脑之类的杂物在路边摆开,装得有模有样。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罗汝才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只见孙侯从怀中掏出那锭银子,转手递给了旁边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刘飞,把这个送去给主公,入公账。” “嗯。” 那叫刘飞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接过银子,转身便走。 罗汝才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银子,竟不是自己私吞了? 那个沈泽,究竟是何许人也! 竟能让手下人忠心到如此地步? 连这等贿赂之财,都分毫不取,主动上交? 一股莫名的羡慕与嫉妒,在他心头疯狂滋生!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叫刘飞的年轻人。 只一眼,罗汝才这位在刀口上舔了半辈子血的枭雄,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那刘飞的步伐看似寻常,可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 他的肩膀平稳如山,一双手上布满了厚茧,尤其是右手拇指与食指,那茧子厚得惊人! 最强的弓手! 罗汝才脑中警铃大作! 这绝对是他此生所见过的,最顶尖的弓手! 只怕百步之内,无人能躲过他一箭!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一队巡逻的乡勇,从邬堡的方向缓缓经过。 他们身上,都披着厚实的黑色罩甲,手中长矛的矛尖,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 步伐沉稳,队列整齐,目不斜视,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罗汝才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一定是看花了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地对身旁的王吉开了口。 “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总觉得他们似乎都有我亲营的水准?” 他的亲营,那可是他从尸山血海里精挑细选出的绝对精锐! 王吉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看了一眼,整张脸瞬间没了血色,变得僵硬无比。 何止是亲营的水准! 那股子精气神,那眼神里的悍勇与纪律,简直比帅爷的亲营还要强上三分! 小小一个乡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悍勇至斯的乡勇? 王吉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杨承祖那数千官军,为何会败得那般凄惨,那般迅速! 他心头猛地一颤,那股在战场上磨砺出对危险的直觉,此刻正疯狂地尖叫着! “帅爷!” 王吉一把扯住罗汝才的衣袖,声音都在发抖,带着一丝哀求。 “我们们得走!立刻!马上!” 罗汝才心中同样翻江倒海,但他身为一军主帅的骄傲,让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骇然。 “慌什么!低调些,别暴露了身份!”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他们不再犹豫,转身就准备去牵不远处的马匹。 然而,他们刚一转身,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就在他们背后悠悠响起。 “那群行商,一个不留,全部杀了!” 正准备凑上前去,看看有何新鲜货物的乡勇们,动作齐齐一顿,脸上流露出片刻的茫然。 那干瘦老行商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僵硬龟裂。 “误……误会啊,军爷!” 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与不解。 第43章 狂妄竖子!竟敢孤身追来! 然而,回答行商的不是言语。 “希律律——!” 战马一声长嘶,仿佛拉开了屠杀的序幕! “锵!” 清脆的拔刀声连成一片! 方才还像是庄稼汉的巡逻乡勇们,眼中瞬间被凶光填满。 他们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刀身在晨曦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那是经过无数次与流寇血战,用人命磨砺出的锋锐。 其形制与保养,竟丝毫不逊于官军的制式兵刃! 老行商肝胆俱裂,刚想再辩解什么,一道雪亮的刀光已然劈面而来! “噗嗤!” 鲜血如喷泉般溅射,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重重栽倒在地,温热的血染红了脚下的尘土。 那名出刀的乡勇,脸上溅了几滴血,他却毫不在意地用手背一抹。 “沈爷有令。” “杀光行商!” “杀!” 其余乡勇齐声怒吼,气势如虹,再无半分犹豫,提刀便朝着罗汝才等人扑了上来! 罗汝才与王吉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些乡勇当真邪门到了骨子里! 不见其将,不闻其鼓,只凭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命令,便能瞬间化身悍不畏死的杀戮机器! 这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治军手段! “走!” 罗汝才反应极快,猛地一拽马缰,就想调转方向。 可就在此时,哐当两声闷响,两名手持厚重木盾的乡勇,不知何时已绕到了他们身后,死死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罗汝才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悍勇了! 这是战术! 是配合! 哪怕是他最精锐的亲营,听到命令后,也断然做不到如此令行禁止,如此果决迅猛! 从犹豫到执行,中间必然会有那么一瞬的迟滞。 可眼前的这些泥腿子,却没有! 他们仿佛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沈泽的命令,就是他们唯一的天! 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怒与妒火,在罗汝才胸中轰然炸开! “杀出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暴戾! “杀!” 身边两名最彪悍的亲兵怒吼一声,从货担下抽出雪亮的佩刀,迎着乡勇的刀锋便撞了过去! 在罗汝才看来,他这两名亲兵,皆是能以一当十的猛士。 这些乡勇不过是纪律好些罢了,一旦对上真正的精锐,必然会被其凶悍的气势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他预想中的溃败,并未发生。 那两名冲在最前方的乡勇,面对亲兵那骇人的杀气,眼中也只是闪过一丝惊愕。 但他们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格挡! 在刀锋及体的瞬间,他们选择了最惨烈,也最有效的方式。 以命换命! 他们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力气灌注于手中长刀,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朝着对方的脖颈与胸膛,悍然挥出了刀! “噗!噗嗤!” 电光石火之间,刀光交错,血肉横飞! 交锋过后,四道身影,四具躯体。 两名乡勇胸口被豁开了巨大的口子,当场气绝,直挺挺地倒下。 而罗汝才的两名亲兵,一人捂着被洞穿的腹部,惨叫着倒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另一人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一条胳膊也被齐肩斩断,鲜血狂喷! 一换一,还搭上一个重伤! 罗汝才的脸颊肌肉疯狂抽搐,又惊又怒,几乎要吐出血来! 他的亲兵! 那可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万里挑一的百战精锐! 当年在山海关外,可是亲手斩下过女真鞑子首级的存在! 如今,竟然折损在了这名不见经传的安平乡! 死在了一群泥腿子手上! “帅爷!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吉的声音都在发颤,带着哭腔,一把拽住罗汝才的马缰! 罗汝才猛地惊醒,眼中闪过一丝狼狈的惊惧。 他不再犹豫,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长嘶,载着他疯狂向南逃窜。 “沈泽!我罗汝才对天发誓,他日必将你这安平乡屠戮殆尽,鸡犬不留!” 凄厉的怒吼声,在官道上回荡。 “跑!跑起来就有活路!” 王吉也嘶声大吼,带着剩下的亲兵,紧随其后。 一行人亡命狂奔,马蹄卷起漫天烟尘。 跑出数里地,罗汝才惊魂稍定,下意识地回头一瞥。 只见身后,原本追击的三十余骑乡勇,此刻已是稀稀拉拉,只剩下寥寥七八骑还在远处吊着,距离越拉越远。 王吉见状,喘着粗气,脸上挤出一丝庆幸。 “帅爷,咱们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北地良驹,那些泥腿子的劣马,比不得!” 罗汝才闻言,心中稍安。 可就在此时,他的目光越过那几名追兵,死死锁定在了更后方的一道身影上! 那人,一骑当先,黑甲黑马,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不断拉近与他们的距离。 他身后的骑兵,反倒被他越甩越远。 是沈泽! 他竟然孤身一人追了上来! 一股被羞辱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罗汝才的理智。 “狂妄竖子!竟敢孤身追来!” 罗汝才勒住马,面目狰狞地指向那道疾驰而来的身影。 “给老子停下!弓箭手,射死他!射死那个杂碎!” 王吉张了张嘴,想劝说些什么,却被罗汝才那杀人般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队伍中仅剩的那名弓手亲兵,立刻勒马转身,他亦是罗汝才千挑万选出的神射手,一手箭术出神入化。 只见他沉腰立马,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弓,拉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嗡——!” 弓弦一声爆响,那支灌注了他全部力气的箭矢,化作一道致命的黑线,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奔沈泽的面门而去! 罗汝才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一抹狰狞的快意。 在他看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迅猛的一箭,神仙难躲! 然而,远处的沈泽,面对这夺命一箭,脸上竟无半分波澜。 只见他左手一探,从马鞍旁掣出一张通体朱红,造型古朴的巨弓。 朱红六斗弓! 他甚至没有瞄准,只是在那箭矢临近的刹那,右手快如闪电般在箭囊中一抹! “嗖!嗖!” 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破空锐响! 后发而先至! 第一支箭,在半空中精准无比地撞上了那支飞来的狼牙箭。 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将其远远磕飞出去! 而第二支箭,则毫无阻碍,直奔那名目瞪口呆的亲兵弓手! 电光火石之间,那道死亡流光已越过罗汝才惊骇欲绝的脸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呼啸而去! 第44章 这小子是鬼!不是人! “噗——!” 一声沉闷至极的利刃入肉声。 那名亲兵弓手脸上的惊愕与呆滞,永远凝固了。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凭空多出的一个血洞,甚至能从前面看到后方的天空。 箭矢的巨大动能,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尘埃里,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一箭毙命! 穿心而过! 罗汝才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心中瞬间涌起一股滔天的悔意! 该死! 为了扮作行商,他们所有人都特意卸下了贴身的软甲! 原以为万无一失,谁能想到,这竟成了催命的符咒! 可此刻,即便身披重甲,又能如何? 在那神鬼莫测的箭术之下,他们不过是移动得稍慢一些的靶子! “嗖!” 又是一声弓弦的震响。 罗汝才身边最后一名亲兵应声惨叫,大腿中箭,一个倒栽葱便从马上滚落,被后面紧跟的马蹄踩得筋骨寸断! 此刻的沈泽,人马合一,宛若一尊从地狱追出的修罗。 他左手持弓稳如泰山,右手每一次从箭囊中探出,都必然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追赶途中,沈泽心中亦是冷冽如冰。 他在邬堡城头,初见这伙伪装成行商的流寇时,也曾有过一丝惊讶。 这罗汝才,竟敢亲身带着十余精锐前来探查,胆子不可谓不大。 显然,此人对自己那套伪装之术,未免太过自信了。 而这份自信,便是他的催命符! “啊!” “救我!” 惨叫声此起彼伏,罗汝才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被精准射杀,坠落马下。 官道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扭扭的尸体,指引着这场绝望的逃亡。 罗汝才肝胆俱裂,他疯了似的用马鞭狂抽坐骑,嘶声怒吼。 “这杂碎的栗马!怎得比老子的北地良驹还快!王吉!这是怎么回事!” 王吉一张脸惨白如纸,满嘴苦涩。 不是那匹马快! 是人心散了! 胆气,早被沈泽那神乎其神的第一箭射碎了! 此刻,跟在后面的亲兵,哪个不是魂飞魄散,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里还有半分阵型和速度可言? 他们的溃败,不是败在坐骑,是败在了心! 眼看沈泽越追越近,那张朱红色的六斗弓仿佛死神的镰刀,随时会收割自己的性命。 王吉绝望之中,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都变了调: “帅爷顶住!前面山口还有咱们的二十名披甲骑兵接应!” 这话如同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了罗汝才濒死的意志里! 对! 还有甲骑! 二十名披着铁甲的精锐骑兵! 罗汝才脸上瞬间血色回涌,狰狞的笑意重新爬上嘴角。 他回头死死盯了一眼那道紧追不舍的黑甲身影。 “加速!冲过去!让那小子尝尝被铁蹄碾碎的滋味!” 一行残兵败将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疯也似地朝前方山口冲去。 很快,山口处烟尘大作,一队身披铁甲,手持长枪的骑兵已然列阵在前。 “帅爷!”为首的队率看到罗汝才狼狈的模样,大惊失色。 “别废话!”王吉勒住马缰,指着身后那道越来越近的黑影,声嘶力竭地尖叫。 “截住他!给老子杀了他!” 罗汝才也猛地调转马头,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快意与怨毒。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被自己的精锐甲骑撕成碎片! 然而,当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狞笑,却猛地僵住了。 只见远处的沈泽,竟缓缓放下了那张令人闻风丧胆的朱红巨弓,将其挂在马鞍一侧。 而后,他反手锵的一声,从马背另一侧掣出了一柄寒光凛凛,刀刃如月的偃月大刀! 罗汝才满面疑惑,瞳孔中尽是不可思议。 这小子疯了? 他想干什么? 他想凭一己之力,用近战兵器,冲击自己二十名披甲骑兵的军阵? 王吉也被这一幕惊得有些发愣,下意识地拽了拽罗汝才的衣袖。 “帅爷,此人邪门得紧,不如咱们先走?” “啪!” 一记响亮的马鞭,狠狠抽在王吉脸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蠢货!”罗汝才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你懂个屁!” “老子这次一共带出来三十名亲营锐士,两个贴身护卫!就这么一会儿,全折在这了?跟那贺人龙厮杀一场,也不过就折损这点人手!” 他指着自己的残兵败将,声音都在颤抖。 “还有三十匹北地马!二十套铁甲!二十张硬弓!这都是老子拿命换来的家底!今天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地跑了,老子以后还怎么带兵!” 那边厢,二十名甲骑已经得令,呼喝着催动战马,朝着孤身一人的沈泽碾压而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击碎了罗汝才所有的理智与骄傲。 沈泽面对冲锋而来的铁骑洪流,不退反进!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黑色的战马如一道离弦之箭,竟主动迎了上去! 交锋! 一个照面! 沈泽的身影如鬼魅般切入骑兵阵中,手中那柄偃月大刀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死亡旋风! “噗嗤!咔嚓!” 刀光如匹练,卷起漫天血雨! 最前方的两名甲骑,连人带甲,竟被他一刀从中劈开! 鲜血,内脏和破碎的甲片四散飞溅! 紧接着,刀柄横扫,砸在另一名骑兵的头盔上,巨大的力道直接将那铁盔砸得凹陷下去,里面的头颅瞬间化作一滩烂泥! 人马交错,一个呼吸之间! 沈泽已从骑兵阵的另一头冲杀而出! 而在他身后,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轰然倒下! 罗汝才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甲骑,在一个照面间,便被屠戮了四分之一! 而那个黑甲骑士,除了甲胄上沾染的片片血污,竟是毫发无伤! “这小子是鬼!不是人!” 罗汝才的牙齿在疯狂打颤。 他麾下能战的精锐,算上亲兵和营兵,满打满算不过百人。 今天,就在这小小的安平乡外,在这名不见经传的沈泽手上,一下就折损了三十个! 三分之一的家底,就这么没了! “帅爷!走啊!” 王吉顾不得脸上的剧痛,一把死死扯住罗汝才的马缰,用尽全身力气,调转马头,凄厉地哭喊。 “再不走,就都得死在这儿了!” 这一次,罗汝才没有再反抗。 他瞪直了双眼,看着那如同魔神降世般,再次举刀杀入阵中的沈泽。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走!”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字眼。 “别管他们了!全速回营!逃回大营去!” 第45章 那颗人头,带上 新安县城外,流寇营地。 天光大亮,昨夜燃尽的篝火堆里,尚有几缕青烟不甘地袅袅升起,混杂着马粪、汗水与淡淡的血腥气。 一名老兵扛着长枪,没精打采地倚在营寨的木墙上,眼皮耷拉着。 “他娘的!” 一声怒骂惊得墙头的老兵一个激灵。 大帐内,一个满脸横肉、眼角有一道刀疤的汉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 此人正是与闯塌天罗汝才齐名的流寇头子,革里眼。 “罗汝才这狗东西!带着他那些宝贝疙瘩铁骑去安平乡吃香的喝辣的,就留老子在这儿对着这帮饿死鬼一样的流民!” 革里眼指着营外那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唾沫横飞。 “防着他们暴动,还得给他们施粥!老子的粮食是大风刮来的?” 旁边一个亲兵连忙谄笑着上前收拾残局。 “大帅息怒。罗帅也是为了咱们的大业嘛。他带了足足三十名铁骑亲兵,那安平乡的一个小小邬堡,还不是手到擒来?” “踏平了那地方,金银财宝、女人粮食,还不是尽归咱们所有?” 革里眼脸色稍霁,重重哼了一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抓起酒囊灌了一大口。 “这还差不多!算他罗汝才有良心!” 话音未落,营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大帅!快看!远处有烟尘!” 革里眼心中一动,几步跨出大帐,眯着眼朝官道尽头望去。 果然,只见地平线上黄尘滚滚,一支骑队正朝着营地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顿时疑惑起来。 “咦?前方怎会有骑兵?难道是官军?” 那亲兵眼尖,使劲儿伸长了脖子。 看清旗号后,脸上瞬间堆满了狂喜,声音都拔高了八度。 “是罗帅!大帅,是罗帅他们回来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猜测道。 “看这架势,定是满载而归!莫不是嫌东西太多,让咱们也派人过去,一同收缴财物?” 这话,正好说到了革里眼的心坎里。 “有这等好事,岂能少得了老子!” 革里眼脸上贪婪之色一闪而过,翻身就近跃上一匹无鞍的战马,双腿一夹,吼道。 “走!去迎迎罗帅!” 他身后那两名亲兵见状,生怕去晚了连口汤都喝不上,连身上的铁甲都来不及穿,也慌忙跳上马背,紧紧跟了上去。 远处,亡命飞驰的罗汝才也看到了迎面冲来的三骑。 他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革里眼! 罗汝才心中大骇,想也不想,便疯狂地挥舞起手中的马鞭,冲着革里眼的方向连连猛甩,示意他不要过来! 快滚! 然而,这番动作落在革里眼眼中,却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哈哈哈!”革里眼见状大喜,一拍马背,对身后的亲兵炫耀。 “看见没!罗汝才这铁公鸡,今天竟转了性!这么热情地招呼老子过去分赃!难得!真是难得!” 他以为罗汝才是怕自己看不见,竟也高高举起手臂,用力挥舞起来,口中大喊。 “罗帅!兄弟来也!” 说罢,更是猛抽一鞭,加速冲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罗汝才目瞪口呆,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这蠢货在发什么疯!” 旁边的王吉脸色惨白,喘着粗气,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的精光,压低了声音。 “帅爷……莫不是革里眼这厮以为咱们得了天大的好处,急着上来分一杯羹?”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身影,依旧不紧不慢地吊着,那份从容,本身就是最极致的恐怖! 罗汝才的目光越过欣喜若狂的革里眼,死死盯住了远处那座能救命的县城。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残酷。 王吉立刻会意,声音压得更低。 “帅爷,这蠢货自己撞上来,正好给他当个替死鬼!” 罗汝才没有作声,只是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消失殆尽。 他手中的马鞭再次扬起,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在早已不堪重负的马股上! “驾!” 革里眼兴冲冲地迎上前,正准备勒住马缰,与罗汝才说上几句场面话。 谁知,罗汝才和王吉竟像没看见他一样,两骑卷着一阵狂风,从他身边一掠而过! “哎?” 革里眼满脸错愕,只觉得一股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罗汝才那匹北地良驹的惨状。 口吐白沫,双眼血红,马身上甚至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不对劲!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革里眼尾椎骨直窜后脑! 身为在刀口上舔血多年的流寇,他对危险的直觉,远比常人敏锐百倍! 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化为一片煞白。 他的右手,闪电般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两声轻微却致命的呼啸! “嗖!” “嗖!” 革里眼的身形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缓缓扭过头去。 只见他那两名连盔甲都未穿的亲兵,此刻正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脖颈处,却各自多了一根透骨而出的箭矢! 鲜血激射而出! 两人脸上的贪婪与兴奋永远凝固,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从马背上栽倒,重重摔在黄土之上,溅起两蓬尘埃。 一箭双杀! 洞穿咽喉! 革里眼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 蹄声渐近。 他僵硬地转回头,看到那个黑甲骑士已到了近前。 那人甚至没有减速,只是在经过他身旁时,投来一道冰冷漠然物的眼神。 随即,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在他眼前骤然亮起! 革里眼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 罗汝才…… 他那几十号披甲执锐的精锐…… 难道…… 都被这一个人…… 砍死了?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邹虎与另一名亲兵刘飞拍马赶到,两人胯下已换上了从罗汝才亲兵那缴获来的北地良驹。 沈泽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用那柄仍在滴血的偃月刀,朝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轻轻一点。 “那颗人头,带上。” 第46章 真当自己是天兵天将了? “得令!” 邹虎翻身下马,一把抓起革里眼的头发,将那血淋淋的头颅提在手中,动作干脆利落。 前方,新安县城那厚重的城门,在罗汝才与王吉两骑冲入的瞬间,便发出了嘎吱声。 吊桥被疯狂地绞起,巨大的包铁城门在数十名士卒的合力推动下,轰然关闭! 门栓落下的巨响,将城内与城外彻底隔绝。 城墙之上,人头攒动。 数千名守城的老兵、乡勇,乃至县里的青壮,都探出头来,手持着各式各样的兵刃,面带惊恐地望向城外。 风,卷起官道上的尘土。 夕阳将一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沈泽,黑甲,玄马,血刀。 他就那么孤身一人,勒马立于护城河外百步之遥,与那座戒备森严的县城遥遥对峙。 明明城墙上有数千人,城外仅有一骑。 可那股从黑甲骑士身上散发出的滔天煞气,却死死扼住了城头所有人的咽喉! 数千人,竟无一人敢高声言语。 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 “轰隆隆……” 大地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 邹虎提着人头跃回马背,身后那十九名换上了铁甲,手持硬弓的精锐骑兵,已然列成了一个紧凑的攻击阵型。 静静地悬停在沈泽身后。 “主公!”邹虎瓮声瓮气地禀报。 “人头、战马、硬弓甲胄,一样没少!那帮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说着,豹眼一瞪,目光灼灼地望向那高大的城墙,喉结滚动了一下。 “主公,可是要取了此城?” 沈泽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抽。 这莽货…… 二十骑就想拿下一座数千人守备的县城? 真当自己是天兵天将了?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城墙上,而是扫过城外周遭的旷野。 记忆中,上次路过时,城外西南的山坡上,还驻扎着一支打着贺字旗号的营地,正是那一字王贺人龙的兵马。 可现在,那里空空如也,只剩下一些营寨的残迹。 看来,这新安县城周边的势力,也在这短短时日内,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浑。 沈泽心中念头飞转,不再停留,冰冷的两个字从口中吐出。 “回邬堡。” 话音落,他猛地一拉马缰,胯下神骏的北地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随即调转方向,朝着来路绝尘而去。 身后,邹虎、刘飞等二十骑,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整齐划一地调转马头,紧紧跟上。 来如雷霆,去如疾风。 只留下满城守军,面面相觑,冷汗湿透了背甲。 …… 新安县,县衙大堂。 罗汝才双手撑着一张梨花木大案,俯着身子,拼命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的。 一旁,王吉龇牙咧嘴地坐着,一名老医师正小心翼翼地用药膏涂抹他脸上那道被马鞭抽出的血痕。 “哎呀……”老医师一边涂药,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位将军,那追兵的鞭子生得这般长?竟能隔着这么远抽到脸上?” 话音未落,他便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只见前方伏在案上的罗汝才,缓缓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王吉更是勃然大怒,一脚踹在老医师的药箱上,低吼出声。 “哪来这么多屁话!治你的伤!再多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老医师吓得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再也不敢开口,生怕再触怒这两尊杀神。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报——!帅爷!” “退了!那黑甲骑士……带着人退了!” 这一声,对罗汝才而言,不啻于仙乐纶音! 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然一松,整个人瞬间瘫软下来。 双腿一软,若非及时扶住案几,险些就要出溜到地上去。 “呼……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可就在他直起身子,想要恢复几分流寇大帅威仪的瞬间。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骚臭味,忽然从下方飘了上来。 罗汝才身子一僵。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自己那条名贵的绸裤,裤裆处,已是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格外刺眼。 难怪方才那些衙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那么古怪!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罗汝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闯塌天罗汝才,纵横江湖十数年,杀人如麻,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竟被一人一骑,活生生吓尿了裤子! “都滚出去!” 王吉反应极快,一跃而起,对着堂内所有人厉声咆哮。 “没有帅爷的命令,谁敢靠近大堂一步,杀无赦!”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王吉也知趣地躬身一礼,快步退出了大堂,并贴心地将大门带上。 他刚在门外站定,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龙将领便气势汹汹地带人围了上来。 此人,正是革里眼麾下的心腹大将。 “王将军!”独眼龙一把拦住王吉,“我家大帅呢?” 王吉心中一咯噔,脸上却不动声色。 “革里眼大帅勇猛,许是在后方与那贼人周旋,稍后便回……” “放屁!” 独眼龙根本不信这套说辞,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钳住了王吉的手臂。 “方才我家大帅亲带两人出城迎接你罗帅!如今城门已关,你回来了,我家大帅却不见踪影!王吉!你给我说清楚!” 他身后的十几名悍匪唰地一声,齐齐拔出了腰间的兵刃,目光不善地锁定王吉,敌意毫不掩饰。 王吉只觉得自己的臂骨都快要被捏碎了。 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身后的大门,开了。 罗汝才已换上了一身锃亮的铁甲,头戴缨盔,大步走出。 他神色冷峻,早已不见了方才的狼狈。 四周原本属于罗汝才的将士见状,立刻围了上来,齐齐抱拳。 “参见帅爷!” 声势浩大,瞬间压过了独眼龙一众的气焰。 罗汝才的目光冷冷地扫过独眼龙身后那些面带敌意的手下。 “革里眼兄弟,为大局着想,已为我等断后,壮烈了。” “不过,他临走前,曾与我计议,安平乡那块肥肉,不能便宜了官军!他吩咐,此战的首功,当归他麾下的勇士!” 罗汝才的目光直视着独眼龙。 “本帅现在就将这个机会,交给你们!即刻出兵,踏平安平乡!所得钱粮女子,尽归尔等!也算告慰革里眼兄弟的在天之灵!” 第47章 区区一伙乡野村夫 独眼龙那只独眼中凶光闪烁,死死盯着罗汝才。 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 可他失望了。 罗汝才的眼神,冷硬如铁,坦荡得仿佛革里眼的死,真就是一桩可歌可泣的义举。 “怎么?”罗汝才的声音沉了下来。 “莫非你们想违抗革里眼兄弟的遗愿不成?” 他向前踏出一步,身上铁甲哗啦作响,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安平乡的钱粮女子,唾手可得!本帅给你们这个为自家大帅报仇、为自家兄弟发财的机会!你们是要还是不要!” 独眼龙身后的悍匪们,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们是匪,不是兵。 忠义固然有,但更多的是为了钱粮女人卖命! “报仇!” “发财!”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气氛瞬间被点燃。 独眼龙看着手下们眼中冒出的贪婪绿光,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被现实的利益冲垮。 他深吸一口气,那只独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单膝跪地,将头颅重重垂下。 “末将……遵帅爷令!”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潼关。 与新安县左近的混乱不同。 这里三万官军精锐云集于此,营帐连绵数十里,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更有数万乡勇被裹挟而来,对外号称十万大军。 声势之浩大,足以让任何流寇望风而逃。 大营中心,两面巨大的帅旗迎风招展,一面书贺,一面书汪。 自贺人龙大破闯塌天罗汝才之后,这支曾经让官军头疼不已的流寇主力便元气大伤,龟缩一隅。 按理说,此刻正是乘胜追击、一举荡平的绝佳时机。 然而,整个陕西的官兵,都诡异地按兵不动,尽数屯于这潼关之下。 “吁——” 赵宇勒住缰绳,风尘仆仆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他身后,十几名同样装束的骑兵沉默地停下。 每个人的盔甲上都带着远途跋涉的尘土与干涸的血渍。 他们穿过那一道道盘查森严的营门,径直朝着潼关府邸而去。 刚一踏入府邸庭院,一股奢华与武备交织的矛盾气息便扑面而来。 院中,竟如货物般堆放着小山似的精良宝甲! 鱼鳞甲、锁子甲、步人甲…… 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金属光泽。 每一件都足以让寻常士兵眼红。 赵宇的目光扫过这些宝甲,眼神微微一凝。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那个黑甲玄马的男人,以及他身后那二十名虽装备杂乱,却煞气冲天的骑兵。 若是这批宝甲能穿在他们身上…… 赵宇的心头猛地一跳,随即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惋惜。 宝甲蒙尘,明珠暗投。 这些足以武装出一支精锐之师的甲胄,此刻却只在这里静静地堆放着。 “赵将军!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名将领快步从内堂迎出,脸上满是焦灼。 不等赵宇下马,便劈头盖脸地发问。 “开封府那边到底如何了?可是那李闯贼,又领着几十万人把开封给围了?” 李自成,二围开封! 赵宇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亲兵,眉头紧锁。 “不止几十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李闯麾下,能战的老兵已有十万之数,裹挟的流民乱匪,号称百万!” “百万……” 那问话的将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赵宇看着他那副惶恐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鄙夷。 坐拥三万精兵,听闻敌军势大便已吓破了胆。 如此将领,如何能战? 他不再理会此人,径直向府邸正堂走去。 府中仆役丫鬟来来往往,却无一人身着甲胄,与外面那肃杀的军营恍如两个世界。 一名须发微白的老管家正立在堂前。 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却在赵宇踏上台阶的瞬间,精光一闪,上下打量起来。 赵宇面无表情,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不着痕迹地塞了过去。 老管家脸上立刻堆起了菊花般的褶子,嘴上客气着。 “哎哟,赵将军这是何意,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手却像抹了油一般,顺滑地将银子收入袖中。 他压低了声音,朝旁边那名惶恐的将领努了努嘴。 “外面那位,可是等了将军足足两天了。” 赵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老管家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躬身推开了身后的房门。 “吱呀——” 门内,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正端坐于主位。 他身着一副精工打造的鱼鳞宝甲,即便是在室内,那股百战悍将的凶悍之气也未曾收敛分毫。 正是总兵,贺人龙。 赵宇眼神一凛,快步入内,抱拳躬身。 “末将赵宇,拜见贺总兵,汪抚台!” 贺人龙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侧。 那里,坐着一位身穿正三品绯红官袍的中年文官。 面带忧色,正是陕西巡抚,汪乔年。 汪乔年抬起眼皮,看着风尘仆仆的赵宇,长叹一声,满面愁容。 “陛下圣旨已下,命我等尽起关中之兵,驰援开封,与闯贼决一死战。” 贺人龙闻言,脸上那横肉抖了抖,竟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里满是浑不在意。 “抚台大人何必忧心?不若广召乡勇,凑足十万之数,拉出关去,与那闯贼打上几仗。” “乡勇嘛,死多少都不心疼。等死绝了,咱们也好向朝廷交差,只说力战不敌便是。” 这番话,他说得轻描淡写。 汪乔年眉头皱得更深了,连连摇头。 “不妥,大大的不妥!那些乡勇,哄骗着守城尚可,一旦出了潼关,怕是当场便要一哄而散!” “指望他们去开封府与闯贼百万大军死战?无异于痴人说梦!” 言语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案上拿起一份战报,看向赵宇。 “对了,安平乡那边送来的战报,说是有一支乡勇,斩杀了流寇悍将革里眼?可有此事?” 提及此事,贺人龙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却又立刻换上了一副恭维的嘴脸,对着汪乔年拱了拱手。 “抚台大人洪福齐天啊!区区一伙乡野村夫,能斩了革里眼那厮,定是出门踩了狗屎,撞上了天大的运气!” “这等功劳,可都是托了抚台大人的福!” 第48章 快退后六十步! 一句托了您的福,说得汪乔年脸上愁云散去不少,嘴角也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嗯……话虽如此,但这毕竟是本抚治下出的捷报,上报朝廷,也算我等的功劳一件。” 他捋了捋胡须,话锋一转。 “只是,这报功总得有凭据。那革里眼的人头,须得尽快拿回来,方好向兵部叙功。” 话音刚落,贺人龙立刻抱拳请命。 “区区小事,何须抚台大人操心!末将愿亲率一百亲兵,往那安平乡走一遭,定将那贼首头颅取来,献于大人帐下!” 汪乔年却摆了摆手。 “不必劳动贺总兵大驾。” “此事,便交由赵宇去办。” 贺人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汪乔年,又扫了一眼垂首听令的赵宇。 他没有反驳,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抚台大人……英明。” 只是,在他垂下眼帘的那一刻,眼底深处阴霾一闪而逝。 潼关府邸内的暗流涌动。 沈泽正策马立于安平乡邬堡之外。 “嘎吱——” 沉重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缓缓向内洞开。 邹虎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十八名神情悍厉的骑兵,以及另外三十匹无人骑乘、却驮着沉甸甸战利品的矫健战马。 邬堡乡勇看着自家主帅那身玄色铁甲,看着他身后那支初具规模的骑队。 眼中先是敬畏,随即化作了狂热的崇拜。 “恭迎主帅回营!” 一名乡勇头目高声呐喊,声音激动得有些变调。 “恭迎主帅!” 沈泽面沉如水,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 “将缴获的马匹、甲胄、兵刃都清点入库。再从里面,挑十个骑术最好的汉子出来,配上马,凑足三十骑。” 命令简单,直接,却让所有乡勇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三十骑! 在这乱世,一支三十人的骑兵队,已经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这意味着更大的威慑力,也意味着更强的生存能力! “是!” 众人轰然应诺,声震四野。 就在此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正是孙侯。 他跑到沈泽马前,脸上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喜色。 “主帅,您吩咐的事都办妥了!左近几个村子的乡民和粮食,已经全部转移进邬堡了!” 沈泽点了点头,这是他早就布下的后手。 乱世之中,人口与粮食,才是根本。 一夜无话。 次日,天刚蒙蒙亮。 邬堡高高的夯土墙上,负责瞭望的乡勇忽然揉了揉眼睛。 随即,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整个人如坠冰窟。 “敌……敌袭?”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孙候听到动静,奔上墙头,顺着那乡勇颤抖的手指望去,只一眼,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立不稳。 “我的娘欸……” 他喃喃自语,脸色煞白。 沈泽披甲而上,身后跟着魁梧如铁塔的邹虎。 视野的尽头,是一片由无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数不清的人头在蠕动,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邬堡的方向涌来。 他们像是被无形的手驱赶的羔羊,眼中只有麻木与茫然。 孙候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这罗汝才,究竟裹挟了多少百姓!这怕不是有几万人?” 就在这时,那片后方,尘土飞扬。 “轰隆隆……” 大地的震颤传来,一队队身着杂乱甲胄的骑兵从流民后方踏出。 蛮横地撞开挡路的流民。 跑得慢的,躲闪不及的,瞬间便被卷入铁蹄之下。 殷红的血花在泥地上绽开,又迅速被后来者的脚印覆盖。 墙上的乡勇们看到这一幕,无不色变,许多人甚至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畜生!”邹虎那双豹眼瞬间血红。 孙候嘴唇哆嗦着,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这世道,人命不如狗……被踩死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沈泽的瞳孔微微收缩,目光越过人潮,精准地锁定了后方那面迎风招展的罗字大旗。 吞并了革里眼的部众,这罗汝才的兵马,怕是已经超过了五千之数。 挟裹着数万流民作为肉盾,怪不得他有底气卷土重来。 罗汝才的队伍在距离邬堡约莫两百步外停下。 一名骑将越阵而出,指着墙头放声大笑。 “墙上的龟孙子听着!你家义父罗帅爷亲至,还不快快开门跪迎!” 他身边,另一名满脸横肉的骑将更是嚣张。 他回头看了一眼罗汝才,提着环首刀遥指邬堡,声如洪钟。 “义父!何须与这帮乡巴佬废话!昨日必是那革里眼轻敌冒进,才遭了暗算!倘若义父肯借末将一千老兵,今日,必叫这安平乡鸡犬不留!” 他身后的悍匪们发出一阵哄笑。 罗汝才端坐马上,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傻子! 昨日自己是如何被那人吓得屁滚尿流,又是如何眼睁睁看着二十名精锐骑兵被屠戮殆尽的。 他可没告诉这些刚刚收编的降将! 墙上邹虎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他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 “主帅!末将请战!让俺下去,拧了那厮的狗头!” 沈泽却恍若未闻。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吐出两个字。 “取弓。” 身后一名亲卫不敢怠慢,立刻将一张通体朱红的硬弓,连同一支狼牙重箭,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 那弓,正是从革里眼亲兵手中缴获的二石强弓! 沈泽接过弓箭,左手持弓,右手搭箭,一个简单至极的起手式。 然而,就是这个动作,让两百步外的罗汝才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瞳孔剧震! 昨日那如同梦魇般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夹马腹,整个身体都绷紧了,随时准备逃离! 墙下的骑将见状,笑得更加猖狂了。 “哈哈哈!看到没有!吓傻了吧!这么远的距离,还想学人放箭?你那箭是纸糊的吗?能飞过……” 他耀武扬威地催马上前了两步,想让墙上的人看得更清楚些。 可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气氛不对。 他猛地回头,却见罗汝才那张脸上,布满了前所未见的惊恐与骇然。 正拼命地对他挥手,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嘶吼着什么。 “退后!快退后六十步!不!一百步!最少一百步!” 罗汝才身边的副将王吉更是浑身剧颤。 那一日,沈泽一箭一个,将三十名骑兵当成活靶子射杀的场景。 是他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名骑将懵了。 这是怎么了? 为何如此失态? 他正想开口问个明白…… “嗡——” 一声短促而清越的蜂鸣,自邬堡墙头响起。 第49章 后退三百步!听不见吗! 骑将的思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他只觉脖颈处猛地一凉,一股巨力撞来,将他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掀飞了出去! 视野在空中疯狂旋转,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那匹战马惊恐的眼睛。 和周围士卒们那一张张写满震惊与呆滞的脸。 “噗通!” 尸体摔落在地。 一截染血的箭羽,自他后颈处狰狞地钻出。 箭尖则从他的喉结处透体而出。 两百步外,一箭封喉! 数万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那具摔落在尘埃里的尸体上。 那名骑将的眼睛瞪得滚圆。 脸上嚣张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 喉间那个碗口大的血洞,正汩汩地冒着热气。 流寇阵中,不知是谁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微小的声音,瞬间引爆了积蓄到极点的恐惧。 “这是鬼神之能!” “两百步啊!我的天姥爷,这还是人吗?” 人群中爆发出遏制不住的骚动。 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的悍匪们,此刻却纷纷下意识地勒住马缰,想要离那座看似单薄的邬堡远一些,再远一些。 “啪!” 一声清脆的爆响,在罗汝才的阵前响起! 是马鞭! 罗汝才那张扭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狠狠一鞭子,抽在身旁一名还在发愣的降将脸上。 “后退!都给老子后退!”他嘶声力竭地咆哮。 “后退三百步!听不见吗!” 命令一下,本就混乱的阵型彻底崩溃。 骑兵们惊恐地调转马头,全然不顾身后便是被他们裹挟而来的流民。 战马的铁蹄践踏而过,将那些本就孱弱无力的血肉之躯碾入泥泞。 邬堡的墙头上,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呐喊! “主帅神威!” “主帅无敌!” 乡勇们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 看着远处那支丢盔弃甲,自相践踏的流寇大军,胸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骄傲。 原来,敌人也并非不可战胜! 原来,跟着这样的主帅,真的能活下去! 邹虎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那双豹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崇拜光芒。 然而,万众瞩目的中心,沈泽的脸上却无半点喜色。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红硬弓。 一箭之威,只能震慑一时。 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孙候身上。 “孙候。” “在!主帅您吩咐!” 孙候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应命。 “传令下去,各部归位,加固防御。滚木、礌石、沸水金汁,全部备好。罗汝才不是蠢货,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是!”孙候领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转身飞奔而去,将命令传达到墙头的每一个角落。 …… 远处的大地上,烟尘滚滚。 罗汝才的大军狼狈不堪地后撤了足足五百步,才堪堪稳住阵脚。 空旷的阵前,只留下那名骑将的尸体,和一滩滩被踩踏得模糊不清的血肉。 压抑的气氛在流寇将领之间弥漫。 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地望着远方那座小小的邬堡,噤若寒蝉。 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将领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正是杨承祖。 当初他兵败于沈泽之手,逃回营中后,没少受这些新降将领的冷嘲热讽,说他无能,说他夸大其词。 现在呢? 杨承祖斜眼瞟了瞟周围那些脸色煞白的同僚。 心中积郁许久的一口恶气,终于舒坦地吐了出来。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蠢货,现在知道那人的厉害了? 晚了! “收敛点。”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杨承祖心头一凛,只见罗汝才正用阴沉的目光盯着他。 他立刻低下头,收敛了脸上的讥讽,恭敬地垂手而立。 罗汝才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却也没再多言。 杨承祖毕竟是他麾下第一悍将,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 “刚才,是谁叫嚣着要上去叫阵的?给老子站出来!” 话音刚落,一众将领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了。 “罗帅明鉴,末将刚才屁都没放一个!” “对对对,俺就没开过口,是那姓张的自己找死!” 开什么玩笑! 去叫阵? 那不是把自己的脖子凑到人家的箭下吗? 他们是来求富贵的,可不是来当活靶子的! 两名刚刚还附和着死者叫嚣的将领,此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生怕罗汝才恼羞成怒,拿他们的人头来泄愤。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罗汝才并未发作。 他只是勒马立在原地,遥望着远处的邬堡,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众将领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意思? 被人数次当众折辱,甚至射杀了一名头领,罗帅怎的还按兵不动了? 要知道,此次罗汝才吞并了革里眼的部众。 麾下光是能战的老兵便有上千人,骑手过百,更裹挟了数万流民,声势浩大! 区区一个安平乡邬堡,就算那人箭术通神,还能挡得住数万人的蚁附攻城不成? 在他们看来,此战已避无可避! 罗汝才为了自己的颜面,也必然会下令,用人命将那座小小的邬堡填平! 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之时,罗汝才忽然一摆手。 副将王吉心领神会,连忙催马上前。 他被抽了一鞭子的脸颊,此刻还火辣辣地疼,态度自然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 “帅……帅爷,咱们何时动手?” 他本以为会得到一个即刻攻城的命令。 谁知,罗汝才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王吉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这是不打了?”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都竖起了耳朵。 罗汝才平静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对,不打了。” 王吉和一众头领,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打了? 上千名老兵,数百骑手,数万流民…… 面对一个守军不过百人的乡下邬堡,竟然不打了?! 然而,罗汝才根本懒得理会他们的反应。 他猛地一扯缰绳,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干脆利落地调转马头,径直朝着来路,策马离去。 第50章 一人一箭,退敌数万! 邬堡的墙头上,乡勇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狂喜被浓浓的错愕所取代。 这就完了? 那不可一世的流寇巨渠,就这么走了? 孙候喉结滚动,他快步凑到沈泽身侧,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真实的颤抖。 “主帅,那罗汝才就这么被您一箭给吓跑了?” 一人一箭,退敌数万! “吓跑?不。”沈泽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将那张朱红硬弓递还给亲兵,目光依旧锁定着远方。 “他不是被吓跑的,他只是足够谨慎。” 一旁的邹虎瓮声瓮气地哼了一声。 “主帅,依俺看,他就是个怂包软蛋!被您神威一吓,屁滚尿流!换做是俺,早就下令填平这破堡了!” 这番粗鄙之语,却说出了大多数乡勇的心声。 在他们眼中,罗汝才此刻的表现,与丧家之犬无异。 沈泽却微微摇头,抬起手指,指向远处地平线上那片重新安顿下来的营地,烟火已然升起。 “看清楚,他的人,并未走远。”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心头齐齐一沉。 果然,罗汝才的大军只是后撤到了弓箭射程之外,便开始扎营。 一副准备在此常驻的架势。 孙候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 “围城?主帅,他这是想把我们活活困死在这里!那咱们的粮食……” 邬堡中存粮本就不多,要供应数百张嘴,根本撑不了几日! “嗤。” 沈泽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几分嘲弄。 “几万张嘴,他比我们更急。” “而且,这片地上,很快就不止我们两家了。” 话音未落,负责瞭望的刘飞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主帅!东南方向,烟尘大作!有一支大军正在靠近!”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刘飞死死盯着远方,额上青筋暴起,竭力分辨着。 “人数至少三千!打着一面徐字大旗!” 几乎是同时,远处罗汝才的营地也起了骚动。 十数骑探马飞驰而出。 片刻之后,又带着肉眼可见的惊慌失措奔回营中。 刘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一丝惊疑。 “旗帜是官军制式,看甲胄,似乎是官军!” “官军!” 墙头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瞬间土崩瓦解。 人群开始向后蠕动,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源自骨子里的畏惧。 他们中的许多人,要么是活不下去的流民。 要么是手上沾过血的亡命徒,对上官军,那便是死路一条! 然而,沈泽甚至没有开口。 他只是缓缓回过头,冰冷的目光从一张张惶恐的脸上扫过。 骚动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他们亲眼见过,这个男人是如何用一己之力,让数万大军望风而逃! 沈泽收回目光,对骚动置若罔闻。 孙候一个激灵,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腰弯得更低了。 …… 官军的行进速度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已抵达邬堡之外。 旌旗招展,甲光耀日。 为首一将,跨坐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身披精良的鱼鳞宝铠,面容倨傲,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正是徐虎。 他身旁的赵宇,脸色却凝重许多。 他催马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徐将军,此地守将沈泽,乃是一方豪杰,不可小觑。我等还是客气些为好。” “呵,豪杰?” 徐虎,巡抚徐大人家的公子,仗着父荫混了个参将,哪里有半分领兵经验,闻言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赵参军,你是在潼关被流寇吓破了胆吧?一个乡下土鳖,也配称豪杰?” 赵宇牙关紧咬,将涌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跟这等纨绔,多说无益。 徐虎的目光越过邬堡,投向远处罗汝才的大营,眉头微皱。 “咦?那罗汝才的营盘,怎的扎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摸着下巴,竟还露出一丝赞许。 “倒有几分大将风范,知道稳妥。” 赵宇听得眼角直抽,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不是稳妥,他是怕。” “怕?” 徐虎疑惑地转回头,这才真正开始打量眼前的邬堡。 这一看,他脸上的轻蔑,第一次被惊涛骇浪所取代。 只见那不算高大的墙垛上,凝固的暗黑色血迹层层叠叠。 箭矢凿出的密集孔洞如同蜂巢,墙根下,还有未来得及清理的残破兵刃与甲片。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即便隔着百步之遥,依旧扑面而来! 这里分明经历过数次血战! 短暂的震惊后,徐虎的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哈哈哈哈!好!好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沈泽和罗汝才拼了个两败俱伤,正好给本将军做了嫁衣!此等天大的功劳,简直是白捡的!” 赵宇看着他狂喜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徐虎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 “你莫不是以为,那姓沈的带着一群泥腿子,还敢跟朝廷的王师动手不成?” 赵宇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头盔的系带又勒紧了一分。 官军是什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 若真是军纪严明,战力强悍的王师,天下何至于糜烂至此? 又怎会有那么多官军走投无路,最终从贼如流? 徐虎见赵宇垂首不语,只当他是被自己的高瞻远瞩所折服。 那份源自世家门第的优越感,让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鸣得意的弧度。 就在这时。 一声金铁交鸣之音,自堡墙之上传来。 墙头上,原本拥挤的乡勇们,悄无声息地向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通路。 那动作,整齐划一。 徐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他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能让这群泥腿子如此恭顺。 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出现在墙垛之后。 正是沈泽。 他并未看向叫嚣的徐虎,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官军阵列。 【面板】在他眼前无声展开,一行行数据清晰浮现。 阵列最前方的,约莫两千人。 衣甲不整,手持五花八门的兵器,正是被裹挟而来的乡勇。 系统面板上,他们的评级是清一色的【乡勇】,士气低落,阵型散乱,不堪一击。 而在他们身后,才是这支官军的真正核心。 一千名士卒,全身披挂着明晃晃的铁甲,头戴制式统一的笠盔,手持长枪,腰挎佩刀。 阳光下,那一片甲光连成的铁流,显得威武不凡。 第51章 装备再好,也要看是什么人用 好一副精锐的皮囊! 沈泽的眼眸深处,没有半分波澜。 装备再好,也要看是什么人用。 他身侧的邹虎,那双豹眼死死盯着徐虎身上那件鱼鳞宝铠。 “呸!一群只会在自家地盘上耍横的废物!瞧这身行头,不知克扣了多少军饷,喝了多少兵血!狗官军,果然比流寇还富!” 徐虎自然听不见邹虎的咒骂,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被墙头那个男人所吸引。 他终于将马鞭抬起,遥遥指向那道身影。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沈泽的眸子对上的刹那,他准备好的满腹喝问,竟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那一双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情绪。 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 仿佛在他眼中,自己这三千兵马,与地上的蝼蚁,并无区别。 徐虎浑身一僵,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半晌,他才从那股彻骨的寒意中挣脱,脸上涨得通红,一半是惊惧,一半是恼羞成怒。 “你就是沈泽?”他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墙头上,沈泽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薄唇轻启。 “何事?” 这副态度,彻底点燃了徐虎的怒火! 他可是巡抚公子,朝廷参将! 一个乡下土堡的头目,竟敢如此无礼! “大胆!”徐虎厉声喝问,“我问你,流寇革里眼,可是你杀的?” 沈泽的回答,依旧简短到了极致。 “与你何干?” “你!” 徐虎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好个狂徒!革里眼乃朝廷钦点的巨寇,我等官军一路追剿,眼看就要将其正法!” “你不过是走了狗运,捡了我官军的功劳!识相的,立刻将革里眼的人头交出来!” 此言一出,莫说邬堡这边,就连官军阵中,都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邹虎更是气得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若非沈泽在此,他怕是已提刀跳下墙头,将这无耻之徒劈成两半了!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赵宇更是满脸羞愧,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沈泽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我的功绩,与官军无关。” 这平静,在徐虎看来,却是最极致的挑衅! “好一个与官军无关!”徐虎怒极反笑,马鞭重重一挥,直指沈泽。 “我看你这分明是拥兵自重,目无朝廷!沈泽,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二字一出,徐虎身后的千名官军齐刷刷拔出腰刀,刀锋所向,直指邬堡! 这些在流寇面前畏缩不前,甚至一触即溃的王师。 此刻面对着乡勇泥腿子的邬堡,却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欺软怕硬,向来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沈泽的眉峰,终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向后递了个眼色。 “哗啦——” 他身后,那十余名自始至终静立如雕塑的黑甲骑士,踏前一步。 动作整齐划一,甲叶碰撞之声沉闷而有力。 他们摘下背上的强弓,取箭上弦,冰冷的箭头闪烁着幽光,遥遥锁定了徐虎。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悍勇。 是一种视万军如无物的绝对自信! 这十几人散发出的气势,竟隐隐压过了对面那一千名官军的虚张声势! 徐虎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他身下的战马,也不安地刨着蹄子,打着响鼻。 徐虎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这群乡勇里,怎么会有如此精锐的骑士?! 看他们身上那套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甲胄,看他们手中那清一色的骑弓,再感受那股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这似乎比自己麾下最精锐的家丁亲骑,还要剽悍数倍! 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赵宇终于策马上前,挡在了徐虎与邬堡之间,急声开口。 “徐将军息怒!我等奉命驰援开封,大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不宜再起争端啊!” 徐虎猛地转头。 这才发现,自己阵中那些被当做炮灰的乡勇。 早已被对面那十几骑的气势吓得面无人色。 双股战战,不少人连兵器都快握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远处地平线上,罗汝才那数万人的大营,依旧虎视眈眈。 此时开战,无论胜负,都只会让那只真正的恶狼,坐收渔利。 赵宇见他神色松动。 “将军,革里眼的人头事关重大,不如且给这邬堡一日时间准备。明日,我等再来交涉,想必他们也不敢违抗朝廷天威。” 这番话,无疑是给了徐虎一个完美的台阶。 徐虎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怒与后怕,脸上重新挤出倨傲的神色。 “哼!也罢!看在赵参军为你求情的份上,本将军就大发慈悲,给你们一夜时间考虑!明日此时,若再不交出人头,休怪本将军踏平此堡!” 说罢,他拨转马头,率领着官军,缓缓向后退去。 墙头上,邹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依旧愤愤不平。 沈泽却始终凝望着那片烟尘,眼神幽深。 直到官军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才收回目光。 “传令下去,让刘飞他们备马。” “今晚,我们出堡。” 夜晚。 一片是邬堡内星星点点的火把,光芒内敛。 另一片,则是远处官军大营连绵的篝火,张扬而散漫。 万籁俱寂中,邬堡那扇厚重的包铁大门,在一阵轻响后无声地向内推开。 堡门前。 六十名骑士,连人带马。 他们跨下的战马,清一色的北地良驹,不安地喷着白气。 马蹄在冻土上轻轻踩踏,却被厚实的布帛包裹,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骑士们身披黑铁札甲,头戴遮面的铁盔,只露出一双双在火光下闪烁着嗜血寒芒的眼睛。 沈泽便在最前方。 他跨下是一匹通体漆黑如缎的西域宝马。 此马神骏异常,比寻常马匹高出半个头。 四蹄翻腾间,隐有龙象之力。 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那股渊渟岳峙的气势,压得身后六十名悍卒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三分。 孙侯一路小跑上前,声音压得极低。 “主公,都备齐了!” 第52章 杀罗汝才?! 沈泽的目光越过马头,淡淡一扫。 马队之后,四十名身披重甲的步卒手持长牌大刀。 再后面,是三百名手持长枪木矛的民兵。 他们脸上的悍勇,在沈泽的目光扫过时,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胸膛。 “你留下。”沈泽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引领步兵与民壮,在此静候。待官军营地方向火光冲天,便是信号。” “喏!”孙侯重重点头。 沈泽不再多言,只是轻轻一夹马腹。 身后,六十骑如臂使指,化作六十道紧随其后的鬼影,瞬间消失在堡门外的黑暗里。 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马队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绕过官军大营的侧翼,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 邹虎催马紧跟在沈泽身后半个马身的位置。 “主公,可是要去剁了那姓徐的狗官?” 他这一问,身后的一众精骑顿时骚动起来。 不少人已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白日里那姓徐的嚣张嘴脸,早已让他们憋了一肚子的火! “不是。” “我们去杀罗汝才。”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动作都在瞬间僵住,马速都为之一滞。 杀罗汝才?! 那可是拥兵十万的巨寇! 他们才六十骑啊!这不是去送死吗?! 一瞬间,刚刚还高涨的战意与煞气,被恐惧冲刷。 “主公……”邹虎的声音都变了调。 “罗汝才,他可是有十万大军啊!” “六十骑,够了。” 沈泽头也未回,语气笃定。 “没错!”队伍中,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正是刘飞。 “主公说够了,那就一定够了!” 沈泽侧目,赞许地看了刘飞一眼。 关键时刻,就需要这样无条件信任的骨干来稳定军心。 他放缓马速,让身后的骑士能清晰地听到他的每一句话。 “你们以为是六十对十万?” “错了!” “流寇久饥,夜间多患雀蒙眼,暗夜之中与瞎子无异!” “罗汝才也罢,那姓徐的官军也好,他们都以为我今夜的目标是官军大营。谁能想到,我们的刀,会捅向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此战,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一炷香后,随我冲进大营,不必恋战,不必杀敌,只管放火!将你们手中所有的火油、火把,扔向任何一个能点燃的地方!同时放声大喊——” “罗汝才死了!” “记住,我们要的不是杀伤,是混乱!是恐慌!让那十万流寇,变成十万没头苍蝇!而我,会亲自为你们斩下罗汝才的头颅!” 一番话,瞬间注入了所有骑士的心中! 原来如此! 心中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更为炽热的情绪所取代。 此战,可打! 所有人的眼中再次燃起熊熊战意。 沈泽感受着身后气势的变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猛地一提马缰,将那柄沉重的青龙偃月刀从得胜钩上取下。 “跟紧了!只管向前冲!” 话音未落,他双腿猛地一夹,胯下黑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远处流寇大营的方向狂飙而去! “杀!” 六十骑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此时,他们距离流寇大营已不足一里。 大营外围,几个负责警戒的流寇哨兵正靠着栅栏打盹。 他们常年食不果腹,营养匮乏,一到夜晚便双眼模糊,看什么都是一片昏黑。 远方传来的闷雷般的马蹄声,在他们听来,不过是夜风的呼啸。 他们根本没有发现,死神已然降临。 “轰隆——” 沈泽一马当先,狠狠撞碎了简陋的营寨木门! 身后六十骑,咆哮着涌入大营! 几乎在同一时间,罗汝才的中军大帐内。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将他从女人的肚皮上惊得弹了起来。 他几乎是本能地从枕下抽出长刀,满脸惊怒。 “怎么回事?!”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王!不好了!敌袭啊!” 罗汝才顺着亲兵身后望去,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只见帐外,已是一片火海! 无数火把被投掷进营帐、草料堆,火借风势,瞬间燃起滔天大火!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那一声声清晰无比的呐喊。 “罗汝才死了!” “罗汝才死了!大王被官军杀了!” “兄弟们,快逃啊!” 军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崩了! 罗汝才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直至一道带着弯月弧度的刀光,在营外火光中一闪而过,瞬间将十几名试图抵抗的流寇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那股死亡的寒意才让他猛然惊醒! “备马!快备马!”罗汝才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亲卫营!都给老子集结!” “向官军大营突围!快!向官军大营跑!” 老子就是最大的钱袋子! 官军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老子死在这里! 大营不远处,他最精锐的亲卫营也已乱作一团。 百余名同样惊慌失措的亲兵,下意识地朝着他们大王的方向汇拢,翻身上马。 罗汝才猛地回头,眼角余光瞥见那道带着弯月弧度的偃月刀,似乎转向了别的方向。 就是现在! “杀出去!冲向官军大营!!”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领着那百余骑亲兵,朝着官军大营的方向狂飙而去! …… 与此同时,官军大营。 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都映成了橘红色。 那股灼热的气浪,即便隔着数里地,依旧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中军大帐内,徐虎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冰冷的甲胄,一边厉声喝问。 然而,他身旁的赵宇却纹丝不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流寇大营的方向。 “赵先生!”徐虎又急又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到底怎么回事!哑巴了?!” 赵宇的身子猛地一颤。 “沈……沈泽……” “什么沈泽?!”徐虎没好气地低吼。 “是他。”赵宇的嘴唇哆嗦着。 “他真的带着那几十骑,把罗汝才十万人的大营给炸了!” 第53章 这已经不是凡人了,这是煞星! 最后几个字,在徐虎和周围所有将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四周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和帐外篝火燃烧的噼啪声,证明着这不是一场噩梦。 几十骑炸了十万人的大营?!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这是神仙还是魔鬼?! 半晌,徐虎才猛地缓过神来,只觉得一股寒气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了! 他呼吸陡然一滞。 “赵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得罪他之事,可还有缓和的余地?” 此人,已非人力所能抗衡! 这已经不是凡人了,这是煞星! 是活阎王! 赵宇却没理会他这茬,而是头疼欲裂地揉着太阳穴。 “全完了!今夜之后,潼关左近,平白多出十几万没了约束的流寇!这让我如何向汪大人交代?!” 徐虎闻言,脸上的惊慌更甚! 潼关若再次匪患四起,糜烂地方,朝廷必然会降下雷霆之怒问罪! 他的叔父汪乔年本就因接连战败而处境艰难,若再被此事牵连,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而他这个将军,自然也做到头了! “哒哒哒——”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徐虎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罗汝才那狼狈不堪的身影,领着百余残兵,正疯了一般冲向自家营门! “罗汝才?!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赵宇的眼睛猛地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他知道,有罗汝才这杆大旗在,他和贺人龙才能找借口拥兵自重,不出关去啃李自成那块硬骨头。 可如今…… 徐虎的脑子也在飞速转动,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不能让罗汝才死了! 至少不能死在这里! 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来人!打开营门!先将罗汝才控制住!” …… 流寇大营,火海之中。 沈泽的目光穿透熊熊烈焰,精准地捕捉到了罗汝才逃窜的方向。 官军大营么? 倒是个聪明的选择。 可惜,聪明人往往活不长久。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手腕一振,刀身上粘稠的血液与碎肉被瞬间甩落,融入火光之中。 “走。” “去官军大营,看看热闹。” …… 官军大营门前。 当沈泽率领着六十骑缓缓出现在火光之下时,刚刚控制住罗汝才残兵的官军们,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幅怎样的景象啊! 六十名骑士,连人带马,仿佛都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黑色的铁甲上,凝固的血浆与新鲜的血液混杂在一起。 “你们来做什么?!”一名官军校尉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喝问,但握着刀柄的手却抖得筛糠一般。 沈泽没有理会他,只是单手提着那柄还在滴血的青龙偃月刀,目光平静地扫过营墙上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军。 手腕一翻,似乎是想将其挂回得胜钩上。 这一个在他看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落在对面早已吓破了胆的官军眼里,却不啻于死神的催命符! “他要动手!”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嗡——” 弓弦绷紧之声骤然响起。 营墙之上,数十名官军弓手面色煞白,却还是本能地拉开了手中的长弓。 明晃晃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放肆!” 刘飞眼中寒芒一闪,爆喝一声! “唰!” 身后五十余骑动作整齐划一,瞬间摘弓搭箭,冰冷的箭头遥遥锁定了营墙上的官军弓手! 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官军阵后,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炸喝—— “住手!都给老子把弓放下!” 人群分开,赵宇那张斯文的脸在火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他快步走出,对着沈泽遥遥拱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壮士,都是误会!” 营墙上的弓手们并未放松,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赵宇身后,那个脸色铁青的将军徐虎。 徐虎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的惊惧与恼怒疯狂交织。 他死死盯着沈泽,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那点可怜的官威。 他极不情愿地,猛地一挥手! “哗啦——” 弓弦松弛的声音连成一片。 沈泽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手腕微动,做了个下压的手势。 “锵!” 身后五十余骑,弓回箭入壶,干脆利落。 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徐虎却觉得自己的脸面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在这数千名麾下士卒面前,他竟被区区几十个乡勇逼得退让! 一股邪火窜上头顶。 他仗着身处大营核心,数千官军便是他最大的底气,胆气瞬间又壮了几分! “大胆狂徒!”他色厉内荏地厉喝。 “区区乡勇,竟敢夜闯我朝廷大营,意图冲击军阵!按律当斩!你们可知罪?!” 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沈泽终于抬起了眼皮,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淡淡地扫了过来。 没有杀气,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纯粹漠然的冰冷。 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呃……” 徐虎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那股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被这一眼看得烟消云散!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完了! 自己在这尊活阎王面前,根本提不起半分对抗的念头! “沈兄!沈兄息怒!”赵宇见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上前打圆场。 “徐将军也是忧心营中安危,一时情急。此事或许可以慢慢商议……” 沈泽却连听下去的兴趣都欠奉。 他收回目光。 单手一扯缰绳,乌骓马发出一声低嘶,缓缓调转马头。 他要走了。 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羞辱的话语都更让徐虎难堪! 眼看那六十骑煞星就要离去,徐虎的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革里眼罗汝才的人头! 没有这个人头,他此战便毫无功绩,回到潼关,叔父那里如何交代?! “站住!” 徐虎鼓起了勇气,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留下革里眼的人头!!” 第54章 这是要逼反他吗? 沈泽勒马。 赵宇的身子猛地一僵,他缓缓回头,看向徐虎的眼神里,只剩下刀锋般的狠厉! 彻头彻尾的蠢货! 徐虎却像是疯魔了一般。 他看到沈泽的骑士们在火光下拉长的身影,心中一个恶毒的念头疯狂滋生。 他们血战一夜,必然已是强弩之末! 我营中数千精锐,以逸待劳,正好将这煞星一举拿下! 赵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已经不指望徐虎能有什么理智。 此刻只求沈泽能对自己有一丝让步。 沈泽转过身,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他平静地看向徐天,那张被血污和硝烟熏染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人头可以给你。”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来拿?” 徐虎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试图维持自己身为将军的最后一丝尊严。 沈泽没有再给他机会。 “向前。”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六十骑连人带马,沉重如山,整齐划一地向前踏出一步! 那一步,仿佛踩在了所有官军的心脏上! “哗啦啦——”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围在四周的数百名官军,握着武器的手在颤抖,脚步凌乱地,齐刷刷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一步之威,竟至于斯! 此刻,熊熊的营火将这六十骑的模样照得纤毫毕现。 他们不再是人,他们就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 黑色的铁甲被粘稠的暗红色血浆糊满,有的甲叶上甚至还挂着破碎的皮肉。 火光映照下,那一张张隐藏在铁盔下的脸庞,麻木、冷酷,眼神里只有死寂的杀意! 一阵夜风吹过,将那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狠狠灌入了官军的阵列之中。 “呕——” 一名年轻的官军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极致的恐惧,面色惨白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徐虎彻彻底底地后悔了。 他看着沈泽那双不似活人的眼睛,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就算营中数千士卒能将这六十骑全部杀光。 但在那之前,自己的脑袋,绝对会先一步被那柄偃月刀斩于马下! 无人敢回答沈泽的问题。 徐虎终于撑不住了,他缓缓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冰冷的汗水滴入尘土。 沈泽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足足过了十息。 “锵啷。” 一声轻响,他将那柄滴血的青龙偃月刀,缓缓挂回了马鞍旁的得胜钩上。 动作完成,他却没再看徐虎一眼,而是调转马头,目光落在了面如死灰的赵宇身上。 “赵先生。” “这,就是你说的,值得我沈泽投效的官军?” “我……” 赵宇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脸颊火辣辣的疼。 沈泽不再言语,最后看了一眼这混乱而懦弱的军营,轻轻一夹马腹。 “我们走。” 六十骑,缓缓转身,没有一丝迟疑,就这么迎着身后那冲天的火光,逆行而去。 在他们身后,是数千名目瞪口呆,噤若寒蝉的南宋官军。 他们愣在原地,握着兵器,却连一丝追击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目送着那六十尊杀神,消失在夜幕的尽头。 次日天明。 一夜未熄的营火,终究还是燃尽了。 流寇大营的旧址上,只剩下大片大片灰白的余烬,被晨风一吹,便扬起呛人的烟尘,混杂着一股烧焦的皮肉味,久久不散。 赵宇立于营墙之上,遥遥望着那片毁灭的废墟,目光随即转向不远处那座沉默的邬堡。 一夜之间,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邬堡安静得像一座坟墓,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军中塘报,汪乔年已在潼关与李自成对阵了一阵,损兵折将,战况……极差。” 徐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赵宇没有回头,他知道徐虎的目光也一定落在那座邬堡上。 “朝中已经有了风言风语,”徐虎的声音更近了。 “再拿不到革里眼的人头,叔父他……就要被那帮言官活活参死!” 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是贴着赵宇的耳朵。 “一天!我只再给他一天时间!