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朝做买办》 第1章 穿越外滩,苦提拆迁 冰冷的江水裹挟着陈林下坠时,他最后看到的是陆家嘴璀璨的灯火。 那些曾象征着他事业巅峰的摩天大楼,此刻却像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见证着他从 985化学博士到负债累累的失败者的坠落。 三个月前,他还手握大厂的核心研发项目,银行账户里躺着七位数的存款,以及刚申请下来的两千万研究经费。 女友依偎在他怀里规划未来时,指尖划过的合同上还印着“重点实验室负责人”的烫金字样。 可现在,实验室易主,存款清零,连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都被抵押,而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早已拿着他的血汗钱,跟着一个老白男消失在机场 VIP通道。 “骗子……” 呛水的剧痛让他意识模糊,肺部炸开般的疼痛却比不上心口的窒息。 大厂将他清退,声称如不归还经费就送他进去,催债电话像跗骨之蛆日夜不休,曾经的学术新星成了行业笑柄。 江水灌入鼻腔的瞬间,陈林闭上眼,或许这样结束也好。 再次睁开眼时,刺骨的寒冷变成了针扎般的刺痛。 “哥!你醒醒啊哥!”粗糙的麻布蹭着脸颊,耳边是孩童嘶哑的哭喊。 陈林猛地坐起身,剧烈的头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白色天花板,而是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顶,几根熏得发黑的椽子摇摇欲坠。 “哥,你总算醒了!”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男孩扑过来,话语中带着哭腔,“爹他……爹被那些官差打死了……呜呜呜……”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1845年,上海县,洋泾浜北岸的棚户区。 他还是叫陈林,却变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父亲是靠着洋泾浜讨生活的渔夫,勤劳、朴实、有担当。 母亲是个温柔恬静的哑巴,厨艺精湛,总能将简单的食材做成美味。 身边这个十岁的男孩是弟弟陈根,还有个躲在墙角,抱着木头小人的七岁女孩,是妹妹陈苗。 一天前,几个穿着体面的洋人,在县衙差役的簇拥下,来到洋泾浜,打下界碑,说这片地方要划给英吉利人做租界。 父亲舍不得祖辈传下的这两间茅草屋,拿着鱼叉跟官差理论,被活活打死在河边的老槐树下。 母亲疯了似的冲上去,却被县衙带走。 陈林也在冲突中被人打晕,直到现在才醒来。 “英租界……1845年……”陈林喃喃自语,心脏狂跳不止。 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清楚这个年份意味着什么。 《上海土地章程》刚刚签订,这片土地将成为洋人的天下,而他们这些原住民,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自家的位置,在后世拆迁,随随便便都是几个小目标。 只可惜他重生在对的地方,却在错误的时代。 “哥,我们怎么办啊?”陈根急得直跺脚,瘦小的身躯因为愤怒和恐惧微微颤抖,“那些官差说咱们占了洋大人的地,今天还要来拆房子!” 陈苗挪过来,怯怯地拉了拉陈林的衣角,小脸上满是饥饿带来的蜡黄:“大哥,苗苗饿……” 环顾四周,家徒四壁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窘境。 土灶里没有火星,米缸空空如也,只有墙角堆着几张破渔网,散发着鱼腥和霉味。 唯一值点钱的,就是泊在河边的那艘小渔船。 陈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死亡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拥有领先这个时代近两百年的知识,难道还养不活自己和弟妹? 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同样也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 “阿根,帮我找两块木条,另外找找看家里有什么工具没?”陈林强撑着坐了起来。 他现在一无所有,再高远的目标,也得活下去才能做。 而要解决眼前的困境只能搏一把了。 老白男,哦,不,是洋鬼子在意什么。 他们天生就是矛盾的复合体,骨子里嗜血残忍,却又总爱用虚伪的东西来救赎粉饰自己。 陈根很饿,他将家里仅剩的一点鱼干煮了,汤给大哥喝了,鱼肉给苗苗吃了,自己只嚼了一点鱼骨头。 但还是强撑着站起来,按照陈林的吩咐行动起来。 陈林也站了起来,他看向堂屋的先人牌位。 陈家是从外地流落至此,家中无田,陈水生靠着双手买了渔船,建了茅屋,娶了媳妇,成家立业。 逢年过节,哪怕只有一碗粗米饭,他也会先孝敬先人。 陈林明白,正是这份对祖先的崇拜,让华夏传承数千年。 “对不起了,先人们,后世子孙陈林不孝,委屈你们几年。来日必为先人建祠堂,风光请入。” 跪下磕了三个响头,陈林起身将几个牌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陈根那边也找来木板和父亲修船用的工具。 “哥,你要做什么?”陈根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大哥为什么做起木工。 “哥要做个东西,兴许能够保下咱家的宅子。” 陈林扫视了一眼这栋由一间堂屋两间卧室组成的茅草房子。 这是自己那个傻乎乎的渔夫父亲用命也要守护的家。这是自己那个哑巴母亲,徒手制作泥胚,一点点修建起来的家。这里也是他这具身体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理工男的动手能力都还可以,不多时一个半米高的十字架就做了出来。 陈林将其扣在木质底座上,摆在原本供奉牌位的条几上。 扫了一眼,似乎还缺点什么。 他又找来一块白布,没有笔墨,就用碳灰。 前世的素描手艺还在,很快一个人像成型。 将白布挂在墙上,刚好与十字架相互辉映。 大功告成。 “哥,这是什么?”陈根不解地问道。 “这是洋人的神,要是洋人再来,你们按照我说的做。” 陈根一脸崇拜,大哥随手就画出洋人的神,这东西难道是用来镇压洋人的? 陈林知道解释不清,只能拿出大哥的威严,直接交代弟弟妹妹怎么做。 同时,他还用木头边角料做出三个小十字架,穿上绳子,给自己和弟弟妹妹挂上。 …… 正交代着,外面传来了一阵叽里呱啦的嘈杂声。 陈林心头一紧,扒着门缝向外望去,只见两个洋鬼子带着一群官差走来。 其中一个年轻的洋鬼子穿着黑色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显然是个传教士。 陈林又多了几分把握。 “是洋鬼子!”陈根攥紧了拳头,眼中喷火,“哥,就是他们指使衙役打死父亲的。” 陈林按住他的肩膀道:“阿根,不要冲动,还记得说书先生讲的韩信吗?咱们要忍辱负重,才能等到报仇的机会。” 第2章 佯装信徒,力保茅庐 洋泾浜北岸,传教士本杰明·合信身着长款教士袍,正在踩着泥泞,跟在英国领事巴富尔的身后。 他对清国并不陌生,几年前便在广州建立了自己的医院,还获得了当地人的好感。 他们的前方是十几个上海县衙的差役。这些人拿着水火棍,拎着铁链。 为首的一人名叫刘威,受上海县令吴云指派,配合洋大人完成租界的清场工作。 巴富尔原本是东印度公司的外科医生,后来转行做了外交官,他与合信之间倒是有不少共同语言,是朋友关系。 不过此时他们却在争吵。 “合信,等下你看到这些清国人的野蛮愚昧,就知道他们根本不配接受主的青睐。” 合信摇了摇头:“巴富尔,主的爱无处不在,你也是医生出身,为何没有怜悯之心呢?听说你们昨天还打死了人。唉……又为我的传教事业增加了难度。” “又不是我们打死的,是前面那些家伙。他们清国人打死自己人,跟咱们可没关系。要不是我的话,那三个清国小孩昨天就被赶走了。所以我跟你说,这些人根本不配享受主的荣光。” 巴富尔对清国人没有一点好感,认为这些人欺软怕硬,只有用火枪和大炮才能让他们乖乖合作。 而合信却认为清国人是懂感恩的,你对他们一点点好,便能够得到数倍的回报。 两人在一起用英语交流,丝毫不用在意刘威他们。 那个跟着他们的粤人通译倒是能听懂,但是他的清国话似乎也无法跟这些当地衙役有效沟通。 清国真是太大了,他们的方言听起来像是不同的语言。 队伍很快来到了前一天的茅草屋前。 巴富尔抬手,示意身后四个带着头巾的锡克兵戒备。 刘威则招呼手下快手上前叫门。 他的心中暗自腹诽:洋鬼子就是矫情,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不过三个小崽子,昨天他就能解决。 这陈家是外来户,在此地无亲无故,随便拿捏,不会有任何后续麻烦。 不过陪洋人做事,有一点好,那就是拆迁过程中捞的好处都可以留下。 昨天那个哑婆娘转手就卖了五两银子,啧啧,真不错。 今天将这三个小崽子抓走,至少也能卖上十几两。 “人呢,滚出来,期限到了。”刘威冲着茅草屋喊道。 这时候,茅草屋的门突然打开。 三个孩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这三个孩子走的太从容了,丝毫不见惊慌。 其中两个较小的孩子端着半米高的十字架。 刘威并没有去过教堂,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见到三个孩子故弄玄虚,上前就要去将对方踹倒。 就在这时,身后的洋人大喊了一声。 刘威没有听懂,但还是停下来,回身看去,只见那个穿着长袍的洋和尚快步上前。 刘威赶紧躬下身子,恭敬的像是一条哈巴狗。 陈林面不改色,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身为博士,他的英语早就达到了母语水平,加上自己对西方宗教的了解。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见到洋人和衙役过来,他让弟弟妹妹端着那个刚刚做好的十字架跟在自己的身后。 三人迎着凶神恶煞的衙役走出房子。 苗苗心里害怕,但是想到哥哥说这样就能有东西吃,她不禁坚强起来。 陈根也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听大哥的安排。 在陈林看来,这些衙役比洋人还要可怕,他们不过是满清朝廷统治汉人的工具,根本不会同你讲道理。 见到那洋人神父向自己这边走来,陈林赶紧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尊敬的神父,我们是上帝的信徒,您能够倾听我的控诉吗?” 果然,在听到陈林的话后,合信与巴富尔都呆愣当场,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清国少年竟然会说如此标准的英语,而且还是地道伦敦腔。 衙役们却不明所以,这小子在说什么?听起来似乎很像洋人的话。 合信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巴富尔,有些愤怒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野蛮的清国人,他们明明就是主的子民。” 他摆了摆手示意官差退下:“哦,我的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合信一副怜悯的表情,明知故问。 “我们世代居住在这里,”陈林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虔诚而无助,“我父亲是个善良的渔夫,因为不愿离开祖屋被他们杀害,母亲也被他们抓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三个孤儿,如果房子被拆,我们就真的无家可归了。上帝教导我们要怜悯孤儿,不是吗?” 他刻意引用了圣经里的句子,这是他前世在电影里看来的。 似乎觉得还不够,陈林又补充道:“更何况,一百年前,皮特首相曾说过,我的茅屋风可进,雨可进,国王不可进。” 合信已经完全沉浸在震惊当中,这孩子不仅仅是个信徒,还熟知大英帝国的文化。 果然,合信的眼神柔和了许多,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巴富尔,然后对陈林说:“孩子,我会和他们沟通,暂时保住你的房子。愿主保佑你们。” “谢谢您!仁慈的神父!”陈林深深鞠了一躬,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合信转身走向巴富尔,皱着眉头道:“怎么样?领事大人,给我一个面子,您的租界内应该容得下这三间茅屋吧。” 合信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是巴富尔却点头答应了。 他对戴着瓜帽的粤人通译说了两句。对方跑到刘威面前解释了半天,终于让这位当地捕头听明白了。 “什么?不拆了,老子折腾了半天,就这?”刘威在洋人面前低头哈腰,但是对自己的族人却一点都不怵。 “你有什么意见跟洋大人说,我就是个传话的,不过我跟你说,这娃会说洋人的话,或许真是一个教民,你不要乱来啊。现在这里是洋人的地盘,教民出了事情,那可是大事儿,你们县尊都兜不住。”通译不买刘威的账,还威胁道。 陈林的心终于放下,不过还没有完。 见到几人要走,陈林追上合信道:“牧师,您能帮我要回我的母亲吗?他们被县衙的人抓走了。” 合信这次摇了摇头:“我的孩子,我们不过是客人,并不能干预你们清国的事儿。不过你现在生活在租界,自然会得到主的庇佑,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到码头来找我。” 合信并没有答应陈林的要求。 他看到巴富尔在摇头,自己不过是传教士,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陈林拦着弟弟妹妹,看着这群人离开。 暂时保住了容身之所,但生存的难题依然严峻。 苗苗的小脸在兄长的腰上摩挲道:“大哥,苗苗现在能吃东西了吗?” 陈林摸了一下妹妹头上稀疏的黄毛道:“哥哥带你们去找吃的。” 终究成了英租界最牛钉子户,不过日子还是得自己过下去。 第3章 流落浦江,遭遇粤帮 不远处的黄浦江畔,英国人已经建起十几座浮动码头。 