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红楼》 第1章 交叉世界 大周朝,顺天府。 北平城内,小花枝巷。 此时已是深夜,冬日的月光像一匹被扯散的银缎,均匀地铺洒在这所破败的一进三合院里。 “他么的,贾蓉、贾蔷这些鸟人们,果然是纨绔子弟,做事情太粗糙了。”回忆起前因后果后,吴天德不免忿忿不平地抱怨道。 酒席上,他们俩在贾琏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说,一定会将酒醉后的吴天德送回家。 结果进了院门之后,他们俩嫌弃院子里脏乱差,随手将吴天德扔进院内,便很快溜之大吉了。 害得吴天德在青砖地面上睡了大半个晚上,直到被彻底冻醒。 实际上,他是被冻死了,如今寄住在吴天德身上的这个灵魂,乃是从数百光年之外的蓝星上穿越而来。 上一世,吴天德本是一个富家子弟,花了家里数千万美金,借着在伯克利学音乐的名义吃喝玩乐,专门和那些未来的女明星们拍拖。 他这般不成器,自然引得家中长辈震怒,果断停止了对他的资助。 好在他姑姑心肠好,不忍看他流浪街头,便帮他找了门路,成功入选北平医学院临床医学长学制试点班,即大名鼎鼎的“4+4”项目。 如今他终于学成毕业,医学博士文凭在手,成功入职北平某三甲医院,正想要在医疗战线上大显身手,论证艺术生也能搞临床这一惊世骇俗观点的时候,却不幸在入职晚宴上酒醉而亡,这找谁说理去? 可惜了他藏在电脑C盘里的那些激情小视频,不知道会被谁得了去,至于是否会影响到娜娜、琦琦、文文、润润、幂幂、冰冰等前女友们的灿烂星途,如今却也是完全顾不上了。 吴天德曾熟读红楼原著,也看过陕甘老贼的《重生于红楼末年》,既然有现成的发育模板,他对于穿越到红楼世界,倒也还并不慌张。 “既来之,则安之吧。”吴天德感叹道。 他努力消化着前身的记忆,发现情况对自己有些不妙。 吴天德一家人,原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奴仆,母亲早年间因难产而死,父兄三人作为家丁,又于数年前随同家主王子达出征边关,在护送王子达奔逃回京的过程中,不幸被流矢所伤,战死沙场。 因这一份功劳着实不薄,王家除了赏赐吴天德若干财物之外,还特许他脱离奴籍,并推荐他到贾氏义学读书。 可吴天德当时才十几岁,正是少不更事的时候,陡然间获得自由,没有了长辈管束不说,身上还多了一大笔财富。 他在贾琏、贾蓉等同窗好友及冯紫英、柳湘莲等狗朋狐友的引诱下,少不了要纵情声色,花钱如同流水一般。 不但好几百两银子的抚恤金给花没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 要不是他叔叔吴新登,这位荣府银库房管事,强行将这个院子的房契捏在手里,替他代为保管,怕是早就被吴天德这厮给便宜发卖了。 一句话总结,前身太不争气了。 他叔叔吴新登认为,这位好侄儿既然文道走不通,那就走武道好了。 因见他鸟枪玩得好,又从一帮狗朋狐友那里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吴新登便托了关系,帮他在营中疏通门路。 吴天德借此机会,成功混入了神机营,从小旗官做起,秩从七品,好歹也是入了品级的武官了。 按制,他的年俸为四十二两银子,配备制式腰刀与火铳,手底下还有十个人可供其驱使,赫然间也算是一号人物了不是? 但这却让荣府嫡媳妇、候补知府贾琏的妻子王熙凤有些尴尬起来。 想当年,父亲王子达尚在北平养伤,曾说过等吴天德长大成人之后,将会从王家下人中,挑选一两个知根知底的绝色丫头,许配给吴天德为妻。 这件事情,她叔叔王子腾也听闻过,还当场表示了赞许。 凭良心说一句,人家父兄三人都把小命卖给王家了,给吴天德这小子配个标致丫头,以便其开枝散叶、绵延香火,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贾、王两族议亲时,王熙凤临时起意,为了显摆自己,特意将王子达这一房里,那些容貌出挑的小丫头们一网打尽,一个都没有留给吴天德。 当时,王熙凤也是认定了吴天德这厮沉迷于犬马声色之中,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就算是得罪他了,也没有关系嘛。 然而,现在吴天德浪子回头,有了正式官身,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 总不能等到叔叔王子腾问起来时,吴天德却仍是光棍一条,这就有些难堪,令她在长辈面前没法交差了啊。 叔叔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神机营也在其治下,说不定哪天就能和吴天德碰上面,到时候两人叙旧,随口交谈几句,岂不是要让她王熙凤在长辈那里,平白无故地吃上一顿挂落? 吴天德是否结亲,原本是一件小事,但涉及金陵王家在众人面前的颜面,却又是一件大事。 金陵王家可不能轻易担上一个不守信的名头,要不然,以后还有谁肯给王家人卖命呢? 一念至此,王熙凤便委托丈夫贾琏出面,邀吴天德在风月楼吃酒,还特意请了宁府的贾蓉、贾蔷二人作陪。 名义上,四人都是贾氏义学的同窗好友,有些话便可以敞开来说。 贾琏借着酒意,也确实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一点儿含糊都没有。 “你嫂子的那些陪嫁丫头,总共有四名之多。但这一两年来,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平儿姑娘一个孤鬼了。她既然被我收拢,成为我房中禁脔,我自然不好意思再许配给你。况且,她都已是妇人身份,你也不大可能看得上了。” “我岳父那一房,虽说在北平这边,也留下了一些年轻女孩儿作为下人使唤,但其中稍有一些姿色动人者,无一例外,都被我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王仁给糟蹋了,实在是令人生恨。” “如今仓促之间,再没有合适的姑娘许配给你,且与你的官身也不大相符。你嫂子的意思,是舍你一百两纹银,令你外头自娶,想必也能更加符合你的心意。我在这里向你保证,无论你今后娶谁做老婆,贾、王两家都会表示支持、认可,绝不会再说三道四。” 贾蓉也在一旁说道,“一百两银子可不少了。上次赖嬷嬷买了一个极为乖巧伶俐的小丫头,大概十岁左右,才不过花了二十两银子。你把这一百两银子拿在手掌心里,什么样的绝色丫头买不到?” 不仅如此,贾琏还从身上掏出一本蓝色封皮册子,强行塞到了吴天德怀里。 “很早就听说,你吴老弟喜欢舞刀弄枪。这本刀法乃洛阳金刀王家所创,他们想要和金陵王家联宗,便求到了你嫂子这里,王家刀法便是他们献上的一份见面礼。问题是,我和你嫂子,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又吃不了练功的苦,留在手里也是无用,便干脆投其所好,白送给你好了。也算是我们夫妇俩,再次向你赔罪了。” 贾琏、王熙凤夫妇的态度如此诚恳,好处又给得极多,再加上贾蓉、贾蔷二人在一旁帮腔,原主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琏二爷请放心,若是王将军问起来,我只消说‘蒙兀未灭,何以家为’,想来王大人也无话可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贾琏很是高兴道。 趁着还在兴头上,贾琏热情地邀请原主,过段日子去荣府吃百日宴的喜酒。 “百日宴?”原主卷着舌头,含糊问道。架不住众人反复劝酒,他今晚确实有一些喝多了。 贾琏耐心解释说,“情况是这样的。你嫂子不是给我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吗?我原本是不想要大操大办的,一个赔钱货,哪里又值得炫耀了?但因这孩子的出生日子有些不好,是在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颇有些忌讳在里头。你嫂子的意思,是想要好好操办一场,给孩子冲个喜,祈福发愿罢了。” 贾琏心想,酒饭也吃了,银子也给了,还请了吴天德这厮来家里吃酒席,双方关系如此和睦,即便王子腾问起来,也足以搪塞过去了。 虽说原主也明白其中缘故,但他作为下位者,却不能给脸不要脸,便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这场酒席吃了很久,直到原主喝得醉意熏熏,人事不知,这才宣告结束。 换做是一般人,能被荣府里的贾琏、王熙凤夫妇俩如此郑重对待,又白得了贾蓉、贾蔷二人的一份人情,怎么都是不亏的。 但吴天德作为穿越者,却深知金陵四大家族,没一个能落到好下场,他刚进入神机营,就被打上了四王八公一系的标签,怕是对他将来的长远发展有些妨碍啊。 好在离金陵四大家族倒台的时间还早,吴天德目前又只是一个从七品的小旗官,倒也不太引人注意,以后想个办法,调到他处任职,慢慢地疏远四王八公一系这些人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之后,吴天德再也没有多想,他醉眼朦胧,回到炕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清早醒来后,吴天德才有闲暇,仔细打量他所居住的这处一进三合院,计有正房一间,左右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一间。 也难怪贾蓉、贾蔷二人不肯进屋,这个院子太破败了,在天边紫红色熹微的光亮中,看上去就像是鬼屋一般。 正房的窗棂掉了半扇,糊窗的白纸早被风雨啃得七零八落,天光顺着破洞钻进屋内,在积灰的八仙桌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斑。 东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门轴锈得厉害,风过时便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谁在暗处低声叹息。 墙角的石榴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像一幅被揉皱了的旧画。 院心的石桌缺了个角,桌腿歪斜着快要撑不住台面,几只空了的酒坛倒在一旁,坛口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 举目所及,尽显萧索之意。 虽说在北平城内,寸土寸金,但这样的小房子,顶多也就价值三五十两银子,或许还不如荣国府家宴上的那一碗鸽子蛋值钱? 吴天德自我解嘲一般,苦笑了一两声,他这即便不能说是地狱开局,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呀。 “系统?我的系统在哪里?” 吴天德一阵摇头晃脑,想把系统摇晃出来,结果他的脑袋都给摇晃晕了,传说中那潜力无限、点石成金的高端穿越系统,却始终没有出现。 看来只能等到娶妻纳妾、生儿育女、耄耋老矣之后,有没有纳妾就能变强或者大器晚成之类的系统出现了? 对此,吴天德表示谨慎乐观。 他深知,有些东西开篇没有,往后大概率也很难拥有。 “金手指呢?我怎么连金手指也没有?” 吴天德返观内视,对着自己全身上下,左看看,右看看,想看出有了什么好的变化没有。 不说千里眼、顺风耳、听见他人心声之类,哪怕是自己的小兄弟再大上一轮,日后也有着不尽好处呀。 “穿越者必备福利有没有?比如说脑袋被时空隧道夹了一下,记忆力增强,可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类?如此一来,或许还有机会科考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想起昨日酒席上,贾琏硬塞给他的那本王家刀法,吴天德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把那本王家刀法掏出来,随手翻阅其中一页。幸亏好兄弟冯紫英、柳湘莲等人,曾教过他几招三脚猫功夫,对于武功路数倒也不完全陌生,在字面意思理解上不存在什么难度。 但若要说道一目十行,那自然是不存在,过目不忘的本领更是没有。 “他么的,没有了穿越者福利,这还让我怎么混嘛?”吴天德气愤不已,他仰着脖子,对着老天爷破口大骂道。 及至他翻到这本书的扉页位置,看到上面的署名有“王元霸”三个字时,不禁愣怔当场。 洛阳王家,中州大侠,王元霸? 这厮不是武侠小说《笑傲江湖》中的小角色吗? 事情不会有这么巧吧? 他都做好了穿越到红楼世界的心理准备,结果却又告诉他,他是穿越到了笑傲江湖之中? 又或者,他吴天德所穿越的这方天地,不仅属于红楼世界,还属于笑傲江湖,是一个交叉世界不成? “这就有些意思了啊。”吴天德沉吟道。 第2章 江湖动态 吴天德目前还属于单身,正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景,他把家中长辈的抚恤金花了一个精光,身边也请不起仆人照顾。 偌大一个破败宅院,要让他一个人收拾出来,这得需要多久? 但好在他身边,还有一帮狗狐朋友。 次日下午,吴天德便以庆祝得官为借口,邀请冯紫英、柳湘莲二人,来到家中吃酒。 柳湘莲和吴天德的情况相类似。他原系理国公柳家子弟,因父母早丧,失之于管教,在一帮江湖朋友的引诱下,形成了豪爽豁达、不拘小节的性格。 平日里,他不喜读书,酷爱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于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逐渐从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儿,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 柳湘莲听说有人做东,管吃管喝,自然是喜不自禁。 接到吴天德的邀请,冯紫英却本不想来。 在冯紫英看来,就吴天德手中那仨瓜俩枣,能置办出一桌什么好酒好菜? 总不能让他这个神武将军府世子,就着腌菜喝廉价烧酒吧? 可当他听说柳湘莲也在时,便很痛快地点头应允了下来。 柳湘莲生得极美,是各大戏班小有名气的业余票友,他擅演小生,熟稔风月戏文,在台下有着许多迷弟、迷妹。 甚至还有人自带干粮,上门给他做小厮,仅为了能多看他几眼。 冯紫英心想,吴天德家中的酒菜可能不太好,但只要柳湘莲能在酒席上唱几支小曲,他便不算白来。 结果到了吴天德家,却发现他和柳湘莲,正在院中清理杂物,忙得满头是汗。 “来得好,来得好。有冯大爷的贴身小厮帮忙,便无需你、我二人亲自动手了。”柳湘莲朗声笑道。 冯紫英愕然道,“吴老弟,你美其名曰请客吃酒,结果却是打我这些小厮的主意,让他们帮你干活,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话是这么说,吴天德的脸面,毕竟比身边仆从的脸面更大一些。 纵使他心中不乐意,冯紫英还是下令随从,帮助吴天德清扫院子,打扫卫生,修缮院墙、门窗,一个个牢骚满腹,累得气喘吁吁。 人多力量大,看到自家院子初步收拾了出来,吴天德也是心情一阵大好。 他这才有了闲暇,拉着冯紫英、柳湘莲二人,来到厢房中吃酒。他一个人也办不出一桌酒席,便花了三钱六分五厘银子,提前从附近的苍蝇馆子叫了一桌,店家及时用食盒送了过来,倒也便利得很。 庆祝得官只是一个借口,吴天德真正的用意,还是希望通过冯、柳二人,打听一些江湖上的最新动态。 根据王熙凤刚生下巧姐儿这件事来看,这方世界中的时间坐标,应当位于红楼早年,但笑傲江湖中的时间线索指向了哪里,则需要根据他和冯、柳二人的交谈,来做出精准判断了。 这可是牵涉到他的事业发展,由不得他不重视啊。 冯紫英、柳湘莲二人,都曾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结识了几个三教九流之人,对于江湖上的诸多掌故,自然是毫不陌生。 比方说,华山派的剑、气二宗内讧,以嵩山派为首的五岳剑派联盟,以及少林寺、武当派并称江湖,日月神教前教主任我行的突然失踪和现教主东方不败的声名大噪,冯紫英、柳湘莲二人,的确都曾有过听闻。 冯紫英介绍道,“根据锦衣府的调查结果,东方不败原名东方柏,本来只是日月神教风雷堂下一名普通副香主,因被任我行赏识,他获得了超擢提拔,步步高升,及至成为光明左使,在日月神教内部,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任我行出事后,东方不败便继承了日月神教教主之位,随后他在江湖上南征北战,再无败绩,被公认为当世武功天下第一。因为这个鸟人身上背负的命案太多,害得锦衣府诸位堂官,被今上叱骂了好几回,说锦衣府都是一帮饭桶,连一个魔教头子都对付不了。好在近两三年以来,东方不败安分守己,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了,锦衣府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冯紫英的父亲,神武将军冯唐,现任锦衣府南镇抚司千总,秩正五品,他的这个说法,确实具有极高的可信度。 “在北平城中,冯大爷就不要说日月神教了,应当说是魔教才行。”柳湘莲善意提醒道。 “也对。今上登基之后,有感于江湖游侠以武犯禁,对整个武林脱离朝廷管辖的现状很是不悦。虽然大周朝面临北方蒙兀人、东北女真人的军事压力,一时间腾不出手来,全力对付那些江湖草莽,但还是由内阁发出诏书,认定日月神教为魔教,迫使其由公开转入地下发展。”冯紫英点头说道。 “那后来呢?”吴天德追问道。 “什么后来不后来的?”冯紫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该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完了,你对江湖上的风风雨雨,哪怕是再感兴趣,也休想从我们嘴里掏出什么真实猛料了。” 吴天德的这顿酒饭,菜肴既不精美,酒水也很平常,还白嫖了他身边小厮作为苦力,要说冯紫英心里不气,那是不可能的。 吴天德遂干笑道,“哈哈哈,我的意思是,那个任我行习得吸星大法,乃是江湖上一顶一的高手,他又如何甘心大权旁落?要知道,掌教之权,如同春药,令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啊。”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柳湘莲回答道,“有人说,他突然失踪,生死不明;也有人说,他身患重疾,退隐治病;还有人说他叛教作乱,被除名开革;更有人说他受伤不治,驾鹤西去。总而言之,江湖上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任我行这号人物出现就是了。” 冯紫英见吴天德对魔教很是关切,他当然不会怀疑吴天德有可能投靠了魔教,而是误以为吴天德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之后,对行走江湖、仗剑天涯的生活,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下便劝说道,“江湖上腥风血雨,动辄打打杀杀,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你别看任我行、东方不败这些人,如何自诩内力雄厚、武艺高强,碰上三五百名手持弓箭、火铳的正规军,照样是一个死。否则,东方不败号称武功天下第一,为什么不敢来到北平耀武扬威?更不消说,这些江湖上的所谓好汉,也多有投效朝廷、追求功名利禄的。像衡山派的那位高手刘正风,这些天在北平,便汲汲营营,四处寻找门路,妄想着要捐官哩。” “还有这等事?”吴天德心中一喜,脸上却故作惊讶道。 刘正风既然还没死,那就说明笑傲江湖原著中的许多大事,还尚未发生,留给他吴天德的操作空间,便一下子大了许多。 “这还能有假?”冯紫英嗤笑道,“为了谋求一个参将虚职,刘正风不知道求了多少人,连我家父这里,原本管不到捐官这一块,他也亲自登门拜访,送了数百两银子不说,还将那《回风落雁剑》的诸多招式,写成了一个小册子,送给了家父。家父见我无所事事,便把《回风落雁剑》转赠于我,嘱咐我在家里好生修习。可我如今正忙着学做生意,哪里耐烦得了这些事情?” 冯紫英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本小册子从怀中掏了出来,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吴天德连忙将这本小册子抢了过来,拿在手里,定睛一看。 这个册子不算厚,也就巴掌大小。封面是用一种暗黄色的粗纸糊制而成,边角磨得起了毛,有些地方还带着淡淡的油渍和褶皱,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怕是被前主人贴身珍藏了不少日子。 最显眼的乃是封面上“回风落雁剑”这五个字,是用笔墨写的小楷,笔锋挺秀,带着一股文雅劲儿,和这衡山剑谱的身份有点不搭,却显得更加不凡。 吴天德轻轻捏起书脊,忍不住翻开一角,里头的纸张比封面更薄更软,透着点半透明的米黄色,书册上的字迹是用细笔尖写的,密密麻麻却不潦草,有些招式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虽然看上去比较简单,却把出剑的角度、步法的方位画得明明白白。 这显然是衡山真本无疑,比起贾琏送给他的那部《王家刀法》抄本,可要珍贵多了。 吴天德把这本小册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嬉皮笑脸道,“老冯,这玩意儿你留着也没用,倒不如……” “倒不如个屁。”冯紫英气红了脸,伸手就要去抢,“刘正风早就有言在先,说我们父子俩私下里揣摩可以,切莫传到外面就是了。我冯某人又岂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吴天德往后一躲,另从怀里掏出一本《王家刀法》,强行塞到了冯紫英手里。 “好兄弟,你先别动手嘛。我也不白得你的衡山剑法,我用这个跟你换。你看,这是《王家刀法》全本,乃洛阳金刀门的王元霸大侠亲笔所撰,比你这本剑谱也不差。” 冯紫英低头一看,见那册子上果然写着“王家刀法”四字,随手翻看一番,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郁闷道,“洛阳金刀门在江湖上根本排不上号,而衡山派则属于武林中的名门正派,可谓如雷贯耳。你拿这《王家刀法》和我交换衡山剑谱,占的便宜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那有啥关系?”吴天德把衡山剑谱揣进怀里,耍赖道,“刀法也好,剑法也罢,那可都是真把式,都属于武功秘籍。我也不是赖着你的衡山剑谱不还,不过是见猎心喜,拿来钻研几天罢了。眼下你都翻看了我的《王家刀法》,却不肯把衡山剑谱借我揣摩几天,这要让道上的朋友们知道了,你也落不到一个好名声。” 冯紫英看着吴天德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王家刀法》,知道这浑人打定了主意要抢剑谱。 如对方所言,他冯紫英已经翻看过这部刀法了,真要闹将起来,自己也未必完全占理啊。 他终究不好意思当场翻脸,只得无奈地说道,“你还真是个无赖之徒。我便把这《回风落雁剑》借你揣摩,且限定你三天后务必归还,否则,别怪我到时候对你不客气。” 冯紫英说罢,将那本《王家刀法》重重地甩在桌上,都懒得再多看一眼。 他担心自己真要把这本刀法带走,吴天德这厮便硬说双方互换武功秘籍,到时候他找谁说理去? 吴天德嘿嘿一笑,心想三天过后,他早就把这本剑谱抄了下来,即便还回去,那也不打紧了。 冯紫英在吴天德这里,生了一肚子闷气。要不是吴天德还算是会做人,给了他身边那些小厮,每人一串钱作为酬劳,他都想威逼着吴天德,让他在风月楼请吃花酒,狠狠地宰他一顿出气了。 柳湘莲则感叹这一次没有白来。虽然他给吴天德出了力,干了活,但好歹酒菜管够。 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武痴,既然看到了《王家刀法》和《回风落雁剑》,自然也想要研习一番了。 反正吴天德这里包酒包饭,比他回到自己家中,面对那些冷锅冷灶要强。 吴天德哄骗柳湘莲过来,原本就是想拉他入伙,请他在武艺上,对自己多加指点。 眼下看到柳湘莲主动央求,嘴角边上不禁浮现出一抹微笑,颇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 此后三天,吴天德和柳湘莲便窝在自家院内,刻苦钻研《王家刀法》和《回风落雁剑》。 吴天德虽然读书不成器,但他在武学上却颇有天赋。 想当初,冯紫英、柳湘莲等狗朋狐友,不过随手教了他几招,便让他学会了一些三脚猫功夫,对付两三个普通人不成问题。 现在他有了《王家刀法》和《回风落雁剑》,可以对此进行系统性的理论学习,又有柳湘莲这个三流高手作为陪练,他在武学修为上自然是进展神速,很快就跨进了武学门槛,看上去有模有样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俩学的武功秘籍都一样,前两天你还远不是我的对手,眼下却能和我旗鼓相当了。难道说,你还是一名武术奇才不成?”柳湘莲丢下腰刀,很是郁闷地说道。 作为好朋友,他既怕吴天德过得苦,又怕吴天德成为武林高手。 近三场较量,他都只能勉强和吴天德打成平手,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他岂不是很快就要成为吴天德的手下败将了? “你们神机营不是都擅长火器吗?你在习武一事上,有必要这么拼命?”柳湘莲满脸疑惑道。 第3章 草包将军 对于柳湘莲所提出来的这个问题,吴天德很早就有过一番思考。 如果单纯只是红楼世界,吴天德倒不用考虑太多。先捐纳监生,再科考得中,娇妻美妾,官路商途,借鉴《重生于红楼末年》这本奇书,将那破落书生周进的发育经历,无非再重复一遍而已。 但这方天地,既属于红楼幻梦、江湖风波的交叉世界,那就由不得吴天德不好生谋划一番了。 别的不说,他首先得将自己的武艺提升上来。 要不然,像衡山派刘正风,都已投身仕途,被朝廷授予参将之衔,秩正三品,结果却被嵩山派轻松拿捏,惨遭灭门之祸。 官儿做得再大,财富积累得再多,没有一定武艺作为自保的手段,那也不过是小儿持金过闹市,徒生祸患罢了。 在《笑傲江湖》原著中,刘正风将军一家是如此,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一家也是如此。 “等等,参将?”吴天德貌似想到了一个关键处,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心想,“难道说,我就是《笑傲江湖》原著中,那个由河北沧州游击,升任福建泉州府参将的草包将军不成?” 这个发现,让吴天德喜忧参半。 喜的是,他身上带有四王八公一系的标签,有历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内阁次辅的王子腾大人在暗中关照,有贾琏、冯紫英等一帮狗朋狐友作为官场奥援,又有叔叔吴新登借助于贾府这个平台,帮忙上下打点,自己在营中果然混得还不赖,居然还有升任为三品参将的那一天,足以类比另一个世界的大校衔师旅长,或者地厅级领导干部了。 要知道上一世,吴天德所在家族枝繁叶茂,背景通天,但父辈们中间,相当于三品参将以上职位者,也同样屈指可数。 忧的是,在《笑傲江湖》原著中,吴天德出场时,满腮虬髯,挺胸凸肚,看上去颇为威武,却在令狐冲手底下过不了一招。随身包裹中的三只金元宝和好几百两银子,被令狐大侠洗劫一空且不说,连兵部尚书亲笔签发的委任令都给弄丢了。 无能到这种地步,那还混个鸟毛啊? 另外,身材和形象管理,也需要跟上。 想到这里,吴天德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腮和肚皮。 “还好,还好,络腮胡还不多,大肚腩也尚未长出来,还属于一个颜值较高的小帅。” 吴天德还考虑到,四王八公一系遭到今上的暗中打压,成为朝堂斗争的牺牲品,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已。 到时候,他又将何去何从? 吴天德重生一世,自然不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三品参将职衔。 他也想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想看到三宫六院里的那些妖艳妇人,匍匐在自己脚下,齐声献唱“你在那万人中央,感受那万丈荣光”啊。 但这一切,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前提:他需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吴天德当然要想方设法,先提升自己的武学修为了。 三天时间疏忽而过。 很快,冯紫英派人过来,取走了那本衡山剑谱;柳湘莲也没好意思,继续在吴天德这里蹭吃蹭喝。 而且,他的那个贴身小厮杏奴,已经寻上门来了好几次。每次都眼泪汪汪的,央求柳湘莲这位主人家,尽早随他回家去。 那妖妖娆娆的作态,那嗲声嗲气的口吻,让街坊邻居们看到了,成个什么样子? 此外,穷文富武,这几天两人对练,物质上的消耗也非常大。 牛羊肉数十斤,鸡鸭鹅好几对,白粳米两斗三升,黄酒五坛,时令蔬菜、瓜果若干,这样一算,拢共又是好几两银子花出去了。 吴天德虽然刚从贾琏手中,得到了一百两银子的好处费,可也禁不住这样猛吃海喝啊。 好在有柳湘莲的台下迷妹,邻居鲍二家媳妇,主动请缨,过来帮厨,倒是替吴天德剩下了一笔佣工钱。 因此,柳湘莲走后,吴天德也是长吁了一口气。 “好你个臭小子,你在长吁短叹什么?”吴天德还尚未来得及关闭院门,便看到他的叔叔吴新登不请自来,板着脸向他呵斥道。 “你父兄三人,拿命换来的数百两抚恤金,被你败得一干二净。我也是见你的生活没有着落,便自掏腰包,花了那么大本钱,托了那么多人情,替你在营中谋了一个差事,下个月初便可以走马上任了。可你倒好,不思进取且不说,居然还招了优伶在家,一味高乐。兄嫂二人在地下,要是知晓了你这些荒唐行径,恐怕连棺材板子都压不住。” “我不是,我没有……”吴天德笑着解释说。 根据原主的记忆,他这个叔叔虽然比较严厉,但也没少给自己送吃送喝,眼下还替自己找了一份体制内工作,考虑到这些,吴天德对于叔叔的喝骂声,也就不甚在意了。 但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反而引得吴新登勃然大怒。 “你还有脸辩解?还敢说自己没有?”吴新登恨声说道,“附近这一带都传遍了,说你哄了那个优伶柳湘莲在家中,花钱如流水一般,好吃好喝地招待着,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你就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吴天德承认道。 “你你你……”吴新登气得两眼圆睁,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好侄儿,也是恨铁不成钢,一时间情难自禁,忍不住在吴天德身上捣了一拳。 只听见“啪”的一声,吴新登向后猛退了好几步,直到背靠着院中那棵石榴树,才堪堪停了下来。 吓得吴天德连忙呼叫道,“叔叔小心——” “嘿嘿嘿,不要紧。你这是有了内力了?”吴新登不怒反喜道。 当年吴家两兄弟,从小练功不辍,兄弟俩发生纠纷时,吴新登也曾被兄长的一巴掌,给挥到了树杈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打在吴天德身上所反推回来的那股力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有没有内力,是有没有跨入武学门槛、能不能成长为武林高手的重要标志,这一道关卡,不知道挡住了多少有心习武者? “好侄儿主要靠自学,都能够修炼出内力,显然也是一个根骨奇佳之人啊。”吴新登暗中感慨道。 他虽被吴天德的内力反震,但一来,吴天德正式习武的时间还不长,内力低微,伤害亦有限; 二来,功力相当的情况下,内力反震的力度大小,与对方的力度大小成正比。 吴新登本没有想着伤害吴天德,手上力度也控制得极好,故而受到的反震力不多,他刚才也是因为疏于防范,才会表现得如此不堪。 “内力是有一点,但还不多。”这时候,吴天德喜滋滋地回答道。 “那就看招。”吴新登以掌化刀,向吴天德一头劈了过去。 刚开始,吴天德还左支右绌,表现得极为被动,但等到他逐渐熟悉了叔叔吴新登的武功路数之后,便可以从容应对了。 “还不错,有我当年的几分风采了。”吴新登久攻不下,占不到便宜,便主动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遮面子的话。 “还是叔叔的武功更为老道,请您今后多多指教。”吴天德奉承道。 这个问题很明显不宜久聊,吴新登便很快转换了话头,询问道,“我听说,琏二爷曾邀请你,参加他宝贝女儿的百日宴?” “是是是。他让我今日,去荣国府吃酒。”吴天德拍额说道。 幸亏有叔叔吴新登上门提醒,要不然,他怕是要忘记了这一茬,把人家往死里得罪了。 “就知道你会忘记这件事儿。”吴新登忍不住恨声说道,“你也是快要加入神机营的人了,做事情还是这般不牢靠,以后在官场上怎么混呢?要知道,武功好只是一方面,人情世故是另一方面。须要知道,即便有一天,你成为了江湖一流高手,或者营中悍将,该给人家敬酒,那还得敬酒,该给人家磕头,那还得磕头。” 吴新登把吴天德数落了一遍,这才带着他,向荣国府方向走去。 “前面就是荣国府了。”吴新登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敬畏,指向不远处的朱门高墙。 吴天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呼吸骤然一窒。 那不是寻常富户的宅院,而是真正的国公府邸。两尊汉白玉石狮雄踞大门两侧,鬃毛飞张,眼神威严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朱漆大门上钉着一排排铜制门钉,横七竖七,透着朝廷规制的气派。门楣上方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笔力浑厚,隐隐有着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 往来仆役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步履轻快却不敢有半分喧哗。偶尔有马车驶入其中,车帘微动间,能瞥见车厢内精致的锦绣,连马蹄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沉稳有序。 “别看了,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可以通过正门。咱们两人得从侧门进出。”吴新登提醒道。 吴天德对此略微一笑,并不以为意。 没有到达一定的段位,就不必追求相应的特殊待遇,这个道理,他很早就懂了。 不过,正是因为身份低微,吴天德也不必送出太多礼金。按照他叔叔吴新登的建议,他只需要掏出一吊钱,意思意思一下,算是走一下过场好了。 他叔叔吴新登,作为荣府银库房管事,在日常工作中,与贾琏、王熙凤夫妇俩多有交涉,礼金便给得重一些,足有二两银子之多。 宴饮之处设在荣国府东北角上梨香院内,它是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看上去小小巧巧,仅有十余间房舍。 女眷们都被安排在了房舍内吃酒,男客人们则被安排在了屋外彩棚下面。 吴天德注意到,梨香院里有好几株老梨树,在这冬日清寒里傲然耸立,无数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伸向半空,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勾出一片疏朗的轮廓。 这次百日宴,王熙凤纵使想要大办一场,但今日寿星,毕竟只是一个辈分很低的女孩儿,前来捧场的珍贵客人并不多。 四王八公一系之中,仅有缮国公府的嫡孙媳妇、平定州守备石光珠之妻韩知恩,治国公府的嫡孙媳妇、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之妻李素妍等,寥寥几个人罢了。 但她们也只是简单地露了一次脸,和贾琏、王熙凤夫妇俩打了一个招呼,看了孩子一眼,便急匆匆地提出告辞了,连酒饭都没有顾得上吃。 锦乡伯府的世子韩谦,宣城伯府的世子卫若兰,神武将军府世子冯紫英,已故荣昌公主的嫡亲外孙陈也俊,京营节度使府的王仁等,看在贾琏的面子上,倒是应邀留了下来,坐上了主桌,由贾珍、贾琏二人亲自作陪。 吴天德本是金陵王家奴仆,即便脱离了奴籍,但尚未发迹之前,也不可能在旧主面前表现出一定傲气。 他老老实实地听从知客的指引,坐在了院内彩棚下面,最外围那张酒桌上。 和他同坐一席的客人,有国子监生员胡镛,荣府总管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以及贾瑞、贾芸、贾芹、贾芝、贾菌等贾氏旁系族人。 也许是因为叔叔吴新登的因素在其中,也许是因为都听说了吴天德即将进入营中任职,无论是胡镛、赖尚荣也好,还是贾氏旁系族人也罢,众人对于吴天德的态度,总体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胡镛、赖尚荣还向吴天德打听,想要进入神机营做小旗官,需要花多少两银子、走谁的门路。 像这种绝密事情,不要说吴天德不知道,他即便知道,也不会轻易向旁人吐露,更不会说自己的叔叔吴新登,才是幕后的真正操盘者。 他便在酒席上露了一手,用两根筷子,一次性夹了十几个鸽子蛋,让众人称诵不绝。 都说他吴天德能做神机营小旗官,是凭借了手头上的真功夫。 说道热闹处,连主桌上的冯紫英都侧脸看了过来,说吴天德能有这般俊的身手,离不开他冯紫英的帮助。 考虑到这些价值一两银子的鸽子蛋,已经沾上了筷子上的口水,众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天德,将这些鸽子蛋,塞到他自己口中。 鸽子蛋可是这桌酒席上最贵的那道菜了。 看着吴天德这厮大饱口福之欲,众人连忙将剩下几只鸽子蛋,抢夹到自己碗中。 第4章 新人福利 “他么的,掏了五两银子的礼金,连最贵的鸽子蛋都没有吃上一口。”胡镛手滑,啥都没捞到,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那还不是你自己骚包?”赖尚荣没有好气地说道。 贾瑞则反唇相讥道,“老早就给你说好了,礼金多少都是大有讲究的。像咱们外围这桌客人,一二两银子不嫌多,三五钱银子不嫌少,聊表心意,也能说得过去了。你偏要打起脸充胖子,也不怕别人笑话你是一个没有跟脚的暴发户?” 胡镛乃原京畿道胡道员的儿子,本来属于文官一系。 但因为他学识一般,定然走不通科考这条道路。胡道员便让胡镛多和那些王公贵胄子弟来往,看能否改弦易辙,提前积累一些香火情。 胡镛自己也作如是想。