今天之内,必须把革里眼的人头交出来!” 赵宇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无耻。 昨夜被人吓得屁滚尿流,今日太阳一出来,便又觉得自己行了? 他缓缓转身,迎上徐虎那布满血丝的双眼。 “徐将军莫非忘了,昨夜那人是如何带着区区六十骑,就将罗汝才十万大营搅得天翻地覆的?” “你!” 徐虎的眼角狠狠一抽。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刺骨的疼痛才让他勉强压下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 “哼,此一时彼一时!”徐虎强撑着嘴硬,脸上浮现出一丝扭曲的狞笑。 “他血战一夜,麾下必是人困马乏!我营中数千弟兄以逸待劳,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邬堡?” 他顿了顿。 “再者,我已派人去招抚左近的流民。届时,驱赶那些贱民先去冲阵消耗!待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顺势掩杀,拿下邬堡,易如反掌!” 赵宇如看疯子一般看着他。 “将军!” “你这是要逼反他吗?!” “逼反?” 徐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反了?反了才好!”他低吼道,“反了,他便从乡勇变成了反贼!革里眼是贼,他沈泽也是贼!到时候,我不仅要革里眼的人头,连他沈泽的人头,也要一并取了,充作军功!” 在他眼中,沈泽和邬堡里的那些乡勇,与那些被剿灭的流寇,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他晋升路上的垫脚石! “等潼关大军一到,数万精锐在此,他沈泽区区百十个泥腿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赵宇彻底无言以对。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功名利禄彻底冲昏了头脑的蠢货,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跟这种人,已经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 “给我一天时间。” 赵宇的声音干涩无比。 “我去谈。” 第55章 先生这是在救徐虎的命! 见赵宇终于服软,徐虎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大度地一挥手,鼻孔里哼出一声。 “好!本将军就给你这个面子!去吧!” 赵宇不再多言,转身走下营墙,带着自己的几名亲兵,打马离开了这座充满了愚蠢与疯狂的大营。 官道上,秋风萧瑟。 “你跟着我几年了?”赵宇忽然开口。 身旁的亲兵愣了一下,恭敬地回答。 “回先生,快五年了。” “五年……见识的人也不少了。”赵宇的目光飘向远方那座邬堡的轮廓。 “你说,是闯王李自成厉害,还是那八大王张献忠更胜一筹?” 亲兵不敢妄议,只能谨慎地答。 “闯王与八大王皆是心腹大患,凶悍无比。” “屁!” 赵宇猛地勒住马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直刺亲兵的心底! 他抬起马鞭,遥遥指向那座沉默的邬堡。 “我告诉你!若是真把里面那位逼反了,李自成和张献忠加在一起,都是个屁!” “啊?!” 亲兵大惊失色,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在他看来,自家先生对那沈泽的评价,简直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不过是个乡勇头子,如何能与祸乱天下的两大巨寇相提并论? 可这名亲兵跟随赵宇多年,见多识广,也非寻常士卒。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沈泽弹指间灭了杨承祖,一夜间打崩罗汝才十万大军,昨夜更是以六十骑之威,吓退己方数千官军! 桩桩件件,皆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奇功!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先生此去,哪里是为徐虎去要什么人头? 又哪里是去保全那沈泽? 先生这是在救徐虎的命! 是在救这支官军的命! 甚至是在为大明王朝,避免再树立起一个比李、张二人更为恐怖的敌人! 那座邬堡,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什么乡勇的巢穴。 那分明就是一处龙潭虎穴! 察觉到亲兵眼中流露出的惊惧,赵宇心中暗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连他最精锐的亲兵都已士气至此,遑论营中那些普通士卒?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景象—— 若是沈泽麾下那支如山似铁的黑甲军,换上官军最精良的甲胄,配上武库里最锋利的兵刃,再辅以充足的粮草军械…… 赵宇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那将是一支何等恐怖的力量! 赵宇的马蹄踏碎了官道上的寂静。 不过一箭之地,那座沉默的邬堡便横亘在眼前。 他勒住缰绳,抬头仰望。 墙垛上,人影晃动,数十名手持长矛的民兵正俯瞰着他们,一张张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戒备与敌意。 那眼神,不像是看官军,倒像是盯着一群随时会扑上来抢食的野狗。 赵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 “在下赵宇!有要事求见沈泽沈当家!” 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换来的却是更深的沉默。 墙头上的人只是彼此交换着眼神,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了。 就在赵宇的耐心快要耗尽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民兵才慢悠悠地探出头来。 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半晌,声音干巴巴的。 “等着。” 说完,那颗脑袋便缩了回去,再无声息。 赵宇的脸色一阵青白,却不敢发作。 他收回视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邬堡的护墙。 高耸的夯土墙上,暗红色的血块早已凝固发黑。 墙下的泥地里,更是浸透了深色的血迹。 整个邬堡,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煞气。 赵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毫不怀疑,这地方若是再挂上两颗人头,与那传说中的阎王殿又有何异? 一想到徐虎那个蠢货,居然还叫嚣着要驱赶流民来冲击这座血肉磨坊,赵宇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鄙夷与厌恶。 那不是攻城,那是投喂! …… 邬堡内。 与外界的肃杀截然不同,这里反倒有种奇异的忙碌与安宁。 “哎哟,让让,让让嘿!” 两名赤着上身的老农,正嘿咻嘿咻地推着两辆装得冒尖的粪车,从主道上艰难经过。 浓郁的氨水味扑鼻而来,熏得人直皱眉头。 周围,十几个村民正排着队,将自家的小木桶里的秽物,小心翼翼地倒入路边几个更大的木桶之中。 跟在沈泽身后的孙候捏着鼻子,一脸苦相地小声解释。 “泽哥,这堡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光是每天倒夜香,就得专门安排人手。” 沈泽神色平静。 就在这时,方才在墙头答话的老民兵一路小跑过来,特意绕开了粪车,才凑到跟前。 “当家的,堡外有个自称赵宇的官,说要见您。” 沈泽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邬堡大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登上护墙,低头俯瞰。 只见下方的赵宇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身影,脸上瞬间堆起一副努力挤出的笑容,拱了拱手。 沈泽心中冷笑。 现在笑得出来,待会儿可就未必了。 “让粪车先出去。” 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随即纵身一跃。 近两丈高的墙头,竟被他如狸猫般轻盈地落下,稳稳站在了门后。 邬堡外,赵宇正仰着头,见沈泽突然从墙头跳下,心中一突。 是自己哪里失礼了? 还是他根本不愿相见? 正当他心中七上八下之际。 吱呀——一声,沉重的堡门竟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 赵宇大喜过望,连忙转头,压低声音对亲兵们吩咐。 “都打起精神!随我进去!”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猛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赵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愕然转头,只见那两名老农推着散发着冲天臭气的粪车,慢吞吞地从门里挤了出来,其中一个还十分淳朴地冲他们咧嘴一笑。 “军爷,劳驾,让一让?” 赵宇眼角狠狠一抽。 他想开口呵斥,可那股熏天的味道直冲脑门,让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每一个字都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和他的亲兵们,就这么勒着马,停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两辆移动的茅厕从自己面前缓缓经过。 留下了一路销魂的气息。 第56章 一夜之间,点石成金吗?! 直到粪车走远,沈泽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他环抱双臂,似笑非笑。 “赵先生,愣着做什么?进来吧。” 赵宇的脸皮火辣辣地烫。 他翻身下马,连马都懒得交给亲兵,几乎是逃一般地迈进了邬堡。 一入堡内,那股味道淡了些许,赵宇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强忍着不适,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里味道大了些,赵先生若不嫌弃,去大堂谈如何?” 沈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不嫌弃,不嫌弃!”赵宇哪敢有意见,连忙跟上。 然而,接下来的一路,却让他看得心神恍惚。 从门口到大堂,不过百步之遥。 可几乎沈泽每走一步,都会有村民从路边迎上来,脸上挂着发自肺腑的笑容。 “当家的,刚烙的饼,还热乎着,您垫垫肚子!” 一个妇人不由分说地将一块麦饼塞进沈泽手里。 “泽哥,这是我家的水,井里刚打上来的,甜!”一个半大小子献宝似的递上一个水囊。 沈泽没有拒绝,也没有丝毫架子,接过麦饼咬了一口,又笑着拍了拍那小子的脑袋,和善得就像一个邻家大哥。 这是何等景象? 官民和谐? 鱼水之情? 赵宇看得无比恍惚。 这种画面,在他的记忆里,在大宋的土地上,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了。 这里的人们,看向沈泽的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纯粹的尊敬与依赖! 就在这时,一队正在巡逻的乡勇从旁经过。 赵宇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哪里是乡勇?! 这群人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 行走之间步伐沉稳,自有一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之气。 竟比他带来的那些亲兵家丁的气势,还要盛上三分! 还未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另一侧的过道上,一队沉默的骑士牵着马缓缓走过。 森然的黑甲,沉默如铁,每一个骑士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漠视生死的冰冷。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走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赵宇的心脏狠狠地揪了一下! 是他们! 昨夜那群魔神! 这股气势……这股杀气…… 便是边军最精锐的世家子弟兵,也远远不及! 沈泽似乎有些不满,眉头一皱,随意地摆了摆手。 “不是操练时辰,堵在路上作甚?退下。” 那为首的骑士,一个眼神能把人活活吓死的魁梧汉子,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立刻躬身行礼。 二话不说,带着整队骑士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旁边的巷道,将主路完全让了出来。 赵宇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群令行禁止,对沈泽敬畏到骨子里的黑甲精骑。 又看了看前方那个正笑着与村民打招呼的年轻人。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 整个人浑浑噩噩走进了邬堡那简陋却宽敞的大堂。 堂内,早已摆好了几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盆盆热气腾腾,却也黑乎乎的东西。 是早食。 沈泽已经落座,一名黑甲骑士无声地帮他拉开凳子。 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那人,正是昨夜一矛将罗汝才亲卫队长钉死在营门上的悍将,邹虎! 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杀气,只剩下一名忠仆的恭谨。 沈泽本人却毫无架子。 大马金刀地坐下,随手抓起一个窝窝头,就着一碗清可见底的野菜汤,大口咀嚼起来。 赵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就是那个一夜之间搅动风云,吓得数万官军流寇不敢妄动的沈泽? 他就吃这个? 这未免也太节俭,太接地气了! “乡野之地,没什么精细吃食,赵先生莫要嫌弃。” 沈泽的声音平淡无波。 赵宇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嫌弃? 他不敢! 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颠覆了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认知。 这邬堡里发生的一切,简直就是神迹! 昨夜那场血战,非但没有让这支队伍伤筋动骨,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强了! 赵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巡逻乡勇身上的气势,已然脱胎换骨 与他麾下那些拿着朝廷俸禄的精锐家丁相比,竟隐隐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怎么可能?! 一夜之间,点石成金吗?! 沈泽却觉得理所应当。他能从自己的面板上清晰地看到,经过昨夜一战,这些乡勇的平均素质已经从乡勇拔高到了兵的门槛。 血与火,永远是最好的催化剂。 “嗝!” 一声饱嗝打断了赵宇的胡思乱想。 他下意识地转头,只见沈泽身旁的邹虎,面前的空碗已经叠了六个高。 “……” “赵先生,先坐下吃点东西吧。”沈泽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食物。 赵宇如梦初醒,连忙摆手。 “不……不了,沈当家,在下此来,是……” 他话未说完,眼角的余光瞥见邹虎那蒲扇般的大手,又一次伸向了盆里。 转眼间,第九个窝窝头已经进了他的肚子。 赵宇彻底失语了。 “在下是想来与沈当家商议要事。”他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沈泽闻言,终于抬起眼皮,淡淡地扫了一眼正准备去拿最后一个窝窝头的邹虎。 仅仅一眼。 邹虎伸出去的手猛地一僵。 他硕大的身躯缩了缩,脸上竟露出一丝委屈的神情。 瘪着嘴,端起面前最后一大碗野菜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沈泽这才收回目光,将自己还剩下半碗的菜汤推到赵宇面前。 “皇帝不差饿兵。吃饱了,才有力气谈事。” 赵宇看着那碗汤,又看了看沈泽,心中最后一点属于朝廷命官的矜持,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再推辞,端起碗,两三口便将温热的菜汤灌入腹中。 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清晨的寒意,也让他混乱的心神安定了几分。 沈泽自己则捧起一碗凉水,慢慢喝着。 这安平乡,眼下天寒地冻,不仅缺粮,更缺柴火。 热水,那是奢侈品。 赵宇拿起一个窝窝头,就着那碗凉水的余味,狠狠咬了一大口。 粗糙的口感磨着他的喉咙,但他却觉得,这比他以往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要香! “沈当家,这顿饭,比我吃过的任何一桌酒席都香。” 他由衷地赞叹。 第57章 一群懦夫! 然而,沈泽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 就在赵宇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泽的脸色陡然一变,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双深邃的眸子猛地抬起! 整个大堂的气氛,瞬间凝固! 赵宇心中一突,也跟着紧张起来,压低了声音。 “沈当家,怎么了?发生何事?” 沈泽没有回答,缓缓放下手中的水碗,站起身。 “邬堡外面,来人了。” 赵宇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来人?这时候能来的,除了徐虎那个蠢货,还能有谁?! 他心里咯噔一下,也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跟在沈泽身后,快步冲向堡墙。 …… 此时,邬堡之外。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与马蹄声混杂在一起,震得大地微微发颤。 黑压压一片兵甲,将小小的邬堡围了个水泄不通! 为首的,赫然是一队装备精良的官军精骑! 他们头戴铁笠盔,身穿厚实的罩甲,手持四斗强弓,腰挎环首刀,背负板斧重锤,杀气腾腾,正是潼关的精锐! 赵宇跟着沈泽冲上墙头,只看了一眼,便气得浑身发抖! 只见那军阵之后,徐虎正躲在一面巨大的盾牌后面,只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他这次竟带来了足足一千官兵,外加两千多临时裹挟来的乡勇,将邬堡围得铁桶一般! “墙上的沈泽听着!” 徐虎扯着嗓子,发出了公鸭般的嘶吼。 “你私藏甲胄,冒领军功,拒不交出革里眼人头,还胆大包天私放流寇巨渠罗汝才!” “桩桩件件,皆是死罪!本将今日,便是奉命前来,替天行道!!” 赵宇的拳头瞬间捏得死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私放罗汝才? 他瞬间明白了! 定是徐虎那个贪婪的蠢货,为了汪乔年许诺的那个钱袋子。 竟真的和罗汝才做了交易,私下里把他给放了! 现在,反倒把这盆脏水,一股脑地全泼到了沈泽头上! 赵宇气得眼前发黑,胸口剧烈起伏。 他指着墙下那个缩在盾牌后的身影,声音都在颤抖。 “徐虎!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沈泽的目光,并未在徐虎那张扭曲的脸上停留分毫。 他的视线越过黑压压的军阵,投向了邬堡东南方那片连绵起伏的小山。 那里,是昨夜罗汝才带着亲兵残部逃离的方向。 仅仅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 他缓缓转过头,深邃的眸子落在身旁气得浑身发抖的赵宇身上。 “赵先生,你打算出去,还是留在这里?” 赵宇猛地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泽!你这是何意?” 他惊愕地望着沈泽,脑子里一片混乱。 出去? 现在邬堡被围得水泄不通,怎么出去? 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回去当你的官兵,或者,留下来当我的俘虏。选一个。” 赵宇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 沈泽这是在问他,是要回去与徐虎同流合污,继续当那个朝廷命官,还是干脆留在这邬堡里,作为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俘虏,袖手旁观! 这哪里是选择,这分明是最后的通牒! 赵宇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看着沈泽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又看了看墙下那三千如狼似虎的兵卒。 他的心在疯狂地呐喊,告诉他徐虎必败! 与徐虎为伍,就是自寻死路! 可他终究是朝廷的人!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赵宇的内心天人交战,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我……我出去。” 沈泽似乎毫不意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邬堡后山,有一道暗门,可通山林。从那里走吧。” 赵宇心头巨震。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郑重地抱了抱拳,而后带着自己那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亲兵,跌跌撞撞地跑下了墙头。 …… 片刻之后,邬堡后山的密林中。 赵宇一行人狼狈地钻了出来,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晨光中显得愈发坚固的土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大人,我们现在去哪儿?”一名亲兵心有余悸地开口。 赵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悸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回前面去!” “什么?!” 那亲兵大惊失色。 “大人三思!沈当家他刚刚才放我们一条生路啊!” 另一名亲兵也急忙附和。 “是啊大人!我们若是再与徐虎那蠢货搅和在一起,岂不是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传出去,寒了人心啊!” 赵宇闻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讥讽。 一群懦夫! 怕死便怕死,还偏要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他懒得再跟这群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家伙废话,只是斩钉截铁地低吼。 “你们以为我回去是帮徐虎送死?我告诉你们,此战,徐虎必败!沈泽必胜!” 亲兵们全都愣住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大人,徐虎可是有一千官兵精锐,还有两千乡勇助阵!那沈泽他就算再厉害,满打满算,能战的黑甲骑士也不过六十骑啊!” “六十骑?”赵宇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苦涩与恐惧。 “足够了!六十骑,足以踏破徐虎那所谓的大阵!” “你们根本不懂!新兵对阵,看的从来都不是人多人少!一旦开战,沈泽麾下那六十骑必然直插徐虎的中军!他们要做的,不是杀光所有人,而是斩将!” 斩将! 两个字,在亲兵们的脑海中炸响! 赵宇的脸色愈发难看。 “一旦徐虎授首,他麾下那所谓的一千官兵、两千乡勇,不过是一群无头苍蝇,一盘散沙!瞬间就会崩溃!到那时,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屠杀!” 亲兵们终于明白了,一个个脸色惨白,冷汗涔涔。 “那……那大人,我们还回去?”一个胆子稍小的亲兵颤声发问。 “这不就是回去给徐虎陪葬吗?” “闭嘴!” 赵宇猛地瞪了那亲兵一眼,眼中凶光一闪。 他不再解释,猛地一拽马缰,调转马头,朝着邬堡前方,徐虎的军阵方向,狠狠一夹马腹! “驾!” 战马嘶鸣,绝尘而去! 第58章 你为何非要招惹那尊煞神!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赵宇纵马狂奔,直冲徐虎的中军。 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见前方有徐虎的亲兵举着大盾阻拦,竟是一脚狠狠踹在一名亲兵高举的塔盾上! 哐当一声巨响,那亲兵连人带盾被踹得连退数步,险些摔倒。 阵中一阵骚动。 盾牌后,徐虎那疲惫不堪的声音传来。 “让他进来。” 亲兵们闻言,这才不情不愿地让开一条通道。 赵宇策马冲到徐虎面前,居高临下,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徐虎!你疯了吗?!你为何非要招惹那尊煞神!!” 徐虎缓缓抬起头,那张平日里还算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灰败与颓然。 他看着暴怒的赵宇,嘴唇蠕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干涩。 “罗汝才……他昨夜给了我一千两白银,让我帮他找些女人。” 赵宇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听徐虎继续用那绝望的语调喃喃自语。 “可谁知道,他拿了银子,当晚就带着他的亲兵营跑了!现在,恐怕早就出了潼关地界……” 徐虎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疯狂的恐惧。 “罗汝才跑了!他跑进了河南,那里遍地流寇,天高皇帝远,我去哪儿找他?” “革里眼的人头拿不到,罗汝才也跑了,赵宇,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来找沈泽的麻烦,回去也是个死啊!!” 赵宇的脸黑得如同锅底。 他一言不发,拨转马头,径直离开了徐虎的盾阵。 “大人!”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连忙跟了上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们去何处?” 赵宇勒住马,回头瞥了一眼那面色灰败却依旧在强撑的徐虎,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鄙夷。 “去那边空地等着。” 他用马鞭遥遥一指远处。 “徐虎这个蠢货,非要去招惹那尊煞神,自己找死,我们没必要跟着陪葬!” 他不想管,也懒得管! …… 盾阵之后,徐虎缓缓抬起头,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邬堡那紧闭的大门。 赵宇的离去,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激起了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沈泽!” 他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三番两次忤逆本将!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雷霆手段!” 他身旁,三名千户打扮的将领闻言,嘴角不约而同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雷霆手段? 谁不知道你徐虎是个什么货色! 贪生怕死,欺软怕硬! 若不是有个好爹,这身官皮早就被人扒了! 一个只敢躲在盾牌后面的纨绔,有个屁的雷霆手段! 三人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低头喏喏,不敢接话。 一想到方才那惊鸿一瞥,沈泽麾下那六十名黑甲骑士如山岳般沉凝的气势,他们心里就忍不住打鼓。 那不是流寇,那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见无人应和,徐虎的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怒火更盛。 “怎么?怕了?区区六十骑,能奈我三千大军何?此番优势在我!” 他环视一圈,见三人依旧唯唯诺诺,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 “那邬堡之中,粮草不说,财物必然不少!而且,贼寇之中,有男有女……到时候,破了堡子,里面的东西,除了沈泽的人头,其余的你们三家,平分!” 话音刚落,三名千户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他们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无比荡漾! 就在此时! “吱呀——” 一声沉闷的巨响,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邬堡那厚重的木门,竟然缓缓地打开了! 三名千户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猛地扭头,惊骇的目光死死钉在开启的门缝上! 来了! 只见沈泽一身寻常的铁片甲,手持一柄朱红色硬弓,面沉如水,缓步而出。 在他身后,六十名黑甲骑士鱼贯而出,铁蹄踏地,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们整齐划一,仿佛不是六十个人,而是一头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巨兽! 明明沈泽身上的甲胄廉价,可在那三名千户眼中,却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来得恐怖!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 “主公,盾阵不过五层,挡不住我们。” 邹虎紧随沈泽身侧,豹眼中凶光毕露,声音低沉如雷。 他话音未落,沈泽身后,一名唤作刘飞的骑士已经默默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锋利的箭簇,遥遥对准了徐虎所在的盾阵中央! 杀气,在瞬间弥漫开来! 徐虎藏在盾阵的缝隙后,看到沈泽真的出来了,脸上竟露出一丝病态的惊喜,扯着嗓子大喊。 “沈泽!你终于肯出来了!革里眼的人头呢?快快交上来!” “你娘的!” 邹虎勃然大怒,一口浓痰狠狠吐在地上,“你这不要脸的狗东西!竟然还敢跟我们要人头!” 沈泽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盾牌。 他嘴角扯出一个森然的弧度。 “我出来,是想给你一个教训。” 此言一出,徐虎身边的官军一片哗然,尽皆傻眼! 给朝廷命官一个教训?! 不到万不得已,谁敢与官军为敌?那可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 徐虎也愣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羞辱感直冲脑门,让他瞬间面红耳赤! “沈泽!”他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你想造反吗?!” 回答他的,是沈泽一声不屑的冷笑。 远处,刚刚安顿好亲兵的赵宇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底寒气直冒。 蠢货! 死到临头,竟然还敢用这种话去挑衅他! 徐虎的愚蠢,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此时,前排的官军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六十骑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杀气,不少人握着兵器的手已经开始颤抖,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恐惧。 徐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难道真的敢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沈泽脸上忽然闪过一丝无语。 跟这种蠢货废话,简直是浪费口舌。 他随手将一直提着的偃月刀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而后,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张朱红色的硬弓。 第59章 此人的臂力,简直非人哉! 弓开满月! 徐虎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 但他旋即又松了口气,看着面前将近一尺厚的层层木盾,心中又安定下来。 哼,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么厚的盾,你还能射穿不成?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弓弦震响! 下一秒! 噗!!! 一支黑色的箭矢,竟在瞬间钉穿了最外层那面厚实的木盾! 顶着那面盾牌的亲兵,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死了吗? 没有。 但他感觉比死了还要恐惧! 那枚精铁打造的箭簇,穿透了近半寸厚的硬木盾牌,森白的金属尖锋就在他鼻尖前半尺处幽幽放光! 亲兵吞了口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他想把盾牌往前挪一挪,却发现自己的双臂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根本不听使唤! 透过盾牌的缝隙,徐虎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他麾下所有的官军,上至千户,下至兵卒,无一不被盾牌上那根兀自颤动的箭矢吓傻了! “哐当!” 有人手中的长刀再也握不住,脱手落地,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在这死寂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这他娘的是人能拥有的力量?! 官军阵营后方的乡勇们,本就心惊胆战,此刻更是面如土色。 他们下意识地转头,试图从徐虎那些披甲执锐的亲兵身上找到一丝安全感。 然而,他们看到的是更加不堪的惊恐! 徐虎的亲兵们,脸色比纸还要白! 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他们知道,沈泽手中那张朱红硬弓,虽是军器库中的精品,却也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 问题不在弓! 而在人! 能将一张寻常的三石强弓,拉出破甲重箭的威力,这人的武道,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 这是怪物! 一时间,邬堡之前,数千官军与那六十骑黑甲,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对峙,谁也不敢动弹分毫。 冷汗顺着徐虎的额角滚滚而下。 他躲在层层盾牌之后,心脏狂跳如鼓,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功劳和财物,跑来招惹这么一尊煞神,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就在这时! 踏! 踏! 踏! 一阵沉稳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一步步踏在众人的心尖上! “他们冲过来了!”一名亲兵的嗓音已经完全变了调! 只见沈泽单手提着那柄插在地上的偃月刀,催动胯下战马,缓缓向前。 在他身后,六十骑黑甲骑士如影随形,组成一个锋锐无匹的锥形阵,目标直指徐虎所在的盾阵核心! 可那股仿佛能压垮山岳的沉凝气势,却让徐虎的亲兵们肝胆俱裂! 恐惧,瞬间压倒了军纪! “别过来!” 最前排的几名亲兵发出一声怪叫,竟然丢下手中的长矛,抱着那面能带来安全感的木盾,屁滚尿流地向两旁躲去! 一个,两个……整个盾阵瞬间土崩瓦解! “废物!一群废物!” 徐虎气得破口大骂,声音却抑制不住地发颤。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竟然会以如此耻辱的方式崩溃! 沈泽甚至不曾挥刀,六十骑甚至不曾加速,连一滴血都未曾见到,他麾下的三名千户和他引以为傲的亲兵,就已经被活生生吓得四散奔逃! 远处,赵宇的亲兵们看得目瞪口呆。 “乖乖……”一名亲兵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敬畏。 “这要是给沈爷换上咱们的官造甲胄,配上朝廷的战马……这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住他?!” 赵宇看得目不转睛,心头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绝伦的念头。 如今沈泽麾下不过六十精骑,便有如此威势。 若是让他再壮大些,聚起千军万马…… 这等人物,这等手段,怕是将来那搅动天下的闯王李自成,亦不过尔尔! 就在众人心神巨震之际,徐虎的亲兵阵中又传来一声惊呼! 只见沈泽已然驱马来到一面被遗弃的木盾前,他竟连腰都未弯,单手持缰,另一只手里的偃月刀竟如拨弄草棍一般,随手一挑! “呼——” 那面需要两名壮汉才能抬起的厚重木盾,被他轻描淡写地挑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沉重的弧线,轰的一声砸在七八步开外,激起一片尘土! 赵宇的眼角狠狠一抽! 此人的臂力,简直非人哉! 而沈泽本人,却只是感受着胯下战马传来的平稳力道,心中暗自满意。 不错,是匹好马。 这盾牌分量不轻,若是从罗汝才那里缴获来的寻常劣马,怕是方才那一下就要被压得趔趄。 看来,想要在这乱世纵横沙场,宝马良驹,必不可少! 他身后,刘飞等六十名黑甲骑士,望着主公这神魔般的身影,眼中已是狂热一片! 至此,徐虎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盾阵,已然被彻底撕开。 数千官军与乡勇乱哄哄地散向两旁,竟在阵中让出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这头,是闲庭信步的沈泽与他身后那六十尊杀神。 另一头,则是被亲兵簇拥着,彻底暴露出来的徐虎。 沈泽勒住马,百无聊赖地将那柄沉重的偃月刀在手中挽了个刀花,刀锋在空气中划过一声轻微的呜响。 就是这声轻响,成了压垮徐虎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甚至顾不上去抓缰绳,转身就跑! 徐虎连滚带爬地冲到自己的战马旁,双手死死抓住马鞍,用尽全身力气想翻身而上。 然而,他的双腿软得像两根刚出锅的面条。 一次,他蹬空了,整个人狼狈地滑了下来。 两次,他好不容易把半个身子送上了马背,却又因为手臂脱力,噗通一声再次滚落在地,活像一只被翻了壳的乌龟,手脚并用地扑腾着。 周围的官军们,那些方才还簇拥着他的亲兵们,此刻都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鄙夷,有惊恐,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眼看徐虎第三次从马背上摔下,满脸尘土地在地上挣扎。 沈泽百无聊赖地撇了撇头,目光落在了徐虎那群早已呆若木鸡的亲兵身上。 那道目光,平淡无波! 第60章 脱甲!快! 亲兵队长浑身一僵,动作僵硬得扭过头,对上沈泽的视线,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笑容。 沈泽没说话,只是抬起下巴,朝地上扑腾的徐虎随意地指了指。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去,扶你们将军一把。 可那名亲兵队长却像是脚底生了根。 别说动弹,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开玩笑,现在凑过去,万一那尊煞神以为自己要护主,随手一刀劈过来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声铜钟大吕般的怒吼炸响! “还愣着作甚!一群没卵子的东西,要你家将军爬回阳州吗?!” 是邬堡墙头上观战的邹虎! 他早就看不下去了,胸中的恶气喷薄而出。 这一声吼,那亲兵队长如梦初醒,迭声应道。 “是!是!” 他再也不敢迟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身后几个亲兵也连忙跟上。 几人七手八脚,一个抱腰,一个抬腿,几乎是把徐虎整个人甩上了马背。 “驾!” 徐虎终于坐稳,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沈泽一眼,胡乱地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股上,疯了一般向远方逃窜而去。 主将一逃,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滑稽起来。 原地那数千官军,非但没有群龙无首的慌乱,反而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人群中,三名千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其中一人立刻高声下令。 “脱甲!快!凑足一百套,扔在地上!” 命令一下,那些官军竟无半点迟疑,解开甲胄系带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仿佛这套弃甲保命的流程,他们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哗啦啦——” 一片片铁甲被扔在地上,很快便堆成了一座小山。 三名千户快步上前,对着沈泽的方向遥遥抱拳,躬身行了个大礼,随即头也不回地对手下人吼道。 “走!” 数千官军,顷刻间作鸟兽散,逃命的速度比方才徐虎还要快上几分。 墙头上的邹虎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少爷……这就是大宋的官军?跑路扒甲的动作,比俺杀猪还利索!” 这已经不是震惊了,这是离谱! 沈泽的本事固然神鬼莫测,但这群官军的反应也着实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溃而不乱,散而有序,目标明确。 脱甲,行礼,跑路。 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沈泽也是难得地露出一丝无奈。 他勒马转身,语气平淡。 “一群京营里淘汰下来的边角料,平日里吃空饷、欺压百姓是好手,指望他们上阵杀敌,倒不如指望老天爷降下一道雷把沅军劈死。” 他对着身后的刘飞等人一挥手:“打扫战场,把这些甲胄都收起来。” “是,主公!”六十骑轰然应诺。 这时,赵宇策马赶了上来,在距离沈泽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翻身下马,对着马背上的沈泽抱拳躬身,行了一个郑重无比的大礼。 “赵宇,多谢沈爷手下留情,未曾赶尽杀绝,为我大宋保留了这点元气。” 沈泽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 “上马,路上说。” “是。” 赵宇不敢有违,重新上马,却极为自觉地让自己的马头落后沈泽半个身位,以示尊卑。 两人并肩而行,赵宇脸上带着一丝忧虑,轻叹一声。 “沈爷,此战虽大获全胜,但麻烦恐怕也不小。徐虎此人睚眦必报,他背后的汪乔年与贺仁龙两位总兵,更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一旦捅到朝廷,恐怕……” 他话未说完,却见沈泽的神色淡然如水,仿佛那所谓的总兵和朝廷根本不值一提。 赵宇心中一震,对沈泽的评价不禁又高了几分。 这是何等的气魄!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无比恳切。 “沈爷,赵某不日便将启程返回临安,定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奏明圣上!以沈爷之神武,若能为国效力,必是我大宋之幸!朝廷定会给沈爷一个公正的决断!” 沈泽闻言,嘴角微微一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当然明白赵宇的心思。 这位赵将军,确是一心为国。 他如此呕心沥血,不是为了他沈泽的前程,而是怕自己这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最终落草为。 成为压垮大宋的又一根稻草。 倘若自己这等人物真的扯旗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在赵某带回朝廷消息之前,”赵宇的声音愈发诚挚。 “若再遇上官军,还请沈爷务必忍让一二,免得再起冲突,让亲者痛,仇者快。” 沈泽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而深邃心。 “赵将军,”他缓缓开口。 “你多虑了。” 赵宇一愣。 只听沈泽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 “该忍让的,是他们。” 赵宇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徐虎那屁滚尿流、连马都上不去的狼狈模样,又想起那三名千户熟练无比的弃甲行礼……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苦笑。 ……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的潼关。 雄关依旧,只是那原本该是旌旗招展、甲士林立的城头,此刻却稀疏得如同被狗啃过的草皮。 只剩下不到两成的兵丁有气无力地倚着墙垛,任由刺骨的寒风卷起残破的旗帜,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三边总督府邸,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旺。 徐虎身上的锦袍早已被冷汗浸透,整个人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毯几乎要被他踩出一条沟壑来。 “怎么办……怎么办!” 他嘴里反复念叨着,额角青筋暴跳。 一旁,一名身着灰色绸衫的老管家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对徐虎的焦躁视若无睹。 终于,徐虎猛地停下脚步,一把抓住老管家的胳膊,声音嘶哑。 “刘管家!朝廷派来的钦差,到底到哪儿了?!” 那被称为刘管家的老人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平淡。 “回将军,按脚程算,大约已经入关了。”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徐虎双腿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眼中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入……入关了……”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革里眼的人头没拿到,罗汝才那厮又逃进了河南,完了,全完了!我这条命休矣!” 必死无疑! 临阵溃败,谎报军情,私放流寇,桩桩件件都是掉脑袋的大罪! 第61章 败露了,又能如何? 就在徐虎万念俱灰之际,那老管家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败露了,又能如何?” 徐虎茫然地抬起头。 “刘管家……你这是何意?” 刘管家心中冷笑一声。 这蠢货,死到临头了,还只知道怕。 若非为了自家主子汪乔年大人的颜面,他才懒得开口提点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慢条斯理地踱步到炭盆边,伸出干枯的手烤了烤火,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徐将军,你可知如今李闯二围开封,汪大人已亲率大军出潼关增援?你可知襄阳、河南各处,哪位将军不是在领兵出征,焦头烂额?” “这天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锅粥里,谁还会在意你潼关洒了几滴汤水?” 徐虎猛地一怔,眼中混沌尽去,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的光芒! 对啊!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刘管家面前,点头哈腰将他扶到主位上坐下,又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双手奉上。 “刘管家,您请喝茶!您继续说!” 刘管家眼皮微抬,这才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呷了一小口。 “这天下混乱,便是你我最好的护身符。没人有功夫,也没人有胆子,去彻查这盆脏水里到底谁是干净的!” 徐虎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他终于彻底反应过来了! 是啊!责任在谁,从来就不是看事实,而是看上面想让它在谁身上! 那朝廷来的钦差,不就是上面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徐虎兴奋地一拍大腿,也顾不上再伺候刘管家,转身就朝府外狂奔而去。 两个时辰后,总督府大堂。 徐虎一脸谄媚地站在堂下,亲手指挥着两名亲兵,将一个沉甸甸的托盘呈到主位之上。 托盘上盖着红布,一掀开,满盘明晃晃的银元宝差点闪瞎了人的眼! “高大人!”徐虎对着主位上那位身穿三品绯红官袍的中年官员一躬到底。 “这便是在下搜集到的,沈泽那伙贼人勾结流寇,在潼关附近作乱的铁证!” 那被称为高大人的官员,面皮白净,留着三缕长须,闻言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在那盘银元宝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嗯,徐将军辛苦了。这份铁证,当真是铁证如山啊!”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铁证如山四个字。 “此事责任在谁,本官心中,已有定数。” 徐虎闻言大喜过望,脸上笑开了花。 “高大人明察秋毫!下官还要去巡查城防,就不打扰大人清净了!” “去吧。”高大人满意地挥了挥手,对徐虎的识趣十分赞赏。 徐虎点头哈腰地退到门口,临走前,又回头压低了声音,语气谄媚。 “大人,下官已经安排好了,半个时辰内,府里最标致的丫鬟会来伺候您洗漱。” 打仗的本事他徐虎一窍不通,可这吃喝嫖赌、溜须拍马的功夫,却是炉火纯青。 高大人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捋着胡须,缓缓点头。 待到徐虎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堂外,高大人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他伸出手指,不紧不慢地从那堆银元宝底下,抽出一个被压得扁扁的信封。 信封里没有署名,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高大人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一行字。 此次迎敌失利,皆因监军赵宇临阵脱逃,动摇军心所致! “赵宇么……” 高大人嘴角翘起一丝讥讽的冷笑,一个为国奔走的忠直之臣,倒是个不错的替罪羊。 他随手将纸条扔进了身旁的炭盆之中。 …… 而此刻,安平乡。 铅灰色的乌云终于被凛冽的北风撕开一道口子,久违的阳光有气无力地洒下。 冰雪消融,露出的并非是春日的新绿,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苍白。 邬堡前,昔日操练兵马的空地上,此刻赫然耸立着数百个新堆起的土包。 没有墓碑,只有插在坟头的简陋木牌,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数百个土包,便是数百条逝去的性命。 整个安平乡,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沈泽一袭黑衣,静立于土包坟之前,身形笔挺如枪,目光沉静地扫过眼前这片悲怆的景象。 寒风卷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寒霜。 孙候迈着沉重的步子,碎步走到沈泽身侧,双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名册。 “主公……”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名册统计出来了。” 沈泽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孙候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音。 “这一仗,咱们共计阵亡六百零三人。其中,民兵兄弟二百一十七人,其余三百八十六人,皆是为守堡而死的乡民。” 六百零三。 沈泽的眼眸骤然一缩。 想当初,他整合整个安平乡,也不过凑出一百乡勇,五百民兵。 一场血战下来,兵力直接腰斩! 放眼望去,几乎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幡,处处可闻压抑的哭声。 这便是乱世。 人命,贱如草芥。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 那些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儿子的父母,失去父亲的孩童,一张张麻木而悲痛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们没有嚎哭,只是静静地站着。 沉默,比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孙候。”沈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把安家费,发下去。” 当初为了抵御罗汝才,他下令坚壁清野,所有乡民的家当都搬入了邬堡。 如今,许多人连家都没了。 “是!”孙候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安排。 几辆大车被推了上来,上面是数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箱盖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和雪花花的元宝! 这些,都是从罗汝才大营里缴获的不义之财。 此刻,它们将成为抚恤这些破碎家庭的唯一慰藉。 “精骑刘山家眷,上前!”孙候扯着嗓子喊道。 人群中一阵骚动,一个身形单薄的妇人默默地走了出来。 她左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娃,右手领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女娃。 这还没完,她的胸前用布兜挂着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背后还背着一个睡眼惺忪的三岁稚童。 一个女人,四个孩子。 她就是刘山的媳妇儿,如今是一个带着四个遗孤的寡妇。 第62章 是来问罪,还是来招安? 寡妇走到孙候面前,默默地跪下,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孙候眼圈一红,连忙将她扶起,亲自取了一袋沉甸甸的大钱,又捡了三枚十两的元宝,一并塞到她的怀里。 “嫂子,这是刘山兄弟的安家费,还有他阵前杀敌的赏钱。主公说了,刘山兄弟是英雄,他的家人,安平乡养!” 妇人抱着怀里的银钱和孩子。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滑落。 沈泽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色。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传遍全场。 “从今日起,所有兵丁放假三日!各自回家,好好陪陪家人!”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许多人眼中都露出了感激。 连日的血战与悲伤,早已让他们心力交瘁。 孙候却快步走到沈泽身边,脸上满是忧虑。 “主公,此时放假……万一朝廷的兵马杀过来,我们……”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刚刚才把徐虎的官军打得落花流水,谁能保证朝廷不会派大军来清剿? 沈泽却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远处蜿蜒的官道尽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放心,朝廷派来的,并非是攻打邬堡的兵。”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官道的尽头,一小队骑兵的身影缓缓出现,最终在数百步外勒住了马缰。 为首一人,身穿绯红官袍,气度不凡,正是钦差高适才。 此刻,这位奉旨前来问罪的高大人,正呆呆地立马于道上,整个人如遭雷击。 办丧事?!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沈泽或许会据堡而守,或许会伏兵四起,甚至可能直接逃之夭夭。 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看到的,会是一场规模如此浩大,气氛如此悲怆的集体葬礼! 那数百座新坟,那数千名披麻戴孝的军民,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大……大人……”身旁的仆役也被这阵仗吓得够呛,结结巴巴地问。 “咱们还拿人吗?” “拿?”高适才瞬间炸了毛,猛地回头,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拿你娘的头!” 他终于明白了! 徐虎那个混账东西,摆了自己一道! 当初徐虎是如何说的? 双方并未交战,只是小有摩擦! 也正因如此,高适才才会觉得这沈泽不过是个有些蛮力的土财主。 带着十几名精锐家丁,足以将其轻松拿捏。 可眼下这是什么?! 看看这漫山遍野的新坟! 看看那些乡民眼中刻骨的仇恨与悲痛! 再看看那边正在分发的,堆积如山的金银! 这叫小有摩擦?! 这分明是一场血流成河的大战! 高适才的脑子飞速运转,瞬间将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他在潼关看到的,是徐虎那如同被洗劫过一般,兵丁寥落的萧条大营。 而他在这里看到的,却是沈泽在给阵亡将士发放巨额的抚恤金! 胜负,一目了然! 真相只有一个。 不是沈泽勾结流寇,而是沈泽击溃了流寇,顺手把前来抢功的徐虎也给打残了! 徐虎非但没能拿下沈泽,反倒是被沈泽饶了一条狗命! “嘶——” 就在这时,高适才的瞳孔猛然收缩,死死地盯住了沈泽队伍中的一角。 在那黑压压的人群中,赫然站着一排骑士,他们身上穿的不是布甲皮甲,而是闪烁着森然寒光的铁制甲胄! 阳光下,那一片片甲叶反射出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披甲精骑! 高适才只觉得脖子后面一阵发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哪个地方的乡勇能有这种装备! 这分明是一支百战精锐! 再看看自己身后这十几号人,去拿沈泽? 拿什么拿? 拿自己的人头去碰人家的刀刃吗?! “混账东西!”高适才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回手一巴掌就扇在了那多嘴的仆役脸上,直接将他打得原地转了半圈。 “问!问!问!再问就割了你的舌头!”高适才指着仆役的鼻子破口大骂。 “本官要怎么做,需要你来教吗?!” 仆役捂着脸,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叩首。 高适才剧烈地喘息了几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的沈泽,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 “都给本官闭嘴!跟在我身后,看我眼色行事!”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穿过人群,快步来到沈泽身后,压低了声音。 “主公,是官面上的人!看那绯红的袍子,品阶不低!” 斥候的声音虽轻。 原本沉浸在悲伤与些许慰藉中的乡民们,顺着斥候的目光望去。 当他们看清远处那队人马的官家装扮时,刚刚还挺直了些许的腰杆,瞬间又佝偻了下去。 “官差来了……” “是来抓人的吗?” “俺的娘诶,快躲到主公后面去!” 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一阵骚动。 那种对官府天然的畏惧,让他们下意识地向沈泽身后靠拢。 高适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轻蔑。 一群泥腿子,一群贱民! 就算跟着沈泽打了两场胜仗,骨子里的懦弱也是改不掉的。 只要他亮出朝廷的身份,这些人还不是得乖乖跪下?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瑟缩的乡民,与沈泽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对上时,他心头那点刚升起的官威,瞬间熄灭得一干二净。 那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得仿佛眼前这数千人的骚动,他这位钦差大臣的到来,都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激不起半点涟漪。 高适才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收敛了脸上的轻蔑,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 沈泽看着乡民们的反应,心中轻叹一声。 数千年深入骨髓的教化,早已将民不与官斗这五个字,烙印成了本能。 即便他能给他们食物,武器和尊严,却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抹去这份根深蒂固的敬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个高适才,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是来问罪,还是来招安? 亦或是另有图谋? 第63章 朝廷岂会亏待有功之臣! 沈泽向前踏出一步,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不知这位大人,来我安平乡,有何贵干?” 高适才浑身一凛,连忙翻身下马,对着沈泽遥遥一拱手。 “本官高适才,奉三边总督高大人之命,为革里眼、罗汝才一案,特来此地走一趟!” 他这一礼,行得中规中矩,既全了朝廷的体面,也给了沈泽足够的尊重。 可在那些乡民眼中,这一幕简直不亚于石破天天惊! 京师来的大官,竟然对主公如此客气! 还主动行礼! 一时间,他们心中的恐惧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崇拜。 看看! 这就是咱们的主公! 连朝廷命官都得礼让三分! 真乃当世豪杰! 高适才敏锐地察觉到了乡民们眼神的变化,心里憋屈得差点吐血。 老子这是在走流程,怎么反倒成了给他沈泽抬高声望的垫脚石了? 强压下心中的不快,高适才清了清嗓子。 “经朝廷查明,流寇罗汝才自潼关大营脱逃一事,与尔等邬堡中人并无瓜葛!此事,就此作罢!”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太好了!没事了!” “主公威武!朝廷总算还我们清白了!” 许多人喜极而泣,激动地相互拥抱。 高适才一边享受着这种施恩的感觉,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观察着沈泽的反应。 然而,沈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个局外人。 半晌,就在高适才快要绷不住的时候,沈泽才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朝廷自然是明辨忠奸的。” 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当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时,高适才却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双深邃的眸子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一虚,狼狈地错开了视线。 这小子不好对付! 高适才定了定神,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不过,此事虽已了结,但案牍卷宗尚需完善。总督大人有令,还需沈壮士,随本官去一趟潼关,做些记录。” 话音刚落,刚刚还沸腾的人群,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去潼关做记录? 骗鬼呢! 这分明是鸿门宴! 前一刻还对高适才感恩戴德的乡民们,此刻的眼神如刀子般扎在高适才身上。 高适才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些泥腿子疯了吗? 听到要动他们的主公,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瞪着本官? 他们不怕被诛九族吗?! 人群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巍巍地挤了出来,带着哭腔哀求。 “主公!不能去啊!这肯定是朝廷的奸计!他们要把您骗走,害您啊!” “对!主公别去!” “狗官!想害我们主公,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高适才听得头皮发麻,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叫什么事儿!这沈泽是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好像沈泽比他们亲爹亲娘还重要! 他再一瞥,只见沈泽身后,邹虎那门板一样的身躯已经微微前倾,铜铃大的豹眼里杀气四溢,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旁边的刘飞和另一名亲卫,也同样是面沉如水,眼神不善。 仿佛只要沈泽一个眼色,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风雪中,肃杀之气陡然弥漫。 沈泽却仿佛毫无所觉,他转过身,对着那老妇人温和一笑。 “老婶子,多谢提醒,我心里有数。” 说罢,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了高适才那张已经有些发白的脸上,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可以。” 高适才猛地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然这么轻易地答应了?! 难道他看不出这是个圈套? 还是说他另有倚仗,有恃无恐? 就在高适才心念电转,以为自己终于占据了上风时,沈泽接下来的话,却狠狠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去潼关可以。不过在去之前,本官,我想先问问高大人一件事。” “我沈泽,于安平乡斩杀流寇革里眼,此事算不算功劳?” “既然是功劳,那么朝廷的赏赐,又在何处?” 北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残雪,冰冷的颗粒抽打在高适才的脸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他哪有什么赏赐! 三边总督高大人的原话是,能把沈泽这颗钉子骗到潼关就算大功一件! 至于赏赐?一个聚众作乱的草头王,也配要赏赐? 不抄家灭族,都算是朝廷开恩了! 可这话,他敢说吗? 他不敢! 看着沈泽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再感受着周围那数千道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高适才的喉咙一阵发干。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沈泽身后响起。 孙侯一步踏出,这矮瘦的青年此刻却挺直了腰杆,朝着高适才扯着嗓子喊。 “这位大人,你倒是给个话啊!俺们主公斩杀革里眼,那是天大的功劳!难不成朝廷就喜欢空口说白话,封官不给赏,就想把人骗走?” “对!给个说法!” “休想糊弄我们!” 孙侯这一嗓子,原本还只是用眼神施压的乡勇乡民们,瞬间鼓噪起来。 一道道目光,烫得高适才浑身哆嗦。 高适才心里把沈泽和这群泥腿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知道,今日若是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别说带走沈泽,他自己能不能囫囵着离开这安平乡,都是个未知数! 牙关一咬,心一横,高适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赏赐自然是有的!朝廷岂会亏待有功之臣!” 此话一出,周围的喧哗声才稍稍平息。 沈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对着高适才遥遥一抱拳,姿态谦恭。 “如此,便多谢高大人,也多谢朝廷了。” 这一声多谢,听在高适才耳中,却比一记耳光还要响亮!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 这哪里是谢恩,这分明是逼宫! 他被一个草莽匹夫,当着数千人的面,逼着代表朝廷许下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承诺! 天大的耻辱!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第64章 你这是要把整个潼关都拖进火坑里 高适才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份卷轴和一方小印,心中闪过一丝冷笑。 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 真以为朝廷的赏赐那么好拿? 如今天下大乱,沅军压境,朝廷早已下令,允许各地乡绅豪强自行组建团练,以御流寇。 这种团练使的空白文书,他身上就带着好几份。 说白了,就是一张纸,一个名头,在太平年景或许还有些用处,可在这乱世之中,屁都不是! 给出去,也无伤大雅。 拿了这个,你又能如何? 终究不过是个乡下团练,上不得台面! 高适才心中鄙夷,面上却不得不挤出笑容。 而沈泽看着那份文书,深邃的眼眸中,却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精光。 团练?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有了这层官方的皮,他沈泽就不再是无名无份的草寇头子,而是朝廷承认的地方武装! 招兵买马,锻造兵甲,一切都将变得名正言顺! 这比任何金银财宝,都要珍贵百倍! 他向前一步,伸手去接那份文书。 “啊!” 高适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怪叫一声,竟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高适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连忙稳住身形,狼狈地在文书上盖下官印,几乎是塞到了沈泽手里。 沈泽接过文书,看也未看,转身高高举起,面向身后数千军民,声若洪钟! “我沈泽,今奉朝廷之命,在此组建安平乡团练,护我乡土,保我父老!尔等,谁愿随我,披甲执锐,共击国贼?!” 话音未落,后方的人群瞬间沸腾! “我愿追随主公!万死不辞!” “算我一个!” “主公去哪,俺就去哪!” 几乎是所有的乡勇,都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一步,吼声震天! 整个安平乡,谁不服沈泽? 是他,带着他们这些食不果腹的流民,吃上了饱饭! 是他,带着他们这些任人宰割的羔羊,斩杀了凶残的流寇,打退了不可一世的罗汝才大军! 甚至连朝廷的官军,见了主公的旗号都要退避三舍! 跟着主公,有肉吃,有仗打,还能挺直腰杆做人! 那些最早跟随主公的乡勇,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就从面黄肌瘦的农夫,变成了如今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精甲的骑士! 那是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更何况,主公对手下人从不吝啬,缴获的钱粮,说发就发! 跟着这样的主公,逢战必胜,战则必赏,谁不愿意? 谁不想?! 顷刻间,愿意追随的人群便在沈泽面前站成了两列长队,黑压压的一片,眼神狂热而坚定! 沈泽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喝令。 “王三!” “在!” 一个壮硕的汉子激动地出列,满脸涨红。 沈泽看向一旁的刘飞和邹虎。 “刘飞,邹虎,赵宇!分发甲胄,登记造册!自今日起,入我团练者,即刻发放安家粮饷!” “遵命!” 王三眼睁睁地看着邹虎从一个木箱里抓出一把沉甸甸的铜钱,数出五枚大钱塞到他手中。 那冰凉而厚重的触感,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扑通一声,王三双膝跪地,一个响头重重磕在雪地上,嘶声力竭地吼着。 “小人王三,誓死追随主公!” 沈泽淡然一笑,伸手虚扶。 “起来吧,去那边领甲。” 王三激动地爬起,奔向一旁的物资车。 只见刘飞等人掀开油布,一排排崭新的甲胄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其中有缴获自官军的精良板甲,锁子甲共一百套,还有沈泽令工匠赶制的普通罩甲三百余套! 当王三将一套沉重的罩甲披在身上,感受着那份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时,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一个又一个乡勇上前,领钱,领甲。 很快,两百名民兵便全员披甲,在沈泽面前站成了两个整齐的百人方阵。 寒风吹过,甲叶碰撞,发出清脆而肃杀的声响。 他们不再是乌合之众,而是一支初具规模的地方正规军! 沈泽的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满意之色。 而这一切,都落在了不远处的高适才眼中。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手脚冰凉。 看着眼前那两个纪律严明,甲光闪闪的军阵,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的铁血煞气,高适才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团练,这分明是一支百战精兵的雏形! 他今天,不是完成了一趟差事,而是亲手为朝廷放出了一头猛虎! 周遭天地间只剩下风声,以及那两百副甲叶在寒风中碰撞出的余音。 高适才呆立原地。 两个整齐划一的百人步卒方阵,甲光耀眼,杀气森然。 而在方阵侧翼,那一百名骑士已经重新控住了战马,其中六十名黑甲精骑,更是让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些骑士,一个个身形剽悍,眼神如狼,胯下的战马也神骏异常,一看便知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只需一眼,高适才这个官场老油条便能断定,这支骑兵拉到战场上,绝对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三百披甲之士! 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 高适才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此行前来,以为是来对付一个有些蛮力的草莽头子。 可眼前这阵仗,分明是一支百战之师的雏形! 他目光呆滞地转向站在阵前的沈泽。 那人依旧身姿挺拔,玄色披风下的甲胄泛着冷光,头盔上的红缨在北风中猎猎作响,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无尽的后悔,瞬间浸透了高适才的五脏六腑! 他此刻恨不得把徐虎那个蠢货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高大人让你来潼关告密,你就只说了沈泽手下有几十个悍匪? 三百能踏平县城的强军! 你就这么藏着掖着? 瞎了你的狗眼! 高适才在心中疯狂咆哮,他想揪着徐虎的领子质问他。 这等人物,是你能招惹的? 就凭眼前这三百强军,踏平一个空虚的潼关城,怕不是跟玩儿一样? 你这是告密? 你这是要把整个潼关都拖进火坑里! 第65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高适才激灵灵地回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满心的惊骇与怨毒死死压下,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他向前小跑两步,躬着身子,试探着用一种近乎谦卑的语气开口。 “沈大人!” 这一声称呼,让站在沈泽身后的孙侯等人眉头一皱,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沈泽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正缓缓扫过自己新组建的军阵。 一声大人,在后方刚刚成列的军阵中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他们这些曾经的泥腿子,如今的主公,竟被朝廷来的钦差,恭恭敬敬地称呼为大人了! 然而,沈泽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 一个眼神,令行禁止! 高适才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痒得难受,却又不敢抬手去擦。 他没等到沈泽的回应,只能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好对上沈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完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带人回潼关复命? 狗屁!能活着离开这里,就是祖宗烧了高香了! 就在高适才准备搜肠刮肚,再说些什么求饶的话时,沈泽终于开口了。 “高大人,不必多礼。” “朝廷既有封赏,沈某身为臣子,岂有不去潼关谢恩的道理?” 这话听在高适才耳中,不啻于惊雷炸响! 他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浑身猛地一抖! 他竟然要去?! 高适才的脑子彻底乱了。 潼关是什么地方? 那是三边总督高大人的地盘,是龙潭虎穴! 沈泽绝不是蠢材,能拉起这支队伍的人,怎么可能是蠢材! 那他为什么还要去?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高适才心中疯狂滋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把潼关那只虎放在眼里! 他的自信,他的底气,远比自己看到的还要恐怖! “呼——” 一阵冷风吹过,高适才感觉自己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他甚至有些不敢再直视沈泽的双眼。 沈泽不再看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邹虎,点二十骑随我先行!其余人由赵宇、刘飞统带,在此安营!” “遵命!”邹虎等人轰然应诺,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沈泽和他的亲信们,对于身份的转变适应得快得惊人。 上一刻还是草莽,这一刻,已然是发号施令的官将! 沈泽在马上调整了一下坐姿,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还在发愣的高适才。 “潼关路途不远,我先带二十骑先行一步。高大人,还请跟上,莫要让三边总督大人等急了。” 这话,哪里是商量,分明就是命令! 高适才猛然发现,这一刻,发号施令的人,竟然变成了沈泽! 仿佛他沈泽,才是潼关的主人! “驾!” 沈泽双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当先朝着潼关方向疾驰而去。 邹虎、孙侯等二十名精骑立刻催马跟上,铁蹄踏在冻土之上,发出的轰鸣声。 那二十名骑士,每一个看向沈泽背影的眼神,都充满了狂热与崇拜,那是可以为其付出一切的眼神! 高适才呆呆地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而他也明白,当沈泽高举起那份团练使文书时,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那道文书,吸引的绝不仅仅是眼前这些走投无路的乡勇。 过去投奔沈泽,是落草为寇,要冒着被抄家灭族的风险。 而现在,是应朝廷号召,吃粮当兵! 是名正言顺的义举! 山道崎岖,冻土坚硬。 二十副冰冷的铁甲,簇拥着一辆颠簸的马车,在蜿蜒的山间缓缓行进。 铁蹄叩击在冻土上,发出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嗒嗒声。 队伍前方,几名扛着弓弩,背着野兔的猎户僵在路边。 当这支队伍从山坳后转出来时,他们先是好奇,随即是惊骇,最后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二十名骑士,人马俱甲,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隔着老远,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杀气就扑面而来,让他们的双腿瞬间软得像面条! 一名老猎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潼关的官军他们见过,一个个歪盔斜甲,敲诈勒索时比谁都凶,可身上哪有这等几乎凝成实质的杀伐之气? 这绝对不是潼关的兵! 这气势,这派头,怕不是从临安京城里出来的禁军大爷?! 就在他们胡思乱想之际,队伍为首沈泽,仅仅是淡漠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只一眼! 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渊,却又锋利得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几个猎户的胆气! “噗通!” 几人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地磕进了混着冰碴的泥土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完了!冲撞了贵人,怕是要被当场格杀! 就在这时,护送高适才的那十名官骑中,为首的队正驱马上前几步,动作熟练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对着沈泽的方向躬身抱拳,声若洪钟。 “大人!前方山路狭窄,是否需要卑职等先行探路?” 他脸上没有丝毫被强迫的意味,反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狂热! 仿佛能为沈泽效命,是天大的荣幸!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官骑,也是个个挺胸抬头,眼神灼灼地望着沈泽。 那模样,哪里还是潼关的官兵,分明已经自认是沈泽麾下的走狗! 沈泽并未看他,只是对着那几个猎户的方向,用下巴轻轻一点。 “让他们走,别在这碍事。” “是!大人!” 那队正轰然应诺,转身对着几个猎户的背影,中气十足地大喝。 “没听到沈大人的话吗?还不快滚!今日算你们运气好!” 马车内,高适才透过车帘的缝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 他完全看不懂沈泽这个人! 为官数十载,他见过想拥兵自重当土皇帝的,也见过想拿人头换官帽往上爬的。 可这个沈泽他手握三百精锐,实力足以在潼关横着走,却仿佛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他不图财,邬堡缴获的银两都分给了乡民。 他不图名,那团练使的文书像是路边捡来的一样,随手就拿。 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接面对刀剑更加折磨人。 第66章 今日,我等便反杀了这群贼寇 “大人……”身旁的心腹幕僚声音发颤,嘴唇哆嗦着。 “您瞧见没,沈泽身后那些亲卫,那气度,那杀气,卑职当年有幸见过吴三桂将军麾下的关宁铁骑,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这已是天大的赞誉! 幕僚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还有咱们带来的那十个弟兄,您看他们的眼神,那简直是恨不得给沈泽当狗啊!再这么下去,咱们……” 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高适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不能再跟他走了!今晚扎营,找机会,我们必须溜!” 再跟着这个怪物,别说回潼关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 篝火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那十名官骑,此刻正满脸谄媚地围在邹虎等人的身边,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又是递水囊又是帮忙烤肉,殷勤得不像话。 而邹虎等人只是偶尔嗯上一声,享受着这理所当然的吹捧,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篝火旁的那道身影。 后方的帐篷里,高适才如坐针毡,一张脸苦得能拧出水来。 而那让他寝食难安的始作俑者沈泽,正靠在一块山石上,借着火光,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泛黄的《论语》。 杀伐果决的枭雄,与循循善诱的圣人言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在他身上完美融合,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感。 高适才深吸一口气,对着心腹使了个眼色,准备起身以上厕为由,探探逃跑的路线。 他刚刚把屁股抬离地面。 “高大人。” 沈泽平淡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适才的动作瞬间僵住,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沈某看书,有一处不解,君子不器,何解?还望高大人赐教。” 高适才的脸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强忍着逃跑的冲动,挪到篝火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引经据典地为沈泽讲解了一番。 讲解完毕,他如蒙大赦,躬身退回自己的位置。 屁股还没坐热,他又准备起身。 “高大人。” 那梦魇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背对着他,仿佛他后脑勺上长了眼睛! “朝闻道,夕死可,此道,究竟是何道?” 高适才再次走到篝火旁,耐着性子讲解完毕,再退回去。 再起! “高大人,过犹不及……” 再回! 再起! “高大人……” 如此反复四五次,高适才彻底崩溃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钦差,而是个被教书先生罚站的书童! 他撑不住了! “沈大人!”高适才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恼怒和哀求。 “夜深了!您也该回去歇息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沈泽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回应。 篝火的光芒跳跃着,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唰!” 一道黑影,鬼魅般从高适才的帐篷后方窜出,速度快得匪夷所思! 那黑影手中寒光一闪,直挺挺地指向篝火旁沈泽的后心! 电光石火! 那道黑影快得像一道离弦的箭,手中的寒光,便是那箭矢最致命的锋芒! 这一击,刁钻、狠辣、迅猛,算准了沈泽背对众人的视觉死角,也算准了篝火摇曳间人影晃动的最佳掩护! 必杀之局! 高适才的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道寒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完了! “铛!” 一声轻微到几乎不可闻的金铁交击之声。 那道势在必得的寒光,在距离沈泽后心仅有三寸的地方,戛然而止!