其中一座码头连着岸边的两层建筑。建筑采用土木结构,拥有很明显的欧式风格,但是比较粗糙,很明显只是一栋临时建筑。 小楼的二层,颠地洋行老板兰斯禄·颠地正在对手下一名洋人管事大发雷霆。 “废物,那些粤人通译竟然听不懂当地人的方言,那我要他们有什么用?” 管事詹姆斯满头大汗,这个老板可不是好相与的人。 “老板,要不我们从粤地运一批苦力过来。”詹姆斯建议道。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颠地洋行的大楼必须第一个建起来,怡和洋行都走到咱们前面去了,就连米国佬都来了。你让我等?” 颠地冲着他甩了甩手道,“你现在就去找,花多大代价都行,必须找到一个会英文的当地人。要不然你就给我滚蛋。” 詹姆斯如蒙大赦,迅速逃出老板的办公室,路过走廊时,差点撞上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 “啊,对不起,小姐。”詹姆斯连连道歉。 “没关系。”女孩瞥了他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错开之时,詹姆斯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位小姐。 这小姑娘出生在港岛,是颠地的混血私生女,不过十几岁,却已经身材高挑,气质高雅,拥有一双蓝眼睛和乌黑的秀发,绝美的容颜让人过目不忘。 女孩的母亲是个华人,她从小就异常聪明,深受颠地的喜爱。 珍妮走进颠地的办公室,抱着父亲的胳膊娇声道:“爹地,您怎么又发火了,不就是通译吗?女儿已经学会了当地方言,要不让女儿去?” 颠地的脸色稍缓,不过却摇了摇头道:“怎么能让你跟那些苦力在一起。放心吧,爹地会找到人的。” 他将烟斗放在桌子上敲了敲继续道:“你以为爹地只要找个通译吗?长江沿岸才是清国的精华,这里盛产茶叶和丝绸,人口稠密,以后这里将是所有洋行的商业重心,没有帮手可不行。” …… 另外一边,陈林带着弟妹来到屋后的小渔船上。 “哥,咱们去捕鱼吗?”陈根兴奋地问道。 陈林点点头道:“嗯,今天咱们一定能捕到大鱼,到时候哥做烤鱼给你们吃。” “好耶,好耶,有鱼吃喽。”苗苗兴奋地拍起小手。 三个孩子生疏地将渔网撒到洋泾浜中。 半天过去了,连一根小虾米都没有捕到。 陈林叹了一口气。 陈根和陈苗也都是一脸沮丧。 河面上的冷风将三个孩子的脸吹得通红。 他们应该已经一天多时间没吃东西了。 陈林勒紧腰带,一咬牙向下游的洋泾镇划去。 他不是没想过到黄浦江边的洋人那里讨生活。但是他心中本能地有些排斥。 人家穿越了都是成了堂堂正正的大英雄,自己可不想去给洋人做走狗,被人骂做二鬼子。 前世自己就被老白男坑了,看到洋人就厌恶,去洋人那里讨生活?不去,死都不去。 洋泾镇位于浦东,乃是洋泾浜与黄浦江的交汇处,与现在的英租界一河之隔。 开阜之后,大量江浙商人聚集在这里,洋人也将这里当做临时落脚地,让洋泾镇变得异常的热闹。 陈林来这里,准备将家传的小船给卖掉。有了钱之后,他们兄妹三人就能暂时渡过难关。 他也有时间想想如何将脑子里的化学知识变现。 临河的街道非常繁华,偶尔可见欧式小楼,玻璃窗反射着落日余晖,墙面爬着深色木架。 这里俨然成了英租界建立前的临时外滩,喧嚣与上游荒芜判若两地。 街边的小吃摊位支着火炉,热气“咕嘟”往上冒,肉香面香勾得人更饿。 陈林将家中仅剩的三个铜板,紧紧攥在手心。 兄妹三人踩着吱呀木板上岸,鞋底泥水在石板路留下湿痕。 “哥,我想吃这个。”苗苗停在小笼包摊位前,一步也不想挪。 摊主满脸油光,飞快捏着包子褶,扯开嗓子吆喝:“正宗南翔小笼包!热腾腾鲜肉包,皮薄馅多汤水足嘞——” “老板,包子怎么卖?”陈林往前挪半步,声音带着心虚,却努力挺直腰板。 摊主抬眼瞧见三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脸上立刻堆起嫌恶,挥手像赶苍蝇:“走走走!去别处要饭,别碍我做生意!” 陈林皱眉,攥着铜板的手更紧:“你怎么做生意的?我问价钱,又不是跟你乞讨。” “二十文一笼!”摊主把面团往案板一拍,“啪”的一声,没好气道,“要吃先掏钱,没钱滚远点!” 陈林攥紧铜板指节泛白,默默拉着弟妹离开。 “嘿,小赤佬,浪费老子口舌!”身后传来啐骂声,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背上。 “你说谁小赤佬!”陈根猛地回头,小胸脯气得鼓鼓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拳头紧握,冻红的小脸因愤怒涨红。 “就说你了!”摊主本就窝火,见孩子顶嘴更来了气,叉腰骂道,“有人生没人管的玩意儿!” “根子,走。”陈林拉住弟弟胳膊,声音压低,“犯不着跟这种人置气。” 他能感觉到陈根胳膊在抖,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最终三人在馒头摊用三枚铜板买了个热馒头。摊主阿婆是个好心人,给了他们一碗热水。 找了一处避风的墙角,三人围坐在一起。 “大哥,你吃。”苗苗用冻僵的小手撕下一小块馒头,明明饿得咽口水,却先递到陈林嘴边,小脸上满是认真。 “苗苗先吃。”陈林扶着她的手把馒头送进她嘴里,声音柔缓,“你忘了?大哥睡了一天,刚醒不久,肚子不饿。” 苗苗小口嚼着,眼睛微眯,睫毛沾着水汽,细细品味美味。 还不忘揪下一小块递向陈根:“二哥,你也吃。” 就在三人兄友弟恭之时,一道黑影从巷子里窜出,像阵风掠过三人,苗苗手里的大半块馒头突然就没了。 三人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苗苗小嘴张着,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随即蓄满泪水。 “捉贼!”陈根大喊着像小猎犬般蹿出去,瘦小身影在灯笼光影里飞快追向黑影。 陈林也慌了,理性荡然无存。 “根子!回来!”他大喊,声音焦急沙哑,怀里苗苗已经“哇”地哭出来。 等他抱着哭泣的妹妹追出去,陈根身影已消失在纵横街巷,淹没在人流灯影中。 唯一的馒头没了,弟弟也不见了。 陈林抱着妹妹在洋泾镇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周围人来人往,却没人看他们一眼。 沮丧像潮水涌来,几乎将他淹没。 麻的,老子真是个废物! “大哥,放我下来,苗苗自己走。”苗苗哭了会儿就停了,用袖子擦泪,小手抓着他衣襟,“二哥咋还不回来?” 陈林舍不得放下妹妹,她的手冰得像石头。 找了半个时辰也没见陈根,陈林只能带妹妹回河边,打算卖船换钱。 到了河边他傻了眼——小渔船不见了! “船呢?我的船呢?”他沿河岸边跑边找,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在众多船只间焦急扫视。 他找其他船夫询问,却没人理睬他。 陈林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带着妹妹麻木地往前走。 他不敢报官,不知这里的差役是否与县城那些人一伙。 沿河走了几百米,他看到几个伙计正拖一艘小渔船。 船身破洞、褪色橹柄,分明是自家的船! “这是我的船!”陈林冲上去,声音因激动发颤。 伙计们转过身,说着晦涩粤语。 为首高个子打量他一眼,撇嘴道:“细路仔,扯啦!呢条船系吴记当铺嘅!” 陈林愣了愣才听明白。转头看向街边,果然有一个“吴记当铺”,高大门楣挂着红灯笼,看着很阔气。 “这是我的船!刚停在河边,谁当给你们的?找那人对峙!”陈林上前拉住高个子胳膊。 伙计见他拉扯自己,顿时大怒,一膀子将陈林甩在地上。 “咚”的一声,后背撞在冰冷石板上,疼得他眼前发黑。 “大哥!”苗苗尖叫着扑过来,小手使劲拉他胳膊。 看着妹妹冻红的小脸和恐惧的大眼睛,陈林刚涌起的怒火又压了下去。 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心里有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现实却像堵密不透风的墙,逼得他无路可退。 他像一只失败的土狗一般,带着妹妹离开。 第4章 东躲西藏,终究投洋 可怜的詹姆斯已经在洋泾镇转了半天,这里聚集了很多本地商人,是找人的好地方。 可是上哪里去找会英语的本地人啊。 跟在他身后的粤语通译黄润棠也是一脸无语,谁知道这里的吴侬软语这么晦涩难懂。 他可以学,但是这难度不比学习英语低。 “黄,将这个牌子挂在胸前,跟着我。” 詹姆斯将一个木牌挂在黄润棠的胸前,上面写着“高薪聘请英语通译”。 路过一家吴记当铺,他进去喝了口茶,这家店老板吴健彰是粤人,也是他们洋行的老朋友,名下有许多商铺,身家数百万。 与掌柜地打听了一下周围有没有懂英语的本地人。 掌柜的也是连连摇头,这里刚刚开阜,本地人少有与外界接触的。 可不像广州城,很早就有十三行,积累了大量通译。 刚走出店铺,他便看到几个店里的伙计在河边将一个孩子推倒在地。 詹姆斯摇了摇头,他了解这些华人当铺的运行规则,不过是披着合法外衣的抢匪罢了。 那大孩子灰溜溜地抱着一个小姑娘跑开,嘴里还大骂了一声。 詹姆斯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黄,刚才那孩子是不是在骂人?” 黄润棠点头道:“对啊,是在骂人。” “法克鱿?” 黄润棠点头道:“嗯,法克鱿。” 两人的眼中瞬时亮起了光。 法克鱿,老子找到了。 “人呢?”詹姆斯再一看,那大孩子早已经不见踪影。 “黄,快去找,不要让他跑了。” 于是两人在洋泾镇的街头跑起来。一个大个子洋人在街道上奔跑,可吓坏了行人,众人纷纷躲闪。 被洋鬼子撞伤了可没人管,要是撞伤了洋鬼子,那么自己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自从壬寅签约之后,这些地方官府在洋鬼子面前就跟怂蛋一般。 陈林背着妹妹躲到了一处小巷子中。他现在身无分文,船也没了,无法渡河,想要回家都是问题。 “哥,我想娘和爹了。”苗苗的大眼睛中再次噙满泪水,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小孩。 陈林理了理妹妹的黄毛,安慰道:“苗苗乖,哥哥会找到娘的,哥哥也会赚到钱,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嗖”的一声,巷口两个大汉像阵风一般跑过去,跑在前面的还是金色头发的洋人大汉。 陈林只扫了一眼,却对这个洋人壮汉印象深刻,对方的金发披在肩膀上,脸上留着短短的胡子茬,肩膀有他的大腿粗,像极了后世某个饰演硬汉的欧美演员。 陈林现在深刻体会到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 他脑子里的知识,随便一个拿出来,在这个时代都是无价之宝。可是他却无法变现。 一个一无所有的男孩,无法徒手做出无烟火药,也建不出炼油厂,更做不出化肥。 吴记当铺的伙计似乎没有追来,陈林的心稍微放下,背部依旧在隐隐作痛。 黄润棠跟着詹姆斯的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实在受不了了。 “詹姆斯先生,等等在下,跑不动了……” 詹姆斯这才停了下来。 “该死的,人呢,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詹姆斯先生,两个孩子不可能跑这么远的,咱们一定是追错方向了。”黄润棠气喘吁吁地说道。 “黄,你想想办法。” 黄润棠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办法。 见到黄润棠似乎不积极,詹姆斯突然想到什么,瞪着眼睛道:“黄,你是担心老板找到新的通译就将你给赶回去吧。” 黄润棠似乎被说到痛点,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詹姆斯先生,我跟着老板已经干了五年了,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回番禺。” “那就好好帮我想办法。老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是绝对不甘人后的,沪租界的价值不必多说,以后这里将是我们的大本营。” “要不去找吴记当铺,刚才我看到当铺的几个伙计在对那个孩子大打出手,兴许他们有线索。” “哈哈。”詹姆斯的大手一巴掌拍在了黄润棠的肩膀上,“黄,你真聪明。” 两人快步向回走去,很快就来到了吴记当铺。 掌柜的一见是颠地洋行的洋大人又来了,满脸殷勤地上前。 “詹姆斯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来,进来喝茶。” 詹姆斯则一把抓住这个掌柜的手腕,让黄润棠通译道:“刚才那两个小孩,你们认识吗?” 掌柜的一脸懵逼,“什么小孩?” 正在此时,刚刚教训陈林的那个大个子走了进来。 “对,就是他,是他刚才打了那个男孩。”詹姆斯指着大个子伙计道。 “林阿七,你刚才打了一个孩子?赶紧过来,洋大人有话要问。” 林阿七心中一阵慌乱,自己不过是教训了一个不长眼的臭小子,怎么会惊动洋大人呢? “掌柜的,小的刚收了一艘渔船,有个不长眼的小屁孩上前耍赖,被小的赶走了。” 掌柜的也是一脸狐疑,竟然真有其事。 洋大人怎么会跟一个小屁孩有关系呢? “啊,对对对,告诉我,那孩子是谁,现在在哪里?”詹姆斯赶忙问道。 “小的不知道啊。”林阿七连连摇头,他怎么会去管一个小屁孩的去向呢? “法克鱿,你不认识,打人家干啥?”詹姆斯当即一个大逼斗子。 林阿七被打懵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个洋大人。 “詹姆斯先生,请息怒,在下问问。” “林阿七,这船是谁当的?” 掌柜得知道自己手下做事的路数,这船必然跟那男孩有联系。 “船是钱老三当的。”林阿七如实交代。 “钱老三?他这个月都已经当了三条船了吧。” 林阿七低着头没敢说话,这其中的猫腻又不需要他来解释。 “现在就去找到钱老三,问清楚那两个孩子的来历,问不清楚,你就不要回来了。” 掌柜的看向詹姆斯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詹姆斯先生,稍安勿躁,很快就你能帮您查清楚。” “来,进来坐。”掌柜的又让人给詹姆斯沏上一壶好茶。 陈林本来准备带着妹妹到码头上,看看能否搭条便船回去。 走之前,他将背上的包裹打开,没想到包裹中有一份渔船的文书。 白纸黑字,这下子吴记当铺应该不能继续霸占自己的渔船吧,实在不行,他就报官,反正房子的问题已经解决,官府也不好拿他如何。 于是陈林背着妹妹向吴记当铺走去。 