他想着自己尚属单身,说亲事的时候,倒也不必一定要拘泥于嫡庶之分,只需要娶得一个王公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为妻,拿到对方家里陪嫁的数千两银子,便可以保证他养尊处优,逍遥一世了。 北静郡王府里的水琪,南安郡王府里的霍思佳,西宁郡王府的金莎,东平郡王府里的穆婷,都尚未婚配,乃是胡镛心目中的首选。 但胡镛也知道,自己才华一般,家世不显,怕是入不了这些人家的法眼。 哪怕是那个水琪,作风放荡不羁,不知道从她身上传出来了多少花边消息,却也不是他胡镛一个小小的捐纳监生所能够轻易染指的。 胡镛便把目光,转向了贾氏三春,尤其是其中的迎春姑娘。 因为他已经偷偷地打听到,贾氏三春的陪嫁,史老太君会多少资助一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少说也是一二千两银子吧。 至于忠靖侯府的那个史湘云,胡镛便下意识地忽略了。史湘云自幼父母双亡,在叔叔、婶婶身前讨生活,衣服鞋袜都得靠自己熬夜制作。 既然史湘云拿不出太多陪嫁,胡镛也就懒得搭理她。 胡镛的这些小心思,表现得如此拙劣、明显,势必很难瞒住别人。 贾琏、王熙凤夫妇俩特意把他安排在彩棚下靠外面一桌,显然也是不大待见他。 为此,胡镛本来就心中有气了,听到赖尚荣和贾瑞二人,对自己说话时的态度又很不友好,他更是大为光火。 不过,赖尚荣是荣国府总管赖大的儿子,是赖家举族培养的希望之星。在某种程度上,赖尚荣就代表了赖家,赖家就是赖尚荣。 谁要是得罪了赖尚荣,那就等于得罪了赖家,相当于得罪了荣宁二府。 胡镛不想得罪他,对方的奚落,便只能当做没有听到了。 但贾瑞不过是贾氏旁系子弟,他父母俱亡,祖父贾代儒又仅是一个年迈老儒,靠在私塾里的那点束脩之礼艰难度日,以胡镛的身份,便无需忍让了。 对付不了人家赖尚荣,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一个破落户子弟贾瑞? “我没有根脚,难道你有根脚?刚才我们一同过来的时候,你一口一个琏二嫂子,说得那么亲热,结果轮到写礼金时,你却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掏出了五钱散碎银子。合着你是想白嫖琏二嫂子一顿丰盛的酒饭不成?” 年轻人多喝了酒,在酒桌上吵嚷两句,说几句醉话,本来并没有什么。 但胡镛无意中,说出了贾瑞心中的最大隐秘,却引得贾瑞惊恐不安,继而勃然大怒。 “你满嘴胡吣些什么?”贾瑞一边说着,一边朝胡镛身上推了两把。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厮打起来,连带着桌上许多碗筷,都被一一扫落在地。 “这他么的,我碗里的那个鸽子蛋还没来得及吃呢。” “呜呜呜,大鸡腿,我的大鸡腿。” “你们别打啦,汤水都泼洒在我身上啦。” …… 为了避免殃及池鱼,众人被迫纷纷离席。吴天德也起身躲在人群后面,倒是一点儿都不显山露水。 不过,当一个玻璃酒盅激射而来,眼看着就要刺伤身边小童的眼睛时,吴天德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施展功法,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只玻璃酒盅。 至于这个酒盅,到底是谁趁乱偷射过来的,吴天德没看清楚,他也不想看清楚。 还是难得糊涂好啊。 吴天德大显身手这一幕,被贾琏注意到了。 本来他都已经心悬一线了,旁系侄儿贾菌的眼睛怕是要保不住了,这场百日宴怕是会给他们夫妇俩招来无尽的麻烦啊。 贾菌乃荣府近派重孙,是堂嫂娄氏的命根子,若是她们家孩子在酒宴上被人打瞎了眼睛,这场官司怕是要打到老太太跟前去。 他们夫妇俩今后还怎么在老太太跟前,自诩有能力,会办事,能服众? 如今看到吴天德出手,化解了这场危机,贾琏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都傻站着干什么?看到有人喝醉了,为什么不早点把人家扶送到外书房里?”贾琏向身边下人呵斥道。 很快,隆儿、昭儿、兴儿、寿儿等五六名小厮,合力将胡镛和贾瑞二人拉开,强行拽离了梨香院。 来旺儿夫妇俩,则领人将现场很快收拾了一番,又重新安排上了酒饭。 “哈哈哈,大家快请上桌,咱们继续喝。”贾琏热心地招呼众人道,但他脸色却仍旧有些不好。 可以说,这场风波来得极快,去得也极快。 看着贾琏气得脸色铁青,事发缘故又出自那碗鸽子蛋,真要被人细究起来,吴天德这里也脱不了干系。 毕竟推究缘由,还是因为他嘴馋,一口气吃了十几个鸽子蛋,让其他人无蛋可吃嘛。 吴天德便想着,稍后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好向贾琏提前告退。这时候,屋子里却走出来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径直向吴天德所在方位走来。 “这位是琏二爷屋子里的丰儿姑娘吧?她怎么出来了?”贾芹吃惊道。 “不是她是谁?别人可不像她这般丰满肥硕。”贾芸肯定地说道。 听到贾芹、贾芸二人的议论声,丰儿姑娘很不高兴,她斜乜了这两位贾氏旁支子弟,心想若是以后有机会了,本姑娘非得给你们上几次眼药,坏了你们各自的好事不可。 “谁让你们在背后说三道四?”她在心里发狠道。 看到吴天德后,丰儿姑娘问道,“敢问您就是神机营的吴军爷?” “正是在下。”吴天德拱手说道。 “快请随我入内。老太太和琏二奶奶刚才提到了您,特意打发我过来瞧瞧,说是有几句话要问吴军爷。吴军爷若得闲,就请过去走一趟呗。”丰儿姑娘说道。 “有劳姑娘在前面带路。”吴天德镇定自若地说道。 吴天德进入屋内,只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坐在榻上,身边簇拥着几个年轻丫头。原主记忆中,那个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的琏二奶奶王熙凤并不在这里,想必是带着其他妇人和小姐,躲在另一间屋子了。 吴天德弯腰抱拳,朗声道,“给老太君请安了。” “好好好,都是一家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才是。”史老太君温言笑道。 “你爷爷吴鼎钧当初给王都尉做过亲兵头目,我还见过他一两回。有一次,他和宁府的焦大比武,从我这里支走了二十两银子的彩头,可见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你是吴鼎钧的孙子,想来身手不错。” “老太君过奖了。” “前几年,你父兄三人,为了保护主子,在战场上罹难。如此忠肝义胆的行为,旁人听到了,谁不得夸赞几句?王节度使把你送到贾氏义学就读时,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把你请过来,和你说说话。可惜府里事情太多,总是不得闲。要不是刚才有人提起你,我还差点忘记了这一茬哩。” “多谢老太君的牵挂了,晚辈身份低微,愧不敢当。” “你没什么愧不愧的,倒是我们对你关心不够。你父兄三人忠心护主,可以说是王子达的救命恩人,对于我们贾家也有恩。要不然,咱们贾、王两家就有可能生分了,哪里还有凤丫头嫁给琏儿这件事。照我说,凤丫头把这件事情办差了。既然他父亲都明确交代过了,那就得不折不扣的完成,哪能拿一百两银子来打发你?这不是敷衍塞责吗?”说到这里,史老太君的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也不知道是真为这件事生气,还是在吴天德面前装一下样子。 “老太君误会了,原是我自己愿意的。一百两银子可不少,在外头都能买好几个年轻丫头呢。”吴天德赔笑说道。 史老太君可以说王熙凤这件事情办得不对,他吴天德可不敢照着这个话头接下去。 老太太闻言,眉间微蹙,抚着头上抹额叹息道,“哎,既然你们双方自个儿都愿意,我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随后,她又询问道,“德哥儿目前在哪里居住?身边可有人照顾没有?” 吴天德抱拳答道,“我目前仍住在小花枝巷,那里有一处宅子,原是王家主看我可怜,赏赐给我的。我正年轻,能照顾好自己,多谢老太君的关心。” 老太君便说道,“可怜见的孩子,原是个本分人,怎奈孤身一人无个照应。不是我说,吴新登家媳妇也真是的,这么大一个好侄儿,怎么就敢让你一个人在外头居住?这寒冬腊月天气,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丫头服侍,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岂不叫人悬心?” 说罢,她便对身边某个丫头说道,“琥珀,去把上回赖嬷嬷送给我的那个小姑娘领来,我有话吩咐她。” 琥珀回答道,“请老太太稍等,晴雯还在碧纱橱里,陪宝二爷他们玩耍哩。我这就把她给唤过来。” 吴新登听后,心中咯噔了一下,听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把晴雯打发给他? 他心想,还是穿越好啊,刚穿越过来,就能得到一个新手福利。 不多时,晴雯掀帘进来。只见她大约十岁左右,穿着葱绿绫子小袄,下着水红撒花夹裤,虽眉眼间带着俏丽,行动却甚是敏捷,见了史老太君,连忙上前请安,“老太太唤我来,不知有何吩咐?” “漂亮是足够漂亮的了,声音也婉转温柔。可惜就是年纪小了点,只能先做个洒扫童子了。”吴天德暗中评点道。 这时候,史老太君拉过晴雯的小手,摩挲着说道,“你这孩子,手脚麻利,性子也爽利,是一个好丫头。若非情况特殊,我还真舍不得放你走。只是这吴天德孤身一人,正缺个细心人照料汤药,打点起居,我瞧着你最是妥当,便把你指派给他,往后在他跟前好生当差。既要照顾好他身子,也得守着些本分,莫要叫我失望才是。” 晴雯听了,虽有些意外,却也不敢推辞。 她原是赖总管从外头买进,送给赖嬷嬷做贴身丫鬟使用的。因她生得颜色好,不仅漂亮伶俐,女红也十分出彩,有一次随赖嬷嬷进入荣府做客时,讨得了史老太君的欢心。 赖嬷嬷便把她转赠给了史老太君,如今身契便掌握在眼前这位老太太手里,可以说身如浮萍,生死尽操于人手。 想到这里,晴雯连忙低头应道,“既蒙老太太吩咐,晴雯自当尽心伺候,断不敢有半点懈怠。” 说罢,她又走到吴天德跟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就此确定了主仆名分。 “无需多礼。”吴天德连忙说道。 老太君见晴雯应了,便点了点头,又吩咐琥珀道,“你去取两匹好料子,再备些常用的药材,一并让晴雯带过去,也算是我这个老婆子的一点心意了。” 随后,她又吩咐晴雯道,“你且收拾收拾,今日便跟过去吧,也好早些替他打理起来。” “你不要看德哥儿还年轻,他如今已是京城神机营的小旗官,秩从七品,手底下管着十个人哩。你只要把他伺候好了,以后少不了做一个将军姨娘,从此穿金戴银,养尊处优,都不在话下。”末了,史老太君还不忘给晴雯画下一个大饼,把小姑娘的眼睛都说得亮堂了几分。 第5章 被人甩锅 “你今年几岁了?” “十一二岁,又或者十二三岁,我也说不清楚。” “那我就算你十二岁好了。你是几时被卖到荣国府的?” “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半载,在这之前,我在赖嬷嬷身边做事。” “可还记得父母情况?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这个,这个……流落在外时,我年纪还小,家里情况都不大记得了。只有一个姑舅表哥,名叫吴贵,外号多官,这些年亏得有他照顾我,才没有饿死在外头。” “可有向你表哥吴贵询问家世背景?” “他记得些什么?我这个表哥,懦弱无能,嗜酒如命,只要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要不是他有一手好庖厨,只怕也活不到今天。” “现如今,你吴贵表哥在哪里?” “上个月,刚托了赖大总管的关系,在荣府厨房里临时帮忙,想着找个机会把他给买进来。可今日,我被老太太打发给了你,再也关照他不到,也不知道赖大总管还肯不肯帮我出力?” …… 在回来的路上,吴天德和晴雯一边走,一边闲聊,感觉很有些意思。 晴雯一方面说她不记得自家情况,不了解父母兄弟详情,一方面又想方设法,求到了赖总管那里,想把她表哥吴贵买进来,寄生在荣国府吃工食。 她这哪里是不记得自家情况,她这怕是根本不敢向外提啊。 “坏了,我被人家给甩锅了。”吴天德猛然醒悟过来,心中郁闷道。 这是很明显的事情,赖总管把晴雯买回来之后,才发觉晴雯的身世有问题,他们自忖接不住这个锅,便让赖嬷嬷把晴雯带到了贾母跟前,看贾母喜欢,便借着这个由头,把晴雯送给了贾母。 赖家这么做,排除了潜在祸患不说,还在贾母那里白得一个人情,也算是一举两得,银子没有白花了。 好在赖嬷嬷既然敢送,史老太君也敢收,这就说明,晴雯一家人涉及到的案子层级不会太高,属于赖嬷嬷、赖总管插手不了,或者不愿插手,但又不被荣宁二府上位者放在眼里的小争端。 而晴雯落到了吴天德这里,更是经过了三道手,即便有罪,那也有限。 等到再过若干年,吴天德成长为三品参将以上大员,这就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故此,吴天德便也不打算将晴雯拒之门外。 到了碗里的小妖精,谁又舍得放走? 而且,他上一世好歹也是官二代出身,虽然是花心大萝卜,醉心于宝马嫩模,但基本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 当此谨小慎微、猥琐发育之时,将一个小小的把柄交到上位者手里,好过没有任何把柄交到上位者手里。 回到家中以后,吴天德收了布匹和药材,安排晴雯在东耳房里住下。 晴雯表现得十分勤快,家中里里外外,都重新擦洗了一遍不说,还将院子里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 唯独这庖厨之事,她实在是做得不好。 她第一次在厨房里煮饭,就把饭菜给烧糊了。 “哎,将就着也能吃。”吴天德尝了一口,鼓励她道。 当然了,这些烧糊了的饭菜,晴雯吃可以,他吴天德可不想吃,他刚才在酒宴上就已经吃得饱饱的了。 看到晴雯在那里愁眉苦脸,两个人的饭菜,她一个人吃又吃不下,扔又不适合,吴天德连忙从家中溜了出来,以免让她为难,更不想让自己为难。 吴天德倒也不是心疼这点粮米、肉菜。关键是这浪费粮食的名头,谁也不想担,谁也担不住。 他打算在街巷中随便走一走,散散步,迟一点再回家也不迟。 小花枝巷原是北平城中一处寻常里巷,论长短,从巷头到巷尾,约莫百十来步便到了尽头。巷宽不过半丈有余,勉强可供一辆马车单向通行。 两旁墙垣多是半旧的青砖,经了冬日霜雪,墙缝里钻出的枯草都冻成了焦黄,贴在砖上倒像是一幅天然的败絮图。 巷中住户算来也不过二三十户,全都是一些小户人家,门脸儿也都不大。朱漆门板早被岁月磨得斑驳,只余些暗红的印记。 墙角下,家家门口都堆着些过冬的煤块,黑黢黢的,倒衬得各家院内的常青树愈发青翠欲滴了。 “等有空了,倒是可以做一做蜂窝煤生意。”吴天德心想。 冬日天寒,吴天德就这样缩着脖子,揣着手,慢腾腾地在街道上晃悠。他从小花枝巷一直走到了鼓楼西大街上,看着天色将晚,担心很快宵禁,便在路边一爿糕点铺里,用零钱买了一些糖蒸酥烙和枣泥山药糕,这才提着食盒回家。 “给。”吴天德将食盒塞到晴雯手中,嘱咐她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了就吃些糕点,要不然影响发育就不好了。” “我可不喜欢豆芽菜。”吴天德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并不曾说出来。 “是。”晴雯接过食盒,看着里面的精致糕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她对吴天德小声解释说,“先前那些烧糊了的饭菜,我实在是吃不下,都送给隔壁的鲍二家媳妇了,一点儿也没有浪费。她刚才过来询问,说是那个柳湘莲柳二爷,什么时候再过来练武,她也好前来帮厨,一文钱都不收。” 回想起前几日,这个鲍二家媳妇,看见柳湘莲就挪不开眼睛珠子的那种痴迷神情,吴天德心中不由一阵腻歪。 这个鲍二家媳妇,仗着自己腰细臀肥,颇有几分姿色,便倚门卖俏,四处留情,很明显不是一个好女人呵。 吴天德若是单身汉一条,自然是无所谓。鲍二家媳妇勾引柳湘莲时,大半雪脯外露,他也趁机大饱眼福。 现在他吴天德新收了一个晴雯,情况就有一些大不一样了,可千万不能让这个鲍二家媳妇,带坏了自家门风啊。 “哼,我明日就去集市上,买一条看门狗回来。以后吃不完的饭菜,全都给狗吃好了。像鲍二家媳妇这种人,以后我若是不在家,不允许她过来串门。”吴天德冷着脸吩咐道。 晴雯连忙应道,“是。” 她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是非曲折,还以为吴天德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舍不得那些烧糊的饭菜哩。 晴雯心想,“看来以后还是不能随便浪费粮米了。小门小户人家,和荣国府那样的王公贵族之家,果然是不能比。” 吴天德还不知道他被晴雯小看了一回。第二天一大早,他果真从集市上买了一条土狗回来,交给晴雯照管,名字唤作旺财。 吴天德还另买了一些米面粮油,花果菜蔬,通通交由晴雯打理。 此后十余天,吴天德便开始闭门不出,在自家院子里勤练武功。 很快,他不仅掌握了《王家刀法》的精髓,对于《回风落雁剑》的神韵也有了一定理解。 不过吴天德的实战能力究竟如何,这便有些不好说了,叔叔吴新登和损友柳湘莲都不是他的对手。 再厉害一些的江湖人物,一则吴天德不认识,二来也没有这个经济实力,请对方给身边做陪练。 武艺提升这一块,目前就只能先这样了。 看看时间,他得去神机营报到了。 “旺财,今日我有事外出,你好生帮忙看家,等我回来了,定然赏你一根肉骨头吃。” 临出门前,吴天德叮嘱那条土狗道。 十几天时间的相处,这条土狗也长大了一些,和吴天德、晴雯这两位主人也比较熟悉了。 吴天德不指望它能挡住坏人,只需要它能在关键时候,发出一连串呼救示警声,那就足够了。 毕竟是北平城中,天子脚下,基本的社会治安还是可以保证的。 “旺旺旺……”旺财在晴雯怀里大叫了数声,直到吴天德所雇来的那辆马车,缓慢消失在小花枝巷尽头。 神机营位于北平南郊,属于大周朝皇家猎场的范围之内。因苑内有河流穿过,形成了大片湖泊、沼泽。这里草木茂盛,鸟兽聚集,是一个狩猎度假的好地方。 作为京师三大营之一,神机营将驻地设置在这里,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对北平城中百姓的影响,以免枪炮的轰隆声响,影响到北平城中老百姓们的正常生活。 吴天德很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结果眼前所见到的一幕,让他大吃一惊。 所谓的神机营,正门不过是两扇掉了漆的木门,门楣上“神机营”三个大字模糊不清。 门口站在四名兵丁,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歪歪扭扭,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布衣。 看见吴天德走过来,其中一名头目,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连问都懒得问一句。 以至于吴天德还四处张望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再三确认无误之后,吴天德主动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劳驾这位兄弟,我是新加入神机营的吴天德,来找邓刚总旗报到。” 为此,吴天德还特意将那份兵部任命文书拿了出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那名兵丁头目却只瞥了任命文书一眼,连手都没伸,含糊道,“快进去吧,邓总旗正在里头侯着哩。” 吴天德收回文书,心里暗叹。他原以为神机营作为拱卫京师的精锐部队,不说戒备森严,至少也该有几分军威吧。可眼前这景象,比宛平县学的门房还要松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穿过营门,里面是一片开阔的校场。只是场地上杂草丛生,只有中间一小块地方还算平整。几名士兵正坐在场边晒太阳,手里把玩着锈迹斑斑的火铳,连操练的影子都没见着。 “可是吴旗官?”一个洪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吴天德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约莫三十多岁,脸上带着一道浅浅的刀疤,他身上的甲胄虽穿戴整齐,眼神倒有几分锐利。 “在下正是吴天德,敢问您是?”吴天德抱拳问道。 “本人邓刚,神机营左哨总旗。”邓刚脸上满脸堆欢,态度十分活络。他早已从左哨千总孙绍祖那里,打听出了吴天德的根脚,自然没想着故意刁难他。 “算一算时间,你也该来了。”邓刚笑道。 吴天德连忙将兵部任命书递了过去,“有劳邓总旗费心了。” 邓刚接过文书,却没细看,只是卷起来揣进怀里,笑着拍了拍吴天德的肩膀,“吴旗官不用多礼,以后都是自家兄弟。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认认地方,顺便说说营里的规矩。” 吴天德一边走,一边迟疑地问道,“邓总旗,咱们神机营……平日里都是这般清闲吗?” 邓刚嘿嘿一笑,声音压低了些,“嗨,这不是没战事吗?咱们神机营虽说是三大营之一,但因为常驻城外,皇上绝不会到这里来,故而兄弟们疏于操练,只求应付差事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说到差事,却也简单。你只需记着,月中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这几天,卯时末刻得到营中点卯,点完卯后,若是无事,便可自便。” “就这?”吴天德惊讶道。 “主要就是这条。”邓刚点了点头,“其他的倒没什么讲究,只要别犯了军法,平时松散些也没人管。对了,你的营房就在前面那排,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里面被褥都是新的。点卯那几天,吴旗官可以提前一晚过来居住。” 吴天德看着邓刚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隐隐明白过来。自己能进神机营当这个小旗官,靠的是叔叔吴新登上下打点,邓刚多半也摸清了他的来路,才会如此客气。 只是看着眼前这破败的营盘,想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兵丁,吴天德心里泛起一阵迷茫。这就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神机营?这就是传说中装备火器的精锐之师? 最后,他无奈说道,“按制,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两什为一小旗,设小旗官1人……” 吴天德的话还没有说完,看上去和和气气的邓总旗,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样,立马神情变得狰狞起来。 “吴小旗官,你背景深厚,过来刷一波履历可以。可你刚过来就想要喝兵血,这就有些过分了啊?”邓刚阴恻恻地说道。 第6章 付费上班 “此话怎讲?”吴天德感觉莫名其妙道。 邓刚冷笑道,“你刚才提到营中编制,不就是想说,你手底下还有十来个兵丁,想把这十个人的兵饷拿到手里过一遍吗?咱们实话实说,你也是走了门路进来的,算是咱们圈里的人了。难道你在走马上任之前,家里的长辈都不曾向你提及过吗?” 吴天德本想说“这倒不曾”,却又担心邓刚会因此看轻他,便很快改了口,“长辈们忙于公务,一时间疏忽了也是有的,还请邓总旗赐教。” 邓刚也不管吴天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开门见山道,“按制,神机营应当编练有步营三千六百人,骑营一千人,炮营四百人,军官、杂役、工匠、车夫等约六百人,合计为五千六百人。但户部向兵部支饷时,按例只需要支付九成;兵部把这笔款子下拨给京营节度使府,中途也截留了一成。等到京营节度使府把这一部分兵饷,转交到神机营指挥佥事手里,便只有原来的六成了。千总拿一成,百户拿一成,总旗也拿一成,拢共就只剩下了三成了。就这三成兵饷,还得应付差事,维修装备,给参与检阅、训练、值守的兵丁们提供饭食,落到你这个小旗官手里的,便只有你自己的那一部分薪饷了。你可明白?” “是是是,我明白了。”吴天德连忙点头称是。 “既然你这人通情达理,事情便好办了。朝廷的兵饷,已经拖欠两年多了。等再过两三年,朝廷把今年的兵饷发下来,我便第一时间,托人把你的俸禄送过去,保证不让你吴老弟吃亏就是了。”邓刚见吴天德这人很识趣,说话时的语气也变得亲切、风趣了一些。 “哈哈哈,好说,好说。”吴天德干笑道。 “你懂事,守规矩,有背景,我邓某人还是十分看好你的,便在这里多提点你两句,也算是结下了一个善缘。”邓刚笑道。 “在神机营任事,站队最重要,人情世故必不可少,做事情反而无关紧要。但你我二人,目前都属于基层武官,还轮不到咱们俩站队,故而人情世故便是首要的了。” “上至千总大人,下至各位同僚,每逢摆酒请客时,人可以不去,礼金却必须送到,要不然,各人脸面上那就有些不好看了。” “这你大可放心。谁若是要办酒,必定要提前一两个月通知的,到时候你来营中点卯,自然会有人将喜帖送到你手上,或者直接送到你家里。万一有谁做事情不牢靠,没有通知到个人,你即便没去,谁好意思怪你?不知者不罪嘛。大家都是神机营的兄弟,这点儿道理还是要讲的。” “放心,放心。你只是一个小旗官,人情方面的开支倒也没多少。遇到上司办酒,像红白喜事这种,少不得也需要三五两银子,像纳妾、乔迁、升职、祝寿等喜酒,一二两银子也行。若是同僚办酒,礼金可以相应减半。再加上三节两寿、冰敬炭敬等,全年合计下来,二三百两银子,便足以打发了。” 听到这里,吴天德吓得差点蹦跳了起来,“这么多?” 他全年合计四十二两银子的俸禄,还不够职场人情来往开支的零头?这岂不是变成了自带干粮,付费上班吗? 邓刚没有注意到吴天德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不,本月初八那一天,乃孙千总的纳妾之喜。你是自行前往道贺,还是委托我帮你转达?毕竟你的小旗官职位太低了,若是你自个儿过去,怕是轮不到你上桌吃酒,两个白面馒头就将你给打发了,众目睽睽之下,说起来也着实尴尬。” “那那那……那我还是请邓总旗帮我转呈好了。”说罢,吴天德从怀里掏出了二两银子,塞到邓刚手里。 “嘿嘿嘿,不错!果然是孺子可教,前程大好。”邓刚颔首赞许道。 过了一会儿,邓刚又说道,“虽则拿不到兵饷,但你毕竟是小旗官,手下应当有一些人手才是。若是遇到兵部派人下来,核查营中有无缺额情况,你还得雇佣一些人手过来滥竽充数,要不然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什么?”吴天德惊讶得目瞪口呆,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他生怕邓刚说出更多潜规则,让他背上更大经济压力,便借口家中有事,提出告辞了。 来的时候,吴天德意气风发,还特意雇佣了一辆马车前来报到,有睥睨天下、建功立业之意。 去时,吴天德满脸愁容,灰溜溜地步行返回北平城中,心情格外压抑、沉重。 他手头拢共才不到一百两银子,再加上一套破旧小院,照邓刚总旗的说法,怕是都撑不了一年半载,就要面临破产啊? 回到城里后,吴天德仍旧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进了小花枝巷,突然发现自家院门外,集聚了有不少人。 “哎,这是什么情况?”吴天德感觉奇怪道。 “回来了,回来了,新上任的吴小旗官回来了。”这些人也注意到了吴天德已从城外返回,齐声欢呼道。 吴天德听后,不由内心一紧,难道这些人都是冲我来的不成? 他定睛一看,对方好像都是些贾氏旁支子弟,如贾芸、贾芹、贾芝、贾菌等人都在,连那个不学无术的贾瑞,也赫然出现在了这里。 有些人,吴天德还不认识,不知道如何称呼为好。要知道,他对于原主的记忆,尚未完全彻底地消化,还留下了一些空白之处。 因贾瑞辈分最大,便由他出面介绍说,“这是贾蘅”“这是贾蓁”…… 一行人中,还有数位妇人,包括贾芸的母亲卜氏、贾芹的母亲周氏、贾菌的母亲娄氏。 因贾菌年龄尚幼,还是一个懵懂小童,此刻已在她母亲怀里睡着了。他的嘴巴微微张开着,从鼻腔里发出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母子俩等候在吴天德家院门外,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 这么多人集聚在自家门口,要是让巡街士卒看到了,也不是一个事,吴天德便呼叫院内的晴雯,让她把院门打开,先把这些人都接引到院子里再说。 先前吴天德不在家,晴雯吓得连院门都不敢开。 看到晴雯能够紧守门户,吴天德内心颇感欣慰。 趁着一片慌乱之际,吴天德连忙偷偷地拽住贾瑞的衣袖,把他扯到了墙角处。 “快说说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过来找我?”吴天德小声询问道。 “你当真不知道?”贾瑞反问道。 “我知道个什么?我刚从城外的神机营回来,连一口水都顾不上喝。”吴天德郁闷道。 贾瑞有些生气道,“你这厮又像往常一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那我可就直言了啊。我们这些人都是过来讨债的。上半年,你在贾氏义学读书的最后几天,说是要凑钱捐官,问咱们这些同窗好友们,借了一些银子。我们都是来自小门小户人家,身上其实也没多少钱,但你吴老弟既然开了口,总不好意思拒绝,便多多少借给了你一些,零零总总加起来,约莫也有上百两银子了。你当时拍着胸脯保证道,一旦走马上任,便立即把钱还给我们,今日可不就是还钱的时候了?” “你赖账也没用,大伙儿身上可是都带了借条的。”贾瑞提醒吴天德道。 贾瑞还解释说,他自己借出的银子不多,不过十两银子罢了,原本可来可不来,之所以来一趟,是想着借此机会,能够休息一天,不用在祖父贾代儒跟前背诵课文,他便亲自过来走一趟了。 “我的意思是,你欠我的这笔银子,慢些儿还也没有关系。但你欠大伙儿的银子,还是早点筹措出来,还给众人才是。许多人还等着这笔银子,置办年货哩!”末了,贾瑞如此这般,郑重其事地说道。 两人的谈话内容,早已被众人听到了耳朵里。见吴天德不肯痛痛快快地还钱,还假装不知道,大家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贾芸的母亲卜氏,头一个忍不住走上前来,向吴天德恳求道,“吴军爷,若非家中生计艰难,我们也不想贸然上门打扰。实在是因为家中生计艰难,芸哥儿的父亲前几年随军出征,牺牲在战场上,连抚恤金都没有拿到,你这也是知道的。芸哥儿偷拿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已经是我们家里最后的一点儿家底了,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这个老实巴交的可怜妇人,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这这这……”吴天德支支吾吾,都不敢和卜氏的目光对接。 贾菌的母亲娄氏倒是说得很委婉,她对吴天德说道,“你从菌哥儿脖子上借走的那个银项圈,倒也没多重。你今日若是有钱,便还给我,若是没钱,给我一个准话也行。无论是下个月还,还是年底还,都不要紧,哪怕是明年还我也行?您看怎样?” 上次在荣府的百日宴上,娄氏听说是吴天德出手,让贾菌没有被玻璃酒盅伤到,她对吴天德心生感激,说话的语气便和缓了许多。要不是因为家境困难,她都懒得走这一趟。 听完娄氏这番话后,吴天德的脸色明显有些挂不住了。他隐隐约约地记得,原身好像还真的做过如此没品的事情? 不过,娄氏为了能够照顾吴天德的尊严,把蒙骗说成了出借,这份良苦用心还是不错的,连带着吴天德对于娄氏、贾菌母子俩,不由得高看了一眼。 也难怪在《红楼》原著中,娄氏颇受人尊敬,贾菌也因年小志气大,被视为贾氏一族的未来之星。 为了防止大家说出更加难听的话,吴天德连忙说道,“请大家放心,我吴某人借钱必还,绝不可能赖账。还请大家把借条拿出来,让我合计一下,我手头银子不够,只能斟酌着先还一部分了。没还的这一部分,下次一定还上,还请大伙儿给我一些时间。” “有吴小旗官这句话,那我们就放心了。”众人笑道。 经过一番统计,吴天德共欠下了一百二十多两银子。他当场还了一半,另一半预定年底再还。 贾芹的母亲周氏,看了晴雯两眼,本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看在吴天德身材魁梧的份上,她把那句话咽回到肚子里了。 她表示,既然吴天德手头紧张,欠他们家的三十两银子,这次就先不用还了,等到了年底,再一起还也不迟。 就这样,吴天德好说歹说,总算将这帮债主哄骗了回去。 看到吴天德债务缠身,晴雯不禁心生恻隐之心。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你把我给卖了,说不定运气好,能卖个三五十两银子,好歹能在年底前,把欠人家的钱给还了。” “不至于此。”吴天德有些尴尬道。 “你眼下或许是不想卖,但等到了年底,就由不得你了。你若是还不上钱,这些人可就不像今天这般好说话了。你刚才没看到那个周氏,她看着我两眼放光,想必是打定了主意,年底要拿我来顶账了。”晴雯沉声道。 晴雯又道,“我其实也不怕被人家卖来卖去,反正我已经被人送来送去好几回了。我就怕周氏这种人,做事情没有底线,她为了贪图多赚一些银两,说不定想把我卖到青楼去,那我可就惨了。” “她休想。”吴天德斩钉截铁地说道。 晴雯看着吴天德欲言又止,对于这位男主人的说法,难免将信将疑。 吴天德心中生闷气,他在心里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周氏,竟然还暗藏了这种坏心思?以后非得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不过,对付周氏的事情,暂时得放在一边。当务之急,他须得想个办法,赚一大笔银两才是啊。 “北平人烟辐辏,商贸繁荣,究竟做一点什么生意才好呢?”吴天德左思右想,陷入到了苦苦思索之中。 第7章 小本买卖 十一月的北风卷着雪沫子抽打在昆明湖的冰面上,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凶,格外突然,才刚过中旬,北平内外已被皑皑白雪覆盖,寻常街巷里行人绝迹,唯有西北郊的万寿寺到昆明湖一带,竟被人声搅得热气腾腾。 冰面上,早被人凿开了一个丈许见方的窟窿,寒气裹着水汽从冰洞里往外冒,在洞口凝结成一层薄霜。 一个穿着粗布棉袄的魁梧汉子正站在冰洞旁,手里攥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麻绳那头系着块脸盆大的磁石,黑沉沉的磁石表面沾着一层薄冰,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白光。 “下!”汉子吆喝一声,手臂用力一甩,磁石带着麻绳“扑通”一声沉进冰洞。 “这必然是一个练出了内劲的高手,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有人小声点评道。 听说还是一位江湖好汉,周围的看客顿时屏住呼吸,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冰洞口的麻绳。有怕冷的缩着脖子跺脚,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有胆大的往前凑了两步,恨不得把脑袋伸进冰洞里看个究竟。 片刻后,汉子猛地往上一提麻绳。麻绳瞬间绷紧,他脸上青筋跳了跳,显然水下的东西不轻。 随着麻绳一点点被拽出冰洞,磁石表面突然闪过一片黑光——竟是一大串铁钱! 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钱被磁石牢牢吸着,密密麻麻挂了半圈,在风雪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好家伙!”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 有个穿长衫的读书人,捋着胡子赞叹道:“这冰底下竟藏着这等东西,谁会好端端地把铁钱扔进湖里,这可真是奇了!” 汉子没停手,把铁钱摘下来往旁边的竹筐里一扔,又将磁石甩进冰洞。这次没等片刻,他便迅速提绳。 刚拽出冰面,众人就看见磁石上吸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把菜刀!刀身虽布满锈迹,但刀刃的形状还清晰可见,显然是被人不小心遗落在湖里的。 “这都能捞着?”一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咋舌道,“前儿个我家男人还说菜刀丢了,难不成是掉这儿了?”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 那个汉子听到声音后,冷哼一声道,“菜刀上可没有刻你们家男人的名字,也说不好原主是谁,你就不要想着能白拿回去了。” “那是,那是。冒着酷寒和风险,花了这么大功夫,能把物什从湖底捞上来,自然都是你的了,即便失主来了,也没脸向你讨要。”众人陪笑道。 笑声未落,汉子第三次提起了磁石。这次麻绳沉得厉害,他咬着牙往上拽,脸憋得通红。当磁石露出水面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磁石上竟然吸着一个铁头盔!头盔边缘还挂着些水草,顶上的尖刺虽锈得厉害,却依旧透着股肃杀之气。 “这是……当兵的家伙?”有人低声议论道,“莫不是早年打仗时掉湖里的?”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汉子似乎来了劲,把头盔摘下后又下了一次磁石。这次他拽得格外吃力,几乎要使出全身力气。当磁石缓缓浮出水面,看客们彻底炸开了锅——磁石上赫然吸着半边铠甲!那铠甲片足有巴掌大小,边缘的铁环还连着几节铁链,虽已锈成一块铁板,却能看出当年的厚重坚固。 “我的老天爷!”最前排的一个老汉惊得张大了嘴巴,“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等奇事!一块石头竟能把湖里的铁器都吸上来,真是开眼了!” 还有人对这名汉子的收获清点了一番,当场作出价值评估,“那串铁钱乃是大周开国通宝,当时黄铜产量有限,太祖皇帝又急于统一货币,强化正统,便铸造了一大批铁钱。虽然铁制钱不受欢迎,但谁也不敢公然拒收,这便是几百文了。菜刀锈坏了些,但磨一磨也还能用,便算作十文吧。重头戏还是那副铠甲和头盔,一二两银子怎么都跑不脱。这个汉子今日赚得可不少了。” “一二两银子?”有人惊呼道,“他这半日功夫,都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钱了。”