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就那么随意地从后方探出,两根手指,精准无误地夹住了那支急速射来的弩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高适才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 他看到了什么?! 徒手抓住了全速射来的弩箭?! 那需要何等恐怖的反应速度? 何等变态的眼力?又 需要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才能让指尖的血肉,硬撼破甲的锋头?! 高适才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又在下一秒涌上头顶,让他一阵天旋地转。 就在他魂飞魄散之际,沈泽缓缓地转过头来。 他没有去看那个偷袭的刺客,甚至没有去看自己手中捏着的弩箭。 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直接落在了高适才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淡漠。 高适才浑身一激灵,一个让他亡魂皆冒的念头瞬间炸开! 是徐虎那个狗娘养的! 他竟然没有逃,他带人追上来了! 而且,他不是来救自己的! 这一箭,既是射向沈泽,也是射向他高适才! 只要沈泽一死,自己这个唯一的人证也必须灭口! 届时,徐虎完全可以编造一套钦差与贼寇同归于尽的说辞,将所有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 好狠! 好毒! 无尽的悔恨淹没了高适才! 早知如此,刚才就该不顾一切地打马逃走,哪怕是摔死在山沟里,也比现在这样,被人当成案板上的鱼肉要好! 而沈泽,依旧稳稳地坐在那块山石上。 他没披甲,没拿刀,手中那本《论语》甚至都没有合上。 “哗啦啦……” 篝火外围的黑暗中,一阵阵甲叶摩擦声和马匹的低沉嘶鸣声由远及近,人影幢幢,杀气冲天! 火光映照下,能看到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柄柄出鞘的钢刀! 徐虎带来的一百精骑,已然完成了合围!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孙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朴刀一横,声如洪钟,响彻山谷! “弟兄们!有深夜作乱的歹人,冒充官军,意图谋害钦差大人!沈大人有令,我等身为安平乡团练,当为朝廷分忧,为高大人解难!” “今日,我等便反杀了这群贼寇,以正视听!” 高适才听得整个人都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原本以为只是个机灵小喽啰的孙侯,心中翻江倒海! 好一个冒充官军! 好一个为高大人解难! 这一句话,瞬间就将徐虎的官军身份剥离,把他们打成了谋害朝廷命官的贼寇! 而沈泽这边,则从一个身份不明的武装,变成了保护钦差,平定叛乱的义师! 师出有名! 高下立判! 这是谁教的?! 第67章 这反贼头子,给您带来了! 不等高适才想明白,一旁的邹虎门板似的身体轰然暴起! “杀!” 一个字,邹虎、孙侯,连同那二十名沉默的铁甲骑士,瞬间冲入了篝火外的黑暗之中! 顷刻间,喊杀声混杂在一起。 高适才吓得魂不附体,整个人缩成一团。 而让他恐惧的,是篝火旁的那个人。 沈泽竟然真的只是翻了一页书。 仿佛外面那场以二十对一百的血腥搏杀,不过是窗外的一阵恼人的风雨。 连让他抬一下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高适才喉头滚动,他想开口,想求饶。 想提醒沈泽,徐虎那十名安插进来的官骑随时可能反水! 他更怕,怕沈泽这二十个人抵挡不住! 一旦防线崩溃,自己第一个就要被乱刀砍死! 他嘴唇哆嗦着,刚要发出声音。 “高大人。” 沈泽平淡的声音响起。 “你现在要学的,是闭嘴。” 高适才瞬间噤声,每一个毛孔都炸开了冷汗! 他不敢动,不敢出声,只能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一炷香…… 两炷香…… 足足半个时辰! 喊杀声,竟然还没有停歇! 高适才从最初的惊恐,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置信的麻木。 半个时辰说明什么? 说明沈泽那二十骑,不仅没有被瞬间击溃,反而是在反杀徐虎的一百骑兵! 这怎么可能?! 徐虎背后是三边总督汪乔年。 他麾下骑兵的甲胄兵刃,只会比潼关的官军更好! 同等级的骑兵,五倍的人数优势,怎么可能拿不下来?! 沈泽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拿! 就在高适才的理智即将被摧毁时。 黑暗中的声音彻底停了。 山风呜咽,只剩下篝火噼啪的燃烧声。 一个身影,从那片黑暗中一步步走了出来。 当篝火的光芒照亮他全身时,高适才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个从头到脚,都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甲叶的缝隙落在地上。 来人,正是邹虎! 高适才瞪大双眼,呆若木鸡。 只见邹虎走到沈泽面前三步外,单膝跪地,抱拳叩首。 “爷,反贼一百零一人,皆已伏诛!” 沈泽听到这句话,目光才缓缓从书页上移开。 他啪的一声合上《论语》,随手放在一边,然后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那姿态,闲适得仿佛只是看完了一卷闲书,准备起身就寝。 高适才看着这一幕,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直到这一刻,他才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看清了这盘棋的全貌! 什么押送钦差! 什么前往潼关! 全是假的! 徐虎那个蠢货,自以为聪明,将自己当成了一块香饵。 目的就是要把沈泽这条过江猛龙,从邬堡里钓出来,引到这荒山野岭,毕其功于一役! 可惜…… 高适才的目光扫过篝火外那片死寂的黑暗。 徐虎高估了自己,或者说,他根本就低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掉进了更深的陷阱! 黑暗中,响起了有条不紊的金属碰撞声。 二十名铁甲骑士走了出来,他们身上同样溅满了血迹,但动作却麻利无比。 他们正熟练地从徐虎那些精骑的尸体上剥取甲胄,解下腰间的钱袋,连靴子都不放过,其专业程度,让高适才眼皮直跳。 这分明是一群在刀口上舔血的百战精锐! 就在这时,沈泽的目光终于从邹虎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这位钦差大人的脸上。 “高大人,受惊了。” 他的语气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 沈泽踱步上前,随脚踢开一块沾血的石头,眼神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被剥得精光的尸体。 “本官倒是有些好奇,这深更半夜,荒山野岭,究竟是何处的流寇,竟有如此精良的装备,还敢伏击朝廷命官?” 一道电光在高适才脑中炸开! 他瞬间明白了! 他嘴唇哆嗦,刚想开口,却感到一道目光死死锁定了自己。 是邹虎! 那血人般的悍将虽然还跪在地上,但那双豹子似的眼睛里,警告的意味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敢说错一个字,死! 高适才瞬间悟了! 徐虎能栽赃沈泽勾结流寇,袭杀官军。 沈泽同样能反过来,给徐虎扣上一顶流寇冒充官军,意图谋害钦差的帽子! 而自己,就是这顶帽子的最佳见证人! 想通了这一点,高适才再看沈泽,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竟然诡异地消退了几分。 佩服! 身为堂堂四品大员,他见过的权术交锋多如牛毛。 可那些手段,与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戏!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这就是! 在碾压性的武力面前,任何阴谋算计,都一捅就破! 沈泽根本不屑于跟你玩那些虚的! 他直接掀了桌子,用刀告诉你,规矩,由我来定! 就在高适才心神激荡之际,远处的山道上,突然亮起了大片大片的火光蜿蜒而来! 人声鼎沸,脚步如雷! 刘飞和孙侯的身影出现在火光的最前端,他们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乡勇和民兵。 个个手持火把与兵刃,肃杀之气冲天而起,将这片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被捆得像粽子般的人影,被粗暴地扔在了篝火前。 正是徐虎! 他满脸是血,盔甲歪斜,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不甘,哪里还有半点官军将领的威风。 直到此刻,高适才才看清,篝火之外,那片更广阔的黑暗中,尸体堆积如山! 邬堡的乡勇与徐虎带来的官兵之间的战斗,赫然也已经结束了! 所有乡勇的目光,都狂热地汇聚在一个人身上。 沈泽! 那眼神是信徒的炽热! 沈泽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自己这边乡勇的阵列中,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似乎带着一丝可惜。 高适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乡勇的队伍里,明显空出了二十来个位置。 死了二十人左右? 高适才傻了! 邬堡乡勇仅仅损失了二十来人,就全歼了徐虎带来的五百名官军?! 五百对二十! 这是什么战损比?! 这哪里是乡勇? 这是军团吧! 一名原先跟着徐虎的官兵,此刻见沈泽走近,立刻伸出脚狠狠地踩在徐虎的背上,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地上,让他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跪好。 “沈大人!这反贼头子,给您带来了!” 第68章 斩草,要除根! “放你娘的屁!”徐虎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你们这群白眼狼!你们明明是老子的兵!是我从潼关带出来的!” 那名官兵闻言,非但不惧,反而挺直了腰杆,一脸义正言辞。 “徐将军此言差矣!我等十人,奉的是高总督之命,护送沈大人前往潼关!” “如今任务尚未完成,我等自然当恪尽职守,继续跟随沈大人!” “倒是你,竟敢冒充官军,在此地设伏,意图谋害钦差,简直罪该万死!” 邹虎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抽。 虽然觉得这帮人无耻至极,但好像又有点道理? 高适才更是听得想笑,心中一阵快意。 徐虎啊徐虎,你也有今天! 那十名官兵心里跟明镜似的。 徐虎让他们混进来,本就是把他们当成了随时可以牺牲的弃子。 如今大势已去,不赶紧反咬一口,递上投名状,难道还等着跟他一起陪葬? 若是能借此机会,抱上沈泽这条粗得吓人的大腿,那才是天大的造化! 沈泽没有理会那些人的表忠心,他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把还沾着血的环首刀,掂了掂。 他的目光,落在了徐虎的脸上。 徐虎看着沈泽手中那把刀,一股热流,猛地从他两腿之间涌出。 他被活活吓n了! “沈……沈大人!手下留情!” 高适才见状,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冲了上来。 “此人万万杀不得啊!” 他急切地解释。 “徐虎的姑母,是三边总督汪乔年的爱妾!他更是朝廷在册的五品游击将军!杀了他,就是公然与汪总督为敌,就是与朝廷为敌啊!” “对!对!” 濒死的徐虎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激动得涕泗横流。 “高适才!你快救我!你告诉他,我们才是一伙的!你……” 话音未落,高适才一个激灵,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徐虎的脸上! “谁跟你是一伙?!” 徐虎彻底懵了。 他感觉不到脸上的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他想不明白,前一刻还拼命为自己辩解的高适才,怎么下一刻就翻脸无情,对自己痛下狠手? 高适才的手掌火辣辣地疼,心脏却在狂跳。 他生怕自己和徐虎这个蠢货,再多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他那一巴掌,不只是打给徐虎看的,更是打给沈泽看的! 他躬下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声音带着一丝讨好的颤抖。 “沈大人明鉴!此獠冒充官军,伏杀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天地不容!下官也是被他蒙蔽,险些酿成大错!” 沈泽没什么表情,只是将手中那把尚在滴血的环首刀,刀柄朝前,轻轻递到了高适才的面前。 “既然如此,便由高大人亲手行刑,以正国法。” 高适才眼前瞬间一黑。 我……我来杀? 他一个靠笔杆子吃饭的文官,平日里连杀鸡都不敢看,现在要他亲手杀一个朝廷五品游击将军?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却只看到一双警告的眸子。 邹虎! 那尊血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虽然一言不发,但那目光,死死地钉在高适才的身上。 你敢不接? 高适才瞬间通体冰凉。 他懂了! 这是投名状! 沈泽这是要断了他的所有退路! 只要自己这只手沾了徐虎的血,那就等于和沈泽绑在了一条船上,再无回头之日! 从此以后,他高适才的荣辱生死,都将系于眼前这个青年一人之身! 太狠了! 徐虎也被惊得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把递到高适才面前的刀。 高适才没有选择了。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高适才闭着眼,用尽全身力气,一刀捅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徐虎。 可他毕竟是文人,人到中年,早已没了力气。 这一刀软绵绵地,只在徐虎的后心留下一道不深的口子,鲜血咕地一下冒了出来。 徐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剧痛让他回过神来,他挣扎着想要回头。 高适才吓得魂飞魄散,理智早已崩断,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驱使着他。 他嘶吼着,举起刀对着徐虎的后背,脖颈,胡乱地砍了下去! 刀刀入肉,骨骼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 足足砍了十几刀,直到徐虎彻底没了声息,软软地瘫倒在血泊中,高适才才力竭地停了下来。 他拄着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汗水和溅上的血浆浸透,脸色惨白如纸。 这位钦差大人,此刻眼神里再无半分侥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声音沙哑。 “沈大人……斩草,要除根!这些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被俘的官兵和那十个刚刚反水的降将。 今夜之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一瞬间,那些俘虏和降将的脸上血色尽褪! 沈泽的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高适才这心态转变倒是快,已经开始主动为他考虑了。 他的目光越过高适才,落在那十名战战兢兢的降将身上,声音平淡。 “从今往后,你们便跟着我。” 那十名官兵先是一愣,随即狂喜之色涌上脸庞! 他们扑通一声齐齐跪倒,磕头如捣蒜! “谢大人不杀之恩!” “我等愿为大人效死!” 开什么玩笑! 如今整个潼关,谁不知道安平乡出了个沈泽! 那可是带着几百乡勇,就能夜袭十万流寇大营,阵斩罗汝才的猛人! 打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简直是霸王项羽在世! 更重要的是,传闻这位沈大人出手极为阔绰,从不亏待手下弟兄! 跟着这种将主,那才是当兵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沈泽不再看他们,转而对一旁的孙侯下令。 “去俘虏中,挑二十个身手最好的出来,补入队中。剩下的,放了。” “遵命!”孙侯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放了? 高适才一愣,而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的俘虏,则是爆发出骚动! 他们纷纷挺直了腰杆,瞪大了眼睛,拼命地展现着自己强壮的一面。 生怕孙侯看不见自己,眼中充满了被选中的渴望! 孙侯大步走入俘虏群中,开始像挑牲口一样挑选精壮。 高适才看着这一幕,颓然地垂下了头。 他明白,沈泽有自己的考量。 杀降不祥,而且这些人放回去,只会传播沈泽的威名和仁慈,对他有益无害。 自己终究还是嫩了点。 从他握刀砍死徐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上了沈泽这条船,再无下船的可能了。 第69章 见了孙督师,为何不跪地见礼? “以后,就有劳高大人了。” 沈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适才身子一僵,缓缓抬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了拱手,算是认命。 沈泽翻身上马。 他一挥手,整个队伍开始井然有序地向前开拔。 打扫战场的乡勇们也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迅速跟上。 高适才被两名亲兵搀扶着,恍恍惚惚地跟在队伍后面。 他望着前方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卫青、霍去病、岳武穆…… 那些史书上光芒万丈的名将风姿,似乎都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一一浮现。 沈泽一马当先,很快便与后面的大部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地距离潼关已然不远,就算高适才单独行动,也并无太大风险。 沈泽似乎也并不在意他是否跟紧。 就在高适才心神恍惚之际,前方的队伍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沈泽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侧耳倾听,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蜿蜒山道的尽头。 “怎么了大人?”刘飞催马上前,一脸警惕。 队伍瞬间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刘飞的脸色也变了。 一股细微而密集的震动,正从地底传来,越来越清晰! 那是大队骑兵奔袭时,马蹄敲击地面独有的雷鸣! “这动静……”刘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 “从这山道另一头过来的,少说也有五百精骑!” 刘飞脸上血色褪尽。 “大人!莫非是徐虎那厮的后手?他竟还藏了这么一支人马在左近!” 这念头一出,不光是他,就连那些刚刚投诚的降将和新募的兵卒,脸上也都浮现出绝望之色。 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天要亡我! 然而,沈泽的脸上,却无半分波澜。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身侧的邹虎一眼。 一个眼神,足矣! 邹虎心领神会,猛地一勒缰绳,手中那柄还在滴血的宣花大斧朝后一挥。 “全军!转身!结阵!” “喏!” 令出如山! 身后那支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乡勇民兵的队伍,瞬间爆发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最前排的重甲步卒猛地转身,手中一人高的铁盾狠狠砸在地上,瞬间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壁垒! 紧接着,数十根锋利的长矛从盾牌的缝隙间森然探出,矛尖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最后方的马弓手,动作行云流水,翻身下马,半跪于地。 摘弓、搭箭、引弦,整个过程不到三息,数十支羽箭已经瞄准了山道入口! 一个防御阵型,在短短十几个呼吸间,便已成型! “这……” 刚刚被亲兵搀扶起来的高适才,亲眼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是哪门子的乡勇! 令行禁止,进退有据,这分明是只有在京城禁军演武时,才能看到的百战精锐! 他沈泽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练出此等强兵! 此刻,阵型已稳。 孙侯提刀立于步兵线之后,负责弹压军心。 刘飞则在弓箭手阵列旁,游走指挥。 而邹虎,则护卫在沈泽的身侧,豹眼圆睁! 大地震颤,远方山道尽头,那股由马蹄声裹挟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连成一条蜿蜒火龙的火把,照亮了前方。 沈泽的眉头,终于拧成了一个川字。 来的不是乡勇,更不是什么乌合之众的义军! 为首的骑兵,人人身披铁甲,手持长兵,腰挎弯刀,火光下甲胄熠熠生辉,杀气腾腾!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骑兵队伍中,手握朱红色军用硬弓的人比比皆是! 而他们胯下的战马,竟也披着一层厚实的布面马铠! 五百重骑! 这绝对是朝廷的正规军,而且是精锐中的精锐! 沈泽心中念头飞转。 如今能在潼关地界,一口气调动五百重骑的,纵观整个南宋朝廷,除了那两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 贺人龙与汪乔年,再无他人! 麻烦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高适才这枚棋子安然回到临安,为自己后续的计划铺路。 可眼下,这支精锐重骑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那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让新降的十名官兵喘不过气来。 他们当兵吃粮,最懂规矩,那就是遇强则退,保命要紧。 可当他们下意识想后退时,却发现身旁那些乡勇,一个个挺直了脊梁,面无惧色! 渴望一战! 一股热血猛地从心底涌上头颅。 那十名官兵对视一眼,竟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牙关紧咬。 跟了沈大人,不一样了! 马蹄声已近在百步之内,沈泽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弓,冰冷的杀意开始在他眼中凝聚。 然而。 “吁——” 为首的重骑兵将领猛地一拉缰绳,整支铁流戛然而止。 五百匹战马同时停步,动作整齐划一。 队伍分开,一名顶盔贯甲,气度不凡的将领策马而出。 他身后,一面玄色大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斗大的孙字! 其下,更有钦命总督三边军务的烫金小字! 三边总督! 沈泽的眼神,骤然冰寒! 与此同时,对面那五百重骑,也正打量着沈泽身后那严阵以待的军阵。 这装备比官军还精良! 这气势,这杀气,分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悍卒! 两方人马,就在这狭窄的山道上,隔着百步的距离,互相对峙,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打破了寂静。 高适才! 这位钦差大人竟趁着无人注意,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重骑兵的阵前。 在那位总督将领的马前,指着沈泽的方向,似乎在疯狂地告着状! “呸!软骨头的玩意儿!” 邹虎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满脸鄙夷。 然而,那位总督大人听完高适才的哭诉,非但没有露出丝毫怒意,反而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泽,那眼神,竟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沈泽心中一动,略感疑惑。 那孙督师的将领并未开口,只是轻轻一挥手,身后一名副将策马而出,朗声喝问。 “大胆沈泽!见了孙督师,为何不跪地见礼?” 第70章 这孙督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篝火跳动,映照着那副将的面庞。 沈泽看清那人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 那副将也看到了沈泽,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哪有半分问罪的模样! 赵宇! 竟是他! 只听赵宇清了清嗓子,声音里满是笑意。 “沈百户莫怪,孙督师与汪将军是在与你玩笑。” “方才,高大人可是把你的功绩,当着督师大人的面,夸上了天啊!” 沈泽的目光越过赵宇,重新落在那五百重骑身上。 他从这些官兵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还未被彻底磨灭,匡扶社稷的精气神。 沈泽心中一定,利落下马,对着为首的那位将领,干脆利落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抱拳礼。 “安平乡团练使沈泽,见过孙督师!” 自家大人是何等人物? 那是谈笑间斩杀山匪头目,徒手接箭反杀官军精锐,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神人! 一路上,他们从未见过沈泽对任何人,哪怕是那位钦差高大人,有过半分真正的敬意。 可现在,他竟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将领行礼! 这孙督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众乡勇心中翻江倒海,而对面的赵宇,在看到沈泽这干脆利落的举动后,眼中的赞赏之色愈发浓厚。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寻常武夫,骤然得势,哪个不是骄横跋扈? 唯有沈泽,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却进退有据,不卑不亢。 这份远见与城府,远非常人能及! “哈哈哈!好一个安平乡团练使!” 那玄色大纛之下,被称为孙督师的将领终于开口,声音雄浑有力。 他翻身下马,龙行虎步而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庞。 虽身着沉重甲胄,却丝毫不见臃肿,反倒更添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孙传庭! 即便是在这混乱的时代洪流中,这张脸也足以让任何一个熟知历史的人心头剧震! 孙传庭的目光落在沈泽身上。 “沈团练使,本督的旗号不过刚至,你是如何认出本督身份的?” 这个问题,暗藏机锋。 是认出了孙字大旗,还是通过其他渠道早已知晓? 回答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沈泽神色不变,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督师大人说笑了。沈某认的不是旗号,也不是官职。” “沈某认的,是这乱世之中,还肯为国为民奔走的好官二字!”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就连赵宇都愣住了,他本以为沈泽会说些场面话,却没料到竟是如此一句石破天惊的回答! 孙传庭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说得好!好一个好官二字!沈泽,本督记住你了!” 他重重地拍了拍沈泽的肩膀,眼神中的欣赏再无半分掩饰。 “徐虎此獠,身为朝廷武将,却在流寇罗汝才夜袭潼关之时畏战潜逃,致使城防险些失守!” “事后不想着戴罪立功,反倒在乡野间欺男霸女,甚至胆大包天,敢袭击朝廷军粮!此等败类,死不足惜!” 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沈泽。 “沈泽!不仅在潼关城外斩杀了悍匪革里眼,更以数百乡勇夜袭罗汝才十万大营,为我朝廷立下不世之功!此等功绩,理应大书特书,论功行赏!” 一番话,抑扬顿挫,黑白分明。 将徐虎钉死在了耻辱柱上,同时将沈泽高高捧起! 沈泽与孙传庭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英雄相惜的意味。 沈泽心中却略感无奈,这位孙督师,果然是玩弄权术的好手。 他这番话,不仅将自己斩杀官军的行为彻底洗白,更是巧妙地将徐虎之死这口锅,包装成了一份功绩,硬塞到了自己手里。 而一旁的高适才,听到现在,脸上只剩下苦笑了。 被迫亲手斩杀徐虎,担惊受怕的是自己。 到了孙督师嘴里,这泼天的功劳就成了沈泽。 “天色已晚,山道难行。”孙传庭环视一周,大手一挥。 “传令下去,全军就地安营扎寨!沈团练使,你我两军合兵一处,也好让本督看看,能练出此等精锐的少年英雄,是如何治军的!” 沈泽抱拳:“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命令下达,两支队伍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一片营地在山道旁的开阔地上拔地而起。 篝火燃起,驱散了夜的寒意。 沈泽站在自己的营帐外,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望向不远处孙传庭的亲兵营地。 只见那边,一座座高大厚实的牛皮帐篷整齐排列,坚固无比,足以抵御风雪。 而反观自己这边,所谓的精骑,用的还只是最简陋的行军布帐,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装备、后勤、底蕴…… 这其中的差距,有如云泥之别。 沈泽心中轻叹一声,这便是国家机器与草台班子的区别。 自己的路,还很长。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回帐,一道身影快步走了过来。 “沈兄!” 来人是赵宇,他先是恭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兴奋。 “沈兄难道就不好奇,这三边总督,何时成了孙督师?” 沈泽看着他那副急于卖弄的神情,心中了然,只是微微摇头。 他来自后世,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没有丝毫的意外。 赵宇见自己准备好的关子没卖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干咳两声。 “是因为原先的汪乔年汪总督战死了。就在前些日子,朱城镇一战,他一改往日畏缩的常态,竟带头冲锋,力战而亡。” 沈泽闻言,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汪乔年,倒还有几分血性。” 谁知这句看似平淡的评价,却点燃了火药桶。 赵宇的脸色瞬间涨红,低声怒喝。 “血性个屁!他有个屁的血性!潼关守军足足三万,就在他手上,被流寇打得节节败退,死伤大半!他那是知道自己罪责难逃,拿一条命去堵朝廷的嘴!” 看得出来,赵宇对那位前任总督积怨已深。 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这才压低声音神色郑重地对沈泽道。 “沈兄,闲话不多叙。孙督师有请,想与你单独一叙。” 第71章 你的兵,以后便自成一营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孙传庭的中军大帐走去。 这里井然有序,静谧森严。 一排排火盆烧着上好的木炭,火光稳定而明亮,将整个营地照得通透。 火光有些刺眼,沈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不远处,几名骑手正轻声安抚着自己的战马,用刷子细心地梳理鬃毛。 这些战马膘肥体壮,远非自己那些东拼西凑来的坐骑可比。 营中巡逻的士兵,身上穿着统一制式的布面甲。 虽然算不上精良,却也齐整划一,透着一股正规军的气势。 相比之下,沈泽身上那套从徐虎部下扒来的陈旧铁甲,就显得格外扎眼。 甲片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与厮杀的划痕,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终于,两人停在一座明显比周围帐篷更加高大宽阔的主帐前。 赵宇脚步一顿,侧身抱拳。 “督师有令,只见沈团练一人。” 沈泽颔首,独自掀开厚重的牛皮门帘。 帘后,竟还有一层薄薄的丝绸软帘,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尘土。 这等细节,于乱世行军之中,已是难得的讲究。 帐内温暖如春,炭火无声地燃烧。 没有想象中的刀枪林立,也没有肃杀的将官环伺。 孙传庭已经卸下甲胄,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绯色官袍,正伏在案前,手持狼毫,专注地书写着什么。 案头的烛火,将他的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赵宇,是本督下狱前的参将。” 一句话,便解释了他与赵宇的关系,也点明了他为何会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孙传庭终于放下笔,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眸子直视着沈泽,带着一丝审视。 “他向本督提起你时,本督只觉得匪夷所思。” “数百乡勇,夜破十万流寇大营?徒手接箭,阵斩百余官军精骑?” 孙传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这世上,当真会有如此神勇之人?” 这便是他最初的想法。 荒诞,离奇,像是说书先生嘴里才会有的故事。 “但亲眼见了你,本督……信了。” 他的目光在沈泽身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那份沉稳的气度,都昭示着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孙传庭拿起案上刚刚写好的一封信,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语气萧索。 “当初本督奉诏出狱,陛下在平台召见,问本督荡平贼寇,需多少兵马?” 他看着沈泽,眼中闪过一丝昔日的豪情。 “本督言,五千精兵,足矣!” 可话锋一转,那豪情便化作了满腔的苦涩。 “可最后,到了本督手上的,却只有五千官军!”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精兵与官军,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沈泽默然。 他心中明镜似的。 这五千官军,恐怕早已被拖欠粮饷,克扣装备折磨得没了锐气。 不过是一群外强中干的样子货。 而另一边,这两年,李自成的流寇势力却愈发壮大! 孙传庭要用这样一支军队去对抗闯王,其艰难可想而知。 “不过……”孙传庭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他将那封信递向沈泽。 “好在,你你加入了我们官军!” “安平乡团练使,这是高适才给你的文书。从今日起,你便是朝廷在册的团练百户,也算是我官军中人。” 他话音未落,又从案上拿起另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 “而现在,这是本督给你的第二封册封文书!” 沈泽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接过文书,展开一看,目光瞬间凝固。 文书的末尾,赫然盖着总督三边军务关防的朱红大印,旁边还有一个略小的私印——孙传庭! 孙传庭说得云淡风轻,可沈泽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从见面到现在,不过两次! 这位手握西北军政大权的三边总督,竟直接将自己一个白身,提拔成了大明朝廷的正牌将军! “讨贼都尉,领安平营!”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号,更是实权! 意味着他沈泽从此可以独领一营,不再是地方上的团练,而是真正被纳入了朝廷的作战序列! 从百户到都尉,看似只升了几级,但在军中,却是从低级军官到高级将领的质变! 连跳四级,一步登天! 从此以后,他的人马可以名正言顺地领取朝廷军饷,获得统一调配的武器甲胄! 这手笔,堪称惊天! “你的兵,以后便自成一营。” 孙传庭看着沈泽震惊的神色,满意地笑了笑。 “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沈泽压下心中的波澜,缓缓吐出三个字。 “安平营。” 安平乡,是他麾下三百民兵的家乡,也是他在这乱世最初的根基。 孙传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本以为,像沈泽这样的少年英雄,会取一个如破虏,神策之类威风凛凛的名号。 却不曾想,竟是如此的质朴。 从戎多年,他见过无数将领为自己的部队取名。 却极少有人,会用麾下小卒的家乡来命名。 这份心意,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收拢人心! 孙传庭眼中的欣赏之色愈发浓厚,他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沈泽的肩膀。 “好一个安平营!” 他心中的那点疑虑已烟消云散。 有勇有谋,进退有据。 更难得的是,还懂得体恤麾下士卒。 此子,乃帅才也! “回去准备吧。”孙传庭的笑声中气十足。 “明日一早,随本督同赴潼关!” 沈泽脸色凝固了一瞬。 去潼关? 沈泽比任何人都清楚,孙传庭此番出关,将是他一生中最惨烈,也是最后一次的豪赌。 一场倾尽所有,却最终满盘皆输的血战! 后世史书,对这一战的记载,只有四个字——大败而归! 而这一次,历史的巨轮,竟要从他沈泽的身上,硬生生碾过去!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孙传庭没有看到沈泽脸上的异样,他已然坐下,神色平静地蘸饱了墨,开始书写下一封军令。 沈泽低头,看着手中那份墨迹未干的册封文书。 “讨贼都尉,领安平营!” 此刻,这十个字,仿佛有了千钧之重。 这不再是一纸功名,而是一份催命符! 第72章 还请督师三思! “督师,晚宴备好了。” 帐外,赵宇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孙传庭笔锋一顿,抬起头,对着沈泽露出一个笑容。 “走吧,沈都尉,一起用饭。” 沈泽收敛心神,将文书小心折好,揣入怀中,跟着孙传庭走出了大帐。 帐外寒风扑面,赵宇默然侍立。 没有想象中的将官云集,也没有喧闹的酒宴。 孙传庭领着二人,竟只到了一处空旷的校场边。 几名亲兵早已摆好了一张简陋的行军方桌,桌上,只有两碟小菜。 一碟青白豆腐,切得方方正正。 一碟腌得发黑的咸菜,散发着寡淡的咸味。 孙传庭毫不在意,大马金刀地在上首坐下,指了指右侧。 “坐。” 沈泽在他右侧首位坐定,而赵宇,则在孙传庭左首稍次的位置坐下。 尽管沈泽身上穿着缴获来的陈旧铁甲,甲片上血迹斑斑,与孙传庭的绯色官袍,赵宇的崭新甲胄格格不入。 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亲兵还是将校,看向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敬畏与好奇! 亲兵为三人各自满上一碗烈酒。 孙传庭举起粗瓷大碗,面容肃穆。 “第一杯,敬陛下!” “敬陛下!” 沈泽与赵宇,连同周围肃立的将官们,齐齐举碗,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烈酒下肚,气氛稍稍活络了些。 孙传庭再次满上第二碗,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决绝与悲壮! “这第二杯,本督敬诸位!愿此番出关,你我奋勇杀敌,马革裹尸,为我大明江山,为天下万民,挣回一个安宁!” 话音落下,那些刚刚还豪气干云的将官们,此刻竟齐刷刷地僵住了。 他们举着酒碗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下! 马革裹尸? 谁愿意去死? 沈泽端着酒碗,目光微垂,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脑海中,一幅巨大的战略地图正在缓缓展开。 闯王李自成,如今已是二围开封,兵锋之盛,震动天下! 其麾下兵马,早已不是当初的乌合之众,而是百战精锐! 距离他第三次围攻开封,彻底将中原腹地搅个天翻地覆,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 而孙传庭呢? 他刚刚奉诏出狱,对关外的局势,恐怕还停留在一年多以前的认知! 他根本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一头比他想象中凶残十倍的猛虎! 用这五千早已被欠饷,兵败吓破了胆的官军去碰? 简直是拿鸡蛋去撞石头! 给李自成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这时,站在沈泽身后的邹虎,那双豹眼微微一眯,不动声色地给了不远处的赵宇一个眼色。 赵宇心领神会,他一咬牙,猛地起身,对着孙传庭抱拳躬身。 “督师!恕末将直言!” 孙传庭眉头一挑,看向自己的这位心腹旧部。 赵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闯贼拥兵数十万,凶悍异常!我军远道而来,兵力不过五千,以区区潼关之兵,去撼其锋芒,无异于以卵击石啊,督师!”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举杯不下的将官们,立刻纷纷应和。 “赵参将言之有理啊!” “督师,我等并非畏死,实乃敌我悬殊,还请督师三思!” “是啊!不如固守潼关,徐图良策!” 孙传庭听着众人的劝谏,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悲哀。 他仰起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天下糜烂至此,难道是本督想看到的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官军虽有不堪,却也并非一无是处!潼关守军,经本督月余整顿,军纪已然恢复!军心,尚可一用!”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众人。 “本督知道此战艰险,九死一生!但圣上信我,朝廷信我!这副担子,本督既然挑了,便没有放下的道理!” 一番话,掷地有声,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看着眼前这位孤注一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情督师,沈泽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劝不动,也劝不了。 历史的车轮,已然开始转动! 他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必须立刻集结安平营,整顿兵马,用最快的速度,武装自己的力量! 然后出关! …… 早春的暖阳,终于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官道在秦岭与黄河之间的广袤平原上无限延伸。 五千官军组成的庞大队列,正卷起漫天烟尘。 向着那座天下闻名的雄关潼关,缓缓进发。 玄甲森然,旗帜如林。 只是,在这支看似威武的队伍最前方,却是一支格格不入的杂牌军。 两百多名步卒,身上穿着五花八门的布衣,。 手中兵刃更是杂陈,长枪,朴刀,甚至还有几把猎户的钢叉。 而在他们侧翼护卫的六十名骑兵,更是连一身完整的铁甲都凑不齐,全靠着气势撑着场面。 这便是沈泽的安平营。 “乖乖,这官军就是气派!瞧瞧那甲,那刀,比咱们的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邹虎骑在马上,扭过头,看着后方孙传庭的中军,那双豹眼里满是艳羡。 “真有钱!” 他身旁,身形矮瘦的孙侯闻言,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虎哥,这话说的,倒像是在灭咱们沈爷的威风!” 孙侯撇了撇嘴,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能进这秦兵营的,多是关中卫所的官宦子弟,家里拿银子堆出来的行头,自然光鲜亮丽!” “可真上了阵,是甲硬还是脖子硬,那还得看谁的刀快!咱们安平营的兄弟,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这番话,说得周围几个安平营的老兵纷纷点头,胸膛挺得更高了。 他们或许装备不如人,但论起厮杀的狠劲,自信不输任何人! 队伍前方,与沈泽并辔而行的孙传庭,似乎听到了后方的议论。 他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勒了勒缰绳,侧过头,目光落在沈泽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 “沈都尉,莫要让你的人羡慕了。” 孙传庭的声音沉稳有力。 “等入了潼关,本督让你安平营全员披甲!当初本督与洪承畴经略关中时,一同在武库里备下了不少好东西,足够武装你这支精锐!” 提起洪承畴,孙传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此人,经略天下,谋略不可谓不深,却终究不堪大用! 这大明的江山,还得靠我辈自己来扛! 就在这时,前方隐有金鼓之声随风传来。 孙传庭精神一振,手中马鞭遥指前方地平线上那道巍峨的黑线。 “那里,便是潼关!” 第73章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随着距离拉近,那道黑线逐渐清晰,最终化作一堵遮天蔽日的城墙! 潼关! 这座自东汉始建,历经千年风雨的雄关,横亘在天地之间! 城墙从南面的秦岭山麓拔地而起,一路向北,直抵波涛汹涌的黄河岸边。 将十二座堡城连为一体,气势磅礴,雄浑壮阔! 沈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麾下最引以为傲的安平坞堡,那最高不过五米的土墙,在这通天彻地的城垣面前,渺小得如同沙堆! 邹虎和孙侯等人更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祖祖辈辈生于关中,却从未想过,就在这秦岭的另一头,竟有如此鬼斧神工的人间奇景! “潼关,既是关,也是城。”孙传庭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傲然。 “更是我大明西拒流贼的门户!” 沈泽只是抬起头,默默凝视着那座巨城。 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看到其后隐藏的命运。 “驾!” 孙传庭不再等待大军。 他扬起马鞭,声若惊雷,胯下战马向着潼关方向疾驰而去! “督师先行!大军跟上!” 赵宇会意,立刻握紧缰绳,对着身后大军嘶吼,随即转向沈泽。 “沈都尉,你安平营的马快,不如先随督师入关?” “好!” 沈泽颔首应允,没有半句废话,双腿一夹马腹,带着身后六十骑卷起一阵烟尘追了上去! 六十骑的速度远超大军,不过片刻,便已追上孙传庭,随他一同冲入了巨大的城门甬道。 然而,偌大的潼关之内,竟是一片死寂! 空旷的校场上,只有风卷着枯叶在打转! 更诡异的是,几名将官,正卸了顶盔,解了甲胄,直挺挺地跪在城门甬道之下,仿佛在迎接他们的到来。 沈泽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大作。 孙传庭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那几名将官面前。 “本督的潼关大军,何在?” “若是此刻闯贼兵临城下,尔等便是如此开门迎敌的吗?” 沈泽的目光扫过那几张脸,心中一凛。 他们虽跪着,脸上却毫无惧色,反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一名满脸横肉的大汉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几分讥诮。 “回督师,潼关主力,早已被汪乔年与贺人龙两位总兵带走,往南阳剿贼去了!” “如今这偌大的潼关,只剩下两千守城的乡勇!” 然而,当他抬头的瞬间,目光与孙传庭身后的沈泽对上,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庞骤然煞白,又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牛成虎?” 沈泽眉峰一挑。 他顺着牛成虎畏惧的视线向远处望去。 只见那些手持长矛,衣衫不整的乡勇中,赫然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孙传庭突然开口。 “本督问你!潼关原有的三万卫所军,就算在朱仙镇折损两万,也该剩下一万精锐!人呢?!” “汪乔年出关是为募兵,不是倾巢出动!为何这城中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孙传庭的声音几近咆哮。 来时路上,他还在心中盘算,手握一万潼关精锐,再加上自己带来的五千秦兵,足以与闯贼正面一战! 他还对沈泽夸下海口,入了潼关便让他全营披甲! 可现在呢? 两千衣衫褴褛的乡勇? 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当初在朝堂之上,他可是立下军令状,誓要荡平流寇,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牛成虎一咬牙,嘶哑着嗓子喊了出来。 “回督师!那一万募兵被贺人龙贺总兵,全都带走了!” “什么?!” 孙传庭如遭雷击。 “混账!那是朝廷的兵马!是该驻守潼关的兵马!他贺人龙凭什么带走?!” 牛成虎把头埋得更深了,牙关紧咬。 多说多错,这个道理他懂。 孙传庭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牛成虎,手指都在颤抖。 “好一个贺人龙!” “那本督再问你,原本城内的三万卫所军籍,又在何处!” 这一次,是旁边另一个稍显干瘦的将官抬起了头,脸上带着一丝破罐子破摔的惨笑。 “回督师,三万卫所早在朱仙镇一战,就死绝了。” 孙传庭整个人都僵住了。 难以置信! 他瞬间明白了! 什么三万卫所,什么募兵一万都是假的! 这群天杀的蛀虫! 这群国之硕鼠! 他们一直在吃空饷! 那些本该用来招兵买马、锻造兵甲的银子,恐怕早就进了这群王八蛋的口袋! 所谓的卫所军籍,不过是账本上骗取军饷的数字罢了! 孙传庭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了沈泽身上。 看到那张沉静如水的脸,心中的滔天怒火竟诡异地平息了几分。 至少,眼前还有一个能打的。 “沈都尉。” 孙传庭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劳烦你,带人去卫所营看看,本督想知道,那里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刘飞。”沈泽声音清晰地传出,“你带马弓手在此等候。” “是!” 沈泽随即转头,目光扫向身后那群蓄势待发的精骑,只吐出两个字。 “随我!” 说罢,他双腿一夹马腹,便欲策马入城。 然而,跪在甬道中央的牛成虎等人,却一动不动。 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将巨大的城门甬道堵得严严实实。 其意图,昭然若揭! 你孙传庭是钦命督师,我们不敢拦。 但你沈泽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讨贼都尉? 想从我们这些朝廷命官面前走正门? 做梦! 从侧门绕过去吧! 这便是他们这群地头蛇,给孙传庭和沈泽的第一个下马威! 在他们看来,自己再不堪,也是朝廷册封的将官。 这沈泽一介白身,难不成还敢驱使战马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然而下一刻。 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弥漫开来。 牛成虎等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们对上了沈泽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不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 仿佛在看一群已经死了的东西。 就是这种眼神! 牛成虎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想起来了,当初在新安县,沈泽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薛家的那些护院,然后血流成河! “驾!” 沈泽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犹豫! 他身后的六十骑瞬间而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 一股肃杀之气,随着战马的冲锋,扑面而来! “啊——!” 牛成虎等人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他们所有的算计官威,在这一刻被冲得粉碎!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跑! 一群刚才还跪得笔直的朝廷命官,此刻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向两旁闪躲,狼狈到了极点! 第74章 一万兵马,就这么凭空没了? 沈泽率领着六十铁骑,从他们刚刚跪着的地方呼啸而过,没有丝毫减速,直奔城内卫所营而去! 尘埃落定。 余下的几名将官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 那六十骑仅是擦身而过,那股浓重杀气,就几乎让他们窒息! 那不是普通的兵!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他们究竟杀了多少人?! 孙传庭站从何处找来了这么一伙神兵?! 沈泽手中马鞭一抖,已率着六十精骑,直冲进潼关那深邃厚重的城门甬道! 马鞭在门洞中甩出清脆的回音! 守在内门的几个乡勇本就因外面的动静而心惊肉跳,此刻被这雷霆之声一吓,更是魂飞魄散。 他们抬头,只见一骑当先。 人如龙,马如虎,煞气扑面而来,几乎让他们当场瘫软! “开……开门!” 为首的乡勇嗓子都变了调,连滚带爬地扑向巨大的门栓,手上因为慌乱,几次都未能拔开。 “快动手!是沈爷!” 他这一声吼,其余几人如梦方醒,七手八脚地合力推开那沉重的内城门。 阳光重新涌入。 邹虎策马紧随其后,粗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面色惨白的乡勇。 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瓮声瓮气地对沈泽低语。 “主公,这不是当初徐虎在新安县招募的那帮人吗?怎么跑这儿来看城门了?” 沈泽的视线没有丝毫停留,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卫所营。 他再次挥鞭,卷起一阵狂风,朝着城内纵马而去。 六十骑紧随其後,引得街边零星的百姓纷纷避让。 直到那黑色的洪流彻底消失在街道尽头,几个守门的乡勇才敢直起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的娘欸……吓死我了……”一个年纪尚轻的乡勇拍着胸口,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旁边的老乡勇抹了把额头的汗,眼神复杂地望着沈泽远去的方向。 “外面那位,应该就是新来的三边总督孙传庭孙大人了。” 年轻乡勇的眼中冒出了光。 “沈爷这是当上大官了啊!”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顿时来了精神。 “肯定是!你没看见刚才沈爷那威风!连督师大人都倚重他!” “就是!当初在安平乡,沈爷练兵的手段咱们是亲眼见过的!那才叫真正的兵!” 年轻乡勇搓了搓手,满怀希冀地开口。 “你们说,沈爷这次从安平乡出来,还招人吗?” “要是沈爷还招人,我第一个去!” “算我一个!跟着沈爷,别的不说,至少能吃饱饭,有条活路!” “没错!与其在这潼关城里跟那群官老爷混日子等死,不如跟着沈爷去搏个前程!” 他们都清楚,在这乱世,能跟着一个像沈泽这样既有本事又肯给活路的主官,是何等幸运的事! …… 此刻,潼关卫所营外。 沈泽勒住马缰,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没有营门,只有几段歪斜欲倒的破旧栅栏。 寒风卷着沙土,从栅栏的缺口处呼啸而过,卷起一片萧瑟。 就在他凝神打量之际,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手里端着个破碗,颤颤巍巍地从栅栏缺口里走了出来。 沈泽的脸色愈发阴沉。 邹虎一脚踹在带路的那个本地乡勇的肩膀上。 “卫所营的大门呢?!你把我们带到乞丐窝来了?!” 那乡勇被踹得龇牙咧嘴,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怨气,瘪着嘴,一脸委屈。 “军爷,小的也是刚来不久,只听说,入冬的时候天冷缺柴火,营里就把就把大门给劈了烧了……” 沈泽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再多言,双腿一夹马腹,径直策马踏入。 四下一片死寂。 土黄色的泥地上,除了几座破败的营房,便只剩下在地上打着旋儿的寒风。 邹虎环顾四周,满脸的不可思议。 “主公,这连个鬼影都没有?一万兵马,就这么凭空没了?” “不。”沈泽目光牢牢锁定住不远处那个正欲悄悄溜走的老乞丐。 “人,还在。” 他瞬间就看穿了那老乞丐的底细。 那不是乞丐,而是一名老卒。 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藏着一丝寻常百姓没有的警惕。 话音未落,沈泽猛地一催战马,冲向那名老卒! 那老卒显然没料到沈泽会突然发难,惊骇之下,手中的破碗摔在地上,扯开破锣似的嗓子,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贼军进潼关了——!弟兄们快跑啊——!” 这一声,周围那些看似空无一人的破败营房,墙角乱瓦堆里,猛地窜出无数个人影! 这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个个无头苍蝇般四散奔逃。 甚至有几个慌不择路的,低着头只顾逃命,竟一头朝着沈泽的马队冲了过来! “邹虎!”沈泽的声音冰冷。 “带三十骑,把他们全部给老子收拢起来!一个不许伤!” “得令!” 邹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大喝一声,率领三十名精骑,瞬间扎进了那混乱的人堆里! 他们并没有挥舞刀枪,只是策马驱赶,一路呵斥,时而用刀鞘拍打那些跑得最偏的。 那场面,与其说是抓人,不如说是在赶一群受惊的鸭子。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混乱的场面便被控制下来。 最终,足足上千人,被三十骑精锐硬生生驱赶到了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乌泱泱地跪倒一片。 那为首的老卒,也就是刚才那个乞丐,一见沈泽策马靠近,立刻磕起头来,涕泪横流。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我们没刀没枪,没钱没粮,就剩下一条烂命了!求好汉高抬贵手啊!” 沈泽看着眼前这群兵,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哪里是兵? 这分明就是一堆烂泥! 孙传庭看到这一幕,怕不是要当场气得吐血! 邹虎策马来到沈泽身边,看着眼前这滑稽又可悲的一幕,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 “主公,这是怎么回事?” 沈泽苦笑一声,环视着这跪了一地的卫所精锐,语气中充满了自嘲。 “还能怎么回事?” “刚一进来,卫所里的弟兄们,就给咱们扎营了。” 第75章 还没上战场,就已经全军覆没 赵宇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黑压压跪倒的溃兵,又瞥了眼沈泽身后那三十骑精锐。 两者对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哪里是兵? 分明是一群等着开仓放粮的灾民! 赵宇喉结滚动,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愁苦。 “沈将军,这等模样,一会儿孙督师亲至,该如何交代啊!督师他可是指望着潼关大军,出关破贼的!” 沈泽闻言,只觉得额角跳得更厉害了。 就凭这群连营门都当柴火烧了的废物? 孙传庭若是将出关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恐怕还没见到流寇的影子,自己就先被这群精锐给活活气死了! 他心中暗自叹息,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个死局。 正思忖间,远处街道尽头,马蹄声骤然密集起来! 一队人马疾驰而来,为首一人,身披玄色大氅,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不怒自威。 正是刚刚入关,前来巡视军营的三边总督,孙传庭! 孙传庭的马队在营地外停下,他翻身下马,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全场。 当他看到那上千名跪地求饶,衣不蔽体的卫所军时,那张素来沉稳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将冷冽的目光投向了赵宇和几名跟来的潼关本地部将。 “传令!” 孙传庭的声音威严。 “命各部将官,立刻集结本部兵马,本督要阅兵!” 阅兵二字,他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而,那几名潼关部将闻言,却只是懒洋洋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非但没有半分动静,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们心中自有盘算。 你孙传庭是三边总督不假,可终究是外来的强龙。 这潼关上下,是我等经营多年的地盘! 你初来乍到,麾下无一兵一卒,想发号施令? 还不得先好言好语地供着我们这些地头蛇! 一名姓刘的参将,生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此刻更是皮笑肉不笑地向前一步,拱了拱手,态度极为散漫。 “督师大人,您有所不知啊。弟兄们前些日子刚跟贼人干了一仗,吃了点小亏,这会儿士气正低落着呢!” “依末将看,不如让弟兄们好生休养几日,恢复恢复元气,届时再供督师检阅,岂不更好?” 他这番话,明着是体恤士卒,实则就是赤裸裸的拖延与抗命! “是啊是啊,刘将军说得在理!” “督师大人舟车劳顿,也该好生歇息才是!” 其余几名将官立刻随声附和,一群军痞沆瀣一气,竟是将这位朝廷钦命的总督当成了空气! 孙传庭看着眼前这群阳奉阴违的军痞,不怒反笑。 “好,好一个吃了败仗!好一个元气大伤!” 他心中怒火滔天! 想他孙传庭,临危受命,本欲整顿兵马,出关靖难。 未曾想连这潼关城门都还没走出去,就先被自己人给摆了一道! 若是往常,他或许还真要费些手腕,与这帮地头蛇周旋一二。 但现在他不需要了! 孙传庭猛地转头,目光如炬。 “沈泽!” 一声暴喝,如平地惊雷! “末将在!” 沈泽的声音沉稳而洪亮。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发出一声嘶鸣! 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 沈泽策马而出,手中那柄巨大的偃月刀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没有多言,只是驾马来到孙传庭身后,微微侧身,锐利的眸子,就那么淡淡地落在了为首的刘参将身上。 悍将沈泽,此刻便成了孙传庭最锋利的刀,最坚实的靠山! 被那道目光扫过,刘参将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是被一头猛兽给锁定了! 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刘参将身后的几个将官,甚至有人双腿一软,险些当场跪倒! 他们这才惊恐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身后的那几十骑,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是真正的百战精锐! 是能于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杀神! 一瞬间,所有人的嚣张气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个低下头颅,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孙传庭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再次开口。 “本督再说一遍!” “集结兵马,演武场,阅兵!” 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异议! “遵……遵命!” 刘参将咬碎了牙,也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带着一群失魂落魄的部将,连滚带爬地四散而去,开始东拼西凑,四处拉人。 …… 半个时辰后,潼关演武场。 点将台上,孙传庭负手而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后的沈泽,看着台下那所谓的三千兵马,也是一脸的嫌弃。 东倒西歪,站没站相! 交头接耳,毫无军纪! 这哪里是什么军队? 纪律性甚至还不如他当初在匣子岭收服的那群山匪! 又过了半个时辰,这支队伍才算勉强集结完毕。 “开始吧。”孙传庭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战鼓声响起,有气无力。 台下的士兵们开始演练阵型,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 队列变换稀稀拉拉,脚步杂乱无章,军官的号令声也是中气不足。 整支军队就像无头苍蝇,互相冲撞,乱作一团。 台上的潼关部将们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哪里是在练兵? 这分明是一群病痨鬼,被风一吹就东倒西歪,仿佛下一刻就要集体归西! 孙传庭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仅仅半刻钟不到,已经有士兵体力不支,哎哟一声栽倒在地! 紧接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演武场混乱一片! 又过了半刻钟,场中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一半。 剩下的一半,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一片呻吟。 还没上战场,就已经全军覆没。 第76章 孙蛮子这是真动了杀心了! 演武场上,那有气无力的鼓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孙传庭沉默着,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下的尸横遍野。 许久。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 终究,孙传庭还是缓缓松开了手。 他没有回头去看台上那些面如土色的潼关部将。 “沈泽,赵宇,跟我来!” 三人走下点将台,一步步踱向那些瘫倒或勉强站立的兵卒。 沈泽的目光锐利如刀,一一扫过眼前这些所谓的大明军人。 面黄肌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从哪个乱葬岗里刚爬出来的活尸! 操演结束已近半个时辰,可许多人依旧胸膛剧烈起伏,豆大的虚汗从额角滚落,混着泥污,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沟壑。 体能之差,恢复之慢,简直令人发指! 沈泽心中冷笑。 这群人的体格,恐怕连乡下那些扛着锄头下地,还能在灾年里撒丫子逃命的老农都比不上! 至少,老农们求生的本能,会逼着他们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而眼前这些人,连那股子精气神都彻底没了,只剩下麻木与腐朽。 孙传庭的脚步停在一名抱着火铳的士兵面前。 那士兵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把手中的家伙掉在地上。 “抬起头来!”孙传庭的声音里没有温度。 士兵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敢与他对视。 孙传庭一把夺过他怀里的火铳,只掂了掂,脸色便又黑了三分。 他举起那根烧火棍,对着那士兵的脸,一字一顿。 “这也配叫鸟铳?” “回督师……”那士兵吓得舌头都打了结。 “发下来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这回答,何其卑微,又何其荒唐! 孙传庭怒极反笑,手臂猛地一甩,将那根所谓的鸟铳狠狠砸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 一声脆响,那连接着铁管的木托应声而裂,整个散了架! 孙传庭抬起战靴,重重一脚踩下! 那根薄薄的铁管,竟被他一脚踩得瘪了下去,彻底变形! 一根粗制滥造的金属管,一根朽烂不堪的破木棍,这就是大明边军用以对抗流寇的神兵利器? 这不是敷衍,这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开玩笑! 孙传庭胸膛起伏,不再理会那个吓傻的火铳手,又转向旁边一名手持长枪的士兵。 那长枪手见他目光扫来,眼神立刻慌乱躲闪,下意识地想往人群里缩。 晚了! 孙传庭一个箭步上前,根本不容他反应,大手已经握住了他腰间佩刀的刀柄,猛地向外一抽!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柄佩刀刚出鞘一半,就从中间当的一声断了! 半截锈迹斑斑的刀身,无力地掉落在地。 孙传庭怔住了,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只剩下半截的刀柄和一小段刀身。 然而,这荒诞的一幕还未结束。 或许是他的力道太大,又或许是这刀柄的朽烂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只听咔吧一声轻响,他手中的半截刀柄,竟是从中间又断了一截! 最终,这位堂堂三边总督,手中握着的,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刀把!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 沈泽的嘴角,不受控制地猛烈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 这玩意儿别说上阵杀敌了,恐怕连寻常百姓家用了十几年的菜刀都比不上! 拿去砍柴,都怕崩了刃! 孙传庭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刀把,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幻 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灰败。 他随手扔掉那截刀把,伸手重重地拍了拍那个已经快要哭出来的长枪兵的肩膀。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 “唉……” 沈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没想到,孙传庭的雷霆之怒,竟会如此快地转为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 也就在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沈泽注意到,眼前这些士兵虽然衣衫褴褛,但身上都套着一件臃肿的棉甲。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 沈泽心中一动,上前一步,伸手在那士兵的棉甲上捏了一把。 手感不对! 干硬,粗糙,毫无棉絮应有的柔软与厚实! 他目光一凝,发现那士兵胸口处的布面有一道裂口,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一扯! 布料被撕开,露出的内里,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面,哪有什么御寒的棉絮? 分明是一堆被塞得紧紧实实的,早已枯黄干瘪的甘草! 点将台上,刘参将等一众潼关部将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不敢与孙传庭的目光对视,只能在心中破口大骂。 真是多管闲事! 克扣军饷,吃空饷,用草料充当军需。 这在大明边军之中,早已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 你孙传庭一个外来的总督,较这个真做什么?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混账!!” 孙传庭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那一声咆哮,震得整个演武场嗡嗡作响! “以草充棉!尔等是将士卒的性命,视作猪狗吗?!” 他双目赤红,浑身杀气沸腾,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点将台,将那群军痞一个个活剐了! “督师,稍安勿躁。”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沈泽。 沈泽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扯开棉甲后,正慌乱地试图将地上的干草重新塞回衣服里的士兵,那动作充满了卑微与心酸。 他朝孙传庭微微摇头,声音压得极低。 “阅兵,尚未结束。”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杀意。 他一把推开沈泽的手,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朝另一处走去。 点将台上,有部将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声音发颤。 “这可如何是好?孙蛮子这是真动了杀心了!” “刘将军,您给出个主意啊!” 刘参将脸色铁青,却兀自强撑着,冷哼一声。 “怕什么?他孙传庭再大,还能大过朝廷的法度?我刘家祖上,可是出过状元的!根基在此,他未必敢动我!” 此言一出,周围竟传来几道羡慕的目光。 在这等生死关头,他们所倚仗的,竟还是那虚无缥缈的门生故旧,而非手中的刀枪! 第77章 兵无粮,将无甲,如何杀贼? 演武场另一头,孙传庭迎风而立,那张刚毅的面庞上,此刻竟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灰败。 他看着这满目疮痍,看着这腐朽到骨子里的军队,心中一片冰凉。 许久,他转过身,声音沙哑而疲惫。 “走!” “最后再去看看武库和粮仓!” 沈泽心中甚至懒得再做任何猜测。 就凭点将台上那群货色刮地三尺的德性,他毫不怀疑,潼关大营粮仓里的耗子,恐怕都已经是几代单传了。 武库设在营寨的西北角,由青石垒砌,看上去倒是颇为坚固。 门口,十余名甲胄鲜明、手持长戟的兵士肃然而立。 那精良的装备,与演武场上那些衣衫褴褛的溃兵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们的眼神冷漠而警惕,紧盯着走来的三人。 一名穿着单薄官袍,身形瘦弱的中年文吏早已在此等候。 见到孙传庭,他连忙躬身行礼,双手呈上一本厚厚的账簿,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孙传庭一把接过,飞快地翻阅起来。 账簿上的字迹工整,数目清晰: 鸟铳三千杆,长枪五千杆,佩刀八千柄,箭矢十万支,精铁甲五百副…… 每一笔,都记录得明明白白。 可孙传庭的脸色,却随着书页的翻动,一分分地黑了下去。 他啪的一声合上账簿,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开门!” “督师,请随我来。”那小官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在前引路,绕过正门,来到后方一处偏僻的小库房前。 他费力地取下门上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使出全身力气,才将两扇沉重的木门推开一条缝。 一股沉闷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孙传庭不顾那呛人的灰尘,径直迈步而入! “督师小心!” 小官惊呼一声,也顾不上礼仪了,连滚带爬地冲进去,抢在孙传庭前面,摸索着将墙角一扇积满污垢的旧窗奋力推开。 一线惨白的天光,艰难地刺破了库房内的昏暗。 光线中,无数尘埃上下翻飞。 沈泽抬头望去。 一排排高大的货架直抵屋顶,然而那本该堆满兵刃的架子上,却只稀稀拉拉地躺着几件锈迹斑斑的破兵。 大部分的隔层,都空空如也,只有厚厚的灰尘和蛛网。 他的目光在库房里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墙角。 那里,赫然躺着几只早已风干,变得如同纸片般干瘪的耗子尸体。 沈泽心中冷笑。 果然,连耗子都活不下去! 孙传庭随手从架子上拿起一杆鸟铳。 那鸟铳的木托上布满了裂纹,铁管也锈蚀得厉害。 他甚至没有去砸,只是双手握住两端,腰腹发力,手臂肌肉瞬间坟起! 一声脆响,那根所谓的鸟铳,竟被他活生生用蛮力给掰成了两截! 他将那两截废铁扔在地上,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名小官,声音低沉。 “账簿上那三千杆鸟铳,五千杆长枪,都在何处?” 小官跪倒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惊恐地瞟向门外,那里,十几个卫兵的身影如同雕塑,目光却钉在他的后背上。 “说!”孙传庭的耐心已然耗尽。 “督师饶命……”小官带着哭腔,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门外那些军爷,都是刘参将的亲兵,小人若是乱说话,一家老小的性命就没了啊!”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守卫武库的兵,分明是看管他这个知情人的狗! 孙传庭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没有再逼问这个可怜虫。 他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间库房。 不必了,看与不看,结果都一样。 当三人走出武库时,后方那十几名卫兵的目光,如影随形,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营寨的拐角。 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土,打在脸上生疼。 孙传庭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许久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出狱之时,本督曾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 “本督言,只需五千精兵,便可尽扫贼寇,还天下一个太平!” “五千精兵……”他重复了一遍,笑声比哭还难听。 “现在看来,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他猛地转过身,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那群蛀虫!国难当头,他们想的不是如何抵御外敌,不是如何安抚百姓,而是如何填满他们那永远也填不满的钱袋子!” “兵卒的性命是草芥,朝廷的军备是废铁!这仗,还怎么打?拿什么去打?!” 这一刻,这位在史书上留下赫赫威名的铁血总督,竟显露出一丝英雄末路的悲凉。 “汪乔年战败,生死未卜,三边重担尽落我肩,可笑我孙传庭,竟还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这哪里是请命出征,这分明是自掘坟墓!” 说到最后,他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沈泽身上时,那片死灰之中,却又奇迹般地重新燃起了一丝火星。 “在这片糜烂到根子里的土地上,竟还能生出你这般的人物……” 孙传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沈泽,你知道吗?能在此地遇上你,或许是这千疮百孔的大明,最后的幸运。” 他看着沈泽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还好有你。” “或许,此战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孙传庭收回目光,一声长叹。 “兵无粮,将无甲,如何杀贼?” 这位三边总督的脊梁,此刻被压得微微弯曲,仿佛背负着整个摇摇欲坠的大明江山。 “本督带来的五千精骑,名义上归我节制,实际上,他们只听京城那些大人物的。” 孙传庭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说到底,这偌大的潼关大营,本督能使得动的,只有你和你手下的人。”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泽。 “你放心,就算把本督的官袍扒了当掉,也定会为你的人,寻来这潼关城里最好的甲!” 第78章 一个将死之人,你们怕他作甚? 沈泽没有多言,只是平静地抱拳躬身。 “谢督师。” 两个字,沉稳有力,不卑不亢。 孙传庭欣赏的,正是他这份泰山崩于前的镇定。 他拍了拍沈泽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今晚,本督在城中设宴,请那些同僚们喝一杯。” “你也一起来。” “我倒要看看,这群国之蛀虫的胆子,究竟有多肥!” …… 夜幕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潼关内城。 与军营的破败萧索截然不同,此地灯火通明,朱门高墙,俨然是另一番天地。 张府。 府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楣上悬挂着八盏斗大的红灯笼,将门前照得亮如白昼。 一排高头大马整齐地拴在门外的马桩上,每一匹都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一看便知是价值千金的北地良驹。 这些,可不是军中那些瘦骨嶙峋的战马能比的。 府内,更是别有洞天。 家丁护院往来不绝,个个眼神精悍,腰间的佩刀,刀柄上都缠着名贵的鲨鱼皮。 比孙传庭那柄锈蚀的制式军刀不知精良了多少倍。 宅邸深处,一间雅致的书房内。 看似陈设简单,仅有几张花梨木的桌案,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 但那角落里三足鼎立的铜制香炉,正幽幽地飘散着一缕比黄金还贵的龙涎香。 桌案上那套用来沏茶的紫砂壶具,更是前朝名家所制,有价无市。 此刻,几个白日里在点将台上对孙传庭阳奉阴违的部将,正大马金刀地坐着,将那珍贵的雨前龙井当成凉水一般,牛饮入口。 “咕咚!” 刘参将一口饮尽杯中茶,粗鲁地将茶杯往桌上一顿,溅出几滴茶水。 坐在主位上的张太爷,一个面容清瘦,留着山羊须的老者,眼皮微微一跳,心中闪过一丝嫌恶。 一群蠢货,真是糟蹋了我的好茶! 但他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亲自为刘参将续上水。 “刘将军说的是,那孙传庭不过是个刚从诏狱里放出来的丧家之犬,如何能与张太爷您相提并论?” 一个满脸横肉的游击将军立刻拍起了马屁。 “就是!”刘参将一拍桌子,满脸愤懑。 “他算个什么东西!一来就想夺了咱们的兵权!还想让咱们手底下的弟兄,去跟那个沈泽带来的泥腿子混编?简直是奇耻大辱!” “我呸!一群乡勇,也配跟咱们的家丁相提并论?” 张太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那个沈泽,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据说,他用一把火,就把罗汝才的主力给烧崩了,是个带兵的好手。” “好手个屁!”刘参将不屑地啐了一口。 “不过是走了狗屎运,恰好那天刮了场东南风罢了!他真有本事,能把潼关这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软脚虾,变成天兵天将不成?” 众人闻言,纷纷哄笑起来。 然而,一个坐在角落,始终沉默不语的守备,脸色却有些发白。 他亲眼见过沈泽的兵马入城,那股子杀气,那种森然的队列,至今想起来还让他心头发寒。 “张太爷,诸位将军……那沈泽的人,恐怕不简单。”他声音有些发颤。 “我见过,那些兵,一个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眼神跟狼一样!那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练出来的兵!” 书房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张太爷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放下了茶杯。 “哦?看来,今晚的宴席,会很热闹啊。” 他环视众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这样吧,诸位今晚赴宴,把自己手底下最得力的亲兵,都带上。” “让咱们这位新来的督师大人,也好好瞧一瞧,这潼关城里,到底谁的刀把子,更硬!”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刘参将有些迟疑。 “张太爷,这带着亲兵去赴总督的宴,是不是太不给面子了?万一他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张太爷笑了,“他活得到恼羞成怒的时候吗?” “我收到消息,朝廷给他的军令,是让他即刻整军出关,迎击闯贼李自成的十万主力!” “十万主力!” “就凭潼关这点老弱病残?他这是去打仗吗?不,他是去送死!” “一个将死之人,你们怕他作甚?!”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刘参将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狰狞无比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大腿! “明白了!” “张太爷高见!” “弟兄们,今晚,都把咱们最精神的儿郎带上,给孙督师好好践行!” 黄昏。 最后一抹残阳照在潼关巍峨的城堞之上。 总督府门前,长街之上,气氛早已凝固。 刘参将一行人到了。 他们并非孤身赴宴,身后跟着的,是两百名从家丁营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悍卒。 这些人,个个身披擦得锃亮的铁甲,腰悬百炼钢刀,眼神如狼似虎,行走之间,步伐沉稳。 这哪里是赴宴的随从,分明是一支随时可以攻城拔寨的精锐! 总督府门前那几个站岗的卫兵,原本还想挺直腰杆,可被这两百道凶戾的目光一扫,顿时腿肚子发软,握着长枪的手心,全是冷汗。 畏惧,是藏不住的。 府衙内堂,赵宇透过窗棂看着这一幕,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一群废物!督师的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柱子上,双目赤红。 主位之上,孙传庭却依旧平静。 他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穿过门扉,静静地看着刘参将那张写满了挑衅与跋扈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两百名杀气腾腾的獠牙。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刘参将大马金刀地走到堂前,根本不行礼,只是皮笑肉不笑地一拱手,语气轻蔑。 “孙督师,末将等人,应邀前来赴宴!只是手下这帮兄弟没见过世面,非要跟着来凑个热闹,还请督师莫要见怪啊!” 谁知,孙传庭竟缓缓站起身,脸上堆起了热络的笑容。 “哎呀!刘将军说得哪里话!诸位同僚肯赏光,是本督的荣幸!来人,快请诸位将军入席!” 他亲自迎上前去,姿态放得极低。 第79章 他们在给尸体剥甲! 刘参将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鄙夷更甚。 这孙传庭,果然是纸老虎,一吓就软! 众人心中大定,再无半分戒备,嚣张的地跟着孙传庭向内院的宴席走去。 当最后一名部将迈入院门的刹那。 哐当一声巨响! 身后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人猛地合上! 紧接着,是数根碗口粗的门栓落下的沉重闷响! “咔!” 众部将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警惕地环视四周。 院内,数十个巨大的火盆早已备好随着孙传庭一个手势,府衙卫兵面无表情地将火把投入其中。 火焰冲天而起,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也照亮了院墙四周,早已悄然站满手持强弓的弓手! 箭矢上弦,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 孙传庭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举起酒杯,笑意盈盈。 “诸位将军,何故如此紧张?来,天寒地冻,先满饮此杯,暖暖身子!” 刘参将等人额头渗出冷汗,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 他们嗅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 与此同时,府衙门外。 那两百名精锐亲兵听到门栓合上的声音,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头子脸色一变,低喝一声。 “不对劲!” “锵!” 