刚踏上当铺的台阶,成林的心又虚了。 不过想起刚刚失踪的弟弟,想起还被关押的母亲,他将背上的妹妹向上掂了掂,坚定地走向前去。 “站住!” 台阶刚踏上一半,就有个拿着木棍的伙计挡住了他。 “小家伙,看清楚,这是当铺,要饭的话去别处。”伙计毫不客气地说道,手中还掂量着木棍。 “让开,我找你们掌柜的有事儿。”陈林不卑不亢地说道。 “呦呵,就你这样,也想找我们掌柜的。走走走,别影响老子做生意。” 伙计已经伸出了手。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将伙计给推翻在地。 “哎呦嘿……”那伙计一声惨叫。 陈林也瞪大了眼睛,一个金发版杰森·莫玛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第5章 海王出马,恶徒挨打 陈林讨厌洋人,他也不想帮洋人做事。 此时的洋行几乎都在做鸦片生意。他们就是洋人掠夺大清的马前卒。 但是眼前这个酷似海王的壮汉拉住他的小胳膊,几乎让他悬空站在那里。 “嘿,伙计,你的英文真六,跟谁学的,你是本地人吗?听得懂本地话吧。”詹姆斯满脸兴奋,嘴巴如同连珠炮一般,唾沫星子横飞。 “先生,麻烦您放我下来,我确实是本地人,英文是跟一个神父学的。”陈林能够看出对方是真的高兴,而且没有一点恶意。 黄润棠在边上听着陈林那一口标准的英语也甚为感叹。他做了十几年通译,英语都还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 而陈林的英语听起来比洋人还要标准。 听了陈林的话,詹姆斯有些尴尬,赶紧将陈林放下来。 他毫不客气,就跟这里的主人一般吩咐当铺的掌柜道:“掌柜的,快帮我准备茶水和点心。” 说完就拉着陈林向里面走,也不问一下陈林的意愿。 陈苗则一脸惊惧地跟在哥哥的身后,洋鬼子的样子让她非常害怕。 陈林则觉得这个老外也不是那么可恶,至少对方没有嫌弃自己穿得破破烂烂。 当铺的大堂边上就有一个小会客厅,桌椅板凳一应俱全。 “嘿,伙计,你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詹姆斯指着陈林的装束道,“这样,到我们颠地洋行工作如何?” 詹姆斯说话的方式与他的外表一般粗犷。 “等等……”陈林打住对方。 “你是洋行的?要招聘通译?”陈林问道,他已经看到黄润棠胸前的牌子。 这样将木牌挂在胸前,确实不雅,不过非常显目。 “啊,对对对,你可以叫我詹姆斯,颠地洋行的管事,我们需要一个本地通译。怎么样,伙计,来我们这里,包吃包住,每月至少给你开五个银元。”詹姆斯一开口就给出了高薪。 此时的洋商与中国人做生意普遍使用西班牙本洋,又称为双柱银元。五个银元,购买力相当于3.5两白银,确实是高薪。 “詹姆斯先生,你给的条件确实很高。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你跟这家当铺是什么关系?”陈林似乎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呃……这个,当铺的老板吴先生是我们洋行的朋友。”詹姆斯没有多想便说道。 这个洋人看起来似乎没多少心眼。 “既然这样,我拒绝去你们洋行供职。跟这样一家强盗当铺做朋友,想必你们洋行也不怎么样?” 两人用英语对话,只有一旁的黄润棠听得明白。其他人都不明所以。 所以那掌柜的还在让手下伙计送上茶水和点心,没想到自己已经被陈林告状了。 接下来陈林讲了一个故事:十年前,一个传教士乘坐小船来到黄浦江,那时候清廷限制传教。传教士被清军发现,慌忙逃窜,掉进河中,陈林的父亲将传教士救了起来,并且安置在自己家中…… 陈林的话锋一转继续控诉道:“我父亲这么善良的一个人,他就留给我一艘小船,但是吴记当铺却还要抢走,你说他们是不是很非常可恶。” 詹姆斯听了也是义愤填膺,吴健彰身家数百万,竟然连人家一艘小渔船都要枪,实在太可恶了。 于是他当即让黄通译质问当铺掌柜。 掌柜的自然狡辩,但是陈林却可以直接与詹姆斯沟通,于是詹姆斯还是站在陈林一边。 “掌柜的,请你将渔船还给这个孩子,否则吴记以后就不要跟颠地洋行合作了。” 詹姆斯是洋行的大管事,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掌柜的顿时满头大汗。 他看向陈林,这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孩子为何能让堂堂颠地洋行的大管事为他说话呢。 无论什么原因,他今天都要解决这个问题。吴记不能因为一条小船丢了颠地洋行这个大主顾。 ”小兄弟,老夫已经问过了,那船确实是船主当的,不过詹姆斯先生开口了,老夫就是送给你也可以。“老掌柜的非常圆滑,搞得自己在施舍一般。 就在这时陈林掏出渔船的凭证,白纸黑字,质问老掌柜道:“你们当铺收船,难道都不看凭证吗?” 老掌柜没想到这孩子有备而来,一时哑口无言。 这时候,早先那个大个子伙计林阿七带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走了进来。 掌柜的一肚子火顿时有了发泄的地方。 “林阿七过来,给这个小兄弟跪下赔礼。”掌柜地冲着林阿七呵斥道。 林阿七莫名其妙,只是看着眼前的男孩有些眼熟:“掌柜的,这是怎么了,人找到了?” 他本以为洋大人找这个小孩,是因为对方得罪了洋大人。 苗苗也记得这个殴打哥哥的大个子,她吓得躲到了陈林的身后。 “苗苗别怕。”陈林回身安稳了一下苗苗,看向掌柜的道,“船我可以不要,不过这人抢了我的船,必须要去官府自首。” 掌柜的有些为难,去官府自首就意味着承认当铺的非法交易。 林阿七听了之后也急了:“掌柜的,都是这个钱老三骗我。” 林阿七指着边上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喊道。 掌柜看了一眼詹姆斯,看到对方倒竖的眉毛,又看了一眼陈林,对方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却腰板挺直,下巴高高扬起。 “小兄弟。”掌柜的语气柔和地问道,“要不这样,林阿七确实失察,我让他给您磕头赔罪,这个钱老三,我们会将其送到官府重重处置。船您要是不要的话,我们按照五倍作价陪您。” 到底是混商场的老油条,三两下就将问题给化解了。 陈林虽然是个技术男,不过也见识过职场上的斗智斗勇。 他现在不过是仗着詹姆斯狐假虎威,而这个洋人与自己并不熟,兴许是真的需要一个本地通译才支持一下自己。 所以他只能点到为止,答应掌柜的条件。 林阿七如蒙大赦,当即跪在陈林面前磕头求饶,他们都是主家从粤省带过来的,要是被辞退了,也就没了生计。 那个偷船贼钱老三则哭喊着被两个伙计拖了出去。 一个伙计走了进来,在小圆桌上摆上茶水点心。 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兄妹俩不自觉地看过去。 但是两人都没有碰眼前的食物。 詹姆斯则大大咧咧地拿了两块糕点放在陈林的手中。 “伙计,现在可以跟我回洋行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跟吴记闹僵,刚才的话不过是吓唬一下对方。 在他眼中,陈林不过是个孩子,随便哄一哄就可以了。 没想到陈林明明满眼渴望,却没有吃糕点,而是将糕点放在妹妹手中道:“苗苗,你吃吧。” 而他自己则看向詹姆斯拱手道:“多谢詹姆斯先生,不知我可以为贵洋行做些什么?” “你只要做好通译,协助我管理那些当地工人即可。”詹姆斯笑道。 随机詹姆斯跟陈林坦白他们洋行最近遇到的困局。洋行的粤人通译不会当地方言,而本地人听不懂英语,也听不懂粤语,导致很多事情的效率低下。 第6章 改头换面,完成蜕变 陈林没有跟当铺纠缠,他接受了林阿七的道歉,以及掌柜奉上的三十五块银元赔偿。 在洋泾镇一艘崭新的小渔船不过五两银子,掌柜得按照这个标准折算成银元给陈林,完全是在给詹姆斯面子,同时也是对陈林的认可。 在他们看来,能够给洋人做事,似乎就瞬间高人一等了。 詹姆斯还准备带陈林兄妹去买身衣服换上,不过陈林拒绝了。 他自己身上有钱,不愿意接受洋人额外的恩惠。 借着成衣店的地面儿,将自己和妹妹好好清洗一下,又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 陈林站在成衣店镜子前,打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样子。 依旧面黄肌瘦,头发被他扎在脑袋后面,有些散乱。 这是唯一让他欣慰的,因为年龄小,他还没有留辫子。 终究还是去洋行讨生活了,开局让他活下去的不是化学,而是看似最没用的外语。 也好,赚洋人的钱,办自己的实业,然后…… 买满清的官职,造他娘的反。 初中历史若是没记错的话,再有六七年,起义军就要打到江南了。 这场农民起义,是汉人夺回江山的最佳时机,也是提前结束百年耻辱的重要契机。 “我能抓得住吗?”陈林的双手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镜子里的陈林,眼神越加的犀利,之前的怯懦一扫而空。 被人坑骗,自杀穿越,父亲惨死,母亲被抓,遭遇强拆,弟弟失踪,流落街头,市井白眼,恃强凌弱…… 这个世界将自己的法则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陈林的面前,充满了挑衅。斩断了他所有的幻想、怯懦与妥协。 他拥有远超常人的知识,熟悉历史的走向,理应在这个世界做一个强者,而强者则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呀,好漂亮的小囡。”隔壁的女子区传来轻柔婉转的女子声音。 陈林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走了过去。 陈苗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微黄的头发束起两个总角,淡蓝色的小裙甚为合体。 在苗苗的前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典型的江南女孩模样,身形娇小,五官精致,眉眼如画。 陈林在后世的大都市见过很多美女,但是与这个女孩相比,那些美女身上都缺少一种纯天然气质。 “多谢姑娘。”见那女子害羞地低着头,陈林拱手见礼,举止大方。 “应该的,公子付了钱的。”女孩也是盈盈一礼。 “哥哥,这衣服好漂亮。”苗苗跑过来抱住陈林的腿。 “有漂亮衣裳,还有好吃的点心,要是二哥和娘在就好了。” 苗苗非常懂事,刚刚还留了一块点心,准备带给陈根。 陈林知道陈根大概率被拐子拍了,那个抢馒头的小偷兴许就是一个诱饵。 大清朝的人口拐卖盛行,这一点也不奇怪。 要找到陈根的难度很大,他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将更容易找到的哑母给救出来。 看到陈林带着妹妹从成衣铺子里面走出来,詹姆斯的眼前一亮。 他刚才还担心带个小叫花子回去,老板会怪自己呢,现在好了。 “詹姆斯先生,麻烦您久等了,您先回洋行吧,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一下,给我一天时间,后天早上,我会去洋行报到的。” “啊,你不跟我回去?”詹姆斯惊讶地看向陈林道,“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来帮你处理。” 他现在只想早点回去交差。 “先生不用担心,我家就住在租界里面,距离洋行其实不远。” 此时的英租界占地不过830亩,南到洋泾浜北到苏州河,沿着黄浦江边南北分布。 陈林的家就在租界的南侧,只要沿着黄浦江岸边向北走,没多久就能找到洋行。 “你家在租界?陈,据说所知,租界内的清国人都搬走了。”詹姆斯好奇地问道。 “我家被特许留下来了。”陈林从怀中掏出那个简易的十字架道,“我是教民。” “哦,上帝啊,还真是的,怪不得你的英语那么流利。” 陈林现在兜里有钱了,他需要一点时间去做些自己的事情。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去洋行。 詹姆斯似乎还有一些不放心,但是见到陈林坚持,便同意他后天到洋行报到。 詹姆斯离开之后,陈林并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先前的包子铺前。 刚才在当铺装清高,这会儿,他的肚子还空空如也呢。 “南翔小笼,皮薄、馅多、汤水足……” 包子铺老板正吆喝着,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咦?是你们?”老板的话语明显亲和了一些。 陈林和苗苗都换上了一身新衣裳,头发也梳整齐了,除了瘦一些,看起来跟富户人家的孩子差不多。 “老板,来六笼包子,再给我冲碗蛋花汤,多放葱花、胡椒粉。”陈林径直带着妹妹坐到了摊子边的小桌旁。 见到老板还呆愣当场,他当即拿出一枚西班牙本洋拍在桌上,然后笑道:“规矩我懂,先付钱。” 这才多久?不到半天时间,这孩子怎么从一个小叫花子变成地主下的少爷? 摊主着实想不明白。 不过银元他认识,这可是好东西,洋泾镇这里早就有洋人落脚。 “嘿嘿,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之前怠慢了小少爷。小的该死,小的欠揍。”摊主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地抽自己的嘴巴子。 陈林也不见怪,市井小民大部分都是这样,也许这就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摊主收了银元,端上小笼包,刚准备找钱,却被陈林打住了。 “不用找了。”陈林放了一笼包子到苗苗的跟前,对摊主道。 摊主当即一愣,这孩子要干嘛。他甚至有些紧张,难道对方要报复自己? “剩下的钱留给你,你天天在这里摆摊,帮忙打听一件事情。” “小少爷您请吩咐。”摊主躬身快步走到陈林的身侧。 “今天跟我一起的还有个男孩,名字叫陈根,被拍花子拐了,你帮我打听这事儿。有消息到租界的颠地洋行找我。我叫陈林。” 陈林郑重交代道,“若是消息有用,到时候,我自然会厚谢。” “好好好,陈少爷请放心。”摊主满口答应。 这种事情没一点成本和风险,摊主自然愿意去做。 陈林一口气吃了四笼包子,其实他的肚子依然没饱,只不过饿了太久,担心撑坏了味,他稍微控制了量。 苗苗吃了两笼,还没饱,陈林也没有让她继续吃。 一碗漂着油花的蛋花汤下肚,两人额头上都沁出汗水,肚子也得到真正满足。 时间已经有些晚,但是陈林还不能休息。