这人看着冰面上那名汉子的眼神,显得更加羡慕、热切了。 风雪还在往人脖子里钻,但没人肯挪动脚步。汉子的竹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东西,铁钱、菜刀、头盔、铠甲片在筐里挤着,在漫天风雪中闪着黑黝黝的冷光。 冰洞旁的热气越来越旺,看客们的惊叹声、议论声混着风雪声,在空旷的昆明湖冰面上远远传开,竟盖过了呼啸的北风,成了这风雪天气里最热闹的景致。 午后,这名壮汉在众目睽睽之下,还从湖里打捞出了一个铁罐,内有银两若干,金手镯一个,引得围观群众更是一片哗然。 受到这个消息刺激,许多民众冒着风雪,从北平城中赶来看热闹,万寿寺脚下、昆明湖一带,已是人山人海。 这名壮汉不是别人,正是神机营总旗邓刚,他身边还有几个托儿,时不时鼓噪一两声,烘托现场氛围,实际上都属于神机营步营左哨的兵丁。 至于背后的操盘者吴天德,此时正在人群之中,兜售他从神机营仓库中偷来的那些磁石。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织网。才区区十两银子罢了,你便有了这一块碗大的磁石在手,什么样的宝贝捞不到?”吴天德向某位有所意动的年轻人推销道。 “这还怎么捞?昆明湖才多大,稍微值点钱的物什,怕是都被这个壮汉给捞完了。”那人回答道。 “你这么想就错啦。昆明湖里的好东西,你虽然赶不上捞了,但北平城中,有那么多水域、沟渠,你半年时间都捞不完,不知道要被你捞出来多少金银财宝。”吴天德耐心劝道。 “这倒也是……”那人不禁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正在这时,吴天德提前安排的托儿,在此人背后大声嚷道,“还有没有磁石卖?给我留一块最大的磁石,价钱好商量,我有的是银子。” 那人一看情况不对,终于下定了决心,“买买买,我买。十两银子在这,你先给我示范一下,可别卖给我一块假的磁石。” “好说,好说。”吴天德笑眯眯地收了银子,又用这块磁石吸住几枚铁钱,向众人演示了一遍,随后将铁钱取下,又将这块磁石塞到对方手里,交易便算是完成了。 一天下来,吴天德共卖出了五十多块大小不一的磁石,合计将近三百五十两银子。 他临时雇佣的鲍二夫妇俩,负责在现场卖快餐。一荤两素,包括猪肉炖粉条、白菜、萝卜等,在煤灶上现炒出来,再免费送一个蓬松的白面馒头,看上去热气腾腾,让人忍不住就想买。 一问价格,才二十文钱,倒也不算贵。 关键是,附近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你若不想买,便只能在寒风中啃干粮。那自带的干粮,在冰天雪地里硬得像是块石头一样,一不留神,就有可能磕掉当事人的半颗牙齿。 又或者,返回北平城里,不凑这个热闹了。 但北平城里的肉包子,也价值三文钱一个,三个肉包子管饱,那便需要九文钱。 对比这一顿快餐,好像也没节省多少钱嘛。 不仅如此,鲍二夫妇俩还搭售温热后的黄酒,酷寒天气里,喝一大碗暖酒下去,全身热烘烘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爽快。 只是价格方面贵了一些,须得二十文钱一大碗,令人有些肉疼。 但看在鲍二媳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份上,看在她那衣裳半露、鼓鼓囊囊的胸脯上面,只要不是穷得叮当响,大家也都愿意多掏这二十文钱,博美人一笑。 因此,鲍二夫妇俩的快餐生意做得很好,不仅自带的酒菜卖了一个精光,还让贾芝在北平城里临时采购,一连补充了两趟货物。 事后统计,鲍二夫妇俩共卖出盒饭三千余份,黄酒八百余碗,毛收入约莫有七八十两银子,扣除成本,也小赚了四五十两银子,具体数额虽不多,但利润率却也着实有些吓人。 下午,出城看热闹的民众开始减少,吴天德、晴雯、鲍二夫妇俩、娄氏和贾菌母子俩、贾芝等人,也分散开来,各自混入了返城的长蛇形人流中,一点儿都不显山露水。 作为今日的主演,众目睽睽之下,邓刚却不能和导演吴天德走在一起,他是骑上快马,绕道北边的安定门,又在北平城里东游西逛了一圈,这才偷偷摸摸地来到小花枝巷,鲍二夫妇俩家中。 “邓总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那几位充当托儿的兄弟,刚吃了几大碗黄酒,不胜酒力之下,已经在鲍二家厢房里睡着了。”吴天德笑道。 “哈哈哈,这几个没用的东西,等他们醒了,看我不扒了他们的皮?我都没上桌,他们倒是先吃喝上了,还懂不懂一点儿规矩了?”邓刚笑骂道。 吴天德劝道,“大可不必如此。今日他们几个,也出力不少,要不是他们在一旁鼓噪,咱们的磁石生意,便不可能有如此顺利。”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吴老弟不必当真。”邓刚说道。 两人说笑着,一同上了酒桌。鲍二夫妇俩作为主人家,坐在一旁陪侍劝酒。 邓刚此次过来,自然是为了分赃。 邓刚作为主要参与者,不仅亲自出演湖上打捞者这一关键角色,在冰天雪地中出力甚多,而且还对吴天德等人的偷盗行为,大开方便之门。 有了从神机营仓库中,偷盗出来的那些破烂头盔、铠甲、断刀残剑等,磁石捞物才能更加激发吃瓜群众的观看兴趣,而那些大小不一的磁石,也同样来自于神机营仓库里,更是这次行动的主要盈利来源。 邓刚还拿出了自己的积蓄,包括若干银两和一个金手镯,充当道具。 按照事先的约定,邓刚可以获得此次收益的一半,大约一百九十两银子。 吴天德凑了一个整数,分了邓刚二百两。 鲍二夫妇俩属于临时雇佣性质,他们俩没有分成,只能得到一笔事先说好的酬金。 鲍二家媳妇作为一个妇人,她抛头露面,卖弄风情,是快餐生意火爆的重要因素。除了她应得的二两银子外,吴天德还特意多给了她一两银子,以酬其劳。 鲍二本人却仅得了二两银子。 夫妇俩辛苦一天,合计赚取了五两银子,已经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两人都很满意。 尤其是鲍二家媳妇,她根本不在乎工价银的多少,而是一边忙着喝酒,一边和邓刚总旗打情骂俏。 她在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要让邓刚总旗在她家屋子里分钱,在她家屋子里花,一文钱都别想带回家。 想到这里,鲍二家媳妇便借口丰满怯热,把上身衣裳往左右两边扒拉了几下,露出了一对又大又圆的香甜白柚,让坐在她旁边的邓刚总旗,眼神变得有些漂浮起来。 娄氏负责统计销售额,对鲍二夫妇俩的快餐生意进行监督,她的儿子贾菌则在人群中卖力吆喝,都发挥了一定作用。 奈何吴天德邀请她们母子俩加盟此次行动时,娄氏却表示分文不取,只需要吴天德赚到银子后,把欠债还给她们母子俩就好了。 “你欠债那么多,还是先还了人家才是。我们母子俩虽然手头不宽裕,但也不是那种急用钱的人。”娄氏说道。 吴天德很钦佩这对母子俩的节操,又怜惜两人相依为命,生活清贫,除了当场结清欠款之外,还特意给了贾菌一吊钱作为奖赏。 吴天德称得上是贾菌的一位长辈,他又打着“长者赐,不可辞”的名头,娄氏不便拒绝,便让贾菌磕头谢恩。 吴天德还让鲍二家媳妇,送给了娄氏一碗肉,一篮子白面馒头,都是这次快餐生意剩下来的,娄氏接受了,连声道谢不提。 贾芝属于临时帮佣,一吊钱便将他给打发了,另外也送了一些肉菜、馒头给他,也好让他们全家人饱餐一顿。 至于晴雯,她年龄还小,不过是跟着众人,看了一回热闹。吴天德便不打算给她分钱了。 这样算下来,今日这场小本买卖,吴天德实际赚取了一百八十两银子。除了能应付年底到期的债务之外,他也终于有了第一桶金,可以考虑做其他小本买卖了。 第8章 趁热打铁 这天晚上,吴天德的吃酒时间很短,肚子也只填了一个半饱,便不得不提前离席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那个鲍二家媳妇借口不胜酒力,都已经伏倒在邓刚总旗怀中,让两人抱作一团了,吴天德若是还停留在现场,岂不是自讨没趣? 万一到时候,双方条件没谈妥,发生了龃龉,吴天德究竟是帮鲍二夫妇俩打架,还是帮邓刚总旗说话? 即便没有发生龃龉,两人腻歪在一起,让吴天德看了也难受不是? 趁着鲍二酒醉离场,邓刚总旗和鲍二家媳妇又忙着亲热之际,吴天德将厨房灶上剩下的那些肉菜、馒头、黄酒,全部都给打包带走了。 这可都是快餐生意剩下来的,可不能便宜了这些奸夫淫妇。 很快,吴天德便返回到了家中。 “哼,还算你有良心,晓得给我带些吃的回来。”晴雯小声抱怨道。 本来,作为此次行动的参与者,吴天德不给她分钱,她就有些不高兴了。 众人说好在鲍二家中聚饮庆贺时,吴天德又担心她一个丫头片子,被鲍二家媳妇给带坏了,或者被邓刚总旗带来的那些兵丁们觊觎,终归也有些不好,便让她先回家歇息,以至于到了晚上了,她还仍旧饿着肚子哩。 “为什么自己不烧饭?”吴天德逗她道。 晴雯却生气道,“天地良心,我都替你跑前跑后,忙乎了一整天了,还不允许我偷个懒吗?况且,人家本来就不擅长做饭嘛。” 不过,晴雯看到吴天德带回来这么多吃食,还是不免吓了一跳。 “我一个人,哪能吃下这么多?”晴雯噘着嘴巴说道,两只眼睛却笑得眯成了一道缝。 “今晚吃不了,以后再接着吃,总不能让鲍二家媳妇白得了这个便宜。”吴天德说道这里,想起先前在酒席上,邓刚总旗那两只咸猪手,在鲍二家媳妇身子上到处游走时的香艳场景,不由腹下一阵火热。 他连忙来到院子里,练了一会儿衡山派的《回风落雁剑》,全身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之后,这才冲了一个冷水澡,自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晌午,吴天德请了娄氏、贾菌母子俩过来帮忙看家,还叮嘱晴雯跟着娄氏好好地学习厨艺,他自己则和邓刚总旗、鲍二夫妇俩等人,雇佣了几辆马车,向通州方向奔去。 这门生意如此暴利,大家自然想要趁热打铁。 北平城内或许是不好糊弄了,那还有其他地方呢? 此后几天,吴天德等人先后在通州、顺义、昌平、良乡等州县故技重施,通过兜售磁石和快餐生意,虽然获利不如第一次,但也高达五六百两银子。 不过,像这种欺骗人的小把戏,也瞒不了众人多久,风声发酵开来之后,吴天德、邓刚、鲍二夫妇俩等人很快见好就收,逃到了北平城里,避一避风头。 至于有些人,依照葫芦画瓢,被人拆穿后,打了一个头破血流之事,便与他们这些始作俑者无关了。 这一趟行程下来,吴天德又分得了一二百两银子,邓刚及其那帮手下,共分得了二三百两银子,鲍二夫妇俩分得了一百两银子。 鲍二夫妇俩这次学聪明了,不肯再拿工价银,而是坚决要求分成。吴天德考虑到邻居关系,再加上鲍二家媳妇身上的那股风尘味,确实也能起到烘托现场氛围、拉拢目标客户的作用,便点头同意了。 鲍二分得大笔银钱到手,兴奋得忘乎所以,对于邓刚总旗和他老婆勾搭成奸之事,更是不甚在意了。 庆功宴上,他喝得醉意酩酊,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理会自己头上,是不是被人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让吴天德看了摇头不已。 回家后,吴天德给了娄氏、贾菌母子俩共一吊钱,作为她们帮忙看家的酬劳,又额外分了对方一些粮米肉菜,让这对母子俩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告辞回家去了。 至于晴雯这里,则是一个银戒指,草草地打发了她,省得她在自己耳边罗唣。 次日早上,吴天德刚吃完早饭,还未来得及练功夫,便听到院门那边,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砰的拍打声。 “谁啊?”吴天德皱眉说道。 “吴军爷,我是鲍二,请开门一下,有要事相商。”声音从院门外传来。 “鲍二?”吴天德心生狐疑道,“这个鲍二,昨天晚上故意装醉,估计银子到手,就打算反悔了?这他么的,一个是自己的左邻右舍,一个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是闹翻了,自己可是左右为难,完全落不到好处啊。” 想到这里,吴天德便打算不掺和此事了,他捏着嗓子,用一种尖细的声音说道,“吴天德他不在。” “他不在,那你是谁?”鲍二问道。 吴天德向身旁晴雯使了一个眼色。 “我是晴雯。”晴雯高声道。 “哈哈哈,你们俩这是在骗鬼吧?这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的声音。”院外有人朗声大笑道。 “吴老弟,我是邓刚,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你就少给我打马虎眼了,快打开院门吧。要不然,我一脚把你这院门给踢坏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讲义气。”那人霸气侧漏地说道。 “开开开,我这就开门。”吴天德连忙说道。 要只是鲍二这厮,吴天德大可以继续装糊涂,但邓刚都来了,便不允许他吴天德玩这种小心机了。 “邓总旗今日不必去营中当值?”吴天德一边打开院门,一边含笑说道。 邓刚答道,“我可是提前请了假的,况且营中没有什么大事情,偶尔开溜三五天也无关紧要。” 两人很快在正房客厅中坐下,晴雯给邓刚和鲍二各自倒了一杯温茶,便躲在旁边耳房里去了,留下三个人说正事。 “吴老弟,这次来找你,是有事情求你帮忙。”邓刚总旗开门见山地说道。 原来,鲍二家媳妇昨日夜里,将邓刚总旗勾引得手,梅开二度之后,便半跪在床上,挺着两只挺翘的香甜柚子,向邓刚总旗张口借银子。 “我也不是白借你的,早几年前,我就和鲍二商量好了,等今后有钱了,一定要在贾府附近,买一间标准的三进四合院,住得舒舒展展。奈何手头上的银子短缺了一些,又没有额外的进项,故而拖延至今。” “今日也是机缘凑巧,半路上碰到了宁府里的那个焦大,他因没了酒钱,情愿把他在荣府后街的那间宅子,拿出来发卖,作价五百两银子。我们夫妇俩担心错过了这一村,便再也没有了那一店,到时被人抢了先,就有些不美了,便只好向邓刚大哥开口求助了。” 若是按照邓刚总旗的脾气,刚在床头办完事情,就立马起身向他讨要银子,他非得当场翻脸不可。 仙人跳都敢玩到他这个七品总旗官头上了,这还得了? 但问题是,一来,鲍二家媳妇这轻浮可爱的一面,很是讨邓刚总旗的欢心,她那圆润饱满的身子,又让邓刚总旗爱不释手。 若是就这么翻脸了,两人以后就再也不能来往了,想一想,便觉得可惜。 二来,鲍二的身份可不简单,他虽然是奴仆,但却是贾氏一族的奴仆。听人说,他在荣宁二府混得不错,深得那个候补知府贾琏的信任,主子们都不怎么使唤他,以至于他们夫妇俩,出门做了好几天快餐生意,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 要说他在贾府里没有根脚,谁信? 鲍二家媳妇主动勾引他邓刚是不假,但对方也定然是有所图,要是人家舍了身子,却得不到好处,到时候彼此翻脸,场面上就有些难堪了。 他邓刚好歹也是一个有身份的神机营基层武官,如何肯落一个白嫖的罪名在自己头上? “你们还差多少银子?”邓刚一边将鲍二家媳妇搂在怀里,一边温和地说道。他打定了主意,好歹这个娇美妇人,陪自己巫山云雨了若干回,便是舍给她三五十两银子,也算不上吃亏。 鲍二家媳妇笑道,“差得有点多。荣府后街上的这座三进四合院,保养得很不错,价格本来就有些昂贵了。” “再加上荣宁二府的管事们,也大都喜欢在这里买屋置产,方便他们进入两府听命当值。焦大在价格上,便不肯轻易相让,言道一两银子都不能少,否则绝不肯卖。” “我和鲍二结婚这么多年,省吃俭用不说,还想尽了办法挣钱,却仍旧相差了二三百两银子……” 邓刚生气道,“差了二三百两银子?你还真好意思向我开这个口?” 鲍二家媳妇也觉得有些难为情,她虽然和邓刚总旗勾搭上了,但时日却不长,张口就是二三百两,确实不符合常情。 要知道,去皮条营胡同里,花上几两银子,便有好些妖艳妇人,愿意帮客人们快活一晚了。 但如今,鲍二家媳妇也是被逼急了。好不容易觅得了一个买屋置产的机会,若是因为银钱不足,被别人抢了先,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因此,她把心一横,加大筹码道,“邓大哥若是能借我这笔钱,我这如花似玉的身子,便永远都有你一份,可以随时过来品鉴。如若不然,我以后也不敢和邓大哥继续来往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邓刚总旗沉吟道。 刚打了几回野食,就想从他手里掏银子,邓刚是定然不肯的,但若只是出借一段时间,他倒也乐意之至。 总的算下来,他一文钱损失都没有,却比去风流场所更省钱,而且不会影响到个人官声,还是利大于弊的。 关键是,银子从哪里来呢? 他自己手头也很紧张啊。 前不久,邓刚从同僚口中,得到了一个绝密消息,神机营左哨千总孙绍祖,有意谋求通州守备一职,为了此事,已经花了许多银子。 孙绍祖既然敢买官,他自然也敢卖官。 神机营左哨之中,百户的位子,孙绍祖或许不能一言而决,但试百户以下,包括总旗、小旗在内,他都可以做主,而且是明码标价。 由总旗升任试百户,须得五六百两银子,视双方交情而定;由小旗升任总旗,价格便宜一些,但也得二三百两银子;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邓刚总旗混迹官场多年,从神机营普通兵丁做起,一路升到七品总旗官,在资源整合方面,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二三百两银子,终归是有些太多了。即便我这次赚了不少银子,但我另有用途,却也不能全部借给你。你再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凑钱的门路没有?”邓刚总旗有意相帮,但他也给自己提前划好了一道红线,那就是他的出资额度,不会有太多就是了。 省得鲍二夫妇俩买房亏了本,不能及时还钱,他到时候也要跟着一块儿倒霉。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商量了一个晚上,最终还是在好邻居吴天德身上,打起了歪主意。 “哈哈哈,吴老弟,你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过几年结婚生子,就现有的这个院子来说,是肯定不够住的。还不如依了我的意见,用你这小院,和鲍二家的房子进行置换,你再补一个二百两银子的差价给鲍二,照旧做邻居。”邓刚总旗大笑道。 吴天德自然不肯,他又不是傻瓜,任由上司拿捏?鲍二家这处房子,虽然略大一些,属于二进四合院,但小花枝巷如此偏僻、狭窄,有钱人根本看不上,故而也就卖不出高价了。 张口就是二百两银子的差价,只怕原本就卖不出二百两银子。 “邓总旗您也是知道的,咱们神机营注重礼尚往来。我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一笔银子,若是不省着一点花,那些年节礼就应付不过来,到时候上司责怪下来,我这小胳膊小腿的,未必能招架得住啊。” 吴天德不敢直接拒绝邓刚总旗的提议,便把神机营的规矩搬了出来,若是因为他受到邓刚总旗的怂恿,导致手头紧缺,短了给上司们的年节礼,虽说吴天德本人在上司们面前讨不到好,但他邓刚总旗也必然会落下埋怨。 “这倒也是。”邓刚总旗郁闷道。 就在事情陷入僵局之时,鲍二突然说道,“焦大是宁国府的老仆,曾经在死人堆里,把已故宁国公救了出来。宁国公贾演有恩必报,给予了他许多赏赐。焦大在宁荣街上,还有一间商铺,这次想要一同发卖。吴军爷若是有兴趣,咱们便可以找他谈一谈,看能否在价格上优惠一些?” “宁荣街上的商铺?”听到这里,吴天德的那颗小心脏,开始变得扑通乱跳起来。 第9章 落袋为安 吴天德当然想要有一间商铺了。 重生前,他曾读过陕甘老贼的《重生于红楼末年》,充分了解了那个破落书生周进的发家史,知道一间商铺意味着什么。 他现在人轻言微,经验亦不够,别的生意不好贸然进入,但做快餐生意,还是大体可行的。 吴天德可是亲眼见到,这快餐生意是如何大受欢迎的。他当时在万寿寺山脚下兜售磁石,又冷又饿。要不是担心被人发现端倪,他也想要在鲍二夫妇俩的摊子上,买一份快餐,吃上一口热饭哩。 宁荣街一带,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目标客户众多,不愁挣不到银子。 毕竟,对于北平城里的绝大部分老百姓来说,进餐馆、酒楼吃饭,太过于奢侈,可就着凉水啃干粮,又显得有些寒碜,即便本人无所谓,可谁也不想苦了自家孩子不是? 鲍二夫妇俩发了财,只想着落袋为安,买一间大宅子,但他吴天德却想着钱生钱,利生利。 问题是,北平城里的房子,本来就不便宜,商铺就更加昂贵了。 一爿小店面,就须得上百两银子,才能勉强盘下来,而快餐店又不能太小,好歹得有厨房生火做饭吧,得有一间大堂供客人坐下用餐吧,得有中院充当仓库、后院住人防止偷盗吧。 这样算下来,至少须得五六百两银子,才能盘下一个大小合适的店铺。 “那间商铺有多大?”吴天德询问道,他对此十分关注。太大了,他买不起;太小了,又作用不大。 “过去一看便知。”鲍二笑道。 邓刚总旗不想走这一趟,吴天德便只好独自跟着鲍二,穿过熙攘的宁荣街,眼尾扫过道路两旁众多商铺,终于在一处不算最起眼,却格外规整的店面前,停住了脚步。 “吴军爷,已经到地方了,这就是焦大名下的那处商铺。”鲍二介绍道。 此时,吴天德已被店铺门楣上那方褪色的匾额吸引——虽看不清字迹,但青石雕琢的缠枝纹仍透着几分讲究,不像寻常商铺那般粗陋。 他推门而入,大堂比预想中更敞亮些。迎面是半旧的木质柜台,虽有些斑驳,却够厚实,改造成点餐台正合适。 柜台后原本供掌柜歇息的小隔间,正好能隔出个备餐区,转身就能递餐。 大堂两侧的八仙桌和长凳虽显古旧,但擦洗干净后摆上绿植,倒能营造出几分“老铺新味”的感觉,比千篇一律的长凳方桌更有特色。 最让他满意的是,大堂尽头有道月亮门,门后便是中院,正好把客人区和操作区分开。 穿过月亮门进了中院,吴天德忍不住点头。院子不大但方方正正,铺着青石板,下雨天也不怕泥泞。 左侧两间厢房,面积一般大小,一间做厨房正好,排烟口对着院墙,不会呛到客人;另一间厢房,内放小床两张,刚好给店里的帮工们居住,省了额外租房的开销。 右侧两间厢房,一间可以隔成仓库,堆放米面粮油再合适不过,比租外置仓库方便多了。一间可以做外书房,兼做接待会客之用。 院子中央那棵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夏天还能挡挡日晒,让后院不至于太闷热。 绕到中院尽头的垂花门,便是后院了。比起中院的规整,后院多了几分清幽。 不大的院子里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墙角还有口压水井,水质清冽,用来洗菜做饭都方便。 正对着垂花门的是一正两耳,东西两侧厢房各一间,窗户纸都是新糊过的,屋里铺着青砖,虽不算奢华,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吴天德心想,自己平时住在这儿正好,前院忙完了回后院歇脚,既方便照看铺子,又能有个清静的住处。 他站在后院抬头望了望,前院大堂临街迎客,中院做饭囤货,后院起居歇息,整个铺子从外到内动线分明,正好契合快餐店“前店后厂”的需求。 这宁荣街本就是人流密集的地方,有这么个格局周正的老铺子打底,生意想来差不了啊。 总的来说,吴天德对这间商铺很是满意,他正打算向鲍二询问,究竟需要多少两银子,才能把它买下来时,却冷不防听到后院正房中,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莫非是有产权争端?这个鲍二想要坑我?”想到这里,吴天德看向鲍二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起来。 “这属于什么情况?”吴天德径直问道。 鲍二便小声介绍说,这是焦大和他老弟焦二一家人在吵闹。 焦大已年迈,膝下却无儿无女,他老弟焦二便拖家带口,从金陵那边赶过来,准备吃绝户。 他们不仅占了焦大在荣府后街上的那处三进四合院,还赶走了这家粮油铺的掌柜和伙计,也学着做起了生意。 奈何焦二一家人,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也或者人家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中饱私囊,总之,焦二一家人来了之后,不仅焦大再也不能从这家粮油铺得到盈利,反而还贴补进来了许多银子。 焦大虽然老了,但却也不傻,他便当机立断,借口酒钱不够,想要把自己名下的住宅和商铺,都一起给发卖了。 注意到鲍二带人过来看房,焦大、焦二这两位老兄弟很快停止了争吵。 鲍二给双方做了一番介绍,又彼此略微寒暄了几句话,随后他便开始切入正题道,“焦大爷,我今日斗胆说一句得罪人的话。您也七老八十了,还能活多久?你守着这家商铺,每月获利才不过三五两银子,都不够您喝一坛好酒的。倒不如赶紧发卖,几百两银子得手之后,还不是您想怎么潇洒,就怎么潇洒,总比百年之后,都便宜了外人要强。” 鲍二这些话,说到了焦大的心坎里,但却让焦二有些不高兴了。 他梗着脖子说道,“你这鲍二,一看就不是好人,怎可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焦二看到兄长不作声,似乎默认了鲍二的说法,更是义愤填膺,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急切地说道,“我们可是亲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焦字,怎么就成了外人了?想当年,你跟着国公爷南征北战,对家里照管不到,也不曾托人送来银子。都是我一个人,里里外外,竭力操持,给两老求医问药,养老送终,导致家中银钱用尽。这才不得已,娶了一个寡妇做老婆,好歹没让咱们这一房断了香火。父母泉下有知,怕是也要对我竖起大拇指。” “可兄长你呢?没赡养双亲且不说,也没有给焦家留下一儿半女。整日里酗酒取乐,贪杯误事,连宁府管事的职位也弄丢了,介绍小辈们入府做事更是毫无头绪。” “现如今,你垂垂老矣,这上千两银子的资财,就算是分我一半,那也是我应得的。要知道,你也是父母的儿子,还是家中长子,凭什么让我一个人承担养老送终的责任,而你自己却在外面吃香喝辣,风流快活?” 这样一说,貌似也有些道理,让焦大无言以对。 焦大只好转换话题道,“问题是,我给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中用啊?以前我请别人给我看店,扣掉给掌柜和伙计们的薪酬,每个月好歹也能挣个三五两银子的纯利。自从把这粮油铺子交到你手上,还须得我拿银子贴补你,增加了许多亏空,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你就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还不如把这商铺卖了,也省得我继续往里面亏钱?” 焦二闻听此言,不免有些尴尬。粮油铺子为什么会亏本,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毕竟家里六口人,每天都要张口吃饭呀。 兄弟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吵了一通之后,终究还是在众人的劝说下,达成了一致。 焦大要买酒喝,这宅院和商铺是肯定要卖的,但焦二不远千里,上门投靠,也不可能让他这一大家子人露宿街头。 最终商定,焦大卖完宅院和商铺后,须得给焦二置办一套小院,供全家人居住,另外给焦二这厮一百两银子,这也算是对焦二独自赡养父母的经济补偿了。 此后,兄弟俩正常来往,但不得再有任何经济纠纷。 对于这个结果,焦二心里是有些不痛快的。但他转念一想,能一次性入手上百两银子,名下还能多得一套小院,这总比他在背地里中饱私囊,做这些龌龊无耻的勾当要强? 焦二的老婆秦氏也很满意。这次全家人进京投靠焦大,就是她在背后极力怂恿。她和前夫生有两个儿子,又和焦二生下了一子一女,家里六张嘴巴吃饭,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荤腥。 她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进京吃绝户,但问题是,焦大的年纪是大了,但焦二的年纪却也不小,已然年过花甲。 若是焦二去世得早,走在了焦大前头,焦大到时候还认不认她这个弟妹,就是一个疑问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落袋为安,先拿到上百两银子的资财和那套小院再说。 焦大沉吟了半晌,对鲍二、吴天德二人说道,“宅院和商铺,可以卖给你们,作价都是五百两银子,当场付清,概不赊欠。你们若是同意,现在就可以去请中人。” “宅院和商铺一块儿发卖,又都是现银,加起来可是上千两银子的大生意了,能否便宜一些?”鲍二讨价还价道。他手中银钱不够,便想着能便宜一些是一些,哪怕仅便宜了二三十两银子,也值得了。 “便宜一些?这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说到紧要处,焦大突然闭了嘴。 “不过什么,您倒是说呀?”鲍二急得催促道。 吴天德却闻弦知意,他表示道,“不急不急,有事情可以慢慢商量嘛。” 焦大便拽住鲍二和吴天德两人的衣袖,把他们俩拉进了旁边厢房里。 “焦大爷有话请讲。”吴天德见焦大长时间沉默不语,便拱手问道。 “哎,我便自曝家丑一回吧,也不怕你们二人笑话我了。” 随后,焦大苦着脸说道,“我这弟妹秦氏,不是什么好人,她把我们家焦二哄得团团转,都是为了帮她那两个孽种积攒彩礼钱。我一生征战所得,被她骗了去,养别人家孩子,实在是不甘心,可要是不给吧,那个焦二又要和我罗唣,一直缠着打口水官司,让人心里憋闷得慌。” “我如今的想法是,商铺、宅院还是照样卖给你们俩,价格上也可以再便宜一些。但你们得帮一个忙,把我那亲侄儿焦忠卖进贾府为奴。你们一个是琏二爷身边的跟班,一个是荣府银库房吴管事的侄儿,想来是能够办到的。” “问题是,你真要确定这么做?”吴天德询问道。一日为奴,终生为奴,子子孙孙都为奴,焦大把自己的亲侄儿卖进荣府供人使唤,他究竟图什么? “哎,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焦大喟然长叹道,“我们家焦二,半辈子没有见过女人,被那秦氏拿捏得死死的。如今,那两个孽种焦福、焦贵,都已长大成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了,偏我那两个侄儿侄女,一个年方二八,一个更是未满十二岁,又如何是那两个孽种的对手?我把焦忠卖进贾府,有主子们照管着,便不怕那两个孽种,胆敢欺负他了。” “至于焦雅这里,吴军爷既然想做生意,这么大一个商铺,哪里不需要几个人手?便安排她在商铺里做事,也省得她被焦福、焦贵这两个畜生惦记,暗地里卖到不知道哪个肮脏地方去。” “还有这种事?”鲍二、吴天德二人惊讶道。 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焦大虽然不是焦雅、焦忠的父母,但作为亲伯父,也算是良苦用心,替他们姐弟俩都考虑周全了。 “我这商铺确实需要人手,但我尚未婚配,焦雅跟在我身边做事,是不是有些不方便?有损她作为女孩儿的清名?”吴天德询问道。 “这我倒是不怕。吴军爷如今脱离奴籍,也有了正式官身,算是一个体面人了,真要对她有意,给她一个姨娘身份就行,若是本就无意,我也无需担心。”焦大回答道。 事情就这样说定下来。 商铺、宅院都便宜发卖,作价各四百两银子。 但吴天德须将他那套一进三合院,转到焦二名下,且聘用焦雅在商铺里长期做事; 鲍二则负责出面请托,将焦忠卖进贾府为奴。 第10章 人员配置 小花枝巷那套宅子的房契,如今被吴新登捏在手里,这笔交易想要达成,吴天德还需要得到他叔叔的点头同意。 吴新登自然是同意的。好侄儿吴天德若是个败家子,他肯定要出面充当恶人,替吴天德保住这一爿落脚之地。 但吴天德如今时来运转,发了一笔小财,想把这破落一进小院换成当街三进商铺,他这个叔叔还不同意,那不是脑子进水吗? 他甚至还问吴天德,手中银钱可还够,要不要从他那里拿一点? 吴天德摆了摆手,说道,“刚好够了,若是手中银子短缺了,再来叔叔这里拿,也是一样的。” 对于吴天德的这番表态,吴新登很是满意。 他拿出两吊钱,塞到吴天德手中,笑道,“拿着。往日里,你隔三岔五,就来我这里打秋风,以至于你婶子一见你,就皱紧了眉头。现在你许久都不曾来过了,倒还让我和你婶子,有一些不习惯哩。” “哈哈哈,这段时间做了几笔无本钱的小买卖,确实没空,等有空了,再多来看望叔叔、婶婶几次。”吴天德陪笑道。 虽然说,“长者赐,不可辞。” 但吴天德也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叔叔吴新登在他婶子面前,怕是不大好做人,便坚决婉拒了。 他如今也不缺这仨瓜俩枣,没必要像往常一样,占这种小便宜。 房契到手之后,吴天德跟随焦大、焦二、鲍二等人,请了附近的房牙子做中人,写明契书,又集体去了一趟宛平县衙户房,顺利完成了交割手续。 吴天德通过坑蒙拐骗挣来的银子,还没有放在手里捂热,就这样全部花出去了,甚至连老本都贴进去了一些。 随后,吴天德便回到小花枝巷,整理包裹,雇佣驴车,将他的全部家当,及一人一狗,也就是晴雯和旺财,全部带到了宁荣街上,他所新买的这处商铺里。 “汪汪汪汪——”旺财一边兴奋地叫着,一边轻轻地摇动着尾巴,在铺子里跑来跑去。 “不错,不错。”晴雯也很兴奋,喜滋滋地说道。 她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还在木质柜台后面站了一小会儿,询问道,“我像不像是这家店铺的老板娘?” 吴天德看着她那小脑袋,仅仅比柜台高那么一丢丢,不禁哑然失笑道,“像像像,要是再长高一些,就更像了。” 晴雯正心生得意,突然看到从后院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儿。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吴大爷的铺子里?”晴雯喝问道。 那女孩儿却道,“小女子名叫焦雅,是我伯父让我留下来看守商铺的,他说已经给吴军爷说好了,以后我就在这间铺子里做事。” 说罢,她转头看向吴天德,鞠躬作了一个揖。 吴天德定睛一看,这位女孩儿年纪虽小,十六七岁左右,身材却匀称高挑,再加上皮肤白皙水嫩,样貌虽不能说倾城国色,但也还算是妩媚动人,颇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味道。 不过,有晴雯珠玉在前,焦雅这些许美貌就有些不够看了。 “好说好说,以后你便在这里安心做事,每个月都有工钱可拿。”吴天德微笑道。 看在女儿焦雅还要在吴天德手底下讨生活的份上,焦二一家子人倒没有把事情做绝,桌椅、板凳都留了一些,碗、筷、锅、铲之类,好歹也没有全部拿走。 不过,那张最显眼的八仙桌,却让焦福、焦贵二人给抬走了。 “我拦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拦住,我那两位兄长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焦雅两手捏着衣角,红着脸说道。 焦大临走之前,一再叮嘱她,留在吴天德身边做事,比回到自家那个狼窝要强,她又岂能不明白,焦大这是已经把她托付给眼前这位新东家了。 “无妨,无妨。”吴天德安慰她道。他心想,就焦福、焦贵这种人,眼皮子忒浅,本着占不到便宜就是吃亏的精神理念,不抬走八仙桌,就要抬走其他物什,反正都一样。 晴雯却嗤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道,“你们是亲兄妹,谁知道你是真拦,还是假拦?” “你?你?你?”焦雅不像晴雯那般伶牙俐齿,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之后,才睁大眼睛,从嘴里冒出来一句话“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晴雯还想说些什么,吴天德却见情况不妙,连忙转移话题,将焦雅、晴雯二人带到后院,让她们俩各自挑选住处。 晴雯选择住在东耳房,焦雅选择住在西厢房。 吴天德还对二人进行了一定分工,内宅之事,晴雯多担待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让焦雅多操心。 对此,两个女孩儿暂时都无异议。 随后几天,吴天德便带着晴雯、焦雅二人,对这个店铺,进行了一番彻底打扫,调整了一下整体布局,新购置了一批桌椅板凳、碗筷杯盘,从集市上批发了一些米面粮油和肉类、蔬菜。 在叔叔吴新登的指点下,吴天德还去了一趟柳泉居,柳泉居的东家乃是北平食肆行的行首,吴天德想做餐饮生意,自然需要得到食肆行的点头同意。 北平城中,人口多达上百万,餐饮店铺不知凡几;而食肆行中的高层,又都被以柳泉居、全聚德、东顺来、状元楼等为代表的高端酒楼所把持,对于吴天德所要做的这个小本买卖,听说每份快餐才卖十到二十文钱,根本看不上眼,也就懒得使绊子了。 当然了,吴天德的神机营武官身份,以及他作为金陵王家奴仆的背景,也为他的顺利入行,提供了一定便利。 吴天德甚至连柳泉居东家的面都没有见上,只不过交了一吊钱给柳泉居的某位管事,便很快拿到了一张获准营业的文书,上面写道: “承食肆同行所托,掌行业准入之责。观焦氏品行端方,愿守行业规矩:不欺客、不滥价、不售腐恶之物、不违市廛之令,故依规出具此证。 自凭证签发之日起,焦氏可于北平城内开设肆铺、经营餐饮,同业者当睦邻互助,无得阻挠。此证为凭,俾官府查验、同业辨识,不得涂改、转借,若有遗失,须向食肆行及时报备。” “哈哈,成了。”吴天德拿着这张凭证,开心笑道。 他乃神机营小旗官,好歹也是一名入了品级的官员,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做买卖,而是假托在帮佣焦雅名下。 这也是焦大想介绍侄女儿过来做事,吴天德很快就同意了的原因所在。 有人主动背锅,他何乐而不为? 不过,吴天德身边,目前只有一名婢女,一名女佣,其中那名婢女晴雯,还属于懵懂小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勉强可以,想要凭借这两个人,撑起这门快餐生意,自然是不大可能。 恰好在这个时候,晴雯的表哥多官,丢掉了他在荣国府后厨中的临时差遣。 这倒不是说多官的庖厨手艺很差,而是因为他表妹晴雯,已不在老太太跟前侍奉,赖大总管便不肯再为此事出力。 他介绍别人卖身为奴,可以收到好处若干,凭什么给多官这厮帮白忙? 多官离开荣国府后厨已有好几天时间,到处打零工,连一个落脚之处都没有,日子过得很是恓惶。 听说吴天德这里招聘大厨师傅,他便自告奋勇,寻上门来了。 “哎,我本来在后厨里干得好好的,赖大总管也多次说过,一有机会便推荐我卖身为奴。奈何前几天,荣府新买进了一个叫做焦忠的人,安排在厨房里做事,把我的位置给顶替了,呜呜呜呜……” 说到最后,多官以手掩面,痛哭流涕起来。 看着表哥吴贵这一副脓包样,晴雯眉头微蹙,也是深感无奈。 吴天德心里却想着,鲍二在贾府确实混得不赖,这么快就操作成功了,也不知道是走了谁的门路? 既然是晴雯的表哥,又在荣府厨房里干过,业界经验十分丰富,倒是适合在吴天德这家快餐店里做主厨。 “你擅长做哪些菜肴?”吴天德询问道。 说到这个,多官便立马变得自信了,他眉飞色舞地回答道,“我最拿手的是野鸡崽子汤和牛乳蒸羊羔,连荣府里的老太君,也对我做的菜品赞不绝口,说这是两道滋补佳肴。