他已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其余亲兵亦是瞬间反应过来,刀剑出鞘之声连成一片,迅速结成了防御阵型。 但他们很快发现,更不对劲的事情,正在发生。 原本还算热闹的长街,不知何时,行人已经变得稀稀拉拉。 街边的小贩,头也不回地钻进小巷,动作快得不像话。 街角后方的通道,几个苦力打扮的人,正合力推着一辆装满了巨石的大车,不偏不倚,死死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最后几个路人,看到这阵仗,脸上血色尽失,发出惊恐的尖叫,连滚带爬地跑得无影无踪。 整条长街,死寂一片! 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亲兵们猛然转头。 视线的尽头,一道身影,正缓缓而来。 为首一人,身披玄甲,面容冷峻,正是沈泽! 他身旁,是扛着一柄巨大关刀,如铁塔般的邹虎。 而在他们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骑兵,人马俱甲,沉默如山! 沈泽勾起嘴角。 一群井底之蛙! 真以为凭着这点家丁护院,就能在潼关城里横着走? 想给孙传庭下马威,问过我沈泽的刀没有! “虎子!” 沈泽的声音清晰地传到邹虎耳中。 “得令!” 邹虎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条浸过水的牛筋绳,递给身边的乡勇。 “绑紧点!今天,俺要让这把刀,喝个痛快!” 那乡勇颤抖着,将邹虎的右手手腕,与那柄沉重的关刀刀柄,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人与刀,再不分离! 一旁的孙侯和刘飞,紧紧握着武器,们死死盯着对面那些气势汹汹的亲兵。 邹虎眼中迸发出嗜血的狂热。 他转头看向沈泽,只等一个命令! 沈泽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前指,声如寒冰! “杀!” 一声令下! “杀!杀!杀!” 他身后,三百名安平乡的悍卒,发出震天的咆哮! 他们手持利刃,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从骑兵之后涌出,冲向那两百名阵脚大乱的亲兵! 这些所谓的精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他们被那股冲天的杀气,骇得愣在原地! 下一瞬,沈泽的战马已经撞入了人群! 刀光一闪,两颗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的鲜血,喷了身后邹虎一脸! “死!” 另外两名亲兵反应极快,怒吼着从两侧夹击,合力将一名冲在最前的安平悍卒扑倒在地! “砰!” 悍卒的脑袋,被另一名亲兵用刀柄狠狠砸中,头盔凹陷,红白之物四溅! “哈哈!什么天兵天将,不过如此……” 那两名亲兵脸上刚刚露出得意的狞笑。 一道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是邹虎的关刀! 那名还在狂笑的亲兵,连人带甲,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另一人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后退,眼前寒光一闪! 沈泽随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长箭,反手一捅! 锋利的箭头,贯穿了他的脖颈! 那亲兵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倒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铺就的长街。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府衙院内。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刘参将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听得出来,那是他们的亲兵在垂死哀嚎! 中计了! 孙传庭这个看似软弱的督师,从一开始就准备将他们连根拔起! 孙传庭端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黄酒。 他听着门外那动听的乐曲,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 拔了爪牙的老虎,还算老虎吗? 他缓缓抬眼,看向那些面如死灰的部将,嘴角的笑意,森然而又狰狞。 “诸位,酒可还热着?” 刘参将等人的心比三九天的冰坨子还要凉。 院外那震天的喊杀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合常理! 仅仅是几轮呼吸之间,那惨烈的交锋就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 一种沉闷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们在给尸体剥甲! 这些杀才,连死人身上的东西都不放过! 紧接着,声音变了。 那是有规律的,剁肉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仿佛不是在处置尸体,而是在砧板上处理牲畜。 刘参将身边的一名游击将军,再也撑不住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浸湿了衣领。 他们会怎么对付自己? 孙传庭却恍若未闻,依旧自顾自地端着酒杯,细细品味着杯中那琥珀色的液体。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死寂! 长街狭窄,总有那么一两个机灵的亲兵,在阵型崩溃的瞬间,凭借对地形的熟悉,躲进了某个阴暗的角落。 可他们终究逃不过那邹虎搜寻的目光! “孙传庭!” 一名部将终于崩溃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孙传庭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阉党余孽!狗日的疯狗!你自己要出关送死,便拉着我们给你垫背吗?!” 第80章 沈将军,你就是本督的靠山! “没错!”刘参将的脸色铁青,但他仍强撑着最后的尊严。 “你以为凭沈泽那群泥腿子,就能吃掉我两百百战精兵?痴心妄想!他们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等我的弟兄们缓过神来……” 他话音未落,却见一旁的赵宇,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孙传庭轻轻放下酒杯,动作优雅。 刘参将见他这副模样,心中的不安被怒火压下。 “沈泽麾下那是什么货色?安平营?一群连刀都握不稳的乡勇罢了!我那些亲兵,哪个不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以一当十不敢说,以一当五,绰绰有余!孙督师,你这点算计,未免太……”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门外,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许久,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吼声传来。 “降了!我降了!别杀我……” 声音戛然而止。 府衙内院,落针可闻。 拍门声突然响起。 那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像是濒死之人在求救。 所有部将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两扇朱漆大门上,喉头滚动,却无一人敢动弹。 孙传庭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去,开门,迎迎我们的贵客。” 一名卫兵壮着胆子上前,双手抓住冰冷的门环,用力一拉。 门,只开了一道缝。 卫兵脸色一变,他感觉门外像是有千斤巨石顶着,沉重无比! 他低吼一声,用上全身的力气,将肩膀死死抵住门板。 另一名卫兵也冲上来帮忙,两人合力猛地一推! 大门,终于被推开了! 那一瞬间,院内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滚进来的,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那些尸体,堆积如山,早已僵硬,随着大门的敞开,哗啦啦地滚进了院子! 猩红的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汩汩地流淌进来,迅速染红了半个院子!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口,一道魁梧的身影,逆着黑暗,静静地站着。 他的手上,还缠着那条早已被鲜血浸透的牛筋布条。 “火盆拿过去!” 一名卫兵颤抖着声音喊道。 另一人端起一盆燃烧的火焰,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是邹虎! 他浑身浴血,那身铁甲上布满了刀砍斧凿的痕迹。 巨大的关刀拄在地上。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内众人,望向长街对岸的黑暗。 “沈大人!门开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长街对岸,沈泽正坐在一具尸体上,一群同样浑身是血的安平营乡勇将他环绕。 听到邹虎的喊声,沈泽缓缓起身。 他一步一步,踏着他们亲兵的尸骸,朝着总督府的大门,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三百安平营悍卒,沉默地跟随着。 他们每个人,都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修罗。 刘参将等人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赵宇站在孙传庭身后,只觉得浑身发软。 他看着沈泽那张年轻的脸,心中除了恐惧,竟还涌起一股病态的崇拜! 这才是真正的乱世枭雄! 沈泽的目光,在院内的部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孙传庭身上。 “禀督师,安平营不辱使命,已将罪将家兵两百,尽数斩杀于此!” “好!” 孙传庭猛地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他一把将酒杯摔得粉碎! “沈将军此功,当浮一大白!” 他双目精光爆射,死死盯着刘参将等人。 “本督这杯酒,果然够辣,够劲!喝得痛快!” 孙传庭再满上一杯,仰头灌下。 “爽哉!” 一声暴喝,尽显胸中郁气一扫而空的快意! 他身后的赵宇,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沈泽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惊骇,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崇拜! 原来这才是乱世! 原来,权柄和道理,在这乱世之中,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 唯有刀锋,唯有实力,才是唯一的真理! 赵宇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小心翼翼地躬身上前,压低声音。 “督师,这几位是否先押入大牢?” 孙传庭却恍若未闻。 他径直走向沈泽。 沈泽依旧静立原地。 他身后,三百安平营悍卒,沉默地支撑着彼此。 孙传庭走到沈泽面前,伸出手,抓住了沈泽的肩。 “辛苦了。” 孙传庭拍了拍沈泽的肩膀,而后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向那张空无一人的主位。 “来,坐这里!” 孙传庭指着那桌摆满了珍馐佳肴的席位。 “这桌菜,本督一口未动,就是给你留的!先吃饱,才有力气继续杀人!” 此言一出,院内那些残存的官军将领无不骇然变色! 督师对这沈泽未免太过礼遇! 沈泽下意识地想要推辞。 他不是不懂规矩,在这等级森严的时代,督师的主位,岂是自己一个白身可以坐的? 可孙传庭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他一把将沈泽按在座位上,亲自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了白玉酒杯。 “别推辞!”孙传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从今往后,沈将军,你就是本督的靠山!” 沈泽瞳孔骤然一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孙传庭,最终没有再多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开来。 “好!” 孙传庭见他饮尽,再度大笑,转身对赵宇一声断喝。 “赵宇!传令伙房,给安平营的弟兄们,上酒!上肉!最好的酒,最肥的肉!管够!” 赵宇心头一震,连忙拱手。 “遵命!” 他转身快步离去,心中对沈泽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孙传庭转过身,目光扫向那三百名血人,朗声宣布。 “弟兄们都辛苦了!酒肉马上就到,都坐下歇息!” 然而,无人应答,更无人动作。 三百人,依旧死死地盯着沈泽的背影。 孙传庭一愣。 他身后,沈泽那平淡的声音响起。 “听督师号令,就地歇息。” “是!”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整齐划一!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百名悍卒再也纷纷互相搀扶着,靠着墙根、柱子,甚至直接瘫坐在那片被血水浸泡过的青石板上。 沉重的兵器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几名随军的医官立刻提着药箱,在人群中穿梭,为伤者清洗伤口,用麻布草草包扎。 第81章 这可都是正当壮年的好马! 孙传庭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 他心中那丝畅快,悄然被一抹苦涩所取代。 朝廷腐烂至此,若让沈泽这柄快刀知晓,自己拼死效忠的,不过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他还会愿意为自己所用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孙传庭转过头,对着沈泽,许下重诺。 “沈将军放心!明日一早,本督便为你安平营补齐兵刃,更换甲胄!所有阵亡的弟兄,抚恤加倍!参战的弟兄,人人有赏钱!” 很快,伙夫们手脚麻利地架起了几口大锅,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 整只的猪羊被抬了过来,当场宰杀。 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声响,浓郁的肉香瞬间压过了院内的血腥气。 一坛坛烈酒被搬了进来。 那些原本隶属于总督府的京营兵卒,此刻再无半点骄矜之气。 他们亲眼见证了安平营的屠杀,心中只剩下敬畏。 此刻一个个主动上前,为那些瘫坐在地的安平营士兵倒酒,态度谦卑。 邹虎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任由一名京营兵为他倒满酒碗,一双豹眼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些京营兵,家中非富即贵,平日里眼高于顶,何曾将他们这些乡勇放在眼里? 今日一战,却是彻底打断了他们的脊梁骨! 这时,赵宇安排好一切,匆匆返回。 “督师,那些罪将……” 孙传庭端着酒杯,眼神冷漠。 “一群死期将至的累赘,不必理会。” 他呷了口酒,慢条斯理地问。 “他们克扣军饷,私通敌寇的罪证,可都搜集齐全了?” 赵宇心领神会,立刻躬身。 “回督师,早已齐全,人证物证俱在!” 孙传庭点点头。 “很好。” “传我将令,将刘参将等一干罪将,拖到长街,斩首示众!昭告全城,凡有不遵军令,动摇军心者,皆以此为例!” “遵命!” 半个时辰后,城中闹市。 数千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行刑台,也照亮了刘参将等人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孙传庭!你这阉党余孽!不得好死!” 咒骂声戛然而止。 刀光落下,血线飙飞! 一颗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长街的石板。 自此夜起,孙传庭才算真正坐稳了这总督府的交椅! 第二天一早。 城门外,早起的百姓已开始了一天的营生。 “唉,开春了,这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咱们这柴火,是越来越不好卖喽。” 一个上了年纪的柴夫,愁眉苦脸地推着一车码得整整齐齐的木柴,对身旁的同伴抱怨。 “谁说不是呢。”同伴叹了口气,“再卖不掉,家里那几张嘴,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正说着,老柴夫脚下一绊,推着的柴车车轮恰好碾到一块凸起的青石,吱嘎一声尖响,整个车身猛地向一侧歪斜过去! 老柴夫惊呼一声,眼看就要被沉重的柴车带倒在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扶住了即将倾倒的车沿。 “老人家,小心。” 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 老柴夫惊魂未定地站稳了脚跟,连忙拱手道谢。 “多谢这位……” 他的话音卡在了喉咙里,眼睛瞪得像铜铃。 出现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独行的路人。 那是一支十几人的骑队! 为首之人跨坐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身着崭新的玄色棉服,脚踩一双锃亮的黑色长靴。 他身后,十几名骑士个个精神抖擞,装备精良,气氛肃杀! 老柴夫的嘴唇哆嗦着。 我的老天爷! 潼关城里,能养得起这般骑队的,除了张家,便是官军了! 可就算是官军,也从没见过这般气派! 周遭的百姓们更是纷纷抱着脑袋贴着墙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沈泽并未理会众人的惊惧,他回头看了一眼。 “邹虎,跟上!” “是,少爷!” 邹虎一夹马腹,紧随其后。 十几骑卷起一阵烟尘,蹄声如雷,朝着长街尽头疾驰而去。 …… 长街尽头,马厩方向传来阵阵喧哗。 一群膀大腰圆的精壮汉子正围在马厩门口,对着里面的马匹指指点点。 见到沈泽一行人策马而来,为首一个汉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去去,这地方被我们包了,要看马,改天再……” 他的话戛然而止。 当他看清来人是沈泽时,脸上的不耐瞬间凝固。 “哎哟!原来是沈将军!沈将军大驾光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那汉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僵硬的笑容。 “里面请,里面请!” 马厩周围的汉子们也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点头哈腰,恭敬得像是见到了亲爹。 邹虎跟在沈泽身后,看着这群人前倨后恭的丑态,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沈泽眉头微蹙,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群人,不像是普通的马贩,倒像是一群地头蛇。 就在此时,马厩内堂里,五名穿着体面的汉子谈笑着走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门口的沈泽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下意识地侧身让开道路。 其中一人手中还紧紧攥着几卷文书。 “沈……沈将军。” 五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匆匆一拱手,便低着头,从沈泽身旁溜了过去。 沈泽的目光在那几卷文书上停留了一瞬,心中的疑云更甚。 …… 总督府内。 仆役们来回穿梭,提着水桶,用刷子一遍遍地冲刷着庭院里那被鲜血浸透的青石板。 院中,两百匹神骏的栗色战马排出了一条长龙,正由专门的马夫喂着上好的精料。 每一匹都膘肥体壮,油亮的鬃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沈泽迈步踏入大堂,孙侯和邹虎则识趣地留在了门外。 邹虎的一双豹眼,死死地盯着那些栗色战马,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乖乖,这可都是正当壮年的好马!这蹄子,这筋骨,冲起阵来,挡都挡不住!” 大堂之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五百副冰冷的甲胄被整齐地码放在地上,分门别类,清洗得干干净净,却依然透着一股洗不掉的铁锈味。 第82章 宝甲赠英雄 赵宇正领着几名书吏,手持笔墨,在一副副甲胄上做着标记。 一名年轻的将士抱着一顶头盔,转身时没留神,竟一头撞在了沈泽的胸膛上。 那将士刚要开口,一抬头看清是沈泽,一张脸褪尽了血色,魂都快吓飞了! “沈……沈将军!” “无事。” 沈泽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绕过他,径直向内堂走去。 “沈将军,本督等你多时了。” 孙传庭从后堂转出,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堂内的长桌上,赫然放着两本厚厚的账簿。 孙传庭指了指桌边的茶杯。 “天亮得早,没顾上生火,只有些冷茶,将就一下。” 沈泽点点头,也不客气,端起冷茶一饮而尽,随即翻开了桌上的账簿。 就在这时,赵宇捧着一个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托盘上,竟是一套完整的崭新甲胄! 那是一套极其精良的布面铁甲,胸前,背后皆有厚实的铁片防护。 双肩有护臂,胸口有圆形护心镜,脖颈处是环环相扣的铁护喉,头上更是一顶带罩面铁帘的明盔! 整套甲胄,威武不凡,透着一股逼人的豪奢之气! 沈泽的目光从账簿上移开,落在那套甲胄上,眼中闪过一抹惊叹。 官军,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这样一套全身甲,别说寻常流寇,便是罗汝才那样的枭雄,麾下精锐也不过如此吧! 孙传庭看着沈泽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 “这里是三百套甲胄,外加院子里那三百匹上等栗马。” “从现在起,它们都归你了!” 饶是沈泽心性沉稳,此刻也不由得瞳孔骤然一缩! 三百套精甲,三百匹壮年战马! 这不是三百个大活人,这是足以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机器! 孙传庭这一出手,便是一份足以让任何一方枭雄眼红的泼天大礼! “沈将军,莫要如此惊讶。” 一旁的赵宇似笑非笑地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这可不是白送。督师大人,是用这些装备,换了你安平营那些淘汰下来的老马旧甲。” “换?” 沈泽眉头一挑! 他瞬间想起了在总督府外街道上,那些看似闲逛,实则气息精悍,暗中拱卫着府邸的百余名便衣汉子! 那些人,是京营的兵。 沈泽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冰凉的茶水,猛地灌了一大口。 他全懂了。 “不错,就是换。”赵宇点了点头,。 “那些丢了盔卸了甲的京营大爷们,已经联名上了文书,说是水土不服,请求回京师养病去了。” 沈泽默然,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孙传庭,这位在历史上以刚正不阿,宁折不弯著称的铁血督师,终究还是被这吃人的世道,逼得学会了妥协,甚至受贿! 这三百套京营的精良甲胄,就是那些权贵子弟兵们,买自己一条回京坦途的过路钱! 他们把吃饭的家伙留给孙传庭去卖命。 自己则揣着银子,拍拍屁股回家继续当大爷! “沈将军,督师大人有请。” 赵宇不再多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通往后堂的一扇小门。 孙传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让沈泽一个人进来。” 沈泽将杯子放下,迈步而入。 后堂不大,陈设简单,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墨香。 孙传庭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似乎在写一封万分紧急的信函。 他写得很快,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 赵宇悄无声息地跟到门口,在沈泽耳边急速低语。 “将军,潼关张氏昨夜派人来了,话说的很难听,扬言要参督师一本,说他屠戮友军,拥兵自重!” 沈泽心中一凛,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房间。 孙传庭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内有强豪掣肘,外有朝廷猜忌!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在房间的正中央,静静地立着一个木制甲架。 甲架之上,是一副通体银亮的甲胄! 只一眼,沈泽便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了进去! 那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华美与杀伐并存的宝甲! 甲身由无数片精心打磨,状如山字的甲片,用丝线密密匝匝地穿缀而成,层层叠叠,密如龙鳞,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一层如水的银光! 头顶,是一顶线条流畅的凤翅盔,两道银色的护颊如羽翼般展开,威武与俊逸在此刻完美交融! 山文甲! 凤翅盔! “喜欢吗?” 孙传庭不知何时已经停笔,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沈泽,声音沙哑。 “这是留给你的。” “督师……”沈泽喉头有些发干。 孙传庭将写好的信纸仔细折好,封入火漆,沉声道。 “此信,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师。陛下已经下了严令,命我三日之内,必须出潼关!” 他招了招手,一名亲兵立刻捧着一个长条形的木匣走了进来。 木匣开启,一张通体由黑漆,牛角和兽筋制成的长弓,弓身粗壮。 后金弓! 饶是沈泽,在看到这张弓时,眼中也迸发出一股炙热! 身为特种兵,他比任何人都懂,一件称手的神兵利器意味着什么! 孙传庭看着沈泽的表情,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安平营的军粮,我已经命人拨下去了,足额五百人的编制,伤残士卒另有抚恤。你尽管放手去做!” 沈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抱拳,躬身一拜。 “末将,谢督师栽培!” “起来!”孙传庭上前一步,一把扶住沈泽的手臂。 “好男儿,流血不流泪!宝甲赠英雄,这句话,给你沈泽,再合适不过!” 他指着那张后金弓,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 “这后金弓,乃京城名匠仿制,分十一斗,十三斗,十五斗三种。此次出京仓促,没能给你把刀枪剑戟都配齐,委屈你了。” 沈泽心中的巨石,悄然落地。 惊喜太多,会让人觉得不真实。 一夜之间,麾下骑兵装备鸟枪换炮,直逼顶配,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若是连随身兵器都是神兵利器,那反而像是一场梦了。 有所缺憾,才显真实。 “督师言重,有此神弓,末将已是万分满足!” 第83章 谁在总督府里放弩炮! 孙传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开口。 “给你配的,是十五斗!” 沈泽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官军是真他娘的有钱! 孙传庭见他神情震动,目光却在那张后金弓上停留了片刻,以为他是在为弓的力道发愁,便伸手虚按了一下。 “十五斗的力,对冲阵猛将而言是利器,但对你这三军主帅来说,或许过于沉重。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灵巧有时比蛮力更重要。” 他语气平淡,侧头对赵宇示意。 “赵宇,去,将此弓收回。本督再修书一封,让京师兵仗局送一杆十一斗的轻便些的来。” 赵宇躬身应是,正要上前。 “不必!” 沈泽猛地抬手,声如断金,一把按住了那个长条木匣。 “督师,十五斗,正好!” 沈泽心中狂潮涌动。 他将罗汝才那帮乌合之众撵出潼关,九死一生,到头来也不过是一身破旧的棉甲和几匹驽马。 可这才进了潼关第二天! 一夜之间,麾下铁骑装备更新换代,自己更是鸟枪换炮,从甲胄到弓马,一步到位直接顶配! 孙传庭看着沈泽那不似作伪的兴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抹真正的笑意,摆了摆手,示意赵宇退下。 “朝廷的银子,潼关的粮,都紧巴得很。跟着本督,往后多的是苦日子过。” “但本督许你的,一分都不会少!兵甲是死的,人是活的!有好兵,就得配好甲!你,配得上!” 孙传庭大步走向后堂一侧的窗户,一把推开。 “你来看!” 窗外是一个独立的宽敞小院,一匹神骏无比的黑马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用前蹄一下下地刨着地面,将坚实的青石板都踏出了清晰的印痕! 那马通体乌黑,油光水滑,无一根杂毛。 它身形高大,四肢修长有力,筋肉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 沈泽的瞳孔再度收缩! 这匹马正处在一生中最巅峰的状态! “此马乃西域大宛国进贡的上上之品,名唤玄武。” 孙传庭的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欣赏与热切。 “脾性刚烈,寻常人近它三尺之内,便会被它踢伤。本督麾下,至今无人能降服。今日,我便将它也赠予你!” 他转过头,双目灼灼地盯着沈泽。 “去!披甲,上马,挽弓!让本督看看,我孙传庭看中的人,究竟是何等的猛将雄风!” 赵宇立刻心领神会,转身快步而出,厉声下令。 “来人,清空大殿,将玄武牵至殿前!” 半刻钟后,总督府大殿前的空地上,围满了人。 邹虎和孙侯挤在人群最前面,抻着脖子,满脸兴奋。 场中,几名从京营挑选出来的精锐汉子,正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拽着三四根儿臂粗的缰绳。 那匹名为玄武的黑马却倔强地昂着头,任凭几人如何撕扯,就是不肯挪动分毫! “好一匹烈马!名不虚传!”孙传庭负手而立,不怒反喜。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众人闻声回头,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沈泽已然披甲在身,大步行来! 那一身华美绝伦的山文甲,在午后的阳光下流淌着一层冰冷的银辉,凤翅盔的盔缨如血般鲜红,随着他的步伐微微飘荡。 “好!好一个霸王在世!”孙传庭忍不住击掌大喝! 门口,玄武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逼人的气势,挣扎得更加剧烈。 两名京营士兵被它巨大的力量拖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沈泽面无表情,径直走上前,一把从那两名汉子手中夺过缰绳。 他只是手腕猛然下沉,腰马合一,一股沛然巨力顺着臂膀轰然爆发! “唏律律——!” 玄武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长嘶,四蹄一软,竟被沈泽这看似随意的一拽,轰然跪倒在地! 那几名累得满头大汗的京营精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倒地的玄武也懵了,硕大的马眼里满是茫然。 沈泽松开缰绳,不待它反应,一把抓住马鬃,硬生生将它硕大的头颅又提了起来。 顺着鬃毛安抚性地拍了拍,随即翻身跨上马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好!” 孙传庭率先打破沉默,一声暴喝,满脸红光。 “取弓来!” 亲兵立刻将那张十五斗的后金弓和一壶箭矢奉上。 沈泽左手持弓,右手提缰,只觉人马合一。 他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箭簇乃是精钢打造的破甲锥,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他看准了院子角落里立着的一个箭靶,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弓弦。 弓开满月! 那强悍的后金弓在他手中,仿佛没有丝毫重量! “嗡——!” 弓弦骤然松开! 一声尖锐的厉啸划破长空! 那支黑色的箭矢仿佛一道闪电,后发先至,在众人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残影,便精准地命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箭靶! 厚实的木制箭靶,应声炸成漫天木屑! 而那支破甲箭矢去势不减,噗的一声,竟是死死地钉进了后院的墙体之内,入墙近半,箭羽兀自高频率地震颤不休,发出嗡嗡的悲鸣! 大殿门外,负责警戒的京营士兵被这恐怖的声势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什长下意识地扯着嗓子就吼了出来。 “敌袭?!” “不对!谁在总督府里放弩炮!!” 片刻之后,骚动平息。 几辆满载着粮草的大车在京营士卒的护送下,吱吱呀呀地驶出了总督府大门,往安平营的方向去了。 孙侯跟在车队旁,一步三回头,那张瘦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恨不得立刻就跑回营里,把今天这神乎其技的一幕说给所有人听。 “沈将军,”赵宇快步上前,对着翻身下马的沈泽拱了拱手,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何止十倍。 “督师大人还在后堂等候,您……” “不必送了。”沈泽将后金弓递还给亲兵,随手拍了拍玄武的脖颈,语气淡然。 赵宇躬身应是,目送着沈泽牵马离去的背影,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院墙上那个碗口大的窟窿。 风从洞口灌入,发出呜呜的声响。 第84章 这一战,难!难于上青天! 赵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修这堵墙,怕不是又要花去十几两银子…… 督师本就说府里开销紧张,这下可好。 再一想到沈泽刚才单手拽翻玄武,又拉开十五斗强弓的变态力道,赵宇心里那点对银子的心疼,瞬间被一股更深层次的敬畏所取代。 这沈泽……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正出神,忽然想起一事,连忙追上几步,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火漆的信函。 “沈将军留步!这是督师大人给军师的回信,劳烦您一并带回营中。” 沈泽接过信,入手微沉,指尖在火漆上轻轻一捻,心中已是了然。 朝廷那帮只会在暖阁里高谈阔论的衮衮诸公,一道圣旨下来,便要孙传庭尽起潼关之兵,出关剿贼。 可他们哪里知道,如今的潼关,精锐早已在之前的连番大战中消耗殆尽。 孙传庭麾下,空有精良兵甲,却无可用之兵! 整个潼关,就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华丽壳子! 这一战,难! 难于上青天! 沈泽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不动声色,将信揣入怀中,翻身跨上了玄武。 “驾!” 他双腿轻轻一夹,无需扬鞭,这匹通灵的神驹便心领神会,发出一声欢快的长嘶,四蹄翻飞,冲出了总督府! 风声在耳边激烈地呼啸,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玄武被压抑许久的野性彻底释放,跑得兴起,竟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乱舞,发出震天的嘶鸣。 沈泽稳坐于马背之上,纹丝不动,心中那股因装备鸟枪换炮而生的虚浮感,终于消散。 乱世之中,唯有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 安平营离总督府不过十里,玄武脚程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官道上那慢吞吞的运粮车队便已遥遥在望。 “后面有快马!” “好快的速度!是哪位将军的坐骑?” 押送粮草的京营士兵听到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纷纷变色,训练有素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烟尘滚滚中,一匹神骏无匹的黑马呼啸而至。 马上骑士一身山文甲,头戴凤翅盔,身形挺拔如枪,不是沈泽又是谁! “是沈将军!” “天!他骑的是玄武!” 京营士兵们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敬畏与狂热,纷纷垂首行礼,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孙侯早已停下脚步,等在路边,见沈泽勒马停下,连忙迎了上去,脸上却带着几分古怪的迟疑,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沈泽目光如电,扫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 “将军……”孙侯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愁苦。 “督师大人是给咱们送兵来了,可送来的那些兵,怕是……” 沈泽心中一动,顺着孙侯的目光朝车队后方望去。 只见粮车队伍的末尾,还跟着一支约莫四百人的队伍。 他们虽然也穿着官军的制式号服,却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走起路来有气无力,站没站相,活脱脱一群逃难的灾民。 沈泽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足足400人,顶多壮丁水平! 身为卫兵,无法上战场。 这哪里是兵? 这分明就是一群拖后腿的累赘! “督师这是故意给咱们安平营上眼药啊!”孙侯愤愤不平地低吼。 “送粮草是假,把这四百个废物塞给咱们才是真!这不存心为难人嘛!” “闭嘴。”沈泽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眼神却依旧平静如水。 为难? 不。 这更像是一场考验。 孙传庭给了他最好的甲,最烈的马,最强的弓。 现在,便要看看他有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能不能把这堆烂泥,也扶上墙去! 他不再多言,一夹马腹,绕过粮车,径直朝着那四百名新兵所在的营区驰去。 营地里,四百名卫所兵正三三两两地蹲在地上,捧着粗瓷大碗,就着黑乎乎的咸菜,呼噜呼噜地吞咽着碗里的粉条馍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沈泽翻身下马,径直走上营地中央一个简陋的点将台。 目光扫过,台下那四百套还算齐整的军械。 长枪、腰刀、盾牌,整齐地码放在一旁。 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官军的日子,终究还是比他们这些泥腿子强太多了。 想当初,他带着邹虎和那几十个乡勇,抗击罗汝才数千流寇,人手一件破旧胖袄,两把卷了刃的破刀,便是全部家当。 而现在,即便是这群被当作垃圾一样丢过来的卫所兵,也能人手一套制式兵器。 就在这时,一名京营的传令兵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沈将军!关口来了一支兵马,自称是总兵贺人龙麾下!” 贺人龙? 沈泽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号称大明第一悍将,拥兵自重,屡次临阵脱逃,最终被孙传庭亲手斩杀的贺疯子! 他竟然没死在之前的溃败中? “领头的是否姓贺?”沈泽的声音骤然转冷。 那传令兵闻言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正是贺总兵!他之前出关时带了三万精锐,如今归来,身边尚有一万兵马!” 传令兵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更深了。 “此刻,贺总兵正与督师大人在后堂议事!” 潼关城外,十里长坡。 朔风卷着黄土,刮得人睁不开眼。 上万人的军阵,无声地矗立在平原之上! 军阵最前方,是上千名精锐骑兵。 一个个剽悍凶戾,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灼热的鼻息。 军阵中央,是数千名身经百战的老卒。 而在最后方,则是数量最多的普通官兵。 虽然装备稍逊,但队列严整。 阵前,一个身材魁梧的虬髯大汉,身穿一件半袖虎皮袍,腰悬一柄狰狞的鬼头大刀,正负手而立。 他便是大明总兵,贺人龙! “总兵大人威武!” “跟着贺总兵,咱们就是天底下最强的兵!” 后方的军阵里,压抑不住的崇拜和狂热一波波传来。 在这些士兵眼中,贺人龙不是凡人,而是战无不胜的军神! 只要跟着他,就有肉吃,有银子拿,就能活下去! 第85章 朵颜卫的复合弓,有价无市! “嘿,瞧见没?”贺人龙身边,一个亲兵小将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城门楼子上那杆孙字大旗,看着威风,可我听说啊,咱们这位督师大人,现在连三百个能战的亲兵都凑不齐了!整个潼关,就是个空壳子!” “哈哈哈!” 周围的亲兵们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看向潼关城楼的眼神充满了轻蔑和贪婪。 “住口!”贺人龙眉头一皱,貌似严厉地呵斥了一句。 “督师大人为国操劳,岂是尔等可以非议的?” 话虽如此,他那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自负,却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孙传庭何止是窘迫! 他贺人龙出关时,号称三万大军,其中两万,不过是朝廷硬塞给他的杂牌。 他贺疯子带兵,什么时候要过外人? 借着一场惨烈的遭遇战,他轻而易举地让那两万不听话的杂兵成了后金的刀下之鬼。 而他麾下最精锐的一万贺家军,却毫发无伤地突围归来! 非我贺家儿郎,死不足惜! 这天下,终究是要靠他贺人龙的刀把子说话! “吱呀——”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吊桥落下。 孙传庭一身绯色官袍,身后仅跟着数十名亲兵,竟亲自出城相迎,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 “贺总兵浴血归来,本督有失远迎,恕罪啊!” 贺人龙见状,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放了下来。 看来,这孙传庭是真的山穷水尽,只能指望自己了! 他哈哈一笑,大步上前,对着孙传庭拱了拱手,随即朝身后一招。 “督师大人客气了!末将侥幸归来,不敢空手。来人,把末将给督师大人准备的谢礼,抬上来!” 话音刚落,一队士兵便推着几辆独轮土车吱吱呀呀地走了上来。 车上,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粮草布匹。 而是一颗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血迹尚未干透,堆成了一座令人作呕的景观! 孙传庭身后的亲兵们脸色煞白,纷纷握紧了刀柄。 孙传庭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 “贺总兵,这是何意?” “回督师大人!”贺人龙浑不在意地抹了把胡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末将在归来的路上,顺手剿灭了一股不知死活的流寇,斩首三百余级!特献给大人,为我潼关贺!”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震动,从远方的地平线传来。 初时如闷雷滚滚,继而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而来! 贺人龙脸上的笑容一滞,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冲天,一队骑兵正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姿态,朝着此地狂飙突进! 仅仅三百骑! 可当他们从烟尘中冲出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贺人龙麾下那上千名骄横的骑兵,全都看傻了眼! 那是什么样的骑兵啊! 骑士身上,是反射着森然寒光的山文甲! 手中是足以洞穿一切的后金强弓! 腰间是锋锐无匹的百炼雁翎刀! 胯下是神骏异常的西域战马,从头到尾披挂着厚重的马铠,只露出一双喷火的眼睛! 人马俱甲! 这是三百个铁浮屠! 这支骑兵,简直集结了京营的华丽,边军的悍勇和后金的凶残于一身。 三百骑汇聚成的冲锋气势,竟比贺人龙麾下数千兵马的煞气还要磅礴! “咕咚。” 贺人龙身边的骑兵将领们,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知道,若是两军对冲,自己麾下的弟兄,在这面前,怕是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下来! 装备,气势,杀气,全方位的碾压! 贺人龙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脑子里疯狂地闪过一连串念头。 山文甲! 那是禁军才有的精锐装备! 朵颜卫的复合弓,有价无市! 还有那些具装马铠…… 他贺人龙在边关打了半辈子仗,搜刮了半辈子,都没能凑齐这样一支队伍! 这孙传庭他娘的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来的这支怪物? 孙传庭看着贺人龙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原本凝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自得的笑意。 他侧过身,遥遥一指那为首的骑士。 “贺总兵,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不久前大破数千流寇,前来为我潼关解围的沈泽,沈将军!” 沈泽? 贺人龙心头巨震,这个名字他听过! 可传闻中,此人不久前还是一介白身,靠着几十个乡勇起家! 这才多久? 竟然已经独领一营,麾下还有如此悍卒? 这升官的速度,比喝水还快?! 他还在震惊之中,前方的孙传庭已经孤身一人,站在了他的军阵之前,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堤坝。 而那三百重骑,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 为首的沈泽,端坐于神驹玄武之上,面沉如水,眼中只有前方那个身穿虎皮袍的魁梧身影。 坐骑越跑越快,风声在耳边激烈呼啸。 他举起右手,猛然向前一挥,冰冷的声音穿透了战马的嘶鸣! “全军!加速!” “怼到贺总兵的脸上去!” “得令!” 三百骑士齐声怒吼! 大地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三百重骑,没有丝毫犹豫,瞬间越过了前方那些瞠目结舌的贺家军步卒,进了贺人龙军阵的核心! 他们并未散乱冲锋,而是在疾驰中,迅速变换阵型! 前排百骑为锋,中排百骑为锷,后排百骑为脊! 三叠铁浪,就这么硬生生地朝着贺人龙本人,碾压而来! “疯了!他们疯了!” “躲开!快躲开!” 贺人龙麾下那上千名自诩精锐的骑兵,瞬间炸了锅! 他们胯下的战马感受到了来自天敌般的恐惧,发出惊恐的悲鸣,不受控制地向后退缩。 马蹄纷乱,阵型顷刻间乱成了一锅粥! 贺人龙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麾下骑兵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和他们下意识勒紧缰绳,驱使马匹后退的狼狈模样! 他贺疯子的亲兵,竟然在敌人发起冲锋的瞬间,就在后退?! 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第86章 好大的阵仗! 孙传庭看着眼前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早就知道! 贺家军,说白了,就是一群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的兵油子! 他们敢打顺风仗,敢杀良冒功,但要他们跟这种一看就是要拿命来换的铁浮屠硬碰硬? 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这群所谓的精锐,不过是逃兵中的佼佼者罢了! 就在贺人龙的亲兵即将彻底崩溃,上演一场阵前大溃逃的闹剧时。 一声整齐划一的勒马声,干脆利落! 那堵骑墙,在距离孙传庭不足三丈之地,戛然而止! 三百匹具装战马,三百名铁甲骑士,动作整齐划一停住了脚步! 这份令行禁止的恐怖掌控力,比刚才那毁天灭地般的冲锋,更让贺人龙感到心惊胆战! 沈泽翻身下马,山文甲叶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大步走到孙传庭面前,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末将沈泽,参见督师大人!” “参见督师大人!” 身后三百骑士,齐齐在马上躬身抱拳,动作如一人! 孙传庭眼底的满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快步上前,亲自扶起沈泽,朗声大笑。 “沈将军快快请起!何须多礼!” 他拍了拍沈泽的臂甲,转过身,目光如炬地看向贺人龙。 “贺总兵,我再为你正式介绍一次。这位,便是我大明的新锐,沈泽,沈将军!” 贺人龙的视线,死死地钉在沈泽身上。 他看到了沈泽手中那张后金复合弓,看到了他腰间那柄雁翎刀,更看到了他身后那匹神骏非凡的玄武宝马! 这些装备,任何一件都堪称国之利器! 别说他贺人龙,就是放眼整个九边,能凑齐这样一身行头的将领,也屈指可数! 当今朝廷,早已不是那个国库充盈,能随意赏赐精兵利器的时代了! 这姓沈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愣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沈将军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身后,那些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贺家军骑兵,此刻一个个垂头丧气。 连看都不敢看沈泽麾下那些骑士一眼,气势直接被碾碎了一半。 反观孙传庭身后的京营士卒,则个个挺直了腰杆,与有荣焉! 这才是咱们督师大人麾下的强兵! 咱们跟沈将军,才是一个山头的! 孙传庭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悠悠地转过头,他撇了撇上面堆积如山的人头,故作好奇地发问。 “贺总兵,这三百颗人头,又是从何而来啊?” 不等贺人龙回答,沈泽冰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不像流寇,倒像是寻常百姓。” 贺人龙麾下几个脾气火爆的军卒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恼意勃发。 可一对上沈泽那眼神,那股火气瞬间熄灭,屁都不敢放一个。 贺人龙心中咯噔一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从沈泽出现后,孙传庭那张笑脸下的客套与虚伪,便消失了! 再想用剿匪的由头糊弄过去,已然不可能! 电光石火间,他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长叹一声。 “督师大人明鉴,沈将军所言不差!这些人的确是平民百姓。” “末将在归途之中,偶遇一股流寇作乱,屠戮村庄!等末将赶到时,村庄已是死伤惨重!” “末将不忍他们曝尸荒野,这才将他们的首级一路带回,准备寻个地方好生安葬啊!”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贺人龙。 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从沈泽身后传来。 邹虎那门板似的身躯向前一步,瓮声瓮气地开口。 “俺还是头回听说,有将军不远百里,驮着几百颗人头回来安葬的。贺总兵这善心,真是感天动地啊!” “你!” 贺人龙勃然大怒,猛地抬头,正好对上邹虎那双竖起的豹眼! 那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恐惧,只有杀意! 仿佛只要沈泽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刻扑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 好凶悍的兵! 贺人龙死死捏住马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滔天的怒火在胸中翻滚,却硬生生被那一眼给瞪了回去! 沈泽只是静静地看着。 半晌。 孙传庭上前一步,脸上又挂起了那亲切温和的笑容。 他亲热地拉住贺人龙的手臂。 “贺总兵有此仁心,实乃我军之楷模!这些百姓能遇上贺总兵发善心,也是他们命中的缘法!” “此事,本督定会上报朝廷,为贺总兵请功!让天下人都知道,我贺总兵不仅是百战百胜的猛将,更是一位心怀百姓的仁将!” “啊?” 贺人龙彻底愕然,他完全没料到孙传庭会来这么一出。 这是什么意思? 孙传庭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拉着他就往潼关城门走,同时回头高声下令。 “来人啊!快快打开城门,恭迎我大明的英雄回城!” “贺总兵,走!随本督入关!也让你麾下的贺家军都进城休整,好让潼关的百姓们,都看看咱们的官军是何等威武,给他们定定心!” 潼关城门缓缓洞开。 门外,是万马千军的肃杀。 门内,是鼎沸的人声。 “官军!是督师大人的大军回来了!” “快看!好大的阵仗!” 人潮朝着主干道涌来,街道两侧的卫兵与京营士卒,不得不将手中的关刀横置,用刀背奋力抵住人墙,声嘶力竭地吼着。 “后退!都给老子后退!” “不许冲撞了军阵!” 自打上一任总兵汪乔年率领主力出关,一去不回之后,潼关的百姓,已经太久没有见过如此旌旗蔽日的盛景了! 孙传庭麾下九千兵马,贺人龙号称一万一千大军,两万余众,缓缓游入城中。 那浩大的声势,让每一个目睹此景的潼关百姓都感到血脉偾张! 几位穿着华服,挺着肚腩,自诩风流的本地乡绅,此刻正站在酒楼的二层,凭栏远眺,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诗兴大发。 “壮哉!真乃……” 一位老爷捋着山羊须,摇头晃脑,半天憋不出下文。 “威武!当真是……” 另一位老爷脸都涨红了,搜肠刮刮肚,愣是想不出半句能匹配眼前场景的诗词! 最后,几人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好!好啊!” 第87章 斩贺人龙! 四周的百姓可没他们那么多愁善感。 只是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从房檐下,从门缝里,从人与人的间隙中,探出无数颗脑袋,兴奋地议论着。 贺人龙的部队走在最前列。 他们甲胄鲜明,旗帜招展,看上去确实威风凛凛。 贺人龙骑在马上,胸膛挺得笔直,脸上那点在关外被沈泽削掉的面子,仿佛又找补回来不少,正自得意。 然而,当他麾下的兵马走过大半,沈泽率领的六百骑出现在街道尽头时。 世界,忽然安静了。 街道两侧的百姓,脸上的兴奋与好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愕然敬畏。 骑兵身上那套精良到刺眼的山文甲上,还残留着洗刷不尽的暗褐色血渍。 他们手中紧握的,无论是马槊还是长刀,都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最可怕的,是他们的眼神!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漠然。 看你一眼,就像在看一具尸体。 凛然的杀气,席卷了整条长街! 百姓们这才明白,方才贺人龙的军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戏班子。 而眼前这支部队,才是真正能决定他们生死的阎罗王! 若非他们身上还穿着大明的军服,若非他们还打着孙督师的旗号,恐怕此刻街上的百姓,早已哭爹喊娘,作鸟兽散了! 就连跟在沈泽身后的那三百安平营步卒,虽然装备远不如前方的骑兵,但那股勇悍之气,同样让人不敢直视! 几乎无人敢与他们对视! 真正的恐惧,不是喧嚣,不是呐喊,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贺人龙感受着身后气氛的剧变,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他本想带着万人大军荣归潼关,好好出一把风头,让全城百姓都看看他贺疯子的威风! 可现在呢? 风头全被这个姓沈的小子抢光了! 自己反倒成了给他暖场的! 孙传庭将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百姓的反应,早在他意料之中。 一群杀良冒功的兵痞,和一支百战余生的精锐,若是寻常百姓都分不出来,那这天下,才真是瞎了眼! 他看着沈泽那如山岳般沉稳的背影,心中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若将安平营扩充至三千、五千,乃至上万…… 再配以此等精良的甲胄兵刃,假以时日,这支军队,必将成为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 届时,何愁流寇不平,天下不定! 片刻后,潼关府衙。 贺人龙一进大堂,便抱了抱拳,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督师大人,末将麾下尚有六百亲兵在城外,军务繁忙,就不多留了,先行告退,回营整顿!” 他一刻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核心武力,更不想在这处处受制的府衙里,看孙传庭和沈泽的脸色。 孙传庭也未强留,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贺总兵辛苦,自便就是。” 他话锋一转。 “对了,贺总兵。如今李闯还在河南一带流窜,局势紧迫。不知总兵打算何时出兵啊?” 贺人龙眼皮一跳。 “督师大人有所不知啊!末将麾下这一万多人,看似人多,实则兵器锈蚀,甲胄不全,粮草补给更是杯水车薪!这般光景,如何能战?” 他掰着手指头,算得有模有样。 “依末将看,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休整补充,根本无法出关作战!” 说话间,他的眼神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旁边默然不语的沈泽。 妒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这姓沈的入关才几天? 凭什么他身上那套宝甲,那匹宝马,那把宝弓,别说是自己,就是放眼九边,有几人能凑齐? 凭什么他一无名小卒,能得督师如此青睐?! 想到这里,贺人龙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威胁。 “督师大人,您是知道的,我麾下那一万多张嘴,可都拖家带口,等着吃饭活命呢!真把他们逼急了,万一闹出什么乱子……末将,也弹压不住啊!”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逼我出兵,小心我给你来个哗变! 孙传庭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沉默了半晌,看得贺人龙心里直发毛。 就在贺人龙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孙传庭却又点了点头,重新挂上了那副和煦的笑容。 “贺总兵言之有理。是本督心急了。” “这样吧,贺总兵尽管回营,想休整多久,就休整多久。潼关的粮草,本督会优先供给贺家军!” 贺人龙闻言大喜,他没想到孙传庭这么好说话,连忙躬身行礼,嘴角带着一丝得色,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孙传庭身旁的参将赵宇,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 “督师,就这么放他走了?此人分明是想拥兵自重,坐地起价啊!” 孙传庭脸上的笑容,在贺人龙消失的一瞬间,便化作了冰冷的寒霜。 “不急。让他先得意几天。”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泽与赵宇,一字一顿。 “潼关之兵,不堪一击,必须重练!” 赵宇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督师!重练兵马说来容易,可这募兵,置甲,造械,发饷……哪一样不是要花钱?如今府库空虚,这钱粮,从何而来啊!那耗费,简直是个无底洞啊!” 孙传庭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从自己最贴身的衣甲内,取出了一件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露出的,是一卷明黄色的绸布。 赵宇定睛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那绸布之上,朱笔御批,龙纹为印! 赫然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的亲笔! 孙传庭缓缓展开,声音低沉而有力,回荡在整个大堂。 “这是皇上亲笔,内阁用印的密旨!” 沈泽心中一凛。 密旨? 什么时候的事? 他自入关以来,几乎寸步不离孙传庭左右,从未见过京师来的信使。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他夜袭降兵营,斩首二百余级的那一夜! 看来,这位督师大人,早就与天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联系! 孙传庭没有多言,只是将那卷明黄的绸布,递到了沈泽面前。 沈泽的目光落在其上,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长篇大论,没有繁文缛节,朱笔御批只有三个字,却字字泣血,杀气冲天。 【斩贺人龙!】 第88章 你贺爷爷来了也得给老子盘着! 沈泽瞬间明悟了一切! 汪乔年兵败,潼关主力尽丧,贺人龙拥兵一万,却临阵脱逃,眼睁睁看着友军覆灭! 事后,他更是将那些溃散的官兵收拢,堂而皇之地据为私兵! 这两桩,无论哪一桩,都足以让九重之上的崇祯皇帝龙颜大怒! “朝廷,需要一个交代。”孙传庭的声音冷得像冰。 “更需要他的兵马,立刻开赴河南,迎击李闯!” 沈泽抬起头,直刺问题的核心。 “兵马钱粮,朝廷如何说?” 孙传庭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苦涩,他缓缓摇了摇头。 “只字未提。” 这四个字,比千军万马更让人感到寒冷! 沈泽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又是这一套!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让前线的将士流血又流泪! “督师,这道旨意,现在就是一张催命符!” 沈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铁。 “杀了贺人龙,朝廷不给赏钱,转头就要咱们去跟李闯拼命。这消息要是传出去,不用贺人龙动手,咱们自己麾下的兵,就得先反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 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现在不仅没粮没饷,还要去打一场九死一生的恶仗,谁肯干? 不哗变,都算是祖上烧了高香! “唯一的活路,”沈泽眼中寒芒一闪。 “便是杀了贺人龙之后,立刻抄家!用他的家产,来充作军饷,或可解这燃眉之急!” 孙传庭长叹一声,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 “谈何容易!贺人龙狡猾如狐,治军虽不行,但麾下六百亲兵,却是个个悍勇。更何况,城外还有他的一万大军!” “我手中,除了京营那帮样子货,真正能战的,只有你这安平营的六百骑!” 以六百对一万,还要在对方的地盘上动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沈泽沉默了。 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 片刻后,沈泽缓缓开口,吐出了几个字。 “整军,屯田。” 孙传庭浑身一震,猛地看向沈泽。 他瞬间明白了沈泽未尽之意! 潼关,乃至整个陕西,最富的不是贺人龙,也不是官府,而是那些盘根错节,手中握有大量田产,却从不纳税的士绅!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大鱼! “好!”孙传庭一掌拍在案上。 “今晚,本督便在府衙设宴,遍请潼关大小士绅。沈将军,你陪我走一趟!” 沈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鸿门宴么? 他喜欢。 “末将遵命。” 他转身对邹虎等人挥了挥手。 “留下十个弟兄听候督师调遣,其余人,跟我走!” 走出府衙,已是日暮时分。 一行人走在长街上,不知从哪家飘来一阵浓郁的肉香,勾得安平营的士兵们喉结滚动,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邹虎瓮声瓮气地凑到沈泽马前。 “爷,咱们入关好几天了,还没正经逛过这潼关城呢!” 沈泽看着麾下这些从尸山血海里跟他杀出来的汉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朝廷的俸禄还没发下来,我这当将军的也穷。这样,每人先发五个大钱,自己找地方乐呵乐呵,就当是提前发的赏钱了!” “谢将军!” “将军威武!” 安平营的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连日来的肃杀之气都冲淡了不少。 片刻后,一行人来到城中最繁华的长街,却见街道两侧的酒肆饭馆,几乎都被穿着各色鸳鸯战袄的兵卒占满了。 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大声喧哗,正是贺人龙的麾下。 邹虎的豹眼一瞪,在街角处寻到一处三层高的酒楼,门脸阔气,看上去颇为不凡。 “爷,就去那家吃饭,那家战乱前,是潼关出了名的饭尖尖,名头响当的嘞!” 沈泽点了点头,正要策马上前。 就在此时。 “都给老子滚开!” “别挡路!” 三个瘦弱卫兵狼狈不堪地从酒楼里冲了出来,慌不择路,就要冲撞到沈泽面前! 沈泽眼神一凝,猛地扯住玄武的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吁——” 那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门口一个酒楼的迎宾小二更是被连累,脚下一软,直接朝着沈泽的马蹄滚了过来! 还没等邹虎发作,那小二连滚带爬跪倒在地,冲着沈泽连连磕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军爷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军爷的宝马!” 沈泽眉头微皱,目光越过他,望向酒楼二层的窗边。 那里,十几个刚刚还嚣张跋扈,将卫兵踹下楼的醉汉,此刻正像见了鬼一般,扶着窗沿,面色惨白地望着他! 方才还奔走躲避的人群,此刻却停了下来。 “是安平营的那位沈将军!” “就是他!白天在城门口,三百骑冲垮了贺将军一万大军的阵!” “我的天,他怎么会在这里……” 百姓们纷纷贴着墙根,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 整个长街,唯有沈泽一行人伫立中央。 酒楼二层窗边,那十几个欺负了人的贺家军士卒,脸上的酒意早已被骇人的煞气冲得一干二净。 他们认得那匹神骏非凡的贡马玄武,更认得马上那个面无表情,眼神却比刀锋更冷的青年将军! 那是在潼关城外,以三百骑破万军,让他们的主帅贺人龙都颜面尽失的狠人! “是他……” “快!快躲起来!” 几人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回窗后,生怕被那道冰冷的目光多停留一瞬。 “一群没卵子的孬种!” 邹虎豹眼圆睁,一口浓痰啐在地上,扭头看向沈泽,瓮声请示。 “爷?” 沈泽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楼上,下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得了号令,邹虎脸上狞笑一闪,大手一挥! “跟我上!把那帮狗娘养的揪下来!” “喏!” 十几个如狼似虎的安平营亲兵轰然应诺,跟着邹虎,大步流星地冲向酒楼大门。 木质的楼梯在他们沉重的军靴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刻。 一声巨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是邹虎雷鸣般的怒骂。 “敢在老子面前横?你贺爷爷来了也得给老子盘着!” 一声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响彻整条长街,让楼下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第89章 这是要收下他们当亲兵啊! 街上的百姓们彻底惊呆了。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眼珠子瞪得溜圆。 竟然真的打了贺家军的人? 在潼关这地界,贺人龙就是天! 他的兵,就是横着走的螃蟹,谁敢招惹? 别说打了,就是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这位沈将军的部下,胆子是铁打的吗?! 就在众人心惊肉跳之时,那几个方才被冲撞,跪倒在地的百姓,也终于回过神来。 三个面黄肌瘦,穿着半新不旧布衣的卫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狂喜与激动。 他们认出来了! 敢在潼关城里,如此不给贺人龙面子,还敢动手打他麾下骄兵的,除了那位新来的安平营主将沈泽,还能有谁? 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再次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 “多谢沈将军救命之恩!” “将军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沈泽的目光从酒楼上收回,落在三人身上,声音平淡 “起来。” “谢将军!” 三人受宠若惊,手脚都有些不利索,互相搀扶着才勉强站稳,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邹虎蒲扇般的大手,提着一个烂醉如泥的贺家军士兵的衣领,从楼上走了下来,随手往地上一扔。 “爷,就是这孙子先动的手!” 沈泽看都未看地上的醉汉,目光依旧落在那三名卫兵身上。 “究竟怎么回事?” 那三个卫兵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楼上,眼中闪过浓浓的忌惮。 得罪了贺家军,以后在潼关的日子还怎么过? 其中一人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回话。 “没……没什么,将军。是我等不小心,自己从楼梯上失足摔了下来,冲撞了军爷。” 沈泽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缓缓抬眼,视线扫过二楼那一群噤若寒蝉的贺家军。 被他目光所及的士卒,无不心头一寒,冷汗湿透了后背。 “邹虎。” “在!” “看来他们酒还没醒,你上去,帮他们醒醒。” “一人两巴掌,别打死了。” “得嘞!” 邹虎兴奋地一搓手,正要再上楼。 “过瘾!爷,要不再来两下?” 还没等他迈步,楼上一个激灵的士兵再也扛不住这股压力,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将军饶命!不关我们的事啊!” 他这一喊,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 “对对对!是他们两个干的!” “我们都看见了!这三位卫兵大哥刚领了军饷买了米出来,是他们两见财起意,抢了卫兵大哥的钱袋子!” 卖起队友来,这帮人倒是毫不含糊,争先恐后,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沈泽眉梢一挑。 这就是贺人龙麾下的精锐? 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罢了。 他再次扫视楼上,那些贺家军士卒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沈泽收回目光,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看向那三个被贺家军欺辱过,脸上青肿灰头土脸的卫兵,沉吟片刻,纸箱卫兵们道。 “你们三人,去安平营,找一个叫赵宇的。” “就说,是我沈泽让你们去的。” 三人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狂喜击中了他们! 去安平营! 找赵副将! 这是要收下他们当亲兵啊!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啊! 祖坟冒青烟了! 这绝对是祖坟着火了! “谢将军天高地厚之恩!” 三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反应过来后,又是一声跪下,对着地面就是三个响头。 然后爬起来,头也不回地朝着安平营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遭的百姓目睹了这戏剧性的一幕,议论声再次沸腾起来。 看向沈泽的眼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经此一闹,沈泽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他调转马头,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玄武会意,迈开四蹄,朝着府衙的方向行去。 邹虎等人立刻跟上,一行人来去如风,只留下满街的震撼与传说。 无人注意,就在街角那座酒楼的三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后。 贺人龙负手而立,将楼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手中的白玉酒杯,被捏得咯吱作响,青筋暴起。 夜,深了。 月如冷钩,悬于潼关城堞之上。 宵禁的梆子声敲过三巡,整座雄关便陷入了死寂。 白日里还人声鼎沸的长街,此刻空无一人 只余几家店铺的掌柜在昏黄的油灯下,用唾沫沾着指头,一遍遍数着账簿上的铜钱。 贺家军的营地里,鼾声与酒嗝声此起彼伏。 不少烂醉如泥的士卒直接倒在了营房外的泥地里,更有甚者,干脆宿在了城南的花巷。 对此,总督府并无半句约束。 孙传庭不是不知,而是默许。 收拢这支骄兵悍将,安抚远比弹压更为有效。 一时的放纵,是为了换取日后沙场上的效死。 万籁俱寂中,唯有总督府的偏殿,依旧灯火通明。 光亮从窗格中泼洒而出,将庭院中的一角照得恍如白昼。 沈泽勒住玄武的缰绳,神骏的战马在总督府门前数丈处停下,打了个响鼻,喷出两道白气。 他翻身下马,高大的邹虎早已上前接过缰绳。 沉重的朱漆大门两侧,手持长戟的京营士卒目不斜视,却在他靠近的瞬间,无声地向内拉开了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一个身材敦实的中年将领早已等候多时。 “沈将军,督师已在偏殿等候多时。末将牛成虎,奉命为您引路。” 沈泽眉梢微动。 牛成虎?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是潼关本地的部将之一。 孙传庭那场血腥的夜宴,清洗了几乎所有本地将领,此人竟能安然无恙? 似乎是看出了沈泽的疑惑,牛成虎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苦笑。 “让将军见笑了。末将在潼关军中,向来不怎么受待见。刘参将他们搞的那些名堂,从不带我。那晚的宴席,末将并未受邀。” 原来是个被排挤的边缘人。 沈泽心中了然,点了点头,示意他带路。 穿过幽深的回廊,牛成虎落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沈将军,今晚您那两巴掌,可真是替咱们这些受鸟气的弟兄,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猛地停步,对着沈泽郑重其事地一抱拳,神情肃穆。 “末将,代那些被贺家军欺压过的潼关袍泽,谢过将军!” 第90章 这帮畜生!他们就是故意的! 沈泽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对他而言,那不过是顺手为之的立威之举,能收获意外的人心,倒也不坏。 偏殿到了。 还未进门,一股暖气便扑面而来。 孙传庭正负手立于一副巨大的军事沙盘前。 他已换下了白日的甲胄,一身绯红色的常服官袍,衬得他气质儒雅。 若非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杀伐之气,任谁都会将他当成一位饱读诗书的江南大儒。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沈泽转头望去,只见一群衣着华丽,身形普遍臃肿的士绅,在仆从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在灯火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哎呀!孙督师,听闻您为军饷之事烦忧,我等潼关百姓,岂能坐视不理!” 孙传庭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上,对着为首的一位山羊胡老者拱手行礼。 “林老言重了!诸位乡贤能来,本督已是感激不尽!” 那被称为林老的老者,下巴微微抬起,眼神倨傲,只是象征性地回了个半礼。 他身后的那群士绅,更是有样学样,一个个挺着肚子,鼻孔朝天。 各自落座时,林老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沈泽身上。 一身铁甲,腰挎长刀,面容年轻得过分,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们上下打量着沈泽,那眼神,就像是在估量一件货物的成色,充满了审视与不加掩饰的轻慢。 宴席很快摆上,却无人动筷。 酒过三巡,戏肉终于上演。 林老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随手扔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却单薄的声响。 “督师,国事艰难,我林家愿为王师效犬马之劳。这里是白银一百两,不成敬意。” 沈泽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紧接着,其余的士绅也纷纷慷慨解囊,五十两,八十两,三十两…… 银子扔在托盘里,叮叮当当,听着热闹,实则寒酸得可笑。 沈泽目光扫过,心中冷笑一声。 在场的士绅足有几十号人,几乎囊括了整个潼关最有钱的豪绅大户。 结果呢? 他粗略一算,这堆起来的小山,总共竟凑不出七千两白银! 他想起了在新安县,薛老头和一个李员外,仅仅两人,就凑出了一千一百两! 那还只是两个地方乡绅! 这帮人,此刻摆出如此大张旗鼓的施舍姿态,却拿出这么点碎银子…… 他们不是没钱。 他们是故意在打孙传庭的脸! 孙传庭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平静,但殿内却温度骤降。 林老仿佛毫无察觉,还在那装模作样地叹息。 “唉,督师莫要嫌少。若是这些还不够,老朽明日再回族里,跟那些不成器的兄弟们化缘一番,看看还能不能再凑些出来。”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实在不行,老朽在京中还有几位故交,于户部也说得上几句话。” “不如,老朽修书一封,请他们与朝廷周旋一番,看看能否拨下些款项来?” 话音落下,整个偏殿,死一般的寂静。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在告诉孙传庭。 别忘了,我们这些地方士绅,在朝中也是有人的! 你一个外来的督师,想在潼关站稳脚跟,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孙传庭却看笑了。 好一群铁公鸡! 拔根毛都当是割肉,此刻竟摆出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理直气壮到了可笑的地步! 这分明是在用几千两碎银子,买他这位总督的低头!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殿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名士绅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只见一名京营小校快步走到牛成虎身边,附耳急语了几句。 刹那间,牛成虎那张憨厚的脸膛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他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望向孙传庭声音都变了调。 “督师……” 孙传庭眉头一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何事惊慌?” 牛成虎咽了口唾沫,缓声说了白日里长街酒楼里,贺家军欺辱了卫兵,沈泽路过将卫兵救下的事情。 随后顶着孙传庭询问的目光,牛成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刚才,贺家军将白天在酒楼被欺辱的三名卫兵……就地斩杀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牛成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他们还将三颗人头送了过来,说是说是斩杀了企图临阵脱逃的逃兵!要请功论赏!”话音未落,殿内死寂。 逃兵? 这是何等恶毒的栽赃! 沈泽前脚刚以冲撞宝马为由薄惩,贺人龙后脚就以逃兵之名将其斩杀!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在用三条人命,狠狠地扇在沈泽,乃至总督孙传庭的脸上! 更诛心的是后续那句。 牛成虎双目赤红,补充道。 “送人头来的那个贺家军把总还叫嚣着,说他们为总督大人清除军中败类,理应论功行赏!” 咔嚓一声脆响,尖锐刺耳! 孙传庭手中的青瓷酒杯,竟被他生生捏成了碎片! 锋利的瓷片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指缝缓缓渗出。 “督师!” 赵宇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从怀中掏出金疮药和布条,急切地要为他包扎。 然而,对面的林老等人,却仿佛对此充耳不闻。 轻蔑,毫不掩饰。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沉重的车轮碾压声。 几名京营士卒推着一辆板车,停在了府衙大堂的月台下。 车上,三具无头尸身并排躺着,血污浸透了麻布。 沈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走出偏殿。 月光下,他走近板车,目光在那三具熟悉的军服上扫过。 当真是中午见到的那三人! 牛成虎跟了出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愤然低吼。 “沈将军,这帮畜生!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就是在针对您!” 殿内,林老也站了起来,对着孙传庭故作关切地拱了拱手。 “唉,看来督师军务繁忙,我等就不在此叨扰了。军饷之事,还望督师从长计议啊。” 说完,他领着一群同样面带讥讽的士绅,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第91章 那三边总督的位子就该贺帅您来坐 待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外,孙传庭突然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森然。 他一把推开为他包扎的赵宇,任由鲜血淋漓。 “好一个贺人龙!好一群潼关的乡贤!”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沈泽。 “本督原想先安内,再攘外!如今看来,不先斩了这条恶犬,什么事都办不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 “成事之前,先斩贺人龙!” 孙传庭盯着沈泽,眼中透出孤注一掷的锐利。 “沈将军,本督信你。此事,可有把握?” 沈泽迎着孙传庭的目光,锋芒毕露! “任凭督师差遣!” “好!” 孙传庭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欣赏之色。 他要的,就是这份悍然无畏的气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 “传我将令!” “明日一早,本督会亲自带着朝廷的封赏,去贺人龙的大营登门送礼!” “督师,万万不可!” 一旁的牛成虎骇然失声,急得满头大汗。 “贺人龙那厮狼子野心,营中尽是他的心腹死士!您这般前去,与自投罗网何异?这是往火坑里跳啊!” 孙传庭却不为所动,只是摆了摆手,目光依旧落在沈泽身上,带着绝对的信任。 “无妨。” “有沈将军陪同,足矣。” 半刻钟后。 沈泽回到了安平营的驻地。 中军大帐前,邹虎静静伫立。 在他身后,十五名从安平营老卒中挑选出的精锐,身披铁甲,手按刀柄,默然肃立。 他们的眼神沉静如水,呼吸悠长。 这十五人,是沈泽麾下战力最顶尖的存在! 沈泽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邹虎身上。 “明日,你们十人,随我出门。” 邹虎闻言,眼中顿时闪过兴奋的光芒。 “少爷,咱们这是要去何处?” “若是路途遥远,俺好提前让伙房备些干粮肉脯路上嚼用!” 沈泽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没有半点波澜。 “护送督师,去贺人龙的本部大营。” 邹虎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那个跋扈嚣张,纵兵行凶,甚至敢斩杀督师亲兵的贺人龙? 一瞬间,怒火从他心底腾起! 次日清晨,潼关城外。 贺人龙果然没有入城,他麾下那一万一千骄兵悍将,就在城外五里处安营扎寨,连营十里,声势浩大,俨然一副国中之国的架势。 大营正中,甚至有一片空地被圈了出来,几十个木匠正在叮叮当当地赶工,看那架势,竟是在为贺人龙搭建一座全新的将台帅府! 野心昭然若揭! “吁——” 一骑快马在营门前勒住,马上的骑士是孙传庭的亲兵,他高举着手中的信函,扬声通报。 “总督大人手书,速速呈报贺将军!” 营门口几名贺家军亲兵懒洋洋地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慢悠悠地走上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等着。” 他撇了撇嘴,从那骑士手里接过信,心里老大不情愿。 孙传庭麾下那帮穷酸京营,连个赏钱都抠不出来,白跑一趟,晦气! 中军大帐内,酒气与肉香混杂。 贺人龙正赤着膀子,露出黑毛和狰狞的伤疤,与几名心腹将领划拳行令,笑声震天。 “他娘的!老子昨天宰了那三条狗,你们猜怎么着?” 贺人龙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酒碗乱跳,满脸横肉都在抖动。 “他一个屁都不敢放!哈哈哈哈!” “督师算个球!贺帅您才是这关中天王老子!” 一名独眼龙将领满脸谄媚,高高举起酒碗。 “依末将看,那三边总督的位子就该贺帅您来坐!” “三边总督?” 贺人龙爆发出更加猖狂的大笑,他抓起一只烧鸡腿狠狠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咆哮。 “哈哈,这个名头老子喜欢!” 就在这时,那名送信的亲兵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将信函高高奉上。 “将军,孙督师来信。” 帐内霎时一静,方才还喧嚣的酒气都凝固了。 几名将领脸上的醉意瞬间褪去,眼神里闪过一丝紧张。 莫非孙传庭那软蛋,真敢秋后算账,前来问罪? 贺人龙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一把抓过信函,粗暴地撕开。 四周的军官们,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片刻之后。 贺人龙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孙传庭这个彻头彻尾的怂货!” 他指着信纸,脸上满是鄙夷与。 “都来看看!” 众将领连忙凑上前去,只见信上言辞恳切,竟是说朝廷嘉奖的圣旨到了,他孙传庭不便独占功劳,特意亲自带着圣旨和封赏,来营中与贺将军同沐天恩! “圣旨?封赏?” “督师亲自来咱们大营宣旨?” 短暂的死寂后,帐内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喜!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这下,朝廷总算看到将军您的赫赫战功了!” 几名与贺人龙最亲近的部将跪倒在地,激动得满脸通红。 这分明是孙传庭扛不住压力,主动上门服软! 从今往后,他孙传庭还敢在贺帅面前摆什么总督的架子? 就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来就抢尽风头的沈泽,也得乖乖在贺帅面前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 那独眼龙将领更是兴奋地大叫起来。 “将军!那姓沈的小子不是狂吗?等会儿他要是跟着来了,定要让他好看!” “哦?”贺人龙斜睨着他,“你想怎么让他好看?” 他指了指帐外。 “一会儿他若真来了,你出阵,与他斗上一斗,如何?” 