他只有一天时间,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苗苗已经累了,于是他在镇上找了一家客栈。 客栈的门楣不大,挂着一盏灯笼算是招牌。 开门的却是一个熟人。 第7章 夜宿逢故,筹备报复 “咦,怎么是你?” “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开门的是一个女孩,面容娇俏,正是白天在成衣铺子遇到的那个小家碧玉。 “苗苗,你好呀!”女孩低头跟苗苗打了一个招呼,她的声音很轻,但是非常清晰。 接着跟陈林解释道:“我家就我和兄长两人,房子空出来几间,这几年洋泾镇的客商多起来,于是开了个小客栈。” 这女孩还是个生意高手,白天成衣店打工,晚上开客栈。 女孩笑了笑,看向陈林问道:“公子,您是要长租还是短住,我们这里条件一般,但是房间很干净。” 说完,热情地将兄妹俩引入小院子。 这是栋一进的小院,正房三间,两边个有三间厢房,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只有一株不大的白玉兰树,亭亭玉立,冰清玉洁。 陈林扫视了一圈院子道:“我们兄妹在镇上还有些事情,就在这里借宿一晚。” “若是一晚,那就住这间吧,我白天晒过被褥了。”女孩推开一间紧挨着正房的厢房。 陈林伸头看了一眼房间,摆设简单,但是非常整洁,接着看似随意地问道:“咦,你兄长呢?” 这家里还有男人在,他自然要警惕一下。 “我兄长晚上出去扛活,白天在家,不过边上的邻居都是我哥的朋友,公子是有什么需要吗?” 姑娘非常聪明,故意暴露周围的邻居都是熟人,也是在警告陈林。 “我着急采购一些东西,因为比较着急,所以准备找个人帮忙。” “哦,那您进屋安顿一下,稍等一会儿,我让人去喊我阿哥。他能帮到你。” 这姑娘还真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什么事情都能安排。 “嗯,姑娘也不是沪上人吧,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客家人。”陈林点头道。 “公子真是好耳力,不过我兄妹早已经定居这里,我兄长叫刘丽川,我叫刘丽华,您不用担心。” 姑娘似乎也听出陈林的戒备,于是自报家门。 “丽华?娶妻当娶阴丽华那个丽华?”陈林轻声问道,似乎又觉得这么问不妥,问到后面声音越加的轻。 女孩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耳根微红,有些羞怯地道:“看不出,公子还读过书哩。” 一个扛活的客家男人,带着十几岁的妹妹,在繁华的洋泾镇上能够拥有这么精致的小院,本身就有一些奇怪。 不过陈林没有继续纠结,至少可以确定对方开的不是黑店。 黑店的女老板,白天可不会到成衣铺子去兼职。 “哥哥,那个姐姐好漂亮哦。”等到刘丽华走出去,苗苗扑闪着大眼睛道。 “呵呵,苗苗,等下大哥要出去,你自己留在这里好不好,不要乱跑。哥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 “嗯。”苗苗点了点头,“有大姐姐在,苗苗不害怕。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哦。” 苗苗白天与那个叫刘丽华的女孩接触过,已经对她产生了信任,所以并不排斥。 没多久,一个二十出头,中等身材,国字脸,皮肤黝黑的男子被刘丽华带到了房间的外面。 他们没有进来,而是在外面喊陈林。 “兄台好。”陈林跟对方见礼。 “你要采购东西,多吗?要不要弄辆推车。”男人问道。 “要是有的话,自然更好。”陈林摸着兜里剩下的三十三块银元,盘算着该怎么花掉。 他之前在包子铺和成衣店各用掉了一块银元。 前世的他负责过实验室的运营,对于采购这一块也非常在行。但是在这里,他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下手。 不过陈林知道,自己搞不定的事情,用钱一定能搞定。 他今天需要购买的东西却比较多,比较杂。因为他要做出来的东西,都是这个时代不常见的。 租界区,工人们还在连夜修缮临江的道路,他们将从远处运来的粉化石敲碎,用石碾子压平。 江边临时的领事官邸内,巴富尔与合信共进晚餐之后,坐在领事官邸的露台上吹着江风。 这天出来吹风确实有些冷,但是老外都喜欢这种调调。 “此时如果给我一块画板,我可以画出宽阔的沿江马路,路边是明亮的煤油路灯,江边的浮动码头连成一串,停泊的船只上,风灯摇曳,照亮整个江面。”巴福尔摇晃着手中的葡萄酒杯道。 合信因为白天的事情对他态度好多了,附和道:“那你一定是位理想主义画家。” “不,我走的是现实主义路线。”巴福尔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是很喜欢这些清国人,但是他们创造财富的能力值得敬佩。” “马可波罗游记中说东方遍地黄金,其实并没有说错。这里有一群会创造黄金的人。” “哦,是吗?这评价还真高啊。” “不高,一点都不高,如果征服清国,我们将得到十个印度殖民地。” 合信没有接这个话茬。他是一个传教士,传递上帝的福音,说什么征服,太过赤裸。 他转移话题,问出了白天就产生的疑惑:“巴福尔先生,你白天为何会答应那孩子留下。你就不担心那孩子说的是假话?” 他知道,巴福尔这样的政客是不可能如同他一般感情用事的。 “清国人有一句话叫千金买马骨,你有空的时候可以好好研究一下。我刚才说了,这里的人会创造黄金,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给大英帝国寻找财富,自然要与这里的人合作。” “是合作,而不是做敌人。” 合信看向巴福尔,手中的酒杯与对方的碰了一下。 “希望他们甘愿做主的仆从!”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远处的颠地洋行,詹姆斯也回来了。 不过他一回来又挨了顿臭骂。 “什么?你没把人带回来?蠢货,明天说不定人就被仁记或者怡和抢走了。”颠地先生跟手下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用军官的口吻。 也许这跟他的军旅生涯有关。 詹姆斯早已经习惯了,当然了,如果有一个温和的老板,他会更加高兴。 “老板,您放心,我找到了那孩子的家,就在南边,他应该没有说谎,我们总要给人家一点时间收拾一下。” 一旁的珍妮也劝道:“是啊,父亲,您有些着急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怎么敢欺骗詹姆斯叔叔呢?” 珍妮看向詹姆斯那如同铁塔一般的身躯笑道。 “嗯,詹姆斯,要是那小子敢不来上班,你就去将他的房子给拆了。” “嘻嘻…”一旁的珍妮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般的人听到颠地洋行给的待遇,必然第一时间过来报道,这男孩却忍住了,而且对方还没有父母。真的有些奇怪。 这样的反常,让珍妮对这个小通译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珍妮,明天换上一身漂亮的裙子,随我一起去见领事大人,我们颠地洋行必须要拿下南边那块最大的地。” 租界的范围刚刚确定,几家主要的洋行已经开启了抢地大战。 洋泾镇上的陈林那边,此时已经买到了不少东西。 刘丽川这个人办事能力很强,而且对方似乎到处都是朋友。 每次陈林问他在哪里能买到什么东西时,他总能说出他的某个朋友是什么店里的伙计。 真的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下层人的生存智慧,也高深莫测。 而刘丽川却在心里好奇,这个男孩子买这么多奇怪的东西干什么? 陶罐、瓷瓶、铜管、竹罐、石炭、烧酒、白醋、辣椒、绿矾、硫磺、石灰,他甚至还买了金银店中用来熔金的坩埚。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不奇怪,但是这个男孩要将这些东西收集齐,却显得有些奇怪了。 不过人家给足了银元,还给了自己整整一块银元的辛苦费。 如果不是看着对方年纪小,他都觉得这男孩是不是想以此为借口,接近自家妹子。 第8章 深谋远算,背水一战 在购买物资之前,陈林先买了些纸笔。 他一个人坐在桌子前,写写画画。 苗苗就像是个跟屁虫一般,粘着陈林,这会儿趴在桌边好奇地问道:“哥,以前咋没见过你写字?” “那是因为咱们家没有纸笔啊。”陈林给了一个在苗苗看来非常合理的回答。 “那你啥时候读的书?” “在你小的时候,你不记得啦,咱家里住进了一个洋鬼子。” 陈林必须给自己编一个谎言,他不仅仅要骗别人,甚至要骗自己的妹妹。 他在这纸上写的东西,估计在这个时代都没人能够看懂。 明天他要去办件大事,在此之前,他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 看了一眼自己略显消瘦的胳膊,陈林叹了一口气,要是自己再强壮一些,就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若是在后世,他随便在某宝上就能买齐东西。但是现在,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寻找替代品。 烧杯没有,只能用瓷瓶,还得挑选带惰性釉面的那种,陶罐需要耐高温的,有裂纹的不行。 实验护具…算了,自己小心一些,保持通风也勉强可以。 他一开始还带着清单与刘丽川一同出去采办,后来则完全交给刘丽川。 因为天黑,一些店铺关门,但是刘丽川总能找到人帮忙开门。 这个汉子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 而且陈林还能从刘丽川身上感到一种值得信赖的气质。当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会非常舒服。 这种人往往很容易成为某个群体的核心。 而他只是一个跑腿的,这就有些奇怪了。就像是你在路边见到的那种不务正业的卖煎饼大叔一般。 他的妹妹刘丽华同样如此,小姑娘与自己一般大,但是看起来非常成熟。 要知道,陈林的成熟,那是因为前世的三十多年经历。那么这个女孩的成熟来自哪里呢? 事情交给刘丽川之后,陈林将趴在桌边睡着的妹妹抱到床上。 自己则在一本空白的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这些由数字和英文字母组成的方程式,只有他能看懂。 他将这些东西写在本子上,是因为担心以后自己会忘记。 似乎有人说过,人穿越之后,会逐渐忘记前世的记忆,从一开始的清晰恍如昨日,到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梦,然后逐渐淡忘,彻底融入现世的人生。 就像是喝了一碗药效比较慢的孟婆汤。 所以他准备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都记下来,不断地完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陈林起身开门,只见刘丽华换了一身白色长裙,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见你没关灯,给你送点茶水。”刘丽华低声说道,同时闪身从陈林身侧走进了房间。 这样的行为略显唐突,不过陈林并没有点破。 她的目光顿时就被桌子上的小册子吸引住了。 上面全都是一些鬼画符,刘丽华一个也没看懂。 她本就是故意过来,想看看陈林搞什么鬼。 这个大男孩白天穿着一身破烂衣服,到成衣店又是洗漱又是买衣服,摇身一变成了富家少爷。 接着又借宿在他们家,其中有太多蹊跷。 有人觉得巧合就是缘分,有人则认为其为猫腻。 陈林走过来顺手就将小册子合上,并没有紧张。他知道刘丽华看不懂。 “这上面写的啥,看起来真奇怪。”刘丽华一脸好奇地小声问道。 “啊,没啥,就是一些笔记。”陈林将小册子收到一边,让刘丽华将托盘放下。 “茶水点心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钱,这是免费提供给你的。”刘丽华摆了摆手道,“听阿哥说你给了不少跑腿费,谢谢你啊。” “不客气,你阿哥办事能力很强,认识很多人,都是他应得的。对了你们来沪上几年了?”陈林旁敲侧击地打听道。 “三四年了吧,从刚开阜那会儿,阿哥说以后这里好讨生活。” “哦,那你爹娘呢?”陈林接着问道。 “都死了。”刘丽华低下头,眼角多了几分伤感。 陈林苦笑着安慰道:“咱们也还真有缘分,你们家剩下兄妹俩,我家也是。你别伤心,这不是咱们的错,而是这个世道的错。” 不知为何,心里特别想要安慰这个姑娘。他似乎从刘丽华身上看到了几年后的陈苗。 “嗯哼…”外面再次传来咳嗽声,这次比较粗重。 原来是刘丽川回来了。 “小公子,东西都买齐了,煤炭的话,店里的人明天直接从您家里。车上的东西,我明早与运煤船一起送过去。” “有劳了。”陈林拱手道。 刘丽川的出现,让两个人都有些慌张,像是偷偷约会的少男少女。 陈林与刘丽华都是十三四岁,同处一室,虽然边上还有一个睡觉的苗苗,终究有些暧昧。 “丽华,回屋去睡觉吧。陈公子你也早点休息。”刘丽川看了二人一眼,不容置喙地吩咐道。 陈林一眼就从对方身上看出大哥的气质。不过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先是跟刘丽川一起检查了采购的物资,接下来才躺到苗苗边上。 也许是太累了,他几乎是秒睡,一夜无梦。 直到大清早听到院子里传来练功的声音。 苗苗还在睡,陈林穿好衣服,走到院子里。 只见刘家兄妹俩都穿着短装正在对着一个木桩子拍打。 “这是你们客家拳法吗?” “算不上拳法,只是强身健体罢了。”刘丽川倒是非常谦虚,他看向陈林问道,“小陈公子,起这么早,是要准备回去吗?” “嗯。等下小妹醒来,我们就退房回去。” “那不知道公子如何回去,要不嫌弃的话,跟送货的船一起回吧。“ “也好,那就有劳了。” “陈公子一起吃早饭吧,我早上煮了粥。”刘丽华也停下来,客气地招呼道。 刘家兄妹虽然有些神秘,待人倒是诚恳直率。 早饭很简单,只有菜粥和咸萝卜干,但是口感很好。 吃饱喝足,陈林带着妹妹与刘丽川一同出发。 苗苗坐在刘丽川的推车上,这个汉子的肱二头肌饱满,推着一大车东西,也如同闲庭信步一般。 刘丽川原本以为陈林家会是什么大宅院。没想到只有临河的三角茅草屋。 怎么看都跟这孩子现在的气质不符。 东西卸完,陈林客气地与刘丽川道别:“刘兄,实不相瞒,我在洋人那里找到了工作,你跟丽华都是可以信赖的朋友,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以来洋行找我。我后面可能也有些事情需要你帮忙。” 