我还擅长烹饪野鸡瓜、糟鹅掌、酒酿清蒸鸭子、鸡髓笋、炸鹌鹑、火腿炖肘子等,至于虾丸鸡皮汤、鸽子蛋和茄鲞,也曾上手过,反映还不赖。说到茄鲞,这玩意儿倒是不难做,关键是耗时长,须得将茄子去皮炸后与鸡脯肉、菌菇等煨制,工序十分繁复……” “停停停,我知道了。”吴天德连忙打断了多官的长篇大论。 他做的是快餐生意,主打一个快捷、廉价、实惠,要是按照多官擅长的菜谱进行营业,怕是要亏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我们这里属于小本买卖,你那些硬菜,我这里用不着啊。”吴天德下意识地拒绝道。 “别别别,可千万别啊。”多官连忙恳求道,“家常菜我也会做,不比别人差。而且,我也不要求工价银,只要管吃管住,赏我一碗酒喝,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倒也不是不行。”吴天德沉吟道,“要不这几天,你便先学习一下猪肉炖粉条、水煮白菜的通常做法,再做一些酸萝卜,熬一锅紫菜蛋汤,也就差不多了。若是食客们的反馈不错,我便每个月给你一两吊钱作为工钱,又有何不可?” 听说干得好,还有工钱可拿,多官对此很满意,笑得连嘴巴都咧开了。 不过,仅多官一个人,还应付不了厨房里的所有事情。 吴天德便请来娄氏,给多官打下手。 娄氏年少守寡,家中生计艰难,靠给人打零工,做一些缝缝补补、浆洗衣裳的活计,赚上些许铜板过日子。 前些天,她先后从吴天德手里,接到了两次任务,每次都收获满满,对于吴天德这位东家的印象很不错。 现在吴天德信任她,给她一个长期的营生,她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收银兼大堂服务的人有了,厨房里做事的人也有了,吴天德还准备再请上两三个人,负责流动贩卖,专门去那些人员密集之处摆摊设点,扩大销售。 这时候,听到风声的鲍二夫妇俩,居然主动上门,前来毛遂自荐了。 “你们夫妇俩不是都换了新宅子么?怎么不在新宅子里享福,反而跑到我这里来讨苦吃?”吴天德不解道。 鲍二苦着脸说道,“哎,新宅子是好,就是太费钱了。原本我还想着,手里刚赚了二百两银子,再把那旧房子一卖,即便凑不出四百两银子,那也差得不多了。奈何小花枝巷地处偏僻,卖不出一个好价钱,最后还是邓刚总旗仗义出手,用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这处宅院,但这样算下来,我们仍旧欠下了五十两银子的外债。” “如今,焦大把这笔欠款,挪移给了他兄弟焦二的头上。焦二家中两位养子焦福、焦贵,都生长得虎背熊腰,每天都过来催讨,让人不胜其烦。为了能早些还债,我只好求到了吴军爷这里,好歹让我们夫妇俩,在你手下再干上一段时间,只要能赚到钱,每个月还一些,想来焦福、焦贵二人,也不会逼人太甚。” 吴天德心中笑道,这鲍二夫妇俩,不就是上一世,大都市里的那些房奴么?住着价值好几百万上千万的房子,每个月都还着房贷,却很少有时间在家里逗留,而是一天到晚待在公司里,辛辛苦苦做牛马,被领导霸凌也不敢吭声。 牛马好啊,牛马最听话,也最好拿捏。 “行吧,大家曾经都是邻居,也有过几次良好的合作记录,没有不带着你们一起打工挣钱的道理。但我也要把丑话说在前头,端上了我的饭碗,那就要服我管,别到时候偷懒磨洋工,被我发现了,那我可就要对你们不客气了。”吴天德声明道。 鲍二夫妇俩齐声答应道,“这是自然。” 第11章 生意渐隆 吴天德名下这家叫做“真有味”的快餐店,生意倒也不能说差了。 抛开宁荣街上,本来就车水马龙,客流量很大之外,鲍二夫妇俩、娄氏、焦雅等人,每逢闲了,还帮忙推着餐车四处摆摊,也能扩大一部分销量。 但若是指望这门小生意能发财致富,却是有点儿困难了。 试运营了一个月后,吴天德盘账一算,除开成本,除开工价银,最终纯利仅有不到二十两银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得很,还不如荣国府家宴上的那一大碗鸽子蛋值钱呢。 但吴天德却也能知足常乐。 二十两银子的纯利倒是在其次,但他借由这爿小店,手底下养活了好几口人不说,还省下了他和晴雯主仆二人的嚼用,也不能说于事无补。 而且,他还利用店里这些人手忙里偷闲,制作了上万块蜂窝煤,并以快餐店的名义,囤积了数万斤散煤,堆放在仓库里,倒是一点儿都不显山露水。 这也是因为吴天德的本钱不够,受制于财力所限,只能把散煤存储做到这种规模了。 宁荣街一带商户,一部分人用木柴生火做饭,一部分人用煤炭生火做饭,吴天德采购的散煤虽说多了一些,但也尚未引起他人的注意。 快餐生意逐步走向正轨之后,吴天德便将快餐店里的日常业务,慢慢地转交到了娄氏的手里,任命她为管事,每月工价银也提高到了二两银子,比起主厨多官的两吊工钱,还要多上一些。(注:一吊钱等于一千文,一两银子约值一千二三百文。) 因娄氏为人公正,作风泼辣大胆,其他人也不敢不服。 尤其是那个焦雅,她一开始在鲍二家媳妇的指点下,也对吴天德暗送秋波了好几次,趁着其他人不在眼前,连她那大半雪脯,都在东家面前故意露出了好几回,却得不到任何反馈之后,她便知道自己的颜值比不过晴雯,没能入得了这位东家的法眼,便退而求其次,转而打起了多官的主意。 多官这厮虽然有些酗酒,但他卖相很不错,又有一手好厨艺,还是候补姨娘晴雯的姑舅表哥,在焦雅看来,若是能嫁给多官为妻,勉强也可以算作是良配,比起被兄弟焦福、焦贵二人,把她高价卖给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做小妾要强。 她想要凑在多官身边套近乎,离不开娄氏的默许和支持,自然对这位新任管事言听计从。 吴天德得以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习武当中。 他虽然天赋不错,但因为缺乏名师指点,又得不到更多武功秘籍,进步亦有限。 吴天德为此不免心生苦恼,打算找个时间,去华山思过崖走一趟,看能否取得风清扬老前辈的青睐,拜师在这位江湖至尊门下,退一万步来说,他至少也可以将思过崖山洞石壁深处的那些高妙剑招,都学到手不是? 但他又担心自己一走,晴雯这个没有过明路的小姑娘,怕是镇不住店铺里这些成年人啊。 而他刚上任神机营武官,虽有邓刚总旗关照,偶尔点卯不到也就罢了,若是连续好几个月都没有在营中出现,怕是不仅要被人开革,还有可能被追究逃军之罪,那岂不是玩笑开大了? 犹豫不决之间,时光流逝得飞快,转眼已是寒冬腊月,北平城里的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寒冷。 这一天下午,因鲍二夫妇俩、娄氏、焦雅等人,推着餐车去了白塔寺庙会,大堂柜台没有人坐镇,多官又不能轻离后厨,吴天德便停止练剑,临时充当一回大堂掌柜。 他从后院里走了出来,拢了拢青布棉袍的领口,指节因方才握剑而泛着冷白。 吴天德的目光,扫过门口挂着的蓝布幌子,“真有味快餐店”六个大字被雪沾得有些模糊,屋檐下垂着的冰凌,映着灰蒙蒙的天空,细碎雪沫子被门帘边上的寒风卷进屋内,落在火炉边便化了,只在青砖上映出点点湿痕。 这雪看着虽小,却把天地都裹得没了声息,连带着店内客人也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桌。 吴天德倚在店中柜台边上,一边想着心思,一边用指尖轻叩桌面,他一时兴起,无意间哼唱起了从影视剧里学来的《笑傲江湖之曲》,却不曾注意到,靠门边的那一桌客人,已经开始在小声讨论他了。 “刘贤弟,看来你那位莫师兄,也不是一个易与之辈啊。竟然早在许多年前,就在京城之中布下了一名暗探?”黑衣老者对身旁那位矮胖男人说道。 矮胖男人回答道,“曲大哥,我也正为此事倍感蹊跷。按理说,《笑傲江湖之曲》,你我二人仅在雁城偷偷摸摸地演练过几回,或许是暗地里被人家偷听了去。考虑到你是头一次来北平,咱们俩还尚未来得及在此地合奏此曲,他一个京城土著,当垆卖酒之人,又如何能顺利地哼唱出这支曲子来呢?想来也只有衡山派的内部人士,有教他这首曲子的可能了。但我观察其言行,他那一手《回风落雁剑》虽然练习得有模有样,却又似乎完全不识得我,这岂不是咄咄怪事?” 黑衣老者笑道,“或许是从神武将军冯唐那里流传出来的?” “冯唐将军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士了,不至于连这点武林规矩都不懂。即便是他那混账儿子冯紫英不懂事,把《回风落雁剑》传了出去,但也不可能在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将《回风落雁剑》修习到这种程度吧?可若说他是莫师兄那一系弟子,有如此天赋,便应留在身边悉心教导,不应当让他承担这些江湖俗务才是?”矮胖男人蹙眉说道,显然是有些疑惑不解。 两人极力压低了声音,讨论了一小会儿,始终讨论不出什么眉目,却听到吴天德嘴里哼唱的曲子,似乎又换成了另外一首。 黑衣老者刚端起酒杯,指节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珠骤然亮了几分。他放下酒盏,侧耳细听,花白胡须下的嘴角微微扬起,看向吴天德的目光满是惊奇。 他对矮胖男人低声笑道,“这位掌柜小哥好兴致!也不知道此曲名唤什么?眼下窗外正飘着细雪,他这支曲子的意境和词意,应当是指向了一段雪中柔情,当真是应景得很。且其旋律婉转,不似江湖上常见的豪壮曲调,倒有几分儿女情长的细腻,难得,难得啊!” 矮胖男人笑了笑,没作解释,却听到调子缓缓转了个弯,貌似变成了另一首。 他的眉头顿时蹙起,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不喜。他本就对吴天德的来历存着几分打量,此刻听这曲子满是凄苦,调子缠缠绵绵,听得人心里发闷,竟隐隐有落泪之意。 他放下茶杯,暗自思忖:这曲子一味沉溺于悲戚,未免太过于俗气,失之于风骨。这般音乐的路子,倒是和莫大师兄平日里拉的胡琴如出一辙——只重情绪宣泄,失了雅韵。 这么一想,他对吴天德的身份倒也再无怀疑,只当是莫大师兄那边派来的人了。 这名矮胖男人,正是衡山派第二高手刘正风,和他同桌共饮之人,乃是魔教长老曲洋及其孙女曲非烟。 刘正风和莫大的关系向来不睦,既然他认定了吴天德是莫大师兄的弟子,便不打算在此处久留。 他和曲洋匆匆用过饭,正打算起身离场,坐在末位的曲非烟却突然开口说道:“爷爷,刘公公,我很喜欢这两支曲子,想再听一会儿嘛。”她伸出两手,晃了晃曲洋的衣袖,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之情。 曲洋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刘正风,两人相视一笑,只好重新坐了下来。 “你这小丫头,就知道撒娇。”曲洋点了点她的额头,十分宠溺地说道。 曲非烟偷偷地跟着吴天德的调子哼唱,可那旋律转折处总也抓不准,唱了一会儿便泄了气。 她索性站起身,小步跑到柜台另一侧,仰着小脸看向吴天德道:“这位掌柜大哥,你唱的这两支曲子真好听,它们叫什么名字呀?有配套的歌词吗?” 吴天德见她不过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眉眼灵动,和晴雯一般大小,透着股冰雪聪明的劲儿,便放缓了语气,笑道:“这两首曲子,一首叫《飘雪》,一首叫《殇雪》。歌词我还记得,我便念给你听罢。” 说着,他先哼唱起了《飘雪》的歌词:“又见雪飘过,飘于伤心记忆中,让我再想你,却掀起我心痛……” 又接着唱《殇雪》:“每当雪花纷纷飘落,想你是我戒不掉的习惯,望着天空我苦苦追问,为何老天要牵错这情缘……” 曲非烟听得入了神,小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她被这两首歌曲所打动,眼底竟也泛起了一丝水汽。 要不是爷爷曲洋反复催促,她还不肯走哩。 “掌柜大哥,感谢您的赐教。我叫曲非烟,以后您这里有好的新鲜曲子,还请继续教我唱呀。这里是一串钱,您拿着,多余的钱不用找了,就当是我向您学习曲子的学费呗。”曲非烟满脸笑意,喜滋滋地向吴天德说道。(注:一串钱等于二百五十文。) 吴天德心中吓了一跳,不会有这么巧吧,这个小姑娘竟然是《笑傲江湖》原著中的曲非烟? 这岂不是说,酒桌上那位白头发的黑衣老者,乃是曲洋,矮胖男人则是衡山派的刘正风? 尽管心中仿佛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但吴天德的面部表情却不显,他拒绝道,“这几支曲子,作者创作出来,本就是为了抒发心中情感,想和更多的人达成一种精神共鸣。我不过随口教了你几句,却不值得向你收学费,此事休得再提。你们几位此次用餐,合计一百八十五文,我便收你们一百八十文好了。这是多出来的七十文钱,你且收着。” 曲非烟跟随在爷爷曲洋身边多年,早已形成了一种江湖儿女的豪爽性子,吴天德既然不肯多收钱,她也绝不会强迫,便将那七十文钱接了过来。 曲洋和刘正风二人见状后,相互对望一眼,都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此后半年,曲洋、曲非烟爷孙俩,时不时来到吴天德名下的这家快餐店里吃饭。 至于衡山派的刘正风,他在北平到处钻营,处处碰壁之后,终于获得了高人指点,星夜前往潭州府,想在新任湖南巡抚吴大人处买官。 因为有人告诉他说,吴巡抚为了能从忠顺王手上,买到一个封疆大吏职位,向北平城内各家钱庄,一口气借贷了上百万两银子,这都是要在三两年内,连本带息全部还清的。 吴巡抚新官上任,到处抓钱,只要有人敢送,他就敢收。 因此,只要银子能给到位,哪怕刘正风属于衡山县庶民出身,他吴巡抚也敢出面作保。 卖官鬻爵被人告发,他吴巡抚顶多丢官去职,但若是欠各大钱庄的银子不能及时还上,怕是全家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当然了,像这种官场上的内幕消息,刘正风也不会到处乱说,仅曲洋一人知晓。 刘正风不在北平出现,曲洋则反而需要频繁露脸,以掩盖二人暗中交往的事实。 因此,开春以后,曲洋便时常带着孙女曲非烟,在北平城里随意游走,吴天德名下的这家快餐店,爷孙俩也来了许多次。 曲洋过来,自然是看中了真有味快餐店里,时不时会出现一些新鲜菜品,像宫保鸡丁、麻婆豆腐、鱼香肉丝之类,他还从未品尝过,陡然试吃,一时间赞不绝口,对这爿小店,竟开始有了某种不一样的期待。 曲非烟来这里,吃饭倒是其次,向吴天德学习流行神曲,才是其真实用意。 吴天德对于音乐,只是一个门外汉,但架不住他有着数百年文明积累的优势,经历了数十年流行音乐的洗礼,随便哼唱几首经典歌曲出来,都能让曲非烟感觉耳目一新,觉得比唱戏要好听多了。 因为来的次数多了,曲非烟和晴雯慢慢地开始交往起来。晴雯体弱,她便教晴雯习武,两人打得一片火热,堪称半个手帕交。 第12章 亲丁内虾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吴天德逐渐适应了这个交叉世界。 在经济上,依仗“真有味快餐店”每个月二三十两银子的稳定盈利,吴天德不仅成功地应付了职场上的人情往来开支,还将历年欠债还清了大半。 之所以还有一些欠债没还,倒不是吴天德不想还,而是人家不让他还。 比方说,他欠贾瑞的十两银子,贾瑞就坚决不肯收,说是先记在店铺账上,等他有需要了,再来店里取用也不迟。 这是因为贾代儒老先生,对贾瑞这孙子管得很紧,生怕他有钱了不学好。贾瑞若是把这十两银子揣在身上,说不定哪天便被他祖父给没收了,倒不如先存放在吴天德这里更为稳妥。 他和吴天德乃是同窗好友,吴天德名下有这么大一家店铺,已不可能单独昧下他那区区十两银子了。 吴天德欠贾芸的二十两银子,贾芸的母亲卜氏首次上门讨债时,索要了十两本金回家买年货。但剩下的十两银子债务,卜氏便不怎么着急了。 听说娄氏深得吴天德信任,做了真有味快餐店的管事,她便也言道,吴天德无须直接还钱,倒不如给她在快餐店里安排一个差事,用工价银抵消债务。 卜氏的这种小心思,也不能说不对,但终究让吴天德感觉心里有些膈应。 娄氏这一招,已经用在前头了,卜氏还来唱这一出,岂不是东施效颦,把他吴天德当成了傻子一般? 不过,当初上门讨债时,卜氏、贾芸母子俩的表现,终归比周氏、贾芹母子俩的表现,要好得多,且贾芸能将家里垫箱底的二十两银子,一股脑儿地借给吴天德,虽说是受了原身的蒙骗,但也毕竟有他的一份情谊在里头。 看在这一点上,吴天德也向卜氏、贾芸母子俩,表现出了一定善意。 每逢年节假日,生意火爆,快餐店里忙不过来时,他便请卜氏、贾芸母子俩过来做短工,好歹能挣一些铜板贴补家用。 在仕途上,吴天德也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进步。他已从神机营小旗官,升任总旗官,秩正七品。 吴天德能升职,有两个主要因素。 一是从基层路线来说,他攀附上了顶头上司邓刚总旗,两人属于利益共同体。 邓刚总旗在千总孙绍祖那里下了血本,孙绍祖谋求通州守备一职成功后,保举邓刚总旗出任步营左哨试百户一职,其所空余出来的这个总旗职位,邓刚总旗推荐由吴天德接任。 毕竟他是凭借了吴天德的手笔,才多挣来了好几百两银子,更是借机搭上了鲍二家媳妇,涉及到金钱和美色,这个天大的人情不还,他在吴天德面前说话都没有底气。 二是从上层路线来说,旧主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他若亲自提议,让吴天德升官,别人或许会说他任用私人,吃相上很难看。 但眼下,并不需要他亲自提议,仅需要他在神机营千总孙绍祖的荐书上签字同意,这事儿就好操作多了。 被人问起来时,他也可以回答得冠冕堂皇,孙绍祖都将要调任通州守备了,难道这点儿面子都不给他? 不过,虽然上下两层路线都打通了,吴天德的升职一事也已铁板钉钉,于暮春时节,顺利拿到了兵部印发的授官文书,但吴天德也不可能一毛不拔,他总得感谢各位上官的深情厚爱啊。 对于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吴天德和他的层次相差得太多了,还没有上门求见的资格,他便托人买了两盆白海棠,总计花了不到一吊钱,送到了王子腾夫人那里,取礼轻情重之意。 新任通州守备孙绍祖的升职酒宴上,吴天德这次终于有了上桌吃酒的资格。虽然他被安排在了屋外彩棚下面那一桌,但总比那些可怜的小旗官们,蹲在墙角啃白面馒头要强。 这场酒宴很是丰盛,但花去了十两礼金,都要赶上快餐店里半个月的盈利了,让吴天德感觉很是心疼。 在新任试百户邓刚的庆祝酒宴上,吴天德好歹混上了主桌。 试百户秩从六品,只要他能干得好,一年半载之后,还能官升一级,把头顶上的这个“试”字去掉。 值此关键时候,邓刚很是低调。 他于五月初四这一晚,在营中简单置办了两桌,来往宾客仅有他手下的两位总旗、十余位小旗。 此乃化整为零之策。 据说,他在小花枝巷倒是置办了好几桌酒席,邀请的是诸位同乡、左邻右舍、生意伙伴等,鲍二夫妇俩参加的便是这一场。 邓刚还在北平城中的青云楼单开了一桌,邀请的是新任千总及诸位百户一级同僚,以吴天德目前的段位,还达不到这个层次,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吴天德花了五两礼金,在营中吃过酒后,囫囵睡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卯时末刻参加点卯,之后便立即回到北平城里了。 他上头有了邓刚这位试百户的关照,出勤方面也可以更加随意一些。 恰逢五月初五,端午节,北平城里的节日氛围,虽然不如南方地区那么浓厚,会有万人聚集、龙舟竞渡、锣鼓喧天的热闹场景,但也与平日里有所不同。 大街小巷之中,有人挑着担子售卖艾草和菖蒲,妇人们掏出两个铜板,就能买上一束,转头插在自家门楣上,青翠的叶子衬着朱红的门漆,好歹给温吞吞的平静生活里,增添了几分鲜活。 在零星的艾香中,吴天德回到了宁荣街上。他看到自家店铺前,新搭的凉棚下面挂着串好的粽子。不同于南方的肉粽、碱水粽和白米粽,这里多是蜜枣粽和豆沙粽,裹粽的苇叶是从永定河边采摘而来,经过多次清洗之后,已经闻不到任何水腥气了。 临时聘用的短工卜氏,正忙着用草绳把粽子串成串,看到吴天德回来,连忙笑道,“还是东家您这主意好,听说今日店里用餐,能免费送粽子,客人比平时多了至少三成。” “不错。你们好好干,到时候给大家发奖金。”吴天德朗声笑道。 他正准备抬脚往里走,卜氏却神神秘秘地凑到吴天德身前,小声询问道,“吴军爷,我听说您升任总旗官以后,身边可以安排几位亲兵吃军饷?” “嘿,你这消息还很灵通嘛!”吴天德揶揄她道。 “您也知道,贾氏一族,原是军功贵族之家。依仗了这层关系,芸哥儿他父亲,也曾在京营做过几年总旗,多少积攒了一些家底。奈何前些年,太上皇御驾亲征时,被蒙兀人围困,芸哥儿他父亲那一哨人马参与救驾,不幸死在了龙庆州怀来县,害得我们孤儿寡母,艰难度日,连饭都吃不饱……”说到这里,卜氏的眼睛忍不住泪眼婆娑起来。 尽管卜氏说得悲痛,但吴天德也无需安慰她。同样是在这场战争中,他父兄三人先后罹难,比卜氏、贾芸母子俩还惨,这还能让他说出什么好话来不成? 卜氏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便擦干眼泪,强颜欢笑道,“好在事情都过去了,芸哥儿也长大成年了。现如今,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在吴军爷身边做个亲兵,不说按月领取兵饷吧,好歹能省下他一个人的嚼用不是?” 当然了,还有一句心里话,卜氏并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芸哥儿若做了吴天德的亲兵,那她本人在真有味快餐店里的这份差事,便能由短工变成长工,也算是曲线救国之策了。 “行吧。但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兵饷就先别指望了,我自己都拿不到哩。”吴天德苦笑道。 关于这个问题,昨晚吃酒时,邓刚就介绍过了,说是朝廷财务亏空,目前只能保证九大边镇的兵饷,能延期发放,像京营这种不承担作战任务的二线部队,仅能保证将士们饿不死,想要拿到兵饷,须要等到朝廷财务形势好转了以后再说。 眼下,吴天德已升任总旗,名下应有五十名士卒,但实际上,他仍然是一个光杆司令。 按照京营内部的潜规则,这五十名士卒的兵饷,吴天德可以贪墨其中一成,也就是其中五个人的兵饷,归吴天德所掌控。 他无论是拿这笔钱来养家丁也好,培养亲信、亲兵也罢,还是拿来买田置屋、酗酒买醉、包养戏子,别人也懒得多管。 仅需要在一年一度的秋操演习时,他能带领些许男丁,老少不论,准时出现在营中即可。至于这些男丁,是久经训练的精锐老卒,还是临时聘用的街头无赖,都问题不大。 当然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堂堂一位总旗官,身边也不能没有一些亲丁内虾。 事实上,只要不是纨绔子弟,一般人做了营中将校,好歹都要根据自身财力,培养出若干名亲信部众,这不仅是为了向朝廷交差,也是为了谋求更好的职业发展。 要不然,等到需要上阵厮杀的时候,不仅建功立业的机会把握不到,还有可能丢掉小命。 这个道理,吴天德自然也是懂的。 他早已经谋划好了,已经聘请了贾芝、贾菌及焦福、焦贵兄弟俩,共计四人,充任亲兵。 其中,贾芝多次在吴天德手底下做短工。吴天德见他为人本分,做事勤快,手脚麻利,不禁心生招揽之意。 更为重要的是,贾芝的文字功底还不错,据说曾考中过宛平县学的童生。以后官场上公文往来这一块,便可以交给他来处理,省得吴天德自己案牍劳形。 贾芝自己也有这个意向。他的父母亲都已不在人世,两位亲姐姐又远嫁金陵,贾芝一个人在北平城中孤零零地生活着,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难得吃上一口热饭。 吴天德的官儿虽然做得不大,但只要能管一日三餐,他便心满意足了。 贾菌这里更不用说。他虽然年纪小,但颇有志气,见贾氏义学里,都是一些不求上进的混世魔王,便再也没有了读书写字的兴趣,反而想跟随吴天德习武。 吴天德便收了他为徒,传授他《王家刀法》。娄氏虽然觉得读书才是正途,但架不住贾菌自己有理想、有主见,也就只好随他了。 贾菌年纪还小,当不得大用,目前还只能给吴天德做一个跑腿童子。 焦福、焦贵两兄弟,则是宁国府的焦大推荐过来的。两兄弟的年纪老大不小了,但却一直找不到差事,偏生他们俩吃得又多,让养父焦二心中焦虑,像这样坐吃山空,又岂是长久之计? 焦二的老婆秦氏,也对此很不满意。虽说焦大出面,把焦忠卖进荣府为奴,又让焦雅做了真有味快餐店里的女佣,算是替姐弟俩找到了一条活路。但手心手背都是肉,焦福、焦贵也是从她身子上掉下来的,她可不想看到这一对兄弟俩混吃等死啊。 秦氏不敢找焦大的麻烦,便整日里不给焦二好脸色看。她上身那两团鼓胀之处,以往心情好时,还会让焦二揉捏几下,好歹给他一个甜头,如今竟是一次也不肯了,气得焦二在家里跳脚,差点闪坏了他的那副老腰。 焦二郁闷之下,只好再次向焦大提出请求。他那老泪纵横的模样,焦大若是不肯帮忙,倒显得有点冷血无情了。 迫于无奈之下,焦大只好求到了吴天德这里。他表示,若是吴天德肯收留这两个孽畜,按照朝廷制度,每人每年十八两银子的兵饷,他可以资助一半。 “我就当是花钱买平安了。”焦大当场掏出了十八两银子,塞到吴天德手里后,忿忿不平地说道,可见他实在是被焦二骚扰得不轻。 焦福、焦贵有焦大相助,属于带资入组,吴天德自然愿意。哪怕两人再不给力,但只要能在店里帮忙,推着餐车走街串巷,或者营中点卯时能凑数,吴天德便不算亏本。 以吴天德的身份和财力,亲丁内虾有这四人,暂时也就足够了。但现在卜氏提出请求,芸哥儿又曾经给过自己帮助,便加上他一个名额也无妨。 吴天德便对卜氏说道,“既然你有意,那就让芸哥儿下午过来一趟吧。我先传授给他一些刀法,若是他能练成,以后在哪里都能混上一口饭吃。” 卜氏自是感激不尽。 第13章 以身相许 吴天德进入自家店内,发现一半桌子上都有了客人。 他不禁点了点头,看来生意不错。这还只是在晌午,再过一段时间,怕是要迎来更多客人。 此时,娄氏正在柜台边上算账,看到东家进来后,她颔首示意,便又忙着自己手头上的活计去了。 鲍二家媳妇则端着托盘,穿行在客人们中间,时不时和人调笑几句,把店内氛围烘托得十分热闹。 “鲍二娘子,再给我上一碗雄黄酒,端午节不饮雄黄酒,总感觉少了一点意思。”那位叫做倪二的客人说道。 因邻居贾芸母子俩在这家店里做事,他便常来照顾生意,也算是一个性情中人。 同桌客人则取笑他道,“一碗黄酒,纵然有点意思,但也不大,有本事就叫上一坛黄酒,咱们哥俩喝个够。” “喝就喝,怕什么?只要鲍二娘子肯给我倒酒,我便再喝三坛,也不值什么。”客人斜乜着鲍二家媳妇那窈窕身子,声音打着颤说道。 “喝喝喝,喝死你这个醉金刚。”鲍二家媳妇一边笑骂着,一边真给他端来了一坛黄酒。 吴天德冲着鲍二家媳妇点了点头,肯定她的卖力工作,让鲍二家媳妇心中一喜,五月份的提成奖金看来又有指望了。 店里人手增多之后,鲍二家媳妇的工作也松快了许多。 往常,她得推着餐车沿街售卖,贾芝、贾芸、焦福、焦贵作为吴天德身边亲兵,也参与真有味快餐店里的生意之后,她便再也不用出摊卖饭了,而是回到店内当垆卖酒。 还真别说,鲍二家媳妇平日里卖弄风情,四处抛媚眼,倒不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这不,许多老主顾闻着味道,找上门来,从照顾她的餐车生意,改为照顾她的酒水生意了。 鲍二家媳妇的基本薪酬虽然低了一些,但她的提成却拿得极多,一个月少则三五两银子,多则十两银子,利润很是可观。 要不是因为财力不足,加上身份所限,害怕自己看不住场子,鲍二家媳妇都想自己开一家酒楼了。 吴天德见店内情况良好,正想要前往后院休息,却听到屋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声,“爷爷——” 听声音,好像是曲非烟? 京城之中,敢对魔教长老动手的人,显然身份非同一般啊。 看到有人当街打斗,店内顾客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赶忙一哄而散。那个醉金刚倪二,冲出店门后,更是贴着墙角疾走,连头都不敢回,全然没有了平时那目中无人、蛮横无理的模样。 吴天德也懒得向这些人追偿餐费,而是下意识地回转身来,想要在第一时间关闭店门。 他心想,若真是锦衣府办案,他也没必要因为曲洋、曲非烟是自家店铺的主顾,就贸然出手相助,这样的因果,他一个基层武官,根本担待不起啊。 但很快,吴天德便听到曲洋说道,“薛香主,你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横练功夫,寻找刀剑是砍你不入,但你想要将我们爷孙俩就此带走,却也绝无可能。你确定要和我一直斗下去?” 那位薛香主却说道,“曲长老,并非属下要为难你。只是黑木崖上,早有命令传了下来,说你和正教中的某个狗崽子混在一起,怕你有可能对神教不利,于是派我过来走一趟。您有什么委屈,对杨大总管直说好了,又何必为难属下呢?” “哼,你也知道是我的属下?自从你投靠了杨大总管,口气是越来越猖狂了,不再把我这个上司放在眼里了。但你须要知道,这可是在京师,我拼着身上这把老骨头,和你在宁荣街上大打出手,你确信自己能躲过锦衣府的追捕?”曲洋声色俱厉地说道。 薛香主一时间有些犹豫。他之所以不敢带太多人进城办事,就是不想引起锦衣府的注意,若是把曲洋这个老家伙给逼急了,双方大打出手,引来官兵干涉,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他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没必要和一个糟老头子赌命。 “也罢,我也不逼你。但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薛香主沉声说道。 “今日是端午佳节,我们爷孙俩想吃顿中饭,喝一碗雄黄酒,难道你也想跟进来,帮我们付钱不成?”曲洋反问道。 薛香主想了一下,觉得还是算了。 店内空间狭窄,他虽有横练功夫护身,但眼睛、耳朵、鼻孔等身上软弱处,却很难护住,若是离得曲洋太近,被人家给寻到了破绽,就有些不好了。 而且,一顿饭钱是没什么,但若是曲洋胡吃海喝,一口气点了几十道珍贵菜肴,他薛某人难道也要给这老家伙擦屁股不成?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想到这里,薛香主便停止脚步,踟蹰不前了。他决定就守在店门口,也不怕曲洋会抛弃宝贝孙女,独自溜走。 趁此机会,曲洋、曲非烟二人连忙倒退几步,躲入了店内。 “你们两位,真是害得我好苦啊。”吴天德苦笑着说道。惹到了日月神教的人,他以后还能落到好? 此时,店内服务人员早已躲到后院,仅有吴天德留守大堂,不虞消息走漏。 曲非烟便向吴天德开导说道,“请吴东家放心,薛香主自恃身份,是不会伤及无辜的。” 但她一想到黑木崖上那些人的不择手段,便又觉得自己这番话,哄小孩子开心可以,哄骗吴天德这种人,怕是不大可能。 她还想再说些软和的话,却听到爷爷曲洋嘴里,突然发出“咿”的一声,随后他便像是遇到了某件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顿时脸白如纸。 “完了完了,我的解药弄丢了。”曲洋双手抖动着,喃喃自语地说道。 “什么?”曲非烟也跟着尖叫起来,“要不再找找?” “刚才在城外,和薛香主打斗时,动作力度太大,怕是在那个时候就弄丢了。距离那么远,地方又那么大,片刻之间,能去哪里寻找?”曲洋面如死灰地说道。 他所说的解药,可不是一般的解药,而是三尸脑神丹的解药,须得在端午节这一日午时前服下,否则肠内尸虫苏醒后,便会脱伏而出,侵入脑髓,导致中毒者癫狂发作而死。 一想到这种可怕后果,饶是曲洋早已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却也是吓得魂不守舍,瑟瑟发抖。 “圣姑昨晚刚送来解药,想必离北平还不远,要不我们再去求她一次……”曲非烟哭着脸说道。 曲洋长叹一声道,“哎,算了算了,圣姑能从黑木崖上,帮我们求来一颗,亲自送到曲某手中,已经是一份天大的人情了,岂能再为这个问题去烦她?况且她来去无踪,我们连她往哪个方向走了也不知道,更没有预定好碰头地点,短时间内,哪里找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更为重要的是,解药数量都是有限的,我这里浪费了一颗,别人那里就要少一颗,都是神教兄弟,我怎么忍心别人替我去死,更不好意思在圣姑面前开这个口啊?” 说到这里时,曲洋脸上满是萧瑟之意,然而很快,他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眼神又重新变得坚定、狠厉起来。 他安慰曲非烟道,“我死了也好,人死债销,黑木崖上的人,便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圣姑虽然和你亲近,但江湖风波恶,你最好也别去麻烦她,干脆留在北平城中,在吴东家这家店里帮忙做事好了。吴东家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心中有丘壑,必然不会难为你。” 曲洋这番话,明显带有安排后事的意味,惹得曲非烟更是嚎啕大哭。 吴天德则果断拒绝道,“不妥不妥,男女之间授受不亲……” 他心想,虽说人死债销,但也有道是怀璧其罪,曲非烟乃魔教高层子女,不知道掌握了多少黑木崖上的秘密,手握多少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若是被人给盯上了,怕是要引来无穷祸事啊。 曲洋却不容他拒绝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别人不相信你的人品,我却是深信不疑。宁荣街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嚼舌头,说你荒淫无耻,大小通吃,早已和娄氏、鲍二家媳妇、焦雅、晴雯等人勾搭在了一起。但我冷眼旁观,别说你和娄氏、鲍二家媳妇等丰腴妇人并无分毫无礼的行为,连焦雅、晴雯等处子,也不曾被你染指。吴贤侄,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这般定力,非但不是无形浪子,实是一位守礼君子,我曲洋好生佩服。” 吴天德心想,您老人家就少给我戴高帽了,这不是晴雯的年龄太小,而鲍二家媳妇又过于风骚么。 至于娄氏和焦雅,颜值欠缺了些,吴天德本来就不大看得上,更不会因此自夸。 曲洋交代完后事,神情终于轻松了一些。他恋恋不舍地看了曲非烟一眼,本想还说些什么,突然双手捂肚,惨叫道,“不好了,尸虫在动了,它好像快要苏醒了。” “快快快,快一刀杀了我……”曲洋冲着吴天德,大喝一声道。 吴天德刚从神机营回来,连衣甲都没有换下,身上确实配有一把腰刀,但让他当面砍杀一个老者,还是一位有过交往之人,店里的老主顾,哪里能下得了手? 曲洋却急得双眼冒火,连声催促道,“若再迟上片刻,就来不及了。尸虫一经入脑,服此药者行动便如鬼似妖,连父母妻子也会咬来吃了……” 眼看着吴天德不肯动手,他干脆伸出手指,点中自己的天枢穴、章门穴,本来他还想点合谷穴,但因点中前两个穴道后,手脚已不能再动弹,第三个穴道便没能点成功。 这时候,他还能用嘴说话,声音直发抖,“快杀了我,要不然我发疯之后,冲破穴道,你们都得死……” 屋内的动静,早已被薛香主听了去,他可不想被牵连上,更怕曲洋装神弄鬼,谋夺他身上的解药,吓得当即拔腿就跑。 他一边跑着,一边掏出解药,喂到了自己嘴里。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 若是曲洋发了疯,想要杀了他,从他肚子里取解药,难道自己还敢在北平城里,和这个老家伙再度厮杀一场? 他越想越害怕,越跑越快,后来干脆飞跃出城,引得城头守军一阵鸡飞狗跳。 这时候,曲洋见逼迫吴天德不成,便改而逼迫起了孙女儿曲非烟。 “非烟,三尸脑神丹的厉害,你是最为清楚不过的,那些因不能及时得到解药,导致尸虫入脑,癫狂惨死者,你也曾在黑木崖上亲眼目睹。难道要因为你一时不忍心,让你爷爷也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么?那可是生不如死啊!”曲洋悲切说道。 曲非烟也知道,从理性上而言,她应该当机立断,给她爷爷一个痛快。但是从感性上而言,毕竟是自己的至亲家人,她又如何能下得了这种手? 曲洋见曲非烟迟迟不动手,气得七窍生烟,一头栽倒了过去。 “爷爷——”曲非烟悲呼一声,掏出身上匕首,作势就要劈刺下去,却听到吴天德在那里胡言乱语道,“难道不能开膛破肚,将那尸虫给取出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都开膛破肚了,还能活命不成?”曲非烟下意识地反驳道。 但她猛然醒悟道,吴天德既然敢说,那就必然有一定的把握。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祖父被开膛剥肚之后,再也活不成了,那也总比自己手刃亲人,在情感上更能让人接受一些吧? 与其今后埋怨自己,还不如把错误归罪到吴天德身上? 想到这里,她再不犹豫,果断地跪倒在地,向吴天德磕头求救道,“吴东家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若能救得爷爷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惟有以身相许,一辈子为奴为婢,以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她这一番话,说得吴天德老脸一红,有些难为情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好在曲非烟没说她下辈子做牛做马,让吴天德对自己的颜值,有了更多信心。 很快,吴天德一声大吼,冲着后院喊道,“晴雯,快取我的麻沸散、金疮药和高度酒精过来。” 作为北平医学院的临床医学博士,也确实到了他该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14章 华佗在世 薛香主艺高人胆大,他逃到城外之后,并没有走多远,而是来到他和曲洋的打斗之处,细心搜寻起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那颗解药。 “哈哈哈,菩萨保佑,这还真是菩萨保佑啊。”薛香主拾起这颗解药,忍不住仰天长叹道。 想当年,他也是江湖上的一方豪杰,本想在武林中行侠仗义,好好地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出来。 故而在平日里,他表现得十分积极,遇事尽忠,勇敢向前,十多年来积功而升为香主。 谁曾想,他刚上任香主的第一天,便被黑木崖上的杨莲亭总管,赐下了一颗三尸脑神丹。 服下了这颗丹药之后,他便只能死心塌地,永远听从杨莲亭总管的驱使,否则丹药中所藏尸虫,便会由僵伏而活动,随后钻入脑中,啮噬脑髓,让人痛楚不堪,行事癫狂,比起疯狗来都还不如。 近年来,每到端午节前,为了求得这颗解药,他在杨莲亭跟前,奴颜婢膝,强颜欢笑,根本没有自尊可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刁难,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如今,他能多得一颗解药,即便今后惹怒了杨莲亭,至少也能有一年的缓和时间,让他从容安排后事。 可是这样一来,曲洋长老就得癫狂发作,一命呜呼了。 想到这里,薛香主也不由得黯然神伤,大有物伤其类、同病相怜之感。 薛香主打算再过几天,等北平城里的风声小了一些之后,再去给曲洋这个老家伙收尸也不迟。 