那独眼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脖子一缩,讪讪地低下了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秒怂! 贺人龙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没卵子的东西!怂了就给老子闭嘴!” 一提到沈泽,帐内方才还炙热的气氛骤然冷却。 那可是个一言不合,就敢在督师府宴上当众斩杀降兵的绝世凶人! 一名心思缜密的将领犹豫了一下,低声开口。 “将军,此事会不会有诈?” 贺人龙的狂喜也稍稍冷却。 他沉吟片刻,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转向那送信的亲兵。 “孙传庭这次,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那亲兵连忙躬身,不敢有丝毫隐瞒。 “回将军,小的出营时看得真切,督师仪仗简单,随行的似乎只有十几名亲兵护卫。” 第92章 总兵贺人龙,拥兵自重 “十几名?” 贺人龙闻言,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这便是他孙传庭的诚意! 是低头,是求和! 他若真敢动什么歪心思,只带十几个人来,岂不是自寻死路? 贺人龙猛地一拍大腿,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去!把督师大人给老子恭恭敬敬地请进来!” 亲兵领命,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贺人龙环视帐内,看着满地的骨头酒坛,和一群东倒西歪的将领,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看看你们这副德性!成何体统!” 他怒声咆哮。 “都给老子滚起来!一刻钟内,把营中上下收拾干净!甲胄穿齐,兵器备好!准备迎接孙督师大驾!” 一刻钟后。 贺人龙已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山文甲,亲点了数十名心腹将领,列队于中军帐前,准备迎接那个他即将踩在脚下的顶头上司。 然而,就在此时。 一阵沉重的铿锵之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不像是十几人轻装简行,倒像是一头巨兽,正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逼近!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贺人龙的心跳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心底涌起! 他猛地抬头,望向营门方向。 帐帘被一只戴着黑色铁甲护手的大手,猛然掀开! 一尊铁塔般的身影,堵住了整个帐门的光! 来人并未穿戴总督的绯红官袍,而是一身冰冷厚重的玄色铁铠,甲叶上流淌着金属特有的幽光。 他没有捧着象征皇权的圣旨,而是肩上扛着一柄长逾七尺,刀背厚重,刀刃却闪烁着致命寒芒的重型陌刀! 来人,正是沈泽! 怎么是他? 孙传庭的亲兵怎么会是这尊杀神! 贺人龙脸上的狂喜与醉意瞬间凝固。 帐内,那几十名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贺家军将领,此刻一个个脸憋得通红,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握着酒碗的手在抖,撑着案几的手在抖,连藏在身后的腿肚子都在疯狂地打着摆子。 沈泽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扫过来。 贺人龙的脑子在疯狂转动,冷汗浸透了里衣。 我的人多!整个大营一万一千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只要我一声令下…… 可是谁第一个上?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太了解自己手下这帮骄兵悍将了。 他们一个个都是人精,一个个都惜命如金。 让他们跟着自己吃香喝辣,欺负软蛋,他们比谁都积极。 可让他们去跟沈泽这种一刀就能劈开人马的怪物拼命? 谁上谁第一个死! 谁都不是傻子! 该死! 贺人龙心中涌起滔天的悔意,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早该问清楚是哪个亲兵! 若是知道孙传庭带来的是沈泽这尊瘟神,他就是把营门用石头堵死,也绝不会放他进来! 就在这时,沈泽身后,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身影缓缓步入帐中。 正是孙传庭。 他面色平静,环视一周,将帐内所有人的惊惧尽收眼底。 “贺将军,本督奉旨前来,为何不行礼?” 贺人龙强压下心头的恐惧,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 他猛地向前一步,色厉内荏地大吼。 “孙督师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只是督师的亲兵,未免太不懂规矩!”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沈泽。 “按我贺家军的规矩,护卫只能在帐外候着!还请督师让他们退下!” 只要把沈泽这个最大的威胁弄出大帐,他就有信心靠着帐内几十名心腹,瞬间发难,将孙传庭剁成肉酱! 孙传庭闻言,嘴角竟浮现出一丝笑意。 “可。” 他点了点头。 “沈泽留下,其余人,退下。” 沈泽闻言,那戴着铁甲护手的右手微微抬起,对着身后轻轻一摆。 他身后,那十五名同样身披重甲的安平营精锐老卒,一言不发,整齐划一地转身。 他们迈着与来时一般沉重的步伐,向帐外退去。 一名挡在路上的贺家军将领躲闪不及,被其中一人的铁肩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那将领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可一对上那老卒冰冷的眼神,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帐内,只剩下了孙传庭与沈泽二人。 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压抑! 孙传庭从袖中缓缓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托起,神情肃穆。 “贺人龙,跪下,接旨!” 贺人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娘的,老子跪下,他那把刀是不是就要砍了我的脑袋?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后悔,后悔昨日为何要去招惹沈泽,为何要斩杀那三名京营兵卒! 如果时间能重来,他宁愿把那三人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可是,没有如果! 圣旨在前,代表着皇权天威,不跪,就是谋反! 贺人龙咬碎了后槽牙,心中天人交战。 “末将……遵命!”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但上半身却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泽扛在肩上的那柄陌刀! 他身后的几十名将领,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不少人心中暗骂。 刚才光顾着喝酒,连甲胄都没穿!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沈泽眼皮微抬,随意地朝贺人龙身后瞥了一眼。 至少有七八名贺家军将领被他这一眼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抽出了腰刀! 沈泽的脚步,微微错动了一下。 跪在地上的贺人龙如遭雷击,差点当场跳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孙传庭的声音终于响彻大帐。 “总兵贺人龙,拥兵自重,盘剥乡里,临阵脱逃,擅杀朝廷兵卒,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朕心甚痛,着即革去总兵之职,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去他娘的同沐天恩! 这孙传免,根本就是来兴师问罪,来取贺帅性命的! “放你娘的屁!” 贺人龙再也跪不住了,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孙传庭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是矫诏!孙传庭,你敢假传圣旨,构陷忠良!” 第93章 挡我者死! 贺人龙双目赤红。 “就凭你们两个人?谁敢杀我?!来人!给我将这两个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只要拖住一时三刻,营中上万兵马回过神来,将这中军大帐团团围住,任凭你沈泽是天神下凡,也要被乱刀砍成肉泥!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帐外亲兵的呐喊,而是一声冷笑。 沈泽将肩上那柄重逾百斤的陌刀缓缓取下,然后猛地向下一杵! 一声巨响,整座中军大帐连同地面都狠狠地一抖! 那厚重的刀刃,竟是硬生生砸进了坚实的夯土地面,入地三分! 狂暴的咆哮声戛然而止。 贺人龙死死地盯着那柄兀自颤动的陌刀,又抬起头,看向那张被铁甲映得忽明忽暗的脸。 恐惧依旧如潮水般汹涌。 与此同时,贺人龙营地数里之外。 一块背风的土坡后,几道身影挤作一团,正死死地盯着远方那连绵的营盘。 “他娘的,怎么还没动静?” 一个叫牛成虎的京营校尉焦躁地来回踱步。 “孙督师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赵将军莫急,这地界离着远,兴许圣旨还没念完呢。” 孙侯缩着脖子,哈出一口白气,眼珠子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贺营的方向。 赵宇眉头紧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蓄势待发的六百骑兵,压低了声音。 “孙侯,刘飞,你们是沈将军的老弟兄,给我句实话!” “将军就带了十几个人,当真能护住督师周全?那贺人龙的营里,可有一万一千张嘴等着吃人呢!” 刘飞闻言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皮,擦拭着手中的长弓。 “贺人龙那些兵,不是将军的对手。” 赵宇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噎得半死。 不是对手? 十几个人,对一万一千人?!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真以为沈泽是天兵天将下凡不成? 就在赵宇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看!那是什么!” 一名眼尖的哨兵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贺人龙中军大帐的方向,一团刺目的火光陡然冲天而起。 那是信号! “将军动手了!” 哨兵的吼声还未落下。 刘飞已然起身,抓起长弓,声若奔雷。 “吹号!全军突击!” 苍凉的号角声划破长空! 早已按捺不住的安平营骑兵,瞬间发动! 一骑当先,正是邹虎! 他身上竟是套了足足三层重甲,手中提着一柄比寻常马刀宽厚一倍的斩马刀,人马合一,化作一道摧枯拉-朽的黑色洪流,第一个撞入了贺家军营地外围的鹿角! “咔嚓!” 木屑纷飞! 邹虎根本不屑于绕路,竟是硬生生用战马的冲击力,将那简陋的防御工事撞得粉碎! “敌袭!” 营中哨塔上的贺家军哨兵刚喊出两个字,邹虎已经策马冲至塔下。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反手从马鞍上摘下一柄手斧,猛地向上掷去! 一声闷响,塔上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邹虎这一手,瞬间镇住了所有闻讯而来的贺家军士卒!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尊煞神,一马当先,沿着营中主道笔直地杀了进来! 沿途的贺家军,竟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 一名外围的传令兵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跑去报信。 邹虎双腿一夹马腹,座下战马骤然加速,瞬间便追至那传令兵身后! 那传令兵回头一看,正对上邹虎那双杀气腾腾的豹眼,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邹虎座下战马打了个响鼻。 “呸,没卵子的货色!” 他看都懒得看那吓尿的传令兵一眼,手中斩马刀一挥,一颗挡路的帐篷顶盖便冲天而起! 他带着身后的骑兵洪流,继续向着贺人龙军营的深处狂飙突进! 所过之处,但凡有敢举起兵器的,皆被他一刀连人带甲劈成两半! 更多的贺家军士卒,在看到他那身染血的重甲和凶神恶煞的模样后,连抵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竟是直接丢下兵器,跪地投降! 邹虎浑身浴血,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挡我者死!” 后方,赵宇看着邹虎和刘飞率领的安平营士卒势不可挡。 他一直以为京营兵就已是精锐,今日见了安平营这股悍不畏死的疯劲,才知什么是真正的百战之师! 大丈夫当如是! 赵宇猛地抽出腰刀,豪情万丈地高声呼喝。 “儿郎们,随我冲!今日便叫这关中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军!” 铁蹄滚滚,烟尘漫天! 当赵宇率领大队人马冲至中军大帐外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勒住了战马! 邹虎早已抵达,此刻也呆立在马上,满脸的震惊。 太惨烈了! 中军大帐早已被刀锋劈得七零八落,露出了里面的修罗场。 沈泽带来的那十五名安平营老卒,此刻只剩下四人还拄着刀,浑身是血地站着。 而在他们周围,贺家军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少说也有上百具! 许多尸体的死状极其利落,却又扭曲得不似人形,显然是在极度惊恐中被一击毙命! 赵宇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几具格外凄惨的尸身上。 那几具尸身竟是从胸腹之间,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赵宇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刘飞那句不是对手是什么意思了! 四周,数以千计的贺家军士卒,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许多人甚至早已丢下兵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们是被活生生杀到胆寒,杀到投降! 在尸山血海的正中央,一道身影,如渊渟岳峙。 正是沈泽。 他身上那套原本漆黑的玄铁重甲,此刻已被鲜血彻底染成了暗红色。 猩红的血,顺着玄铁甲的缝隙滴滴答答淌下,汇聚到脚下。 他脚下的军靴早已被鲜血浸透,每一步,都在夯实的土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邹虎的目光,越过沈泽,落在了他手中那柄斜指地面的陌刀上。 那柄无坚不摧的陌刀刀之上,竟崩开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第94章 十几个人杀穿了上万人的大营?! 邹虎的心脏狠狠一抽! 难以想象,刚才这里究竟爆发了何等惨烈的厮杀! 而在沈泽身前不远处,贺人龙双目失神,痴痴地跪在地上。 他身后,那四十多名心腹部将,如今已是东倒西歪,再无一个活口。 上百名最精锐的亲兵,四十多员悍将,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被沈泽和他带来的十五名亲兵杀穿了! 贺人龙的胆碎了。 他的魂散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身影,从帐篷后方缓缓走出。 正是孙传庭。 他看了一眼策马赶到的赵宇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大军,眼神中露出一丝满意。 然后,他缓缓举起了手中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贺家军大营! “总兵贺人龙,谋逆作乱,负隅顽抗,已就地正法!” “尔等皆为大明军户,朕不予追究!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孙传庭最后吐出了那句奠定乾坤的话。 “自今日起,潼关再无贺家军!” “只有大明官军!” 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兵器落地声。 数以千计的贺家军士卒,失魂落魄地丢下手中的刀枪,卸下身上的甲胄,被京营兵驱赶着,走向指定的空地。 他们不敢直视沈泽,只是在经过他身边数步之外时,便会深深地低下头,颤抖着抱拳,声音嘶哑地挤出一句。 “参见沈将军!” 在他们眼中,这个浑身浴血,面无表情的男人,不是将军,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人屠魔神! 沈泽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淡。 得到他默许的贺家军士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开。 生怕慢了一步,就会成为那堆积如山的尸体中的一员。 “驾!” 京营校尉牛成虎策马而过,他身后是黑压压的大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接管营防,收缴兵甲。 路过沈泽时,牛成虎猛地勒住缰绳,在马上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眼神中满是狂热的崇拜。 “沈将军!” 沈泽点头示意,牛成虎不敢多言,立刻策马继续执行任务去了。 一阵马蹄声靠近,京营游击将军赵宇来到沈泽身边,他翻身下马,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将军神威,赵宇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万降兵已尽数控制,正押解回潼关大营,往后便是整编之事了。” 赵宇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郑重的意味。 “将军放心,此间战况,孙督师定会一字不漏,如实上奏朝廷!” 经此一役,沈泽这个名字,怕是要响彻九边,直达天听了! 赵宇再次抱拳,眼神复杂地看了沈泽一眼,随后翻身上马,追着大部队而去。 直到此刻,一直跟在沈泽身后的邹虎才终于松弛下来。 “少爷!这下好了!孙督师把功劳报上去,您肯定又能高升了!” 在他朴素的观念里,升官发财,就是对自家少爷最大的肯定。 沈泽却依旧面色平淡,他抬手,轻轻擦拭掉陌刀上那最后一滴温热的血珠。 “高兴什么?事情还没完。” 他翻身上了那匹神骏的玄武,淡淡地扫了邹虎和仅存的四名亲兵一眼。 “回安平营。” 潼关城内,张家府邸。 书房中,地龙烧得旺盛。 但围坐在八仙桌旁的八名士绅,却个个如坠冰窟。 紫檀木的桌上,顶级的龙团凤饼香气四溢,却没有一人有心思去碰。 从清晨时分,他们得知孙传庭竟尽起大军,随沈泽那杀神一同出关。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坐立不安,只等着张府的管家前去打探消息。 门外,一阵急促到完全失了章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张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那张平日里精明干练的脸,此刻煞白如纸! “老爷……” 张管家两条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张老爷身前,附在他耳边,用蚊子般的音量,急速地耳语着什么。 一声脆响! 张老爷手中的白玉茶杯脱手而出,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老张!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是不是贺总兵大获全胜,把那姓沈的小子给拿下了?” “看你管家这熊样,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其余几名士绅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起身催促。 在他们看来,贺人龙手握上万大军,又是本土作战,怎么可能输? 绝对必胜! 可是张管家这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又着实古怪得紧! 四周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张老爷却像是傻了一般,双目圆睁,呆呆地看着前方。 半晌。 他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士绅都呆住了,齐刷刷地看向他。 只见张老爷的脸色黑如锅底。 “都给我听着!” “从今往后,谁也不准再对沈将军和孙督师有半句不敬之言!” “违者,休怪我张某人翻脸无情!” 满堂士绅,全都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了?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要联手贺人龙给沈泽下套的张老爷,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看着众人茫然不解的表情,张老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贺人龙完了。” “沈泽就带了十几个人,在万军之中,当着所有人的面……” 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砍了贺人龙上百名最精锐的亲兵,还有他那四十多个心腹悍将全砍了!” 这几句话,在所有士绅的脑海中炸开! 他们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十几个人杀穿了上万人的大营?! 他们精心布置的局面,他们以为万无一失的毒计,竟然被对方一力降十会,把整个棋盘都给掀了! “管家!” 张老爷猛地回过神,他一把撸下拇指上那枚价值连城的翡翠扳指。 “去!立刻去马场!把我们家那一百匹最好的栗色战马,全部备好!送到安平营去!就说是孝敬沈将军的!” 他喘着粗气,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立刻派人去关外,不管花多少钱,给我弄六十杆最好的鸟铳回来!” 张管家愣住了。 “老爷,这……” “这什么这!” 张老爷猛地起身,一脚踹在管家身上,双目赤红地咆哮。 “快去!务必!务必要让沈将军,看到我们张家的诚意!” 第95章 你愿不愿意去一趟京师? 京师,紫禁城。 一匹快马在午门前轰然止步,马背上的骑士翻身滚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向宫门。 八百里加急,烽火连三月。 城头上的哨兵早已见怪不怪,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投向远方。他身旁的同袍靠着冰冷的墙垛,低声咒骂了一句。 “又是哪里的急报?潼关那边,怕是又打了败仗吧。” “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是丢了城,就是死了将。” 信使一路狂奔,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将那封用火漆密封的奏报,交到了内侍手中。 天恒宫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崇祯皇帝朱由检,正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双眉紧锁。 他的面色苍白,眼窝深陷,那双本该锐利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疲惫。 水患、蝗灾、闯军…… 一桩桩,一件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听到好消息,是什么时候了。 或许,从他登基的那天起就没有过。 “万岁爷。” 太监总管王承恩的脚步声轻得像猫。 他躬着身子,双手捧着那份来自潼关的奏报,呈到御案前。 “孙督师的加急密折。” 崇祯眼皮都未抬一下,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疲惫的嗯声,随手拆开了火漆。 他以为,这又是一封请求援兵,索要粮饷的折子。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一行行力透纸背的字迹时,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骤然爆射出一团精光! 他猛地将奏折拍在御案上! 王承恩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跪倒在地。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彻底呆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崇祯皇帝仰天大笑。 “好一个沈泽!好一个阵斩贺人龙!” 他一把抓起奏折,兴奋地来回踱步。 “朕的督师,终于为朕,为大明,斩了一员骄兵悍将!” 这压抑了太久的狂喜,让他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随手将那封捷报扔给目瞪口呆的王承恩。 王承恩颤抖着双手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心中同样是翻江倒海。 万军之中,斩将夺旗!这是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啊!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试探着开口。 “万岁爷,这沈泽有如此不世之功,是否该论功行赏,以安军心?” 崇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重新变得冰冷而多疑。 “赏?” 他冷哼一声,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功?朕只见了捷报,未见人头。贺人龙是九边宿将,岂是那么容易杀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猜忌。 “传朕旨意,着孙传庭将贺逆首级并其心腹将领首级,一同押解进京,验明正身!” 片刻的沉默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声音陡然拔高。 “再告诉孙传庭,既然收编了贺贼的降兵,就即刻整军出关!给我剿灭流寇!莫要再找借口,迁延时刻!” 王承恩深深地低下头,将脸埋在阴影里。 “奴……遵旨。” 他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凉的无奈。 有功不赏,有损不补。 大厦将倾,只靠着陛下这般猜忌与催促,如何能挽回这末世狂澜? 大明的未来堪忧啊! 与此同时,潼关城外,一处临时的营地。 金色的阳光洒在旷野上。 京营游击将军赵宇,正满脸戏谑地看着眼前点头哈腰的张府管家。 那管家脸上的汗,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个劲地往下淌。 寒暄了几句,赵宇便打发走了他,快步来到一处高坡下。 沈泽正和邹虎,还有仅存的那四名亲兵,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擦拭着兵刃。 “沈爷!” 赵宇的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他压低声音,指了指不远处那一片被京营兵围得水泄不通的物资。 “那张老儿送来的东西,我都点验过了。一百匹上好的战马,膘肥体壮,都是能上阵的好东西!还有您猜怎么着?”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 “他居然还承诺,一个月内,给咱们弄来六十杆鸟铳!说是单独孝敬给咱们安平营的!”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些东西,是送给沈泽的私产,与孙督师和京营无关! 沈泽擦拭陌刀的手顿了顿,抬眼望去。 那些京营兵,正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马背上油亮的鬃毛,眼中是饿狼见了肉的光。 他心中了然,对那张老爷的识时务,倒是略感意外。 这张老爷,倒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自己杀的是贺人龙,但真正敲打的,却是这满城的士绅! 这一刀,是杀鸡儆猴,也是立威! 如今看来,这只猴被吓得不轻。 赵宇见沈泽不语,更是兴奋。 “沈爷,您来了之后,咱们潼关就没一件不顺心的事!以前贺人龙那厮在,处处掣肘,现在好了,他一死,连这些铁公鸡都肯拔毛了!” 正说着,远处一阵骚动。 孙传庭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显然也是被这批突如其来的物资惊动了,过来亲自清点。 一时间,营地里人声鼎沸,搬运物资的号子声,战马的嘶鸣声,将官的呵斥声,交织成一片。 孙传庭目光如炬,扫视着那些精良的战马和甲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走到沈泽身边,看着他手中那柄崩了数个缺口的陌刀,眼神复杂。 “沈泽。” 他顿了顿,目光从远处的潼关城墙,转向了京师的方向,眼神幽深。 “你愿不愿意去一趟京师?” 一旁的赵宇却先炸了毛。 “督师,是不是京里那帮鸟人又来催了?” 他猛地一跺脚,溅起一片尘土。 “阵斩贺人龙这么大的功劳,连个屁的封赏都没有,就只知道催催催!催着您出关去跟流寇拼命!他们当咱们的兵都是铁打的,粮草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赵宇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潼关之战的惨烈还历历在目,将士们连口喘息的功夫都没有,朝廷的催命符就到了。 这仗,还怎么打? 第96章 末将想要二百匹战马 孙传庭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望向远方翻滚的云层,声音嘶哑。 “陛下…也有陛下的难处。” “李闯的势头太猛了,再让他这么壮大下去,河南,湖广之地,将尽数糜烂!届时,大明腹心之地糜烂,天下危矣!”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自我的告诫。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沈泽身上。 “京师,你必须去一趟。但不是为了别的。” “将贺人龙和他那四十多个心腹的人头,给给陛下送过去!一路上,若遇到不开眼的蛮贼流寇,你可自行处置,不必上报!” 孙传庭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斩获,尽归你安平营!” 此言一出,连沈泽都微微挑了挑眉。 赵宇更是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明白了孙传庭的用意。 这是变相的封赏! 朝廷不给,我孙传庭自己给! 你不是要验明正身吗? 好,我派最能打的将军亲自给你送去! 你不是催我出关剿匪吗? 好,我的人还没出潼关,剿匪的功劳就已经在路上了! 这一手,既是阳谋,也是无奈之下的抗争。 孙传庭心中何尝没有怨气? 沈泽这等不世出的猛将,连立奇功,朝廷却吝于封赏。 只知猜忌与催促,这如何不让天下英雄寒心? 他这么安排,就是硬要给沈泽一个再立新功,让朝廷不得不赏的机会! 沈泽心中雪亮。 孙传庭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栽培他。 押送人头是虚,让他借机脱离潼关这个漩涡,在外海阔天空,杀敌练兵,才是真! 这正合他意。 他需要时间,需要战功,将麾下这批新兵,真正打磨成一支百战精锐! 沈泽将手中擦拭干净的陌刀缓缓归鞘。 “督师厚爱,沈泽领命。” 他的回答,简洁而有力。 孙传庭满意地点点头。 “此去关山重重,你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沈泽毫不客气。 “末将想要二百匹战马。” 话音刚落,邹虎和旁边的赵宇,牛成虎三人,瞬间石化! 邹虎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我的天! 少爷这是疯了吗? 他比谁都清楚战马的珍贵。 当初贺人龙在关中经营多年,搜刮无度,也才勉强凑齐了五百骑兵,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流寇罗汝才,李自成之流,麾下数万大军,骑兵数量甚至比贺人龙还少! 少爷这一开口,就要二百匹? 这几乎是要了督师的半条命啊! 这怎么可能答应! 赵宇和牛成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惊。 “沈将军,这……” 赵宇刚想开口劝说,却被孙传庭一个眼神制止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孙传庭竟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胆魄!” “此事,一桩小事耳!” “我亲军马队中尚有四百余骑,你自去挑选二百匹最好的!” “从今日起,你安平营六百将士,便是我秦军第一支全骑之师!” 他们看向沈泽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变成了羡慕! 牛成虎麾下三千兵马,骑兵不过寥寥数十,平日里当宝贝供着。 而沈泽,一人独得六百铁骑! 这二百匹战马,几乎是孙传庭半个身家! 就这么眼都不眨地送了出去! 察觉到部将们的惊愕,孙传庭的声音沉了下来。 “尔等以为我疯了?”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众人。 “有此六百铁骑在手,沈泽此去京师,如虎添翼!遇小股流寇,可一战而破!遇大股敌军,亦可从容脱身!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更何况……” “我就是要让陛下,让满朝文武都看看,我孙传庭的兵,是什么样的精锐!我孙传庭的将,能立下何等样的功勋!” 沈泽深深地看了孙传庭一眼,抱拳躬身。 “督师,恩重如山。” 他没有再多言。 这个男人,值得他以命相报! 与此同时,潼关城内,张家府邸。 上好的青瓷茶碗被狠狠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张老爷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厅堂下首那几个如丧考妣的士绅。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能把你们的田契哭回来吗?” 一名面白无须的乡绅带着哭腔,声音都在发抖。 “张翁,孙传庭那厮派来的军爷,已经开始清丈田亩了!说是要查我们历年隐匿的田产!这是要掘我们的根啊!” “是啊张翁!没了田,我们阖家老小,都要去喝西北风了啊!” “孙传庭!他不当人子!我等捐钱捐粮助他守城,他反过头来就要抄我们的家!” 一时间,厅堂内哭嚎声四起。 “都给我住口!” 张老爷猛地一拍桌子,额上青筋暴起。 他环视着这群只知哭天抢地的蠢货,眼中满是鄙夷。 “你们以为,孙传庭是最大的麻烦吗?” 他压低了声音。 “是沈泽!是那个杀神!” “只要那个沈泽还在潼关一天,他手下那几百个安平营还在一天,谁敢去跟孙传庭龇一下牙?贺人龙的脑袋,还挂在城楼上呢!”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一个士绅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 张老爷冷笑一声。 他知道火候到了。 “眼睁睁看着?当然不!” “孙传庭想在潼关作威作福?他做梦!我早已修书一封,通过兵部的门路,送到了京师!” 他看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朝廷,比我们更急着让孙传庭滚出潼关,去跟流寇拼命!” “还有……” “我刚得到消息,那个杀神沈泽,不日便要押解人头,动身前往京师了!” “到那时,孙传庭离了爪牙,潼关还是我们的天下!” 次日清晨,安平营。 被雇来的农夫们正加固着新立的木栅。 一个满脸褶子的工头,正点头哈腰地凑在孙侯身边,笑得比谁都谄媚。 “孙爷,您瞧瞧,这活计还成吧?小老儿可是挑了全潼关最好的汉子,保证给沈将军办得妥妥帖帖!” 孙侯从怀里摸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钱,丢进工头的手里。 “工钱,一文不少。告诉弟兄们,这是提前结的,辛苦了。” “哎哟!多谢孙爷!多谢沈将军!” 工头掂了掂钱串子,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正想再拍几句马屁,目光却不自觉地被营地中央给吸了过去。 第97章 出了关,只怕是人间炼狱 此时,六百匹神骏非凡的战马,静静地伫立在校场上。 马上的骑士,个个披坚执锐,身形笔挺如枪。 晨光洒在他们乌沉沉的甲胄上。 整个潼关,谁不知道沈泽沈将军的名头? 那是敢在督师面前要兵要马,敢当着全城人的面斩了贺人龙的活阎王! 给他办事,谁敢有半分敷衍? 孙侯没理会工头的失神,翻身跨上一匹通体乌黑的战马,动作矫健。 他勒住缰绳,向着队列前方那道身影遥遥一拱手。 “将军,工钱已结清,随时可以出发!” 沈泽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自己一手锻造出的军队。 安平重骑兵,北游骑兵,鸟铳骑兵! 重骑兵是重装全能的马弓手。 北游骑兵机动强,负责绕场压正。 后方鸟铳骑兵,手里有鸟铳,远攻强大。 终于…… 麾下这支力量,总算堪堪摸到了及格线的门槛。 谁能想到,就在一个月前,这六百人中,还有大半是从潼关卫所里挑出来,面黄肌瘦,连刀都快扛不动的屯兵? 是日复一日的足量肉食操练,和逼到极限的对杀,才让他们在一个月内脱胎换骨。 沈泽不再多想,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直指关外。 “出发!” 六百铁骑同时催动,马蹄轰鸣。 那工头看得目瞪口呆,直到队伍的尾巴都消失在远处的烟尘里,他才喃喃自语。 “乖乖……这才是真正的精兵啊!沈将军手底下,就没一个孬种!” 他狠狠一拍大腿,满是艳羡和遗憾。 “可惜了,俺家里就一个闺女,要是有个带把的,就是把脸皮磨穿了,也得把他塞进安平营里去!” 旁边一个正在夯土的农夫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老王头,有闺女怕啥?送去给沈将军当个暖床的丫头,不比当兵强?” 工头闻言,眼中竟真的闪过一丝意动,但旋即又化为苦笑,狠狠瞪了那农夫一眼。 “胡咧咧什么!还不快干活!” 他心里暗骂,沈将军是何等人物,人中龙凤! 岂会看得上我那粗手大脚的丫头?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与此同时,潼关城内。 随着贺人龙的头颅高悬城楼,他麾下的骄兵悍将们也被孙传庭铁腕整编。 潼关城里那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官兵,也个个绷紧了皮。 谁的脖子,能比贺人龙更硬? 沈泽的凶名,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靠近东城门的几处豪奢宅院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张老爷的府邸中,昨日还如丧考妣的一众士绅,此刻却个个面带病态的兴奋。 “听说了吗?那杀神今日便要滚出潼关了!” “哈哈哈,真是老天开眼!押着几颗人头就想去京师邀功?他也不看看关外现在是谁的天下!” 一个尖嘴猴腮的士绅呷了口茶。 “他那点人手,不够给李闯王塞牙缝的!最好死在路上,被流寇剁成肉酱!” “说得对!只要他死了,孙传庭就是个没了牙的老虎!清丈田亩?老夫看他拿什么来清!” 张老爷端坐主位,抚着自己精心修剪的山羊胡。 一切尽在掌握! 就在此时,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老爷!来了!沈泽的兵马来了!正往东门来!” 张老爷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扶手。 “慌什么!没出息的东西!” “正好,让老夫亲眼去看看,这条丧家之犬,是如何夹着尾巴滚出潼关的!” 说罢,他领着一众士绅,浩浩荡荡地走向了临街的阁楼。 街道上,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然而,预想中的喧哗并未出现。 死寂。 阁楼上的张老爷等人,也瞬间噤声。 他们脸上的嘲讽和得意凝固了。 没有旗帜招展,没有号角齐鸣。 只有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支通体乌黑的骑兵,缓缓压过长街。 为首的那个年轻人,面容冷峻,眼神睥睨。 仅仅是坐在马上,就让阁楼上的众人感到一阵窒息。 关键是,他身后的兵! 每一个骑士,身上都披着泛着幽光的铁甲,将周身要害护得严严实实。 他们手中,是雪亮的陌刀,是鸟铳铳口! 最让他们肝胆俱裂的,是那些士兵的眼神! 一股由铁与血交织而成的杀气,扑面而来。 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士绅老爷们如坠冰窟。 张老爷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这哪里是什么残兵败将? 这分明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铁蹄踏过官道,扬起的尘土都带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官道两侧,田地大片大片地荒芜着,野草长得比人还高。 而在那些荒草丛中,一具具早已风干的饿殍横七竖八地倒着。 有些甚至只剩下了被野狗啃食过的森森白骨。 跟在沈泽身侧的孙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将军,这南河之地,竟已荒芜至此!” 邹虎也收敛了平日的悍气,豹眼中满是凝重。 “关内尚且如此,出了关,只怕是人间炼狱!” 他心里想得更深一层。 潼关城内好歹还有孙督师镇着,有朝廷的粮草调拨,都已经饿死了那么多人。 这出了关,没了官府管束,流寇四起,百姓的日子该怎么过? 沈泽的面色却古井无波。 这番景象,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平静地催动着胯下的玄武,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的地形。 史书上那大饥,兵乱,最直观的冲击。 乱世,人命不如狗。 想要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就必须拥有碾碎一切的力量。 他忽然勒住缰绳,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半秃的山崖。 “那里,应该有水源。” 邹虎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除了光秃秃的岩壁,什么也没瞧见。 但他对沈泽的命令,早已形成了本能般的信任。 “俺去看看!” 他猛地一夹马腹,起一阵烟尘便冲了过去。 不过片刻,邹虎兴奋的吼声便从山崖下传来。 “将军!真有个泉眼!水还挺清咧!” “全军休整,补充水源!” 沈泽一声令下,六百铁骑令行禁止,纷纷下马,动作娴熟地解下水袋,有条不紊地前去补给。 孙侯趁机从怀中掏出一卷绘制精细的地图,在沈泽面前展开。 “将军,这是开封府的堪舆图。咱们沿着官道直走,五日之内便可抵达。” 第98章 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 沈泽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手指却点在了一条偏离官道的小路上。 “不走官道。我们从这里绕过去。” 孙侯脸色微变,凑近了低声劝谏。 “将军,绕路恐多生变数啊!这些小路年久失修,万一遇上贼寇或是塌方,咱们……” “无妨。” 沈泽的语气淡漠。 官道的目标太大了。 他这六百骑兵虽然精锐,但毕竟人少,。 万一被流寇主力盯上,也是一场麻烦。 他看向一旁正在大口灌水的邹虎。 “邹虎,去附近找两个活人来问话。” “得令!” 邹虎抹了把嘴,将水袋挂回马鞍,翻身上马,一溜烟便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坳里。 一个时辰后。 邹虎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 只是这次,他的马背上还横着一个麻袋般的人。 到了近前,他一把将那人丢在地上,瓮声瓮气地禀报。 “将军,人带来了。” 沈泽眉头一皱。 地上那人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为何捆着?” 邹虎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尴尬。 “将军,俺把附近几个村子都转遍了,就找到这么一个活口。俺担心他是流寇派出来的探子,就先捆了。”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这等乱世,一个荒村里的独活之人,确实可疑。 沈泽没再多言,只是对着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农夫抬了抬下巴。 “给他松绑,让他喝口水,缓缓气。” 那农夫一听,仿佛得了天大的赦免,绳索刚一解开,便立刻跪在地上,声音嘶哑地哭嚎起来。 “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小的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也不是细作!村里人都死绝了,就剩小的一人,求军爷给条活路啊!” 邹虎见他这副模样,有些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哭什么哭!我家将军,从不拿百姓的人头充军功!” 这一句话,那农夫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不拿百姓充军功? 这是哪路来的官军? 他愣了半晌,旋即反应过来,再次磕头。 “军爷但有吩咐,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泽这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直击要害。 “这南河地界,如今是何光景?可有大股的贼寇盘踞?” 那农夫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茫然,连连摇头。 “回军爷,小的的就是个种地的,哪知道这些大事。只晓得这天灾人祸的,到处都在死人……” 他思索了半天,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从这里往西走六十里,有个县城!城里的县太爷肯定知道!军爷可以去问他!” 说到这,他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只是那县城,好像正被流寇围着打呢!” 沈泽眉峰微挑,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 “哦?围城的流寇,领头的是谁?” 农夫缩了缩脖子。 “小的也是听逃难的人说的,不一定准,好像是叫杨承祖。” 六十里外,烈阳县。 城墙下,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黄土,变成了暗红色的泥沼。 流寇们扛着简陋的云梯,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上冲击。 城墙上,守军也杀红了眼。 他们衣甲不全,许多人甚至只是拿着锄头粪叉的青壮,却用血肉之躯死死守住每一个垛口。 “都给老子顶住!” 一名百户嘶声力竭地咆哮着,将一锅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烫得云梯上的几个流寇发出惨叫,滚落下去。 而就在城内相对安稳的县衙后院,县令洪鸣正带着几个心腹家丁,在一面残破的洪字帅旗下,仓皇地朝着后门奔逃。 他年过六旬,养尊处优的身体早已发福,此刻跑得气喘吁吁,头上的乌纱帽歪在一边,官服的下摆也被泥水浸湿,狼狈不堪。 “快!再快些!趁着西门还能走,赶紧出城!” 一名忠心耿耿的部将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洪鸣的袖子,双目赤红。 “大人!您不能走啊!您走了,这满城的百姓怎么办?他们可都是大宋的子民啊!” 洪鸣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回过头,那张平日里还算威严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怎么办?老夫怎么知道怎么办!” 他猛地甩开部将的手,哀嚎一声,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这世道疯了!沅军在北边烧杀,朝廷不管!现在这些流寇又四处作乱,杀官屠城!” “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碰上就是个死字!老夫能有什么法子啊!”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无半点朝廷命官的体面。 周围几个跟随的百户听得心如死灰,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了。 是啊,连县太爷都只顾着逃命,他们又能指望谁? 可他们不能退。 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他们的一切,都在这座即将被攻破的城里!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洪鸣那双浑浊的老眼忽然死死地盯住了远处官道的尽头。 冬日的阳光下,似乎有一片细碎的寒光正朝着烈阳县的方向疾速而来! “援……援军?” 洪鸣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快看!官道上!那是朝廷的援军!” 那名部将闻言一愣,随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却露出一抹苦涩的惨笑。 心说县令怕是吓破了胆,老眼昏花了吧。 “大人,您看错了。这地方如此偏远,沅军主力皆在江淮,哪来的朝廷大军增援?” “特意绕道来咱们这鸟不拉屎地方的,除了贼寇,还能有谁!” 这话浇灭了所有人心中的火苗。 是啊,只可能是另一伙贼寇来抢地盘了。 他们的命,更苦了。 城外,流寇大营。 一座高台上,杨承祖正志得意满地俯瞰着整个战场。 他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忽然,他也注意到了官道远方的异动。 那是一股烟尘。 烟尘之下,隐约有骑兵的轮廓。 “嗯?那是谁的人马?” 他眉头微蹙。 一名亲兵谄媚地凑上前,眯着眼睛望了半天,其实屁都没看清。 “杨帅,这距离,没长个千里眼,顶多看出对面是个人!” “不过您放心,管他是谁,敢挡杨帅您发财的路,弟兄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 第99章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啊! 这话杨承祖十分受用,他得意地捋了捋下巴上稀疏的胡须。 当初在安平乡,被那个叫沈泽的男人用三百乡勇冲垮了阵脚,几乎道心溃散。 那种恐惧,至今想起来还让他午夜惊醒。 但那又如何? 如今他手下聚拢了近万之众,一路烧杀抢掠,攻城拔寨,曾经失去的自信早已百倍地找了回来! 他杨承祖,天生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另一名不知死活的亲兵见状,立刻激动地接话。 “没错!杨帅威风!莫说是什么阿猫阿狗,便是那沈泽再领着人来,也定叫他有来无回!” 沈泽二字,刺进了杨承祖的心里。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那名拍马屁的亲兵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连忙找补。 “杨帅息怒!那沈泽当初就带着一群快饿死的乡勇,没粮没饷的,说不定早就在哪个邬堡里饿死了!哪里还敢出来……” “闭嘴!” 杨承祖又一次听到那个让他忌讳如深的名字。 胸中的无名火冒了起来,脸色铁青,猛地一甩马鞭。 一声脆响,皮鞭结结实实地抽在了那亲兵的脸上,瞬间皮开肉绽。 “再敢提那个名字,老子撕了你的嘴!” 被抽的亲兵捂着脸,连滚带爬地退下。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此时,官道上的那支军队已经越来越近了。 那滚滚而来的烟尘,让杨承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仓皇地扭头,声音都有些变调,急切地问向身后的士兵。 “看清楚!官道上来的当真是沈泽那伙人?” 一名亲兵连忙举目远眺,也是一脸茫然地摇头。 “杨帅,太远了,看不清旗号。但好像全是骑兵,都穿着铁甲,黑压压的一片,不像咱们见过的官军……” “全是骑兵?” 杨承祖的心猛地一沉。 他已经想起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一种被天敌盯上的恐惧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都给老子停下!停止攻城!” 他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条官道上。 杨承祖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阵列。 他看到,为首的那名将领,跨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纯黑战马,身上披着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华丽布面铁甲。 阳光下,那铠甲的边缘泛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那不是沈泽! 沈泽那穷鬼,怎么可能有这等神驹宝甲!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那名将领,看到他身后那黑压压的骑兵方阵时,他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瞬间被碾得粉碎。 那是整整六百名,全副武装的铁骑! 就在这时,朔风卷起,将对面阵中一面玄色大旗吹得猎猎作响。 旗面之上,一个龙飞凤舞的银色大字,狠狠刺入杨承祖的眼帘。 ——沈! 真的是他! 那个只用了三百饥兵就冲垮了他数千人马的男人! 那个让他夜夜噩梦,闻之色变的煞星! 这是什么天降的孽缘! “跑……” 一个字从杨承祖喉咙里挤出。 他甚至来不及下达任何命令,求生的本能已经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一拽马缰,胯下战马吃痛人立而起,随即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朝着荒野亡命冲去! “杨帅?您去哪?” 身旁的亲兵还在发愣,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准备跟上。 可一转头,却只看到杨承祖那狼狈逃窜的背影,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远去的小黑点。 旁边一个士兵都看傻了,结结巴巴地指着远方。 “别喊了,杨帅他已经跑了!” “跑了?” 那亲兵如遭雷击。 怎么可能? 那个在南河地界杀人如麻,人人畏惧的杨帅,那个自诩天命所归的枭雄,竟然被一个名字就吓得丢下万余弟兄,独自逃命了? 主帅一跑,军心即溃。 “杨帅跑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嗓子,整个流寇大军瞬间炸了锅。 扛着杨字帅旗的亲兵第一个反应过来,扔下大旗,拨马就跑。 树倒猢狲散!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围攻县城的上万流寇,此刻乱成一团,调转方向,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 那场面,简直比攻城时还要壮观百倍。 官道上,沈泽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缓缓抬起了手中的长弓,弓弦拉满如月。 “嗖——!”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响起。 一支羽箭脱弦而出,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瞬间跨越百步距离,精准地扎进了三个正亡命奔逃的流寇老兵后心! 那支箭的力道竟如串糖葫芦一般,将三人洞穿,死死钉在了一起! 城墙上,死里逃生的县令洪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指着城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弩炮!” 在他贫瘠的认知里,唯有重型军械,才能造成这般可怖的杀伤! “不……不是……” 旁边一名年轻的百户死死攥着墙垛,因为极度的震撼,脸色涨得通红。 “大人!您看清楚!那是那位黑甲将军,亲手射出的一箭啊!” 周围所有守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他们失神的瞬间,沈泽面无表情地再次开弓。 又是一道死亡的电光闪过,远处另一片逃窜的乱兵中,再次炸开一蓬血雾! 沈泽缓缓放下长弓。 “游骑,出击。” 一声令下,三百名轻装的马弓手越众而出,他们熟练地从马鞍一侧取下骑弓,双腿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马蹄翻飞,箭雨如蝗! 这些流寇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们只会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 面对真正的精锐骑兵,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他们能做的,只有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疯狂地逃命。 城墙上的军民百姓,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们呆呆地望着城下那支军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收割着性命。 这真的是大宋的兵马吗? 然而,新的恐惧很快攫住了县令洪鸣的心。 他看到,那六百铁骑在驱散了流寇主力后,竟开始缓缓朝着烈阳县的城门方向逼近! “完了!” 洪鸣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前门拒狼,后门进虎啊!这支兵马如此悍勇,怕是比流寇更凶残!他们要入城了!城里的粮食,我的家眷……” 第100章 胆敢骚扰百姓抢掠民财者,斩! 然而,那六百骑兵在距离城门百步之外,便勒住了马缰,兵分两路,绕开了城门,继续追剿着四散的残匪。 自始至终,没有一人将目光投向城内,更没有丝毫要入城的意思。 秋毫无犯! 这年头,兵过如梳,匪过如篦。 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只杀贼寇,对百姓家财无半点觊觎的军队? 城墙上一片死寂。 良久,才有百姓颤抖着声音,喃喃自语。 “他们不抢我们……”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苍天有眼啊!” 不知是谁带头,城墙上渐渐跪倒了一片人,朝着沈泽大军的方向,泣不成声地叩拜。 洪鸣怔怔地望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沈字大旗,浑浊的老眼中,竟也泛起了泪光。 他心中狂跳。 难道这是天降神兵,是来拯救这乱世的吗?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邹虎带着一队骑兵绕着战场跑了一大圈,一脸晦气地回到沈泽身边,瓮声瓮气地瘪了瘪嘴。 “娘的,那姓杨的缩头乌龟,跑得比兔子还快!俺把战场都翻遍了,连根毛都没找着!” 沈泽并不意外,杨承祖若这么容易被抓,也活不到今天。 不多时,负责打探消息的斥候刘飞飞马而归。 “主公,探明了!杨承祖在那面沈字大旗亮出来的一瞬间,就独自一人丢下大军跑了!” 果然如此。 沈泽的目光转向被俘虏的几名流寇亲兵,声音平淡。 “邹虎,问问他们,杨承祖这一路,可曾残害过此地百姓?” 那几个被抛弃的亲兵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此刻被邹虎门板似的身躯罩住,更是抖如筛糠,一五一十地将杨承祖的暴行全招了。 城墙上,洪鸣与几名侥幸活下来的百户,正扒着墙垛,既敬畏又恐惧地偷看着城下那支正在打扫战场的军队。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的甲胄,如此雄壮的战马,如此森然的军容。 这支力量,足以轻易踏平十个烈阳县! 眼看天色渐晚,黄昏笼罩大地,一直跟在沈泽身后的孙侯,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试探着问了一句。 “主公,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夜不如就去县城中扎营?也让兄弟们歇歇脚。”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提议。 沈泽闻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头,淡淡地望向了城墙上方。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县令洪鸣那张肥胖的脸上。 刹那间,洪鸣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浑身上下再无一丝秘密可言! 他想干什么? 洪鸣的嘴唇哆嗦着,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瞬间变得一片煞白! 狼刚走,虎临门! 这年头,兵和匪,又有什么区别? 匪过如篦,兵过如梳! 有时,那些打着官家旗号的丘八,比流寇还要凶残百倍! 抢粮,抢钱,抢女人,无恶不作! 一想到县衙后院的妻女,洪鸣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他身边的百姓和残存的士卒,更是齐刷刷地朝后退去,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垛里。 城下,孙侯察言观色,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扯着嗓子朝城头大喊。 “城上的人听着!我家主公有话问你!县令何在?速速滚出来回话!” 这一声吼,洪鸣双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瘫坐在地。 “完了……”他嘴唇哆嗦着,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远处,游骑追亡逐北的杀戮仍在继续。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流寇,此刻正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声音顺着寒风飘来,一下下地敲打在烈阳县军民的心坎上。 让他们对城下这支军队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 就在洪鸣肝胆俱裂,以为对方要破城之际。 沈泽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本将乃孙督师麾下,奉命剿匪。路过此地,人困马乏,欲入城修整一晚。城中一应吃穿用度,皆会按市价付钱,绝不叨扰百姓。” 洪鸣直接懵了。 他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是头一次听到官兵进城说要给钱的!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旁边一名侥幸活下来的百户凑了过来,脸上写满了惊疑不定。 “大人,这会不会是诈?” 另一人也压低了声音。 “可他看着至少还讲道理。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些丘八,哪个不是直接撞门的?” “是啊,杨承祖那厮围城数日,他们一来就给解了围,还秋毫无犯,看着不像歹人。” 议论声让洪鸣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些许。 是啊,至少,这位将军还愿意开口说话。 赌一把? 开城门,可能是引狼入室。 可不开城门,以对方刚才展现出的雷霆手段,这区区县城的土墙,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届时城破人亡,下场只会更惨! 洪鸣一咬牙,心一横,颤巍巍地扶着墙垛,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将军神威!我这就开城门,恭迎将军入城!” 城下,沈泽听到答复,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入城之后,严守军纪。胆敢骚扰百姓抢掠民财者,斩!” “遵命!” 六百人齐声低喝,声如闷雷,煞气冲天。 沉重而破旧的城门,在数十名民夫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也就在此时,远处追剿的游骑结束了屠戮,策马归来。 三百匹战马,三百名骑士,人人浴血,刀锋上甚至还在滴着鲜血。 他们沉默地汇入主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城门口的民夫们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城内的百姓躲在门窗之后,听到那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洪鸣带着几名属下,连滚带爬地从城墙上下来,在城门口躬身相迎。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额头冷汗涔涔。 “下官烈阳县令洪鸣,拜见将军!城中已为将军和将士们备下热水饭食,请将军入城!” 沈泽并未下马,只是微微颔首,一催胯下战马,率先入城。 六百铁骑,悄无声息地涌入了这座饱经摧残的小城。 县衙大堂。 几盏昏黄的油灯,勉强驱散了黑暗。 一张破旧的八仙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饭菜。 一锅糙米饭,一盆看不出原貌的炖菜,还有一小碟咸菜。 大堂中央,还站着一对母女。 母亲约莫三十许,虽衣衫朴素,面带惊恐,却难掩秀丽的容颜。 她身旁,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既好奇又害怕地偷看沈泽。 这对母女,正是洪鸣的妻女。 第101章 那地方现在就是个阎王殿! 看到沈泽的目光落在妻女身上,洪鸣的心猛地一抽,连忙上前,满脸歉意地躬身。 “将军恕罪!府中已无仆役,这桌粗茶淡饭,乃是拙荆亲手所做,招待不周,还望将军海涵!” 沈泽目光移开,语气平淡。 “城中缺粮,不必浪费,一同用吧。” “啊?”洪鸣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多谢将军!” 那妇人也如蒙大赦,对着沈泽敛衽一礼。 “谢将军。” 说罢,便和洪鸣一起,手忙脚乱地上前,帮沈泽卸下那一身沉重的黑色铁甲。 甲胄离身,洪鸣恭敬地请沈泽入座,那小女孩则被母亲推着,端着一个粗瓷酒壶,怯生生地为沈泽和洪鸣斟酒。 沈泽抬手,轻轻挡住了女孩再次斟酒的动作,温声道。 “不必劳烦。” 他端起酒杯,却未饮下,只是轻轻晃动着杯中浑浊的酒液。 “洪县令,本将问你,这南河一带,如今是何光景?” 洪鸣苦笑一声。 “回将军,如今这世道,除了几座大城,哪还有王法可言?” “盗匪如毛,遍地狼烟!官道上走的是贼,乡野里藏的是匪,就连水里,都是水匪!百姓苦啊!” 说着说着,这个在流寇围城时都未曾掉泪的县令,竟红了眼眶。 他这些年受的委屈,憋的苦楚,在这一刻,对着这个初次见面的煞星,一股脑地宣泄了出来。 沈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洪鸣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才将话题拉了回来。 “开封府,如今怎样了?” “本将,欲往一行。” “将军,您说什么?”洪鸣声音发颤,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要去开封府?!” “将军,万万不可啊!” “那地方现在就是个阎王殿!去不得,真的去不得啊!” 沈泽眉峰微挑,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位县令是真的怕了。 他哆哆嗦嗦地解释着。 “每日里,从开封府方向逃出来的难民,一拨接一拨,无穷无尽!他们说,城里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说到此处,他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许。 “而且下官还听闻,南河的流民已过百万之数,人一多,胆子就肥了。他们饿疯了,什么都敢干!” 洪鸣咽了口唾沫,声音艰涩。 “如今的流民,已经不是寻常百姓了。他们聚集成伙,啸聚山林,连过路的贼寇,甚至小股的官兵,都敢打劫!凶残得很!” “哦?”沈泽的眉毛扬得更高了。 难民居然凶残到了这个地步? 见沈泽似乎有所触动。 洪鸣以为劝说有效,连忙趁热打铁。 “更何况,据说那闯王李自成,正在开封府大肆招兵买马,收拢流民,如今他麾下,恐已有十五万之众!” 洪鸣的妻女吓得面无人色,那小女孩更是死死地攥住了母亲的衣角。 沈泽的瞳孔,也在这一瞬间微微收缩。 李自成已经有了如此声势么? 十五万民兵,哪怕都是些乌合之众,堆也堆死人了。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 洪鸣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盯着沈泽的脸。 可他失败了,那张脸上,除了冷峻,再无其他。 就在洪鸣几乎要被这压抑的气氛逼疯时,沈泽动了。 他放下了酒杯,重新拾起一双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炖得看不出模样的菜,平静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洪鸣长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妻女也一直屏着呼吸,小脸憋得通红。 “吃饭,吃饭。”洪鸣如蒙大赦,连忙招呼妻女,一家人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拿起碗筷。 一顿饭,在诡异的沉默中吃完。 沈泽放下碗筷,起身披甲,并未再提开封之事,只是淡漠地留下一句多谢款待。 便转身走出了县衙,返回城中临时划定的营地。 夜色深沉,营地中篝火点点,巡逻的士卒脚步沉稳,一切井然有序。 沈泽立于营帐前,遥望开封府的方向,眸光闪烁。 开封府,非去不可。 那里,才是真正的风暴中心! 次日。 天刚蒙蒙亮,晨雾尚未散尽。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烈阳县寂静的街道上响起。 洪鸣一夜未眠,天不亮就爬上了城头。 他亲眼看着那支六百骑悄无声息地集结,然后井然有序地朝着东城门行去。 自始至终,除了马蹄声和甲叶碰撞的轻响,再无一丝喧哗。 城中的百姓们,也从门缝窗隙间,惊恐而又好奇地窥视着。 他们预想中的骚乱全都没有发生。 这支军队,来时如风,去时如电。 当最后一骑消失在城门之外,洪鸣和城墙上的百姓们才敢探出头来。 街道上,空空如也。 “他们就这么走了?”一名百户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 “天爷啊!这还是兵吗?”一个胆大的百姓惊呼出声。 “来时解我等之围,去时不取我等一针一线!街道上,连一根鸡毛都没少!”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昨晚我还担心他们要抢粮,把家里最后一点米都藏地窖里了……” “谁说不是呢!我以为我家闺女要遭殃了……” “那位沈将军,真乃神人也!能带出如此纪律严明的虎狼之师,绝非凡人!” 听着城下百姓发自肺腑的感叹,洪鸣百感交集。 这乱世,或许真的还有希望? 官道之上,愈发荒凉。 越是靠近开封府,那股末世的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 古人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如今,正是这句诗最真实的写照。 道路两旁,倒毙的尸骸随处可见,早已被野狗啃食得不成模样。 田地荒芜,村庄废弃,只有黑压压的乌鸦在枯枝上盘旋。 沈泽的六百铁骑,就在这片人间炼狱中沉默前行。 压抑的气氛,让每一个骑士身上的煞气都愈发浓重。 两日后。 一骑快马自前方探路归来,在阵前勒住缰绳,正是刘飞。 “将军!”刘飞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急促。 “前方十里外,一处村庄,有流寇作乱!” “人数不多,约莫十余人,已被我部游骑围住,不敢妄动,特来请示将军!” 第102章 就是你们残杀百姓的理由? 沈泽的面甲下,传出简洁的命令。 “带过来,本将有话要问。” “遵命!” 片刻之后,大军抵达了那处破败的村落。 村口,十几个衣衫褴褛,手持破烂兵器的汉子,被三百名杀气腾腾的游骑兵围在中央,一个个面如土色,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为首的一个独眼老兵,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抢个鸟不拉屎的村子,也能撞上过路的大军!真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小兵,早已吓得两腿发软,牙齿都在打颤。 “头儿,这杀气这么重,咱们不会被当场砍了吧?” “砍你娘的头!”独眼老兵一脚踹在小兵屁股上,压低了声音。 “你过去问问!说不准是自己人呢?” 那小兵一听,脸都绿了。 心里顿时把这老兵油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老东西自己怕死,让老子去当炮灰! 可他看着独眼老兵那要杀人的眼神,也只得自认倒霉,哭丧着脸,正准备硬着头皮上前。 就在此时! 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围着他们的游骑兵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员大将,身披玄色重甲,胯下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马缓缓而来。 在他身后,一面黑底玄鸟的大旗迎风招展。 旗帜中央,一个斗大的沈字,龙飞凤舞,杀气凛然! 是朝廷的官兵! 那独眼老兵看到这阵仗,非但没有害怕,眼中反而爆射出一阵狂喜! 他以为自己抓到了救命稻草,朝着沈泽的方向,激动地嘶声大喊。 “将军饶命!自己人!我们也是官兵啊!” 六百铁骑,人马俱甲。 那面绣着沈字的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独眼老兵的心脏在狂跳。 这辈子,他见过总兵的大阵,见过督师的亲卫,却从未见过如此精悍的骑兵! 这世道,烂透了。 能跟着这样一支强军,别说吃饱饭,就是活下去的指望,也大了百倍! “将军!” 沈泽身后的邹虎催马上前,眼中满是困惑与震惊。 “刘飞这小子不是说,这帮是流寇吗?怎么又成官兵了?” 未等沈泽开口,游骑统领刘飞已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回将军!末将并未看错!我等赶到时,这伙人正在村中烧杀抢掠,已有数名村民倒在血泊之中!其行径,与流寇无异!” 此言一出,那独眼老兵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 沈泽动了。 他并未下马,只是控着胯下的玄武,缓缓向前踏出几步。 战马每一次落蹄,都狠狠砸在十几个俘虏的心口上。 他停在了那独眼老兵面前,居高临下。 “抬起头来。” 老兵身体一颤,挣扎着跪直了身子,强行迎上那道目光。 “你,也是官兵?”沈泽的声音冰冷。 “是!将军!”老兵感觉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急切地表功。 “小人乃左总兵麾下,胡广军中一哨官!苦啊!我们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将军这等天兵神将啊!” 沈泽微微颔首,面甲下的嘴角勾起。 “既是官兵,为何屠戮乡民?” 独眼老兵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将军……”他苦笑一声。 “朝廷不发粮,不给饷,弟兄们总得活命啊!这年头,哪还有什么良民?今日是良民,明日饿疯了,就是流寇!” “我们不动手,他们也会对我们动手!与其被他们宰了,不如先下手为强,抢些吃食活命!” 这番话,他说得理直气壮。 周围的骑士们闻言,不少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异样。 他们中许多人也曾是官兵,对这种绝望的处境感同身受。 然而,沈泽的眸光,却骤然冷冽下来! “混账!” 一声清脆的爆响! 沈泽手腕一抖,手中的马鞭精准无比地抽在了独眼老兵的脸上! 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老兵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半边脸颊火辣辣地疼。 “身为官兵,食君之禄,本该保境安民!如今却倒行逆施,对黎民百姓挥起屠刀!” 沈泽的声音陡然拔高。 “朝廷不发粮,就是你们残杀百姓的理由?他人或为流寇,就是你们沦为畜生的借口?” “这一鞭,是替那些枉死的百姓打的!你该打!” 独眼一口血沫混着泥土吐在地上。 他挣扎着抬起头,脖子一梗。 “将军说的是!可弟兄们不这么干,早就饿死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不认错。 因为在这乱世,对错,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沈泽冷哼一声,并未再动手。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死人,而是情报。 “你们是胡广军的人?左总兵的大军不是应该在开封府附近吗?你们为何会流落于此?” 提到这个,老兵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恐惧和后怕。 “回将军,我等本是随大军开赴开封府,谁知半路上中了流寇的埋伏,数万大军一触即溃,被打散了。我们这一哨百十号人,如今只剩下这十几个了。” 他心有余悸地望了望四周。 “这方圆百里,到处都是流寇!大股小股,多如牛毛!” “别说去开封府了,我们连方向都摸不清,只能到处躲藏,找些村子弄点吃的……” 沈泽心中了然。 左良玉的兵,军纪败坏,战力低下,一向如此。 “说,开封府如今是何光景?” 见沈泽不再追究罪责,反而问起军情,老兵精神一振。 “将军,如今的开封府外围,早就成了流寇的天下!官兵的影子都见不着一个!其中,有三股势力最为猖獗,已经成了气候!” 他掰着手指,一字一顿地念道。 “一个,是闯王麾下大将,人称一只虎的李过!” “一个,是心狠手辣的老牌流寇,自号闯塌天的刘国能!” “还有一个,是个读书人,叫李岩!此人最是厉害,能言善辩,手底下笼络了一大批亡命之徒!”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大腿。 “哦,对了!还有个叫杨承祖的,是最近才冒头的,听说手段也颇为了得!” 第103章 老子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 李过,李岩。 沈泽的面甲下,双眼微微眯起。 这些名字,他太熟悉了。 李过,李自成的亲侄,勇猛善战,是闯军的核心将领。 而李岩更是个关键人物。 此人颇有谋略,善用舆论,李自成那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很可能就出自他手。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位勇武非常的妻子。 红娘子! “将军。”一旁的孙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看着那几个半死不活的溃兵,又看了看沈泽深思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探问。 “如今咱们该如何是好?” 沈泽心中冷笑。 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距离李自成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围困开封,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将是一场人间惨剧,黄河决堤,百万生灵沦为鱼鳖。 他不能去,也不想去掺和那趟浑水。 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沈泽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的荒野。 京师的方向。 “传令下去,全军转向,目标——京师!” 孙侯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去开封府了? 去京师? 不等他追问,沈泽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正好,路上无聊。” 沈泽的马鞭,遥遥指向开封府的方向。 “就顺手把那李过,闯塌天,还有李岩的脑袋砍下来,一并带上。” “权当是,献给当今圣上的一份见面礼!” 沈泽再未多言,翻身下马,径直走向一间被亲兵们草草清理过的破败民房。 屋内,孙侯早已等候。 他快步跟上,嘶啦一声在破旧的木桌上铺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 “将军,请看!”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迅速移动,最终,用指甲在开封府外围的三个位置,重重地划下了三道印记。 “根据那老兵的口供,这三处,便是李岩,李过,以及闯塌天各自的老巢所在。三者互为犄角,相距不过百里。” 孙侯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丝精明的光芒。 “闯塌天的营地离我们最近。若此刻整军出发,日落之前,必能兵临其城下!” “好。” 沈泽的回答重逾千斤。 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张地图。 这些流寇的盘踞之地,早已在他脑中的沙盘上演练了千百遍。 “传令下去,全军休整半个时辰。马喂精料,人啃干粮。” “半个时辰后,出发。” “去砍了闯塌天!” 三个时辰后。 夕阳如血。 地平线的尽头,一座县城的轮廓缓缓浮现。 城头之上,一面巨大的闯字大旗,在污浊的空气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然而,真正令人心惊的,是城外那片无边无际的人海! 城门之下,密密麻麻,人头攒动。 衣衫褴褛的难民,手持简陋兵器的流寇,老弱妇孺,青壮男子混杂在一起。 邹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这他娘的得有十万人吧!” 何止邹虎,就连沈泽身后的那些百战精兵,此刻也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是精锐,是铁骑,可他们不是神! 六百骑,对十万众? 这已经不是战斗,而是送死! 沈泽眉头紧锁。 他的心中同样翻起了波澜。 罗汝才当年号称曹操。 聚众二十万,其中老弱妇孺过半,已是流寇中的一方巨擘。 这刘国能不过是李自成麾下一将,竟能裹挟如此数量的流民? 这天下,比他想象的还要烂得快! “将军。”孙侯催马上前,脸色有些发白。 “敌众我寡,若是正面冲阵,即便能胜,恐怕我军也要伤亡惨重,得不偿失啊!” 沈泽没有回应,只是冷冷地打量着远方那片混乱的景象。 片刻之后,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人多,有时候反而是个累赘。 “刘飞!” “末将在!”游骑统领刘飞立刻出列。 “点三十骑,去城下叫阵。记住,只许用弓箭在远处袭扰,激怒他们即可。若有大队人马出城,立刻后撤,将他们引出来。” 命令清晰而果断。 “邹虎,孙侯,你们二人随我,绕到侧翼高坡,准备设伏。” 擒贼先擒王!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跟这十万流民硬碰硬。 他要的,只是闯塌天那颗项上人头! 刘飞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沈泽的意图。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转身便去点兵。 片刻之后,刘飞竟从六百铁骑中,挑出了三十名体格最弱,马匹也最是寻常的骑士! 这三十人策马而出,朝着远方的县城奔去。 他们没有发起冲锋,只是在流寇大军的边缘地带游弋,呼喝,时不时射出一两支软弱无力的箭矢。 骚乱瞬间爆发! 城外的流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骑兵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城头上的哨兵看见这一幕,先是一愣,随即连滚带爬地冲下城楼,直奔后方的府邸。 “报——!” “有官军骑兵前来挑衅!” 县衙府邸内,酒气熏天。 闯塌天刘国能正搂着新抢来的美人,听着小曲儿,好不快活。 堂下,杨承祖一张脸皱得像苦瓜,满脸无奈地拱手。 “闯帅!万万不可大意啊!那沈泽简直不是人!我手下数千兄弟,连他一轮冲锋都没扛住就全完了!您……” “够了!” 刘国能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杨兄弟,不是我小瞧你。是你的人太废物,才显得那沈泽厉害。他有多少兵马?” “满打满算不过千余骑!在这开封府地界,老子跺跺脚,都能拉起十万大军!他那点人,够干什么的?给老子塞牙缝吗?” 杨承祖在心中破口大骂。 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迟早要被人把脑袋当夜壶踢! 可他面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能强笑着。 正在此时,那小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报!大帅!城外来了沈泽的骑兵!” 刘国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推开怀中的女人。 “来了多少人?” “回大帅,约莫三十骑!” “三十骑?” 刘国能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哈哈哈哈!三十骑!杨兄弟你听听!看来那沈泽在潼关把家底都打光了,如今已是无人可用了啊!” 他霍然起身,一脚踹翻面前的酒案,满脸狰狞。 “给老子点齐三千兵马!老子要亲手拧下他的脑袋,也让你杨兄弟开开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兵悍将!” 第104章 想跑?老子先送你上路! 看着刘国能大步流星地走向后堂披甲,杨承祖身旁的两名亲兵悄悄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 “将军,咱们跑不跑?” 杨承祖回头看了一眼那狂妄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 “跑!当然要跑!跟着这蠢货,就是一起去送死!” “立刻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去投奔李过将军!闯王麾下,那才是干大事的地方!” “可是将军,万一沈泽……” “放心。”杨承祖拍拍手。 “沈泽再神勇,也是肉体凡胎,他杀了刘国能这蠢货,必然元气大伤。” “难道他还有力气,马不停蹄地再来杀我们和李过将军不成?” 县城之外。 闯塌天刘国能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他最精锐的三十名亲卫骑兵。 再往后,是黑压压的六千老兵! 这些人虽衣甲不整,兵器五花八门,但一个个眼神凶悍,身上都带着一股戾气。 他们是刘国能横行河南的底气所在! “追!给老子追上去,把那三十个杂碎剁成肉酱!” 刘国能兴奋得满脸涨红,手中大刀遥指前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功劳。 沈泽? 什么狗屁战神! 不过是个虚有其名的懦夫,竟只敢派三十骑来送死! 然而,前方的景象却让他愈发暴躁。 刘飞率领的那三十骑,简直比泥鳅还要滑溜! 他们始终保持着一个让步兵追不上,让弓箭够不着的绝妙距离。 每当刘国能的亲卫骑兵稍稍靠近,对方阵中便会精准地射出几支冷箭。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一名正纵马狂追的亲卫惨叫一声,捂着眼眶翻身落马,瞬间被后面涌上的人潮踩成肉泥! 又是两箭,又有两人应声倒下! 对方的箭法快,准,狠,绝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每一箭都直奔面门咽喉等要害。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国能身边的亲卫骑兵,竟已倒下了七八个! 而对方,毫发无伤! 他们从容不迫地收割着生命,极尽挑逗与羞辱之能事。 “废物!一群废物!”刘国能气得七窍生烟,豹眼圆睁,目眦欲裂。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戏耍的公牛,空有一身力气,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摸不到。 “大帅!不对劲!”一名年纪稍长的亲兵策马靠近,脸色凝重。 “我们追出太远了!这帮官军骑兵跑了这么久,马力丝毫不见衰竭,这分明就是个圈套!” 刘国能狂热的脑袋瞬间冷静了半分。 他猛然想起杨承祖口中地狱一般的描述! 他下意识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全军停止前进!” 军令下达,六千人的队伍堪堪停在了一片空旷的荒野之上。