除了奇怪之外,刘丽川对陈林也没啥不好的观感。 虽然是个半大孩子,但是陈林的气质像极那种中年读书人,有沉淀,有气质。 “陈老弟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刘某最喜欢交朋友,只不过陈某除了力气,没啥长处。” 两人相约以后多联系,陈林还拜托刘丽川抽空找工人来帮陈家把房子重修一下。 他手中现在有租界给的地契,这处宅基地暂时是安全的。 洋人虽然可恶,但是比起满清的衙门还算有理可循。 接下来整个上午,陈林都将自己关在房间,苗苗被他放在另外一个房间,他还严肃地告诉苗苗不准靠近自己的房间。 苗苗只听到哥哥房中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难闻的味道飘出来。 但是哥哥给她留了吃的。只要能填饱肚子,苗苗就很满足。 陈林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申时。 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竹篮,竹篮中摆放着几个塞得严严实实的小瓷瓶。 “苗苗,哥要出去一趟,你现在听好了,一个字也不能落下。” 陈林拉过苗苗,郑重地交代道。 苗苗淡淡的眉毛轻皱着,重重地点头。 “嗯,哥,你说,苗苗一定听话。” “这些钱给你。”陈林将剩下的几个银元交给苗苗,“若是哥哥到明早还没回来,你就拿着这些钱到河边坐船去找丽华姐姐。” 苗苗的眼圈顿时红润起来:“哥,你不会也不要苗苗了吧?” 陈林抚摸着苗苗的小黄毛微笑道:“怎么会呢?哥要去找母亲回来,不能带苗苗一起。” 听到哥哥要去找母亲,苗苗非常乖巧地点头,还让哥哥放心,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交代完,他准备好的东西用布条缠在腰间,用衣服遮住,然后带上一顶父亲留下的渔夫草帽离开家,向西边的县城赶去。 他知道自己这么粗糙的安排,并不能保证苗苗的安全。 但是他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这次他将自己压箱底的化学知识都拿出来了。可谓是背水一战。 第9章 绝命毒宗,县城惩凶 上海县城的城墙爬满青苔,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砖石被雨水泡得发乌,近乎圆形的轮廓在陈林的视野中里若隐若现。 肇嘉浜穿城而过,木桨划水的吱呀声混着岸边叫卖,是江南城池独有的水陆喧嚣。 城北的障川门离陈林家最近,老百姓都叫它新北门。 陈林裹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外面罩着打了补丁的蓝色小夹袄,两手空甩着往前走。 看守城门的衙役眼皮都没抬,这种半大孩子多半是进城跑腿的。 他啐了口唾沫在地上,陈林已经低着头溜进了城。 肇嘉浜把县城劈成南北两半,县衙就在北侧正中间,黑漆大门在日光下泛着冷光。 他在路边买了块崇明大糕,糯米香混着桂花甜。 品尝着这熟悉的味道,他脚步没停,很快就站在了县衙外。 他可不是来鸣冤的。 满清的衙门?他从不敢高估。 找他们做主,无异于自投罗网。 县衙内堂,快手班头刘威腰弯得像虾米,鼻尖沁着冷汗,宿醉的潮红糊在脸上,僵在县令吴云跟前。 吴云是浙江人,三十出头,刚中进士没几年,眼里还燃着血气方刚的火。 他有洁癖,鼻尖一耸就闻到了刘威身上的酒气,眉头拧成疙瘩,嫌恶地别过脸,鼻尖几乎要翘到天上:“洋人的差使都办完了?” 刘威赶紧拱手,胳膊肘还在发飘:“回大人的话,都弄好了,洋大人十分满意。” “什么洋大人?一群英夷而已!”吴云手指在案几上敲得邦邦响,呵斥声劈面砸过来,“以后说话注意分寸!” “是是是,卑职错了!”刘威膝盖“咚”地砸在青砖上,身子抖得像筛糠,眼里却没半分惧意,“英夷最近乖得很,很少到租界外面晃悠。” “嗯。”吴云端起茶杯抿了口,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别留首尾。那个渔夫呢?前些天不是还来喊冤?” “放心吧县尊,都打点妥了。”刘威笑得一脸谄媚,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人就是个外来黑户,掀不起浪。” “嗯。下去吧。”吴云挥挥手,懒得细问。 大清官员都这样,抓大局,甩细节,才能护好自己的羽毛。 要想胥吏卖命干活,就要给他们权力。 后世有一种说法,汉亡于世家,唐亡于军头,明亡于士大夫,清亡于胥吏。满清一朝的胥吏已经成为控制这个国家的夜天子。 一想到羽毛,吴云就一肚子火——怎么偏偏等自己上任才划租界? 这事儿写进史书,少不了要带上他的名字。后人会怎么骂? 刘威刚挪到门后,吴云又把他喊住,语气沉了沉:“盯紧新来的粤佬,别主动找茬。” 开埠后,沪上涌来不少闽人粤人。 这些人带活了生意,也带来了麻烦,最爱拉帮结派。 可松江知府练廷璜是粤人,他得给面子。 这些粤佬来沪,肯定要去练廷璜那里投献。 如今的沪上,闽人、粤人、洋人,还有江北盐区逃来的流民,搅成一锅浑水。 吴云觉得自己就像是坐在火药桶上,整日坐立不安。 他只想安稳做完这届县令,赶紧挪地方。 晚上还要去豫园赴宴,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刘威赶紧滚。 沪上浙商同样不少,为首的顾福昌前年就在城北开了丰盛丝栈,生意火得很。 吴云要往上爬,得靠银子铺路,这个姓顾的老乡就是他的大金主。 顾福昌的晚宴,他必须去捧场。 刘威晃出县衙,浑身骨头像散了架。 三个小崽子没捞到手,不然又能多喝一个月的酒。 昨天喝得太猛,现在脑子昏沉沉的,像塞了团棉花。 按他的经验,得再喝顿回魂酒才行。 路上的小商贩见了他,都缩着脖子打招呼,眼神里藏着怯意。 在这县城里,他是妥妥的地头蛇,随便动个小手脚,就能让一家小商贩家破人亡。 满清以异族统治华夏,最狠的手段就是把百姓逼在崩溃边缘。 这样他们就只能埋头苦干,带着危机感活命,没精力琢磨造反。 时间久了,这种压迫让普通人越来越麻木。 面对强权,他们只会讨好、逃避,祈祷倒霉的不是自己。 陈林悄没声地跟在刘威身后。 或许是刘威太自信,或许是街上太吵,他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尾巴。 一直沿着肇嘉浜往东走,到了朝宗门外。 城外有个市场,人称东市。东市酒肆不少,更出名的是沪上最大的半掩门聚集地。 刘威今天没约到朋友,就在路边顺手拿了些酒肉,径直去找相好。 那女人是个半老徐娘,眼角的细纹堆着笑,挽着鬓角迎了出来。 陈林在远处看得清楚,刘威走进了小院。 他也跟了过去,手心沁出冷汗,指甲掐进掌心。 想到惨死的父亲、被抓的母亲,他才稳住心神。 刘威刚进院子,就听到门口有人喊他。 那声音有点耳熟,半大小子的公鸭嗓子格外明显。 他把东西塞给相好,没多想,转身去开门。 门刚开一条缝,一条毛巾猛地捂上来,盖住他的口鼻。 刘威一激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一股甜腻腻的气味钻进肺里。 毛巾上乙醚的浓度太高了,他的神经系统瞬间失灵,最后只看到一张瘦削的脸颊。 陈林死死稳住刘威的身子,用脚勾上门。 这种半掩门子,通常只有一个女人。 他把刘威撂在地上,走向堂屋。 那女人正低头在桌上摆酒肉,压根没察觉到危险靠近。 刘威再次醒来时,头晕得像要炸开,脑子懵懵懂懂的。 一个少年坐在桌边,正对付半张卤猪脸,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 终日打雁,没想到今天被雁啄了眼。 刘威使劲眨眨眼,努力让自己镇定。 “小……小兄弟,有话好好说。”他声音发颤,“你是要财还是……”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对,咽了回去。 陈林放下手里的猪脸,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油脂,眼神冷得像冰:“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问,小兄弟你尽管问!”刘威赶紧接话,腰下意识地想弯,却发现手脚都被捆着。 “前几天,你抓了个哑巴女人。她现在在哪?”陈林的声音没起伏。 他已经在街上打听清楚,这几天根本没有女人被关进县衙。 事出蹊跷,他只能用这种极端办法找到结果。 “你是……你是那小子!”刘威这才看清眼前的大男孩,是那个渔夫的儿子。 这男孩穿着崭新的小夹袄,头上戴了草帽,跟之前那个衣衫褴褛的模样大不一样,不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认出来了?”陈林嘴角抿成直线,眼神里没一点温度。 刘威反倒松了口气,脸色一下子变得狠厉:“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绑架官差,这是死罪!” “当然知道。”陈林冷笑一声,“这年头,官差要百姓死,还需要罪名吗?我爹不过想要个说法,不也被你们打死了?” “哈哈哈!不知好歹的屁民!”刘威大笑起来,想吓住眼前的半大孩子,“老子弄死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在他看来,一个半大小子,意志力能有多坚定? “现在放了老子,老子就当没这回事。”刘威的声音恶狠狠的,“不然你和你弟弟妹妹,一个都活不成!” 陈林也跟着笑起来,笑声里没半分怯意。 他走上前,拿起块破布,一把塞进刘威嘴里。 接着从腰间摸出个小瓷瓶,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气味飘出来。 这是他上午弄出来的硫酸,为了做乙醚弄出的副产品。 因为工具不行,浓度差了点,但对付人足够了。 他捏着瓷瓶,将浓硫酸滴在刘威的手背上。 刘威猛地挣扎,手脚在麻绳里挣得咯咯响,想要喊叫,但是嘴巴被塞住,只能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臂往上窜,更恐怖的是,手背上的皮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消失。 其实陈林只滴了两滴,腐蚀的面积很小。 “这东西叫浓硫酸,你也可以叫它化骨水。想不想变成一滩臭水。放心,你一时死不了,我会先化掉你的四肢,再是你的那东西。”陈林指着刘威的胯下,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不想废话,告诉我人在哪。十八层地狱的手段,老子都会,弄死你这种作恶多端的人,老子一点压力都没有。” “呜呜呜……”刘威拼命点头,眼里满是恐惧。 杀人如麻的人,反倒更怕死亡。 第10章 投身洋行,原为图强 嘴里的破布被扯掉时,刘威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眼前的陈林哪还是半大孩子,分明是索命的厉鬼——那双眼睛冷得能冻裂骨头,他连对视都不敢,脖子缩得像只受惊的鹌鹑。 “我…我说…”他声音抖得不成调,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混着粗气。 “我的耐心没多少了。”陈林的声音像淬了冰,砸在刘威耳边。 “是是是!你娘被一个镇海佬买走了!”刘威急得脸都涨紫了,话像倒豆子般蹦出来。 “哪个镇海佬?名字?”陈林往前凑了半步,阴影压得刘威脖子更矮。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啊!”刘威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在绳结里挣得发白,“我们从不管买主姓名的,只要银子到手…” “我都说了!放了我吧!”他突然拔高声音,眼里闪着最后的挣扎,“我给你钱!一百两!够你们花几年!花完了我再给!” 陈林没应声,伸手又把破布塞进他嘴里。 “这么说,你一点作用都没有喽。老子以后最不缺的就是钱。我答应不把你化成水,可没说饶你性命。”他声音平静得像死水,“我爹在地下,也不会答应。” 腰间的匕首抽出来时,带起一阵凉风。 前端磨得发亮,倒刺在月光下闪着寒芒——这是从父亲遗留的鱼叉上锯下来的,装了木柄,沉甸甸的压手。 陈林握着匕首在刘威胸前比画,指尖悬在膻中穴的位置,像是在丈量什么。 刘威身子动不了,头却疯狂摇摆,裤裆湿了一片,腥臊味混着酒气飘散开。 “哦,差点忘了。”陈林忽然停手,“给你减点痛苦。” 他摸出个小瓷瓶,拔开塞子在刘威鼻子前晃了晃。 乙醚的甜腻味再次钻进去,刘威顿时浑身发麻,四肢软得像棉花,意识却清明得可怕——陈林在控制剂量,他要让刘威眼睁睁看着他自己被杀死的过程。 这种渣子,不能便宜了他。 得让他带着恐惧下地狱。 陈林抬手,匕首缓缓戳进刘威的心脏。 刘威眼睁睁看着铁锥似的刀尖钻进肉里,没觉得疼。 直到带倒刺的尖端从心脏抽出来,他才像被抽走骨头,脑袋一歪没了声息。 陈林用刘威的衣服按住伤口,费了劲才拔出匕首,倒刺上挂着块模糊的血肉。 初次杀人,他没吐,也没大仇得报的畅快,心里像压着块湿木头,沉得发闷。 收拾现场时,他摸出刘威怀里的碎银子,沉甸甸的冰凉硌着手心。 探头看里屋,那个半掩门女人还昏着。 他顺手把桌上没吃完的猪头包起来,踮脚溜出小院。 不出意外,明早女人醒来会发现尸体。 但没人会想到他——那时候,他该在租界上班了。 院外小巷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墙根枯草的沙沙声。 城门早关了,他在东城外,沿着南北走向的街道往北走。 今日帮父亲报了仇,还确认母亲没死。 知道她被卖给了镇海商人,循着这条线,总能找到。 忽然,前方传来打斗声。 陈林猫腰躲在树后,理性叫他绕路,脚却像被钉住——少年的好奇心压不住。 三个短装男人正围打一个女人。 那女人身形娇小,却滑得像泥鳅,在拳脚间腾挪。 黑色紧身夜行衣裹着身子,脸上蒙着黑巾,黑暗里只剩个灵活的黑影。 “小娘们儿,等你半天了!”一个疤脸男人狞笑道,“跟爷回去,保你舒服!” “人渣!贩卖大烟,毒害同胞,不得好死!”女人的声音像淬了冰,脆生生砸过来。 陈林眉头猛地一跳——这声音怎么这么熟? “咱们不卖,有的是人卖!”疤脸啐了口,“朝廷都不管,轮得到你们多管闲事?” 三人再次围上去,女人边战边退,不知不觉往陈林这边靠。 陈林心里挣扎,最终咬了咬牙——感性终究战胜了理性。 他摸出腰间三寸长的竹筒,今晚没派上用场的家伙,这下正好。 躲在暗处瞅准空档,趁女人与几个男人拉开距离的瞬间,他从黑影里闪出来,自制的辣椒水混着焦油味喷出去,正好罩住三个男人。 “哎呦!操!” “来阴的!” “咳咳咳…我的眼睛!” 