他这也算是间接完成了杨莲亭总管给他布置的任务,足以上黑木崖交差了。 还有那个曲非烟,听说和圣姑关系良好,倒是可以把她捉住,交到圣姑手里,虽然他薛某人逼死了曲洋,但这乃是黑木崖上杨总管的意思,怪罪不到他个人头上。 他将曲洋厚葬,并善待其孙女,好歹也能将功赎罪,白白地落得一份人情,以免圣姑因为曲洋一事,对他怀恨在心。 如今日月神教内部,派系林立,各怀私心,薛香主夹在以杨莲亭为首的总管系和以圣姑为首的圣姑系中间,实在是步步惊心,由不得他不谨慎啊。 薛香主在城外东郊紫檀堡,躲藏了好几天,这里有日月神教设在顺天府的一处窝点,可以用来休憩、隐藏。 薛香主在这里吃喝玩乐,享受一条龙服务,倒也潇洒快活。 不过,黑木崖上派来监督他的那位紫衫使者,却对他很不满意,说他敷衍塞责,办事不力,让薛香主怀恨在心,很是生气。 几天后,在紫衫使者的催促下,薛香主开始乔装打扮,化作一名乡下土财模样,在朝阳门外一处路边小酒店中,向来往路人打听城内消息,尤其是宁荣街一带,可否发生惊世骇俗、惨绝人寰之事。 “宁荣街可了不得啊。街头是宁国府,街尾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然将整条街都给占据了一半。大门前守卫森严,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园里树木山石,蓊蓊郁郁,果然是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兴盛气象到底与别家有所不同。” “要说荣国府,确实曾发生过一桩奇闻。我记得好些年前,荣府里的二夫人,生下来了一位小公子,嘴里衔着一块五彩晶莹的宝玉。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块宝玉上,居然还刻有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你们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说道这个贾宝玉,确实常有惊世骇俗之论。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家,便觉得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们道好笑不好笑,这厮将来必定是一个寻花问柳之徒了。” …… 薛香主请人喝了好几杯美酒,打听出来的,却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之类的小事。 众人都言道,宁荣街一带,近日并无恶性事件发生。倒是前两天,德胜门附近,有武林高手翻墙而出,把锦衣府的人都给惊动了,锦衣府千总冯唐,在德胜门一带大肆搜捕,最终却一无所获。 薛香主心想,冯唐这厮能搜到他才来怪,他早就一溜烟地跑到东郊紫檀堡了,岂会留在原处,等着束手被擒? 至此,薛香主已经初步认定,曲洋大概是被她孙女给杀了,或者是那个真有味快餐店里的东家代为动手,也说不一定。据说那个吴东家,现为神机营总旗官,摆平这件事情,想必也不会太为难。 薛香主见在此处,始终打听不到有用信息,便干脆涉险,悄然进入北平城中。 虽说曲洋大概率不在人世了,但他总要见过了他的尸骸或骨灰,才好采取下一步行动。 来到宁荣街上,仍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薛香主趁无人注意到他,躲在墙角花草丛中,一直等到天黑宵禁之后,这才来到真有味快餐店外,施展轻功,跃上屋顶,查探院内情形。 “这他么的,真是有些辣眼睛呵。”薛香主看到中院厨房内,一名年轻女佣正将主厨小哥的胳膊搂在怀里,两人在那里耳鬓厮磨,卿卿我我。 看那主厨小哥的脸上神情,既有些兴奋,又有些不忍,摆明了没有真心看上,但又想要偷吃一口腥? “强扭的瓜不甜,这女佣以后有的是罪受?”薛香主暗忖道。 不过,他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打探曲洋、曲非烟爷孙俩的近况,对于店内雇工偷情一事,并没有什么兴趣。 他沿着屋顶,往前挪了几步,然后轻飘飘地落入到了内院之中。 “咿,东厢房内有人在谈话,好像是曲非烟那个小姑娘的声音?”薛香主心中一喜。 他自忖曲洋这厮早已挂掉了,店内其他人的武功,应当都赶不上自己,不虞被人发现,便三步并做两步地走上前去,将窗户纸捅破了一个小洞,暗中朝室内观望。 然而,眼前所见到的一幕,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差一点儿就要吼叫起来,“你到底是人是鬼?” 原来,曲洋虽然被开膛破肚,躺在床上休养,但他作为江湖一流好手的警惕性,却并没有丧失。早在薛香主从屋顶跳落下来时,他便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等到薛香主透过窗户纸上的小洞向内窥望,迎接他的便是曲洋那鹰隼一般的狠厉眼神。 “放心,我还死不了!”曲洋在屋内说道,“你要是有胆量,不妨进来聊一聊?” “哼,我怕什么?”薛香主强自镇定道。 按理说,曲洋既然没死,双方又是仇敌,他没有理由进入室内,以身犯险。 然而,考虑到曲洋没有服用解药,却仍旧能够存活下来这一惊天事实,他怎么都要问一个清楚,再来决定何去何从。 好在这间厢房内人不多,仅有曲非烟站在一旁服侍,曲洋投鼠忌器,想来也不敢对他发动突袭。 “你当真没有服用解药?”薛香主追问道。 神教高层拿捏属下的狠辣手段,他比谁都清楚,错过解药时辰,尸虫啃啮脑髓的剧痛,能让铁打的汉子,在顷刻之间发疯,但现在,曲洋看上去面色虽白,气息倒很平稳,半点不像受到蛊虫折磨的模样。 这又怎么可能呢? 见薛香主十分好奇,曲洋便忍住疼痛,扯了扯嘴角,抬手掀开盖在身上的青布薄被,衣襟下摆随之掀起——一道两指宽的伤疤从肋下延伸到腰腹,缝合的棉线痕迹仍清晰可见,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行在皮肤上。 “这这这……”薛香主猜测到了一种可能,但又委实难以相信,以至于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要知道,开膛破肚,救治病人,那是神医华佗才有的光辉事迹,距今已有一千多年。 日月神教高层中,也不是没有三尸脑神丹的受害者,妄想着切腹驱虫,但因消毒、止血等困难,无一成功。 这个消息要出传出去了,怕是不啻于当年任教主的失踪,定要在黑木崖上引起一阵喧哗啊。 “薛香主自己看。”曲洋声音微哑道,“我也想不到,这间快餐店里的东家,居然是一位杏林妙手。吴东家拿尖刀划开我肚子,在尸虫刚要向上钻营时,将其活生生地给掏了出来,又用棉线缝合了伤口,敷上了止血的金疮草药。” “果然是开膛破肚?”薛香主惊得后退半步,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这可是华佗再世才能做到的事呀!” 他下意识地想要呵斥曲洋说谎,可手摸到怀中解药,又立马顿住了脚步——这颗药本是曲洋的份例,若曲洋服用了,此刻哪会有闲心跟他说这些? 冷汗顺着薛香主的脊梁往下淌,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现在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 薛香主若是就此逃走,将这个绝密消息上报给黑木崖,少不得要被记上一个头功,甚至由香主升任堂主,直至被提拔为长老,都有着这种可能。 但问题是,从京城到黑木崖,路途太遥远了,来回之间,少不得要耽搁十余天。 曲洋和吴东家利用这个间隙,在偌大的北平城里躲藏起来,导致这件事情查无实证,他薛香主便属于谎报敌情,怕是要受到杨莲亭总管的严惩。 风险太大了,也不符合江湖义气,毕竟曲洋长老对他坦诚相待,可不是让他转身出卖的。 话说回来,这些年他给杨莲亭当狗,为的不就是每年那粒解药?若真有一个法子,能一劳永逸地除了这蛊虫之毒,他又何苦再受那份窝囊气? “吴东家说,这法子也没十足把握。”这时候,曲洋话锋一转,眼神扫过薛香主攥紧解药的手,继续说道,“但咱们江湖人筋骨结实,体质超群,成功率倒有七成左右。薛香主若是哪天得罪了黑木崖,拿不到解药了,只管来北平找吴东家,凡事都有一个商量嘛。” 薛香主喉间发紧,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他不怕手术凶险,怕的是曲洋和那吴东家狮子大张口——就平一指那个庸医,尚且习惯于装神弄鬼,说什么救一人杀一人,不知道让多少求医者左右为难? 能破三尸脑神丹的医学圣手,索要的价码想必更多,他薛某人未必能支付得起呀。 曲洋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截了当道:“放心吧,吴东家不是贪财之人,只求能有独门技艺傍身,以便能在这个混乱的世道里活下来。我打算把黑血神针的针法传给他,以便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薛香主若是愿意,也不妨拿出你的真本事,换一条稳妥的后路。” 薛香主盯着曲洋腰腹的伤疤,又摸了摸怀中解药。黑木崖上的威压、杨莲亭总管的刁难、尸虫发作的剧痛……一时间,无数念头在他的脑中翻涌,差点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仅犹豫了片刻功夫,很快就下定决心道,“换。” 双方既然达成一致,接下来就是如何取信对方的问题了。 吴天德这边还好说,他能破解三尸脑神丹,作为江湖上的一个绝密消息,只要被人告发,必然会引来黑木崖上诸多神教高手的注意力。 以日月神教的动员组织能力,怕是天下之大,便再也没有吴天德的容身之处了。 因此,薛香主也不怕他会违背诺言。 关键还是薛香主这里,能不能拿出份量足够重的、能让人取信的筹码。 薛香主低头想了一会儿,沉吟道,“我的铁布衫、金钟罩这两门功夫,我可以传给吴东家,但这两门功夫,学个皮毛可以,想要有所大成,非得数十年苦练不可,短时间内也很难见到成效。不过,我可以让老婆、孩子,金陵薛家二房,都北上进京,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做人质,你们便能肯定,我绝不会向黑木崖透漏消息就是了。” “你这厮隐藏得很深啊。你有老婆孩子这件事,怎么连我都从未听说过?”曲洋惊奇道。 但他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悠然长叹道,“正常,正常。我要是像你这么聪明,也不会现在仅有曲非烟一个孙女儿尚存人世了。” 第15章 争相倒戈 曲洋乃是魔教长老,想要坐上这个位子,不知道做下了多少天怒人怨之事,以至于家人受到牵连,被仇家报复,仅剩下了一个宝贝孙女儿尚存人世。 像这种事情,即便吴天德还没有打听出背后详情,却也能猜测到一个八九不离十。 但吴天德做梦都没有想到,薛香主竟然是薛蝌、薛宝琴的亲生父亲,笑傲、红楼这两部经典名著,当真在这个架空世界中,结合得这么紧密? 但他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一方面,薛香主已是江湖人士,要是不凭借假死脱身,定然会被人查出蛛丝马迹,从而给家人招来祸患。 今上早已宣布日月神教为魔教,作为魔教香主的亲属,极有可能被连坐,导致家破人亡的结局。 另一方面,他修炼的是金钟罩、铁布衫一类横练功夫,不说不能亲近女色吧,终归也不能纵情声色,免得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伤害到了身子骨。 他若继续留在家中,面对一屋子貌美妻妾的满脸幽怨之情,又如何能把持得住? 还不如远走高飞,留下正室、子女接管家族生意,将那些闹心的小妾们一并都给打发了,省得他在江湖上行走,还得为家中大小事务操心。 现在薛香主将自己的家小都给透露了出来,合作诚意满满,自然是再不必怀疑。 但问题是,现在还有一个隐患没有解除。 薛香主进入北平城内前,曾在紫檀堡休憩了两天,也曾被黑木崖上派来的那位紫衫使者盘问过好几回。 薛香主十分担心,若是这位紫衫使者发现了端倪,将情况上报给黑木崖,那问题可就大了。 “此事简单,我立马通知神机营试百户邓刚,他正想着什么时候捞到一个功劳,好将头顶上的那个‘试’字给去掉。”吴天德热心地建议道。 显而易见,邓刚要是能顺利升官,对吴天德也有着许多好处。 薛香主却蹙眉道,“这个紫衫使者的武功不俗,一个小小的试百户,能将人家给拿下来?可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走漏了风声呵。” 吴天德笑道,“无妨。邓刚虽然一个人吃不下,但却可以借助于锦衣府的力量,锦衣府的千总冯唐,便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听说吴天德能说动冯唐出马,薛香主便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冯唐的身手,他薛某人都略有不如,对付一个紫衫使者,还不是十拿九稳? 而且,薛香主本人也会先回到紫檀堡,到时候充作内应,给这位紫衫使者一个好看。 经过紧急磋商,锦衣府为了此次行动,自千总冯唐以下,共计出动了一百五十名好手,神武将军府的家丁亦出动了十余人。 至于神机营试百户邓刚,则带领身边士卒打配合,也有不下二十人之多。 冯紫英、吴天德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凑热闹,拔除魔教在顺天府境内的秘密据点,乃是一件大功,若是有机会,谁不想过来分一杯羹? 贾芝、贾芸、焦福、焦贵等人手持棍棒刀叉,簇拥在吴天德身前,让他顿时心生一阵豪气,好歹也是一员领军出征的小头目了不是? 至于另一个亲兵贾菌,因年龄尚小,便没有带过来。 “吴老弟,你这些天忙着做快餐生意,赚了多少银子?”半路上,冯紫英向吴天德询问道。 他因为手头紧张,也想做一点买卖贴补家用,听说吴天德的快餐生意做得不错,这便也成了他考虑的从业方向之一。 不过,当他听说每个月仅赚二三十两银子时,便有些兴致缺缺了。 神武将军府内,共有家丁数十人,每个月给家丁的月钱便高达二三百两银子,冯紫英若是做快餐生意,所赚的这么一点银子,连府内家丁的十分之一都养不活,哪里值得他花费心血在这个生意上头? 再看看吴天德身边那几名亲兵,穷得连统一制服都穿不上,武器也是大小、长短不一,冯紫英更是懒得多瞧他一眼了。 冯紫英心想,亏得自己刚才发了失心疯,居然还想着向吴天德学做快餐生意? “你这是在嫌生意小?大生意自然是有,就怕一般人家拿不下。”吴天德故意激将道。 “你说我们神武将军府拿不下?”冯紫英不服气道,“我实话给你说呗,家父再过一段时间,有望升任锦衣府指挥佥事,秩正四品,你说北平城里的哪一门生意,是我们神武将军府拿不下的?” “哈哈哈,好说好说,等到了那一天,咱们再来细谈这门大生意也不迟嘛。”吴天德回答道。 说话间,日月神教设在紫檀堡的那处据点,很快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一所占地面积颇大的农庄。月光泼洒下来,将整座庄园浸在一片冷白里。朱红的大门漆皮已有些斑驳,门环上的铜绿在月色中泛着暗哑的光,虚掩着的门缝里没透出半点亮光,倒像只沉默蛰伏的猛兽。 院内隐约能看见几株老槐树,枝桠虬曲地伸向夜空,细碎的槐叶在月光下投下疏密交错的阴影,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撒了把碎墨。 偶有几声蝉鸣从树间漏出来,刚起头就被夜风吹散,只剩庄园立在月光里,透着股说不出的幽深,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暗涌。 点子有些扎手,但富贵险中求。 冯唐和邓刚二人,正等着一笔功绩加官进爵,对于拔除魔教据点,很是热心。 他们兵分两路,由冯唐率领锦衣府缇骑,从正门杀入。邓刚则带领神机营士卒,守候在后门边上,以防有漏网之鱼。 庄园内的厮杀声很快响起,但吴天德却浑然未觉,目光只牢牢锁在身边列阵的神机营士卒身上。 他们清一色身着玄铁铠甲,更扎眼的是每人手中的铜火铳——铳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铳口平直对准前方,握铳的手臂绷得笔直。 再往下看,腰间的弯刀斜斜悬着,刀鞘上的铜环随步伐轻响,恰好能在火铳装填的间隙,随手抽出劈砍。 长短相济,攻防的衔接竟无半分滞涩,吴天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总旗令牌,眼底没半分热度,只静静将这阵仗刻进心里。 “吴老弟看得入了神?”身后传来邓刚的声音,带着几分熟稔的打趣意味。 吴天德回头,见邓刚手里捏着个酒囊,正笑着朝他扬了扬。 他收敛神色,拱手道:“邓百户,神机营这般装备,确实少见。” “少见的还在后头。平时懒散也就罢了,关键时刻还是要顶上的。”邓刚走上前,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话锋一转,“你如今也是总旗官了,手底下也应当有些许亲兵了,可我看你身边那些人,要么是无知莽汉,要么是懵懂小童,恐怕难以担当大用啊。” 他顿了顿,酒囊在手里转了个圈,“这次围剿魔教据点,因为借了锦衣府的力量,咱们俩的功劳还得折一半。往后再有功劳可捡,总不能次次去请外援,到时候摊到你头上的业绩,可就剩不下多少了。” 这话戳得实在,吴天德也没急着反驳。他知道邓刚是实心提点——军中最讲“自己人”,没有一支可靠的亲兵,纵有本事也难攥住实权。 他垂眸想了片刻,再抬眼时已带了几分诚恳:“是是是,邓百户这话在理。” 风又起,吹得场边的旗帜猎猎作响。邓刚见他听进去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有脑子的人,这点事不用我多教。只是亲兵得自己挑、自己练,别等用到时再慌手慌脚。” 吴天德点头应下,目光又飘回神机营士卒方向。铜火铳的冷光与弯刀的弧度在他眼前交织,邓刚的话在耳边回响,他心里却没多少热络,只默默盘算着:贾芝、贾芸、贾菌、焦福、焦贵这几名亲兵,还算是手脚麻利,先凑合着用吧,火铳得想法子弄几杆,再配上短刀……不知道需要多少两银子? 至于功劳,走一步看一步,慢慢积攒也不迟。 他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有人在庄园内呼喊道,“都搜查仔细些,别让那个姓薛的逃走了。” 吴天德心中一惊,“什么情况?不是说好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让薛香主充当内应,将功赎罪吗?怎么现在锦衣府的人,都开始搜捕薛香主了?” 他正犹豫不定时,头上有一道身影闪过,看其狼狈身形,大概正是薛香主。 吴天德感觉这个剧本,好像是哪里出了一个叉子?但邓刚百户却比他果断得多。 邓刚百户朝夜空中胡乱开了一枪,随后便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人能轻易被我打中,定然不是薛香主,神机营的兄弟们,且随我杀入庄内,搜捕这厮吧。” 吴天德一想也是,薛香主的事情以后再说,他现在不杀入庄内大捞一笔,更待何时? 众人一哄而入,朝着庄内几座阔大宅院扑了过去。 吴天德人手不足,不敢分散开来,只能跟随在邓刚百户身后,捡一些残羹冷炙。 比方说,邓刚百户的人杀入正房卧室时,他则带着几名亲兵,搜查左右两边厢房。 日月神教在这处据点,安排了上百号人手,管辖这座庄园里的数百名佃农和租客。 神机营的人杀进来后,自然是有什么,就拿什么,金银财宝、衣裳绸缎,各自都捞到了一些。 吴天德虽不忍向那些贫苦人家下手,但也遇到了日月神教的好几名普通教众,从他们卧室里搜捡出了许多不义之财,价值数百两银子。 在这次行动中,吴天德还解救出了两名妓女,一名优伶。 “我是锦香院的妓女云儿,旁边这位姐妹叫霞儿,我们真与这些魔教分子毫无勾连啊。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老鸨,连身份调查都没有做,说是东郊紫檀堡这边某户庄园里,新来了一个头领人物,喜欢听戏,出手也大方。我们俩听到消息后,便抢先赶到这里,原本想着做完这趟生意,便立即回城的。结果被这些不要脸的畜生,关在这座院子里,好些天不见天日。要不是各位军爷过来,我们怕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云儿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看上去楚楚可怜。尤其是她那身上衣裳,不是这里扯开了一道缝,就是那里被撕开了一道洞口,白花花的身子露出了一小半,以至于焦福、焦贵兄弟俩,连眼睛都看直了。 “瞎看什么?”吴天德没有好气地说道。 焦福、焦贵二人嘿嘿一笑,也不觉丢脸,倒像是捡到了一个大便宜一般。 那位优伶也脸色惨白道,“不瞒各位,我是忠顺王府的戏子琪官,因有人介绍,说是紫檀堡这里,有人想要出卖房舍田地,便偷空过来瞧上一瞧。谁曾想,就这样进入了贼窝,差一点儿出不去了。你们说倒霉不倒霉?” “忠顺王府?”吴天德大吃一惊道。 很快,他凑上前去,在琪官耳朵边上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啊。” “是是是,还请这位军爷多加照管,小人感激不尽。”琪官拱手说道。 琪官原名蒋玉菡,他擅唱小旦,面容俊秀,举止温柔。 若是被忠顺王知道,他曾被魔教贼人污了身子,从而生起厌憎之心,以后怕是落不到好啊。 “今日太晚了,城门也已经关闭。不若这样,你先委屈一下,扮作是我身边亲兵,参与行动。明日天亮以后,你再随我回城也不迟。”吴天德笑道。 “是是是,多谢军爷救命之恩。”琪官躬身道。 吴天德还想带人继续搜罗一番,哪怕是多得几石粮谷,那也是好的嘛。 奈何冯唐千总派人过来,邀请诸位头目前去议事,吴天德也只能见好就收了。 “邓百户,吴总旗,你们来了就好。这次各自所得,自行分配,就不统一做账了。惟有这处宅院和数千亩田地,早已在衙门登记造册,谁也搬不走,只能上交给朝廷,想来你们也是能理解的。”刚来到某处大厅,冯唐便向两人开门见山地说道。 “都依千总大人,只是在这功劳方面,还请您多加提点我们才是啊。”邓刚和吴天德二人齐声说道。 吴天德随后才知道,锦衣府刚冲杀进来时,那名紫衬使者便临阵倒戈,赶在薛香主之前便投降了。 紫衬使者和薛香主曾大打出手不说,还将庄园内部大宗财货献上,论功行赏,后面少不了还能捞到一个官做。 也就是说,他走了薛香主的路,让薛香主无路可走,这才狼狈潜逃。 “这两人在争相倒戈是吧?还有没有一点武林人士的节操了?”吴天德在心里吐槽道。 第16章 连锁经营 常言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在这次拔除魔教据点的突袭行动中,锦衣府千总冯唐自然属于最大赢家。 日月神教囤积在此处的大量财货、粮草、药材等,怕是价值上万两银子,都在那名紫衫使者的帮助下,被他给吞没了。 将此处房屋,田产,尽数交与朝廷,又让他成为了廉洁奉公的典范。 在锦衣府堂官赵全写给朝廷的汇报中,特意提到了“冯唐率领锦衣府精锐,加之神机营邓刚、吴天德等人配合,协心戮力,设策御敌。遇魔教高层渠帅薛氏,奋勇击之,薛氏重创遁走,必将不久于人世。此战,擒魔教中下级教众若干,毙者亦数百;更解救被胁黎庶数百人,东郊紫檀堡一带暂安。” 在这个基础上,冯唐在私下里的积极运作,很快就取得了效果,如愿升为锦衣府指挥佥事,秩正四品。 连带着神武将军府世子冯唐的婚姻行情也开始逐渐高涨,据说,冯紫英现在口气狂妄得很,言道若非王公贵族之家嫡女,他一律不考虑。 然而,在背地里,他却将吴天德等人所俘虏的那个锦香院的妓女云儿,强行索要了过去。 “哈哈哈,锦香院背后东家的来头大的很,你一个小小武官,怕是也护她们俩不住,还不如分给我一个,也好替你分忧嘛。”冯紫英径直造访,色眯眯地笑道。 吴天德自然不屑于和他争抢这类风尘女子。 说实话,自从云儿、霞儿这两个狐狸精被关在店内仓库里,早已闹得人心浮动。 不仅焦福、焦贵这对憨货魂不守舍,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分给她俩,连主厨多官也心猿意马,不时走到仓库里拿米拿菜,和人家聊上几句。 他这不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气得焦雅躲在柜台底下哭鼻子,发誓再也不和多官好了。 这厮酗酒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一个花心大萝卜?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连带着她看向吴天德的眼神,也有些鄙薄起来,东家把这两只狐狸精一直留在店铺里,难道也想要上手不成? 他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身子,惹上了花柳病? 焦雅甚至还建议晴雯,一定要把东家看紧点,要不然弄脏了身子,可就不大好了? 以至于晴雯如临大敌,只要吴天德从外面一回来,她就抱着小狗旺财,簇拥在吴天德身边不肯分开,让吴天德深感不便。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嘛?”吴天德生气道。 他本来就想着,应当把这两个狐狸精及早处理了才好,省得带坏了晴雯、曲非烟这些乖宝宝。 既然冯紫英过来要人,他当然也乐意成人之美,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趁机敲竹杠,从冯紫英那里要到了一百两银子的赎金。 “冯兄,有道是金银财宝易得,红颜知己难求。你若是分文不花,就把云儿姑娘给接走了,也太没把人家当一回事了?多少得给一些银子,才能显现女孩儿的身价,我也好给身边人一个交代,不枉他们辛苦一场,冒着生命风险将她擒获了?”吴天德笑道。 冯紫英心中很不痛快,他心想,什么狗屁生命风险,你吴天德跟在那个邓刚百户之后,一门心思捡现成,就没正儿八经地打过一场架,居然也有脸说冒着生命风险? 但吴天德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若是一分钱不花,在云儿姑娘面前便说不上硬话,没有凸现出他作为豪门阔少的嚣张气焰嘛! 正心生犹豫间,吴天德又提醒道,“上次我请你身边那些小厮帮忙打扫院子,还给了一大笔赏钱呢。” 言下之意是,如今我帮你这么一个大忙,你怎能不表示表示?这点人情世故也不懂,怎么有脸上门讨要女人? 冯紫英被这番话一下子抵到了墙角,没奈何,只能掏出银子,来堵吴天德这张臭嘴。 好在云儿姑娘在吴天德这里,倒是没有受到侵害,看着她那如花似玉的笑脸,冯紫英心痒难耐,恨不得扑上前去,亲上一大口,也就懒得和吴天德这厮计较了。 眼睁睁地看着云儿姑娘欢天喜地投向冯紫英的怀抱之中,多官、焦福、焦贵等人,不免有些失望,脸上神色也是讪讪的。 亏得他们这几天,对云儿姑娘倍加呵护,结果还抵不上纨绔子弟对她勾一勾手? 等到冯紫英走后,吴天德一手萝卜,一手大棒。 他先是给每人分了二两银子,随后又批评众人道,“你们也都别惦记了,实力不够,就不要想着玩高配。人家是宁肯在公子哥儿怀里哭泣,也不愿意在寒门小户家里欢笑的。” 这一番话,让大家若有所思。 贾芝仍疑惑不解道,“冯大爷这是想做什么?他都言道非贵女不娶了,暗地里却金屋藏娇,这不是乱来吗?” 近来,吴天德在公务、商业上的诸多文字工作,都交到了贾芝手里,他本人也喜欢以师爷自居,帮助吴天德出谋划策。 吴天德笑道,“你连这也不懂,他正是因为调子摆得很高,婚事才能继续拖延下去,屋子里没有了女主人,还不是他想怎么乱来,就怎么乱来?” 贾芝惊讶道,“他父亲冯唐,难道也不管一管?” “管什么?”吴天德嗤笑道,“大户人家子弟,谁身边没有几个漂亮的通房丫头?冯紫英不过是做得稍微出格了一点,暗地里包养了一个风尘女子罢了?” “他这也太过分了,我就不是这样。”贾芝正色道。 但他这番表态,别人只当是笑话。在众人眼里,你贾芝虽然也算是金陵贾氏一族出身,但作为旁系族人,早已家道中落,若不是投靠了吴天德,恐怕平日里连饭也吃不饱,装这种大尾巴狼又有什么意思? 邓刚也是此次行动的主要赢家之一,他这次捞到了上千两银子的意外之财,头顶上的那个“试“字也被摘掉,正式跨入了正六品百户官的行列,进步不可谓不大。 要知道,在大周朝的营伍中,小旗、总旗这些基层武官,并没有限额,想设置多少就设置多少,这也是吴天德能顺利买官的原因之一。 但百户以上武官,属于营中实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也不是不能买到,但这成本就有点大了,也需要一定的资历和功绩作为铺垫。 吴天德为了这次晋升,也是谋划了许久,送出去了许多银钱,才终于得偿所愿。 相比之下,吴天德通过这次行动,捞到的数百两银子,便有些不值一提了。 但好在他帮助了琪官蒋玉菡一次,护送他顺利回城,算是在忠顺王那里落得了一个间接人情,以后说不定就能发挥一定作用。 将妓女云儿卖出了一个高价之后,吴天德又托人给锦香院的老鸨捎去了口信,言道只需要五十两银子,便可以把霞儿姑娘送回去。 但锦香院的老鸨却派人回信说,她们那里向来并无此人,还请吴天德不要血口喷人。 “云儿姑娘是有一个,霞儿姑娘却从没听说过,吴军爷是不是搞错了?” 锦香院那人说到最后,还义愤填膺地说道,“锦香院从来都只做清白生意,姑娘们也全都来自清白人家,不可能和魔教头目有染。吴军爷今后若再有诽谤之举,锦香院可就不答应了。” 这不免让吴天德有些郁闷。霞儿姑娘的颜值确实差了一下,以至于锦香院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牵连,以免魔教据点一案,对锦香院的生意造成负面影响。 客人们也怕锦衣府顺藤摸瓜,找他们的麻烦不是? 作为当事人,霞儿姑娘更是郁闷,她就这样被锦香院扫地出门,历年积累下来的数百两银子,被她藏在闺房床底那个大木头箱子里,也不知道最终便宜了哪个乌龟王八蛋? 想到这里,她心中凄苦,忍不住号啕大哭。 吴天德迟疑道,“要不,就当是我们倒霉,白养活了你好几天,如今允你自行回家,你看怎么样?” “不不不,我不回家。”霞儿姑娘吓得失声尖叫起来,“我本来就是被狠心的家里人,给卖到了那见不得光之处,现在身无分文回家,还不得照样被卖一次?我好不容易跳出了火坑,再也不想做那种肮脏营生了。” 她恳求吴天德能给她一条活路。 “我出身贫苦,能洗衣做饭,打扫院子,只盼吴军爷能够收留。”她央求道。 “既然把我捉住了,又关了好几天,那你就得对我负责到底嘛。”说到最后,霞儿姑娘的职业病又犯了,她斜乜着吴天德那张英俊面孔,嗲声嗲气地说道,吓得吴天德浑身一阵恶寒。 焦福、焦贵二人,也在一旁打圆场,说霞儿姑娘不错,比那云儿姑娘讲良心。 “咱们哥俩给两位姑娘送了好几次酒饭,云儿姑娘每次都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却连小手都不让我们牵一次,不肯给我们些许甜头。倒是这霞儿姑娘好,她她她,嘿嘿嘿……”说到这里,这一对粗陋汉子突然变得脸红耳燥,扭扭捏捏起来,霞儿姑娘到底好在哪里,也没说出一个准话。 既如此,吴天德只能对她另做安排了。 在这大半年时间里,真有味快餐店生意兴隆,盈利平稳,再加上吴天德手里,如今既有钱,又有人,也确实到了该扩大规模、连锁经营的时候了。 要不然,他在宁荣街上的这家店铺,连身边五名亲兵都安置不了,更不用说窝藏曲洋、薛香主等人了。 吴天德在鼓楼西大街、兴隆街两处地方,各买下了一爿小店,合计不到七百两银子。 因焦雅和多官发生矛盾,她主动请缨,调到了鼓楼西大街分店任职。 这一家分店由卜氏做管事,新聘用了一位厨嫂,唤作胡氏。再加上贾芝、贾芸帮忙,倒也能支撑下来。 曲洋、曲非烟爷孙俩,便是躲藏在这家店铺后院。 鲍二家媳妇则去了兴隆街分店做掌柜,丈夫鲍二及霞儿姑娘、焦福、焦贵等人,都给她打下手,受其辖制。 娄氏则担任了真有味快餐店的掌柜,兼宁容街旗舰店管事,除主厨多官不变之外,新聘请了一位叫做灯儿的小姑娘做帮佣,贾菌也能多少做一些事。 旗舰店里的人手虽然少了一些,但业务繁忙时,可以让晴雯出来顶上,还可以从其他分店及时抽调人手。 吴天德将三家快餐店的推车送餐范围,进行了划分,宁荣街旗舰店的沿街售卖范围,主要面向城中一带,鼓楼西大街分店、兴隆街分店则分别面向城北、城南,省得三家分店为了业绩,相互串场,伤了大家的和气。 规模扩张之后,真有味快餐连锁店在北平城内的名气,开始一天比一天大。每天都有好几辆餐车,在北平城内走街串巷,本来就很是惹眼了。 偏偏那几个卖饭的姑娘,像焦雅、灯儿姑娘、霞儿姑娘,都是颇有姿色的女子。 有时候赶上节假日,人流摩肩接踵,快餐生意爆火时,鲍二家媳妇也会亲自出马。她身着紧身衣裳,尽显曼妙身姿,本来就是一道美丽风景。 四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很快就得了一个快餐四美的称号,连带着城内许多登徒子,都忍不住过来凑热闹。 诚然,有一些人会见色起意,免不了要动手动脚。 但贾芝、贾芸、焦福、焦贵等人,都跟着吴天德学过几招王氏刀法,对付一般龌龊小人,自然是毫不费力。 实在是对付不了,那不是还有吴天德亲自出马么? 他吴天德好歹也是神机营总旗官,身手也不错,每月盈利三五十两银子的小生意,还是可以勉强罩住的。 至于武艺高强、身世显贵者,又不大可能吃街边快餐,身边更不可能缺女人,自然不会前来滋扰。 又因为采用蜂窝煤生火做饭,比起别家来说,在成本控制上更有优势,吴天德把这门快餐连锁生意,做得稳稳当当,顺风顺水。 第17章 他人觊觎 鱼越大,风浪便越大。 其实,吴天德早有心理准备,随着快餐生意的持续盈利,迟早会迎来一系列麻烦和挑战。 但吴天德做梦也没有想到,最先给他惹事的,却是来自身边几个自己人。 这不,焦二的老婆秦氏,和兴隆街分店的霞儿姑娘,当街打了一架。 据说,焦福、焦贵兄弟俩,作为吴天德的身边亲兵,在快餐店里打工许久,一文钱都没有赚回家,作为当家人,秦氏怎能不心生怀疑? “关我什么事?吴东家在营中出任总旗官,不照样没有拿到兵饷?你那两个宝贝儿子,难道就格外与众不同了?”霞儿姑娘当即反驳道,表示这件事与她无关。 “你放屁。”秦氏气得暴跳如雷道,“他大伯早就把这几个月的兵饷,付给吴东家了。吴东家也亲口承认,只等焦大爷付了钱,他便当天发放,绝不拖泥带水。我且问你,这些银子都去哪里了?” 霞儿姑娘当然不会承认,这些银子都喝了花酒,换成了银手镯,如今这镯子就戴在她手腕上哩。 她不屑一顾道,“他们兄弟俩的银子去了哪里,你应当去问他们。你问我这个小姑娘做什么?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勾搭在了一起。你再这样胡乱说话,影响了我的清誉,我对你不客气。” “啧啧啧,你一个腌臜货色,有个狗屁清誉。我早就听说你是一个烂货,在窑子里干过,这会儿倒有脸说清誉了?”秦氏反唇相讥道。 两人旗鼓相当,针尖对麦芒,越说越火大,最后干脆大打出手。 焦二老婆徐娘半老,被人扒掉了下身衣裙之后,她那白腻的浑圆肥臀,引人不禁叫好,生出无数绮丽遐想; 霞儿姑娘风华正茂,她的上身衣裳被撕烂,两只香甜柚子傲然挺立,暴露在空气之中,同样让人大饱眼福,呼吸为之一窒。 更有兴隆街分店的管事鲍二家媳妇,她一会儿拦住这个,一会儿拦住那个,累得气喘吁吁,身前那颤颤巍巍的景象,也堪称一道亮丽风景。 就这样,不过片刻功夫,兴隆街便堵了一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挑担子的小贩挤在街口,驴车的铃铛响个不停却寸步难移,几个赶车的汉子急得直跺脚,却被攒动的人头挡得动弹不得。 “哪个不长眼的挡了路!”一声怒喝从人群外传来,贾珍勒着马缰,脸色铁青。他身边的贾琏也皱紧眉头,二人奉了贾政之命,要去通州张家湾给即将南下赴任的贾雨村送行,如今却被堵在这市井之中,满身的不耐烦。 宁府总管赖二连忙凑上前来,陪着笑解释道:“回老爷的话,人群中间是‘真有味’快餐店里的几个女佣在闹事呢。这家店背后的东家唤作吴天德,他就靠着这些模样周正的女人招揽生意,听说挣了不少银子。” “哦?”贾珍挑眉,目光透过人群,隐约瞥见里面衣衫不整的女子,语气带了几分探究,“这名字听起来很熟悉,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贾琏便在一旁笑道,“他原是金陵王家奴仆,因父兄三人死于战场之上,我那岳父便对他开恩,允许他脱离奴籍,自立门户。他曾在咱们贾氏义学读书,珍大哥听说过这名字,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他先前就是个混子,到处骗吃骗喝,穷得叮当响。”赖二接着说,“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浪子回头,买了一个神机营武官身份不说,又开了这家快餐店,如今旗下都有三家连锁店了!听说客人们就爱来这儿,图个热闹,也图这些姑娘们长得好看。” 贾珍心里忽然一动。近来府里用度紧张,他正愁没个生财的好路子,这快餐生意既能挣钱,又不像开当铺、做绸缎那般费心思,吴天德一个混子能做成,他堂堂一个三品威烈将军,难道还做不成? 可转念一想,他又沉了脸。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吴天德乃是金陵王家世仆出身,荣府银库房管事吴新登的亲侄儿,和王夫人那里也能拉上关系。 若是硬抢了这门生意,传出去未免落人话柄,说宁府仗势欺人,亲友们的面子上实在不好看。 “走,先去给贾雨村大人送行。”贾珍勒转马头,对贾琏说了一句,目光却又扫了一眼人群深处,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这生意,他既看上了,总得想个法子弄到手才是。 随后几天,贾珍为了此事,反复权衡了许久。 他既想夺了吴天德的产业,又怕金陵王家出头反对,若是不夺,手里的银子又不凑手。 贾珍看中的那个女孩儿,工部营缮郎秦业的女儿秦可卿,扬言非一万两银子的彩礼不嫁。 一万两银子,贾珍手头倒不是说没有,但真要因此给了人家一万两,府里上上下下,数百口人,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可是就这样丢开手,贾珍又万分不舍。 漂亮的女人,贾珍确实经历了不少,图一时新鲜,玩过了就抛弃发卖的俏丽丫头,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 但像秦可卿这般童颜巨胸、身材妖娆之人,贾珍却见得不多,更不曾得手过一次。 当时在庙会上偶遇,她被贾珍故意问路时,那羞羞答答的模样,又纯又欲的表情,嗲声嗲气的口吻,让贾珍至今回想起来,都不由心中一动。 要不然,他也不会托了人上门提亲。像宁国府这般显赫家世,以贾蓉的嫡子身份,即便是那些郡王府里的千金小姐,也勉强配得上,他秦业一个小小的工部营缮郎,又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 他秦业竟然敢以彩礼问题,婉拒这门亲事? 然而深究下来,贾珍却突然泄了一口气。 哎,要怪只能怪他的头一个原配夫人,也就是贾蓉的亲生母亲,在贾珍的风流韵事上不肯让步,夫妻双方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她被活活气死,连带着整个宁府的名声,都有些不好听了。 好在贾珍娶的这个续弦尤氏,因其出身一般,倒是能安守本分,但也给宁府提供不了什么助力。 计较起来,他贾珍还是有些吃亏了啊。 想到这里,贾珍不由得牢骚满腹。