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枯草连天,几只乌鸦在灰败的天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远离了县城,再无半分倚仗! 刘国能环顾四周,除了远处那三十骑依旧在游弋之外,并无任何异常。 他心中的警兆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恼羞成怒。 自己竟被一个废物的话吓住了? “他娘的……” 他的话音未落,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左右两侧的地平线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涌出了两股黑色的铁流! 而在他们返回县城的必经之途。 一面绣着狰狞兽纹的玄色大旗,正缓缓升起。 旗帜之下,是数百名骑士组成的沉默队列。 他们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人马合一。 厚重,令人窒息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六百对六千? “中计了……” 刘国能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埋伏! 这是最经典,也是最致命的口袋阵! “是沈泽的主力!” “我们被包围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刘国能麾下的老兵阵脚瞬间大乱。 所谓悍不畏死,不过是顺风仗打出来的虚火。 此刻面对这等绝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一名离得最近的老兵怪叫一声,扔下兵器,转身就朝来路的反方向狂奔。 他想跑! “想跑?老子先送你上路!” 刘国能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提马缰,手中大刀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噗嗤!” 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非但没有让他清醒,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疯狂。 他翻身下马,一脚将那无头尸体踹倒在地,用刀指着尸身,对着身后骚动的士卒们厉声嘶吼。 “都看清楚了!这就是逃兵的下场!” “现在!不想死的,就给老子杀出一条血路!弓箭手在后,长枪兵在前,给老子结阵!快!” 骚乱的兵士们被这血腥的一幕镇住,下意识地开始听从命令。 很快,一个歪歪扭扭的长枪阵,便在荒野上成型。 看着眼前那一片枪林,刘国能总算喘上了一口气。 骑兵最怕的就是严整的步兵枪阵! 只要阵型不乱,对方就冲不过来! 优势在我! 他心中略有悔意,不该如此轻敌,亲自带兵出城。 但事已至此,唯有死战! 就在此时,前方那支玄甲铁骑开始缓缓逼近。 他们策马踱步,却带着一股山峦倾颓般的恐怖压迫感。 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沉闷声响。 他看得胆战心惊! 这股气势,比官军的京营还要凶残百倍! 阵前,一名身披玄铁重甲,脸戴狰狞面甲的将领,缓缓抬起了手臂。 他手中握着一张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弓,弓身比寻常军弓要长出近半。 那人,自然就是沈泽。 他只是淡漠地拉开了弓弦。 弓开满月! 一声沉闷的弦响。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黑线,撕裂了数十丈的距离,瞬间扎进了刘国能前方的长枪阵中! 三声诡异的闷响连成一线! 最前排的步兵,眉心处多了一个血洞,他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紧张与戒备上。 而在他身后,第二名,第三名弓箭手,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血洞! 三具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箭三命! 洞穿颅骨! 整个战场,所有人都被这非人的一箭惊得呆若木鸡。 刘国能更是浑身巨震,如遭雷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三具尸体,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杨承祖那废物说的,竟然全是真的! 这不是人! 这他娘的是个怪物! 彻骨的恐惧,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必须跑! 他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然而,沈泽已经不打算再给他任何机会。 玄铁面甲之下,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前方惊慌失措的敌阵,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缓缓举起手臂,向前猛地一挥。 “放!” “嗡嗡嗡——” 六百张强弓同时震响! 下一刻,遮天蔽日的箭雨腾空而起,狠狠地砸进了那本就脆弱不堪的步兵阵中! “啊——!” “救命!!” “我的眼睛!” 利器入肉声瞬间撕裂了荒野的死寂。 鲜血与碎肉齐飞。 那刚刚结成的长枪阵,在第一轮箭雨之下,便被撕开了一个个血淋淋的豁口! 第105章 闯塌天全军溃败! 方才还算严整的长枪阵,此刻断肢残臂与兵刃混杂一地,侥幸未死的士卒在血泊中翻滚,发出惨叫。 那片由六千人组成的潮水,被一轮齐射,硬生生砸出了上百个狰狞的缺口! 阵型荡然无存! 士气灰飞烟灭! “弓箭手!还击!” 后方的弓手队率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试图挽回一丝颜面。 然而,那些平日里还算精准的弓手,此刻手臂抖得如同筛糠。 仓促射出的羽箭软弱无力,稀稀拉拉地飞向半空,划出一道道可笑的弧线。 最终大多扎在了前方自家袍泽的后背上! 一名正没命奔逃的老兵,被自己人的流矢射穿了后心,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重重扑倒在地。 刘国能呆立原地,浑身冰冷,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远方那个如神似魔的身影上。 那张狰狞的面甲,此刻在他眼中,比地府的阎罗还要可怖! 一箭三命! 六百骑,一轮齐射,便几乎废掉了他近千人! 这是什么箭术? 这是什么强弓? 京营那帮少爷兵,连马都骑不稳! 这绝不是官军! 一个可怕的念头劈入他的脑海。 “是边军!”他失声喃喃。 “是长年跟鞑子在尸山血海里打滚,拿命换功劳的九边悍卒!” 也只有那群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疯子,才能练出如此杀人技艺! “大帅......” 身旁仅存的亲兵,脸色煞白如纸。 前方彻底崩盘了。 残存的长枪兵们怪叫着扔掉手中的长枪,然后转身,向着四面八方,疯了似的奔逃! 兵败如山倒! “大帅!快走啊!” 那名亲兵他一把抓住刘国能的马缰,声音凄厉。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从侧翼冲出去!” 刘国能的眼神一片死灰。 他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那面缓缓逼近的玄色兽纹大旗。 杨承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他不是人,他是个算尽人心,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跑不掉的,我们谁都跑不掉的......” 原来,那不是一个懦夫的哀嚎,而是最真实的谶言! 自己落入的,是一个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生路的死局! “呵呵,走?”他惨然一笑。 “往哪儿走?”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混乱的战场,直冲他而来! 正是沈泽! 他已收起长弓,手中换上了一柄寒光凛冽的斩马刀。 玄武宝马四蹄翻飞,如履平地,沿途所有挡路的溃兵,都被他连人带甲,一刀两断! 人马交错而过。 一道血线,在刘国能的脖颈上悄然绽放。 他的脸上,还凝固着最后一丝绝望与悔恨。 随即,那颗硕大的头颅便冲天而起,被一只早已等候在旁边的玄甲骑士,精准地凌空抄入手中! 无头的尸身,在马背上晃了两晃,轰然坠地。 四周,安平营铁骑三人一组,五人一队。 没有怜悯,没有多余的动作。 “主公!” 孙侯策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他身后跟着刘飞那三十名游骑。 人人弓马娴熟,显然已将外围的斥候清剿干净。 他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崇拜。 “是否要入城休整?城中守军已经快吓破胆了。” 沈泽勒住马,任由玄武打着响鼻,面甲下的目光扫过一名骑士手中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闯塌天刘国能,已授首。 但他脑中的地图上,还有两个更近的红点。 休整?不存在的。 对付流寇,唯有以雷霆之势,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打残打怕打崩! “不必。” “传我将令,收拢阵型,目标东北方向三十里,李过!全军,前进!” “得令!” 呜—— 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原本散开追杀的六百玄甲铁骑,如百川归海般迅速向帅旗汇拢。 他们没有一人下马,甚至没有擦拭刀上的血迹,便调转马头,向着下一个目标,滚滚而去。 开封城,周王府。 南河总兵陈永福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亲兵,大步流星地奔向王府朱红的正门。 “站住!王府重地,来者何人!” 王府的护卫长枪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瞎了你的狗眼!”陈永福一把推开枪杆,亮出腰牌。 “本将陈永福,有紧急军情,要面见王爷与高推官!快去通报!” 那护卫见是总兵大人,不敢怠慢,连忙躬身。 “陈总兵息怒,高大人早已抵达,正在偏殿与王爷议事,小的这就为您引路。” 偏殿之内,香炉青烟袅袅。 当今周王坐于主位,神色凝重。 一旁陪坐的,正是河南巡抚推官高名衡。 陈永福快步入内,顾不上繁文缛节,单膝跪地,抱拳禀报。 “末将陈永福,参见王爷,参见高大人!” 周王抬了抬手,声音透着一丝疲惫。 “陈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城外战况如何?那闯塌天刘国能,可曾退去?” 在他看来,最好的结果,便是沈泽能凭城固守,击退流寇的这次攻势。 陈永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 “回王爷!闯塌天全军溃败!” “什么?” 周王与高名衡同时一惊,霍然起身! “败了?怎么败的?沈泽那区区六百骑,如何能击溃刘国能的六千精锐老卒?” 周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世间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陈永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于敬畏的神色。 “王爷,高大人!那沈将军并未守城!他竟主动出击,设伏于野!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阵箭雨,便冲垮了闯军的阵脚!随后铁骑冲杀,势不可挡......”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血淋淋的布包,双手呈上。 “闯塌天刘国能,已被沈将军阵斩!首级在此!” 周王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布包。 阵斩刘国能? 他猛然想起,数日之前,那狼狈逃窜至此的杨承祖,似乎也曾语无伦次地提及过一个姓沈的将军。 莫非...... “此言当真?!”周王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亲眼所见?消息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陈永福斩钉截铁。 “末将就在城头,亲眼目睹了闯军从出城到溃败的全过程!沈将军的神威,简直匪夷所思!” 第106章 六十骑破万人大阵?! 周王松开手,踉跄着退了两步,脸上一片复杂。 他沉默了许久,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高推官,陈将军,立刻将此大捷,以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 他背过身,望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 “若此人当真有这般神威,我大宋,或许当真还有救!” 贵德府,郊野。 官道旁,闯军的老卒眼神麻木地倚着长枪。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座骇人的小丘突兀地立着,身边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臭。 那并非土丘,而是由一具具干瘪的尸骸堆叠而成,大多是妇孺老弱。 他们只是想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挖些野菜果腹,却成了闯军杀鸡儆猴的道具。 乱世人命,贱如草芥。 “驾!” 一骑快马卷着烟尘,马上的骑士怀中紧揣着一份羊皮地图,径直奔向开封城。 开封,府衙大堂。 堂内气氛肃杀。 数十名气息彪悍的闯军大将分列两侧,目光齐齐汇聚在中央的开封城防舆图上。 主位之上,李自成身着布甲,手指重重地按在舆图上。 城外几个用朱笔圈出的位置,正是官兵扎营的所在。 “诸位,都看到了。这几颗官军的钉子,死死地钉在了开封城外。” “不把他们拔掉,你我,连同这南河所有的弟兄,都得被活活困死在这儿!” 自从二围开封失利,这座坚城便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日夜折磨。 众将闻言,皆是面色凝重。 “闯王所言极是!” “只是那官军营寨坚固,强攻恐怕……” 一片议论声中,谋士牛金星轻咳一声,捻着山羊须。 “闯王,金星有一计。” “我军新得豫西之地,根基未稳。眼下春耕在即,何必与官军硬碰硬,徒耗兵力?” 李自成眉头一挑。 “先生的意思是?” “围!”牛金星眼中精光一闪。 “待春收之后,我军粮草充裕,便可尽起大军,将开封围个水泄不通!” “城内官军,不过数万,能有多少存粮?届时,不需一兵一卒攻城,他们自会开门请降!”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一片叫好! “妙啊!牛先生高见!” “哈哈,饿死城里那帮官老爷!” 能不流血就拿下开封,这等美事谁不乐意? 众将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纷纷拱手称赞。 李自成沉吟片刻,也缓缓点头。 此计稳妥,正合他意。 “好!就依先生之计!传令下去,春收之后,全军……” “且慢。” 就在众将准备散去之时,李自成却突然抬手,制止了众人。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兴奋的脸,落在了大堂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身影落魄的将领,正是昔日声名赫赫的罗汝才。 “汝才,”李自成缓缓开口。 “我问你,那个叫沈泽的官将,你可有什么消息?” 沈泽二字一出,罗汝才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骤然一缩!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周围的将领们见状,先是一愣,随即不少人眼中流露出鄙夷之色。 “瞧他那熊样!” “被官军打怕了胆吧?” “不就是败了一仗,至于吓成这样?” 他们只知罗汝才兵败,却不知败得有多惨。 更不知那个叫沈泽的名字,究竟代表着何等恐怖。 但此刻,看着罗汝才那如同见了活鬼般的模样,众人心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嘀咕。 莫非这沈泽真有什么邪门之处? 罗汝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闯王,那沈泽,非人哉!” “诸位或许不信,我罗汝才数万大军,纵横中原数载,何曾一败涂地?可偏偏遇上了他!” 他双拳紧攥,指节捏得发白。 “他仅用六十骑!一个冲锋,就撕开了我万人的大阵!我的中军,我的帅旗,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 “我数年积攒的家底,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满堂悍将,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六十骑破万人大阵?! 这是在讲神话吗?! 李自成的心头也是猛地一沉。 “哼,一派胡言!”一名大将忍不住出声。 “罗将军,你莫不是打了败仗,故意夸大其词,好为自己开脱?” “开脱?”罗汝才惨然一笑。 “我倒是希望这是假的!” “够了!” 李自成一声低喝,止住了争吵。 他从案上拿起一份刚刚送到的军报,环视全场。 “军报在此!数日前,一股自潼关而来的官军铁骑,于野外阵斩闯塌天刘国能,破其精卒六千!随后路过烈阳县,又顺手击溃了杨承祖的数千兵马!” 刘国能? 杨承祖? 那可都是南河地界上响当当的人物! 就这么没了?! 满座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罗汝才身上。 那眼神中,鄙夷尽去,只剩下骇然! 李自成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看向舆图东北角的一个名字。 那里是他侄子李过的驻地,距离刘国能的覆灭之地,不过三十里! “不好!” 他霍然起身,厉声喝道。 “刘宗敏!” “末将在!” 一员虎将应声出列。 “你立刻点起三千精骑,火速驰援李过!快!晚了就来不及了!” “得令!” 刘宗敏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堂外走去。 罗汝才看着李自成果决的背影,心中愕然。 当机立断,不愧是闯王! 然而,刘宗敏刚冲到门口,就与一名疾奔而来的传令兵撞了个满怀。 “滚开!”刘宗敏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传令兵。 “将军!紧急军报!” 刘宗敏下意识地从传令兵手中夺过那封还带着体温的信件,只扫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他缓缓转过身,面色惨白,将信件颤抖地递向李自成。 李自成接过信,迅速看完。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他对着僵在原地的刘宗敏,摆了摆手。 “不必了,去李岩那里吧。” “过儿他,已经败了。” 京师,紫禁城。 乾清宫内,数十根蟠龙金柱撑起穹顶,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手捧一份密报,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 “猛将沈泽,连破潼关外两处闯军哨卡,势如破竹……” 第107章 功高震主,岂有活路? “报!西线八百里加急!张献忠流窜入川,我军追击,折损惨重!” “报!左良玉部追击贼寇,于南阳遇伏,损兵九百!” 一声声急报,龙椅上,崇祯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那份关于沈泽的捷报。 一丝微不足道的胜利,对比的是整个帝国的溃烂。 奏折被狠狠地砸在金砖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殿内几位一品大员,包括内阁首辅周延儒在内,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这种时候,谁先开口,谁就可能成为天子怒火的倾泻口。 崇祯的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定格在兵部尚书丁启瑞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 “丁爱卿!”皇帝的声音嘶哑而冰冷。 “贼势滔天,国事糜烂至此!你身为兵部尚書,可有高见?” 满朝皆知,这位丁尚书,当年便是因临阵脱逃才丢了总督之位,靠着钻营和党争才爬上如今的高位。 让他拿出退敌之策,无异于缘木求鱼。 丁启瑞心中一凛,连忙出列跪倒。 “陛下息怒。臣以为,当务之急,非是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要扼住闯贼之咽喉!”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李自成坐大于南河,其势已成。如今唯一能与之抗衡者,唯有关中孙传庭督师!” “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催促孙督师尽起大军,出潼关,与闯贼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活络起来。 几位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眼中皆是赞同之色。 “丁大人所言极是!” “孙传庭乃国之干城,有他出马,定能剿灭闯贼!” 李自成这头饿狼成长得太快了。 快到让这些养尊处优的京城权贵们感到了切实的恐惧。 若再放任下去,谁敢保证,那数十万流寇大军,不会有朝一日兵临这皇城脚下? 崇祯皇帝的胸口剧烈起伏。 李自成…… 两次围困开封,那份耻辱至今未能洗刷。 无数衣衫褴褛的乱兵,举着闯字大旗,将紫禁城围得水泄不通。 “传朕旨意!”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即刻传信孙传庭,问他,潼关战况究竟如何!何时能够出兵!” 军报的回执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信中说,孙传庭已在潼关募得新兵数万,正在加紧操练。 看着回报,崇祯皇帝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 新兵…… 至少还有兵。 只要孙传庭还在,潼关还在,这大明,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夜色深沉,丁启瑞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 丁启瑞端坐于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新茶。 与白日里在朝堂上的惶恐不同,此刻的他,神情中透着一种尽在掌握的从容。 一名心腹亲信快步而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难掩兴奋。 “大人!大捷!天大的好消息!” “孙督师派人自潼关送来密信!他已派出麾下总兵沈泽,将那闯塌天刘国能的人头,连同开封大捷的军报,一并送往京师!算时辰,明日一早便能抵达!” 丁启瑞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哦?这等天大的喜讯,为何不直接呈报通政司,反而先送到老夫这里来了?” 连番的败仗,早已让天子耐心耗尽,喜怒无常。 今日在殿上,若非自己将祸水引向孙传庭,只怕陛下盛怒之下,真会下旨让自己这个逃将出城杀敌。 那可就不是延误战报那么简单了! 送信之人躬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 “大人明鉴。您之前吩咐过,任何与孙督师相关的密信,都需先让您过目。” 丁启瑞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心腹将信呈上。 他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 信中,孙传庭的字里行间充满了意气风发,对那名为沈泽的悍将更是赞不绝口。 六十骑破万人大阵,阵斩闯塌天,顺手击溃杨承祖,桩桩件件,都堪称神迹。 “呵。” 一声冷笑。 “这孙传庭,当真是走了狗屎运,竟能得此一员虎将!”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旁,看着那一行行报捷的文字在火焰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 “有了这两场大胜垫底,他孙传庭出关之后,声望怕是要如日中天了。前途无量啊!” 他抬起眼,目光阴冷地扫过院中所有人。 “传我的话,今日,开封府无战报传来。” “谁敢泄露半个字,家法处置!”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躬身应诺。 “遵命!” 丁启瑞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 孙传庭,你以为你赢了? 你麾下部将清查田亩,早已触动了东林诸公的根基。 如今你又立此不世之功,功高震主,岂有活路? 你必须死! 开封城北。 两骑快马正亡命狂奔,马背上的两人皆是盔歪甲斜,狼狈不堪。 为首的正是杨承祖。 幸亏跑得快! 再慢上半步,自己的脑袋恐怕就要和刘国能的作伴去了! 安平营根本不是官军,那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杨大哥!等等我!” 身后,李过的声音嘶哑。 他催马赶上,与杨承祖并驾齐驱。 那张素来凶悍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悲愤与后怕。 “我那三百亲兵啊!” 李过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甚至都没看清战场是怎么崩溃的! 一切都太快了! 那黑甲的洪流只一个冲锋,他精心布置的阵型就成了个笑话。 那些平日里跟着他作威作福的悍匪,在安平营的马刀下,脆弱得如同秋日里的麦秆! 连像样的抵抗都没组织起来,就被人砍瓜切菜般杀了个对穿! 最后跟着他逃出来的,不过十来个心腹,个个带伤。 “哭有个屁用!”杨承祖厉声喝断他的悲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最要紧的是活命!” 李过抹了把脸,血水和泪水混在一处,更显狰狞。 “杨大哥,你说得对!咱们不如去投奔李岩!他与我情同手足,麾下兵强马壮,断不会亏待我们!” 李岩,闯军中的儒将,素有仁义之名。 在李过看来,那是眼下最好的去处。 第108章 全军转向,目标归德府! “糊涂!” 杨承祖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你当那沈泽是什么人?一头喂不熟的疯狗!他既然敢动你我,就说明孙传庭已经铁了心要拿咱们开刀祭旗!” “你现在跑去投奔李岩,是想害死他不成?” “你信不信,你我前脚刚到,他沈泽后脚就能把我们连着李岩一锅端了!到时候,你就是闯王面前的千古罪人!” 李过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只想着找个依靠,却忘了那头疯狗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那我们去哪儿?” 杨承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西南方。 “只有一个地方最安全!” “归德府!闯王的大营!” 李过猛地一惊。 归德府? 那里可是闯王李自成的核心所在,精兵猛将云集! 杨承祖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一声。 “正因为如此,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借他沈泽三个胆子,他也不敢带着那几百骑兵,去闯王眼皮子底下撒野!” 与此同时,李过的大本营内,已是另一番光景。 冲天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沈泽勒马立于一座高坡之上,冷漠地俯瞰着下方。 他的安平营骑兵,正清剿着四散奔逃的流寇。 接连三场大战,从阵斩刘国能,到击溃杨承祖,再到此刻清剿李过的老巢,安平营付出了四十名骑兵的伤亡。 但活下来的人,眼神变了。 新兵的青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百战精锐的雏形。 沈泽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值了。 “少爷!” 邹虎打马而来,那门板般的身躯上,铠甲已被鲜血浸染得暗红。 他身上的煞气,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烈。 “李过这厮已经成了丧家之犬。下一阵,是不是就轮到李岩了?” 然而,沈泽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麾下的骑兵们虽然战意高昂,但连续奔袭,人可撑,马力已是强弩之末。 “原地清剿,收拢战马,半个时辰后休整。” “是!” 片刻后,孙侯小跑着过来,手中捧着一本草草记录的账册。 “少爷!账目清点出来了!咱们这次发大了!” 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光是李过这老巢,就搜出制式铠甲六十余套,白银上万两!还有上百匹能用的战马!” 沈泽眉毛一挑,略感意外。 他倒是小瞧了这些流寇的家底。 这李过,倒是个肥差。 这些缴获,足以让他安平营的损失得到数倍的补充,甚至还能扩充兵力! 他的目光扫过山坡下那些正在打扫战场的骑兵。 虽然经过连番苦战,但这些汉子的脸上没有丝毫疲惫,反而个个双眼冒着绿光。 士气可用!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李岩。 杨承祖和李过会这么想,李岩自己会这么想,。 甚至连闯王李自成恐怕也会这么想。 可若是不去呢? 沈泽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视邹虎。 “传我军令!” 邹虎身躯一震,立刻挺直了腰杆。 “少爷请吩咐!” “不必理会李岩!全军转向,目标归德府!” “什么?!” 饶是邹虎胆大包天,也被这个命令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少爷,那可是……” “没错!”沈泽打断了他。 “就是闯王李自成的大营!” 杞县县城。 城门早已用巨石死死顶住,吊桥高悬。 城内,数不清的难民被收拢安置,一张张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惶恐。 城头之上,旌旗猎猎,寒光照铁衣。 无数跟随李岩转战多年的老兵,手按刀柄,目光钉在空无一人的地平线上。 他们在等沈泽。 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然而,县衙的书房内,气氛却诡异地沉凝。 暖炉中的炭火烧得正旺,映照着几张神情各异的脸。 李岩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军事地图,眉头紧锁。 他身侧,一位女将英姿飒爽,眉宇间自有一股不让须眉的英气,正是他的妻子,红娘子。 下首处,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将领正大大咧咧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他便是闯王麾下悍将,刘宗敏。 “一天之内,闯塌天授首,李过兵败如山倒。” 红娘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消息已经再三确认过。那个安平营,简直不像是人间的军队!” 即便已经听过一遍,李岩的瞳孔还是忍不住微微收缩。 快得不合常理! 刘国能和李过手下,虽说都是些乌合之众,但加起来也有数千之众。 沈泽凭什么? 就凭那几百骑兵? “嘿!”刘宗敏将佩刀重重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巨响。 “弟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区区一个沈泽,何足挂齿?他能赢,不过是刘国能和李过那两个废物太过无能!” “闯王派我老刘来,还拨了三万铁骑,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某家将他生擒活捉,献于帐前!” 三万铁骑! 这个数字让李岩心中稍安。 他对着刘宗敏拱了拱手,满是感激。 “有刘大哥在此,沈泽小儿自然是插翅难逃!闯王高义,李岩铭感五内!”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刘宗民哈哈大笑。 然而,李岩的目光却再度落回了那张地图上。 心中的那份不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烈。 时辰不对! 安平营皆是骑兵,机动力冠绝天下。 按理说,他击溃李过之后,无论休整多久,此刻也该兵临城下了。 可为何地平线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那头疯狗,究竟在哪儿?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泽,他极有可能,去了别处!” 李岩的声音在书房中炸响! 刘宗敏的笑声戛然而止。 “别处?这方圆百里,除了你李岩,还有谁值得他动刀?你莫不是被吓破了胆!” “距离此处不远,又能称得上是目标的……” 李岩没有理会他的嘲讽,手指顺着地图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按在了一个名字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只有归德府!” “什么?!” 刘宗敏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归德府?!李岩,你疯了不成!那里是闯王的大营!他沈泽凭什么?!” “你为何有这般判断?”红娘子也追问,语气急促。 第109章 拿下归德府?谈何容易! 李岩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从他拿下李过到现在,已经整整两日!两日之内,我们没有收到关于他动向的半点风声!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绕开了我们所有的哨探,走了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 刘宗敏咆哮起来。 “绝对不可能!归德府内外驻扎军民不下二十万!他沈泽就那六百骑,他去闯营?那是去送死!” “他不需要攻城!” “刘大哥,你还没明白吗?他沈泽要的,不是战果,是姿态!” “他只需要带着那六百骑,在归德府外围转上一圈!随便砍下几十个外围流寇的脑袋,然后从容退去!这就够了!” “这……”刘宗敏一时语塞。 “这若是传到朝廷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李岩双目赤红。 “会变成,官军精锐沈泽,亲率六百铁骑,连破流寇三路大军,直逼闯王巢穴,如入无人之境!” “这对朝廷的士气是多大的提振?对我们闯军的声威,又是何等沉重的打击!” 这才是最毒的杀招! 李岩猛地起身,一把扯下墙上悬挂的甲胄,披在身上!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备马!我们即刻出发,拦截沈泽!” “追?”刘宗敏眼神闪烁。 “现在还追得上吗?” 李岩系紧最后一根甲带。 “他连番奔袭四日,人马皆疲,早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以逸待劳,若是还追不上……” “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岩不再多言,将那副记录着他无数次推演的地图猛地一卷,塞入怀中。 收起地图,却收不起心中那如乱麻般翻涌的愁绪。 当初他主动请命来这杞县驻防,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听闻那安平营主将沈泽出身草根,毫无根基,想着是块好啃的骨头,能轻松拿下,为闯王立下大功! 谁曾想,闯塌天,死了! 李过,败了! 两个成名已久的悍匪,数千兵马,在沈泽那区区六百骑面前,竟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 李岩提起挂在墙上的长枪。 目光如刀子般刺向刘宗敏。 “刘大哥,还愣着作甚?再不出发,我等的脑袋,可就真要被那沈泽当成进身之阶,送到京城邀功去了!” 这一声,终于将刘宗敏从震惊中唤醒。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去直面那个连斩两路大军的杀神沈泽? 他刘宗敏是闯王麾下悍将不假,可他手底下这点班底,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若是为了给李岩这小子擦屁股,折损在了半道上,那才叫亏到姥姥家了! 那沈泽的骑兵来去如风,自己这三万大军虽多,可多是步卒,真要在野外被对方咬住…… 一想到那场景,刘宗敏就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他脸上肥肉一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兄弟,不是老哥我不给你面子。只是某家平生只擅长大军团正面冲撞,摆开阵势跟你真刀真枪地干!” “这半路截杀的精细活儿,委实不是我的长项啊!” 李岩心中怒极反笑,这贪生怕死之辈,到了这等关头,竟还在盘算自己的小九九! 也罢! 指望这种人,无异于与虎谋皮! “好!”李岩一口应下这烂摊子。 “既然刘大哥不善此道,那便由我与红娘子为前驱,为大哥探路!你只需率大军随后跟上,为我等压阵便可!” 言下之意,最危险的活我们干了,你跟在后面捡便宜总行了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刘宗敏如蒙大赦,连连点头,生怕李岩反悔。 他装模作样地对着门外吼了一嗓子,随意点了数千兵马,这才慢悠悠地跟在李岩夫妻身后,那速度,比行军还慢上三分。 夜色如墨。 三路兵马卷起烟尘,浩浩荡荡地朝着归德府的方向追去。 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远处的杂草丛中,三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浮现。 那三名骑士,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披着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罩袍。 他们正是安平营的斥候! 其中一人打了个手势,三人拨转马头,悄无声息地吊在了大军后方。 与此同时。 归德府城外,三十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 篝火被压得极低。 这里,便是安平营的临时驻地。 沈泽身披甲胄,靠坐在一棵古松下,闭目养神。 一阵微风拂过,一名斥候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启禀主公,李岩,刘宗敏已尽起杞县之兵,正朝我方位置追来!” “哈哈哈!沈爷,您可真是神了!” 一旁的邹虎听到情报,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 “那刘宗敏果然是个草包!竟真的被您一记虚招给调出了归德府!如今城中空虚,正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 他拎起身边那柄比常人还高的斩马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沈爷,下令吧!咱们现在杀个回马枪,趁他们立足未稳,先剁了刘宗民和李岩那对狗男女,再顺势拿下归德府!” 然而,沈泽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立刻下令。 他缓缓睁开眼。 拿下归德府? 谈何容易!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归德府作为闯王大营,即便主力被调走,城中留守的兵马也绝非他这六百骑能够轻易撼动的。 他此行的真正目的,本就不是攻城,而是在闯王的心脏外围,狠狠地扎上一刀。 这才是在这乱世中博取最大声望的捷径! 谁曾想刘宗敏和李岩,竟会如此配合,主动从龟壳里钻了出来,送上门来! 一旁的孙侯和另外几名亲卫,大气都不敢喘,紧张地等待着沈泽的决策。 是按原计划,袭扰归德府,博取声望? 还是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设伏歼灭刘宗敏和李岩这两支敌军主力?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 前者稳妥,后者却可能带来更大的战果。 当然,风险也同样巨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泽身上。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火堆旁,抽出腰间的佩刀。 刀锋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谁说,我们只能选一边?” “我,两边都要!” 第110章 山里有鬼兵! 沈泽猛地将佩刀指向归德府的方向。 “传我将令!全军即刻出发,兵临归德府城下!我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位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 “而后……” 他的刀锋一转,遥遥指向李岩大军追来的方向! “再折返回来,设下口袋,将刘宗敏和李岩,一勺烩了!” 邹虎兴奋得仰天长啸。 主公这计划简直是疯了! 可不知为何,他浑身的血液都在为此而沸腾! “整军!” 随着一声令下,后方山林中,六百名静坐如山的骑士瞬间起身! 就在此时,山脚下。 几个刚砍完柴,准备下山的樵夫,正好撞见了这震撼性的一幕。 山林之中,凭空冒出了数百名身披重甲的铁骑! 那些骑士一个个杀气腾腾,宛如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鬼……鬼啊!” 几个樵夫吓得魂飞魄散,连柴刀都扔了,屁滚尿流地连滚带爬,朝着山下狂奔而去。 他们只有一个念头! 快去归德府! 归德府,闯王大营。 夜色深沉,本该万籁俱寂,却被几声凄厉的尖叫划破。 “鬼兵!山里有鬼兵!!” 几个樵夫连滚带爬,涕泪横流地冲到城门下,疯了似的捶打着紧闭的城门。 城头上,几名昏昏欲睡的闯军老卒被这动静惊醒,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哪来的野狗乱吠,扰了爷爷们的清梦!” 一名小校揉着惺忪的睡眼,不耐烦地啐了一口。 “半夜三更,鬼叫个屁!再嚷嚷,一箭射死你们!” 长期以来的安逸,早已将这些昔日悍匪的警惕心消磨得一干二净。 在他们看来,这河南地界,除了官兵那些软脚虾,谁还敢来闯王的大本营捋虎须?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初时如闷雷滚滚,继而如急雨敲石。 “咦?是哪位将军的马队回来了?” 那小校眯着眼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队形严整,悄无声息,只余马蹄踏地的轰鸣。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刘宗敏或是李岩的部队忘了什么东西,折返回来。 城下的几名巡逻老卒更是殷勤地迎了上去。 其中一个满脸谄媚,点头哈腰地凑近为首那员大将。 “将军辛苦了!这么晚了还……”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这不是闯营中任何一位他熟悉的将领! “竖旗!” 沈泽的命令简洁而致命。 他身后的孙侯猛地从马鞍旁抽出一面玄色大旗,哗啦一声奋力展开! 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鲜血般的朱砂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安平! 沈泽! “潼关安平营,奉天子诏,前来荡平闯贼!” 孙侯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瞬间将城下那些流民,老卒的最后一丝睡意彻底驱散! 安平营? 沈泽?! 那个连斩闯塌天,击溃李过,如同鬼神般崛起的杀星?! 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谄媚的老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腿一软。 沈泽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 “滚开!” 他猛地抬腿,穿着铁靴的脚狠狠踹在那老卒的胸口! 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那老卒人在半空,已是鲜血狂喷,气绝身亡! “冲!” 沈泽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直扑归德府那厚重的城门! 身后,六百铁骑发出一片压抑的咆哮,紧随其后! 城头上的小校终于反应过来,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敌袭!是沈泽的兵马!快!放箭啊!”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城门附近那零散的几十名巡逻老卒,还没来得及组成任何有效的抵抗,就刀光闪过,人马俱碎! 沈泽并未下令攻城。 他勒住战马,在弓箭的极限射程之外,带着马队沿着城墙边缘高速掠过。 所过之处,那些被惊动后试图靠近城墙的落单流寇,散兵游勇,便会迎来一支支精准而致命的箭矢。 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城头上的守军彻底乱了套。 “给老子射死他!” 那小校手脚冰凉,却依旧色厉内荏地指挥着。 稀稀拉拉的箭雨落下,却连安平营骑士的衣角都碰不到。 对方的速度太快,距离又卡得太刁钻,他们的箭矢只能无力地坠落在半途。 就在城头众人手忙脚乱之际,那道在阵前游弋的身影,终于停了下来。 沈泽缓缓摘下背上的铁胎弓,动作沉稳。 他只是将弓举起,遥遥对准了城楼上那个上蹿下跳的小校。 那小校的叫骂声戛然而止,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不……” 弓弦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一道黑色的流光,撕裂了夜空瞬息而至! 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其轨迹! 那小校的身体猛地一震,额头正中央,多出了一个血洞。 那支夺命的羽箭余势不衰,竟带着他的尸体向后飞去。 咚的一声,将他死死地钉在了门楼的顶梁柱上! 鲜血与脑浆顺着柱子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城楼之上,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那具被高高钉在柱子上的尸体。 一箭封喉! 百步穿杨! “都愣着干什么!!” 闯王李自成身披甲胄,大步流星地登上城楼。 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 他伸手一抹,满手猩红。 那是被钉死的小校流下的鲜血。 他的目光扫过柱子上的惨状,瞳孔骤然一缩。 随即望向城下那道持弓而立的孤傲身影。 “牛金星!” “末将在!” “传令下去!上滚木礌石!再给老子立两层盾阵!” 李自成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我倒要看看,他沈泽的箭,能不能射穿我闯营的两层厚盾!” “遵命!” 牛金星不敢怠慢,立刻组织人手。 很快,两排手持大盾的精锐士卒,在城墙垛口后方层层叠叠地布好了防御。 一名闯军将领躲在盾阵之后,看着城下那依旧淡然自若的沈泽,忍不住低声嘀咕。 “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两层牛皮蒙铁的厚盾,就是床弩也未必能一击贯穿,他沈泽难道是天神下凡不成?” 第111章 他们骑的不是马,是神驹啊! 话音未落。 城下的沈泽,再一次缓缓拉开了铁胎弓。 这一次,弓弦被拉成了一个完美的满月。 “放!” “咻——!” 又是一道黑色的闪电! 第一声巨响,最外层的那面厚盾,应声炸裂! 木屑与铁皮四溅,持盾的士卒惨叫一声,虎口崩裂。 然而,那支箭矢在洞穿第一面盾牌后,去势也终于到了极限。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 箭簇死死地卡在了第二层盾牌之上。 箭尾兀自疯狂地颤动。 盾阵后的闯军将士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 终究是防住了! 然而,城下的沈泽却看也未再看那支箭一眼。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弓,拨转马头。 “我们走。” 淡淡的两个字落下,六百安平营铁骑再次卷起漫天烟尘,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来如鬼魅,去如风。 城楼上,一片死寂。 那支深嵌入第二面盾牌的箭矢,在火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这一箭,宣告了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他沈泽,已经杀穿了整个河南的流寇防线!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偌大的归德府,闯王的大本营,竟如他家的后花园一般,来去自如! 李自成默默地走下城楼,脸上的怒火早已褪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忽然低声自嘲了一句。 “我干嘛非要出来看呢?” 翌日,晨光熹微。 归德府城外,山林之中。 沈泽与他那六百浴血归来的精锐马队正在安静地休整,擦拭着兵器,喂养着战马。 而在他们驻扎的山谷更深处,两千六百名骑兵,正枕戈待旦。 山林外围,无数辅兵与新降的老卒正在构筑着简易的防御工事。 而在另一侧的山林中,李岩和他麾下的兵马,也早已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进来。 李岩负手立于山岗之上,目光所及之处,正是昨天那名老卒被沈泽的战马活活撞成一滩肉泥的地方。 他看得很久,久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都未曾回头。 “大帅的将令。” 红娘子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她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只是眉宇间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她将一份由牛金星亲笔书写的军报递上。 “闯王有令,我部不必进城汇报,继续在此地监视沈泽所部动向,便宜行事。” 李岩接过军报,一目十行地扫过。 上面详尽地描述了昨夜沈泽那堪称羞辱性的袭扰。 字里行间充满了李自成压抑的怒火,以及对沈泽那神鬼莫测箭术的惊悸。 他缓缓合上军报,纸张在他指尖微微颤抖。 他的目光,越过山林,投向了昨日沈泽立马持弓,傲然而立的那片空地。 “还是没有沈泽的消息吗?” 昨夜,他亲眼目睹了沈泽的骑队朝着北直隶的方向绝尘而去。 可这都过去一个晚上了,按理说,早就该有新的情报传来。 红娘子摇了摇头。 “山东和北直隶方向的哨骑,都跟丢了。沈泽和他那六百骑,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 “蒸发了?” 李岩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清晰地记得,沈泽的马队是向北而去。 那是通往大名府和京师的方向。 怎么会跟丢?除非……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住红娘子。 “他没有去北直隶!” “其他方向呢!” “南边!西边!我们的探子有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红娘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一怔,但军人的素养让她立刻反应过来。 “我马上去查!”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疾步而去。 片刻之后,又卷了回来。 这一次,她的脸上写满了比李岩更加浓郁的惊诧。 “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都在发颤。 “除了一个方向,其他所有方向的斥候都没有任何回报……” 李岩的心脏猛地一沉。 “开封!” 红娘子艰难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新的字条。 “是!开封西郊的流民传回消息,就在今天上午,他们在官道附近发现了大量新鲜的马粪和踩踏痕迹。” “从痕迹判断,马匹数量约在六百左右,方向正是开封府城!” 李岩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他怎么敢回开封?! “快!把地图拿来!” 李岩几乎是咆哮着喊道。 一张巨大的军事舆图被迅速铺开在地上,李岩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的指尖,点在了地图最北端的渔阳县。 “他从这里出发,六日奔袭,先斩闯塌天,再破李过……” 手指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归德府的位置。 “昨夜,他在这里,当着十万大军的面,羞辱了闯王!” 然后,他的手指划出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巨大回头弯! 那道弧线,绕过了一个不规则的扇形,最终狠狠地刺回了它的起点,开封! “他就是个疯子!” 李岩喃喃自语。 “他那六百骑全都是单马!奔袭六日,连战四场,不眠不休,现在他竟然又从归德府绕路杀回了开封!!” “他们骑的不是马,是神驹啊!” “先生,”红娘子颤声问道。 “他为什么要回开封?开封已经被我们围得水泄不通,他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自投罗网?” 李岩被这句话当头棒喝! 他猛地回过神来。 是啊,他为什么要回开封?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回地图之上。 这一次,他的手指从沈泽的老巢安平营,一路画到了开封! 然后,又从开封,画到了归德府! 当这两条线在他的视野中交汇时,一个可怕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李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好大的胆子!好狠的算计!” 他失声惊呼,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抓住红娘子的手臂。 “快!告诉我!昨夜那份沈泽已往北直隶而去的军报,刘宗敏是不是也收到了?!” 红娘子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回答。 “自然!此等紧急军报,闯营所有大将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 第112章 打仗不行,拍马屁倒是一流! “完了……” 李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一把推开红娘子,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来人!所有人!备马!” “去救刘宗敏!快去救他!” 与此同时,开封通往归德府的官道上。 刘宗敏正志得意满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是数千名闯营老卒,以及数万名被裹挟的流民。 这支队伍,与其说是军队,不如说是一条缓缓蠕动的长虫。 队伍拉得极长,老卒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流民们更是面黄肌瘦,步履蹒跚。 整条官道上空弥漫着一股懒散混乱的气息。 “将军,牛军师发来的急报。” 一名亲兵策马跟在旁边,展开一份军报,大声诵读着。 “报:沈泽所部六百骑,于昨夜袭扰归德府,现已查明,其部已往北直隶大名府方向遁去。闯王有令,沿途各部,须格外提防,不可轻敌……” “呵,沈泽。” 刘宗敏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他从亲兵手里拿过水囊,狠狠灌了一口。 “这小子,是有点邪门。一个人,搅得我们整个河南不得安宁。” 那亲兵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忧色。 “将军,那咱们是不是也得小心防备着些?万一他杀个回马枪……” “回马枪?” 刘宗敏用马鞭指了指身后的开封方向,又指了指前方的归德府方向。 “你动动脑子!他沈泽昨天晚上还在归德府城下撒野,现在人都跑到北直隶去了!” “就算他想杀回来,前面还挡着李岩那小子的几千精骑呢!他怎么过来?飞过来吗?” 他的话音未落,官道尽头,一片黄尘冲天而起。 “将军,有骑兵!”一名眼尖的斥候高声示警。 刘宗敏眯起眼,抬手遮了遮刺目的日光,随即咧嘴一笑,马鞭得意地向前一指。 “瞧见没?肯定是李岩那小子不放心,派人来接应咱们了。这小子,打仗不行,拍马屁倒是一流!” 亲兵们也都松了口气,队伍行进的速度甚至又慢了几分,不少人伸长了脖子,等着看是哪位将军前来迎接。 可那名最先示警的亲兵,脸上的血色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不是,将军,那旗是黑色的……” “一面玄色大纛上面只有一个字……” “沈!” 刘宗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猛地向前望去,那片黄尘已近在眼前。 尘雾中,两百骑兵如地狱中冲出的恶鬼,人马如一,悄无声息重重地擂在他心脏上! 为首那面玄色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有着个龙飞凤凤舞的沈字。 “敌袭——!” “是沈泽的骑兵!!” 这些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闯营老卒,在看到那面黑旗的瞬间,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放箭!” 沈泽的声音穿透了战场的嘈杂。 两百张强弓同时震颤。 天,黑了。 一片由箭矢组成的乌云,遮蔽了阳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对于那些赤裸着上身的闯营士卒而言,这根本不是箭雨,而是来自天空的凌迟。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密集。 鲜血如雾气般成片地炸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顷刻间被射成了刺猬。 没有甲胄的保护,血肉之躯在钢铁箭簇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仅仅一轮齐射,前锋数百人便被清扫一空! 阵型? 纪律? 在这样毁天灭地的打击面前,荡然无存! 数千人的队伍瞬间炸了锅,士卒们鬼哭狼嚎。 丢下兵刃,互相推搡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混乱中,沈泽在飞驰的马背上,稳如泰山。 手中长弓再度拉开,弓弦上,一支狼牙箭的箭头闪烁着幽光,直指敌军主将! “死!” 弓弦一响,破空而至! 那一瞬间,刘宗民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身经百战的本能让他疯狂地向一侧扭动身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箭矢擦着他的肋下飞过。 狠狠地钉进了他身旁那名亲兵的胸膛! 那亲兵脸上的惊愕还未散去。 整个人便被那股巨大的动能从马背上硬生生撕扯了下来。 凌空飞出数丈! “保护将军!” “快!挡住他!” 剩余的亲兵嘶吼着驱马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和战马,组成了一道血肉之墙,死死地护在刘宗民身前。 “将军快走!我们顶着!” 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夹住刘宗民的战马,拖着他头也不回地向后方逃窜。 “想走?” 沈泽收起长弓,反手从马鞍旁掣出那柄巨大的偃月刀! 刀锋如雪,杀气冲霄! 他双腿一夹马腹,胯下神驹玄武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翻飞,朝着刘宗民逃跑的方向狂飙而去! 一名手持塔盾的亲兵怒吼着迎了上来,试图用盾牌阻挡。 沈泽看都未看,手中偃月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带着千钧之力,雷霆万钧地劈下! 精钢打造的塔盾,在那恐怖的刀锋面前,被从中剖开! 刀势不止,顺着盾牌的缺口,从那名亲兵的左肩斜斜斩入,从右侧腰间透出! 鲜血在那一瞬间喷涌而出! 那名亲兵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上半身还在马上,下半身却已随着马匹的冲势滑落。 温热的鲜血,溅了周围所有亲兵一脸! 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勇气。 “啊啊啊!” 刘宗民眼见亲兵惨死,吓得魂飞魄散。 他对着仅剩的几名亲兵嘶吼。 “去杀那些逃跑的老卒!把他们的尸体给我堆起来!给我挡住他!” 绝望之下,他想出了最恶毒的办法。 几名亲兵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最终还是服从了命令。 调转马头,挥刀砍向那些溃散的袍泽。 惨叫声中,一个个闯军老卒倒下,他们的尸体被推搡着,硬生生在官道上堆起了一道由五层尸首组成的人墙! 血肉模糊,断肢残臂间,还伸出几杆长枪,试图迟滞沈泽的追击。 “哈哈哈哈!沈泽!我看你这次怎么过……” 刘宗民回头看到那道人墙,心中稍定,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狰狞笑意。 可他的笑声,却被身后亲兵的惊呼声生生掐断。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下一秒,只见那匹神骏的黑马,玄武,在距离人墙数丈远的地方,猛然人立而起。 随即四蹄发力,腾空而起! 它竟然然越过了那道五人高的人墙! 第113章 他的马竟然直接飞了起来! 半空中,马背上的沈泽,身形稳如磐石。 他背对着刺目的太阳,整个身影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手中又换上了那张夺命的长弓。 弓开满月,箭在弦上。 那冰冷的箭头,死死地锁定了他。 半日后。 这条曾经喧闹的官道,五千闯营老卒的尸骸铺满了数里长的道路。 血流成河,汇成一个个腥臭的血洼。 大部分尸体身上的甲胄,兵刃,乃至蔽体的衣物,都被洗劫一空。 远处,大批闯营的马队正在疯狂地追杀那些趁乱从尸体上扒取装备的流民,试图追回物资。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 李岩策马赶到,身后是红娘子和他麾下的精锐。 他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脸色铁青。 “物资追回即可!不必滥杀流民!” 李岩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在这片修罗场中。 他目光所及,尽是自己人惨不忍睹的尸体。 整整五千跟着闯王转战多年的老兵,就这么没了。 几乎是全歼! 他的目光扫过一具具尸骸,最终停留在战场中央一处空地上。 那里躺着一具格外魁梧的尸身,同样没有甲胄,没有衣物,甚至没有头颅。 但只凭那门板一样宽厚的骨架,李岩便认了出来。 红娘子跟在他身后,看着这满目疮痍,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先生,从他突袭,到我们赶来前后不过半日……” 半日,歼灭五千精锐老卒! 李岩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具无头尸骸,那曾是闯营第一悍将刘宗敏的身体。 昨夜,他还为自己推断出沈泽的动向而自得,以为自己看穿了这位天马的计谋。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先生……”红娘子策马上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沾血的丝帕,上面绣着一头狰狞的猛虎。 “这是从他胸口衣物里找到的。没错,是权将军。” 刘宗敏,号权将军。 李岩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是我害了权将军,若非我自作聪明,让他走这条官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自责与悔恨,却疯狂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是他,一手将自己最勇猛的同袍,推入了沈泽精心布置的圈套! “将军!李先生!”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尸堆旁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不自然地扭曲,脸上混杂着血污。 “快!扶他过来!”李岩眼中爆出一丝精光。 亲兵被架到李岩面前,他看着那具无头的尸身,当即崩溃。 “将军!将军啊!”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李岩强压下心中的悲痛。 “一字一句,都不要漏!” 那亲兵声音断断续续。 “是那个煞神!” “他就像鬼一样冒了出来,只一轮箭,前军就没了啊!” “我们将军被逼得没办法,让我们杀了溃兵,用尸体堆墙,足足五层高的尸墙,还插了长矛……” “可那个魔鬼,他的马竟然直接飞了起来!” “飞?”红娘子失声惊呼。 “对!就是飞!”亲兵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它从人墙上空飞了过去!那个姓沈的魔鬼,就在半空中,对着太阳,拉开了弓……” “就一箭……” 亲兵指向刘宗敏尸身脖颈处那平滑的断口。 “将军的头,就直接被射爆了……” 红娘子倒吸一口凉气,快步走到尸身旁蹲下。 她纤细的手指拂过皮肤,果然在那里发现了边缘焦黑的贯穿伤口! 伤口轨迹清晰无比,正是由上至下,斜斜地贯穿了整个胸腔! 这印证了亲兵那看似荒诞不经的说法! 一人一骑,飞跃五层尸首堆成的矛墙,于半空中一箭毙杀主将!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李岩呆立原地。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名亲兵的话。 一个骑在飞马之上的魔神形象,渐渐清晰。 “报——!” 正当李岩想要再问些什么,一名背插令旗的传令兵快马加鞭,冲破流民的阻碍,飞驰而来。 “闯王有令!”传令兵翻身下马,高举令牌。 “命李岩将军即刻收拢马队,火速返回开封城下大营,不得有误!” 夜,深了。 开封城墙下,寒风呼啸,吹得火把猎猎作响。 数以万计的流民蜷缩在城墙根下,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麻木。 只有在分发稀粥的时候,那死寂的眼眸里才会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一名巡逻的小校提着一桶散发着馊味的米汤,有气无力地给排队的流民一人一勺。 突然,一只干瘦如鸡爪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没有去接那碗米汤,而是将一卷被捏得发皱的布条,塞进了小校的手里。 小校一愣,低头看去,那流民已经缩回人群,再也找不到踪影。 他疑惑地展开布条,借着火光一看。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在抖! “天塌了!” 小校攥紧那块布条。 “快!快开门!我要见总兵大人!十万火急的事!” 总兵府内,陈永福睡得正香,就被亲兵从被窝里硬生生拖了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敢扰老子睡觉!” 他顶着一头乱发,怒气冲冲地咆哮。 那名小校被两个亲兵架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 “什么玩意儿?” 陈永福不耐烦地夺过,凑到烛火下。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怒气瞬间凝固。 他反复看了三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刻进了他的脑子里。 “快!快给老子备马!” 陈永福的声音都变了调,手忙脚乱地穿着铠甲。 “去!把周王千岁和高抚台都给老子从床上叫起来!” 亲兵有些迟疑。 “将军,这三更半夜的……” “混账!”陈永福一脚踹了过去,眼睛通红。 “别说是三更半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老子等着!你告诉他们,这份消息,足以让万岁爷从龙床上惊坐而起!若有耽搁,你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给我搬家!” 一刻钟后,周王府。 巡抚高名衡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被仆人引进了花厅。 周王也早已等在那里,同样是一脸倦容。 “高抚台,你说这陈永福是发了什么疯?” 周王端起一杯热茶,语气里满是埋怨。 “三更半夜把我们叫来,若是没有天大的事情,本王定要参他一本!” 第114章 连破三部,阵斩双寇! 高名衡呷了口茶,苦笑一声。 “王爷息怒。想来,无非是城外李自成那贼厮又有什么异动,陈总兵一惊一乍罢了。” “咱们这位总兵大人,打仗的本事没见长,扰人清梦的能耐倒是一流。”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满腹牢骚。 这开封被围日久,人心惶惶,他们这些封疆大吏,更是日夜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能睡个囫囵觉,又被这般搅扰。 一杯茶,两杯茶,第三杯热茶也见了底。 就在高名衡的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门外终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永福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陈总兵,你最好有个能让本王满意的解释!” 周王放下茶杯,冷冷地盯着他。 陈永福却扫过两人。 “闯贼,完了!” 周王和高名衡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荒唐。 城外那黑压压的数十万流寇,那将开封围得如铁桶一般的闯军主力,你说完了? “陈永福!”高名衡的脸色沉了下来。 “军国大事,岂容你信口雌黄!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周王亦是面罩寒霜,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陈总兵,本王看你是睡糊涂了!若是拿这种无稽之谈来消遣我等,休怪本王治你个谎报军情之罪!” 面对两位封疆大吏的雷霆之怒,陈永福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杆。 他从怀中掏出那块被汗水浸透的布条,双手奉上。 “王爷!抚台大人!末将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他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二人。 “闯军第一悍将,权将军刘宗敏,已于昨日,授首归德府官道!” 周王霍然起身,一把夺过那布条,高名衡也凑了过来,两颗脑袋几乎挤在一起。 陈永福没有停下。 “不止如此!闯贼李自成,亦在归德府城下,被人一箭射伤!” “什么?!” 周王与高名衡齐齐失声惊呼。 白纸黑字。 那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接的战报。 德祐元年,十月初七,沈泽率六百骑出潼关。 初八,破杨承祖部。 初九,阵斩闯塌天刘国能于洛阳郊野。 十一日,袭李过残部。 十三日,单骑袭归德府,惊退守军。 十四日,归德府官道,以二百骑对阵数千闯军精锐,阵斩闯军大将刘宗敏! 同日,于乱军之中,一箭射伤闯王李自成! 不到十日! 奔袭近千里! 连破三部,阵斩双寇! 更于百万流寇之中,射伤贼首! 这是人能做出的事? 这是战报? 这分明是神话! 周王猛地一拍桌案,那张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竟是老泪纵横! “天不亡我大明啊!” 他抓住高名衡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高抚台!你看到了吗?此等天大的捷报,必须立刻昭告天下!要让全天下的军民都知道,闯贼已是冢中枯骨!我大明,还有救!” 高名衡也被这惊天战绩震得心神激荡。 但他毕竟是久历宦海的老臣,片刻的激动后,一丝冷静迅速回到了他的眼中。 “王爷,请息怒!您忘了?上次沈泽斩杀闯塌天的捷报,是何下场?” 周王脸上的狂喜一滞。 他想起来了。 那份本该振奋全国人心的捷报,送入京城后却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后来才有消息传来,因孙传庭与朝中东林党人的政见之争,这份天大的功劳,竟被兵部尚书丁启瑞,那个东林党的骨干,硬生生给压了下来! 想到此处,周王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丁启瑞!竖子误国!” 高名衡眼神凝重。 “不错。这份捷报,比上次那份还要惊世骇俗十倍!” “若是再经兵部之手,十有八九,还是会被那帮只知党同伐异的混账压下!” “到那时,不仅是寒了前方将士的心,更可能让我等错失这扭转战局的唯一良机!” 周王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在厅内来回踱步。 片刻后,他猛地站定。 “不!本王不信这朗朗乾坤,会被宵小之辈一手遮天!” 他转向高名衡。 “高抚台,你立刻替本王草拟奏疏,将此事原原本本写明!润色?不必!本王就要这最原始的震撼!” “本王这次就绕过他兵部!本王要用亲王之印,八百里加急,直奏天听!” “本王要让皇兄亲眼看看,他麾下有何等盖世猛将,朝堂上又养着何等奸佞之臣!” 周王深吸一口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里是无数在饥寒与绝望中挣扎的百姓。 “天亮就发!我大明,我河南几百万生民,都需要这道光!” 开封的信使,一人三马,昼夜兼程。 次日深夜,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京城子时的寂静。 “开封八百里加急——!军国大事,回避!” 紧接着,皇城紧闭的宫门在深夜中缓缓开启。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瞬间激起千层浪。 京城中,一座座达官显贵的府邸内,烛火次第亮起。 不多时,一顶顶轿子,一匹匹快马,载着睡眼惺忪,满腹惊疑的朝中大员,纷纷向皇城汇聚。 兵部尚书丁启瑞的官轿里,他揉着疲惫的太阳穴,满心烦躁。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聒噪?边关又失守了?” 轿外的管家低声回禀。 “老爷,听说是开封来的急报。” “开封?”丁启瑞眉毛一挑,心中冷笑。 开封被围,还能有什么好事? 无非是哭爹喊娘的求援信罢了。 轿子在皇城外停下,丁启瑞不情不愿地钻出轿子,只见宫门前已是人头攒动,同僚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他拉住一个相熟的御史,皱眉询问。 “刘御史,究竟何事,竟要深夜召集我等?” 那刘御史压低声音,神情古怪地指了指宫门方向。 “您还不知道?开封府八百里加急,信使没走兵部,直接被内官引入宫中了!” 没走兵部? 丁启瑞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那个被他亲手烧掉捷报的名字沈泽! 他清楚地记得,那份被他付之一炬的军报上,同样写着开封二字! 绝对不可能! 他一把抓住身旁的兵部侍郎,声音都有些变调。 “开封来的急报,为何不经我兵部验看?你可知情?” 第115章 诸位爱卿,谁赞成?谁反对? 那侍郎被他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摇头。 “部堂大人,下官也是刚到,一概不知啊……” 就在丁启瑞心乱如麻之际,宫门处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大内总管王承恩,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此刻的王承恩,竟是面色红润,步履轻快。 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喜与笑意! “诸位大人,”王承恩的声音尖细而高亢。 “万岁爷有旨,宣百官,觐见!” 人群炸开了锅。 “王公公!究竟是何喜事啊?” “公公,给透个底吧!可是前线大捷了?” 王承恩那张堆满笑意的脸,在丁启瑞眼中,却比地府的判官还要可怖三分。 他跟在王承恩身后,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开封大捷?” “莫非是孙传庭大人出关了?” “不可能!孙大人还在整备,哪有这么快!” 这些声音冲刷着丁启瑞摇摇欲坠的神经。 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荒诞的噩梦。 可当他踏入灯火通明的皇极殿,看到龙椅上那位九五之尊的模样时,他知道,他的末日,到了。 崇祯皇帝,那个素日里愁云惨淡的君王,此刻竟是满面红光,一手扶着龙椅的扶手,一手高高举着一封文书,正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沈泽!好一个盖世猛将!朕得此人,何愁闯贼不灭,何愁天下不定!” 那笑声洪亮如钟,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满朝文武,何曾见过天子如此失态? 一个个皆是面面相觑,心中既是震撼,又是狂喜。 唯有丁启瑞,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王承恩扯着嗓子高唱。 “兵部尚书丁启瑞,上前听宣!” 丁启瑞一个激灵,几乎是被人推着才踉跄出列,双腿软得像面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臣丁启瑞,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祯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从龙椅上缓缓走下,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丁启瑞的心尖上。 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此刻却亮得吓人,死死地锁定在丁启瑞的身上。 “丁爱卿,平身吧。” 天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谢陛下。” 丁启瑞颤巍巍地站起,眼角的余光瞥见崇祯将手中那份要命的文书递了过来。 “看看。”崇祯的语气平淡得可怕。 “给朕,给满朝文武,好好念一念,我大明这位盖世猛将的赫赫战功!” 丁启瑞的手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烫进了他的眼底! “出潼关,破四路流寇。” “阵斩闯塌天刘国能,权将军刘宗敏。” “于百万流寇之中,一箭射伤贼首李自成,全身而退。” 丁启瑞的脑中一片轰鸣! 上次那份斩杀刘国能的捷报,他只当是前线将领夸大其词,为求功赏的虚报,所以才敢付之一炬。 可如今连刘宗敏都授首了? 连李自成都受伤了? 这是何等逆天的战绩! 他忽然明白了,周王为何要绕开兵部,为何要用亲王之印八百里加急! 这是在向他丁启瑞,向他背后的整个东林党,发起最致命的控诉! “丁爱卿?”崇祯的声音幽幽响起。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捷,为何朕的兵部,竟对此一无所知?为何朕的案头,连一份相关的文书都看不到?” “你来告诉朕,是你丁启瑞瞎了,还是你兵部上下全都聋了?!” 最后一句,已是雷霆之怒! 丁启瑞再也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额头死死磕着冰冷的金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下息怒!此事定有蹊跷!或是文书在传递途中遗失,或是被奸人所匿!臣回去之后,立刻彻查兵部所有往来文书!定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交代?” 崇祯冷笑一声。 他转身,面向群臣,猛地将那份捷报高高扬起。 “不必了!朕现在就要给朕的功臣一个交代!” 他环视殿中百官,目光如刀。 “传朕旨意!沈泽,忠勇盖世,功勋卓绝,于国朝危难之际,力挽狂澜!特晋封为威武将军!总领河南,陕西一应剿匪事宜!” “赐蟒袍玉带,黄金万两,白银十万两!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为国尽忠者,朕,从不吝赏!”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 总领两省军务? 这是何等破格的封赏! 简直是一步登天! 崇祯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他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谁赞成?谁反对?” 京师,通往河南的官道旁。 一座简陋的茶棚里,座无虚席。 一块惊堂木重重拍在桌上,说书的茶老板呷了一口浓茶,润了润干得冒烟的嗓子,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诸位看官,且说那沈大人,胯下一匹乌骓马,名曰玄武,蹄翻乌云,日行千里!” “手中一口青龙偃月刀,重八十二斤,舞起来水泼不进!他单人独骑,面对那号称闯塌天的邪鲛刘国能,你们猜怎么着?” 茶老板眼睛一瞪,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只见沈大人大喝一声,声如龙吟!手中那口大刀,迎着那邪鲛的独角就劈了下去!” “好家伙!只听咔嚓一声,好比那旱天里打了个焦雷!那邪鲛连人带马,被从中劈成了两半!血水啊,染红了半边天!” “好!” “杀得好!” 茶棚里的脚夫、百姓们听得热血,纷纷拍桌叫好。 一个刚入座的商队管事听得入神,连忙掏出几文钱丢进桌上的破碗里。 “老板,别停啊!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 茶老板得意地一笑,端起碗来掂了掂,正要继续往下说。 忽然。 “嘚嘚嘚……” 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压过了茶棚里所有的嘈杂。 众人不约而同地向官道望去。 只见一支骑队,正缓缓向茶棚靠近。 为首一人,身形挺拔如枪。 即便坐在马上,也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 他身下的坐骑,神骏异常,通体乌黑,唯有四蹄踏雪,在午后的阳光下,竟隐隐泛着一层玄光。 那匹马,不正是茶摊老板口中那匹蹄翻乌云的宝马玄武吗?! 第116章 威武将军?就吃这个?! 骑队在茶棚前停下,骑士们纷纷下马。 他们身上的盔甲样式各异,显然是缴获而来。 不少地方还带着修补的痕迹,甚至浸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痂。 整个茶棚瞬间鸦雀无声。 为首那人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目光平静地扫过目瞪口呆的众人。 茶棚里,一个刚从南河逃难来的汉子,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碗。 “沈……沈大人?” “是沈将军!” “真的是沈将军!” 人群炸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年轻将领的身上。 传说中的人物,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沈泽对周遭的反应恍若未闻。 他走到早已吓傻的茶老板面前,从怀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 “老板,还有茶水吗?” 他顿了顿,又回头对身旁一个机灵的青年吩咐。 “孙侯,去,多买些干茶,路上喝。” 孙侯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小袋碎银,在手里掂了掂,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老板,我家将军问你话呢。”孙侯脸上挂着一抹和气的笑。 “茶,还有没有?我家将军和弟兄们赶了一路,都渴了。” “有!有有有!”茶老板一个激灵,连连躬身,脸上堆起的褶子比菊花还密。 “有最好的茶!管够!将军和军爷们能来小老儿这破棚子,是小老儿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这话一出,茶棚里其他客人瞬间炸了锅。 “官……官爷来了!” “快走快走!别惹麻烦!” 原本还坐着听书的脚夫商贩们,连茶钱都顾不上,丢下几个铜板,便作鸟兽散,生怕被卷进什么是非里。 乱世之中,兵比匪更可怕,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恐惧。 不过眨眼功夫,整个茶棚便被清空,只剩下沈泽和他那十几个煞气冲天的亲卫。 孙侯也不在意,将那袋碎银往桌上一放,声音清朗。 “老板,别光顾着我们。去,把附近的大营也算上,给我们备六百人份的干茶。” “另外,烧几大锅热水,给外面围观的乡亲们也分一分,就当是我家将军请的。” “六百人?!”茶老板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十几骑只是冰山一角! 外面那传闻中的大军,就在左近! 他不敢怠慢,从里屋抱出一只半人高的大麻袋,里面装满了粗劣的干茶叶梗。 “军爷,您点点!” 几个亲卫上前,熟练地分装着干茶。 茶老板则亲自操持着风炉,将大铁壶里的水烧得滚开,一股浓郁的茶香混合着水汽弥漫开来。 他果然听了孙侯的话,给那些远远围观,又敬又怕的百姓们也分发了热茶。 一时间,感激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孙侯数出几块碎银递过去,分量只多不少。 茶老板收了钱,却没走,反而凑到沈泽桌前,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献宝似的神秘。 “将军,这是小老儿自己藏的雨前尖,可不是外面那些给牲口喝的粗茶。解乏提神,最是养人,您尝尝。” 他手脚麻利地换上新茶碗,用滚水烫过。 再撮了一小撮墨绿的茶叶进去,冲泡开来。 一股清雅的幽香,瞬间压过了大锅粗茶的浊气。 沈泽端起茶碗,闻了闻,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 “有心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茶老板激动得满脸通红。 “将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这时,孙侯从马背的行囊里取出几个干硬的粗面饼,分发给众人。 那饼子黑乎乎的,硬得能当石头砸人。 只见孙侯轻松将饼掰成几块,丢进自己的茶碗里,用那滚烫的茶水泡着。 其他亲卫也是如此,个个面不改色,习以为常。 这一幕,却看得茶老板和周围的百姓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阵斩刘宗敏,箭伤李自成的盖世猛将? 威武将军?就吃这个?! 这比传说中他单人独骑冲阵杀敌,还要让人感到震撼! 茶老板愣了半晌,目光落在了那匹神骏非凡的玄武身上。 它正安静地打着响鼻,神态倨傲。 他猛地一拍大腿,对旁边吓傻了的小二吼了一嗓子。 “还愣着干什么!没眼力见的东西!快,把后院那一口袋精料黄豆,全给将军的宝马倒进马槽里!” “爹,那可是一整袋啊!”小二面露难色。 “蠢货!”茶老板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 “这是神驹!别说一袋,就是十袋也吃得下!将军这等人物,是差你这点豆子钱的人吗?快去!” 小二不敢再辩,连滚带爬地扛来一口袋黄豆,哗啦啦全倒进了马槽里。 玄武似乎闻到了香味,高兴地甩了甩尾巴,开始大口咀嚼起来。 沈泽抬眼看了一眼,对孙侯淡淡地吩咐。 “黄豆的钱,一并算了。” “是,将军。” 茶老板一听,更是喜上眉梢,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十倍。 这位沈将军,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仁义之师! 沈泽端起碗,正准备吃那泡软了一些的饼块。 忽然。 “嘚嘚嘚……” 又一阵马蹄声响起,比之前沈泽到来时更加密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官道上烟尘滚滚,十几骑人马正朝着茶棚疾驰而来。 为首的几人,身穿明光铠,头戴凤翅盔,腰挎制式腰刀。 背后还插着一面小小的靠旗,上面一个斗大的京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京营的人! 那为首的将官勒住马,一个翻身,动作倒是潇洒,只是落地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身后那群京营兵,一个个盔甲鲜亮,器宇轩昂。 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久居京城的傲慢与油滑。 为首那将官整了整衣甲,大摇大摆地走进茶棚。 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朗声喝问。 “哪个是沈泽沈将军?奉圣上口谕,我等特来宣慰!”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对上了沈泽那十几个亲卫冰冷的眼神。 他们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里,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或者将手按在刀柄上,但那股磨砺出来的杀气,却笼罩了整个茶棚! 第117章 把所有干粮都给老子拿出来! 