三人捂着眼睛蹲下去,咳嗽不止。 女人也被这变故惊得愣在原地。陈林没等她反应过来,拽起她的手就往北跑,风灌进耳朵,只听见两人的喘气声。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腿肚子发颤,陈林才拉着她钻进路边小树林。 “你…你怎么会在那儿?”女孩扯下蒙住脸的黑布,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星星,透着惊讶。 “问就是路过。”陈林摆手,胸口还在起伏,“你也别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他不想沾别人因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救她不过一时冲动。 前世的他就是太善良,才被人耍得团团转。 “哼…谁要跟你说。”女孩的语气带着少女的骄气,“今天算我欠你人情。” 转身要走,没几步又回头,声音软了些:“这么晚了,你真让我一个姑娘家自己走?” 陈林摇头,起身往树林外走。 女孩赶紧跟上,脚步声在身后哒哒响。 “太晚了,送不了你回洋泾镇。”陈林头也不回,“去我家住,或者从那儿自己回。” “我去看苗苗。”刘丽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这人真怪,冷冰冰的,做事却有礼数,做好事还不愿让人谢。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像对偷偷跑出来的小情侣。 刘丽华脸颊发烫,主动搭话:“听说你要去洋行做事了?” “嗯。” “那你知道洋行偷卖鸦片吗?”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帮他们做事,不是助纣为虐?” “知道。” “知道还去?” “因为要吃饭。” 陈林的回答短得像被刀子剁碎,每个字都硬邦邦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刘丽华急了,“昨天看你还挺有礼貌的!” 陈林停下脚步,或许是刚杀了人,语气冷得像冰:“跟你说不清。多说无益。” 没想到这姑娘像吃了枪药,非要争个明白:“事情总要有人做!我今天差点就烧了他们的鸦片!” “烧了又怎样?”陈林冷笑,嘴角撇出一丝冷硬的弧度,“英吉利人在印度种植了大量罂粟,随时能再运来。要杜绝鸦片,只有一个办法。” 刘丽华眼睛瞬间亮了:“快说!什么办法?” “把他们打趴下。”陈林的声音陡然沉下来,“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平等坐在桌子上与他们对话,而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洋人的船坚炮利,朝廷都打不过,我们怎么可能…”刘丽华的声音低了下去。 “朝廷打不过,因为那是满清权贵的朝廷,不是百姓的。”陈林转身,月光照亮他眼里的火苗,“我们有四万万人,英吉利才几千万,连我们十分之一都不到。真打起来,哪怕赤手空拳也能赢。可朝廷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 “为什么?朝廷不想赢吗?”刘丽华追问,眼睛瞪得圆圆的。 “因为那样的力量,同样会推翻朝廷。”陈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洋人用鸦片掠夺,满清朝廷靠着那些官员,做的难道不是强盗勾当?”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被这话钉在原地,眼睛眨都不眨。 这时候的陈林,像个讲书先生,浑身都透着不一样的光。 “陈公子,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忽然信赖地开口,声音软软的。 “我们要变强。”陈林抬头望向北边,那里有租界的方向,“要有钱,有自己的工业。能造军舰,能造枪炮,能武装士兵。到时候,不管是朝廷还是洋人,都得被推倒。” 他回头看向刘丽华,眼里闪着亮:“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帮洋人做事了吧?” 第11章 人小志坚,步入外滩 两人边走边说。 陈林发现这个刘丽华非常善谈,落落大发,有点江湖女子的风采。 与他之前见到那个如同小家碧玉一般的刘丽华完全不同。 也许是秘密暴露在陈林的面前,刘丽华彻底展现出了自己的真性情。 “陈公子,你一定跟过名师吧,我看你看问题非常通透。我们会中也有不少知识渊博的前辈,感觉他们也没你看得清楚。而且,你怎么对洋人那么了解?”刘丽华追着陈林问东问西。 陈林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都说了,不要问我的事情。我也不问你的事情。” “为什么啊?”刘丽华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我们本就是同道中人,大家不是应该坦诚相待吗?要不,我们合作怎么样?” “合作?” 陈林可不想找一群猪队友。 不过这话,他不可能说出来。 “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洋行通译,可没有跟你们合作的资本。” 陈林说得非常委婉:“等以后我有实力了再说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陈林的茅草屋前。 天黑了,苗苗一个人守在家中,心里害怕极了。 她找不到火折子,点不了灯,就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当她听到外面的动静时,她吓得躲进了床底下。 陈林还以为妹妹不见了,赶紧点亮油灯,在屋内寻找起来。 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苗苗。 “呜呜呜…哥哥,苗苗害怕。” 苗苗一头扑到陈林的怀中,伤心地哭了起来。 跟在陈林身后的刘丽华心中也泛起一阵伤感。 她很小的时候就与兄长相依为命,那时候的她就跟苗苗一般,经常一个人待在家里。 兄长带着他走南闯北,遇到很多危险。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能够长大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 “你家里没别的人了吗?”刘丽华关心地问道。 陈林摇了摇头。 “你的父母呢?” 似乎是感受到刘丽华的善意,陈林只好简单地说了一下家里的变故。 “该死的朝廷走狗。”刘丽华心中义愤填膺,转头又一脸关切地问道,“那你去洋行上班,苗苗怎么办?你总不能带着她去洋行吧。” “还能怎么办,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陈林摇了摇头,他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但是他可以保证这时间不会很长,因为他已经有了完整的计划,自己要在一年之内成为威震外滩的富商。 “要不,让苗苗跟着我吧,我白天的时候在成衣店做衣服,可以带着苗苗,就当是我的小学徒。晚上她可以住在我家,你知道我家房子多。” 看到了苗苗,刘丽华就想到自己,她不想这个小女孩受跟自己一样的苦。 “对了,你弟弟的事情,我会让帮会的人关注一下,洋泾镇那边的人员复杂,各地的势力纠缠,拍花子的团伙至少有十几个。” “我知道,多谢了。苗苗住在你那,我每个月算钱给你吧,就当是住店。” 陈林又变得礼貌客气起来,反倒是让刘丽华不适。 她更喜欢刚才那个与自己说话不耐烦的陈林。 刘丽华上前将苗苗抱在怀里道:“今天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被那帮恶棍抓走了。我欠你一条命,这点事情算啥?” “苗苗,以后跟着姐姐好不好?”刘丽华贴在苗苗的耳边轻声道。 苗苗点了点头:“我喜欢跟姐姐在一起。” 不过她接着又道:“姐姐能不能带上我哥哥一起,我不想哥哥一个人。” 苗苗童言无忌,但是这个时代的女孩都早熟,刘丽华听了之后耳根子都红了。 陈林连忙跟苗苗道:“苗苗,你跟着姐姐,哥明天就要去工作了,等哥下了工就去找你,好不好。” 这一夜,刘丽华就搂着苗苗睡在了陈家。 陈林则跑到隔壁的“实验室”,陪着那一对瓶瓶罐罐,闻着化学药剂的味道睡了一夜。 他以前就经常住在实验室,闻着这些奇怪的味道,反倒是睡得更香。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的时候,刘丽华已经帮他们煮好了早饭。 她从门口当做厨房的小茅草屋中钻出来,脸上还抹了一点灰:“帮你们煮了点粥,热了几个包子,快吃吧,你不是说今天要到洋行报道吗?” 看着刘丽华这样,陈林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前世的他对女朋友那么好,那个女人似乎都从未帮自己煮过一顿饭。 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相比于他的心理年龄要小很多,但是看起来比后世的很多大龄剩女还要成熟。 “嗯,谢谢你。” “都说了,让你不要客气。我去帮苗苗扎头发,你看一下苗苗有什么东西,帮她收拾一下,我吃好就带她回去。 “一晚上没回去,我哥估计要急死了。” 三个人吃好饭,陈林将刘丽华和苗苗送到河边,临别时,陈林送上两个竹筒。 “这就是我昨晚用的东西,遇到危险时对着敌人按动后面的木杆。” “昨天我也闻到了一点,似乎有些辣味。”刘丽华高兴地接了过去。 “确实用到了辣椒。我叫它辣椒水,不过这东西没有什么杀伤力,只能让对手短时间被干扰。” 见到渡船离开,陈林挥了挥手,有些不舍,心中又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刘丽华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不过她确实帮了自己大忙,至少陈林现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回到茅草屋,换上一件崭新的长衫,拎上一个小木箱。陈林踏上了自己穿越后的洋行生涯。 从陈家的茅草屋到租界的码头,其实并不远。 两年前,《南京条约》刚刚签订的时候,就已经有大量洋人到沪上来。 但是那个时候,租界没有定下,他们只是过来探探路,不敢下血本投资。 现在租界的范围确定,在他们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地盘了。 所以这些洋人开始放开手脚搞建设。 陈林从家向东走了五六百米就有一条正在修建的碎石子马路。 这里就是后世的外滩大道。另外一次的江面上随处可见穿行的船只。 大部分都是华人的舢板,江边有几艘三桅帆船分外的显眼。 这种船相比舢板大多了。不过陈林知道,这在洋人那里不过是护卫舰一个级别的小船罢了。 碎石马路上一群穿着破布烂衫的华工正在劳动,有的用大锤碎石,有的用铲子将路面修平,还有的拉着石碾子,来回碾压。 他们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 不时还能够看到一小队穿着龙虾服的英吉利士兵在路上巡逻。 他们脚上的皮靴踩在十字路上咯吱作响。 那些华工见到他们,眼神中满是畏惧。而这些英军士兵,甚至还有一些殖民地招募的仆从兵,则昂着头,鼻孔朝天,对这些华工一脸鄙夷。 第12章 弱民遭辱,恶吏伏诛 正走着,江风卷着吵闹声撞进陈林耳朵。风里混着江水的腥气,还有隐约的汗味,以及远处船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吵闹声真刺耳——有带着咖喱味的英语,叽里呱啦像嘴里含着石子;还有本地吴语,急得变了调。 陈林皱紧眉,只想绕开,可麻烦偏要往他身上撞。 他加快脚步,江堤上的景象撞进眼里:几个裹着头巾的印度仆从兵,正对着一个华工拳打脚踢。 军靴跺在泥地上“咚咚”响,拳头落在肉上的闷响让人牙酸。 周围的华工都缩着脖子,离得远远的,眼神躲闪着不敢多看。 有人攥紧了手里的锤子,指节发白,可终究只是低下头,喉咙里滚出几声压抑的叹息。 被打的华工蜷在地上,嘴角淌着血沫,双手死死护住头,后背被踢得拱成虾米。 “别打了…饶了我吧…”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混着咳嗽声。 “该死的贱民!”一个高个子印度兵啐了口,军靴碾过华工的手背,“敢对神牛抽鞭子?重活本就该你们这些贱民干!” 华工懵了,他根本听不懂这些洋军爷说的啥。 他就是个赶牛的,农闲时牵自家水牛来工地拉辊子压路,明明没惹谁,这群大胡子突然就冲上来动手。 血从这个华工的嘴角滴在泥里,晕开一小片暗红。 陈林的眉头拧成疙瘩。 几个低种姓的阿三,竟然敢喊华人为贱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拨开围观的人,刚要上前,一只粗糙的手拉住了他。 “小少爷,别去!”拉他的老汉皱纹里堆着担忧,声音发颤,“洋大人动真火了,会出人命的!” “大爷,我是新来的通译,让我去跟他们说理。” 陈林轻轻挣开他的手,语气尽量平稳,“我去解释,说清楚就好了。” 他心里有数,这几个是仆从兵,不是正经英吉利士兵,没那么难缠。 “停下!都给我停下!”他开口,纯正的伦敦腔像冰块砸进嘈杂里。 这声音就像是对阿三哥有血脉压制一般。 那几个印度兵果然停了手,警惕地扭头。 没见着人时,他们还带着几分忌惮,可看清对方只是个半大的华人孩子,顿时炸了毛。 “嘿,黄皮小子,你找死?”裹着红头巾的仆从兵上前一步,鼻孔朝天,语气里满是嘲讽。 陈林摊开手,神色淡定:“我没恶意。只是你们为何打他?”他扫过地上的华工,“领事大人最看重工期,把工人吓跑了,耽误了活计,你们担待得起?” 这话一出,几个印度兵的脸色果然沉了沉,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怕什么?”一个黑圆脸的突然笑了,拍着同伴的肩膀,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嘲讽,“打死这个,还有大把贱民来干活。这里给的工钱,够他们养活全家了。” “就算这样,无故殴打华工也违背了大英帝国的法律。”陈林寸步不让,声音冷了几分。 几个印度兵对视一眼,显然没耐心了。 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陈林的胳膊,粗糙的大手拧得他骨头生疼。