他恨贾蓉的亲生母亲不懂事,王公贵族之家,谁不是三妻四妾,他又没有在外头金屋藏娇,包养外室,不过是玩弄几十个或者上百个府里的俏丫头,关起门来,外人谁知道,偏你要这么较真做什么?把自己的小命丢了不算,还让宁府失去了姻亲助力。 贾珍恨乌及乌,看向儿子贾蓉的神色,也变得越发阴沉起来。 “好你个小畜生,为了你这门亲事,我是绞尽脑汁,替你想办法。你倒好,站在这里一声不吭,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小心我哪天发作起来,打你一个半死。”贾珍突然咆哮道。 贾蓉暗暗叫苦。他在心里吐槽道,是您老人家看中了秦可卿,一心想把她娶进家门,好方便您任意拿捏,倒拿我来做幌子?不说我根本就没瞧见过她,就算是见过了,若是我对这门婚事表现得十分热心,您老人家岂不是会更加起了疑心,更加不会放过我了? 贾蓉生怕父亲贾珍又要殴打他出气,便祸水东引,说道吴天德在宁荣街上的那家真有味快餐旗舰店,也不是一点争议都没有,这件事真要较真起来,荣府里的王太太、琏二奶奶,都是没办法替吴天德出头的。 这番话如同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贾珍脸上的怒色果然滞了滞,眉头拧成个疙瘩,方才要发作的火气瞬间被疑虑压了下去,他往前倾了倾身,沉声追问道:“此话怎讲?” 贾蓉和吴天德属于点头之交,说起来又有着同窗之谊,是在一起吃过酒的。但他此刻为了自保,也只能给吴天德上眼药了。 “回父亲大人,吴天德原本住在小花枝巷,是一个破落的一进三合院,不值几十两银子,如今记在府里焦大的亲弟弟焦二头上。吴天德名下这家位于宁荣街上的快餐旗舰店,则原本属于焦大所有。双方房产互换,这其中,很难说没有什么猫腻?”贾蓉小心翼翼道。 “这倒是有些意思了。焦大这处房产,虽然乃是他个人所有,卖给谁也都是他的权利。但若是这笔交易不公道,我们作为焦大这厮的主人家,替这位老奴出头,也属于怜老惜贫之举,义所当为。不过,我好像听说,当初为了达成这笔交易,吴天德给焦大这厮补了几百两银子的差价?”贾珍沉吟道。 “确有此事。但宁荣街上这家店铺,少说也价值五六百两银子,但吴天德却只补给了焦大四百两,即便再加上小花枝巷那套小院,折价五十两银子,那也还差了许多不是?我们可以鼓动焦大反水,一边去宛平县衙控告吴天德这厮坑蒙拐骗,一边派人进店滋扰生事,受此影响,他这门快餐生意,便要受到影响了。”贾蓉解释道。 “好好好,你这个笨小子,总算也开窍了一回。等把吴天德的产业谋到手,再将秦可卿娶到府里做少奶奶,我便把那个通房丫头文花赏赐给你。” 贾蓉听后,心中一喜。父亲贾珍身边,有两个绝色丫头,佩凤擅长吹箫,文花善于唱曲,两人喉清嗓嫩,合奏时,真令人魄醉魂飞。 贾蓉暗中垂涎她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畏惧父亲责罚,有贼心没有贼胆而已。 现在听父亲说,有意将文花赏赐给他,他心中激荡之下,本想磕头谢恩,又担心父亲心中生疑,只好故作平静,“嗯”了一声。 贾珍心情大好之下,也懒得理会儿子的这些心思变化了。 焦大这里好办,虽然他认为这事儿做得不地道,哪有买卖达成之后还反悔的道理?但问题是,他再如何正直,也不可能恶了主人家的面子。 贾珍说怎么干,他同意得照办,不同意还得照办。 他就这样坐上了宁府安排的马车,前往宛平县衙报案。 另一边,贾珍还安排了宁府管家俞禄,带上一些府中家丁,前往宁荣街上的真有味快餐旗舰店堵门。 宁府管家俞禄原是江湖人士出身,略有一些身手。得到主人命令后,他不敢怠慢,很快来到了旗舰店门口。 俞禄身后还跟着七八名精壮家丁,个个横眉竖目,手里攥着木棍。 “吴天德!你给我滚出来!”俞禄的嗓门又粗又亮,像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面,瞬间压过了店里的嘈杂声。 吴天德刚从后厨检查完工作出来,闻声眉头一皱,快步走到堂前:“来者何意?带着人堵我店门,是想砸场子不成?” “砸场子?我看你是丧了良心!”俞禄往前一步,指着吴天德的鼻子骂道,“你这奸猾小人,专挑宁府里的老人家蒙骗,哄着他们把手里的产业低价转让给你,真当宁府没人主持公道了不成!” 他话音未落,家丁们便跟着起哄,有的用木棍敲着桌子,有的冲食客们瞪眼。店里的客人本就多是寻常百姓,见这阵仗,生怕被卷进是非,纷纷撂下碗筷,嘴里念叨着“晦气”,抄起随身物件就往门外挤。 不过片刻,原本坐满人的大堂就空了大半,地上散落着没吃完的饭菜、打翻的汤碗,看上去杯盘狼藉。 吴天德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怒火直往上冲:“你们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与宁府焦大爷的交易,全是自愿公平,你们休要血口喷人!” 俞禄却是懒得废话,直接呼叫旁人动手。 吴天德的身手和俞禄差不多,仅略强一些,但俞禄带了许多帮手,吴天德身边却仅有一个贾菌可以帮忙。 贾菌年纪还小,刚开始学的都是一些花拳绣腿,三两下便被对方打倒在地,痛得哇哇大哭起来。 恰好曲非烟从鼓楼西大街分店赶过来,找闺蜜晴雯玩耍,看到这一幕,她又如何忍得住?当即掏出匕首,招招致命,刺中了好几名宁府家丁。 顿时,大堂内惨叫连连,鲜血飞溅。 俞禄见情况不妙,吓得拔腿就逃。 大家卖进宁府为奴,不过是为了挣一口饭吃,想要让他们和人拼命,就有些不值当了。 俞禄等人走后,曲非烟见吴天德仍旧愁眉苦脸,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坏人不都被我打走了么?你还满脸苦涩做什么?”曲非烟不高兴道。 她觉得自己今天表现神勇,吴天德应当表扬她才是。 吴天德悠然长叹道,“哎,你今日有些冲动了啊。” 第18章 兴师问罪 依照吴天德的本意,被人打上门来,其实并不可怕。 他只需要装模作样抵抗一阵,挨上对方几拳,全身上下出现一些不大不小的瘀伤,便可以宣称自己寡不敌众,被伤及到了肺腑。 到时候双方扯皮时,宁府是可以要求吴天德补差价,借机谋夺他的产业,但吴天德却也可以要求宁府赔偿汤药费,养活他一辈子。 作为穿越者,只要让吴天德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他有的是办法,对付宁府贾珍、贾蓉这些人。 然而现在,就因为曲非烟沉不住气,导致形势逆转,宁国府除了能控诉吴天德坑蒙拐骗之外,又加上了持械伤人这条罪状。 诚然,吴天德是没有持械伤人,但事情追究起来,势必有可能暴露曲洋、曲非烟乃是魔教成员的身份,这岂不是更加被动了? 没奈何,这个黑锅就只能由吴天德背在身上了。 曲非烟哪里知道吴天德还有这么多花花肠子,虽然她对于吴天德的这种算计不以为然,认为这不够光明磊落,不是英雄好汉行径,但吴天德愿意替她背锅,她还是很感动的。 曲非烟看向吴天德的眼神,也变得分外明亮起来。 吴天德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让她不用担心,随后又检查了一番贾菌的伤势,见并无大碍之后,这才轻松了一口气。 “既然宁府提出产权争议,那我们就关门歇业几天,也好让大家休息一阵时间,期间工资照发,诸位不必担心。”吴天德吩咐众人道。 作为快餐店的女掌柜,娄氏从早到晚忙个不停,眼见店里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收入一天比一天高,累并快乐着。 如今店铺停业,虽然工资不减,但她却担心快餐店受此打击,一蹶不振,从而断了她的今后生计,为此忧心忡忡。 好在鼓楼西大街分店、兴隆街分店,仍旧处于营业之中,她便以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带着多官、灯儿、贾菌等人,去其他分店帮忙去了。 娄氏等人走后不久,第一波说客上门造访,他是宁府管家赖二。 贾珍的主要目的是求财,只要吴天德这人识相,他还是愿意多给他一次机会的。 赖二代表宁府提出,吴天德须将真有味快餐店及旗下分店,还给宁国府焦大,焦大则将四百两银子及小花枝巷那套宅院,退回给吴天德,如此,宁国府便不再追究吴天德坑蒙拐骗、持械伤人的法律责任。 吴天德则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扯皮,反而表示,他只是一个白手套,真有味快餐店背后另有其主,轮不到他来做决定。 赖二吓了一跳,迟疑道,“你是说王子腾大人那里?” 宁府两位上位者,贾珍、贾蓉父子俩,早已在背后盘算了许久。他们俩最担心的,也正是这种情况。 以贾珍、贾蓉二人段位,对上琏二奶奶王熙凤还好说,大不了双方拉扯一阵,把这三家店铺平分了就是,但要是对上王子腾夫人那里,怕是连上一任族长贾敬都坐不住,要从玄真观里走出来,跑到王家负荆请罪了。 明面上说起来,你可以说吴天德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但王子腾又不是一个傻瓜,会轻信这些上不了台面的说辞? 兹事体大,赖二也不敢做主,便回去请示家主贾珍。 “事情怎么可能有这么巧?我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个吴天德虽是金陵王家旧仆,但和王子腾一家人来往并不多,大半年时间里,仅给王子腾夫人送了两盆白海棠,价值不到一两银子。他这厮不会是在信口开河吧?”贾珍满腹犹疑道。 “问题是,风声传出去了,若此事有假,王子腾一家又岂能轻易放过他?”赖二脸色苍白地说道。 他心里非常担心,若真是因为这件谋夺产业的案子,导致贾、王两家发生龃龉,双方家主还好,刑不上大夫,总得讲究一个体面,不能轻易撕破脸,但他赖二可是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啊。 赖二的意思是,先等一等,看一看,等风声发酵开来以后再说。 但贾珍对秦可卿朝思暮想,只盼着能早些凑够一万两银子的彩礼钱,好把这位年轻尤物娶回家做笼中鸟,任他近观、亵玩,哪里还有这份耐心? 一想起秦可卿那天使般的容颜,那腰细臀肥的好身材,贾珍就感觉腹下一阵火热。 他顺手将身边的洒扫丫头拢在怀里,在对方身子上胡乱摸了两把,却感觉身材一般,根本不能尽兴嘛。 “你叫什么名字?”贾珍喝问道。 “我叫卍儿。”丫头回答道。 她误以为自己被珍老爷看中了,不由得心中大乐,想着今后便能攀上高枝,爬上男主人卧室里的那张豪华大床,过上锦衣玉食、使奴唤婢的美好生活,脸上表情更显娇俏动人。 “卍儿?这名字好生奇怪。”贾珍疑惑道。 赖二见贾珍有些意动,便上前凑趣道,“提到她的名字,这可就真是说来话长了,据说她母亲生养她的时节,白日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得到一匹锦缎,上面是五色富贵不断头‘卍’字的花样,所以她的名字叫作卍儿。” 贾珍听了笑道,“果真有些新奇,或许倒是个有造化的女孩儿。”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那丫头,虽不标致,但还白净,些微亦有些动人处。 卍儿在贾珍的注视下,也羞得脸红耳赤,低首无言。 贾珍刚想说,快去洗个澡,稍后在书房里等我。 但他眼前很快浮现出秦可卿那笑靥如花的妩媚面容,一时间怅然若失,对于卍儿姑娘这里,便有些兴致缺缺,提不起精神来了。 “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贾珍发怒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卍儿抛在地上,把她摔了一个狗啃泥。 卍儿就这样从云端跌落到尘土里,她从幻梦中清醒过来后,甚至都不敢哭出声,而是用双手捂着嘴巴,悲伤地离去了。 “有空把她发卖算了,省得她在身前碍我的眼。”贾珍吩咐道。 “是是是。”赖二连忙点头应道。 他也有些埋怨卍儿不自量力,你就那么一丁点儿颜值,顶多勾搭一两个心腹小厮也就罢了,偏偏还处心积虑,想着做珍老爷房里的如夫人,你不倒霉谁倒霉? 卍儿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关键还是如何谋夺吴天德名下的快餐生意。 主仆二人很快言归正传。 “另外两家分店就算了,以后再徐徐图之也不迟。但宁荣街上这家旗舰店,我一定要先拿到手,即便王子腾那里怪罪下来,我这里也不是没有道理可讲。你现在就带着府里全部人手,去店里滋扰生事,把吴天德这厮赶走再说,他若不走,乱棒伺候。店里厨役、女工,全部扣留,以便今后为我们所用。”贾珍又道。 “那晴雯怎么办?她是老太太赏赐给吴天德,预备给他做姨娘的,要是这事儿闹到了老太太那里,还得提前准备一个说辞才是。”赖二犹豫道。 “不至于。老太太再老糊涂了,那也知道亲疏有别,哪里有向着他吴天德一个外人的道理?而且晴雯这丫头,我曾听西府里的赦老爷,暗地里嘀咕了许久,显然也是看中了这个小姑娘。你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晴雯绑架后,直接送到赦老爷那里去。即便今后闹起来了,也有赦老爷替我出头,便无须担心了!”贾珍说道。 “你放心去就是。吴天德持械伤人在前,我派你讨要说法在后,连宛平县衙里的人,都说吴天德这厮不在理,还有什么好怕的?”贾珍催促道。 赖二在心里吐槽道,宛平县衙里的人,是说了吴天德这厮不在理,但人家也没有派人过来抓捕吴天德,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他们也不想参与这种豪门之争啊。 不过,贾珍硬是要一意孤行,赖二也不可能公然反对。 主人是天,仆人是地,主人让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 赖二只好带上管家俞禄及府中家丁、仆从、小厮,合计数十人,再次前往真有味快餐店兴师问罪。 与此同时,赖二也通知了他哥哥赖大,让赖大在贾赦面前吹吹风,最好引得贾赦也出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贾赦原本就是一个色欲熏心之辈。 早些时候,他虽然也喜欢晴雯的标致伶俐,打算等她大些之后,再收入房中做小,但老太太既然有心把晴雯许给贾宝玉做身边丫头,预备今后给宝玉做姨娘,他也只得罢了。 他再恬不知耻,也不能和家里的子侄辈抢女人不是?作为家中长辈,基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然而现在,吴天德触怒了贾珍,眼看着就要倒大霉了,他这个时候趁火打劫,顺便捞点好处回来,自然乐意之至。 就这样,荣宁二府合作,纠集了上百人马,浩浩荡荡,再次来到了真有味快餐旗舰店。 真有味快餐店的旗舰店,此刻活像一座加固过的堡垒。临街那面墙下,桌椅、粮袋堆得像座小山,堵死了宽绰的大堂出入口,任谁看了都明白,想一拥而上冲进去,纯属痴心妄想。 “俞禄,你前儿来过一趟,里头的路数摸得熟,这头阵非得你去不可!”赖二叉着腰,语气不容置喙。 俞禄心里憋着气,可眼下众人都盯着他,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咬咬牙,挥挥手带着几个亲信往前冲。 可刚靠近门口,里面就窜出几道黑影,出手又快又狠,刀刃带着风声直往要害招呼。 俞禄左躲右闪,好几次胸口都被划到衣角,惊出一身冷汗,身边几个亲信更是没撑住,胳膊、大腿上都见了血,疼得龇牙咧嘴。 没一会儿,俞禄就带着人退了回来,一个个浑身带伤,狼狈不堪。 赖二见俞禄实在没法再冲锋,没了逼他送死的借口,只好亲自上阵。 他能在宁国府当这么多年总管,手上功夫自然不含糊。只见他往后退了两步,猛地运力,双掌狠狠拍向堆着杂物的门墙。 “轰隆”一声,木屑、麻袋四散飞溅,门墙被硬生生轰开一个缺口。 可缺口后面的景象,让赖二心里一沉——屋里竟站着二三十个身着劲装的官兵,个个手持火铳,腰间配刀,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领头那人身材魁梧,腰牌上的“百户”字样格外醒目。 “你是神机营的邓刚?”赖二眯起眼问道。 宁国府敢动吴天德,早就把他背后的人脉摸了个遍,邓刚这号人物,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凭着贾府的势力,收拾一个小小的百户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邓刚心里却在打鼓,手心直冒冷汗。可他想起吴天德临走前的话——“能不能入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的法眼,就看你这一回的表现了”,便硬着头皮,握紧了腰间的刀,死守在原地。 赖二见邓刚没说话,便想带人往屋里逼。谁知他刚迈脚,邓刚就厉喝一声:“点火!” 话音刚落,“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就响了起来。几个没来得及躲闪的家丁应声倒地,赖二仗着轻功好,脚尖一点,堪堪往后飘出数尺,才算是躲过一劫。 逃过一劫的赖二,半点庆幸的心思都没有,反而心里发慌——吴天德背后,难道真有很硬的靠山不成,他请来的帮手,居然如此大胆,说开火就开火? 他强装镇定,对着邓刚喊道:“你这厮好大胆!面对荣宁二府的人也敢开枪,就不怕伤了贾、王两家的和气?” “荣宁二府?”邓刚听到这四个字,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心里把吴天德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你个狡诈东西! 当初明明说的是对付一群地痞流氓,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贾府的人? “现在怕了吧?”赖二见邓刚神色慌乱,顿时得意起来,“识相的,就把吴天德交出来,还能留你一条后路。” 可邓刚接下来的话,让赖二的得意瞬间僵在脸上。 只听邓刚喘着气说道:“他早就去了王节度使府上,到现在还没回来哩。” 第19章 钱能通神 仲夏的风带着几分热意,吹得北平城内朱雀大街旁的柳枝微微晃动,蝉噪声不息,让人听了心烦不已。 吴天德跟随在叔叔吴新登身后,步入京营节度使府,他的神色还算镇定。 但他叔叔吴新登的脚步声,却显得有些凌乱、急促,藏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攥紧了。 无它,吴天德这厮惹出来的祸事太大了。 荣宁二府,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赦和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珍联手出击,是那么好应付的么? 事实上,就连荣府里的王夫人,在听到风声后,也暗示吴新登、吴天德叔侄俩,最好能花钱消灾,息事宁人。 言下之意就是,她是绝不会出面,给吴新登、吴天德二人撑腰的。 至于她的这番意见,吴新登、吴天德二人听不听,她也懒得多管就是了,反正与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嘛。 按照叔叔吴新登的看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认为,吴天德没有必要意气之争,就算是按照对方开出的条件,将真有味快餐旗舰店转让给宁国府,再将另位两家分店发卖,最终盘账下来,怎么都不可能亏本,或许还能有数百两甚至上千两银子的盈余,也说不一定。 以此作为本钱,给吴天德娶一房好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岂不美哉? “你年龄也不小了,等到娶妻生子,性格成熟以后,再在营中稳打稳拿,安心发展,以后未必不能做到百户一类实职,也算是对得起祖宗了。”吴新登颇为感慨地说道。 作为贾府奴才,他的子子孙孙都是奴才,愧对列祖列宗,唯有侄儿吴新登这里,才是吴家未来的希望所在,他当然不希望吴天德折在这件事情上头了。 但吴天德却说,是不是要便宜了贾府里的这对乌龟王八蛋,总得问清楚了旧主意见再说,金陵王家若是不插手,再向贾家投降也不迟嘛。 这样一说也对。 事情再紧急,也不在乎这一两天,吴新登便同意了好侄儿的请求,并且拉下他这张老脸,替吴天德求得了一个面见王仁少爷的机会。 吴新登一家人原属于王夫人陪房,作为京营节度使府里的旧人,他对于这里非常熟悉,都不需要丫鬟引路。 此刻,他正引着吴天德前往西侧偏院,那里是王仁日常理事的地方。 “记住,见了王仁少爷,说话要稳,别露怯。”吴新登低声叮嘱着,推开了一扇雕着竹纹的木门。 偏院里栽着两株太平瑞盛花,数十跗共为一朵,色白如雪,繁密若缀,随风散布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雅幽香。 王仁歪在廊下藤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扳指,眼神有些涣散,一看便是刚歇了酒意,带着几分世家子弟惯有的慵懒味道。 “仁少爷,这便是小侄吴天德,”吴新登上前见礼道,“他在城里新开了几家快餐店,近日遇到了些难处,想求您搭把手。” 王仁抬眼扫了吴天德一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什么难处?以你叔叔吴新登的面子,若是缺钱了,让账房借支一笔银子给你便是,又何必来烦我?” 说实话,北平城里的权贵圈,本来就不大,金陵四大家族又同气连枝,贾赦、贾珍二人想要谋夺吴天德的快餐产业,动作都这么大了,王仁这里不可能没有听到一丝风声。 以王仁目前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和贾赦、贾珍二人掰手腕,只怕是他父亲王子达遇到此事,也没有替吴天德出头的魄力。 奈何吴天德这厮,与一般人有所不同,他父兄三人为了掩护王子达,战死在沙场,这在金陵四大家族内部,可谓众所皆知之事。 如今吴天德遇到了难处,他王仁若是避而不见,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这让府中其他下人会怎么想? 因此,王仁便决定和吴天德抽空见上一面,还提前划定了自己的底线,即自己给吴天德补上一笔银钱可以,再多就不能了。 在王仁看来,只要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嘛。 王仁的这个回答,让吴新登、吴天德二人不甚满意。 吴新登还想说些什么,吴天德却径直上前一步,沉声道:“仁少爷,我不求钱,只求您给个机会,听我说说一桩能稳赚不赔的生计。” 他顿了顿,见王仁没摆手,继续道,“我那几家快餐店,每日至少也要做上千份吃食,原先用柴火烧灶,一日光柴钱就要近三百文,还总烧不匀,误了客人时辰。后来改用了蜂窝煤,您猜怎么着?” 王仁的眼神终于多了几分神采,坐直了些:“怎么着?” “蜂窝煤是用煤粉掺了黄泥做的,算下来,一块才两文钱,一日五十块便够烧全天,柴钱直接省了七成!”吴天德声音压低,带着几分秘辛的意味,“更要紧的是,煤火稳,做菜快,客人来得勤,店里盈利比用柴火,翻了一倍还多。这个秘密,除了我店里的个别伙计,再没有外人知道。” 这话一出,王仁眼中的慵懒瞬间褪去,猛地站起身,玉扳指都差点从指间滑落。 他虽平日看着糊涂,整日里和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捧小戏子,无所不为,但出身王公贵族,最是清楚“省钱”二字背后的分量——几家快餐店尚且能靠这法子实现稳定盈利,若是推广开来,那便是源源不断的银钱。 这可不是小事,容不得他含糊。 “你说的是真的?”王仁上前一步,抓住吴天德的胳膊,语气急切道,“蜂窝煤当真这么好用?没骗我?” “我怎敢欺瞒仁少爷,”吴天德连忙道,“您若不信,可派人去我店里瞧瞧,灶上现在烧的便是蜂窝煤,一验便知。” 王仁眉头紧锁,来回踱了两步,神色变幻不定。 他虽不成器,却也明白,这种能大幅降低成本的法子,绝非小事,若是被旁人知晓,必然会争相效仿。 而这法子的关键,显然在“煤”上。他王仁可没有这个本事,把持北平城里的煤炭供应,但他叔叔王子腾却可以。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们叔侄俩在这儿先等着,容我去趟内院,请示了婶婶再说,若是没有她的允许,我也是不能轻易前往营中,找我叔叔说事的。” 说罢,王仁也顾不得整理衣襟,便急匆匆地往后院跑去——此事太大,他做不了主,必须请示王子腾夫人。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王仁便快步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与郑重:“走,跟我去营里,我叔叔今日在京营查巡,得让他亲自听听,再做决断也不迟。” 他连吴新登都没顾得上招呼,拽着吴天德便往外走,脚步比来时快了数倍。 京营辕门外,旌旗猎猎,吴天德跟着王仁进了中军大帐,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案后的王子腾。 这位当朝重臣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官袍,须发已有些花白,眼角的皱纹很深,透着几分操劳过度的疲惫。 他的面色略显蜡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腰背不如年轻时挺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扫过吴天德时,带着一种审视意味的威严。 显然,常年处理朝政的辛劳,再加上几分王公大臣难免的纵欲行为,已在这位京营节度使身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叔叔,您快听听,这吴天德有个挣银子的好办法!” 王仁上前,将蜂窝煤省成本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补充道,“侄儿瞧着,只要运作得当,这事儿能成大气候啊。” 王子腾没说话,只是看着吴天德,目光沉静道:“你就是吴新登的侄子?说说吧,除了用蜂窝煤省柴钱,你还有什么打算说服我?” 吴天德定了定神,躬身道:“回将军,晚辈的打算,不止于用蜂窝煤开快餐店。眼下北平城里,少有人知道煤能这般使用,若是能赶在旁人察觉之前,拿下城外西山的煤矿,垄断煤炭的上游货源,日后无论是卖给各家商铺用蜂窝煤,还是供大户人家取暖,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王子腾道:“西山煤矿龙蛇混杂,矿洞林立,眼下尚无权贵之人下场争抢,只要将军肯出面,轻易便能拿下。而晚辈的快餐店,不过是个引子,向世人用来证明煤炭的高效用法罢了。” 王子腾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笃笃的声响。 自从他接任京营节度使之后,常常为银钱发愁,朝廷下拨的兵饷不足,每逢遇到士兵有闹事的迹象时,还得依靠他自掏腰包,用来安抚军心。 以至于王子腾夫人都在私下里埋怨了许多回,说他这官儿,当了还不如不当,让王子腾无言以对。 不说金陵王家独吞了,若是真能以京营的名义,将西山煤矿占据下来,以后京营便不必再为兵饷发愁,他也不必再拿家私贴补营中用度了。 但这么好的一个筹钱办法,吴天德这厮早不说,晚不说,硬是要等到被人逼急了,才向他王子腾透漏这件事,可见他对于金陵王家,也有些不忠啊。 王子腾有心敲打他一回,免得吴天德这厮不知道天高地厚,还真以为可以将金陵王家玩弄于鼓掌之中了? 于是,他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冷意:“吴天德,你倒是坦诚。只是,你为何觉得,本将军必须搭救你,才能做成这笔煤炭生意?” 他看着吴天德,眼神锐利:“这西山煤矿,本将军若是想拿,无需借你的名头,更犯不着为了你,去得罪荣宁二府的贾赦、贾珍。你须要知道,营中可是有许多贾氏旧部,稍微不慎,便有可能引发士卒哗变。” 吴天德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连忙道:“将军明察。晚辈并非觉得,将军离了晚辈便做不成这笔生意,而是怕晚辈的快餐店,落入贾珍手中,那就麻烦大了。” “哦?”王子腾挑眉道,“这话怎讲?” “晚辈的快餐店用蜂窝煤,时日一长,难免会被有心人察觉其中的秘密。若是贾珍得了晚辈的店面,发现蜂窝煤省成本的法子,必然会派人去查煤的来历,到时候西山煤矿的价值,便再也瞒不住人了。” 吴天德沉声道,“届时,不光是荣宁二府,恐怕其他世家大族也会盯上西山煤矿。将军再想独占煤矿,就得与众人争抢,成本会翻好几倍不说,甚至还有可能拿不下来。” 他看着王子腾,语气诚恳道:“晚辈现在被贾珍刁难,若是将军肯出手保护晚辈,保住这家快餐店,便能将蜂窝煤的秘密暂时捂住。等到将军顺利拿下西山煤矿,垄断了煤炭货源,即便旁人后来知晓了蜂窝煤的用处,也只能从将军手中买煤,到那时,将军早已占尽先机,这笔生意,才真正算是将军的独家买卖。” 吴天德的话看似说了许多,实际上就是一句话,保住他,才能暂时保守蜂窝煤的秘密。 王子腾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色渐渐缓和。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驱散了脸上的几分疲惫与冷意:“你倒是个聪明人,把账算得很清楚。” 王子腾站起身来,走到吴天德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王家旧仆出身,在我这里也有些许情分。本将军便护你一年半载,帮你挡了贾赦、贾珍二人的刁难,也算是感谢你父兄三人当年的护主之情吧。” 吴天德心中一松,连忙躬身行礼:“谢将军!晚辈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王子腾摆了摆手,看向王仁:“仁儿,你明日便去趟西山,以最快速度,把煤矿的事敲定下来,别出什么差错。” 随后,他又吩咐身边的亲卫,“去宁国府递个话,就说吴天德乃是金陵王家旧仆,些许小事,让贾珍不必揪着不放。” 亲卫领命而去,王仁也兴奋地应了声,忙着去安排西山煤矿的事。 帐中只剩下王子腾和吴天德,王子腾看着窗外,目光深远,似在思索着什么。 而吴天德站在一旁,只觉得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他知道,自己这步险棋,走对了。 接下来,无非是打一个巴掌给一块糖,都无关紧要了。 第20章 庆功喜酒 王子腾仔细思量,踌躇了许久。 首先,他想要在抢占西山煤矿之前,保守住蜂窝煤省柴薪的秘密,就得确保吴天德及真有味快餐店的绝对安全。 要不然,被有心之人知道了,他王子腾就不一定有机会垄断北平煤炭货源了。 京营节度使乃天子亲信,虽然位高权重,但比他王子腾更为显赫的人也有许多。 像忠顺王齐秦,内阁首辅于廷益,锦衣府堂官赵全,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这些人谁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至于四王八公一系,虽然实力已大不如前,但各方联手,同样不容小觑,也有着下场抢夺的资格。 王子腾哪敢轻易冒险,让这些人听到风声? 其次,贾赦、贾珍二人,意欲谋夺吴天德的快餐产业,原本与王子腾无关。 虽说吴天德的父兄三人,对王子达有救命之恩,但作为家丁,为主人家挡刀,也是其应有之义。 何况这份恩情,王子达已经表示过了,论不到他王子腾这里来。 问题在于,值此金陵王家出手,抢占西山煤矿之际,若是对于贾赦、贾珍二人的越界行为,没有一点儿反制措施,别人还以为他王子腾好欺负,进而影响到了金陵王家的产业布局。 如此看来,无论如何,都须得给贾府这帮坏人,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这样才能让其他人引以为鉴,熄灭了那些不应有的窥伺心理。 再者,吴天德这次为金陵王家,立下了偌大功劳。 这件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人们会冷眼旁观,看金陵王家到底给了吴天德哪些奖赏? 诚然,吴天德是有一些他自己的小心思。 但问题是,问迹不问心,问心无完人。 关键时刻,他没有屈服于荣宁二府的压力,还是转向了金陵王家的温暖怀抱嘛! 作为主人家,王子腾势必要许给吴天德一些好处,才好忽悠众人继续卖命。 最后,王子腾还想给吴天德添一次堵,以此作为对他心怀异心的惩戒。 这种能挣大钱的好事情,为什么要一直拖到最后关头才说,他还有没有一丝作为王家旧仆的觉悟? 说实话,这些方面都要照顾到,还是很有难度的。 思忖了许久之后,王子腾终于下定决心,他打算提拔吴天德为神机营试百户,调拨给他二十名精锐,至于缺额部分,则允许他自行招募。 但王子腾也给吴天德布置了一个艰巨任务。 吴天德须得给荣宁二府一个好看,意在让他代表金陵王家,向众人立威,显示锋利爪牙。 这样一来,吴天德就彻底地走在了四王八公一系的对立面,今后只能唯他王子腾的马首是瞻了。 “这件事的难度是不是太大了一些?要动武勋贵族之家,须得有皇上口谕或者圣旨下来。要不然,我一个小小的试百户,没有贾氏一族上位者的同意,连人家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怎么给他们一个好看嘛?”吴天德讨价还价道。 “谁让你动人家了?我只是说给人家一个难堪。先前你们说,宁国府的赖二、俞禄等人,荣国府也有一些人,都参与袭击了神机营士卒,你便把这些人都抓捕归案,事情闹大一点,杀鸡给猴看罢了。难道你都做不到?”王子腾解释道。 “卑职明白了。”吴天德喜滋滋地回答道。 先前他对王子腾的称呼是“晚辈”,着眼于两家的主仆之情,现在改口称“卑职”,则着眼于王子腾对他的提拔之恩。 “不过,赖二、俞禄这些人,都是宁府珍老爷的亲信,极有可能被珍老爷窝藏在宁国府中,暂避风头。我又不可能进门搜查,要是万一抓捕不到,是不是可以拿其他人交差?总不能因为这一两个人,弄得虎头蛇尾,反而影响到了将军您的威信嘛?”吴天德建议道。 “这倒也是。贾府这些人,依仗祖宗恩德,都是一些嚣张跋扈之辈,确实有可能做出这些包庇之举。万一抓捕不了,你便抓捕荣宁二府其他人好了。谁要是公然拒捕,你便拿出我这枚玉佩作为信物,以此表明我王某人正大光明、六亲不认的决心。”说到最后,王子腾也是明显动了气。 抓捕不到赖二、俞禄也就罢了,若是连几个贾府下人都不能抓捕过来交差,那神机营以及京营,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他王子腾又怎么在朝廷诸公面前,打造私不废公的光辉人设? “嘿嘿嘿,有了将军这枚玉佩,我便好办事多了。”吴天德喜笑颜开道。 吴天德这么快就摇身一变,从总旗变成了试百户,让邓刚心中大定。 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乃是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他都出手相助了,邓刚带人和贾府家丁对峙一事,自然就不算什么了。 邓刚的行为,代表着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个人意志,管你是宁国府,还是荣国府? 吴天德拿出由王子腾亲笔签发的抓捕文书,请求邓刚继续相助,帮他捉拿赖二、俞禄等人,邓刚也是欣然同意。 只要能博得王子腾的好感,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奈何贾珍这厮胆大包天,果真将赖二、俞禄等人窝藏起来,吴天德、邓刚二人在宁国府外,布下了好几道暗哨,只要赖二、俞禄等人胆敢出府,必定让他们俩有去无回。 但赖二、俞禄等人闭门不出,吴天德、邓刚二人也是无计可施。 事情便僵持在了这里。 “这些鸟人就像是乌龟一样,把脑袋缩起来了,实在是有些不好整啊。”邓刚呲牙咧嘴说道。连续几天指挥布置,一无所获,他都感到有些疲倦了。 “无妨。邓大哥今日再坚守一天,傍晚便可以撤回了。”吴天德笑道。 “咱们俩没把人捉住,怕是王节度使的脸面有些不好看啊?”邓刚担心地说道。 他还是头一次替王子腾办事,若是没有办好,岂不是要在节度使大人心里,落得一个昏聩无能的评价?那他以后还怎么在营中混? “王将军也只是说,尽可能抓捕赖二、俞禄这两个领头者,谁让他们俩对神机营不敬?但若真是抓不到,抓捕其他人也行,也能交差了。”吴天德解释道。 “哎,抓不到领头者,终归还是差了一点意思。要说贾珍这厮,也真是狡猾,他看到情况不利,这几天仅派了一两名女仆外出通风报信,咱们总不能说,神机营被这些小脚女人给攻击了吧?这不是笑话吗?”邓刚郁闷道。 “这些女仆不行,但有一个女人可以,一定可以激怒贾珍,替王将军挽回颜面。”吴天德胸有成竹地说道。 “女人?你是说?”邓刚十分好奇地询问道,他也很想吃瓜。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到时候请你来店里喝庆功喜酒。”吴天德笑道。 “喝庆功喜酒?”邓刚满腹怀疑道。 不过这次行动,吴天德是操盘手,他不过是来协助,吴天德都不急,他也没必要过于忧心。 很快到了傍晚,残阳如熔金,将远处的城楼染得一片赤红。 年迈更夫挎着梆子匆匆走过街角,梆子声“咚——咚——”地敲了两下,提醒着行人,距宵禁仅剩半个时辰。 邓刚抬眼望向街角那处熟悉的岗哨,往日里总有四个神机营的兵士站在那里,眼下却空无一人,说是奉了吴天德的命令,去他家店里喝庆功喜酒。 人犯还没见着影子,哪来的庆功喜酒?邓刚心里犯着嘀咕,倒要看看这吴天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调转身子,沿着胡同往里走,晚风带着夏天的燥热,吹得路边的柳树枝条沙沙作响,混着远处饭铺飘来的酱肉香气,倒有几分烟火气息。 “真有味快餐”的幌子在暮色中摇摇晃晃,红绸扎成的彩球挂满了门檐,连平日里灰扑扑的窗户棂上,都贴上了烫金的“囍”字,在灯笼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扎眼。 门口站着两个穿着新衣裳的伙计,见了邓刚,立刻笑着迎上来:“邓百户来啦?吴百户在里头候着呢!” 邓刚闻听此言,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这哪是什么庆功宴的排场,分明是办新婚喜宴的架势啊。 他迈进店门,一股酒香、菜香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大堂里密密麻麻,摆了足足十张酒桌,每张桌子都铺着红布,碗碟锃亮,鸡鸭鱼肉摆满了桌面,冒着热气。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坐着,有穿着武官服饰的,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彼此高声谈笑,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邓兄!你可算来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吴天德穿着一身枣红色的锦袍,胸前也绣着个“囍”字,脸上堆着笑,快步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盖着红盖头,只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里牵着一条红绸,显然是新嫁娘。 