这十几名京营兵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了。 他们身上的明光铠,擦得能照出人影,可跟对方那带着暗红血痂,布满刀劈箭痕的破旧铁甲一比,简直就像是戏台上伶人的行头! 为首那将官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也是在军伍里混过的,好坏一眼便知。 眼前这些人,每一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真正悍卒!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之前的嚣张气焰霎时间烟消云散。 换上了一副谦卑恭敬的表情。 他快走几步,来到沈泽面前,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 “末将京营游击李威,参见威武将军!圣上听闻将军大捷,龙颜大悦,特遣我等前来恭迎将军!将军一路辛苦了!” 李威单膝跪地,头颅低垂,冷汗已经浸湿了紧贴着后颈的衣领。 他身后的京营兵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个个挺直的脊梁,在沈泽那十几个亲卫的杀气笼罩下,显得无比僵硬。 这哪里是来宣慰的,分明是老鼠进了狼窝! “起来吧。”沈泽的声音平淡如水。 “谢……谢将军!”李威如蒙大赦,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时,他身后一名略显年轻的京营兵,眼珠子一转,向前凑了半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将军神威,末将佩服得五体投地!说来也是缘分,月前在潼关孙传庭孙督师的庆功宴上,末将曾有幸远远见过将军一面!当时便觉将军是天神下凡,今日一见,果然……” 他话还没说完,沈泽的目光终于从碗里抬起,淡淡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眼神,瞬间让那京營兵把剩下半截的马屁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泽的视线,在他那身崭新得晃眼的明光铠上停留了一瞬。 “你这身甲,不错。” 那京营兵一愣,随即心中一喜,以为找到了话题,连忙挺起胸膛。 “谢将军夸奖!这是家里人花了些银子,从宫里造办处托关系弄出来的,穿上是精神些。” 他有些得意地补充。 “末将家里,在京城也算略有薄产。” 此言一出,李威的脸都绿了,心中暗骂一声蠢货! 在这些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的百战悍卒面前,炫耀你那身没见过血的亮闪闪的铁皮? 这不是茅厕里点灯——找死吗?! 果然,沈泽麾下那十几个亲卫的眼神更冷了,嘴角纷纷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周围远远围观的百姓们,此刻也看出了门道。 他们交头接耳,议论声虽低,却清晰可闻。 “怪了,这些京营的大爷们,平日里眼睛都长在头顶上,今天怎么跟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你懂什么!那是沈将军!斩了闯军大将刘宗敏的活阎王!这些没上过战场的绣花枕头,能不怕吗?” 沈泽没有再理会那个尴尬得满脸通红的京营兵。 他伸出手指,轻轻将自己面前那碗泡着饼块的茶碗,推向桌子中央。 “老板。” “哎!小老儿在!”茶老板立刻躬着身子凑了过来。 “这碗,端出去,给门口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沈泽的语气依旧平淡。 “告诉她,孩子正在长身体,别饿着。 茶老板浑身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顺着沈澤的视线看去,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寡妇,正紧紧搂着一個面黃肌瘦的孩童,满眼渴望地望著這边。 “是!是!小老儿這就去!”他小心翼翼地端起那隻粗瓷碗,仿快步送到那婦人手中。 妇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孩子便要下跪,被茶老板一把扶住。 周围的百姓们,看向沈泽的目光,已然从敬畏,化作了炙热的崇敬! 这还没完。 沈泽的目光转向孙侯。 “传令下去,安平营所有骑士,将随身携带的三日份干粮,全部留下。” 孙侯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对着外面沉声喝道。 “将军有令!全营留下干粮!” “遵命!” 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应答。 十几个亲卫立刻解下腰间的干粮袋,毫不迟疑地放在了桌上。 那动作,干脆利落。 整个茶棚内外,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 军粮,那是士卒的命!这位沈将军,说不要就全都不要了?! 他手下的兵,竟然也无一人有异议! 沈泽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京营游击李威。 “李游击,你们奉旨前来,想必也带了军粮吧?” 李威一个激灵,脑子飞速运转。 他起初完全没反应过来,以为沈泽是想用他们的军粮,但看到沈泽的眼神,他瞬间明白了! 这是在敲打他们! 也是在给他们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有!当然有!”李威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转身对自己那群还在发愣的手下怒喝。 “都聋了吗?!没听到将军问话?!把所有干粮都给老子拿出来!快!” 京营兵们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从马背上解下自己的行囊,里面装着的,是比沈泽手下那些粗面饼精致得多的肉干和细面饼。 沈泽对茶老板吩咐。 “老板,劳烦你,再多烧几锅水。把所有人的干粮都投进去,煮成一大锅饼汤。让这左近所有饿着肚子的人,都能喝上一碗热的。” “将军……”茶老板的声音哽咽了,他看着沈泽,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将军。 此刻在他眼中,简直就是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泪流满面。 “将军仁义!小老儿这就去!就算把这茶棚拆了当柴烧,也一定给乡亲们煮好!” 沈泽却已经站起了身,翻身上了玄武。 他没有再看那锅即将沸腾的饼汤,也没有再看那些对他感恩戴德的百姓。 “李游击,带路。” 二百京营骑兵在前,六百安平锐骑在后,八百人簇拥着沈泽,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京师,那股乱世的萧条与破败便迅速消散。 官道变得平整宽阔,沿途的田地里有了辛勤耕作的农人,路上的商队络绎不绝,甚至出现了绵延数里的民居和店铺。 第118章 潼关游击,沈泽到——! 安平营的骑士们,这些在尸山血海里打滚的汉子,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繁华的景象。 终于,在地平线的尽头,一座雄城,横亘在天地之间。 三重城墙,层层叠叠,巍峨得仿佛是支撑天地的巨壁。 城头之上,商幡如林,猎猎招展。 城墙之下,运河如带,漕船往来如织。 那中轴线上隐约可见的皇城,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这便是大宋的心脏,天子脚下,京师! 即便末日的阴影已悄然笼罩,此刻的它,依旧展现着一个老大帝国最后的辉煌。 当沈泽率领的八百骑抵达正阳门外时,京营的清道队伍早已将会同馆前的御道清空。 一名传旨太监手捧明黄圣旨,早已在此等候。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河总兵官沈泽,屡破剧贼,功在社稷,朕心甚慰。” “特旨,赐沈泽紫禁城内骑马,着甲带刀,直入皇城承天门面圣!钦此!” 这个消息在所有京营兵的脑中炸开! 紫禁城内骑马! 着甲带刀! 这是开国以来,除了寥寥几位功勋盖世的国公外,从未有过的殊荣! 李威和他的手下们,瞬间激动得满脸通红! 之前在茶棚受的那些气,此刻全化作了无与伦比的荣耀! 他们是迎回这位盖世名将的人! 这份荣耀,他们也与有荣焉! 这足以洗刷掉京营中看不中用的污名! 沈泽眼神一凝,心中了然。 这便是崇祯给我的第一重示好。 他要让满朝文武,满城百姓都看看,他对我沈泽,是何等的信任与恩宠! 他没有下马,只是在马背上对传旨太监微微抱拳。 “臣,沈泽,谢陛下天恩!” 他猛地一抖缰绳,玄武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人立而起! 沈泽一马当先,挥鞭入城! 七百余骑紧随其后,马蹄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御道上,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御道两侧,早已被闻讯而来的京师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想要一睹这位传说中将军的真容。 当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以及马上那位身着血迹斑斑的铁甲的年轻将军出现时,人群瞬间沸腾了! “是沈将军!” “就是他!一个人冲垮了闯军的尸墙,斩了刘宗敏!” 突然,欢呼戛然而止。 京师的百姓们想象中的威武将军,应当是金盔金甲,神光赫赫。 身后跟着一群同样威风凛凛的天兵天将。 然而,当那七百余骑真正踏入正阳门。 没有鲜亮的旗帜,只有破损的战旗在风中无力地摆动。 没有锃亮的铠甲,只有被血痂和泥浆糊满,遍布着刀痕箭孔的铁甲。 更没有百姓们期盼的胜利者的笑容。 只有七百余张麻木的脸。 马蹄踏在青石御道上,轰隆闷响。 喧嚣的京师,在这七百人的沉默行军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人们的目光,最终汇聚到了队伍最前方。 那匹通体乌黑,神骏非凡的战马之上,端坐着一个年轻得过分的将军。 他身披山文甲,头戴凤翅盔,面容棱角分明,宛如刀削斧凿。 他没有看两侧欢呼的百姓,眼神平静地直视着前方。 他,就是沈泽。 他身后的七百骑士,就是安平营! 一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军队! 队伍行至皇城之前,承天门巍峨耸立。 早已列队等候的京营仪仗队,甲胄鲜明,旌旗招展。 本是天子仪仗,威严无比。 然而,当安平营在他们面前停下时,京营兵们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天灵盖。 那不是人数的压制,而是质的碾压! 是绵羊遇见了饿狼! 沈泽勒住缰绳,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抬起右手,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 “哗啦!” 身后七百骑兵如臂使指,闻令而动,没有丝毫杂音。 原本的行军队形瞬间变幻,以沈泽为锋矢,迅速散开,在宽阔的广场上化作一个巨大的方阵! 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长枪斜指苍穹。 前来迎接的京营仪仗队,瞬间被这股气势压得黯然失色。 李威和他手下的京营兵们,非但没有感到被比下去的羞辱,反而个个挺直了胸膛,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 这就是我大宋的军队! 这就是为我等迎回的盖世名将! 这一刻,能为这样的军队引路,竟成了他们此生最大的荣耀! 沈泽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战靴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恭迎沈将军!” 一名面白无须的大太监快步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神情肃穆的大员。 沈泽目光一扫,心中已有计较。 王承恩,崇祯的秉笔太监,心腹中的心腹。旁边那个兵部尚书丁启瑞,一个老油条。 “末将沈泽,见过王公公,见过丁部堂。”他只是抱了抱拳,不卑不亢。 “哎哟!沈将军可折煞咱家了!”王承恩满脸堆笑,热情地一把扶住沈泽的手臂。 “将军乃国之柱石,护我大宋江山,此等大功,受得起任何礼遇!皇上在殿里,可是望眼欲穿呐!”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亲热地拍了拍沈泽的臂膀,实则是在向周围所有人,尤其是文官集团,展示皇帝对沈泽的绝对信任与亲近。 旁边的丁启瑞,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黏腻的血痂,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嫌恶。 “沈将军少年英才,为国除贼,实乃我大宋之幸。” 王承恩像是没看见丁启瑞的微表情,笑得更灿烂了。 “皇上特意有旨,沈将军征尘未洗,便是大功的见证!不必更衣,着此战甲,随咱家入宫面圣!” 在城门口,沈泽主动解下了背上的长弓和箭囊,交给了卫士。 但腰间的佩刀,却在王承恩的示意下,被允许保留。 这又是一重恩典! 王承恩亲自在前方引路,沈泽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厚重的宫门,踏入了那片寻常人一生都无法窥探的禁地。 巨大的宫廷广场空寂无人,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两侧的宫墙高耸,投下巨大的阴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沿途的京营卫士,目不斜视,却在沈泽经过时,不自觉地将身体绷得更紧。 那些远远窥视的太监宫女,更是甫一接触到沈泽的眼神,便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当巍峨的太和殿出现在视野尽头时,那数百级汉白玉台阶,铺陈在沈泽面前。 高耸的台阶上,每隔五十阶,便站着一名小太监。 当沈泽的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最下方的小太监猛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悠长而独特的韵调高声唱喏。 “潼关游击,沈泽到——!” 声音穿云裂石,向上方传递。 第119章 陛下,末将确有一请! 五十阶上的太监立刻接力,用同样的声调再次唱喏。 一声接一声,层层叠叠地传向那云端之上的权力中枢。 终于,当沈泽行至半途,太和殿的殿门前,走出一位身着紫袍的大太监。 他手中拂尘一甩,气运丹田,发出的声音盖过了下方所有的唱喏,响彻整个皇城! “宣!南河总兵官沈泽觐见——!” 王承恩停下脚步,侧过身,对沈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接下来的路,只能沈泽一个人走。 沈泽抬起头,望着那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宏伟大殿。 他一步踏出,战靴与汉白玉石阶碰撞。 第二步,第三步。 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大殿之内,文武百官早已分列两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拾级而上,浑身浴血的身影上。 龙椅之上,年轻的崇祯皇帝也微微前倾着身体,眼神中充满了紧张。 一名小太监碎步上前,将沈泽引入殿中。 另一名司礼监太监则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用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宣读起来。 “沈泽屡破剧贼,斩将夺旗,功勋卓著,特晋为潼关总兵官,总领一方兵事,赐蟒袍玉带,黄金万两,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大殿内一片寂静。 潼关总兵! 从一个无品级的游击,一跃成为正二品的总兵官! 这已不是连升三级,这简直是坐着云梯往上飞! 更重要的是,总领一方兵事这六个字,意味着他将拥有至少五千人的独立兵权! 沈泽跪地谢恩,双手高高举起,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没有丝毫的狂喜与激动。 五千人的编制还不够! 我需要更多的兵,更多的安平营! 安平营的练兵之法,不能只掌握在我一人手中。 孙侯识文断字,可为督练。 邹虎,刘飞勇猛过人,可为教官。 必须将这套练兵法诀传下去,让他们成为种子。 为我孵化出第二支,第三支安平营! “沈爱卿,平身吧。” 崇祯皇帝的声音将沈泽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他压下心头万千思绪,缓缓起身。 “谢陛下。” “好一个大宋将军!”崇祯的目光在沈泽那身血迹斑斑的铠甲上逡巡,非但没有嫌恶,反而透出几分激赏。 “朕在深宫之中,常闻将士在外浴血奋战。今日得见爱卿,方知何为百战之士!这身战甲,比任何蟒袍玉带都要华贵!” 沈泽心中微动,面上却只是微微垂首,等待着这场君臣问对的结束。 崇祯将沈泽那一瞬间的微动尽收眼底。 他被朕的天威震慑住了么? 年轻的帝王心中升起一丝满意的念头。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一个能打仗,但又敬畏皇权的将军。 这才是他理想中的利刃。 “爱卿此番劳苦功高,朕心中甚慰。” 崇祯帝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也变得亲和了许多。 “除了这些赏赐,你可还有别的所需?但讲无妨,朕为你做主!” 这本是一句帝王惯常的客套话,满朝文武听了,也只当是天恩浩荡的场面之言。 谁知,沈泽却当了真。 沈泽抬起头,目光直视龙椅。 “陛下,末将确有一请!” 整个大殿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就连崇祯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 他没想到,这个武夫竟然如此不通世故,竟然真的敢但讲无妨! 沈泽却不管这些,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末将请陛下,即刻下旨,调拨南河,陕西两省仓储,拨付潼关足额粮草军饷!” “再给末将三个月的时间,不受任何人掣肘,专心练兵!” “如今流寇之势已成燎原,闯贼李自成更是枭雄之姿,绝非寻常草寇。” “而潼关武备废弛,兵卒老弱,不堪一击!” “若无精兵强将,无充足粮秣,国门一旦有失,则天下震动!” 针落可闻的死寂。 沈泽的这番话,狠狠地抽在了大殿里每一个人的脸上! 武备废弛? 兵卒老弱? 这是在说谁的责任? 闯贼已成燎原之势? 这岂不是在说他这个皇帝治国无方,才让天下糜烂至此?! 崇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化为铁青,最后沉如锅底。 那双原本充满激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怒火! 他将沈泽的话,逐字逐句地解读为了对自己执政能力的全面否定,和辛辣讽刺! “放肆!” 一声尖锐的呵斥打破了沉寂。 兵部尚书丁启瑞猛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指着沈泽的鼻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沈将军!你这是何意!” 他先是转向龙椅,一个长揖到底,声泪俱下。 “陛下宵衣旰食,为国事操劳,日夜不休,天下臣民无不感念圣恩!” “我大宋有陛下这等英明神武之君,何愁流寇不平,天下不定!” 一顶高帽先给皇帝戴得稳稳当当。 随即,他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沈泽,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可叹!总有尔等骄兵悍将,不知体恤朝廷艰难,不思为君分忧!” “打了几个小胜仗,便自以为功高盖世,一回京便只知伸手索要粮饷,强取豪夺!” “与那拥兵自重的贺人龙之流,有何区别!” 贺人龙,曾是手握重兵的边军大将,素来骄横跋扈,屡次向朝廷索要粮饷,稍有不遂便纵兵劫掠。 丁启瑞此言,不可谓不恶毒,这几乎是把反贼两个字直接贴在了沈泽的脸上! 满朝文武看向沈泽的眼神,也瞬间变了。 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武夫,如何在天子脚下自取其辱。 沈泽静静地看着丁启瑞唾沫横飞的表演,又扫了一眼周围那些文官的神情。 他终于明白了。 他那番实事求是的战略分析,在这群人的耳朵里,竟然变成了邀功请赏,拥兵自重的狂悖之言。 原来在这群人的世界里,事实是什么不重要,态度才最重要。 原来这大宋的天下,不是烂在流寇手里,而是烂在这些人的嘴里! 第120章 这就是大宋的朝堂 一股怒火从沈泽的心底最深处,轰然升起!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丁启瑞。 丁启瑞正说得慷慨激昂,忽地对上这道目光,只觉得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气笼罩了全身! 他仿佛看到了尸横遍野的战场,闻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听到了无数冤魂在耳边哀嚎! 他原本准备好的词句,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我只是对沈将军的说法,有些异议。” 丁启瑞的气势瞬间从猛虎变成了病猫,声音越来越小,额头上冷汗涔涔。 最后竟不敢再与沈泽对视,狼狈地低下了头。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堂堂兵部尚书,竟被一个武将用眼神就吓得语无伦次! 崇祯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既恼怒沈泽的桀骜不驯,更厌恶丁启瑞的懦弱无能! 这就是他的朝廷? 这就是他的股肱之臣? “够了!” 崇祯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中充满了怒火。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泽,又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 “沈爱卿,一路风尘,想必是累了。王承恩。” “奴婢在。” “带沈将军下去休息,好生款待。” “遵旨。” 崇祯说完,疲惫地挥了挥手,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退朝。” “退朝——” 王承恩那略显尖利的嗓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满朝文武,如蒙大赦,纷纷躬身告退。 他们经过沈泽身边时,目光复杂,却无一人驻足,无一人言语。 转瞬之间,方才还人头攒动的太和殿前,只剩下沈泽孤零零的身影。 他那身破旧的铁甲,在汉白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一个穿着灰色袍服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挪了过来,低着头。 “沈将军,请随奴婢来。” 他不敢看沈泽,方才那一眼压得兵部尚书喘不过气的眼神,他远远瞥见了,只觉得浑身发冷。 沈泽的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这小太监身上,那杀气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平静。 “有劳公公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小太监的手里。 “带路吧。” 小太监捏着那块还有些温热的银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这宫里,他们这些底层内侍,在朝廷大员眼中连条狗都不如,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尤其是这等刚刚在朝堂上顶撞了皇帝的骄兵悍将! 一股热流瞬间涌上眼眶,他赶紧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 “将军,这使不得……” “拿着吧,买些酒暖暖身子。” 沈泽的声音依旧平淡,“这京城的冬天,冷得很。” 小太监再不敢多言,只是将银子死死攥在手心,躬着的身子更低了。 “谢将军赏!将军这边请!” 午门外的白玉广场上,阳光刺眼。 沈泽刚刚踏出宫门。 “哎呀!沈将军!下官户部侍郎周元,久仰将军神威,今日一见,果真是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 一个身形微胖,满面红光的官员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他话音未落,旁边另一位身形清瘦,留着山羊胡的官员也挤了过来,拱手作揖,声音比周元还要热切三分。 “周侍郎此言差矣!沈将军何止是国之栋梁,简直是我大宋的定海神针!” “下官工部员外郎吴谦,已在望江楼备下薄酒,还望将军赏光,让下官为您接风洗尘!”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要将沈泽夹在中间,言语间的谄媚与拉拢,露骨得不加任何掩饰。 沈泽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不远处。 他看到,更多的官员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远远地观望着。 他们的站位泾渭分明,显然分属不同阵营。 那些投向自己的眼神,炽热贪婪,像是在打量一件绝世神兵,盘算着该如何将其握在自己手中。 党争…… 沈泽心中冷笑。 原来如此,这就是大宋的朝堂。 外有流寇四起,鞑虏叩关,内里却还在为这些狗屁倒灶的党同伐异争得头破血流! 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潼关,什么流寇,他们只在乎,他沈泽这把新出鞘的刀,能为他们砍倒多少政敌! 一瞬间,沈泽心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 他看这些人,与看战场上的敌人,并无二致。 “咳!” 一声干咳打断了周,吴二人的争抢。 丁启瑞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身后跟着几名兵部官员。 他那张老脸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威严,只是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未消的惊悸。 “周大人,吴大人,你们未免太心急了些。” 他先是淡淡地扫了二人一眼,随即转向沈泽。 “沈将军,兵部核验总兵官印信与勘合文书,乃是例行公事。还请将军随老夫到兵部一趟。” 周,吴二人见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讪讪一笑,不敢再争,却也不肯就此离去,只得退到一旁候着。 丁启瑞见状,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对着沈泽压低了声音。 “沈将军,方才在殿上,老夫也是为了朝局着想,言语多有得罪,还望将军海涵。” 他见沈泽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眼珠一转,抛出了真正的诱饵。 “将军啊,潼关那种苦寒之地,流寇环伺,凶险万分,岂是将军这等英雄该待的地方? 不瞒你说,湖广,南直隶的总兵尚有空缺,那可是鱼米之乡,富得流油! 只要将军点个头,老夫在陛下面前斡旋一二,保你换个好去处,岂不美哉?” 这番话,可谓是推心置腹,毒辣至极。 这是要将他这头刚刚崭露头角的边关饿狼,调到温柔乡里,拔了牙,去其爪,养成一条摇尾乞食的看门犬! 沈泽心中杀机一闪而过,脸上却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像是认真思考了一番,才缓缓拱手。 “丁尚书美意,末将心领了。只是我安平营的弟兄,都是随末将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骤然换防,怕是水土不服。” 他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 “何况,我这六百弟兄,一路血战,兵疲将累,甲胄多有折损。如今这副模样,就算去了富庶之地,怕也守不住一方平安。” “若尚书大人能体恤一二,为我安平营补充些许军械,末将感激不尽。届时,必登门叨扰尚书大人备下的和解酒。” 第121章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留不得! 丁启瑞一听,顿时心中一松。 要东西就好! 就怕你什么都不要!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武夫的惯用伎俩,拿捏姿态,讨要好处罢了。 “哦?沈将军需要多少?但说无妨!只要兵部武库里有的,老夫为你做主!” 沈泽语气平淡。 “不多。三百副布面铁甲,配套的马铠,还有三百张六斗以上的步弓。” “什么?!” 丁启瑞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 这哪里是些许军械? 这足以装备一支精锐的核心突击骑兵了! 把他兵部武库掏空一半都凑不齐!这小子不是要军械,这是在抢劫! “沈泽!你休要狮子大开口!”丁启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泽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却见沈泽的目光,悠悠地飘向了不远处眼巴巴看着这边的户部周侍郎和工部吴员外郎。 沈泽的嘴角勾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若是丁尚书为难,那末将再去叨扰户部和工部的两位大人,想来凑一凑,应该也差不多了。就是不知,这军械的款子,该算在谁的头上。” 丁启瑞的骂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明白了! 若是自己不给,沈泽转头就去找周元和吴谦! 那两个老狐狸为了拉拢这尊杀神,砸锅卖铁也会把东西凑齐! 届时,他丁启瑞不仅丢了天大的面子,还得罪了沈泽,更是眼睁睁看着这把快刀落入政敌之手! 一瞬间,丁启瑞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好!好!沈将军为国征战,这点要求,我兵部岂能不应!” 他死死盯着沈泽,一字一顿。 “三百副!入夜之前,老夫亲自派人,送到你安平营!” 沈泽脸上的笑容终于真诚了几分,他对着丁启瑞深深一揖,声音朗朗。 “那末将,就静候尚书大人佳音了。” “好说,好说……”丁启瑞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应承下来。 心中已经在盘算着,该如何用最次的军械糊弄过去,又能保住兵部的颜面。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沈泽行完此礼,竟未就此离去。 他身形一转,竟是面向了不远处还处于震惊中的户部侍郎周元与工部员外郎吴谦,同样拱手,朗声开口。 “周大人,吴大人,今日天色已晚,末将甲胄在身,多有不便。明日,再分别登门拜会!” “届时,还望二位大人不吝赐教!” 整个午门广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无论是周元,吴谦,还是丁启瑞,亦或是那些远远观望的各派官员,此刻脑中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沈泽疯了不成?! 他刚刚才从兵部尚书丁启瑞这里虎口拔牙。 敲下了一笔足以让任何总兵眼红到滴血的军械。 转过头,竟然当着丁启瑞的面,公然向他的政敌示好,预约了第二天的拜访! 这是什么路数? 吃完上家吃下家? 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掩饰地脚踏两只船? 不! 一些心思深沉的老狐狸瞬间反应过来,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这不是脚踏两只船! 他这是要亲手造一艘横行无忌的楼船,然后把京城里所有想拉拢他的势力,全都当成给他划船的桨手! 这个从边关杀回来的悍将,根本不懂,也根本不屑于遵守他们这套盘根错节的朝堂规矩! 他用的,是战场上最直接的逻辑。 谁给的好处多,谁就是朋友! 我全都要! 丁启瑞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竟被一个他眼中的武夫,当众如此玩弄! 周元和吴谦二人,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天大的机会! 这个沈泽,不按常理出牌,但也意味着,他并非丁启瑞一党! 他是一把可以被任何人争取的,最锋利的刀! 沈泽只是淡淡地扫视一圈,让所有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他不再多言,翻身上了马,对着宫门方向一抱拳,双腿一夹。 “驾!” 八百安平营骑士,簇拥着他们的主将,缓缓离去。 就在沈泽转身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人群中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那道目光,来自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官员。 此人虽也穿着绯红官袍,但骨架雄壮。 站姿挺拔如松,手掌宽大粗糙。 毫无文人气息,倒更像个久经沙场的宿将。 他看着沈泽的背影,眼中没有算计,只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赞叹。 有点意思。 沈泽心中微动,将此人的样貌记下,便不再回头。 直到沈泽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午门前的压抑气氛才猛地爆开。 “快!快回府!”周元再也顾不得侍郎的仪态,一把抓住身边的长随,急声低吼。 “把库里那尊前朝的玉佛给我备好!不!再加上两名新买的扬州瘦马!明日一早,就送到安平营的驻地去!” “吴大人,你……”他转头看向吴谦,眼中满是戒备。 “哼!”吴谦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对着自己的管家吩咐。 “周侍郎好大的手笔!你去,将我书房里那幅真迹《山路声图》取来,再备黄金五百两!记住,要用最快的马车!” 两人针锋相对,却又极有默契地同时下令。 周围的其他官员也纷纷惊醒,立刻吩咐下人,各自准备厚礼。 盘算着该如何在这位新晋的朝堂红人身上,押下自己的赌注。 一片喧嚣中,唯有丁启瑞,面沉如水。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就走,那背影里充满了怒火与一丝恐慌。 “老爷,回府吗?”仆人战战兢兢地跟上来。 “不!”丁启瑞的声音冰冷。 “去首辅府上!快!”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疾驰,丁启瑞坐在车厢内,闭目凝神。 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指节,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狂妄的竖子! 老夫在朝堂浸淫数十年,竟被一个毛头小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留不得! 他脑中反复回响着沈泽那平静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第122章 兵临城下,京师震动 很快,马车在一座看似寻常,实则气派非凡的府邸前停下。 这里便是当朝首辅,周延儒的府邸。 丁启瑞整理了一下官袍,脸上早已换上了一副恭敬谦卑的神色,快步走上前去。 府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一座巨大的金丝楠木影壁挡住了视线,绕过去,假山嶙峋,流水潺潺,皆是名贵的太湖石。 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屋顶上铺设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哼,民脂民膏! 丁启瑞心中暗骂一句,脸上的恭敬之色却愈发浓重了。 一个神情倨傲的管家,不咸不淡地将他引至一处清幽的书房外。 “丁尚书请稍候,阁老正在练字。” 丁启瑞不敢有丝毫怨言,躬身立在廊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透过半开的窗棂,他能看到书房内,当朝首辅周延儒正站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前,手持一杆狼毫,凝神于一张雪白的宣纸上。 宣德炉中,飘出淡淡的龙涎香,沁人心脾,却让丁启瑞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终于,书房内传来一个苍老而平缓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 丁启瑞连忙整了整衣冠,几乎是小跑着进了书房,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书案三步开外,连头都不敢抬。 “阁老……” 周延儒依旧低头审视着宣纸上那个墨迹未干的忍字,许久,才发出一声满意的轻叹。 他搁下笔,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 这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汗珠已经从鬓角渗出的丁启瑞。 “怎么,被一个边关回来的毛头小子,吓破了胆?” 丁启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 阁老!非是下官无能!实在是那沈泽那竖子,行事乖张,不循常理,简直就是一头疯虎!” “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下官应下三百副铁甲,三百张步弓!这还不算,转头他就去约见周元和吴谦那两个奸贼!” “这是当众打您的脸,打我们所有人的脸啊!” 周延儒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 “三百副甲,三百张弓,又不是从你丁家库里出,心疼什么?国库的银子,皇上的恩典,给他便是。” “可是……” “没什么可是。”周延儒打断他,眼神幽幽。 “左良玉从襄阳送来的那五万两银子,你以为是买老夫这幅字的?” 丁启瑞猛地一怔,不敢接话。 周延儒冷笑一声,将那幅忍字卷起,随手丢在一旁。 “他想要回襄阳,老夫已经应了。不日,调令就会下达。” “什么?!”丁启瑞大惊失色,猛地抬头。 “阁老,万万不可!左良玉一走,豫西谁来牵制李自成?那闯贼岂不是要龙归大海,再无人能制了?!” 到时候流寇坐大,这天大的干系,谁来承担? 周延儒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时斋,你忘了?” “去岁虏骑入关,兵临城下,京师震动。老夫的奏疏上,是怎么写的?” 丁启瑞的脸色瞬间煞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当然记得! 那封奏疏,将虏骑劫掠说成是小股骚扰,将各路勤王兵马的畏缩不前,粉饰为拱卫京畿,调度有方! 通篇谎言,只为安抚龙椅上那位多疑的陛下! 周延儒幽幽地继续。 “李自成是癣疥之疾,建州虏才是心腹大患。如今,让沈泽这条疯狗去咬李自成,让左良玉回襄阳看着张献忠,岂不是一举两得?” “至于那三百副甲胄,呵呵,就当是给狗扔的骨头罢了。” “他沈泽,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在京城这潭水里,是龙,他也得给老夫盘着!” 丁启瑞呆呆地跪在地上。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首辅大人,根本没把沈泽放在眼里。 或者说,在他的棋盘上,沈泽,李自成,左良玉,都不过是可以随时弃用的棋子。 这才是真正的权谋,视天下苍生为刍狗! 他磕了个头,声音嘶哑。 “阁老高瞻远瞩,下官受教了。” 与此同时,紫禁城,东宫。 烛火通明,将太子宋慈烺清秀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太监,正低声将午门前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那沈泽,便是这般,当着丁尚书的面,公然约了户部和工部的两位大人。” 宋慈烺放下了手中的书卷,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哦?” “当着丁启瑞的面,约见周元和吴谦?” “是,殿下。当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宋慈烺沉默了片刻,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点意思。” “这沈泽,到底是头不懂规矩,只认骨头的饿狼,还是一把故意藏起锋芒,要让所有人都来争抢的宝刀?”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向深邃的夜空。 “去,把安平营的所有卷宗都调来,孤要亲自看看。” 京城西郊,安平营临时驻扎的官驿。 沈泽翻身下马,一股浓重的血腥与汗臭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他早已习惯,但在踏入官驿大门的那一刻,他却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只因眼前,孙候、邹虎、刘飞三人早已焕然一新。 他们换上了干净的绸布短打,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连邹虎那满脸的虬须都似乎修剪过,少了几分悍勇,多了几分精神。 三人身上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少爷,您回来了!”孙候眼尖,连忙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热水早就备下了,是这官驿里最好的雅间!我还请了几个匠人,正在后院修补兄弟们的甲胄,保证明日又是锃光瓦亮!” 沈泽点点头,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衣甲。 “干得不错。” 一旁的邹虎凑了过来,咧着大嘴,嘿嘿直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孙候,眼神挤眉弄眼。 “嘿嘿,少爷,不光有热水,还有热乎的!” 孙候连忙清了清嗓子,接过话头,笑得意味深长。 “是驿丞的一点心意。他说将军您鞍马劳顿,特地从教坊司请了两位,为您卸甲。” 沈泽心中了然,这就是这个时代高级将领的标配服务了。 他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推开雅间的门,一股混着名贵香料的温热蒸汽扑面而来。 巨大的柏木浴桶里,热水已经调至恰到好处的温度,水面上漂浮着舒缓肌肉的药草。 而浴桶旁,侍立着两名女子。 她们皆着一身轻薄的纱衣,身段婀娜,曲线玲珑。 一人容貌清丽如兰,一人眼波妩媚似水。 见到沈泽进来,盈盈一拜,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 “奴家见过将军。” ...... 第123章 怎么把这尊杀神给招来了! 沈泽闭上眼,将整个身体沉入温热的水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征尘,血污,疲惫,都在这一刻被热水涤荡而去。 半个时辰后,房门再度打开。 沈泽已换上了一身孙候准备好的月白色锦袍,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整个人清爽利落。 那两名女子面带红晕,跟在他身后,整理着衣衫。 邹虎和孙候等人早已在门外等候,见状都是一脸猥琐笑容。 沈泽懒得理会他们,只是伸了个懒腰。 “甲胄修补得如何了?” “回少爷,匠人们正连夜赶工,说明早定能妥当!” “好。”沈泽满意地点点头,扫视了一圈自己的三个心腹。 “走,别窝在这了。本将军带你们去尝尝这京城里的酒肉,犒劳犒劳弟兄们!” “好嘞!”邹虎第一个兴奋地叫嚷起来。 一行人策马走上大街,京城的夜市灯火辉煌,与边关的死寂俨然是两个世界。 就在他们身影拐过街角后不久,对面茶楼的二楼,两名穿着普通绸衫的商人放下了茶杯。 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音。 “是他,没错。画像上就是这张脸。” 另一人眼神锐利。 “气度不凡,身边那几个护卫也是百战精锐。看来,是个扎手的点子。” “扎手也要盯紧了。”先前那人冷哼一声,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小的银锭放在桌上。 “上面交代了,他沈泽在京城的一举一动,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得知晓。走,跟上去。” 两人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汇入了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中。 一行人策马前行。 沈泽的目光扫过两侧的商铺和川流不息的人群,心中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营里的弟兄们都安排妥了?” 孙候身子微微前倾,紧随在沈泽半个马头之后,脸上带着一丝得色。 “少爷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办了。六百弟兄,分三批轮换着歇,没轮到的就在营里好生操练。” “出来的这批,每人都额外发了三两银子的安家费,一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那帮匠人也请好了,咱的甲胄兵刃,保证让他们伺候得舒舒服服。” “嗯。” 沈泽满意地应了一声。 三两银子,对寻常大头兵而言,已是一笔巨款。 但这笔钱,他出得毫不心疼。 从归德府刘宗敏的溃兵和沿途几股不开眼的流寇身上,他缴获的浮财何止万两? 兵,不是光靠操练就能练出来的,还得靠银子养着,靠肉喂着! 只有让他们知道,跟着我沈泽,不仅有命活,还能活得比谁都滋润,这支军队,才算是真正姓了沈。 正思忖间,走在最前面的邹虎忽然勒住了马缰。 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鼻子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 “少爷!” 邹虎兴奋地一指前方,声音洪亮 “好家伙!这酒香,地道!绝对是陈年老窖!少爷,咱就去那儿!” 众人顺着他粗壮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足有四层高的酒楼拔地而起,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数百盏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将醉仙楼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照得熠熠生辉,半条街都被映得一片通明。 楼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混杂着猜拳行令的喧闹和浓郁的酒肉香气,简直就是一座销金窟。 “客官!几位里边请!” 他们刚一翻身下马,一个眼疾手快,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店小二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他见沈泽一行人虽然只四人,但个个气宇轩昂,尤其是为首的沈泽,一身月白锦袍,气度沉凝,便知是大主顾。 “客官,咱们醉仙楼可是京城一绝!尤其是新到的醉花雕,开坛十里香,神仙闻了都得倒!” 沈泽此时未着官服,面容又年轻,小二只当是哪家出来见世面的豪门公子,并未认出他的身份。 沈泽微微颔首,对这股热情倒也不反感。 “行,就这了。” “好嘞!您几位里边请!” 小二热情地将他们引了进去,一楼大堂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引来满堂喝彩。 “客官,您是打算在大堂凑个热闹,还是上楼寻个雅间清净清净?” 沈泽的目光随意一扫,正要开口,大堂角落里一桌正在饮酒的客人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 “你们看那人,像不像……” “像谁?” “前几日在正阳门受封的那位沈将军?” “哪个沈将军?” “还能是哪个!杀穿了南河,把闯贼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位活阎王!” 议论声虽低,却迅速扩散开来。 一时间,数十道或敬畏,好奇,惊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沈泽。 沈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看来,这张脸在京城里,已经有点扎眼了。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当猴看的感觉。 “要最安静的雅间。” 小二何等机灵,立刻明白了客人的意思,笑容更盛。 “得嘞!咱们四楼的风云居,保准清净!就是那价格……” 沈泽懒得废话,直接从袖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随手抛在柜台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价格无妨,只要安静。” “好嘞!” 小二扯开嗓子就朝楼上高声吆喝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 “四楼风云居贵客临门——!” 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的掌柜手一顿,抬起那张精明的脸。 风云居? 那可是本店最贵的雅间,光茶位费就得五两银子! 他立刻意识到来了豪客,连忙对小二使了个眼色。 “机灵点!先上四样本店最好的干果蜜饯,再去探探客人的来路!” 片刻之后,那小二连滚带爬地从楼上冲了下来,一张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掌柜的……”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掌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小二咕咚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像筛糠。 “是那位刚封了潼关总兵,杀穿了南河的沈总兵!” 掌柜手中的算盘应声落地。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的天姥姥! 怎么把这尊杀神给招来了! 第124章 越是乱世,越是如此 掌柜猛地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 “快去酒窖!把我那坛给周阁老备着的醉花雕启出来!算我送的!快去!” 小二刚要领命,又结结巴巴地补了一句。 “掌柜的,那位爷说菜,看着上就成,捡好的上……” “掌柜的想也不想,一个大耳刮子就抽了过去,怒骂道。 “你个蠢货!这是你能宰的主吗?!这是想让你掉脑袋啊!” “告诉后厨,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把看家本事都给我使出来!” “但凡有一丝怠慢,惹得那位爷不快,我先剥了你们的皮!” 他指着两个机灵的伙计,厉声吩咐。 “你们两个,专门去四楼伺候着!记住,除了那位爷问话,其余时候都给我当哑巴!” 四楼,风云居。 推开窗,半个京城的璀璨夜景尽收眼底。 山珍海味如流水般被送了上来,很快就摆满了整张八仙桌。 无论是炙烤得滋滋冒油的塞外羔羊,还是清蒸得鲜嫩欲滴的江南鲈鱼,无一不是色香味俱全的顶级佳肴。 尤其是那坛刚开封的醉花雕,酒香醇厚,只是闻一下,就让人觉得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然而,桌上的三人却谁也没有动筷子。 孙候垂手立着,邹虎眼巴巴地盯着酒坛,刘飞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他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窗边的那个身影。 沈泽没有回头,他们便不敢有丝毫逾矩。 终于,沈泽转过身,拉开椅子坐下,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开吃。” 桌上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嘿嘿,谢少爷!” 邹虎第一个按捺不住,一把抢过酒坛,给自己面前的大碗倒得满满当当,琥珀色的酒液漾起诱人的光泽。 他端起来猛灌一口,随即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赞叹。 “痛快!” 沈泽也端起酒杯,浅酌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入腹中,化作一股暖流。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再次望向窗外,看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街道和远处巍峨的宫殿轮廓,眼神深邃。 孙候喝了口酒,也凑到窗边,忍不住感慨。 “少爷,这京城内外,真像是两个世界。城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谁能想到,百里之外,便是饿桴遍地,白骨如山。” 沈泽的嘴角勾起。 “越是乱世,越是如此。” 这末世的繁华,不过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的海市蜃楼,一推就倒。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那倾颓之前,为自己捞取最大的一块基石。 “少爷。” 一直沉默的刘飞忽然放下了酒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 “有尾巴。” 邹虎和孙候闻言,脸色皆是一变,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沈泽却摆了摆手,神色平静,甚至又给自己添了一杯酒。 “从官驿出来,就一直跟着了。两只苍蝇罢了。” 他的语气淡然。 孙候和刘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少爷的警觉,已经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 沈泽端起酒杯,对着窗外的夜色遥遥一敬,一饮而尽。 “摸不清来路之前,不必打草惊蛇。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个够。” “天塌下来,也要先填饱肚子。继续吃,今夜,我们只管喝酒吃肉!” 邹虎依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只是那双豹眼,不再只盯着盘中的羔羊,而是时不时扫过窗外屋檐的阴影。 握着酒碗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孙候则彻底没了食欲,他只是机械地夹着菜,味同嚼蜡,耳朵却竖得像兔子,捕捉着楼下一切细微的声响。 刘飞更是滴酒不沾,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刀柄。 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对杀气的感知,早已成了本能。 沈泽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很好。 有警惕,却没有慌乱。 没有我的命令,便能按捺住动手的冲动。 这才是令行禁止的精锐该有的样子。 楼下,雅间的喧闹依旧。 但在大堂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个看似普通的茶客交换了一个眼神。 悄无声息地起身,将几枚铜钱丢在桌上,便汇入了街上的人潮。 一人向东,一人向西。 而为首的那个,则不紧不慢地拐进一条暗巷。 七拐八绕之后,身影最终消失在通往皇城的一座侧门阴影里。 夜风,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宫墙内的森然。 一个时辰后,酒足饭饱。 沈泽一行人走下楼梯。 那掌柜的早已等候在侧。 一张胖脸堆满了谦卑,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虾米。 “总兵大人,您吃得可好?小店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沈泽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这种彻底的无视,远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威压。 直到沈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那掌柜才猛地松了口气,背后已然被冷汗浸透。 官驿。 沈泽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却已极为寡淡。 房间内窗明几净,床铺被褥整理得一丝不苟,显然是被人精心打扫过。 那两位被当成礼物送来的教坊司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主座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白日里朝堂的交锋,归德府的血战,安平营将士们那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脸庞,此刻在脑海中闪过。 尤其是邹虎、孙候、刘飞三人。 一个悍不畏死的猛将,一个精明干练的管家,一个冷静致命的斥候。 他们是自己亲手淬炼出的刀锋,是指向哪儿就打向哪儿的臂膀。 这才只是个开始! 如今安平营锐骑六百人,若官职册封邹虎,孙候,刘飞提升统率能力,批量生产弱化版的安平营! 只要有足够的人口,兵源,他就能源源不断地复制出无数支悍勇之师! 一支安平营能凿穿数万流寇,那十支呢? 一百支呢? 但创建新部队需消耗大量甲胄,兵刃,粮饷…… 沈泽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望向那片灯火辉煌的京城。 这满城的衮衮诸公,这大宋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各个派系,不就是现成的粮仓吗?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 第125章 这沈泽,是我兵部的人 入夜,兵部尚书丁启瑞府邸。 灯火通明,丝竹悦耳,宴席早已备下。 丁启瑞端坐主位,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那个走进来的年轻身影,眼神像要喷出火来。 他本意是设一场鸿门宴,借着私下场合,敲打,拉拢,甚至驯服这头初入京城的猛虎。 可他万万没想到,沈泽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顺路邀请了户部侍郎周元,工部员外郎吴谦,甚至还有几个分属不同党派的言官御史! 这哪里是赴宴? 这分明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块肥肉,召集了满城的饿狼,公然待价而沽! 这吃相,何止是难看,简直是狂妄到了极点! 沈泽满面春风地与众人一一见礼,谈笑风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却愈发诡异。 终于,一个属于小派系的官员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端起酒杯,对着沈泽一揖到底。 “沈将军神威盖世,为国朝柱石!下官愿为将军麾下三百新募锐士,捐上一百套布面甲,以壮军威!” 满堂皆静! 丁启瑞的眼角狠狠一抽。 沈泽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热情的笑容。 他大步上前,亲自扶起那名官员,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好!先生高义!沈某代麾下浴血奋战的弟兄们,谢过先生了!这杯酒,我敬你!” 他一饮而尽,动作豪迈,气吞山河。 这一幕,彻底改变了宴席的性质! 其余官员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瞬间明白,今晚已经不是拉拢沈泽的问题了,而是如何才能不被这尊杀神惦记上的问题! “下官愿出五百张上好角弓!” “我等愿凑齐三百匹战马所需的马具!” “箭矢,佩刀,我们包了!” 一时间,表态之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功夫,沈泽新兵营所需的各类装备,竟被这些中小派系瓜分殆尽!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户部侍郎周元才慢悠悠地放下酒杯,轻咳一声。 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沈将军为国剿贼,粮饷之事,乃是朝廷分内。” “户部,愿为将军麾下六千兵额,一力承担所有练兵粮饷,绝不拖欠一日!” 这话的分量,远超之前所有。 沈泽脸上的豪迈瞬间转为肃穆与尊敬,他对着周元深深一躬。 “周大人高风亮节,沈泽铭感五内!有大人此言,我安平营将士,便可再无后顾之忧,誓为陛下与朝廷,荡平流寇!” 这一番截然不同的态度,清晰地向所有人展示了他的行事准则。 谁给的利益大,谁就值得他尊敬! 丁启瑞的脸色已经从铁青变成了酱紫。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身边的工部员外郎吴谦,却忽然笑着转向沈泽。 “沈将军,粮饷军械皆备,不知可还有何处短缺?工部上下,定当全力支持。” 沈泽故作沉思,眉头紧锁。 片刻后,才长叹一声。 “不瞒吴大人,如今流寇势大,闯军,献贼皆是百战悍匪。下官最缺的,一是能保住弟兄们性命的甲胄,二是能克制贼军冲锋的火铳!” “下官斗胆,恳请工部,为我南河战区,再调拨布面甲,六千套!” “三眼火铳,两千六百杆!” “沈将军……”吴谦声音干涩。 “你方才说多少?” 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沈泽的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意。 “布面甲,六千套。三眼火铳,两千六百杆。一具不多,一杆不少。” 这沈泽当真是疯了! 潼关孙传庭麾下三万精锐,也不过才凑齐万套布面甲! 京营那帮勋贵子弟,仗着天子脚下,搜刮了多少年,才勉强凑够一万之数! 他沈泽,一个新晋的总兵,兵额不过六千,竟敢张口就要六千套? 这是要吞象! 吴谦下意识地看向户部侍郎周元,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凝重,显然也被沈泽的胃口给噎住了。 然而,箭已在弦上。 话已经放出去了,此刻若是退缩,脸面何存? 更何况,得罪了眼前这尊杀神…… 罢了! 舍了这批军械,换这尊杀神一个人情,赌他将来能平步青云,值了! 吴谦一咬牙,正欲开口应下这桩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不必劳烦吴大人了。”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主位上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 兵部尚书,丁启瑞。 丁启瑞缓缓站起身。 “沈将军所请的六千套布面甲,两千六百杆三眼铳。” “连同周大人方才允诺的六千兵额粮饷,兵部一并包了!” 满座皆惊! 周元和吴谦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精彩,又惊又疑。 这丁启瑞,今晚被沈泽当众打脸,羞辱得体无完肤,怎么转眼间,竟会主动送上这么一份泼天大礼? 众人脑中都盘旋着同一个念头。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丁启瑞冷哼一声。 “诸位不必如此看老夫。沈将军为国剿贼,浴血奋战,朝廷供应粮饷武备,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我大宋军制,新募之兵,便该衣甲,兵刃,粮饷齐全,方能上阵杀敌!” “只是近年国库空虚,法度松弛,此规矩才渐渐废弛。” “今日,老夫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在座的官员们全都愣住了。 是啊,规矩是这么个规矩。 开国之初,募兵岂有不给全套甲胄的道理? 只是这大宋朝末年,处处糜烂,人人都在挖墙脚,这本该天经地义的规矩,竟成了需要被人提醒才会想起的恩典。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竟无一人能开口反驳。 沈泽的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他上前一步,对着丁启瑞行了一个九十度大礼,声音洪亮。 “丁部堂高义,末将替数万浴血的弟兄们,叩谢部堂!” 丁启瑞却只是冷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 沈泽直起身,心中已是一片雪亮。 好个丁启瑞! 好一招以退为进,釜底抽薪! 他看出来了。 丁启瑞已经彻底放弃了拉拢自己的念头。 这位兵部尚书很清楚,就算满足了自己所有要求,自己这条猛虎,也绝不会变成他丁家的看门犬。 既然如此,他索性就做得更绝! 他用规矩二字,将所有事情都揽到兵部头上,名正言顺地切断了自己和户部,工部乃至其他派系建立联系的可能。 这既是展现兵部的权威,也是在警告周元和吴谦。 这沈泽,是我兵部的人,你们休想染指! 第126章 李自成派你来,究竟有何图谋? 宴席散尽,丁府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丁启瑞阴沉的脸。 一名心腹幕僚躬身奉上热茶,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 “部堂,您今夜这沈泽摆明了只要装备钱粮,绝无投效之心。他此行之后,定然是回潼关拥兵自重。” “您将如此巨量的军械粮饷给他,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肉包子打狗?” 丁启瑞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 “你以为,今日就算我不给,他沈泽就会念我的好?” “你以为,凭周元和吴谦那点小恩小惠,就能收服这条饿疯了的猛虎?” 幕僚一怔,不敢言语。 丁启瑞呷了口茶。 “他能不能拉拢过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不会被周元和吴谦他们拉走!我得不到的,他们也别想轻易得到!” “再者,”他放下茶盏。 你当真以为,我是想让他舒舒服服地在潼关练兵?” 幕僚猛地抬头,眼中满是困惑。 丁启瑞缓缓踱步到窗前。 “京城是潭深水,他这条猛龙,不该在此久留。让他带着装备,带着粮饷,风风光光地滚出京城,滚回潼关去这才是我的目的。” “潼关,还有个孙传庭在等着他呢。” “一山,不容二虎!出了关,自有他们龙争虎斗的好戏看!到时候,无论谁胜谁负,朝廷都是赢家。” 幕僚恍然大悟。 丁启瑞转过身,反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那五千套甲,两千六百杆铳,还有那几十万两的粮饷……” “是你我的银子吗?” ...... 月凉如水,浸透了京城深夜的青石板路。 寒风卷着残席的酒气,从沈泽的飞鱼服衣角掠过,带起一阵萧瑟。 他的身后,邹虎三人脚步沉稳,气息内敛。 沈泽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却比这冬夜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好一个丁启瑞,好一招釜底抽薪,借刀杀人! 将我捧得高高的,用朝廷大义捆住我,再把我扔回潼关那口沸腾的油锅里。 鹬蚌相争,他这个老渔翁,坐收其利。 沈泽心中冷笑。 不过,这浑水才好摸鱼。 你们这些朝中蛀虫斗得越凶,我便越能从你们的指缝里,抠出更多的兵,粮,甲! 党争?与我何干! 只要能让我安平营的弟兄们吃饱穿暖,拿着利刃上阵杀敌,你们便是我的衣食父母! 思绪电转间,一行人已行至一处僻静的街口。 就在转入一条狭窄小巷的刹那,沈泽的脚步猛然一顿! 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机,虽极力收敛,却瞒不过他的直觉。 “有埋伏!” 话音未落,沈泽的身形已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冲进了黑暗之中! “保护公子!” 邹虎一声怒吼,手中雁翎刀已然出鞘半寸,寒光迸现。 孙侯与刘飞亦是瞬间拔刀,一左一右护住巷口,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巷内。 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 当邹虎三人冲进巷子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瞳孔骤缩。 只见沈泽单手掐着一个人的脖子,那只手竟将一个成年男子硬生生提得双脚离地! 那人脸色涨成猪肝色,双手徒劳地抓着沈泽的手腕,眼看就要窒息。 “沈将军,手下留人!”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杨承祖举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我就说,京城这地方,不是我们该来的。” 沈泽的目光掠过杨承祖,重新落回手中之人脸上。 眉清目秀,此刻却狼狈不堪,不是闯军那位大名鼎鼎的谋主李岩,又是何人? 手臂一松,沈泽随手将李岩扔在地上。 李岩瘫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泽拍了拍手,眼神淡漠。 “二位好大的胆子,不在河南待着,跑到这天子脚下来,有何贵干?” 李岩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挣扎着爬起身。 “在下李岩,奉闯王之命,特来拜会沈将军。” 沈泽眉毛一挑。 “拜会?一个谋主,一个败军之将,深更半夜藏于暗巷。你们是来当探子的,还是来当刺客的?” “将军误会了!”李岩连忙摇头。 “探子,只有在下一人。” 他指了指一旁脸色发白的杨承祖。 “闯王不放心在下安危,特派杨将军,沿途护送,确保在下能安然见到沈将军。” 护送? 护送你娘! 这是让老子来送死! 杨承祖心里早已将李岩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李岩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解释。 “毕竟,普天之下,能在沈将军手中连续逃脱四次的人,唯有杨将军一人。” 此言一出,巷口的邹虎三人都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看向杨承祖的眼神都变了。 嘿,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邹虎竟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 打不过能跑,连跑四次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这本身就是天大的本事! 沈泽没有理会这荒诞的逻辑。 “说吧,李自成派你来,究竟有何图谋?” 李岩定了定神。 “在下今日,是代表天下百万义军弟兄,来请沈将军与我等交好!” 拉拢我? 沈泽玩味地笑了。 先是丁启瑞,又是周元,吴谦,现在连李自成都派人来了。 我沈泽何时变得如此炙手可热了?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李岩。 “李岩,你是个聪明人。李自成让你来见我,他就不怕我一刀砍了你的脑袋,去向朝廷请功?” 李岩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沈将军神威盖世,归德府一战,斩了刘宗敏将军。” “自那以后,在下便在闯王面前失了势。” 沈泽瞬间明白了。 原来如此,又是一出借刀杀人之计! 刘宗敏是李自成的嫡系心腹,悍勇无双,却死在自己手上。 李岩当初必然是力主东进或是有过别的什么谋划,如今刘宗敏一死,这口黑锅自然就甩到了他这个谋主头上。 李自成这是既想试探自己的态度,又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李岩这个失势却又颇具声望的异己。 一箭双雕,好算计! 沈泽静静地盯着李岩。 杨承祖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衫。 完了…这是第五次了! 这次死定了! 这李岩,是想拉着老子一起死啊! 第127章 他就是我最忠诚的一条狗! 沈泽终于开口了。 “你们走吧。” “什么?” 李岩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沈将军是瞧不上我二人的项上人头?” 你闭嘴吧! 杨承祖真想一巴掌把李岩拍晕了拖走!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还非要往上送? 沈泽却没有回答。 杀他们? 人头不值钱,还会彻底断了和闯军周旋的余地。 放他们走,却能卖个人情,更能让李自成对我生出忌惮。 更重要的是。 李岩,文韬武略,是个顶级的谋士。 杨承祖屡败屡逃,看似狼狈,实则韧性十足,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这两人,一文一武,都是上好的人才。 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将来若有机会,未尝不能将他们招揽过来,充实我安平营的羽翼! 次日,天光乍破。 京城的街道被往来的人流,商贩的叫卖声所填满。 一派天子脚下的繁华景象。 但这繁华,与安平营所在的驿馆,泾渭分明。 驿馆之内,数百名安平营的精锐士卒正井然有序地收拾着行装,捆扎着铠甲兵刃。 沈泽负手立于庭院之中,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就在此时,驿馆的掌柜一路小跑而来,双手捧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沈将军,方才有人在门口留下此物,指名要亲手交给您。” 沈泽眼皮都未抬一下。 他接过信,指尖轻轻一捻,火漆应声而碎。 信纸展开,没有半句废话。 几张薄薄的银票,静静地躺在其中,每一张的面额,都足以让一个寻常百姓之家,富足一生。 信的末尾,只落了两个字。 关外晋商! 沈泽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些附着在这片土地上吸血的蛆虫,鼻子倒是比狗还灵。 朝廷的赏赐还没焐热,他们就闻着味儿找上门来了。 他随手将信纸与银票递给身后的孙侯。 “安平营锐骑,能即刻出战的,还有多少?” 孙侯接过信件,目光在银票上一扫而过,心头一跳。 “回禀公子,亲卫锐骑,可战者,一十五人!” “足够了。” 沈泽点了点头。 “你带大队人马先行出城,在西郊十里坡等我。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遵命!” 孙侯不敢多问,立刻转身传令而去。 片刻之后,沈泽翻身上马。 胯下玄武口中喷出两道白气。 “驾!” 一声低喝,沈泽带着十五名杀气内敛的锐骑,瞬间冲入京城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朝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 城西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酒馆。 说是酒馆,却不见一个酒客。 只有四个身材魁梧的伙计,正在擦拭着桌椅。 他们的动作看似随意,但都透着一股与这市井之地格格不入的悍勇。 这四人,赫然是纵横关外,足以让边军闻风丧胆的大金精锐! 角落的雅座里,一个身穿锦缎,珠光宝气的胖子正坐立不安,额头的汗珠,将他名贵的貂皮帽都浸湿了一角。 此人正是晋商代表,秦何。 秦何的声音带着颤抖。 “那沈泽,据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咱们就这么跟他见面,是不是太草率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神情倨傲的金人贵族,满达海。 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一个南朝的泥腿子武夫,打了两场胜仗,就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了?” “秦何,你的胆子跟你的身家,可不成正比。” 满达海冷笑一声。 “情报上说,此人贪财好利,又渴望权势。这种人,最好对付。给他足够的银子,他就是我最忠诚的一条狗!” 秦何心里发苦,却不敢反驳。 那可是一口就咬死了刘宗敏的疯狗! 一名精锐护卫压低了声音。 “主子,此地毕竟是天子脚下。若是那沈泽不讲规矩,带了上百人来,我等四人,恐怕难以护您周全。” 秦何闻言,连忙附和,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是啊主子!天子脚下,不得动武,这是铁律!只要咱们不动手,他沈泽身为朝廷命官,断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满达海正欲呵斥。 沉闷的敲门声,狠狠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秦何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来了! 满达海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去,开门。让我看看,南朝的威武将军,究竟长了几个脑袋!” 四名大金锐兵对视一眼,缓缓走向大门,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其中一人,伸手搭上了门栓。 然而,就在他即将拉开门栓的瞬间。 一声巨响,两扇厚重的木门,瞬间四分五裂! 漫天木屑飞扬中,一道身披飞鱼服,手按雁翎刀的身影,逆着光,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满达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秦何眼中的惊恐化为了绝望。 那四名身经百战的大金锐兵,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院子里的,一个不留。” 满达海的脑子一片空白。 什么? 他怎么敢?! 连场面话都不说一句,见面就直接开杀? 这天子脚下,京城之内,他疯了吗?! 这念头甚至还没转完,沈泽身后那十五道黑色的身影便涌入! “杀!” 十五名安平营锐骑,人手一柄百炼雁翎刀,动作整齐划一。 “护驾!迎敌!” 院内的晋商护卫们也非庸手,不少是刀口舔血,走私起家的悍匪,惊骇之下,纷纷抽出腰刀。 然而,这些所谓的悍匪,在真正的百战精锐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一个照面,便有三名护卫的头颅冲天而起。 温热粘稠的触感,让这位金人贵族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看着眼前砍瓜切菜般的屠杀,嘶声怒吼。 “住手!天子脚下,私自动武,你们想造反吗?!” 他一把抓住身旁吓得面无人色的秦何。 “哪个是沈泽?!让他出来见我!” 秦何双腿抖如筛糠。 “主子,他们全都是沈泽的兵啊!” “兵?” 满达海瞳孔骤缩。 这些只是他的兵?! 一个兵卒都如此凶悍,那沈泽本人该是何等恐怖?! 他看着自己的护卫一个个倒在血泊中,心头那点可笑的贵族傲慢,被碾得粉碎! 必须跑! “断后!给我拦住他们!” 第128章 快备马!我要去兵部! 那四名大金锐兵,毫不犹豫地抽出弯刀,齐齐踏前一步。 他们,才是满达海真正的底牌!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结阵死战的瞬间,一声破空声骤然响起! 一道黑影,后发先至。 冲在最前的一名大金锐兵,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 一支通体乌黑的狼牙箭,从他的前胸透入,带着一蓬血花,深深地钉进了他身后的柱子里! 将他整个人活生生钉死在了那里! 那锐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眼中生命的光彩迅速黯淡。 满达海浑身汗毛倒竖。 是谁在放冷箭! 他猛地提刀四顾。 只见沈泽,手中握着一张硕大的角弓。 那弓的样式,分明是开元弓! 此时,院内的晋商护卫早已被屠戮殆尽,残存的几个商人抖如筛糠。 沈泽面无表情,再度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狼牙箭,弯弓搭箭。 弓弦再一次被拉成满月! “不——!” 满达海发出一声嘶吼。 他彻底疯狂了,竟也翻身从地上捡起一张护卫掉落的步弓,胡乱搭上一支箭,朝着沈泽的方向就射了过去! 然而,面对这仓促的一箭,沈泽只是微微一侧身。 那支箭,便擦着他的衣角,徒劳地射入了空处。 而他手中的弓,稳如磐石。 弓弦炸响! 第二名大金锐兵,正欲扑上,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去,一支狼牙箭已然贯穿了他的咽喉,箭簇从后颈透出,鲜血涌出! 他捂着脖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抽搐着死去。 仅仅两个呼吸,他引以为傲的两名大金锐兵,便已毙命! 满达海眼睁睁地看着沈泽,那尊杀神,再一次举起了弓。 这一次,那箭头遥遥锁定了自己! “主子,快走!” 第三名大金锐兵竟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向满达海! 巨大的冲力,将满达海撞得一个趔趄,堪堪躲过了那必杀的一箭! 狼牙箭,深深地没入了那名忠心护卫的后心。 满达海一头撞在墙角,眼冒金星。 “走!” 第四名大金锐兵,一把将他从墙根下拉起,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奋力朝着院墙外推去! 几乎是在同时,沈泽的第四支箭,精准地射穿了这最后一名护卫的头颅。 满达海重重摔在墙外的小巷里,灰头土脸,狼狈如狗。 他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回头望去,只看到自己最后的勇士,眉心中箭,缓缓倒下。 院内,那些幸存的晋商,彻底傻眼了。 他们本来指望着给满达海当奴才,换条活路。 谁能想到,这位不可一世的金人主子,竟然第一个丢下他们跑了! 而墙外的满达海,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不顾一切地,转头就跑!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 逃! 巷外已然乱作一团。 “快!这边有动静!” “都给老子围起来!” 一名身穿五城兵马司武官服的年轻将领,带着一队巡城军士,提着灯笼,按着腰刀,踏入这条血腥气冲天的小巷。 眼前的一幕,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满地的尸体! 这是京城?天子脚下?! 年轻将领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认得那破碎门内瘫坐着的几个商人。 都是些在京中有些名气的晋商。 可那些死状凄惨,穿着打扮明显异于常人的尸首又是谁?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院中那十六道身影上。 为首一人,手中那张硕大的角弓还散发着未尽的杀意。 他身后的十五人,个个黑衣黑甲,煞气冲霄。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京城之内,当街行凶?!” 年轻将领壮着胆子,厉声喝问 沈泽的目光淡淡扫来。 他身后的邹虎往前踏出一步,瓮声瓮气地一哼。 “我家将军乃威武将军沈泽!杀的,是通敌卖国的奸商,还有混入京城的鞑子!” 年轻将领的脑子嗡嗡作响。 就是那个连破闯逆,被圣上破格封赏的杀神? 再看那几具异族打扮的尸体。 这事大了! 他咽了口唾沫。 “原来是沈将军,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只是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有个章程。” “您看,能不能请您和您的弟兄们,先到衙门里坐坐?就当是按规矩办事,走个过场。”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 让一尊杀神去衙门坐坐? 然而,沈泽却出人意料地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角弓抛给身后的刘飞。 “可以。” 他很清楚,此刻拂袖而去,只会给政敌留下口实。 他要的,是让这件事,按照他想要的方式,堂堂正正地了结。 片刻后,五城兵马司的一处临时府衙内。 年轻将领如坐针毡,看着闭目养神的沈泽,还有他身后那十五个亲兵。 他不断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我的老天爷,今天出门是没看黄历吗? 怎么就撞上了这尊活阎王! 正在他焦灼万分之际,一名仵作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将军!查清楚了!” “那四个鞑子,腰间的令牌是后金的满达海!” “什么?!” 年轻将领脸色比死人还难看。 后金的军官?! 还是个贵族?!他们是怎么进的京城?! 这要是让陛下知道,京城里混进了后金的贵族军官,他这个巡城的小将掉脑袋都是轻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直闭目养神的沈泽,睁开了双眼。 “现在,本将军可以走了吗?” 年轻将领面露难色,结结巴巴。 “沈将军,规矩……” “规矩?” 沈泽缓缓起身。 “本将军在京城之内,为国锄奸,斩杀敌酋,你却要用规矩来扣押本将军?” “还是说,你觉得本将军杀错了?或者你与这些后金鞑子,有牵连?” “不不不!末将不敢!” 年轻将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摆手。 这顶通敌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全家都得陪葬! 他再也不敢提什么规矩。 “都瞎了吗?!还不快给沈将军让路!” 沈泽带着邹虎等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府衙。 直到那十六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年轻将领才双腿一软。 他知道,这事还没完。 他猛地回过神来,对着亲信嘶吼。 “快备马!我要去兵部!去见丁部堂!” 第129章 有勇无谋,不过一介莽夫罢了! 兵部尚书府。 丁启瑞听着那年轻将领带着哭腔的汇报,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沈泽在京城杀了后金的满达海?! 他怎么敢在局势如此微妙的时刻,在京城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丁启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 否则,他这个兵部尚书,负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责! “那些金人如何进城的?”他声音干涩地问。 年轻将领哭丧着脸。 “部堂大人,这个末将不知啊!他们是跟着晋商的商队,用的都是伪造的关防路引。” 丁启瑞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滚!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若是传出半个字,本官要你的脑袋!” “是是是!” 年轻将领如蒙大赦。 书房内,丁启瑞来回踱步。 他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人压不住。 必须找个分量足够的人,一起把这个天大的窟窿给补上!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身影。 当朝首辅,周延儒! “来人!” 丁启瑞对着门外厉喝。 “备车!去周首辅府上!” 周府,书房。 檀香袅袅。 周延儒听完丁启瑞的叙述,那张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 “你说什么?!后金的满达海,混到了京城里,还被沈泽给杀了?!” 此事一旦曝光,他这个首辅,就是最大的罪人! 督查不力,拱卫京畿形同虚设,这罪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周延儒的后心,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盯着丁启瑞。 “此事,当真确认无误?那些尸首,你亲眼看过了?确定就是后金鞑子?” 丁启瑞何等人物,立刻听懂了周延儒话中的暗示。 这是要他改口! 他心头一凛。 “首辅大人提醒的是!下官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一时情急,未经详查!” “或许只是几个关外的蛮子,与晋商起了冲突,意外身亡罢了!” “可惜了。” 周延儒的脸色缓和下来。 “那处宅子,老夫前些日子才租给秦何那些人,本想着能收些租金贴补家用,谁曾想,竟然出了这等横死之事。” “这下好了,成了凶宅,以后怕是没人敢租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老夫的钱袋子,又瘪了一分啊。” 丁启瑞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却只能陪着笑脸。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宅子贬值的事,周延儒是在告诉他,那些晋商也是他的一条财路! 现在,人死了,财路也断了!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那首辅大人,沈泽那边该如何处置?” “处置?” 周延儒发出一声冷笑。 “历年来,在京中恃宠行凶,当街闹事的武夫还少吗?” “就给他扣一个贪图晋商钱财,见财起意,当街杀人越货的帽子!” “人证物证,五城兵马司那边,你去打点一下,让他们做得干净些!” 丁启瑞心中一动,却又有些迟疑。 “可沈泽此人,毕竟战功在身。” “战功?” 周延儒的嘴角勾起。 “有勇无谋,不过一介莽夫罢了!有点战功就敢在京城里无法无天,这种人,留着也是祸害!” 丁启瑞皱着眉头。 “下官只是想不通,他沈泽为何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选在京城动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缘由?” 