绳子“唰唰”缠上来,反绑住他的手腕。 “大英帝国的法律,轮得到你这贱民说三道四?”红头巾啐了口,故意凑近,一口臭气喷在陈林脸上,“我现在宣布,你被捕了。” 陈林眉头猛地一沉。 他真没料到这些仆从兵如此蛮横。 他们跟着英军在大清地面上作威作福久了,早把自己当战胜者,哪会把华人放在眼里? 哪怕他说着流利英语,也压不住这份骨子里的傲慢。 “放开我!我是颠地洋行的通译!”陈林挣了挣,绳子勒得手腕生疼。 “哈哈,嘴上没长毛的小子,也敢冒充通译?”黑圆脸笑得更欢了,伸手拍了拍陈林的脸,“撒谎也不编个像样的!” 周围的华工们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 他们看着被绑的陈林,眼神里只剩绝望。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唉,这小兄弟也是好心…可惜了…”那个之前拉陈林的老汉,背过身抹了把脸。 “胡三这下怕是真没救了…”有人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哭腔。 在他们眼里,被洋人盯上的人,哪还有活路? 几个印度兵押着陈林和那个叫胡三的华工,往军营的方向走。 军靴踩在碎石路上“咔嗒”响,像敲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与此同时,上海县城东门外,露水还没干透的石板路上,一声女人的尖叫突然划破清晨的宁静。 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刘威死了。 死在那间小院的墙角,胸口的血洞已经结了黑痂,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像死鱼似的盯着屋顶。 手背上的皮肉烂成焦炭,露出的骨头黑黢黢的,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他的相好,那个半老徐娘,刚从里屋出来就撞见这景象。 她昨晚睡得沉,只记得摆酒菜时突然头晕,再醒来天已亮。 此刻她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发不出完整的话。 县衙的人来得快。毕竟死的是快手班头,捕头铁良带着仵作冉小六,还有几个捕快,很快就封了现场。 那女人被两个衙役架到一旁,浑身抖得像筛糠,嘴里反复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铁良蹲下身,目光扫过现场。 屋里桌椅整齐,没翻倒的痕迹,不像有过打斗。他捻着下巴的短须,眉头拧成个疙瘩。 “小六子,仔细看看。”他开口,声音低沉。 冉小六蹲在刘威尸体旁,戴着薄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伤口边缘,又翻了翻死者的眼皮。 “铁捕头你看,”他指着胸口的伤口,“凶器应该是锥状物,直插心脏,可是这伤口边缘为何被刮掉一块肉?” 铁良凑近看了看,点了点头:“你钓过鱼吧?像不像鱼钩勾住鱼的样子?” 冉小六眼睛一亮:“您是说,凶器带倒钩?”他又指向刘威的手,“可这手上的伤…看着不像刀伤箭伤。” “我听说过一种叫化腐散的东西,”铁良站起身,踱了两步,眉头皱得更紧,“以前以为是说书先生瞎编,现在看来…怕是真有这东西。” 他眼神沉了沉,“这案子怕是跟江湖帮派脱不了干系,有些帮派就爱用这种阴毒武器。” 话音落,他已经有了方向:“先查刘威最近跟谁结了仇,办了什么事。把他经手的案子都翻出来。”捕快们应声,开始在屋里屋外仔细搜查。 院墙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踮着脚往里瞅,议论声嗡嗡的。刘丽川混在人群里,心一直悬着。 他是来找妹妹刘丽华的。 前两天跟人闲聊,提了城东有大烟馆,没成想被妹妹听了去。 他们在广州见过虎门销烟,知道鸦片的祸害,小刀会成立本就是为了除害。妹妹性子烈,留了封信就溜来县城,说要去烧烟馆。 他昨晚忙完活回家,见了信差点急疯,连夜就赶了过来。 一到城东就听说死人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挤过来查看。 听到里面说死的是县衙的刘威,刘丽川紧绷的肩膀突然松了松。 这刘威是个恶吏,欺男霸女,还总敲诈他们这些外地人,死了活该。 他早想除掉这祸害,没想到有人先动手了。要是能见到那位义士,他非得敬杯酒不可。 另一边,颠地洋行的大门外,詹姆斯正焦躁地踱着步。皮鞋踩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扬起的尘土沾在裤脚上。 “这臭小子怎么还不来?”他抬手看了看怀表,眉头拧得能夹死蚊子。约定的时间早过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老黄!”他冲院里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火气。 正在清点货物的老黄赶紧应着,跟身边的伙计交代两句,一路小跑过来,弓着腰赔笑:“詹姆斯先生,您叫我?” “去那小子家!”詹姆斯没好气地指了指南边,“我要去拆了他的破茅屋!” 老黄知道他是气话,笑着劝:“先生您别急,说不定路上耽搁了。这孩子看着实诚,不会无故不来的。” 他跟了詹姆斯几年,知道这洋人看着凶,其实是洋行里对华人最温和的一个。 詹姆斯是爱尔兰人,不是英格兰本土的。 他从小在英格兰商船上当水手,风里来浪里去,后来被颠地先生看中,才一路跟着做了管事。 在等级森严的英商圈子里,他自己也受过不少白眼,对底层的挣扎更能共情些。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望着尘土飞扬的路尽头,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小子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第13章 初见颠地,展露能力 正走着,陈林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进了仆从兵的军营,这些人会怎么对他? 后世网上那些关于阿三哥的段子猛地钻进脑子,他下意识夹紧了腿,对于一个真男人来说,死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撅着屁股死。 他们可是连钢管都不会放过,更何况自己这样的大小伙子。 仆从兵军营在江滩边,与英军的军营隔得老远。 这些英军显然有先见之明,还将自己的军营放在上风向。 只见这里简陋的木栅栏歪歪扭扭,远远地就能闻到排泄物混合着咖喱的味道。 穿粗布军装的仆从兵三三两两地蹲在地上,见他们被押过来,都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身后的胡三还在抽噎着道歉:“小少爷,对不住…是小的连累了你。若有来世,小的给您当牛做马…” 陈林侧头看他,胡三的脸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痂,眼神里满是愧疚。 “不用来世当牛做马,”陈林的声音轻了些,“以后对你家水牛好点就行。知道他们为啥打你不?” 他把印度人拜牛当神的事一说,胡三瞬间傻了。 这老实巴交的沪上乡下人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拜牛?他们家乡是没啥可拜的了?再不济拜土地爷啊!谁家养牛是用来拜的?不干活吃啥?” “不要奇怪,人家养牛是为了收集牛粪,做牛粪子饼吃的,牛尿是他们的补品。” “啊!” “老天爷啊,俺错了啊,俺胡三死得不冤。” 陈林被他逗得差点笑出声,刚要接话,前面的路突然被挡住了。 租界并不大,二马路、三马路、四马路都没建起来。 现在就一条大马路。因此他与气势汹汹的詹姆斯正好撞上。 “咦?” 四目相对的瞬间,詹姆斯的蓝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文明棍“啪”地掉在地上。 他身后跟着通译老黄,两人正急匆匆往南走,没想到撞上被绑着的陈林。 陈林眼里却燃起希望,故意挤出哀求的神色,声音带着颤音:“詹姆斯先生!救我!” 押解的仆从兵听到动静,抬头见是詹姆斯,立马矮了半截。 红头巾仆从兵赶紧松开陈林的胳膊,点头哈腰地解释:“詹姆斯先生,这小子妨害公务,我们正准备关押他…” 在他们眼里,白人高贵,哪会管黄皮贱民的死活? 他们早把人分了等级:英国主子第一,其他白人第二,自己按种姓排在后面,清国人只能垫底——毕竟跟着主子打赢了仗,他们觉得自己功劳最大。 “狗东西!瞎了眼!”詹姆斯的怒吼炸响,上前就是一巴掌。 巴掌带着风声抽在黑圆脸仆从兵脸上,打得他原地转了半圈,捂着脸,眼睛发直。 “对…对不起,詹姆斯先生!”挨了打的仆从兵非但不敢怒,还赶紧鞠躬道歉,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是颠地洋行的员工!”詹姆斯指着陈林,唾沫星子喷了仆从兵一脸,“谁给你们的胆子抓他?放了!” 绳子被解开时,陈林揉了揉发麻的手腕,余光瞥见胡三还被绑着,赶紧对詹姆斯拱手:“先生,这位是我的助理,能不能…一起放了?” 詹姆斯看了眼地上的胡三,大手一挥:“放!都放了!” 仆从兵哪敢再磨蹭,麻溜解开胡三的绳子,头也不回地逃回军营,仿佛身后有恶鬼追。 胡三“噗通”跪在地上,就要给陈林磕头,被陈林一把拎起来:“起来!男子汉膝盖别这么软。”他拍了拍胡三的肩膀,“以后跟着我做事,记住一条: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胡三连连点头,眼里的感激差点溢出来。 “走,老板都等急了。”詹姆斯拉着陈林往洋行赶,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噔噔”响。 外滩的风裹着江水的腥气,吹得人神清气爽。 刚开工的大马路坑坑洼洼,华工们正埋头铺碎石,见到詹姆斯都下意识地加快了手里的活计。 远处的江面上,几艘小型汽船的烟囱冒着黑烟,帆布在风里鼓得像巨兽的肚子。 颠地洋行里却一片压抑。 木头搭建的临时办公楼里,锯末和松油的味道弥漫。 颠地先生背着手,站在一堆图纸前,红脸膛因为怒气涨得发紫。 他手指戳着图纸上的大楼轮廓,对着面前的秃顶男人咆哮:“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怡和洋行都要搬新楼了,你想让我在这破棚子里看他们笑话?” 秃顶男人是负责工程的泰勒,后背的衬衫早被冷汗湿透,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秃顶往下滚。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句完整话。 说实话,必然会让老板不高兴,说大话,时间到了,他更加无法交差,一个是短痛,一个是长痛,横竖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最后,秃顶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他小声解释道:“先生…我已经让他们二十四小时开工了…可华人工头太固执,非要按老法子来…他们连四层楼都没见过…” “别跟我说困难!”颠地猛地转身,拳头砸在桌子上,震得墨水瓶都跳了起来,“老子给你高工资,就是让你解决问题的!” “唯一的办法…是换工人。”泰勒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华工不按图纸来,总改工序…” “换?去哪换?让老子去搬砖吗?”颠地的咆哮声撞在木板墙上,反弹回来,震得窗户纸嗡嗡响。周围的员工都缩着脖子,尽量往桌子底下躲,生怕被迁怒。 就在这时,一个清亮却带着青春期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颠地先生,我能负责这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完工。” 詹姆斯的脸“唰”地白了,手忙脚乱想去拉陈林,可已经晚了。 颠地像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嗖”地射过来,上下打量着陈林,眼神里满是审视:“你是谁?” 詹姆斯赶紧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老板,这是陈林,我跟您提过的那个通译。” “陈林,我的教名为杰克。”陈林往前站了半步,脊背挺得笔直,说话不卑不亢。 他的眼神清澈却沉稳,没有寻常华人见到洋人时的谄媚或畏惧,倒像个见过世面的西方少年。 颠地见多了华人——狂妄的、卑躬的、麻木的、愚蠢的,眼前这个少年却透着股不一样的劲儿。 他稚嫩的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反而闪着自信的光。 泰勒在一旁差点喜极而泣,心里把陈林当成了救星——只要有人接这烂摊子,他愿意将自己的闺女嫁给对方。 颠地的眉头拧成疙瘩,语气冷得像冰:“杰克陈,你第一天上班就迟到了。” “先生,您听我…” “我从不听解释。”颠地打断他,手指敲着桌子,“迟到就得受罚。” 陈林迎着他的目光,没半分闪躲:“先生要的是解决问题,想必不会在意迟到这点小事。” 颠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半分钟,突然咧嘴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欣赏,又有点狡黠:“每月五个银元。泰勒,把项目交给他。杰克,你接下来负责管理那些华工,不过别的部门有需要的话,你还是要去做通译。” 没加钱,还把这么重的担子压过来,这老板确实够苛刻。 可陈林脸上没丝毫不满,微微颔首:“没问题,先生。” 詹姆斯在一旁松了口气,偷偷拍了拍陈林的胳膊,眼神里满是“你胆子真大”的惊叹。 泰勒更是如蒙大赦,赶紧上前握住陈林的手,力道大得差点捏碎他的骨头:“杰克,资料我这就给你整理,工人名单、图纸、材料清单…全给你!” 陈林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办公室,又望向窗外正在建设的工地,眼里闪过一丝锐光。 穿越后的第一份差事,就从这烫手山芋开始吧。两个月?足够了。 年轻人就是要锋芒毕露。 