邓刚愣住了,下意识地拱手:“吴老弟,你这是……” “哈哈哈,邓兄还不知道吧?”吴天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今日既是庆功宴,也是我的新婚宴!多亏了兄弟们帮忙,替我出了一口心中恶气,正好趁这个机会,把婚事给办了!” 邓刚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庆功喜酒”的“喜”字,是这个意思。 他心里的疑惑消了大半,随即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恭喜吴老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贺你新婚之喜。” 吴天德也不推辞,笑着收下荷包,又指了指新嫁娘:“这是内人秦氏,这几日仓促,还没来得及给诸位兄台介绍。” 邓刚朝着红盖头的方向拱了拱手:“弟妹,恭喜了。” 红盖头下的女子轻轻福了福身,声音细若蚊蚋:“多谢邓百户。” 吴天德引着邓刚往大堂深处走,邓刚目光扫过席间,不由得暗自心惊。神机营的武官来了不少,自千总以下,光是百户就有五位,还有几个熟悉的总旗、小旗官,都穿着制服,凑在一起说着话。 而另一边的桌子旁,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其中一人面白无须,穿着宝蓝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正是京营节度使府的王仁公子。他身边坐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男子,面容俊朗,嘴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从旁人的谈话中,邓刚听出了此人身份,正是荣国府的贾琏。 贾琏也瞧见了邓刚,笑着招手:“这位是神机营的邓百户吧?久仰大名,过来坐!” 邓刚心里一动。他出身寒微,能在神机营做到百户,全靠一身武艺和拼死拼活的战功,平日里很难有机会接触到王仁、贾琏这样的权贵子弟。 尤其是王仁,他是京营节度使王子腾的亲侄儿,神机营又在京营节度使治下,若是能搭上王仁这条线,日后在营中的路子,必然会好走许多。 他连忙走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王公子,见过琏二爷。” 王仁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空位:“不必多礼,坐吧。早就听说邓百户武艺高强,是一个厉害角色!” “公子过奖了,不过是分内之事。”邓刚谦逊地坐下,心里却有些得意。他顺势拿起桌上的酒壶,给王仁和贾琏斟满酒,“今日借吴老弟的喜酒,我敬二位贵人一杯。” 王仁和贾琏笑着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贾琏饮了酒,咂咂嘴笑道:“邓百户倒是爽快。说起来,我还从没和神机营的好汉喝过酒,今日可得多喝几杯。” 席间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邓刚一边陪着王仁、贾琏喝酒,一边说着营里的趣事,偶尔也聊几句京城里的传闻。 王仁对神机营的操练很感兴趣,邓刚便详细讲了神机营的火器操练之法,听得王仁连连点头。 贾琏则爱听些江湖轶事,邓刚又说起自己早年在外闯荡时遇到的奇人异事,引得贾琏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间,邓刚已经喝了七八杯烈酒。他本就酒量一般,今日为了在王仁面前博个好感,硬是强撑着喝了不少。酒劲上涌,只觉得头晕脑胀,眼前的人影都开始晃动。 吴天德过来敬酒时,他勉强站起身,却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邓兄这是喝多了?”吴天德连忙扶住他,“快,扶邓兄去中院的客房歇歇。” 两个伙计上前,架着邓刚往中院走。邓刚迷迷糊糊地被扶着,穿过喧闹的大堂,只觉得耳边的笑声、说话声越来越远。 半途中,他无意识地向前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后院里红烛高照,吴天德的新媳妇秦氏正站着院子里,指挥着身边丫头做事,红盖头已经取下,露出一张清秀的侧脸,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涩。 他心里暗自赞叹,吴天德倒是好福气,娶了个这么标致的媳妇。 被安置在客房的床上时,邓刚已经彻底没了力气。他头一沾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他还想着明日一定要好好谢谢吴天德,若不是这场喜宴,他也没机会结识王仁、贾琏两位勋贵子弟了。 很快,他便意识模糊,陷入到了一片混沌之中。 第21章 婚事从简 年少时,秦可卿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婚事:她的意中人是一个粉面郎君,某一年春天,杏花开放时,他会连中三元,以新科状元的身份来到自己家提亲。 在秦可卿看来,她虽然家世一般,但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知书达礼,气质出众,并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们稍差了。 然而,她这个梦想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很快就在宁国府珍老爷的骚扰下,消失得了无痕迹了。 秦可卿从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人,两人不过是在庙会上偶然见了一面,这个珍老爷居然当晚就派了人牙子上门,提出想把她收入房中做小。 这个不要脸的老色胚,都把秦可卿当成什么了?她有这么见钱眼开、庸俗无知吗? 好在他父亲秦业,乃是工部营缮郎,也算是入了品级的朝廷官员了,又曾院试得中,有一帮秀才同年和国子监同窗,考虑到朝廷法度和士林风评,都不允许官员女儿给人做小,贾珍也没法在这个问题上,行使过于残暴的强迫手段。 贾珍便退而求其次,提出让自己的儿子贾蓉,迎娶秦可卿为嫡妻。 从道理上来讲,贾蓉乃宁国公府嫡长子,配秦可卿这样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时间,秦业、秦可卿父女俩,都不知道应当如何拒绝。 直接驳回了宁国府的颜面,相当于两家结仇,后果难料啊。 可真要让秦可卿嫁到宁国府做嫡媳妇,秦业又不愿意。 贾珍前脚提出让秦可卿给他做小,后脚又想让秦可卿给他做儿媳妇,他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聚麀之诮,说出来没得污了口,秦业又怎么舍得把宝贝女儿,往这种火坑里推。 这些年来,荣宁二府的花边丑闻,出了一起又一起,贾珍将宁国府中所有俏丽丫头都收为己有,玩弄过后再发卖出去,以至于原配夫人被活活气死一事,在北平城中也曾时有耳闻。 这种人面兽心之辈,秦可卿一心躲避还来不及,又怎么敢自投罗网? 思忖再三,秦业只能以一万两银子的天价彩礼作为借口,希望贾珍能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 秦业真是悔不当初,因秦可卿颇有艳名,出落得像是花骨朵儿一般,早在几年前,就有翰林院的梅大人和京畿道的胡道员,先后派了媒人过来,意图结为姻亲之好,但秦业想着待价而沽,将梅、胡两家给拒绝了。 如今,梅翰林的儿子,已经与金陵薛家二房的薛宝琴订了亲,此事自不必再提。 胡道员又下台失势,他畏惧贾府权势,即便秦业现在想把女儿秦可卿,许配给胡道员的那个混账儿子,只怕胡道员也不敢接这个话茬了。 半年来,那个珍老爷正在拼命凑银子,连在北平城里颇有名气的真有味快餐店,他也想谋夺过来,摆出了一副铁了心也要把秦可卿娶进家门的架势,要说秦业、秦可卿父女俩心里不慌,那是不可能的。 在这种情况下,秦可卿俨然成了笼中鸟,瓮中鳖,只等宁国府将那一万两银子凑够后,再派人上门,正式议亲了。 不仅如此,宁国府还在秦家附近安排了几个眼线,根本不给秦可卿逃到外地的可能。 常言道,胳膊拗不过大腿。 对于这门亲事,可以说贾珍志在必得,秦业、秦可卿父女俩,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些天来,秦业从部里下值回家后,总是忍不住长吁短叹,秦可卿则躲在闺房之中,动辄以手掩面,哭得稀里哗啦。 她的那两个贴身丫头瑞珠和宝珠,也为担忧自身前程,整日里愁眉苦脸。 要不是舍不得抛下年迈父亲和幼弟秦钟,秦可卿真想一死了之,也省得被逼嫁入宁国府,成为贾珍、贾蓉这一对畜牲父子赏玩取乐、发泄情欲的工具。 就在这时候,吴天德的委托人娄氏登门拜访了。 听娄氏说,神机营新任试百户吴天德,想要求娶秦可卿为嫡妻,秦业、秦可卿父女俩的第一感觉,是吴天德这厮恐怕发了疯,他这是在一心求死? 受惠于真有味快餐店在北平城里的声名鹊起,以及吴天德浪子回头的传奇经历,秦业、秦可卿父女俩,对于吴天德这个人,还是有一些印象的,都认为他脑子活,有闯劲,至于其他什么的,就有些说不上了。 贾珍向真有味快餐店动手,意欲谋夺吴天德名下产业,秦氏父女当然也听说过。 在他俩看来,虽然贾珍目前还没有得手,但他先后派出大批人手,三番五次上门滋扰,明显占据了主动权,等这厮憋完大招,吴天德下次还能不能挡住,就真心不好说了。 娄氏有心替吴天德求亲,自然须得将男方大大地美化一番。 在娄氏嘴里,吴天德非常了不起,他英俊不凡,武艺高强,精明能干,手下亲兵上百人供其驱使,名下又有好几家店铺,说是家财万贯也不为过。 “这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呢。”末了,娄氏如此这般说道。 她说得情真意切,口干舌燥,秦业、秦可卿父女俩,却只当她是傻瓜。 “就这?”秦业失望道,“我只怕风声传出去后,你口中的这个吴东家命不长久啊。” 秦可卿也劝说道,“世间上的好姑娘有千千万,吴东家乃少年英才,还是不必趟这浑水了。” 娄氏见秦氏父女俩不肯答应,心中自然有些动怒,她不悦道,“你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给个痛快话,说得这么神神叨叨做什么?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就成,不成就不成,偏你们父女俩,找这么个蹩脚的理由推搪我们?” 秦业被逼到墙角,又想着宁府上门逼婚这件事,瞒不了世人多久,便干脆和盘托出,也省得娄氏和吴天德二人埋怨。 秦业说话时的语气非常苦涩,秦可卿脸上则尽显红颜薄命、身不由人之感。 偏偏娄氏是一个性格刚硬、宁死不从之人,最见不得这般忍辱偷生、曲意逢迎之举。 她批评秦业、秦可卿父女俩,“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他贾珍也不一定就能随心所欲。你们大可以不同意这门婚事,哪怕事后拼个你死我活,闹出人命,他贾珍也同样落不到好,双输好过单输嘛。” 秦可卿听了这番话后,眼睛不由得一亮,但秦业却仍是胆小如鼠道,“话是这么说,但明知生死难料,仍有胆量在老虎头上抜毛者,世间又能有几人?” 娄氏鄙夷地看了秦业一眼,嗤笑道,“你怕是被贾珍这个纸老虎给吓傻了?这两天,吴东家和他在神机营的那帮兄弟,早已将宁国府围了一大圈,只要有人敢从宁国府走出来,必然要上前查问。咱们吴东家,可不像你们秦家这么能忍,这么能忍气吞声,做乌龟王八蛋?依我看,这门婚事不成也罢。” 说完,娄氏转身就走,还是秦可卿猛然醒悟,一把拖住了对方衣袖,“娄嫂子,您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娄氏懒得回答,倒是秦业迟疑道,“这两天在自家门外,好像确实不曾看到有宁府家奴出现了?你们吴东家居然……这么神勇?” 他本来想说吴天德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但又怕娄氏反唇相讥,便改口成了“神勇”。 秦可卿在心里盘算道,眼下宁国府逼婚,其他人畏惧宁国府势大,再不可能有同样般配的年轻人向自己求亲了,如若不同意嫁给吴天德,她就得被迫嫁给贾蓉,进而成为贾珍那个油腻老男人的房中玩物。 两害相权取其轻,倒是吴天德这里,更能让她接受一些。 一来,吴天德才二十岁出头,正处于青春年华之中,听说还长得有点小帅,伺候吴天德一个人,肯定比伺候宁国府贾珍、贾蓉父子俩要强十倍百倍。 二来,吴天德脑子活,有功夫,又背靠金陵王家,不虞宁国府的打击报复,幼弟秦钟则可以安排到吴天德身边做亲兵,不用再担心他的人身安全。 “要不,请你们吴东家上门来坐一坐?总得让两个年轻人,先碰个面再说,盲婚哑嫁也不好。”秦业见女儿满脸羞红,似乎有所意动,便替她开口说道。 “成。”娄氏开心地说道。她倒也不是纯粹为了那份媒婆谢礼而高兴,只是希望吴东家能够心想事成罢了。 吴天德当然心想事成了。 他亲自上门相亲,那年轻、俊朗、清爽的模样,恰好和贾珍的老相、猥琐、油腻成反比,一下子就打动了秦可卿的芳心。 而且,吴天德身世干净,身边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争宠,他房中仅有一个丫头晴雯,还是贾府里的史老太君强行赏赐给他的,迄今为止还尚未收用。 这说明吴天德绝非贾珍那种贪色好淫之徒。 诚然,对于这方世界的有权有势者来说,三妻四妾在所难免,条件成熟时,秦可卿也绝不会拦着丈夫纳妾,甚至还会鼓励他多纳妾,以便家族繁衍。 但吴天德能在结婚前,控制住自己的欲念,这就已经强出世人许多了,她秦可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考虑到宁国府那边的压力,男女双方都害怕夜长梦多,这门情投意合的婚事,便只能一切从简。 贾珍紧闭家门的窗口期不会太长,说不定啥时候就要出来作妖,不可能让吴天德、秦可卿二人从容谋划,走完三媒六聘的完整流程。 吴天德当天回去,就吩咐娄氏加紧布置婚礼现场,又让多官准备十桌酒席,他要宴请神机营同僚、贾氏旁系族人、贾氏义学同窗、附近左右邻舍等。 王仁、贾琏自不必提,贾代儒、贾瑞爷孙俩也前来捧场,十桌客人满满当当,倒也显得热闹非常。 这还得多亏了贾珍这厮心中有鬼,不敢将他逼娶秦可卿的丑事提前公布出来,知道其中内情的人不多,要不然这些贾氏旁系族人,甚至连带贾琏在内,看在贾珍的颜面上,都未必敢过来吃酒。 吴天德的叔叔吴新登,以及堂弟吴彩明等,也都应邀前来赴宴。 贾珍派出府中家丁围攻神机营时,荣国府的贾赦也派人参与了,但因为叔叔吴新登还在荣府里做事,吴天德不看僧面看佛面,真没法计较太多。 好在荣国府的上位者们,自知这次事情办得有些差了,想补给王子腾一个面子,除了主动认错不说,还将吴新登的儿子吴彩明,充作肇事者,交给吴天德处置。 如果吴天德想要继续追究,那就得先对吴彩明喊打喊杀,荣国府把吴彩明抛出来顶罪,真可谓是一步好棋了。 吴彩明原名吴天明,前不久刚被王夫人改的名字,和他同一时间被改名的下人们,还包括彩云、彩霞等,都是要即将划拨到她身边做事的。 现在荣国府将吴彩明,交到了吴天德手中,实际上等于恢复了吴彩明的自由之身。 看在这一点上,吴天德不仅消了气,还得对荣国府说上一些感激之语。 他正愁身边的绝对心腹不足用,荣国府就给他送来了堂弟吴彩明,这还真是瞌睡前有人赶着送枕头啊。 吴天德这里是尽量求简单,秦可卿那边担心打草惊蛇,更是简化到了极致。 秦业只邀请了左右邻舍作为见证,秦可卿、秦钟的两个远房婶子并几个弟兄,官场同僚、旧时同窗、熟识乡党等,则一概不通知,加起来仅有一桌客人,连鞭炮都只放了两挂,取一个热热闹闹的意思在里头罢了。 赶在宵禁前,秦家上下吃完酒饭,秦可卿便坐上了一顶小轿,随身携带两只包裹作为嫁妆,在吴天德本人的带领下,由秦钟、瑞珠、宝珠等人簇拥着,前往“真有味”快餐旗舰店拜堂成亲。 因宁国府阖府紧闭,加之暮色将晚,十几步外便看不清人脸,并不曾被人察觉到有任何异常。 等到次日早上,贾珍听到风声,派出大量家丁前往秦家查看时,吴天德已经在秦可卿那娇软的身子上,完成了一次帽子戏法了。 第22章 家中主妇 晨光微曦时,吴天德搂着新婚妻子的柔软腰肢,仍旧意兴盎然,想要有所动作,但秦可卿却早已体力不支。 她恳求道,“别别别,待会儿我还要给全家人做早餐,还要给家中长辈奉茶,您若再这般无赖,让妾身到时候两腿走不动路,丢脸的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话都说到了这种程度,再看到秦可卿脸上清泪未消,身子上更是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他也感觉很不像话,便按捺住了自己的那颗骚动之心。 两人相拥而眠,囫囵着睡了一个回头觉。 天光大亮后,吴天德从梦中悠然醒转,身侧的被单早已微凉。 他揉了揉眉心坐起身,目光扫过空着的半边床榻,心头微微一动,忙披了件外衫,趿着鞋往屋外走。 院中的青石板还沾着晨露,空气里飘来一股淡淡的米香,混着桂花的甜气。 吴天德循着香气往厨房走去,刚到门口,便见秦可卿挽着袖管,正低头搅动砂锅里的白粥。 她穿着一身素色家常袄裙,鬓边只插了支简单的银簪,晨光落在她侧脸,衬得眉眼格外俏丽。 “你怎么起这么早,还亲自下到厨房?”吴天德走上前,从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秦可卿回头一笑,眼尾带着几分晨起的慵懒:“新婚第二天,该给家里人做顿早饭,才像样子。” 她指了指灶台边的笼屉,“我还蒸了些松糕,秦钟和彩明年纪还小,肯定爱吃这些甜食。” 不多时,秦钟、吴彩明洗漱完毕,陆续来到了正屋,吴新登夫妇俩也从家里赶了过来。 因吴天德父母早逝,吴新登夫妇俩便是家中最年长的长辈,他见秦可卿端着粥碗忙前忙后,便笑着打趣道:“天德这厮不是个好家伙,倒娶了一房好媳妇。” “叔叔,哪有您这么说侄儿的?因为您这番话,影响到了侄儿的夫妻和睦关系,害得我今后吃不上一口热饭,那我可就要上门叨扰了啊。”吴天德凑趣说道。 吴新登媳妇也埋怨丈夫不会说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早饭过后,秦可卿亲自沏了雨前茶,双手捧着送到吴新登夫妇俩面前,恭声道:“叔叔,婶婶,侄媳给你们奉茶了。” 吴新登接过茶盏,呷了一口,连连点头:“好茶,冲泡得恰到好处。” 吴新登媳妇则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秦可卿手中,“这是给你的见面礼,一对珍珠耳坠,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不值多少钱,你且收着戴吧。” 秦可卿忙道,“这又怎么敢当?叔叔婶婶在荣府里做事,虽然挣钱容易,但日常花费、人情往来开支也不小,加之彩明堂弟尚未婚配,正是需要给他攒钱、买房、娶媳妇的时候,要不还是留给他吧。” 吴新登媳妇笑道,“这是我们做长辈的一点心意,你且放心收下就是了,彩明成家立业一事还早的很,也不在乎这么仨瓜俩枣。” 秦可卿见婶婶这么说,这才郑重谢过,收了下来,吴新登又叮嘱了两人几句“好好过日子”,夫妇俩这才起身告辞。 吴新登是荣府银库房管事,他媳妇是荣府内宅管事,两人本来就忙得脱不开身,又担心宁国府那边,有什么最新动静,忙着去打探消息。 送走吴新登夫妇俩后,吴天德拉着秦可卿走到廊下,指着等候在此的几人介绍道:“娘子,这些都是家里或店里的人。” 他先指向一位风流灵巧的小丫头,柔声道,“这是晴雯姑娘。” 晴雯上前屈膝行礼道:“晴雯见过少奶奶。” 秦可卿知道晴雯身份特殊,有贾府史老太君作保,乃是指给吴天德的预备姨娘,故而对她格外不同,连忙弯腰将她搀扶起来,说道“晴雯妹妹无需多礼”,还当场打赏了她一只银项圈,让晴雯喜笑颜开。 秦可卿也不禁微微一笑,这个晴雯倒是好相处,喜怒都在脸上,没什么坏心眼。 接着是一位面容干练的妇人走上前来,吴天德介绍道:“这是主店掌柜娄氏,店里的账目买卖都靠她,两家分店的巡视和审计也都是她在主持,以后你们两人负责对接生意上的事情,我便不再多管了。” 娄氏躬身道:“娄氏见过少奶奶,定当尽心效力。” “这位是主厨多官,咱们家的吃食都由他掌勺。” 多官昨晚喝了许多酒,此时还尚未完全清醒,说话时声音还有些瓮声瓮气:“小人吴贵,外号多官,见过少奶奶!” 秦可卿笑着应道:“往后全家人的口腹之欲,就拜托多官师傅了。” 随后,吴天德又介绍了女佣灯儿姑娘、书童贾菌,两人一一见礼。 秦可卿见灯儿姑娘颇有姿色,言语中又含有些许轻佻之意,心中难免有些踌躇,担心吴天德这厮有朝一日经不住引诱,成为灯儿姑娘的跨下之臣。 相公太沉迷于此事了,昨日夜间便要了三回,连续好几个时辰不曾停歇,以自己这副娇弱的身子,根本喂不饱这头色中饿狼,到时候吴天德想在灯儿姑娘身上找补,岂不是让自己这个家中主妇难堪? 问题是,秦可卿才刚嫁过来一天,灯儿姑娘引诱吴天德也只是一种可能,却还尚未发生,她总不能以一种莫须有的理由,将灯儿姑娘立即开革吧。 而且,她还听说,这家快餐旗舰店里的酒水生意,有一多半都是灯儿姑娘推销出去的,她因为心中生疑,便要将店里的酒水销冠给赶出去,那这个快餐生意还做不做了? 思来想去,秦可卿决定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吴天德虽然有那方面的强烈欲望,做事不管不顾,但她也有口舌之利,善于以柔克刚。 趁着两人都在兴头上,彼此都有新鲜感,应付个三两年肯定没问题,届时晴雯也长大成人,便能替她分忧了。 总不成妻妾二人联手,还比不了一个风流放浪的灯儿姑娘吧? 秦可卿正胡思乱想间,门外突然走进来两位妇人,是两家分店的管事鲍二家媳妇与卜氏,她们上前躬身道:“我是鲍二家媳妇(卜氏),代表分店给少奶奶请安!” 秦可卿让丫鬟瑞珠端来一盘铜钱,依次递到众人手中:“初次见面,一点心意,每人一吊钱。” 又对鲍二家媳妇和卜氏说道:“分店的伙计们今日没来,劳烦二位给他们每人带半吊钱回去,也沾一沾喜气。” 众人捧着钱,齐齐躬身道谢:“谢少奶奶赏!” 秦可卿笑着虚扶了一下,朗声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娄掌柜管账目,要辛苦你把铺子打理得妥妥帖帖;多官师傅的手艺好,往后可得让大家天天都有口福;灯儿姑娘把大堂卫生收拾得清爽一些,酒水也多卖一些,贾菌好好跟着师父学本事,晴雯姑娘在后院里帮衬我,咱们今后的日子,定能越过越红火。” 她顿了顿,看向鲍二家媳妇和卜氏,打趣道:“两位管事也别光顾着自家分店,往后三家店要多走动,有好路子互相通气,咱们一起把快餐生意做大做强,将来给大家都添月钱!”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众人散去后,吴天德留在院子里,教导吴彩明、秦钟、贾菌三人练习刀法,秦可卿则回到正房卧室之中,和两位陪嫁丫头瑞珠、宝珠说事情。 瑞珠、宝珠二人的意思,是晴雯这个小丫头长得太漂亮了,她的身子骨尚未长开,就天生媚态了,再等她长大一些,岂不是要把男主人的魂儿都给勾走? 两位陪嫁丫头担心晴雯今后会和家中主妇争宠,建议秦可卿对她防着一点,必要时,不妨给她穿几次小鞋,让她在这个宅子里混不下去。 秦可卿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还主动解释说,晴雯是贾府里的老太太赏赐给吴天德,预备今后做姨娘的,若是她在宅子里受到了虐待,史老太君那里就不好交代了。 秦可卿要求瑞珠、宝珠,一定要对晴雯恭恭敬敬,把她当作真正的姨娘看待。 她心想,瑞珠、宝珠二人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婚姻的本质是什么,过几年若是没有晴雯分忧,以她这副娇弱身躯,怕是经受不住吴天德这厮的百般纠缠,她在这时善待晴雯,其实就是善待未来的自己啊。 说完晴雯的事情,瑞珠、宝珠又开始帮忙谋划家中的住宿安排问题。 秦可卿尚未进门前,后院之中,有许多人都住过,像鼓楼西大街分店的焦雅,曲老汉的孙女儿曲非烟,都曾在后院厢房中居住过一段时间。 现在大妇进门,内宅还是这么混乱,就有些说不大过去了。 别的不说,秦可卿陪嫁带来的两只包裹,里面的金银财宝,便价值数千两银子,乃是工部营缮郎秦业多年贪墨所得,若是丢失不见了,到底算是谁的责任? 还有秦钟、吴彩明,如今都跟随在吴天德身边做亲兵,他们虽然尚未成年,又和主人夫妇有着血缘亲情,但毕竟男女有别不是? 一两个月还好,若是长时间借住在内宅后院之中,怕是会引起外头别人的闲话。 “你们说得也对。”秦可卿沉吟道。她是打定了主意,要洁身自爱,从一而终,绝不会背叛丈夫,但外面有些人,却最是喜欢捕风捉影,编造不伦之情,与其今后面临各种流言蜚语,还不如防患于未然,把这类不中听的话,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经过一番商量,秦可卿决定将中院那处外书房单独拿出来,改造成一间大卧室,里面设置两张高低床,让多官、贾菌、秦钟、吴彩明等四人,都合住在里面。 “多官不是本来就有一间小杂屋,供其居住么。他本来就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他从小杂屋里挪出来?”瑞珠有些不解道。 在她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官的住宿安排可以保持不变。 秦可卿笑道,“咱们店里的灯儿姑娘,有时候担心违反宵禁,不得不让她赶早回去,店里许多活儿便得由其他人分担了。倒不如把小杂屋许给她居住,偶尔店里忙起来了,娄总管也可以和灯儿姑娘凑合着住一晚。” 瑞珠、宝珠二人这才恍然大悟,都称赞这是一个好主意。 但这只是表层原因,秦可卿真正的想法,还是想为多官创造更多机会,等到多官将灯儿姑娘勾引得手,两人结成了夫妇,吴天德便不可能再打灯儿姑娘的主意了。 她相信这种基本的做人操守,吴天德还是具备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对鲍二家媳妇无动于衷了。 至于后院内宅之中,因吴天德、秦可卿夫妇俩上头没有长辈辖制,肯定是住在正房里,旁边东耳房里设置一张小床,安排晴雯、瑞珠、宝珠等三人轮流值夜。 西耳房则充当内书房,供吴天德办公使用。 不需要值夜时,晴雯、瑞珠、宝珠等人则住在两边厢房之中,晴雯是预备姨娘,独占东面厢房,瑞珠、宝珠二人合住西面厢房。 总的来说,房间还是少了一些,只能堪堪将众人安置下来,等到秦可卿将来生儿育女,后院内宅之中,就肯定不够居住了。 当天晚上,秦可卿将这层意思,告诉了吴天德,言下之意,是想着趁手头还宽裕,她自己也有一笔不菲的嫁妆,完全可以拿出几百两银子,购买一套标准的三进四合院,没必要让全家人都住得这么拥挤、憋屈嘛。 但吴天德却只是笑了一笑,他那两只咸猪手,正忙着在秦可卿那窈窕的身子上反复游走,有时侯在力度上稍微大了一些,痛得秦可卿的眉头都蹙了起来。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秦可卿恼羞成怒道。这个吴天德,手上没有轻重,把她身上那丰腴之处,都给捏痛了。 吴天德这才回过神来,对秦可卿说了一句什么,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你说什么?咱们在北平城里,也住不了多久了?” 第23章 财色皆失 说实话,吴天德这次把宁府贾珍,实在是坑得有些太惨了。 本来,贾珍之所以属意儿子贾蓉低娶秦可卿,看中了对方美色是一个方面,看中了秦业历年贪墨所得是另一个方面。 他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想在国公府坐稳了嫡媳妇的位置,不从家里带来数千两银子的陪嫁能行? 像荣府赦老爷的续弦邢夫人,几乎把娘家资财都给掏空了,这才勉强挣来了一个诰命夫人的头衔。 工部营缮郎的品级虽不高,但因参与皇家宫廷、陵寝建造与修理事务,都是油水颇足的项目。 秦业这人看上去老实巴交,但他既然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工部营缮郎这个位置上,一坐数十年雷打不动,肯定少不了要同流合污,做一些非法贪墨的勾当。 要不然,你秦业不拿,工部司官怎么拿?工部司官不拿,工部堂官怎么拿?工部堂官不拿,大伙儿还怎么升官发财嘛? 又不是谁都能像工部员外郎、书呆子贾政一般,有着良好家境,坐享祖宗余荫,看不上这仨瓜俩枣。 这也是贾珍不敢用栽赃陷害手段,对付秦业的重要原因,他担心投鼠忌器,惹怒了工部那些丧良心的文官们。 现在可好,他贾珍不过稍微犹豫了一下,凑彩礼的速度稍微慢了一些,就横空跳出来一个吴天德,把秦可卿这个美人儿给截胡了。 还把秦业历年贪墨所得,少说也价值数千两银子,都给作为陪嫁带走了? 听到风声后,贾珍气得想要吐血。 吴天德是神机营试百户,手底下还有数十精锐。看在王子腾的面子上,在没有想办法将他从京营开革之前,宁国府还不宜对付他。 但秦业用一万两银子的彩礼钱,吊住贾珍、贾蓉父子俩的胃口,暗地里却将秦可卿偷偷嫁人一事,倒是可以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实在不济,他也要从秦业头上勒索上千两银子,方能化解贾珍的心头之恨。 因此,在贾珍的命令下,以赖二、俞禄两位管家为首,府中大半家丁、小厮都被集结起来,倾巢而动,向着秦业私宅,气势汹汹而来。 贾珍没有料到,吴天德早已请人在秦业私宅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 他宴请神机营千总以下诸位武官,不过是故意放出来的一颗烟雾弹,实际上,这些武官的手下亲兵,早就潜藏在秦业家里,等着赖二、俞禄这些人自投罗网。 婚宴次日凌晨,邓刚等人酒醒后,也是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秦业家中,打算守株待兔。 赖二、俞禄等人却对此情况,完全不了解。 他们将秦业名下这处宅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声势极大,希望籍此先声夺人,给对方制造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 很快,秦业私宅院门被擂得咚咚作响,混着门外粗嘎的喝骂声,惊飞了院角槐树上几只晨起的鸟雀。 秦业刚撩袍上前,两扇木门便“吱呀”一声被撞开了,赖二领着俞禄并十七八个凶神恶煞似的贾府家丁,径直闯了进来。 “秦业!你好大胆子!”赖二的一双三角眼瞪得溜圆,手指几乎戳到秦业鼻尖上了,他凶狠地说道,“开春时,两家说得明明白白,仅需要凑够一万两银子的彩礼钱,便把你女儿秦可卿许给我们宁国府的贾蓉公子!如今倒好,转头就把人嫁给了吴天德,你这是拿我们贾氏一族当猴耍,是嫌贾府的刀不够快吗?” 俞禄在一旁抱着胳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冷声道:“秦业,别装聋作哑。我们主子说了,今日你要么把秦可卿送到宁国府中,要么就要给宁国府一个说法,不然这秦家宅院,怕是保不住了。” 秦业吓得浑身发抖,双手连连作揖,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两位爷息怒,息怒啊!不是小老儿出尔反尔,实在是女大不中留,那可卿丫头一心要嫁吴天德,哭闹着寻死觅活,小老儿劝了又劝,拦了又拦,可实在拦不住啊!这事儿,真不是小老儿的主意!” “放屁!”赖二一脚踹翻脚边的花架,瓷片碎了一地,“一个姑娘家,能做得了什么主?定是你受了吴天德的蛊惑,忘记了跟贾府的约定!少在这卖惨,今日不给赔偿,咱们就自己找!” 话音未落,赖二冲身后家丁使了个眼色,那群人立刻如狼似虎地朝着内宅冲去。 秦业见状后,似乎心胆俱裂,连忙扑上去拦截,却被一个家丁扬手一巴掌,扇在了他脸上,嘴角顿时见了血。 另一个家丁跟上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落下,顷刻之后,秦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没有力气阻拦了。 俞禄懒得看地上的秦业,冷哼一声道,“哼,这就是你跟荣宁二府作对的下场。” 随后,他提步朝着最里面的正房走去——秦家值钱的东西,多半都藏在那里。 他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一把推开房门,刚要迈步跨入,却猛地瞳孔骤缩,只听“唰”的一声,一道寒光直逼面门! “谁?!”俞禄惊喝着后跳一步,定睛看去,只见房内赫然站着一个身着劲装的汉子,腰间佩刀,正是神机营百户邓刚。 邓刚身后,还站着十几个手持利刃、火铳的精锐士卒,个个目光锋利,显然在此埋伏多时。 刀刃反光映在俞禄脸上,他瞬间明白过来,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发颤了:“遭了!我们被吴天德这厮给做局了!” 突然冒出来一帮神机营士卒,本来就已经令人心慌了,双方厮杀在一起后,乌合之众又抵不过营中好手,不过片刻功夫,就呈现为兵败如山倒的趋势。 毕竟说破了天吧,赖二、俞禄本来就上了京营节度使王子腾大人亲笔签发的抓捕名单,谁能抓到他,就能记上一笔不大不小的功劳。 可对于荣府家丁们来说,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威胁、恐吓秦业父子,从这位工部营缮郎家中,敲诈出一笔银子,干的是违法犯罪、见不得光的脏活。 干好了,好处都让珍老爷得了,干得不好,那就得像赖二、俞禄一样背锅。 谁又真心愿意? 像赖二总管,他是没办法,家小都在宁府为奴,惹怒了珍老爷,赖二全家都得遭殃。 他除了冲在前面,拼命厮杀,还能怎么办呢? 但俞禄以下诸人,就有些情况不同了。 比如说俞禄,他是因为身手好,被贾珍招募做了宁府管事,负责府中安全保卫这一块,让他混一混日子还行,让他卖命则是休想。 这次,俞禄见情况不对,立即闪身躲在了众人身后,气得赖二直跳脚,大骂他不讲义气。 邓刚等人追捕赖二、俞禄等人好几天了,一开始连人影都没见到,生怕耽搁了王子腾大人交代下来的事情,大家脸上都没甚光彩。 如今看到他俩出现,顿时两眼放光,飞身扑上前来。 可怜赖二,空有一身好功夫,却在神机营诸位武官的群殴之下,失手被擒。 不过,让他略感欣慰的是,俞禄这个小人也没有落到好,他好不容易逃到屋外,却被埋伏在外面的锦衣府官员,给当场擒获了。 “怎么连锦衣府官员也来了?”俞禄郁闷道。 早知道这样,他还抢先逃窜做什么,还不如直接束手就擒,显得更加体面一些。 锦衣府这次派人过来,当然也是因为有人暗中通风报信。 宁国府上次派人袭击神机营一案,已经在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有文官便指责锦衣府对于王公贵族的监督不力,不能有效掌控京城治安形势。 谁能想到,宁国府刚和神机营发生冲突还不够,居然又开始威逼、敲诈、勒索工部官员,他们若是还不出马,难道要等着被人谩骂不成? 尤其是对于神武将军冯唐来说,他刚升任锦衣府指挥佥事,正是需要立下一件功劳、巩固最新官位的时候,听说世袭三等威烈将军贾珍又开始犯浑,他心中大喜。 冯唐带人过来后,仅需要亮明身份,便迫使诸多贾府家丁、小厮依次缴械,动作稍有犹豫者,都被锦衣府缇骑们给当场砍杀了。 俞禄乃是宁府管事,好歹被冯唐高看了一眼,由他亲自出手,将其生擒于马下。 消息传到宁国府,贾珍简直都要崩溃了。 他不过是得罪了一个小小的吴天德,结果害得府中那些家丁、小厮们非死即伤,两位管家赖二、俞禄,也被人家给抓住了? 自从贾敬求仙问道,什么事都一概不管之后,贾珍便开始执掌宁府大权,他不肯读书,只是一味寻乐快活,都要把宁国府玩得翻转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哪里知道会在吴天德手里,连续栽下了两个大跟斗? 他再也不敢大意,连忙来到荣国府贾母处,告知事情原委,寻求解决对策。 贾母破口大骂道,“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是怎么想的?秦业就是一个七品小官儿,哪里配得上我们贾府了?以蓉哥儿的条件,原本能找到一个比他们家女孩儿强十倍的人。现在可好,风声传出去后,连一个小小的工部营缮郎,都不愿意和我们贾府结亲,这让别人家怎么想?以后宝玉、兰哥儿的婚事,怕是都要受到影响,迎春、探春、惜春等人,也有可能减了婚姻行情。” “是是是,是我想岔了。”贾珍认错道。他看中秦可卿美色、算计秦业家资财这件事,可没法当众说出来。 “再说吴天德,本来是一个好孩子。既然是金陵王家旧仆,看在金陵四大家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份上,咱们贾府对他多加照顾还来不及,偏你要跑过去谋夺他的产业。那才能赚多少银子?我听说他那三家店铺合起来,每个月才能赚到三五十两银子,你说你这眼皮子是不是忒浅了一些?”贾母继续说道。 贾珍表明上点头不已,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 他心想,这三家店铺之所以赚的银子不多,是因为吴天德这厮太傻,他给女佣们的酒水提成开得太高了。 换作是他贾珍,让佩凤、偕鸳、文花等小妾和尤二姐、尤三姐这两位小姨子,轮流进驻店里卖酒,一文钱都不用花,盈利至少要翻一倍吧? 贾母又批评贾珍太冲动了,太不知道及时止损了。 “第一次犯错后,知道踢到了铁板,那就服个软也成嘛。像贾赦,也派人参与了袭击神机营一案,但荣府当机立断,把吴彩明拿出来顶罪,事情不就圆过去了么?” 贾母大骂一顿之后,气也出了,心也顺了,转而开始安抚贾珍了。 “神武将军冯唐那里,我已派人打过招呼了。那些仆役都是因提亲被拒,一时出于义愤之下,做出了冲动之举,牵连不到你这个贾氏族长头上,到时候你去锦衣府给赖二、俞禄等人缴纳赎金,全了主仆情谊便是。” “王子腾那里,王夫人也替你走了一趟。据王子腾夫人说,她也没想到吴天德会把事情闹得这么大,连锦衣府的官员都给惊动了。你将赖二、俞禄等人赎回来后,让他们俩到王子腾府上磕个头,再去神机营负荆请罪,请人家吃一顿酒,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这个事情能够顺利解决,贾珍不由轻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自己财色皆失,秦可卿这个美人儿被人截胡,秦业历年贪墨所得被人拿走,心情又有些不好了。 “吴天德这厮如此阴险狡诈,居然说动了神机营和锦衣府来对付我,难不成这个事情就这么算了?”贾珍郁闷道。 “不这么算了,还想怎么着?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人家是王子腾的一条狗,那就合该咱们看着他打滚撒欢,满院子里乱窜,都不要去管。” 说到这里,贾母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阴森起来,“但王子腾夫人说,他这人太跳脱,打算把他派到外地做百户。” 贾珍心中一喜,吴天德这厮都要去外地做官了,他对老婆秦可卿就再也照顾不到,或许自己就能趁虚而入了? 第24章 讨官要官 “好你个吴天德,巴掌大一件小事。你硬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像赖二、俞禄这些人,你把他们捉来,打上几十军棍,也算是给方方面面一个交代了。