周延儒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或许是他与丁部堂你,有什么私怨呢?” 京师城外,官道旁。 安平营六百铁骑列阵于道侧,人如铁塑,马如山峦。 往日里人声鼎沸的茶棚,此刻却只剩下几张桌椅在风中孤零零地立着。 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拍打着褪色的茶字幌子。 沈泽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身后的邹虎,眉头微蹙。 这里是出京的必经之路,往来客商,逃难百姓络绎不绝,这茶棚向来是生意最好的地方,今日怎会如此冷清? “在此休整一刻钟,喂马饮水。” 他淡然下令,一名正弯腰收拾着包裹的半百老者闻声抬头,看清来人是沈泽,布满风霜的脸上竟露出一抹喜悦。 “哎哟!沈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茶棚老板快步迎了上来,言语间满是热络。 沈泽微微颔首。 “老丈,这是怎么了?往日的客人呢?” 老板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去。 “唉,别提了!都逃荒去了!” “逃荒?”沈泽眼中的疑惑更甚。 “京畿之地,天子脚下,为何突然逃荒?” “将军您有所不知啊!”老板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满脸苦涩。 “从开春到现在,就没下过几滴像样的雨!地里的庄稼都快干死了,眼瞅着今年又是个绝收年!” “再不走,就只能等着饿死了!这不,大家伙凑了点干粮,结伴往南边去了,说是那边年景好些。” 沈泽心中一沉。 旱灾终于开始蔓延到京畿了吗? 历史的车轮,果然还是按照它既定的轨迹。 他看向老板身后那已经打好的几个硕大包裹。 “老丈,那你呢?” 老板苦笑着挠了挠花白的头发。 “不瞒将军,小的也准备走了。这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我寻思着,收拾收拾细软,去扬州投奔个远房亲戚,总好过在这儿等死。” “扬州?” 沈泽瞳孔骤然一缩。 那个在十几年后,会化作人间地狱,血流成河的扬州! 就在沈泽思索着该如何劝阻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老丈,此言差矣!如今这光景,要去也是去桂州,去湖广,为何偏偏要去那扬州?” 沈泽猛地回头。 只见一名身着青色布袍,身材挺拔的男子,正牵着一匹瘦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那男子约莫三十许,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双目炯炯有神。 他看到了沈泽肩上的将星,以及身后那肃杀的铁骑,不卑不亢。 “在下何腾蛟,见过将军。” 这个名字,沈泽如雷贯耳! 那个日后督师湖广,屡败屡战,最终城破被俘,宁死不降的何腾蛟?! 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泽迅速收敛心神。 “沈泽。” “原来是连破闯逆,威震潼关的沈将军!久仰大名!” 何腾蛟好奇地追问。 “方才听闻沈将军对扬州二字反应颇大,莫非将军也觉得那扬州去不得?” 第130章 将军之见,与在下不谋而合! 沈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何腾蛟,果然名不虚传,观察力惊人。 他不能说出未来的惨剧,只能用当下的局势来解释。 “扬州乃漕运枢纽,天下膏腴之地,看似繁华,然则正因如此,才更是四战之地。” “如今流寇未平,北虏在侧,一旦天下有变,扬州必为众矢之的。看似锦绣繁华,实则危如累卵。” “老丈若去,非是避祸,而是投身火海。” 一番话,茶棚老板脸色煞白。 何腾蛟的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将军之见,与在下不谋而合!” 他转头对那老板郑重道。 “老丈,这位将军乃国之良将,他的话,你当信!湖广虽也艰难,但至少远离旋涡,尚有生机!” 老板连连点头,对着沈泽和何腾蛟不住地作揖。 “多谢将军!多谢这位好汉!我不去扬州了!这就改道去湖广!” 看着那老板千恩万谢地离去,何腾蛟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沈泽。 “沈将军,此番回京,圣眷正隆,为何不多留几日,反而如此行色匆匆?” 沈泽的眸光微冷。 这个何腾蛟,在试探我! “京城是销金窟,也是英雄冢,非我辈武人久留之地。潼关军务在身,不敢懈怠。” “说得好!” 何腾蛟将茶碗重重放下。 “在下此番回京述职,本欲返回湖广原职,奈何盘缠耗尽,前路艰难。听闻将军此行正是要返回潼关,与在下倒是顺路。” “不知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随将军大军同行一程?待到了潼关,再做计较。” 沈泽沉默了。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何腾蛟,大脑飞速运转。 此人胸有韬略,绝非池中之物,但同时,他也是朝廷的官员,立场未明。 乱世之中,单打独斗,死路一条。 人才,尤其是何腾蛟这种名垂青史的人才。 遇到了,就绝不能放过! “何先生言重了。” “区区顺路而已,请!” 一声令下,安平营六百铁骑马蹄踏在官道上。 茶棚老板早已收拾好行囊,对着沈泽的背影深深一躬,而后毅然调转方向,朝着湖广走去。 沈泽策马行在队伍最前列,将孙侯唤至身边。 “去,给何先生备两匹驮马,再拨些干粮清水。” 孙侯一怔,瞬间领会了自家将军的深意。 驮马? 那不是用来载货的吗? 何先生虽衣着朴素,但气度不凡,让他骑驮马,这分明是没把他当回事! 若是半路上这位何先生体力不支。 或是染了风寒,有了这驮马,既能载人也能载物,随时甩掉也不可惜。 高明! 孙侯心中暗赞,正要领命而去,身后却传来何腾蛟清朗的声音。 “劳烦将军了。不过在下与这两位族弟都还有几分力气,驮马就不必了,还请将军恩赐两匹粟马,也好跟上大军的脚程,免得拖累。” 沈泽的眼角微微一跳,勒住缰绳,缓缓回头。 何腾蛟正含笑看着他,目光坦荡,毫无被轻视的恼怒。 他要的不是施舍,而是同行者的资格! 粟马,那是喂精料的战马,是安平营赖以纵横驰骋的根本! 有意思。 沈泽心中冷笑。 这个何腾蛟,不仅眼光毒辣,脸皮也够厚,更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他不是累赘,而是平等的同行者! 四目相对。 片刻之后,沈泽忽然笑了。 “给他。” 孙侯不敢怠慢,立刻去马队后方牵了两匹神骏的粟马过来。 何腾蛟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与两名随从稳稳跟在沈泽身后不远处。 夜幕降临。 官道旁的一处高地上,安平营的营寨已经扎好。 中军帐内,马灯的光晕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孙侯正低头拨着算盘。 他对面,一名年轻的安平营锐骑正一丝不苟地记录着账目。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顶帐篷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何腾蛟盘膝而坐,面前的火盆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你们看这安平营,扎营布防,井然有序,巡营哨探,杀气内敛。令行禁止,宛如一人!” “这等精锐,恐怕就连左良玉的亲兵,也不过如此!” 他身旁的两名族弟,一人叫何武,一人叫何文。 此刻脸上再无白日里的平静,写满了震撼与不解。 何武性子更急,忍不住压低声音。 “大人,我承认这沈泽的兵是强!可他终究是个草莽出身的武夫,无根无基。您乃天子门生,前途远大,为何非要与他同行?” 何腾蛟放下酒碗。 “糊涂!我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孙传庭!” “欲知其人,先观其器!孙阁部奉旨督师,朝中掣肘颇多。” “这沈泽,就是孙阁部如今手中最快的一把刀!观此刀之锋芒,便可知持刀人的手腕与心胸!” 何文思索片刻。 “那依大人看,这沈泽屡破流寇,又敢于京师格杀后金鞑子,如此悍勇,会否是我大明一根新的擎天玉柱?” “擎天玉柱?” 何腾蛟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是。” “若他真是一心为国,得了圣上赏赐的钱粮,兵甲,该做的是在京师打点关系,扩充人脉,为朝廷效死。可他做了什么?” “他拿了所有能拿的好处,却一刻也不多留,头也不回地奔赴潼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们想,这是为什么?” 何武与何文面面相觑。 “因为,京师是名利场,是销金窟,却不是他的根!” “潼关,才是他的根!他要的,不是朝廷的虚名,而是实实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的地盘和兵马!” “首辅周延儒,尚书丁启瑞之流,只当他是一把好用的刀,却不知这把刀有自己的魂!” “他们这次让沈泽吃了个暗亏,将来,怕是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他们太小瞧这个人了!” 此言一出,何武与何文回想起白日里自己对沈泽的轻视,脸上瞬间火辣辣的。 “大人,属下短视了。” 何腾蛟摆了摆手。 “此人,如渊似海,看不透,摸不准。与他同行,万事须得小心谨慎,多看,多听,少言。” 第131章 他竟是想双箭齐发?! 次日,清晨。 一声惊天动地的欢呼。 何腾蛟被惊醒,猛地披衣冲出帐篷。 只见大营的士卒们正朝着东方一片开阔地指指点点,人人脸上都带着狂热的崇拜之色。 孙侯恰好巡营至此,见到何腾蛟,笑着抱拳。 “何先生,可是被惊扰了?无妨,是我家将军在练箭,兄弟们看着高兴,一时没忍住。” “练箭?” 何腾蛟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数百步之外的晨光中,沈泽独自一人,手持一张造型奇特的黑色巨弓,昂然而立。 他的目光,正盯着苍穹之上一个几乎快要消失的黑点! 那是一只秃鹫! 趁着清晨出来觅食的秃鹫! 飞得极高,寻常弓箭手连看都未必看得清! 就在何腾蛟凝神细看之际,只听嗡的一声,一道黑色的流光从沈泽手中爆射而出。 那流光的速度快到极致,在空中拉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刹那之后,高天之上,那只秃鹫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打着旋儿从空中坠落下来! 一箭毙命! “好!” 营中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何腾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旁的何武与何文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人吗?! 何腾蛟一把抓住身旁的何武。 “走!带上锐骑,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何腾蛟话音未落,便见沈泽手臂化作一道残影,再度从箭囊中抽出两支狼牙箭! 他竟是想双箭齐发?! 这等挽弓射雕的传说,难道今日要亲眼得见? 两道乌光撕裂晨雾,一左一右。 那两只扁毛畜生正要振翅拔高,却为时已晚! 两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从极高的天际传来。 两只秃鹫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顿。 随即坠向大地! 何腾蛟喉结滚动。 “沈将军,神乎其技啊!” 他此刻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闻名不如见面! 传言终究是传言,纵使将沈泽吹得天花乱坠,也远不及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震撼! 这等人物,若生于太平盛世,封侯拜将不在话下,可在这乱世...... 何腾蛟强作镇定地找着话头。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此地似乎并非秃鹫常见之所,今日为何会聚集如此之多?” 沈泽缓缓放下手中的巨弓。 “它们是来觅食的。” “觅食?” 何腾蛟一愣,顺着沈泽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些幸存的秃鹫并未散去,依旧在数里之外的一片空地上空盘旋不休。 而在那片空地的中央,隐约可见一个死气沉沉的村落轮廓。 只有无人收敛的尸体,才能引来这么多食腐的秃鹫! 何腾蛟的心情陡然一沉。 恰在此时,一阵浓郁的肉香从营地中央飘来。 何腾蛟转头望去,只见安平营的士卒们正围着几口大锅,架火煮肉,锅中热气翻腾。 他们在煮秃鹫汤?! 何腾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都有些发绿。 他虽非养尊处优之人,但也实在无法想象将那等污秽之物吞入腹中的场景! 天光大亮时,一名安平营士卒端着一只粗瓷大碗,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 “何先生,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何腾蛟看着碗里那浑浊的汤水,面露难色,正要推辞,却见那浓白的肉汤里,飘着几块切得厚实的腌肉,还撒着几粒葱花,绝非什么鸟肉。 他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咸香滚烫的肉汤瞬间滑入腹中。 不是秃鹫汤! 何腾蛟长长地松了口气。 那士卒见他神色古怪,咧嘴一笑。 “先生放心,那扁毛畜生肉又酸又柴,腥臊得很,狗都不吃!” “咱们安平营如今不缺粮草,将军说了,兄弟们上阵卖命,肚子里不能亏着!” “这肉汤里,盐和肉都给的足足的!” 安平营的士卒们都是糙汉,吃饭如风卷残云,呼噜呼噜几口便是一碗。 何腾蛟出身官宦,食不厌精,吃得自然慢了许多。 眼见周围的士卒们都已收拾停当,眼巴巴地望着他,不由得有些尴尬。 “诸位壮士先行一步便是,我与族弟随后便能追上。” “不急。” 沈泽淡漠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何腾蛟心中一动,只见周围的安平营士卒们不知何时已在飞快地检查马铠。 “将军,可是这附近有流寇出没?” 沈泽的目光掠过远方空旷的原野。 何腾蛟放眼望去,一马平川,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流寇能藏在何处? 就在他疑惑之际,远方的地平线上,一个黑点骤然出现,并以惊人的速度放大! 是一骑! 正朝着营地飞驰而来! 何腾蛟心中一紧,莫非是流寇的探马?! 那骑兵速度极快,转瞬间便已冲至营前。 直到此时,何腾蛟才看清,来人穿着安平营的制式皮甲,正是沈泽麾下的一员悍将,马弓手刘飞! 刘飞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孙侯面前,低声急促地汇报着什么。 孙侯听罢,脸色一肃,转身对沈泽比了个手势。 沈泽微微颔首,翻身上马。 “何先生,你与两位族弟在此稍候,我有点私事要去处理。” 他指了指身旁一队骑兵。 “许龙,你带六十骑留下,护卫何先生周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此地半步!” 一名魁梧的队率轰然应诺。 “遵命!” 何腾蛟心中焦急万分,眼看沈泽就要率大队人马离去,忍不住上前一步。 “将军!若真是遇上流寇,我等虽是文弱书生,也愿助一臂之力!” 他身旁的许龙却拦在他面前。 “何先生,将军有令,我等职责便是护卫先生周全。一步也不能离开!” 何腾蛟不好再强求,只能眼睁睁看着沈泽率领五百多铁骑卷起漫天烟尘,朝着刘飞来的方向绝尘而去。 何腾蛟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另一边,沈泽一马当先,孙侯与刘飞紧随其后。 刘飞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大声禀报。 “将军!前方十里,两拨人马正在厮杀!” “一方约莫六百骑,看旗号像是官军溃兵混杂着地方豪强的团练!装备杂乱,阵型松散!” “另一拨,三百来人,全是步卒,结的却是个硬阵!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第132章 官兵的饭,不是谁都能吃的 沈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乱世之中,敢以三百步卒硬撼六百骑兵的,绝非庸手! 他猛地一夹马腹。 “不等他们了!我先行一步!” 一片开阔的荒地之上,一个摇摇欲坠的步卒方阵,正被数百名骑兵死死勒住。 阵中,三道身影分外醒目。 李岩面如死灰。 他身侧,红娘子一袭红衣早已被鲜血浸透,发髻散乱,死死盯着外围盘旋的敌人,手中双刀护住丈夫,不退半步! “李岩!你还是个男人吗?!” 杨承祖一脚踹开一具扑上来的尸体,反手一刀将一名敌骑的马腿砍断。 “看看你婆娘!她一个女人都比你有胆气!你在这儿等死,是想让她陪你一起下黄泉吗?!” 李岩被他吼得一个激灵。 “我……” 是我害了你们。 “李自成!你这瞎了眼的狗贼!” 杨承祖猛地转头,冲着远处马队中一面闯字大旗下那道独眼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咆哮。 “老子当初替你卖命,啃最硬的骨头,流最多的血!如今你这反贼失势,就拿我们这些旧部开刀撒气?!赶尽杀绝,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自成嘴角却勾起。 他要杀的,从来就不是杨承祖这条疯狗。 而是他身边那个碍事的读书人,李岩! 若非此人屡屡建言,他又岂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李岩知道,李自成是冲着自己来的,杨承祖和这三百兄弟,皆是受他连累! “杨大哥。” “哈!”杨承祖忽然松开他,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子烂命一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临死前能指着李自成那狗贼的鼻子骂他祖宗十八代,够本了!” “这瞎眼贼倒是看得起咱们,为了围杀我们三百人,竟把他手里最后的六百骑全都压了上来,这是没给咱们留半点活路啊!” 李岩心头剧震。 都到这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此人竟还能谈笑风生! 难怪他能从那个煞星沈泽的手底下,一连逃脱四次! 这份心性,这份悍勇,天下几人能及?! “死到临头,你还埋汰老子!”杨承祖呲着一口白牙,显然是看穿了李岩的心思。 “夫君,能与你同生共死,红娘子此生无憾。” 红娘子反手握住李岩的手,声音温柔却坚定。 “唉!”杨承祖重重叹了口气。 “李先生,当真就没一点法子了?” 李岩看看周围越来越少的弟兄,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只想在最后时刻,与娘子好好交代几句遗言。 杨承祖猛地抽出腰间另一把短刀。 “既然横竖是死,不如拼一把!李先生,你带你的人往东冲!我带我的人往西闯!分开跑,能活一个是一个!” 说着,他便要集结身边最后的亲信。 李岩愕然地看着他。 这才是真正的百战悍匪!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用命去搏!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李岩咬碎钢牙。 好!杨大哥!就这么办!” “负隅顽抗,又有何用?” 远处的李自成冷眼看着阵中最后的骚动,缓缓举起了右手。 就在这时! 一道尖锐的破空锐啸骤然响起! 一抹乌光,瞬间贯穿了李自成马队的外围! 那支狼牙重箭,竟精准地射穿了三匹战马的脚踝! 三名骑兵连人带马轰然倒地,翻滚着撞向身后的同伴! 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自成瞳孔猛地一缩,惊疑不定地望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杨承祖正挥刀砍翻一名冲近的敌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得动作一滞。 只见远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个黑点正在以雷霆万钧之势,急速放大! 一人,一马,一弓! 那匹马,通体漆黑如墨,四蹄翻飞间。 马上之人,一身黑色铁甲,身形挺拔如枪,手中握着一张和他坐骑一样漆黑的巨弓! 那张脸,那匹马,那张要命的黑弓。 化成灰他都认得! “是沈泽!” 杨承祖狂喜地嘶吼出声! 是那个追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煞星! 可此时此刻,这个煞星的出现,却比天神下凡还要让他感到振奋! 有救了! 只要沈泽在此,他们就绝不会死在这里! 烟尘之中,沈泽一骑绝尘,胯下的玄武神骏无比。 李岩呆呆地看着这个的男人,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沈泽勒住缰绳,玄武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天长嘶。 他只是居高临下地对着阵中的李岩。 “官兵的饭,不是谁都能吃的。” “想吃,就跟我来。” 李岩尚在失神,一道身影却已从他身边刮过! 杨承祖! 这个方才还叫嚣着要分头突围的悍匪,此刻竟扔了手中的刀,连滚带爬地往回冲。 他竟是直接跪倒在了李岩身边,重重磕下头去。 “罪将杨承祖,参见沈将军!愿为将军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李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这人的脸皮,莫非是城墙拐角做的? 马上,沈泽那双眸子微微一眯。 最终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个字都未说,却胜过千言万语。 “谢将军收留!” 杨承祖如蒙大赦。 竟是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他心里清楚得很,跟李自成那反复无常的瞎眼贼混,早晚是个死! 可跟了这个煞星,虽说也危险,但至少这煞星够强! 乱世之中,还有什么比这更粗壮的大腿?! 远处,李自成的独眼死死盯着沈泽。 仅仅一人一骑,便镇住了他麾下六百精锐铁骑! 包围圈不知是谁先动了,竟自动让开一条宽阔的通路。 李自成脸色铁青。 他死死地盯了沈泽,最终猛地一拉马缰。 “我们走!” 六百骑兵如释重负,调转马头,卷起漫天烟尘,狼狈而去。 今日之耻,他日必报! 眼见大敌退去,杨承祖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狗腿的笑容。 “将军,您这神驹当真神骏!一看就是龙种!” 李岩心中五味杂陈。 他缓缓吸了口气,拉着妻子的手,走到沈泽马前三步之处,郑重地躬身下拜,额头触地。 “罪人李岩,拜见将军。蒙将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他身侧,红娘子亦盈盈下拜,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扭捏。 第133章 将军神威,定会平安归来! 沈泽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他侧过头,对着后方烟尘中赶来的几骑下令。 “孙侯,给他们三人配马,换甲。我们回潼关。” “是,主公!”孙侯带着几名亲卫飞奔而至。 两个时辰后,队伍已在官道上重新开拔。 何腾蛟骑在马上,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队伍中那三个新人。 他眉头紧锁,心中疑云密布。 李岩,红娘子,杨承祖这三人在闯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悍匪流寇,尤其是那个李岩。 据说颇有计谋。 沈将军行事向来谨慎,怎会突然将这等人物收入麾下? 这不啻于在身边养了三头不知何时会噬主的猛虎! 与此同时,李岩心中也同样惊涛骇浪。 何腾蛟! 他怎会不认识? 湖广一带抵御流寇的名臣,官声极佳,怎么会出现在沈泽的队伍里? 一个朝廷命官,和一群悍匪流寇,同侍一主? 这个沈泽,究竟是什么来头?! 两拨新旧人马,心思各异,互相警惕。 行至傍晚,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县城的轮廓。 “将军,前面是烈日县。”杨承祖厚着脸皮凑上前来。 “末将以前跟这儿的乡绅打过交道,熟得很!” 一旁的孙侯听了,嘴角忍不住一抽。 “是啊,熟得很,带着几百号人把左近几个村子都抢掠了一遍,人家能不熟你吗?” 杨承祖老脸一红,却也不以为意。 李岩的目光却被县城外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什么?闯字军旗?” 只见一杆破旧的闯字大旗,正在风中飘荡。 闯军何时到过这里? 他怎么全无印象? 此刻,烈日县城墙之上。 县令洪鸣急得满头大汗,指着身后一个百户的鼻子,压低声音怒斥。 “你出的馊主意!你看看这下如何是好!” 那百户也是一脸煞白。 “大人,卑职也是为了保全全城性命啊!” “老远看着烟尘滚滚,旗帜不详,以为是李自成那贼寇又杀回来了,这才这才挂上闯旗,想着能破财免灾……” 洪鸣悔得肠子都青了。 谁能想到,来的不是杀人如麻的闯贼,而是沈将军的虎狼之师! 他至今还记得,数月前,正是这位沈将军率兵路过,顺手击溃了一股前来劫掠的流寇,救了他们满城百姓的性命! 如今恩人再临,自己却挂着他死敌的旗号相迎,这不是茅厕里点灯笼,找死吗? 正当洪鸣心急如焚之际,沈泽已率队来到城下。 “开门,我等借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走。” 洪鸣听见这平淡的声音,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亲自打开城门,领着一众官吏躬身相迎。 “不知是沈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他哪里敢提旗子的事,只盼着沈泽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们计较。 沈泽翻身下马。 洪鸣往队伍里张望。 那不是湖广巡抚何腾蛟何大人吗?! 这位在湖广一带声名显赫,连闯贼都头疼不已的朝廷重臣,竟然也穿着一身甲胄,恭恭敬敬地站在沈将军身后?! 县衙内。 洪鸣干咳一声。 “将军,诸位大人,实在是县中府库空虚,连年遭灾,实在拿不出好酒招待,只能以这劣茶代酒,还望海涵!” 沈泽头也未抬。 “嗯。” 洪鸣不敢再看沈泽,只能目光投向何腾蛟。 “听闻孙督师已至潼关,日夜操练兵马,想来我大宋官军,定能将闯贼一举荡平。” 他这番话,说得自己都心虚。 何腾蛟眼皮一撩。 荡平? 如今这局面,谁荡平谁还说不定呢! 李岩更是低头喝茶,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 唯有沈泽,依旧不为所动。 他将碗中最后一粒米扒入口中。 饭,吃完了。 洪鸣连忙站起身,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谄媚。 “将军一路劳顿,下官已在后衙备好了清静的院落,被褥皆是新换的,还请将军与几位大人移步歇息。”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向屏风后瞥了一眼。 何腾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暗笑。 他想起方才进来时,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端着茶盘,低眉顺眼地从屏风后走出。 给沈泽奉茶时,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偷偷往沈泽脸上瞟,双颊飞起两朵红霞,娇羞无限。 想来,便是这位洪县令的千金了。 乱世之中,择婿如赌命。 押宝在沈泽这尊煞神身上,倒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他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在沈泽耳边揶揄了一句。 “将军好福气,这烈日县的美人关,怕是不好过啊。” 沈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军务在身,大军在外,我与将士同住。不便打扰。” 话音未落,他已是大步流星地向堂外走去。 洪鸣僵在原地,满脸的错愕。 次日,晨光熹微。烈日县的城门缓缓打开,沈泽率领着队伍,向西而去。 烟尘滚滚,马蹄声碎。 两日后,潼关。 城墙之上,往来巡弋的士卒,个个面带忧色。 “唉,将军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个年轻的士兵揣着怀里的半个冷馍,喃喃自語。 “闭上你的乌鸦嘴!将军神威,定会平安归来!”老兵呵斥了一句,可他自己握着枪杆的手,也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地平线上,一抹烟尘冲天而起! “那是什么?!”瞭望哨上的士兵声音都变了调。 烟尘越来越近,逐渐显露出黑压压的一片骑兵轮廓! 旗帜不明,杀气腾腾! “敌袭——!” “是闯贼!是闯贼杀来了!!” 无数士卒手忙脚乱地奔向自己的岗位。 “慌什么!都给老子站直了!”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牛成虎一把推开挡路的士兵,几步冲到墙垛边,眯起铜铃大眼向远处望去。 只一眼,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了狂喜! 他一巴掌拍在旁边那个叫嚷着闯贼来了的小兵头盔上,震得那小兵眼冒金星。 “瞎了你的狗眼!那他娘的是闯贼吗?那是咱们安平营的定海神针!是咱们的主心骨!” “是沈将军回来了!” 这一嗓子,吼得整个潼关城头都为之一静。 随即,欢呼声冲霄而起! “沈将军回来了!” 第134章 他已经第三次,兵围开封了! 牛成虎咧着大嘴,亲自奔下城楼,下令大开城门。 自己则像个迎候王师的百姓,满脸激动地冲到吊桥前。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他一个七尺高的壮汉,此刻竟是眼眶泛红。 沈泽翻身下马,看着城头上那副如临大敌又转为狂喜的夸张景象,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拍了拍牛成虎的肩膀。 “城中出了何事?为何如此惊慌?” 牛成虎脸上一片凝重。 “将军,您有所不知。” “李自成那个独眼龙,疯了!” “他已经第三次,兵围开封了!” 沈泽的瞳孔一缩。 比自己记忆中的历史,还要快! 李自成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搅动天下风云。 历史的轨迹,因为自己的到来,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将军!” 不等沈泽细想,一声焦急万分的呼喊从城门内传来。 “你可算回来了!”赵宇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将军,城中出事了!孙督师已在中军大帐等候多时,指名要见您!” 沈泽只是微微颔首,吐出两个字。 “知道了。” 他翻身上马,沉声下令。 “安平营,随我来!” “喏!” 六百铁骑齐声应和,声震四野。 队伍开拔,赵宇起身后,却并未立刻跟上,而是猛地转向一旁尚在激动中的牛成虎,脸色一沉。 “牛将军!” “啊?赵将军有何吩咐?”牛成虎一愣。 赵宇的眼神锐利。 “以后再有军伍路过,未明旗号前,不许再乱喊闯贼!今日之事,若非将军归来,惊扰军心,动摇士气,你担待得起吗?!” 一番话,让牛成虎瞬间清醒。 他抱拳躬身,一脸愧色。 “末将知罪!末将鲁莽了!” “下不为例!”赵宇冷哼一声,立刻策马追向沈泽的队伍。 他精准地控制着马速,始终让自己的马头,比沈泽的坐骑落后半个身位。 马蹄踏过潼关城内的主道,沈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往来的士卒,一个个垂头丧气,眼神麻木。 看见他们这支骑兵队伍,非但没有振奋,反而下意识地向路边畏缩。 沈泽的目光转向身侧的赵宇 “军中士气为何如此低落?” 赵宇脸上泛起一抹苦涩。 “沈将军有所不知。潼关是天险,弟兄们躲在关内,总觉得高墙厚土能保住性命。” “可最近风声越来越紧,都说督师大人不日便要尽起大军,出关与闯贼决一死战。” “一听要出关野战,那些卫所兵和新募来的壮丁,腿肚子都快转筋了!” “这几日,营中愁云惨淡,就盼着您这位定海神针回来,领着咱们打个胜仗,给大伙提提气啊!” 沈泽心中了然。 这便是精兵与乌合之众的根本区别。 他的目光更加幽深。 “关内现有兵马几何?” “回将军!”赵宇立刻禀报。 “各部兵马合在一处,加上新募之兵,共计四万两千余人。” 四万二? 沈泽心中冷笑。 这个数字听着唬人,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里面,至少有三成是连血都没见过,只会摇旗呐喊的城防卫所兵。 还有近半是刚放下锄头,连队列都走不齐的壮丁。 真正能拉上战场,能有一万都算是孙传庭治军有方了。 而他麾下,安平营的嫡系骑兵,满打满算,不过六百。 拿这支成分复杂的杂牌军,去硬撼李自成那数十万百战精锐? 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战,难于上青天! 思绪间,前方一座巨大的校场已然在望。 还未靠近,便能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操练的呼喝之声。 “督师大人就在里面。”赵宇指了指校场高高的点将台。 “朝廷来了位钦差,点名要检阅新兵操练,督师大人正陪着呢。” 沈泽勒住缰绳,点了点头。 “去通报一声,就说安平营游击沈泽,已归建复命。” “是!”亲卫领命而去。 等待的间隙,沈泽的目光投向了校场之内。 数千名新兵正在操演最基础的枪阵。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些士卒身上的甲胄残缺不全。 手中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长枪,木矛,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让沈泽微微一动。 筋骨还在,血气未散。 沈泽心中暗暗点头,这些人,稍加雕琢,堪为一用。 赵宇看着这番景象,却是满脸的惋惜。 “若是再给三个月,这些兵,定能脱胎换骨,成为一支虎狼之师!可惜李自成不给我们这个时间啊!” “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沈泽淡淡地回了一句。 赵宇一怔,心中的焦躁竟奇迹般地平复了。 是啊,只要将军在,似乎再大的难关,也总有办法。 可真的有吗? 闯军数十万大军,已在城下整装待发,兵锋所指,便是潼关。 双方的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就在这时,点将台上的气氛陡然一变。 只见一名身穿华丽绯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官,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拂袖袍,竟是不顾身旁孙传庭的劝说,径直起身,朝着校场大门的方向走来。 赵宇脸色一变,暗道一声不好。 连忙拉了拉缰绳,示意身后的骑兵队向一旁让开通路。 那名绯袍文官脚步不停,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一张脸拉得比驴还长。 “孙督师,这就是你给本官看的精锐?一群拿着烧火棍的叫花子!” “就凭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也想挡住闯贼的铁蹄?简直是痴人说梦!本官看,这潼关,破矣!” 孙传庭脸上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些都是新募的壮丁,筋骨还在,只是欠些火候。只要假以时日,定能……” “时日?”钦差猛地甩袖。 “李自成会给你时日?朝廷会给你时日?孙传庭,你别忘了,你这督师的位子,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若是潼关有失,你,还有本官,都得掉脑袋!” 孙传庭的眼角肌肉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他强压了下去。 他知道,跟这种只知党争,不懂兵事的阉党走狗,是讲不通道理的。 “下官明白。还请丁大人回京之后,能在皇上面前,为我潼关十数万军民,多多美言几句。” 第135章 安平营的沈将军在开府募兵! 就在这时,孙传庭向一旁的赵宇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 赵宇心领神会,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钦差面前。 “丁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这是末将给您备下的一点潼关的土仪,不成敬意。” “还请大人领略一番咱们这西北的风情,也好去去乏。” 那钦差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眼皮一撩,目光在那绣着福字的锦囊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 “哦?你们倒是有心了。” 他没有立刻去接,但那副倨傲的神情,却已经松动了。 赵宇连忙将锦囊塞入他宽大的袖袍之中。 “应该的大人,行辕已经备好,请!” 钦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整了整衣冠。 “也罢,本官也乏了。带路吧。” “是!大人这边请!”赵宇连忙在前面引路。 看着那绯袍身影渐渐远去,孙传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也就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将目光投向了从始至终都静立一旁的沈泽。 他上前两步,重重地拍了拍沈泽的肩膀。 “你回来了,就好。” 沈泽心中一暖。 “末将归建,让督师大人挂心了。”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孙传庭摆了摆手。 “对了,李岩,红娘子之事,我已飞马传书上报朝廷。兵部那边,周首辅亲自批了,准了!” “算是给你,也给咱们秦军,记下一大功!” 沈泽心中大定。 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孙传庭似乎想到了什么。 “还有,潼关武库,已对你安平营完全敞开!刀枪,甲胄,弓弩,火药,你要什么,就去拿!莫要给老子省!” 看着孙传庭眉宇间的操劳,沈泽心中一叹。 “督师不必为末将如此费心,还需多保重身体才是。” “哈哈哈,老夫这把骨头,还硬朗得很!” 孙传庭大笑两声。 “走,随我上点将台看看,也让那些新兵蛋子,瞧瞧咱们的定海神针!” 两人并肩走上高高的点将台。 孙传庭指着下方勉强成型的枪阵,眼神复杂。 “这些兵,虽是雏儿,但总归是些血气方刚的汉子。” “我知道你安平营伤亡不小,你看中哪些营头,直接挑走!” “战损的兵员,也尽管从我秦兵主力里拨!老子亲自给你补满!” 将自己的嫡系精锐,拨给麾下将领补充战损? 这是何等的器重! 下方的校场上,那些正在嘶吼操练的新兵也注意到了点将台上的动静。 “是安平营的沈将军!” “我的天!真的是那位斩将夺旗的活阎王!” “要是能跟着沈将军,就算死在阵前,也值了!” 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 在潼关,沈泽就是一个活着的传奇! 然而,面对孙传庭这般掏心掏肺的好意,沈泽却缓缓摇了摇头。 “督师厚爱,末将心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那些渴望的脸庞。 “但这兵末将想自己募。” 孙传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诧异地看着沈泽,满眼都是不解。 “自己募?闯贼大军压境,哪还有时间给你从头练兵?” 他当然相信沈泽练兵的本事,可时间不等人啊! 一个月,甚至半个月后,血战就将爆发! 从一群农夫练成敢战之士,谈何容易? 沈泽的眼神中闪烁着无人能懂的精光。 旁人需要数月乃至数年,但他不需要。 他脑海中,已经构思好了一套超越这个时代的训练方法。 “督师,请信我。” “给我十日。十日之内,我必练出一支敢死之军!” 孙传庭沉默了。 他最终长叹一声,只当是这个自己最看重的爱将,不忍心耗损他的主力。 “也罢!你既有此决心,我便允你!但记住,抓紧时间!” “喏!” 沈泽抱拳一礼,再不迟疑。 转身走下点将台,带着他那六百铁骑,消失在营地深处。 校场之外,孙侯早已焦急地等候着。 他看见沈泽率队而出,身后却并未跟着任何一支新的军将队伍,不由得一愣。 督师大人不是最器重将军吗? 怎么会连兵都不给拨? “将军,督师大人他……” “我没要。”沈泽打断了他的疑问。 “传我将令,安平营,开府募兵!” 孙侯满脸的不可思议。 自己募兵? 在这大战将起的前夕? 然而,下一秒。 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是!属下遵命!” 一个时辰之内,一道惊人的消息遍了整个潼关! 安平营沈将军,开府募兵! 不问出身,不看来历,只要是敢打敢拼的汉子,管饱饭,发饷银! 潼关城内,那股大战将至的肃杀之气,非但没让街市萧条,反而那些即将出关的老卒,兜里的饷银揣着烫手。 一个个都抱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沙场谁是谁的念头,花钱如流水。 “出关就是九死一生,这钱,留着给阎王爷不成?” 街边,一家面馆的生意好到爆炸。 “老板,再来一碗油泼面,辣子多放!” “好嘞!” “滋啦——” 一勺滚烫的热油,浇在铺满猩红辣椒面的白净面条上。 食客们埋头苦干,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赞叹。 “地道!这味儿,绝了!” 那店家老板,四十来岁年纪,沉默寡言。 一双臂膀却粗壮得能跑马,虬结的肌肉在每一次揉面,甩面时都绷出惊人的弧度。 他刚将一碗面稳稳端上桌,眼角余光便瞥见街口处,一大群人火急火燎地朝城中心的校场方向狂奔而去。 “哎!慢点跑!撞着我的摊子了!” 店家皱眉护住锅灶,一把拉住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半大青年。 “后生,这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一个个都跟赶着去投胎似的!” 那青年挣扎着,唾沫星子横飞。 “还吃什么面啊!沈爷!安平营的沈将军在开府募兵!” “募兵?”店家眉头一挑。 “这有何稀奇?孙督师天天都在募兵。’’ “不一样!”青年生怕别人听不见。 “沈将军给的响银,是别家军的四倍!足足四倍!还顿顿管饱饭,有肉吃!” “什么?!” 店家握着面勺的手,青筋暴起。 四倍军饷! 管饱饭! 他一把扯下腰间的围裙,重重往案板上一摔。 “今日歇业!” 话音未落,人已汇入那疯狂的人潮之中,朝着校场的方向,奋力挤去! 第136章 我这支军,该如何布阵? 此刻的潼关大校场,早已是人山人海。 “瘦得跟竹竿似的,滚!” 孙侯站在募兵队伍的最前端,嗓门洪亮如钟。 “你,站不直溜,滚!” “还有你,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个病秧子,滚蛋!” 凡是被他看中的,无一不是身高体壮,筋骨结实的汉子。 “你合格!去杨承祖那边排队!” 而被点中的人,则像是中了头彩一般,满脸狂喜地奔向下一个关卡。 另一侧,李岩面前的长桌前,同样排着长龙。 这位昔日的闯军谋士,此刻满头大汗,手中的毛笔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姓名,籍贯,有无案底!从实招来,敢有半句虚言,军法处置!” 那些桀骜不驯的兵痞,地痞,在他面前竟也老实得如同绵羊。 “好!你过了!”李岩落下最后一笔,将一块木牌丢给面前的壮汉。 那壮汉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奔向下一个地方。 红娘子面前。 红娘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她身后,是十几名安平营的精锐老卒。 以及一箱箱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兵刃,甲胄,和堆积如山的雪花银! “拿着!” 红娘子将一套崭新的战袄,一柄百炼钢刀,塞到那壮汉怀里。 “我的娘!真是雪花银!”壮汉捧着钱袋,双手都在颤抖。 “这甲!这刀!我做梦都不敢想!” 这一幕,不断在校场上演。 还在排队的人他们的眼神,从最初的怀疑,变成了狂热的贪婪。 短短一个上午,新募的兵员,竟已凑够了一千五百之数! 李岩快步走到点将台下,向负手而立的沈泽躬身禀报。 “将军!一个上午,一千五百人!皆是精壮!照这个势头,入夜之前,七千之数,必满!” 沈泽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两个字。 “辛苦。” 李岩浑身一震,竟有些受宠若惊。 “为将军分忧,是属下分内之事!” 他心中暗自感叹,将军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太妙了! 在潼关直接募兵,简直是神来之笔! 如今还敢留在潼关城内的,是些什么人? 要么,是体格好到极致,在连番饥荒中都未被饿死的精壮难民,他们的身体底子,远超常人! 再者,便是那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已习惯了刀口舔血的兵痞悍卒! 这些人,根本无需从头教导什么是搏杀! 他们缺的,只是一个能让他们吃饱饭,给他们尊重,值得他们卖命的强者! 而沈泽,恰恰就是那个人! 远处,另一座望楼上,安平营副将赵宇,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沈将军果然是神人!是天人!” 他看得分明,下面那些新入营的士卒,无论是体格还是眼神里的那股悍气,比孙督师花重金招募来的那些精锐,质量何止高了三倍! 简直就是一群饿狼和一群绵羊的区别! 更让他心脏狂跳的是,他看到红娘子那边。 除了刀甲,竟还在分发鸟铳! 一杆杆崭新的鸟铳,就那么随意地靠在箱子上。 那可是朝廷的宝贝疙瘩! 常营头,能有几十杆就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可沈将军,竟然像发烧饼一样,发给这些刚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赵宇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但他很快发现,并非人人都有资格领铳。 那些体格稍次,或者眼神飘忽,不够沉稳的,一概被分到了长枪队。 唯有那些体格最顶尖,眼神最锐利沉凝的汉子,才有资格将铳管握在手中! 赵宇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沈将军,他到底想练出一支什么样的怪物? 此时,潼关大校场之上。 七千条汉子,静静伫立。 此刻,他们是战士! 铳管如林,刺破天穹! 而安平营那数百名百战老卒,则嵌在各个关键节点。 他们的甲胄虽旧,带着累累伤痕,但眼神中的杀气,却比新兵们手中的铳管还要冰冷! 整座校场,杀气冲霄。 点将台上,邹虎与孙侯侍立在沈泽身后,神情自若。 对于自家将军这种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他们早已见怪不怪。 在他们心中,将军无所不能,本就该是如此。 可李岩,红娘子和杨承祖三人,却彻底傻了。 李岩的嘴巴半张着。 他下意识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这不是梦!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昔日闯王李自成的影子。 想当初,闯王占据了整个归德府,搜刮了无数钱粮,才堪堪给麾下的新兵换上一身像样的装备。 那过程,何其艰难漫长! 可眼前这位沈将军呢? 不过短短一日! 弹指之间,一支武装到牙齿的火器大军,便已然成型! 这种挥金如土的豪气,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 红娘子猛地咽了口唾沫。 她也是带兵之人,深知一支军队的精气神有多重要。 看看下面那些兵,仅仅是换上了一身甲,拿上了一杆铳,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已经不是一支军队了! “人靠衣装,马靠鞍,古人诚不欺我!” 李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将军,这些新兵虽未经操练,但光凭这身气势,这身行头,便足以吓退寻常匪寇!” “假以时日,待他们操练纯熟,以一当十,绝非虚言!” 一旁的杨承祖,早已魂不附体。 此刻闻言,只会一个劲地疯狂点头。 “不错!李先生所言极是!” 他曾为官军将领,太清楚装备对士气的加成了。 他麾下那些所谓的精锐,跟眼前这支新军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拿着烧火棍的叫花子! 沈泽负手而立。 “确实不错。” 杨承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抱拳发问。 “将军,末将有一事不明,为何要募如此之多的鸟铳手?鸟铳虽利,但装填缓慢,一旦被敌军近身,恐怕……”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沈泽没有直接回答。 “李岩,你觉得,我这支军,该如何布阵?” 话音未落,校场远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只见数百名安平营老卒翻身上马。 而那些新募的鸟铳手,则在各自队正的呼喝下,迅速变幻着阵型。 时而排成三段击的横队,时而又结成中空方阵,将骑兵护在其中。 骑兵的机动,火铳的远程打击,两者竟在一种粗糙却有效的模式下,开始了初步的配合! 第137章 尔等,为我安平营下辖七部参将 李岩失声惊呼。 “我我明白了!” “将军,您这是围杀之阵!” 李岩激动得满脸通红。 “您以骑兵为铁索,用他们无与伦比的机动力去袭扰,包抄,牵制敌军,让他们无法轻易近身。” “也无法轻易逃脱!而这六千鸟铳手,便是砸碎一切的铁锤!” “一旦被骑兵缠住,敌人就将面对无穷无尽的弹雨攒射!” “进,是死路!退,无处可退!这根本就是一场屠杀!” 他越说越兴奋。 “安平营的老兵,便是这支大军的骨架!” “他们精通各种兵刃战法,被您拆分安插进各个部队,作为基层军官,将您的战术意图贯彻到每一个角落!” “新兵们不需要懂得太多复杂的战术,他们只需要听从号令,装填,瞄准,射击!” “如此一来,敌人只要敢主动发起进攻,就会一头撞进我们张开的罗网!” “必将有来无回!将军,实在是高明啊!” 沈泽赞许地点了点头。 李岩的悟性,确实没让他失望。 “不错。” 李岩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将军,此阵法环环相扣,堪称无懈可击,可属下还有一事不解。” 沈泽眉梢一挑。 “讲。” 李岩躬身。 “此阵之精髓,在于后发制人,引君入瓮。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们如何能确保,每一次都是敌军主动来攻?” “若是遇到坚守不出的敌人,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直指战术的核心。 点将台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泽身上。 只见沈泽缓缓转过身。 “谁说,要等他们主动来攻?” “我会给这六千杆鸟铳,配上足够的火炮手。” “当我的炮弹开始落在他们头顶时,你猜他们还能不能在原地,站得安稳?”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从台后传来。 众人心头一凛,猛然回头,只见来人,正是陕西总督孙传庭! “见过督师!”李岩等人大惊失色,连忙躬身行礼。 孙传庭却没有看他们,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校场下方那片由七千人。 眼神中的震撼,丝毫不比李岩等人来得少。 “好一个安平营!”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泽。 “沈将军,你总是能给本督带来惊喜啊。” 沈泽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督师谬赞了。只是些新兵蛋子,还需操练。” “新兵蛋子?”孙传庭闻言失笑。 “若他们都只是新兵蛋子,那我大明朝的九边精锐,岂不都成了土鸡瓦狗?” 他一步步走到台边,俯瞰着下方。 “本督戎马半生,所见强军无数。关宁铁骑也好,秦兵也罢,论及军容鼎盛,杀气凛然,能与你这支新军相提并论者,寥寥无几!”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李岩和杨承祖听得心神剧震。 沈泽却依旧波澜不惊。 “督师,军容不过是表象。末将以为,欲破闯贼,欲平流寇,光靠刀枪,还远远不够。” “末将,还需要火炮!需要足够多的火炮手!我要让敌人在我的阵前,连站稳脚跟都成为一种奢望!” 孙传庭瞳孔猛地一缩! 他原以为沈泽练出这支火器新军,已是惊世之举。 没想到,沈泽的目光,早已越过了鸟铳。 投向了火炮! 用炮火,逼迫敌人进入鸟铳的射程! 用骑兵,缠住被炮火轰得晕头转向的敌人! 用鸟铳,将这些被缠住的敌人,彻底撕成碎片! 一个环环相扣,简单粗暴。 却又毫无破绽的杀戮闭环,瞬间在孙传庭的脑海中成型! 饶是孙传庭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沈泽。 此人的眼界与格局,早已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将领! 自己当初将他从一个小小游击提拔至此,果然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沈将军之才,当真鬼神莫测!” 孙传庭发自内心地赞叹。 沈泽微微躬身。 “督师过奖了。朝中能人辈出,末将不过是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罢了。” 孙传庭心中更是惊叹。 此子手握万金,身怀绝技,却不骄不躁,谦逊有礼,当真绝非池中之物! 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想到这里,孙传庭原本的喜悦却忽然化为一声长叹。 沈泽目光一闪。 “督师何故叹气?” 孙传庭面露难色。 “实不相瞒。上次那位从京城来的钦差,对潼关的兵备颇为不满。他决定在潼关多留一个月。” 他看了一眼沈泽,神情凝重。 “一个月后,他会奉旨,重新校阅兵马。” 点将台上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李岩等人脸色一变。 这支新军才刚刚组建,一个月的时间,能练出什么名堂? 这不是明摆着要找茬吗? 唯有沈泽。 “无妨。” 一个月? 太久了。 以他前世的训练方法,加上这个世界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再辅以充足的肉食和赏银刺激。 最多半个月,这支军队便足以脱胎换骨,成为一支真正的虎狼之师! 别说区区演兵,就是现在拉上战场,碰一碰那所谓的闯军精锐,也未必会输! 看着沈泽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孙传庭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大半。 他从怀中掏出七份盖着总督大印的空白文书,递了过去。 “这是七份参将的告身。你这七千人,也该有个名号了。将领人选,由你自己定夺!” 沈泽眼神一凝,伸手接过那七张沉甸甸的文书。 “孙侯!” “末将在!”孙侯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去,将杨承祖,李岩,红娘子,还有安平营的刘飞,都叫过来。” “遵命!” 片刻之后,七道身影并排立于沈泽面前。 为首的,自然是沈泽的左膀右臂,邹虎与孙侯。 其后,是安平营中箭术最高,最为沉稳的马弓手刘飞。 再然后,便是刚刚归降,心思各异的李岩,红娘子与杨承祖三人。 还有一人,则是从安平营数百老卒中选拔出的,作战最勇猛的队正。 沈泽目光如电,从七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即拿起文书,一一分发。 “兹任命,邹虎、孙侯、刘飞、李岩、红娘子、杨承祖、周全,尔等,为我安平营下辖七部参将!” “各领兵一千!” 第138章 三日之后,全军出征! 邹虎接过那份任命文书,一双豹眼瞪得溜圆。 他邹虎,一个泥腿子出身的护卫,今天竟然也成了朝廷命官? 成了统兵一千的参将? 李岩和红娘子手捧文书,对视一眼。 他们前一刻还是前途未卜的降将,下一刻,便被委以如此重任! 这份知遇之恩,如何能不让他们肝脑涂地! 杨承祖更是咧着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想当初他在闯王麾下,拼死拼活,也不过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将军。 哪像现在,跟着沈将军不过一日,便手握千军,官封参将! 这日子简直比做梦还美! “谢将军栽培!末将等,万死不辞!” 七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沈泽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虚扶。 “邹虎。” “末将在!” “你领本部一千人,为我亲卫。” 邹虎闻言,更是激动得浑身一颤。 “是!末将誓死护卫将军周全!” 沈爷果然还是最信任俺! 沈泽最后看了一眼众人,声音转冷。 “都回去吧。从今日起,给你们麾下的兵,立下规矩!” “吃最好的饭,穿最暖的衣,拿最高的饷银,就要给练最狠的兵!” “一个月后,我要让那位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好好看一看,什么,才叫真正的军队!”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安平营的校场之上,已是杀声震天! 七千名新兵在各自参将的带领下,队列,刺杀,装填,射击,每一个动作都被拆解开来,千百次地重复,直至化为身体的本能。 汗水浸透了战袍,口号喊得声嘶力竭,但没有一个人叫苦。 因为他们吃着顿顿见肉的饱饭,拿着比九边精锐还高四倍的饷银。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那位年轻将军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能在这乱世中,堂堂正正活下去的希望! 校场中央,沈泽跨坐于玄武之上,冷眼旁观。 他的身后,十五名从老卒中精挑细选的亲卫,人马合一,杀气内敛。 “走,去见督师。” 他一抖缰绳,玄武马朝着潼关总督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昨日孙传庭那句需要火炮,他可没当成耳旁风。 总督府门前,守卫的亲兵一见沈泽,连忙上前行礼。 为首的队正更是抢步过来,谄笑着想要为沈泽牵过缰绳。 “沈将军,您来了!快请进,督师他……” 队正话说到一半,却卡住了壳。 沈泽眉头微挑。 “督师不在?” “呃,督师他,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有点急事。” 怪了。 昨日明明是孙传庭让他今日过来商议要事,怎么人反而不见了? 沈泽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名亲卫,径直迈步向府内走去。 “我在此等他回来便可。” 然而,刚一踏入府衙前院,沈泽的脚步便猛地一顿。 只见宽阔的庭院之中,赫然摆放着三十多门大小不一的火炮! 这些火炮样式驳杂。 炮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与战争的创伤。 孙传庭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沈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不过是昨日随口一提,孙传庭竟连夜将潼关武库翻了个底朝天! 这老帅,是真把宝押在了自己身上! 一名身穿文吏服饰的青年正在炮阵旁指挥着民夫清点登记,正是孙传庭的亲信赵宇。 他看到沈泽,连忙小跑过来,躬身行礼。 “沈将军!” “督师昨日连夜下的令,将库里能动的家伙全给您拉出来了。只可惜最好的那批红夷大炮,早先全被洪经略调去关外了,一门都没给咱们留下!” 洪承畴么。 沈泽心中了然,那确实是大明最精锐的火器力量。 可惜,很快就要便宜关外那帮鞑子了。 “督师人呢?这么大的阵仗,他亲自去押运了?” 赵宇先是挥手让民夫将登记好的账本和火炮送往安平营,这才凑到沈泽跟前。 “不是。一个时辰前,京师来了八百里加急的传令兵,直接闯进了督师的书房。” “小的只看到那传令兵面如土色,浑身是汗,连滚带爬地进去的。至于为了何事,小的就不知了,只知道督师看完信,脸色铁青,立刻就点齐人马出去了。” 京师来的传令兵? 这时候…… 沈泽双眼微眯,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算算日子,李自成三围开封,怕是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崇祯那小子,坐不住了。 “将军若无他事,小的先送您出去?” 赵宇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不必。” 沈泽摆了摆手。 刚走到总督府的大门口,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便迎面而来。 只见孙传庭正带着一众将领返回,只是此刻的他,再无昨日在点将台上的意气风发。 他头上的乌纱帽微微有些歪斜,身上的绯色官袍也沾染了尘土,一张刚毅的脸庞,此刻竟写满了疲惫。 跟在他身后的那些参将游击们,更是个个盔歪甲斜,面如死灰。 其中一名身材魁梧如熊的将领,正是牛成虎。 “沈将军!” 孙传庭也看到了沈泽,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其余将领散去。 “沈泽,你跟我来。” 书房内,气氛压抑。 孙传庭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撑着额头。 良久,他才抬起头。 “出事了。” “就在刚才,京师传来了确切的消息。” “宁锦之战,我军大败。” 饶是沈泽早就知道历史的走向,但当这血淋淋的事实被说出时,依旧感到一阵心悸。 那可是十三万大明最后的精锐! 孙传庭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 “洪承畴降了!” “他手握大明最精良的火器,最善战的雄兵,他竟然降了!” 这位戎马半生的铁血督师,此刻的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 沈泽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大明朝的脊梁骨,被人硬生生地打断了。 从此以后,关内再无宁日!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痛。 “朝廷,或者说陛下,已经等不及了。” 他将一份盖着玉玺的紧急军令推到沈泽面前。 “军令,命我部即刻出关,迎战闯贼,为开封解围。” “最多只有三日!” “三日之后,全军出征!” 第139章 此战,必破闯贼,扬我天威! 三日之期,已至。 潼关城内杀气已然凝结成霜。 沈泽站在铜镜前,镜中人影,面容冷峻,一双眸子深邃如渊。 身侧,孙侯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慮。 “将军,那三十多门炮,弟兄们日夜不休,也才堪堪练了两日。炮阵已经按您的吩咐,分到各参将麾下,只是……” 孙侯欲言又止。 只是一群才放下锄头的庄稼汉,摸了两天炮管子,上了阵能顶个屁用? 别说精准轰击,到时候别把自己人给炸了,都算是老天开眼! 这念头在他心里打着转,却不敢直言。 沈泽只是淡淡吐出四个字。 “边走边练。” 行军的路上,才是最好的练兵场! 饥饿,疲惫,死亡的威胁,这些,远比任何教官的喝骂都更能催人成长! 孙侯心中一凛,躬身应是。 沈泽大步流星地走出营房,邹虎早已牵着玄武在门外等候。 见沈泽出来,他闷吼一声,翻身上马。 身后十五名亲卫,动作整齐划一,悄无声息地控马跟上。 人马合一,杀气内敛。 “驾!” 沈泽一抖缰绳,玄武马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四蹄翻飞,直奔督师府而去。 潼关城的主街,早已没了往日的繁华。 十几辆沉重的军车碾过青石板路,车上堆满了小山般的粮草。 民夫们喊着号子,士兵们持枪押运,整条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两侧的百姓们蜷缩在屋檐下,探头探脑。 不是说孙督师募兵要练上月余吗?怎么这才几天,就要出关了? 朝廷的急令,让整座城池都陷入了不安的躁动。 突然,人群一阵骚动。 “是沈将军!” “安平营的沈将军!” 只见一队玄甲骑兵,为首一人,跨坐黑马,身披重铠,面容冷肃,正是沈泽! 他勒住缰绳,停在路边,并未驱赶,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拥挤的人潮。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短短数日,这位年轻的将军,已经成为了整个潼关城军民心中的定心丸! 只要有他在,天就塌不下来! 沈泽只是微微颔首。 “快给沈将军让路!”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原本挤得像铁桶一般的人群,竟奇迹般地向两侧分开,主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方才还让军车寸步难行的地方,此刻却能让沈泽的骑兵队畅通无阻。 这就是威望! 一路疾驰,督师府遥遥在望。 赵宇早已在门口焦急地等候,一见沈泽,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我的沈将军,您可算来了!这威风,整座潼关城,怕是只有您能让百姓如此敬服了!” 沈泽懒得与他客套,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画满了阵图与符号的草纸。 “安平营的出关阵仗,都在上面。” 赵宇接过草纸,只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到底是时日太短了。如此精妙的阵法,若是能多给您一个月……”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如果。 “督师已经吩咐下来了。”赵宇收起草纸。 “潼关原有的一万守军,外加新募的三千乡勇,全都划归您节制。督师说了,他信得过您!” 沈泽脚步不停,心中早有预料。 赵宇跟在他身侧,压低了声音。 “朝廷这几日可是急疯了,八百里加急的军令一道接着一道,跟雪片似的。” “整个北方,能动的将领怕是都被催着往开封赶了。” 沈泽眼皮微抬。 “都有谁?” “那可就多了!”赵宇掰着指头。 “山东总兵刘泽清,湖广总兵左良玉,还有河南的陈永福,保定的虎大威。除了关外防着鞑子的,能打的不能打的,几乎是倾巢而出了!” 沈泽心中了然。 果然,历史上这群臭名昭著的军阀一个都不少。 这哪里是去勤王解围,分明是,准备去分食大宋最后的血肉! 他突然停下脚步,盯着赵宇。 “如此多的兵马,统筹总兵是谁?” 赵宇的表情古怪。 “兵部侍郎,丁启瑞。” 一个文官。 让一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文官,去统领一群桀骜不驯的骄兵悍将? 崇祯啊崇祯,你这是嫌大明死得不够快吗? 就在这时,府衙大门内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孙传庭一身戎装,按着腰间佩剑,大步走出。 显然,这三日,这位铁血督师也未曾合眼。 “来了。” 他看到沈泽,只是点了点头。 沈泽与赵宇立刻收敛神色,跟在他身后,一同走出府门。 门外,兵马如林,旌旗蔽日。 孙传庭早已将自己的亲兵家丁全部动员起来。 粮草,辎重,后勤补给,安排得井井有条,尽显名帅风范。 临行前,孙传庭的目光落在了沈泽的安平营上。 他沉吟片刻。 “沈将军,令你的安平营,殿后吧。” 这是体谅,也是保护。 在他看来,这七千新兵毕竟是仓促成军。 让他们走在最后,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与闯贼主力直接碰撞。 沈泽心中无奈,却没有解释。 在這種溃败之势已成定局的大兵团作战中,殿后往往意味着成为阻挡追兵的炮灰。 但他知道,孙传庭是一片好意。 “遵命。” 他没有多言,只是干脆利落地一个抱拳,随即转身,用令旗指挥着自己的部队缓缓后撤。 一个时辰后,大军整备完毕,即将开拔。 一名传令官策马飞驰于阵前,声嘶力竭地高呼着。 “奉督师将令——” “潼关出兵,会同各路勤王大军,共计十一万!此战,必破闯贼,扬我天威!” 十一万! 一时间,山呼海啸! 然而,在那震天的呼喊声中,沈泽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初。 十一万? 他太清楚了,这不过是吹给朝廷听,也吹给城中百姓听的定心丸罢了。 大军沿着浑浊的黄河缓缓蠕动。 队伍绵延十数里。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卷不起半分豪情。 只余萧瑟。 沈泽立马于队伍的末端,如冷眼审视着这支庞大的军队。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安平营,投向前方。 队伍的前军,是孙传庭的老部下和潼关的旧卒。 他们身上的甲胄大多破旧。 甚至有的只是粗劣的皮甲。 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长枪,朴刀,锈迹斑斑。 但他们的步伐沉稳,队列虽不严整,却透着一股悍勇与麻木。 第140章 沈泽莫非是天生的练兵奇才? 而殿后的安平营,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七千人,崭新的战袍,锃亮的铁甲在晦暗天色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六百铁骑更是人马俱甲,气势凛然,煞气逼人。 任谁看来,这都是一支精锐中的精锐。 孙传庭将他们放在最后,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声的轻视。 沈泽毫不在意。 虚张声势,本就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有时候,能唬住人的气势,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有用。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宇策马从前军飞奔而来。 马鞍旁,赫然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头发被风吹得散乱,死不瞑目的双眼圆睁着。 “沈将军!”赵宇声音提得很高,确保周围的士兵都能听见。 “有几个前军的溃兵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已被末将就地正法!” 他一脸邀功的模样。 沈泽的目光在那三颗人头上一扫而过。 “哦?什么来路?” “还能有谁!”赵宇啐了一口唾沫。 “都是贺人龙手底下那帮废物!当初被闯贼一冲就散,如今又想蛊惑军心,死不足惜!” 贺人龙。 听到这个名字,沈泽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消失了。 那就不奇怪了。 贺人龙此人,欺软怕硬,心眼比筛子还多。 治军无方,盘剥士卒却是一等一的好手。 将熊一窝,他手下的兵,能有什么血性可言? 兵败如山倒,心气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这三颗人头,与其说是震慑军心,不如说是孙传庭在清理队伍里的脓疮。 只是,这脓疮,又何止三两个? 天色渐晚,残阳如血。 孙传庭下令,大军沿河安营扎寨。 军令一下,数万人的军队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砍伐树木,挖掘壕沟,搭建营帐,虽有混乱,但大体上井然有序。 一队队巡逻兵马被派了出去,警惕地注视着暮色四合的原野。 中军帅帐之内,几盆炭火烧得正旺。 孙传庭,沈泽,赵宇,杨承祖等几位核心将领围坐一圈,身前是简单的饭食。 一碗粟米饭,几块风干的肉,还有硬得能当石块的黑面馍。 气氛压抑得可怕,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孙传庭将手中的几封书信,重重地拍在案几上。 信封上,兵部的大印鲜红刺眼。 赵宇离得最近,探头一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督师,这丁侍郎是疯了吗?让我们半月内赶到华庆府集结?” 杨承祖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 “华庆府?那不是绕了远路!咱们的粮草本就紧张,这么一折腾,还没到开封,弟兄们就得饿肚子!” “再说,路途漫长,李自成那厮的探马又不是瞎子,沿途骚扰,我军疲于奔命,还打个屁的仗!” 帐内无一不是在咒骂丁启瑞的瞎指挥。 一片嘈杂中,只有沈泽,依旧慢条斯理地啃着手中的黑面馍。 他咽下最后一口,才端起水碗喝了一口。 “丁侍郎此举,倒也算得上小心谨慎。” 此言一出,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沈泽。 这叫小心谨慎? 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赵宇急了。 “沈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替那文官说话?他这一手,不光坑了咱们,湖广的左良玉,保定的虎大威,哪个离华庆府近了?” “各路兵马南辕北辙,如何协同作战!” 沈泽的嘴角勾起。 “这不正是丁侍郎想要的结果吗?” 众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传庭,此刻目光如炬。 “沈泽,你看出了什么?” 沈泽将手中的空碗放下。 他环视了一圈帐内错愕的众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华庆府,地处数条官道要冲。向东可援开封,向西可退关中,向南可入汉中,向北可直奔山西。” “督师,诸位。咱们这位丁大总帅,不是在选一个决战之地。” “他是在挑一个方便跑路的好地方。” 杨承祖等人目瞪口呆。 跑路? 还未开打,身为三军统帅的兵部侍郎,想的竟然是跑路?! 孙传庭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再睁眼时,他眼中只剩下死灰般的平静。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碗筷,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用力地咀嚼着。 十五日后,华庆府。 城墙就在眼前。 无数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灰黄的城头,喉结滚动。 沈泽勒住马缰,眯眼远眺着那座算不上雄伟的城池,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弛。 至少,暂时安全了。 队伍的末端,安平营的方向,陡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操练呐喊。 那声音整齐划一,金铁交鸣,煞气冲霄。 瞬间将前军那些老兵油子慵懒散漫的气氛冲得七零八落。 孙传庭下意识地回望,浑浊的双眸中,露出了纯粹的愕然。 近一个月的行军,沈泽竟真的做到了行军即练兵。 那七千新卒,早已褪去了初见时的稚嫩与光鲜。 此刻他们结阵操练,兵刃起落,竟隐隐透出一股杀伐之气! 孙传庭的心脏狠抽。 沈泽莫非是天生的练兵奇才? 这份安心感,何其荒谬,又何其真实。 几名骑兵自府城方向飞驰而来,身上的号衣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前军的赵宇一拍马屁股,自告奋勇地迎了上去,带着三名亲兵与来人交涉。 片刻之后,赵宇策马归来。 脸上堆着谄媚的笑意,可那笑意底下,却压着一丝怪异。 “督师,沈将军!丁尚书有请,邀二位即刻入城一叙!” 孙传庭何等老辣,赵宇那点藏在眉眼间的异样,根本瞒不过他。 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几个尚未离开的府城骑兵。 有些事,不必当着外人的面点破。 “沈泽,你随我走一趟。其余人,原地休整!” 双骑当先,朝着府城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孙传庭心中的那股不安就越发浓烈。 第141章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孙传庭猛地勒住战马,环顾四周。 太空了! 这华庆府左近的官道原野,实在是太空旷了! 按照丁启瑞的军令,各路兵马今日会师,此刻城外本该是旌旗如林,营帐连绵十里! 可现在,除了他们自己这支疲敝之师,竟再无一支友军的影子! 左良玉的湖广兵呢? 虎大威的保定兵呢? 孙传庭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沈泽的反应却平静得多。 他目光一扫,锁定了一名本地将领催马上前。 “这位将军,丁部堂军令所言,各路兵马今日于华庆府会师。为何此处只有我潼关一军?” 那将领被沈泽的气势所慑,神色讪讪。 “这个末将不知,许是路上耽搁了……” 一个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谎言。 沈泽不再追问,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调转马头,跟上了孙传庭。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华庆府的城门口,几名守城官兵盔歪甲斜,手按着刀柄,正打量着孙传庭一行人。 其中一名守卫的目光,无意间与沈泽对上。 刹那间,他脸上的轻蔑凝固了。 守卫浑身一颤,如坠冰窟,手脚瞬间冰凉。 竟是连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仓皇地低下了头颅。 赵宇见状。 “哼,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 府衙之内,气氛森然。 孙传庭让沈泽等人在门外等候,自己整理了一下甲胄,独自一人,迈步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大堂。 众人屏息静气。 片刻之后。 一声巨响,紧接着,丁启瑞那尖利而愤怒的咆哮声,便传了出来! “孙传庭!你好大的胆子!本官令你十日内抵达,你竟足足拖了十五日!你可知这是贻误军机之罪!是要杀头的!” 门外的赵宇等人脸色一变。 沈泽却心中冷笑。 明明是你丁启瑞中途改令,强令大军绕道这鸟不拉屎的华庆府,我军日夜兼程,已是神速。 如今,这黑锅反倒扣在了督师头上? 真是好一手颠倒黑白的官场手段! 堂内的喝骂还在继续。 “此番暂且记下!若有下次,休怪本官的折子直接递到御前,请王法从事!” 又过了一刻钟,孙传庭终于从大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脸色铁青,但面对自己的部将时,还是强行挤出一丝歉意。 “诸位,丁部堂体恤我军劳苦,特命我部驻扎城外,负责防御流民袭扰,拱卫府城安全。” 此言一出,所有将领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城外? 防御流民? 他们是朝廷的经制大军。 是来与闯贼决一死战的主力,不是来看门护院的家丁! 正当众人一肚子火气,准备憋屈地领命出城之时。 “督师!督师!” 一名亲兵神色慌张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不好了!” 孙传庭心中咯噔一下。 “讲!” 那亲兵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朝廷拨给咱们的那五千营兵,在路上,被洪承畴总督的人马,给截走了!” “洪承畴……”赵宇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他凭什么!” 没有人回答。 因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背后若没有丁启瑞的默许甚至授意,远在千里之外的洪承畴,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恰巧截走他们的兵? 这哪里是截兵,这分明是釜底抽薪。 是要断了他们潼关军的根! 沈泽的目光扫过那些垂着头的府衙卫兵。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心虚。 显然,这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 好一个下马威! 先是强令绕道,疲敝我军。 再是以迟到为名,当众训斥主帅。 然后贬去城外,与流民为伍。 最后,再抽走你赖以活命的兵源! 一环扣一环,阴狠毒辣,不给一丝喘息之机。 沈泽心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套组合拳,打得漂亮。 孙传庭的身躯,在听到消息的瞬间晃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又站得笔直。 “走。” 众将领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炸开,却只能默默跟上。 走出府衙,踏上返回的泥路,赵宇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路边的石狮子上,震得手骨生疼。 “督师!这口气我们就这么咽了?!” “这也太憋屈了!” 孙传庭没有回头,脚步也未曾停下。 “往后,只会更憋屈。受不了的,现在就可以滚回老家种地!” 赵宇的身体一僵,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这才哪到哪? 真正的硬仗,还没开始呢。 一个月后。 一场秋雨过后,华庆府外,潼关军的大营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泽国。 低矮的帐篷东倒西歪,湿冷的风卷着泥土的腥气,灌进每一个角落。 士兵们穿着潮湿的衣甲,面色蜡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沈泽站在自己的营帐前,脚下的泥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他抬起眼,望向远处那座安然无恙的城池。 “将军!” 赵宇一身泥水,大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跟着几名亲兵,看样子是准备进城。 “城门口那帮狗东西又在刁难!” 一名亲兵愤愤不平地抱怨。 “说丁部堂有令,无故不得擅入,非要我们卸了兵刃才肯放行!” 赵宇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他正要发作,却见沈泽走了过来。 “让我来。” 他跟着沈泽来到营门口,果然,几名城门守卫正斜着眼,用一种戏谑的目光看着他们,手中的长枪有意无意地拦住了去路。 沈泽没有看他们,只是对赵宇淡淡地开口。 “告诉他们,你奉孙督师之命,有紧急军情要面呈丁部堂。” 赵宇一愣,随即清了清嗓子。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乃孙督师帐下参将赵宇,奉命呈送十万火急的军情!” “若是耽误了片刻,军法从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军情二字,瞬间压在了那几个守卫心头。 他们可以刁难丘八,可以羞辱败将,却万万不敢在军情上做文章。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几人面面相觑,手忙脚乱地让开了道路。 沈泽一路跟随孙传庭的车驾入城。 与城外的萧条破败不同,华庆府内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只是,在这繁华的表象之下,街角巷尾,随处可见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百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142章 孙传庭!你敢抗命?! 沈泽心中讥讽。 这大明的天下,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 指望这群脑满肠肥的官僚去挽救危局? 简直是天方夜谭。 将孙传庭送到府衙门口,沈泽与赵宇便识趣地告退。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安平营的操练场上,喊杀声震天。 沈泽正赤着上身,亲自指点着士兵们的刀法。 他麾下的士卒,纵然身处泥泞,精神面貌却远胜其他营头。 “报——” 赵宇催动战马。 “沈泽!快!督师有请!” 沈泽眉头一挑,披上外衣,翻身上马,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帅帐之内,孙传庭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地图出神,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更重了。 见到沈泽进来,他没有废话,直接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朝廷有令,明日一早,全军拔营,开赴前线。” “我军为先锋。” 沈泽的瞳孔微缩。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难行,骑兵的速度优势荡然无存,步卒更是举步维艰。 这种时候让潼关军打头阵,名为先锋,实为开路的炮灰! 丁启瑞这是要用闯贼的刀,来彻底耗死他们! “末将明白了,”沈泽的语气平静。 “我这就去安排,让人给马蹄都缠上草绳,以防打滑。” “不必了。” 孙传庭却出声叫住了他。 “草绳虽能防滑,但久捆于蹄,易伤马筋。这些战马,是弟兄们活命的本钱,上阵之前,一丝一毫都损耗不得。” 老将的话,让沈泽心中微微一动。 孙传庭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着沈泽。 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沈泽,”他一字一句。 “此去前路凶险,丁启瑞必在后方掣肘。本督需要一把能守住后路的刀。” “你率安平营,殿后。为全军断后,也为本督兜底!” 殿后! 这不仅不是炮灰,反而是全军之中最关键的位置! 将整个大军的后背,交给了他这支曾经最不被看好的新军! 沈泽心中了然。 这老狐狸,是在向他示好,也是在下最后的赌注。 他没有多言,只是抱拳,重重一躬。 “末将,领命!” 走出帅帐,晚风带着寒意,吹得人精神一振。 沈泽看着地图,目光落在了一条行军路线上。 “归德府。”他喃喃自语。 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孙侯和刘飞等人,听到这三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上一次,他们只是匆匆路过,光顾着杀流寇,赶回京师,都忘了那府里可还藏着不少宝贝! 跟着将军,果然有肉吃! 孙侯凑了上来,压低声音。 “将军,咱们这是又要发财了?” 沈泽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帅帐的方向。 帐内,孙传庭的身影被烛光映在帐篷上。 他枯坐良久,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秋雨连绵不绝,起初是淅淅沥沥,而后便化作瓢泼之势,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官道早已不成模样,彻底化作了一条黄色的泥河。 士卒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每一步都从黏稠的泥浆里拔出腿来。 “停!” 军令自中军传来,气喘吁吁的传令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已经是上午的第五次停顿了。 雨水模糊了视线,十步之外便人马不分。 这样的天气行军,与睁眼瞎无异,一不留神,整支队伍都可能陷入未知的险地。 安平营的阵列中,孙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凑到沈泽身边。 “将军,再这么走走停停,天黑前怕是连个能扎营的干地都找不到!” “弟兄们的体力,快到极限了!” 沈泽勒住马缰,目光穿透雨幕。 “稍安勿躁。” “传令下去,安平营原地休整,抓紧时间啃几口干粮,喂马!让弟兄们把蓑衣裹紧了,别让雨水把体温带走!” 就在这时,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破开雨幕而来。 一队约莫百人的骑兵,衣甲鲜亮。 他们策马冲到中军附近,为首一名武将甚至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对着孙传庭的帅驾,扬起手中的令箭,声色俱厉。 “丁部堂有令!潼关军玩忽懈怠,行军迟缓!着尔等今日之内,必须向前推进五十里!若有延误,按军法从事!” “五十里?!” 在这片烂泥地里,别说五十里,能走上二十里都算老天开眼! 这哪里是军令,这分明是催命符! 帅驾的帘子被一只苍老的手猛地掀开,孙传庭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流淌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死死地盯着那名传令武将。 欺人太甚! 釜底抽薪,断你兵源。 驱为先锋,借刀杀人。 如今,还要在这绝境之中,再狠狠地推上一把! 这是不把他们潼关军数万将士的性命,彻底葬送在这片泥泞之中,誓不罢休! 孙传庭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好一个丁启瑞!好一个朝廷!” 他猛地转头,环视着自己麾下那一张张绝望的脸。 “扎营!吃饭!” 传令武将脸色一变,厉声喝问。 “孙传庭!你敢抗命?!” 孙传庭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他脸上。 “滚。” 一个字,再无多言。 那队骑兵在孙传庭那要吃人的目光下,终究是没敢再放肆,悻悻然地拨转马头,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潼关军,第一次,公然抗命。 夜。 雨势渐歇,化作了恼人的牛毛细雨。 安平营的营地内,沈泽站在一处高坡上,冷冷地注视着这片宿营地。 “邹虎。” “末将在!”门板一样壮硕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带三百骑出去,马蹄裹布,人衔枚。往前摸二十里,看看前面到底是人是鬼。记住,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不要恋战。” “得令!” 邹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孙侯!” “将军!” “多点火把,把营地前后都给老子照亮了!让巡逻队警醒点,今晚怕是不会太平!” 命令被迅速地执行下去。 一时间,安平营的营地亮如白昼。 沈泽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前方漆黑的旷野,他的直觉在疯狂地示警。 突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在远处火把光芒的边缘,三个模糊的黑影正拼命地策马向着营地方向冲来。 他们的动作慌乱不堪,坐下的战马也早已是强弩之末,跑得踉踉跄跄。 那模样,不似探马回报,倒像是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