可你倒好,在秦业家里设伏不说,还勾连了锦衣府,以至于酿成惊天血案,宁府家丁死伤惨重。你这让我怎么向其他三大家族交代?” “卑职知错了。当时也只是想着,能把赖二、俞禄两人留下来就好,却没有想到,那些家丁会如此猖狂,竟然敢在光天白日之下,行打砸抢夺之事。神机营士卒见到后,义愤填膺之下,没有控制好手上的力度,以至于大打出手。至于锦衣府的人,他们来得十分突然,卑职也不明白其中原因。” “你说这话,怕不是把我当小孩子哄?有人说,锦衣府之所以得到消息,就是因为你在背后通风报信?” “污蔑,这绝对是污蔑。案发前一天,我正在筹备婚礼,未曾离开过宁荣街一步,根本不具备通风报信的条件。况且,我勾连锦衣府做什么,宁国府损失惨重,对我也没有好处啊?” “说到这里,你这厮更是难脱嫌疑。有人说,你之所以小题大做,借了我的手对付宁国府,是想和贾蓉抢女人。听说那个秦可卿,长得美如天仙,正常情况下,人家为什么要选你?” “冤枉,这真是冤枉啊。我岳父只是一个七品小官儿,哪里又配得上宁国府的嫡公子?若是宁国府真有意,我岳父肯定当场同意了,哪里还轮得到我上门相亲?我估计,宁国府根本就没看上秦家,不过是见我们夫妇俩情投意合,想给我俩添堵罢了。要不然,为什么市井民间,从没有过宁府向秦家提亲的传闻?” “这倒也是,以前从没听贾珍这厮说起过,我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宁国府会向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求亲?” “是啊,您都没听说过,我就更不可能听说过了,说我和贾蓉抢女人,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 …… 王子腾一想也是,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谈论起了对于吴天德的人事调整初步设想。 “这个事情闹得太大了,我也没法再保你。只能让你先去外地过度一段时间,等到风平浪静了之后,你再偷偷摸摸地回来也不迟。”王子腾脸上为难地说道。 说实话,他也不想卸磨杀驴。 如今,他已经动用雷霆手段,将西山一带十余座大小煤矿,全部拿在手中,又说通了工部堂官,打算一年半载之后,在北平城内全面推广蜂窝煤的使用,眼看着即将财源滚滚的时候,却将吴天德这位首倡者,打发到了外地做官,确实有一些不厚道啊。 但不这样做也不行。 王子腾想要垄断西山煤矿,把控煤炭货源,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实力,未免力有不逮,少不得要借助贾、史、薛等其他三大家族的力量。 比方说贾政,他作为工部员外郎,便能在工部推广使用蜂窝煤的过程中,发挥积极作用,把握相应节奏。 在这种情况下,王子腾想要包庇吴天德,便要面临其他三大家族的离心离德,这肯定是他所不愿意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便只能牺牲吴天德这里了。 吴天德心中暗喜,想着终于能远走高飞,脱离四王八公一系、金陵王家旧仆的身份了,但他在表面上,却故作为难道,“我也没做什么为非作歹之事啊,为什么贾府还不肯放过我?我以后改还不行吗?” “况且,冤有头债有主,是锦衣府的人出手太重,杀了一批宁府家丁,宁国府有志气,就去找锦衣府的晦气,偏生要为难我做什么?”吴天德越说越生气。 “好了好了,你占的便宜也不小了。既娶了一房漂亮媳妇,又得了人家许多陪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王子腾没有好气地说道。 吴天德却故作豁达道,“我这里倒是无所谓,反正我还年轻,到外地去闯一闯,就当是游山玩水了。问题是我岳父这里,他见我那几家快餐店生意好,便仔细琢磨,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名堂。这不,他连夜写出了一份推广蜂窝煤使用的建议书,打算先找他的院试同年把把关,看能不能靠这个东西,把官职往上提一提?” “你岳父的院试同年是?”王子腾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刚入手西山煤矿,还不宜大张旗鼓,须得等上一段时间,等他近来的动作被人遗忘之后,再慢慢地躲在背后发财也不迟,可不想这么快就暴露出自己的主要意图啊。 “好像是忠顺王府的长史,我也不太清楚。”吴天德胡乱说道。 王子腾感觉有些心慌了,他入手西山煤矿一事,若是太早进入忠顺亲王的视野,怕是会横生波折啊。 “讨官要官是吧?让你岳父把建议书送给我,我来斟酌处理,可别再向外面乱传了。”王子腾很不高兴道。 “这件事情一了,咱们就算是合作完成了。以后你没什么事,就不要再上门叨扰了。”王子腾补充说道。 他这话虽然说得很严厉,但听他这番话的意思,还是同意出手,答应帮忙运作秦业升职一事。 吴天德再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笑眯眯地提出了告辞。 很快,吴天德回到家中,一股饭菜的香气混杂着淡淡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秦可卿正系着围裙,在灶台边忙碌着。她动作轻柔,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婉。 两个陪房丫头瑞珠和宝珠,原本正给秦可卿打下手,看到吴天德出现后,便各自找了一个由头,躲到他处了。 “回来了?”秦可卿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漾着笑意,“路上辛苦了,我给你留了热汤。” “多官不是主厨吗?虽然这几天店里暂停营业,但他连晚饭也不煮了,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咿,他人呢?”吴天德询问道。 “别怪他,是我让他陪灯儿姑娘回家一趟,给女方家送些东西。”秦可卿笑道。 吴天德知道妻子正在极力撮合多官和灯儿,他也懒得多管。 不过,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吴天德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温馨。 他走上前,从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带着几分戏谑和亲昵,双手便有些不老实起来。 秦可卿属于细枝结硕果的顶级身材,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山河纵横,水草丰美,让吴天德爱不释手,很快动作变得有些粗鲁起来,痛得秦可卿沉闷地哼了一声。 “你先别这样,”秦可卿轻轻挣了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嗔怪,“父亲还在书房里等着你呢。” “岳父大人来了?”吴天德动作一僵,连忙收回手,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褪去,换上了几分心虚。 他下意识地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那扇紧闭的门后,秦业正用严厉的目光审视着他。 若是让岳父大人知道他刚进门就对妻子动手动脚,那场面可就太尴尬了。 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襟,干咳一声道:“我这就过去。” 书房内,秦业正背着手,在窗前踱步。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眼神中难掩忧虑。 他此次前来,一来是放心不下女儿秦可卿,嫁入吴家时间不长,不知生活是否习惯,有无受委屈;二来,也是最让他揪心的,是为吴天德这家伙担心。 得罪荣宁二府,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贾氏一族在京城势力盘根错节,连宫里头都有人,吴天德一个无根无底的年轻人,凭一身蛮力得罪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日子,秦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总怕哪天贾府的报复就会落到吴天德头上。 “岳父。”吴天德行礼道。 “坐吧。”秦业指了指桌旁的椅子,语气沉缓,“我听说,王子腾大人有意把你派到外地任职?” 吴天德点点头,将自己从王子腾那里得到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 秦业听完,眉头先是皱了皱,随即又缓缓舒展开,沉吟片刻后,他说道:“也成。去了外地也好,正所谓鞭长莫及。即便贾府那边真的想对你动手,隔着千山万水,他们也总得颇费一些周折,无法像在京城这般便利。” 他顿了顿,看着吴天德,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况且,我知道你身手不错,寻常三五个人近不了你的身。只要你自己多加小心,在外地应该也不用担心会遭到什么黑手。” 吴天德心中一暖,知道岳父是真心为自己着想。他站起身,郑重地说道:“多谢岳父关心,小婿记下了。此去外地,我定当谨慎行事,也会好好照顾可卿,不让您老人家再为我们操心。” 秦业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书房里的谈话气氛渐渐缓和。吴天德见岳父的脸色舒展了些,便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提起: “对了岳父,您那份关于在京城推广使用‘蜂窝煤’的建议书,是不是快送到忠顺王府长史手里了?” “这不是乱来嘛,我哪有?”秦业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道。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连王府的大门都摸不到,怎么可能给忠顺王府长史送建议书?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吴天德却笃定地笑了笑:“这个可以有。” 随后,他将自己和王子腾的对答,向秦业透了一个底。 “你是想……想给我运作升官?”秦业何等精明,立刻就明白了女婿的盘算。他心里一动,升官谁不想? 可随即又被巨大的风险吓住了,“可这要是欺骗了王大人,他那样的人物,一旦怪罪下来,我们秦家可担待不起啊!” “岳父大人放心。”吴天德摆了摆手,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我早就以您的名义,托琪官蒋玉菡给那位忠顺王府的长史送去了一份厚礼,价值数百两银子呢。” 他顿了顿,看着秦业惊讶的表情,继续说道:“人家拿了您的好处,您再去说两家沾点远亲故旧的关系,他自然会‘认’的。这世上,谁还能和银钱过不去呢?” 秦业听得目瞪口呆,这女婿行事也太……太直接了! “那……那王子腾大人那边怎么办?”秦业还是觉得悬。 “王子腾那边更简单。”吴天德语气轻松地说道,“您只需把那份推广蜂窝煤的建议书,送到京营节度使府就行。剩下的事,王子腾自己会斟酌处理。他要的只是一个你的投名状,随后如何运作,就与你关系不大了。” 秦业彻底懵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可……可我连什么是蜂窝煤都不知道,更别说写什么建议书了啊!” 他心想,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嘛。 吴天德闻言,哈哈一笑,转身在书桌的抽屉里翻了翻,很快找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了秦业手里:“岳父大人请看,这就是。” 秦业疑惑地接过册子,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关于在京畿地区推广使用蜂窝煤以利民生疏》。 他翻开一看,里面条理清晰,从蜂窝煤的制作工艺、成本优势,到推广后能减少京城柴火消耗、改善空气质量的好处,写得头头是道,甚至连初步的推广方案都有了。 “这……这是你写的?”秦业震惊地看着女婿,他从未想过,这个以勇武著称的年轻人,竟然还有这等心思和笔墨。 吴天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前阵子偶然想到的,觉得是个利国利民的好法子,就顺手写了出来。正好借岳父大人的名义,也算是为您铺条路。” 秦业捧着那本小册子,手都有些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行事大胆、心思缜密的女婿,心中五味杂陈。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风险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推着向前的身不由己。 他深吸一口气,将小册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了自己未来的仕途命运。 第25章 资产拍卖 夏末微凉时,吴天德的去向终于得到确定。 虽然王子腾想要甩锅,但终归也不能太过分,到底还是征询了吴天德的个人意见,最后把他打发到了潼关卫,挂名华阴千户所副千总,实授甫峪屯田百户所百总一职,秩从六品。 吴天德现任京营下面的神机营试百户,原本就秩从六品,现在挂名副千总兼实授百总,仍旧是秩从六品,这乃是因为京官比地方官员,普遍要大一级的缘故。 吴天德之所以能加挂副千总的虚衔,原因也是如此。他的品级上来了,去了地方上,自然要与职务相对应,这便是做京官的好处了。 宁国府贾珍也有意于促进此事,他的好哥们石光珠,现任潼关卫指挥佥事。 在贾珍看来,吴天德去了潼关卫做官,和自投罗网又有何分别? 他早早地就给石光珠写了一封信,让对方等吴天德去了潼关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关照”他。 吴天德还没有空理会这些,兵部的任免文书虽然已经下发,但因为京官下放,本来就不是常有之事,故而对赴任期限给得十分宽裕,吴天德仅需要在年底前赶到潼关卫报到即可。 算一算时间,还有小半年,足够他在北平进行善后了。 首先第一条,便是真有味快餐连锁店的转手问题。 吴天德既然要远走高飞,自然不会把名下重资产留在北平,要不然万一和人发生冲突,或者遭到他人觊觎,他天隔地远的,都没法赶过来平息事端。 “这么好的生意都要放弃,还真是有些可惜了。”秦可卿神色怅惘道。 她接掌生意的时间还不长,但就这两三个月时间,三家分店合计起来,每个月都能提供稳定盈利五十两银子以上,还节省了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嚼用,连她父亲秦业那里,都不用再额外花钱,购买米面粮油了。 这样拢共算下来,全年可以挣得七八百两银子,已经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如今要把这么好的生意都舍弃,换作是谁都有些不舍啊。 但这也没有办法,吴天德仅有一个叔叔吴新登,虽然美其名曰,是荣府银库房管事,但究其实际,却也不过是荣府家奴罢了。 他哪有这个定力,守住这门快餐生意? 秦业这里也不行,他新近升官,做了工部主事,秩正六品,说起来比吴天德还要大上半级。 但他生性老实,谨小慎微,且朝廷法度又不允许官员经商,请他代为看管也不现实。 思来想去,把真有味快餐连锁店卖掉,倒是最为省事的办法了。 问题是,卖给谁呢? 鲍二家媳妇倒是想买,问题是鲍二夫妇俩没钱。 自从入手了焦大名下那所豪奢的三进四合院之后,鲍二夫妇已经是穷得叮当响,据说还欠下了焦二家数十两银子,每个月都要被上门催讨一次,让鲍二夫妇俩不胜其烦。 而且,这么大的快餐连锁生意,以鲍二夫妇俩的社会能量,只怕也护不住。 神机营百户邓刚,倒是能勉强吃下这三家分店,但他明知道宁国府的贾珍看中了这门快餐生意,又怎么敢轻易惹祸上身? 他又不像吴天德,和京营节度使王子腾有着主仆情谊。 当然喽,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估计这点情谊也所剩不多了。 这不,吴天德都要被赶到西北苦寒之地做官了,这都是因为他做生意惹上的祸事啊。 有此前车之鉴,邓刚明确表示不愿意接手。 吴天德以前的那帮狗朋狐友,如冯紫英、柳湘莲等人,要么懒得操心,要么没有本钱,都不太适合。 没奈何之下,吴天德只好在三家店铺门口,贴上了一张告示,上面言道,真有味快餐连锁店即将于八月十五中秋这一日,在旗舰店举行拍卖仪式,八百两银子起拍,价高者得。 消息传出来后,宁国府的贾珍心动了。 “那生意倒是红火,若是盘下来,倒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贾珍在心里嘀咕道。 仅三家店铺房产,合起来就不止八百两银子,更不用说这三家店铺的品牌价值和成熟的运作体系了,入手就能赚钱,确实值得一试。 他心想,宁国府虽不比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八百两银子,挤一挤总还是有的。这铺子开在闹市区,每日流水可观,弄好了,一年就能回本。 “老爷,此事需三思啊。”旁边侍立的总管赖二见他动了心,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和为难。 贾珍眉头一皱:“三思什么?我看这买卖可行。” “老爷,您忘了?”赖二苦着脸说道,“上次府里出的那档子事,家丁们死伤惨重。府里那点周转银子,基本上都拿去给死者家属做抚恤金了,仅剩下一点钱,又孝敬了贾母和王夫人,感谢她们俩的转圜之恩,如今账上实在空虚得很。各地庄子的年租要等到年底才能收上来,眼下哪里还拿得出八百两现银?” 贾珍脸上的喜色顿时淡了几分。赖二说的是实情,上次他和吴天德硬碰硬,忍不住梭哈了一把,中了人家的埋伏,确实让宁国府元气大伤,银子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他咂了咂嘴,心里有些不甘,想不到他一个世袭三等威烈将军,竟然被王家旧仆给坑得不轻,这找谁说理去? 这时,一旁的俞禄也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劝道:“赖总管说得是。而且,老爷,这起拍价是八百两,但不代表最终成交价就是这个数啊。” 他顿了顿,见贾珍没打断他,便接着说道:“那‘真有味’快餐店生意那么好,肯定有不少人盯着。到时候大家一竞价,那价格可就没边了。依小人看,别说八百两,就是一千两、二千两,都有可能拿不下来。”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宁国府现在这光景,就别去凑这个热闹了,根本没那个实力。 “啪!” 贾珍猛地一拍桌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本就因为银子的事心里不痛快,俞禄这番话,简直就是在当面打他的脸。 “俞禄!”贾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你懂个屁!我宁国府还没到连个铺子都买不起的地步!用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越骂越气,上次在秦业家里,俞禄那小子抢先逃窜的怂样,此刻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上次在秦业家,是谁吓得屁滚尿流,跑的比兔子还快?如今倒有胆子在这里给我泼冷水了?我看你就是个没卵子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白白地浪费我的粮米!” 一连串刻薄难听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俞禄身上。俞禄的脸“唰”地白了,接着又变得通红,然后青一阵紫一阵,煞是好看。 他被骂得狗血淋头,头埋得几乎要低到胸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赖二在一旁看着,也不敢出声劝解,只能暗自叹气。 这宁国府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连主子的脾气,也变得越发暴躁了。 贾珍越想越气,指着两人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知道个什么!只要我珍老爷在竞拍现场一站,谁敢和我抬价?八百两银子,我买定了!” 这话掷地有声,满屋子的下人谁敢再劝,都噤若寒蝉。 很快,贾珍拂袖而去,只留下俞禄青一阵白一阵的脸,和赖二暗自摇头的无奈。 转眼到了八月中秋。这天,“真有味”快餐旗舰店张灯结彩,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店堂早已被清空,只在中央设了一个高台,供拍卖师使用。 贾珍果然如约而至,一身簇新的锦袍,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赖二和俞禄,派头十足。他昂首挺胸,仿佛这“真有味”已是他囊中之物。 然而,刚到门口,负责登记的娄氏便拦住了他。这娄氏是吴天德特意请来的帮手,办事干练,一丝不苟。 “珍大老爷,请出示五十两银子的诚意金,方可入内。”娄氏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贾珍脸上的笑容一僵:“诚意金?什么诚意金?” “回老爷,这是吴东家定下的规矩,”娄氏解释道,“怕有些人只是来凑热闹,扰乱竞拍秩序。交了诚意金,方显诚意。若未竞拍成功,会后原数奉还。” 贾珍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荷包。可他指尖一触,心就凉了半截——他今天出门急,又想着现场有府里的人跟着,竟忘了带足够多的现银! 他身后的赖二和俞禄也面面相觑,府里账上空虚,他们身上也没带这么多银子。 一时间,贾珍的脸涨得通红,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根。他能感觉到周围几道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几分好奇和戏谑。 这要是拿不出银子,岂不是当场出丑,沦为京城的笑柄? 就在他骑虎难下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珍大哥,怎么了?” 贾珍回头一看,竟是贾琏!他也带着人来了,显然也是冲着这“真有味”来的。 “琏二弟,你来得正好!”贾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低声道,“快,借我五十两银子,应急!” 贾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也不多问,从随从那里取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了贾珍。“珍大哥客气了,些许银子,何足挂齿。” 贾珍接过银票,如蒙大赦,连忙递给娄氏,这才得以狼狈地入内。 但经此一役,再想到贾琏也对这生意虎视眈眈,贾珍之前那股“志在必得”的气焰,已经灭了大半。 他知道,论财力,如今的荣国府可比宁国府厚实多了。 竞拍开始,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八百两!”拍卖师刚报出起拍价,就有人立刻举牌。 “八百五十两!” “九百两!” 价格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一千两。贾珍几次想举牌,都被身边赖二用眼神制止了。他也明白,就算举了,也未必是对手,反而还恶了人家。 果然,没过多久,贾琏就直接举牌:“两千两!” 这个价格一出,现场顿时安静了不少,不少人都面露难色,开始犹豫。但好景不长,角落里一个穿着官服的人缓缓举起了牌子。 “两千五百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人面生得很,但气度不凡,身后跟着几个随从,一看就来历不小。有人低声议论起来:“那不是忠顺王府的长史吗?” 贾琏眉头一皱,略一思索,又举牌道:“两千八百两!” 他这也算是孤注一掷了。贾琏看上了鲍二家媳妇,若是能入手这门生意,他以后便有足够多的时间,和鲍二家媳妇鬼混了,反正他老婆王熙凤足不出户,管不到外面店铺里。 贾琏举牌后,现场一片哗然。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就在大家以为贾琏势在必得时,那长史却面不改色,再次举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三千两。” 全场死寂。 拍卖师连喊三声,无人再应。最终,这“真有味”快餐连锁生意,以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落入了忠顺王府长史手中。 散场时,不少没竞拍到的人都在低声抱怨。 “疯了!真是疯了!三千两买个快餐店?” “那长史简直是人傻钱多,白白便宜了吴天德那厮!这生意根本不值这个价!” “就是就是,我看他不出一年就得赔本!”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落地飘进了长史的耳朵里。他却毫不在意,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你们这些鸟人,知道个屁。”他在心里冷笑,“反正这三千两银子,都由忠顺亲王来掏。我则早已和吴天德暗中达成交易,这笔成交价的两成,也就是六百两银子,是我的好处费,白得的!就这六百两,怕是你们这些蠢货十年都赚不到。” 而另一边,吴天德看着手里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虽然要拿出六百两给长史,但他依然赚得盆满钵满。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这次交易,再一次攀上了忠顺王府长史这棵大树,落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笔买卖,做得值呀! 第26章 人各有志 店铺虽然拍卖出去了,但吴天德早就有言在先,须得等到九月初,他启程前往潼关卫之前,双方再来办理交割手续,故而吴天德一家人,还能在店铺里暂住一段时日。 作为买家,忠顺亲王齐秦倒也不急。他之所以授意府中长史,花巨资买下真有味快餐连锁店,不过是为了就近方便观察宁荣二府情况,打探贾氏一族消息。 多拖延一段时间也好,省得目的性太明显,被人窥破了端倪。 不过即便如此,真有味快餐连锁店里的诸位员工,却都得面临是走是留的问题了。 吴天德夫妇俩,包括小舅子秦钟、堂弟吴彩明,还有晴雯、瑞珠、宝珠等丫头,以及那条叫做旺财的大黄狗,是早已明确,要一块儿前往潼关卫的。 娄氏母子俩,娄氏曾给吴天德做过掌柜,有知遇之恩,她的儿子贾菌,又是吴天德身边亲兵、书童,跟随吴天德习武,两人这次也要前往潼关。 吴天德早就给娄氏说好了,等到了潼关卫之后,他至少也要在潼关城里开设一家快餐店,以后不用担心没事情做。 娄氏在北平城里,原本靠给人洗衣缝补过日子,前往潼关则可以继续做掌柜,她当然知道怎么选了。 卜氏、贾芸母子俩,商量了一阵,感觉留在北平没有出路,也打算一道前往。 毕竟在哪里不是打工挣钱呢?北平城里的贵人太多,让他们这些底层牛马,活得更加没有尊严,还不如去到地方上,或许能别开一番生面。 鲍二夫妇俩是吴天德手下两大干将,但因他们家在北平有一座豪宅,根本舍不得离开,厨娘胡氏则忧虑自己的孩儿金荣,去了外地得不到良好教育,吴天德对此都能表示理解。 既然这些人不打算跟着西迁,双方的雇佣关系自然告一段落。 主厨多官最近和灯儿姑娘打得一片火热,灯儿姑娘爱慕北平繁华,不愿意去偏远之地发展,多官受到恋人影响,便求到了吴天德这里,说是自己也想留在北平,不想跟着去潼关了。 这让晴雯很是生气,当初多官是通过她本人的关系,也搭上她的的情面,这才留在了真有味快餐店做主厨,结果东家一走,他就立马辞职,这不是扫了她的脸面么? 晴雯把这位糊涂表哥骂了一顿,说他忘恩负义,说得多官脸上讪讪的。 吴天德忙制止道,人各有志,不必如此。 又问多官有什么打算没有? 提到这个,多官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先前的窘迫一扫而空:“有!忠顺王府的长史大人已经给我安排好了!以后还在这家旗舰店里做主厨,工钱比以前还高。最要紧的是,长史大人说了,后院那一正两耳三间房,赏给我和灯儿做婚房,让我们夫妇俩关起门来过安稳日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和灯儿在北平安家落户的幸福图景。 吴天德脸上笑着,心里却咯噔一下,疑窦丛生。 吴天德严重怀疑,这个忠顺王府的长史怕是没安什么好心,但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他总不能对多官说,在红楼原著中,这个灯儿姑娘作风放浪,以后会和荣宁二府许多人私通,给他戴上一顶又一顶绿帽子吧? 他也已经能够想象出,多官在正房里喝得酩酊大醉,而他的妻子灯儿姑娘却在耳房里和人偷情的香艳场景了。 至此,吴天德终于回过神来,他总算明白了忠顺王府长史的良苦用心了。 长史大人怕是早就看出了灯儿姑娘的水性杨花,有她在这家店里,便能吸引到许多贾府中人前来苟且,长史大人只需要安排一两个耳朵灵敏的小厮,住在后院偏房里,便能掌握贾府的许多机密。 想着这件事背后,隐藏着忠顺王府的深层算计,吴天德不敢胡乱劝阻,很痛快地答应了多官的辞职。 贾芝则想跟着一块儿走。他一个人在北平,无亲无故,受尽冷落,在吴天德身边,受到了重用不说,还有机会和卖酒女焦雅卿卿我我。 想到这里,贾芝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别人基本上都是全家跟随,比如说娄氏、贾菌母子俩,卜氏、贾芸母子俩,好歹身边都有一个伴儿,偏生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有个什么意思? 要不,把卖酒女焦雅也带上一起走?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焦雅是她父亲焦二的心肝宝贝。 如今,焦二、秦氏夫妇俩,早就把主意打在了焦雅身上,指望着从她身上捞到一笔彩礼钱,来填补焦福、焦贵二人婚娶落下的一个大窟窿。 焦福、焦贵二人受到霞儿姑娘引诱,以至于兄弟俩在真有味快餐店里挣得那些辛苦钱,全部落到了霞儿姑娘手里不说,还从家里偷了十几两散碎银子,给霞儿姑娘买了胭脂水粉。 焦二、秦氏夫妇俩,气得差点吐血。老两口在霞儿姑娘那里闹了好几次,想着索要一些银钱回本,奈何霞儿姑娘可不是一般人,她身边姘头不少,即便是焦福、焦贵,也不敢轻易甩脸子给她看。 霞儿姑娘根本不讲道理,也不怕自曝其短,她叉着腰怒骂道,“摸也摸过了,亲也亲过了,蓬松的大白馒头也让他们兄弟俩啃上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难不成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只能被你们家那一对龌龊兄弟白嫖不成?” “什么,他们兄弟俩连大白馒头也啃上了?不行不行,我醉金刚也要吃大白馒头。”醉金刚倪二在一旁插话道。 他乃是黑道人士,和霞儿姑娘拉扯没几天,目前还仅停留在搂搂抱抱的低级阶段,听说焦福、焦贵兄弟俩,居然还走在了他醉金刚倪二的前头,又如何能忍? 霞儿姑娘却娇嗔道,“你醉金刚也别忒不要脸。人家焦福、焦福兄弟俩,在我身上花的银子,加起来都有好几十两了。你才不过送我一对小巧的银戒指,就想着吃大白馒头?我看你是休想。” 花费几十两银子,醉金刚倪二就很不乐意了。他也是久经欢场之人,知道银钱换不来真心,故而摇了摇头,说道,“我银子是没有这么多,但也不会事后反悔,再来向你讨要,比起焦福、焦贵来说,倒是显得更加真心了。” 这话说到了霞儿姑娘的心坎里,她说道,“正是此理。看在你事后不反悔讨要份上,我今日便让你吃上一顿大白馒头,又有何妨?” 两人打情骂俏,越说越露骨,气得焦二、秦氏洒泪而回。 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先不说家里银子不多,哪怕有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焦福、焦贵兄弟俩这么折腾啊。 “要不给兄弟俩娶一房媳妇,给他们收一收心,之后便不会再把银子送给那些风尘女子了。”秦氏咬牙道。 夫妻俩下定决之后,便托了人牙子,果然买了一个丫头回来,正是惨遭宁府开革的卍儿姑娘。 卍儿姑娘本来还想着攀高枝,结果没被贾珍看上,被赶出宁府前夜,又被总管赖二霸王硬上弓,失去了处子之身。 她如今走投无路,除了仓促嫁人,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天知道赖二给她的种子,有没有在她肚子里生根发芽? 因此,明知道焦福、焦贵不是什么正经体面人,家里经济条件又不好,卍儿姑娘也不敢拒绝,她胡乱开价,仅要了十两银子,她便自己做主,决心嫁给焦氏兄弟俩中的一个了。 问题是,嫁给谁呢? 焦福也想娶她,焦贵还想娶她。但卍儿姑娘却只有一个呀? 两条舔狗开始展开自由竞争,这个送卍儿姑娘一只钗子,那个送卍儿姑娘一个手镯,不过他们兄弟俩再怎么送钱送物,好歹把肉烂在了锅里,焦二、秦氏夫妇俩倒没有什么意见。 但这个时候,霞儿姑娘却开始有意见了。她早就习惯了焦福、焦贵兄弟俩的示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俩的上供,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卍儿姑娘和她打擂台,她怎能不生气? 而且,霞儿姑娘的姘头虽然有不少,但真心实意对她的人却不多。像醉金刚倪二这些人,虽然也间或送她一些银戒指之类,但他却必定要在霞儿姑娘这里吃上几顿酒饭,综合算起来,根本赚不到多少钱,还弄得霞儿姑娘身上伤痕累累,得去药铺开几张跌打损伤的狗皮膏药。 她这又是何苦? 思来想去,霞儿姑娘一咬牙,答应嫁给焦福,她决心要做卍儿姑娘的嫂子,将来还要找个机会,把焦贵从卍儿姑娘身边抢过来才好。 此外,霞儿姑娘还向焦福索要了五十两银子的彩礼钱,足足是卍儿姑娘的十倍了。 卍儿姑娘因为担心怀孕,急于找人接盘,对此只能视而不见。 秦氏心里还有点别扭,她曾和霞儿姑娘打过一架,但架不住儿子喜欢,也只得罢了。 这一日的小花枝巷,与往日的破败截然不同。焦二家的小院门口,红灯高悬,彩绸飘扬。 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院内更是鼓乐喧天,唢呐和锣鼓的声响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焦家正为焦福、焦贵兄弟俩举办双喜临门的婚礼。 焦二穿着一身簇新的青布褂子,脸上泛着红光,正忙着招呼前来道贺的宾客。他时不时地拍着胸脯,大声说着感谢的话,那得意的神情,仿佛忘了这风光背后的窘迫。 为了给两个儿子风风光光地娶媳妇,他不仅掏空了家底,还硬着头皮向大哥焦大借了一百两银子。 “我凭本事借的,”他私下里跟老婆秦氏嘀咕,“以后他好意思开口要,我都不好意思还。” 秦氏也穿着新做的蓝布裙,正指挥着帮忙的妇人摆放桌椅,闻言只是叹了口气,眼底藏着掩不住的忧虑。 她心里清楚,就算不算那笔“凭本事借的”银子,家里为了这场婚礼落下的亏空,也够他们夫妻俩勒紧裤腰带还上好几年了。 吴天德也收到了请柬。他来到巷口,看着眼前熟悉的院落,不禁有些感慨。 当初他因为银钱不凑手,低价将这处房舍卖给了焦二,如今看来,焦二和秦氏倒也还算勤快,把院子打理得干净整洁,院墙重新刷了白灰,连院子里那些半死不活的花草树木,都修剪得有模有样。 他递上贺礼,被焦二热情地迎进院内。酒席已经开了几桌,喧闹异常。吴天德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目光无意间扫过席间,却看到了一个不太和谐的身影——焦雅。 焦雅负责给各桌添酒上菜,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与周围的喜庆格格不入。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鼻尖也微微泛着肿,脸上没半点笑意,只是低着头,机械地做着手里的活。 吴天德心中纳闷,便侧耳听了听旁边宾客的议论。 “……可惜了焦雅这丫头,模样周正,手脚也勤快……”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爹要把她卖给津门那个姓范的老画师做小妾,一开口就要二百两现银呢!” “二百两?那焦二可真是……不过那范画师据说都快一百岁了吧?这哪是嫁女儿,简直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啊!” “可不是嘛,我刚才还听见焦雅跟她娘秦氏在吵架呢,说什么‘要是对方年轻点,做小妾也就认了,那老东西都快成精了,浑身一股腐朽的臭味,图他什么?图他年纪大,不洗澡?’” 吴天德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虽与焦家只是买卖关系,算不上深交,但也觉得焦二此举太过狠心。 那姓范的画师他略有耳闻,确实年事已高,性情乖僻,焦雅嫁过去,日子定然不好过。 可转念一想,这毕竟是焦二的家事,他一个外人,又能管得了多少?强行插手,反而落个多管闲事的名声。 他思忖片刻,叫来身后的随从贾芝,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贾芝便悄悄走到焦雅身边,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她手里,低声道:“焦雅姑娘,吴百总看你辛苦,这点心意,你拿着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焦雅愣了一下,捏着荷包,里面的银子硌得她手心发烫。她抬头看向吴天德的方向,吴天德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焦雅攥紧了荷包,眼眶又一次湿润了。这十两银子,或许解不了她被卖为妾的困境,却像一丝微弱的光,照进了她灰暗的日子里。 “吴百总都对我这么好,那你呢?”焦雅睁大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贾芝道。 贾芝心头不由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