第14章 陈根踪迹,工地献计 城东烟馆的后院,霉味混着鸦片烟的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几个男人低着头跪在地上,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眼睛红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地颤抖。 前方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穿黑色锦袍的男人,三十几岁,一脸油腻。 他指间的烟斗足有一尺长,前端的黄金烟锅在昏暗里泛着冷光,烟丝燃着的火星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麻子坑忽深忽浅。 这男人额头光溜溜的,连一根眉毛都没有,后脑勺的辫子细得像鼠尾,嘴唇薄得能刮出风来,眼泡肿着,鼻子又宽又扁。 “废物!”他吐了个烟圈,声音像磨过的砂纸,“连个女贼都抓不住,留你们何用?” “冯爷恕罪,小的们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小子。”几人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冯爷的烟杆往扶手上一磕,烟灰簌簌落在锦袍上,他眼皮都没抬,“明天有船去番禺,你们跟着押船。” 押船是最苦的差事,无聊又没油水。 可跪着的人谁也不敢吭声,脑袋埋得更低,额头顶着冰凉的泥地,生怕这喜怒无常的主儿变卦。 后院角落有几间柴房,木头门板厚得发黑,窗户小得像猫洞,还钉着碗口粗的木条。 门口站着几个打手,胳膊上的青筋暴起,腰间别着短棍,眼神凶得像饿狼。 离老远,就能闻到柴房里飘出的味——汗臭裹着屎尿骚,呛得人直皱眉。 陈根蹲在柴房最里面的角落,额头抵着膝盖,胳膊上的伤口结了黑痂,一动就扯得生疼。头上的几道血痕显然是新留的,上面还渗着鲜血。 他已经虚弱得没力气抬头,那天追偷馒头的小贼,刚拐进小巷,就被麻袋兜了头。 他拼命挣扎呼救,后脑勺挨了一棍,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就在这鬼地方了。 周围挤着七八个孩子,都跟他差不多大,脸上不是伤就是泥,眼神里满是惊恐。 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出来讨生活时被拍花子的抓了来。 陈根比同龄人早熟,以前跟哥哥出去,打架总冲在最前面,骨子里有股狠劲。 昨晚他还说动几个孩子,想趁看守送饭时推倒人逃跑。 可院子里打手太多,刚冲出去就被抓了回来,一顿毒打下来,现在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 他不怕死。 爹为了护他们被衙役打死的样子,他记得清清楚楚。 可他怕哥哥和妹妹没人护着——哥哥性子软,妹妹还那么小,没了他,俩人保准要受欺负。 眼泪顺着眼角滑到鼻尖,他赶紧把脸埋得更深,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掉泪。 柴房外传来看守的浪笑,声音粗得像破锣:“他娘的,那小子的暗器真邪门,老子眼睛现在还辣得疼!可惜没看到他的脸。要是再碰到他,老子一定挖了他的双眼,再将这玩意儿倒进他的眼窝里。” “不过那小娘们儿是真不错,老子没见过那么灵活的。水蛇一般……”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跟着淫笑,“那腰肢软的,打斗时老子摸了一把,啧啧……” “到了番禺,哥带你们去潇洒!那边的安南妹子,腰更细!” “就是船上太无聊,谁定的破规矩不让带女人?听说镇海的女人都下海捕鱼,那身子骨……” 陈根竖着耳朵听,心猛地一紧。 番禺?他以前在河边听扛活的大叔吹牛,知道那是粤省的地方,离沪上老远老远。 …… 另一边的工地上,太阳刚爬过脚手架,把影子拉得老长。 陈林踩着露水,先去看仓库边的材料堆。 黄浦江上游运来的石材堆的像小山,木材码得整整齐齐,都是已经风干的成品。 看样子颠地洋行为了准备材料,花了不少钱。 他绕到仓库角落,见这里堆着几十只木桶,盖着粗麻布。好奇地掀开一只,里面竟然是灰色的粉末,摸一把细得像面粉。 “水泥?”陈林眼睛一亮。 英国佬都用上这东西了? 他哪知道,1824年英国石匠约瑟夫?阿斯谱丁就注册了“波特兰水泥”专利,这些水泥正是来自加尔各答的水泥厂。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们还不知道如何应用钢筋混凝土结构,要到1854年,英国建筑师威廉·威尔金森才首次使用金属棒和金属绳索建造了一个钢筋混凝土屋顶。 眼下这栋楼卡在框架上——清国工匠习惯木构卯榫,可颠地非要石墙,传统木架根本撑不住,工期才拖到现在。 陈林赶紧让人把石匠、瓦匠、木匠的工头都叫过来。 工头们大多是胡子花白的老汉,袖口沾着灰浆,手里还攥着各种工具,见叫他们的是个半大孩子,脸上都带着不屑。 “各位爷爷、伯伯,”陈林客客气气地拱手,“小子陈林,奉颠地先生的命来管工地。” 没人应声。 一个胖工头往地上啐了口,转身就要走;另一个眯着眼打量他,嘴角撇出嘲讽。 只有个留山羊胡子的老汉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小娃子,不孬。老汉听说了,今早你救了崧泽的胡三。” “真的假的?”旁边的中年石匠头直愣愣地问,眼神里满是怀疑,压根没把陈林放在眼里。 陈林笑了笑,语气放得更软:“大家都是沪上讨生活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小子就会说几句洋文,才得了这差遣,没别的本事,还请诸位爷伯多指点。” 话音刚落,胡三掀着门帘进来了,头上缠着白布,渗出血印子。“小少爷!”他声音洪亮,“多谢您付钱给俺疗伤,俺来听您使唤!” 这话正好堵了众人的嘴。陈林摆摆手:“胡三,今天回去歇着,明天早上到租界找我。” “胡三,真是陈管事救了你?”人群里一个汉子问,是胡三的同乡。 “那还有假!”胡三梗着脖子,嗓门更大了,“当时好几个大头巾要打死俺,旁人都不敢动,就小少爷上前用洋人的话理论,为此还差点被关起来!多亏小少爷认识洋人,俺们才脱了险!” 有了胡三作证,工头们脸上的轻视淡了些,都站在原地,等着陈林说话。 “诸位,颠地先生希望,这楼两个月内完工。”陈林的话刚出口,院子里顿时炸了锅。 “小兄弟,这不可能!”山羊胡子老汉急了,跺着脚说,“之前的管事说三个月,俺们都讲了办不到!四层楼的框架都搭不起来,石墙咋砌?”他是老工匠,豫园的三层宝塔就是他带人修的,最懂其中的难处。 “加人手也没用!”中年石匠头接话,脸涨得通红,“没有结实的框架,石材往上砌,非塌了不可!现在还等着江西运巨木来当支撑,没那几根木头,啥也干不成!” 陈林没插话,等众人的抱怨声小了些,才抬眼扫过全场,语气淡定:“也就是说,只要框架强度够,剩下的活儿,两个月能完成?” “那倒是……”山羊胡子老汉迟疑着点头,“可框架……” 陈林抿了抿嘴,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要是我五天内修好框架,剩下的工作,诸位能在两个月内完成吗?” 院子里突然静了,连风刮过脚手架的“呜呜”声都听得见。 工头们你看我,我看你,眼里满是惊讶——这半大孩子,口气也太狂了吧? 可不知为啥,想起他救胡三的事,又没人敢直接说“不可能”。 但是他们心里都是不愿意相信的。 倒是可以听听他的办法。 第15章 新营造术,高层建筑 “这,怎么可能?”山羊胡子老汉直起身,手里的木尺在掌心敲得邦邦响,眼里满是不信。 “小娃子,话可不能乱说!”管木匠的胖工头抢过话头,唾沫星子随着话音飞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巨木做桩,你拿啥建框架?” “就是!”旁边的石匠头跟着点头,额头的青筋突突跳,“别说是把几根圆木捆一起,那玩意儿不经用!营造这行当,博大精深着呐!老汉做了五十年工匠,啥法子没见过?” 工地上的风卷着沙尘,吹得脚手架上的麻绳呜呜响。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全是质疑,有人干脆背过身去,对着堆成山的石材叹气——这半大孩子怕是读傻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陈林没急着辩解,从腰间掏出几个竹筒,又在地上摆了个豁口的大陶碗。碗沿沾着泥,是工地上装水用的,被他拿石头擦了擦,勉强能看。 “诸位,该见过洋人的水泥吧?”他蹲下身,声音平静得像没风的湖面。 众人愣了愣,都点了头。这东西洋人工地常用,灰扑扑的粉末,加水搅和了能粘石头,比石灰结实。 陈林拿起一个竹筒,将里面的灰色粉末倒进碗里,“簌簌”的声响在嘈杂中格外清晰。 接着倒沙子,竹筒倾斜时,细沙顺着碗壁滑下去,堆成小小的沙丘。 最后是小石子,碎石子滚进碗里,撞得碗沿“叮当”响。 “哗啦——”他又倒了一竹筒水。 浑浊的泥水漫过粉末、沙子和石子,在碗里打着转。 陈林伸手搅拌,手指插进混合物里,搅得泥浆溅出碗沿,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是啥意思?”管瓦匠的工头忍不住开口,他叫韩忠信,脸上的皱纹里嵌着常年和灰浆打交道的白痕,“俺们也知道水泥能粘石头,调沙子抹缝隙,结实得很。可你放石子干啥?” 这用法还是洋工程师教的,泰勒之前没少费功夫,华人工匠早就接受了这新鲜东西。只是往水泥里掺石子,他们闻所未闻。 “这是水泥的另一种用法。”陈林搅得更匀了,泥浆渐渐成了粘稠的糊状,“您说的是粘合作用,没错。但大家用过就该知道,水泥凝结后硬得像石头。” “硬是硬,可脆得很!”韩忠信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眉头拧成个疙瘩,摆手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是想直接用它做梁柱吧?行不通!这玩意儿硬归硬,经不起震动。小兄弟看着像读过书的,该懂刚则易折的道理!” 陈林停下搅拌的手,抬头看向韩忠信,眼里没了刚才的随和,多了几分认真:“这位阿伯怎么称呼?” “在下韩忠信。” “韩伯,您说得对,水泥凝固后刚硬有余,柔韧不足。”陈林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认同,却话锋一转,“可它缺的是‘骨’,咱们给它加上‘骨头’就行。”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指着仓库的方向:“我刚查过仓库,里面有不少铁棒、铁丝。咱们把铁棒扎成骨架,用木板围成槽子,再把这混凝土灌进去。等它凝固了,就是梁柱,不用榫卯也能连得结实。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脸疑惑的众人,“我有法子加快凝固速度,还能让它更结实。” 骨肉相连?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都打了个突。道理听着是这么回事,可真能成?韩忠信捋着山羊胡子,眼睛盯着碗里的泥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他干了一辈子瓦匠,还真没这么想过。 计划敲定后,陈林立刻让众人动起来。石匠照旧凿石头,没耽误手里的活;木工则抡起锯子,赶制围混凝土的木板,木屑纷飞中,木槽的雏形渐渐显出来。 陈林戴着草帽在工地上穿梭,草帽的草编边缘磨得有些毛糙,挡不住正午的烈日,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 地基早就打好了,青灰色的石基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省了不少功夫。 可他看了工匠们的分工,还是忍不住皱眉——效率太低。 受过后世流水线的熏陶,陈林对当前的分工,感到极为不适。 就说石匠,一块石头从取材到修边,全由一个人包办,年轻人有劲却没技巧,老师傅有技巧却没力气,干得磨磨蹭蹭。 “这样不行。”陈林拦住一个正扛石头的年轻石匠,指着料场,“你专门负责取石头,不用修边。”又转向一个老石匠,“张师傅,您技术好,专门负责给石头凿花纹、修边角。” 他把石匠分成三拨:取石的、粗加工的、细加工的,年轻人干重活,老师傅干细活。 工匠们听着觉得新鲜,试了试,果然快了不少。 年轻石匠不用琢磨怎么凿花纹,只管闷头搬石头;老石匠不用费力气扛料,坐在阴凉处细细打磨,脸上的烦躁少了,多了几分专注。 安排完石匠,陈林又找来了几个洋人工程师。 这些高鼻梁的洋人正蹲在图纸前比画,铅笔在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框架建好后,要用多少石材,每种石材的尺寸,都得算精确。”陈林指着图纸,用英语说得飞快,“木工要做的家具,也得提前算好尺寸,别到时候装不上。” 他又找来画匠,是个留着长辫子的年轻人,平时给洋行画招牌的。 “你按工程师说的,把楼房建好的样子画出来,要看得清窗户、柱子在哪儿。”陈林拿起画匠的画板看了看,“画得越像越好,让工匠们知道最后要修成啥样。最好将每个房间装修好的样子都画出来。” 画匠拿着画笔,在铺开的牛皮纸上涂涂画画,不一会儿,一栋四层楼房的轮廓就出来了,虽然线条简单,却让工匠们看得眼睛发亮——原来这楼建成后是这样的! 当然了,这效果图并非只给工人看,陈林还有别的目的。 陈林在工地上忙得脚不沾地,颠地先生没露面,却让詹姆斯跑了三趟工地。 洋行的办公室里,颠地正对着账本皱眉,见詹姆斯进来,头也没抬:“怎么样?那小子干得如何?” 詹姆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兴奋得满脸通红,好像那法子是他想出来的:“老板!工地上全动起来了!那小子有主意,说五天就能建起框架!” “他还懂建房子?”颠地终于抬起头,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手指在账本上敲了敲。 “看着是懂!”詹姆斯连连点头,手舞足蹈地比画,“工匠们都服他,连咱们的工程师都说,他这法子是新路子,以前没见过!” “哦?”颠地的眉毛挑了挑,兴趣被勾了起来,却故意板着脸,“行不行,还得等五天后看结果。” 詹姆斯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赶紧趁热打铁:“杰克提了个小要求。” “要求?”颠地皱起眉,语气不耐烦起来,“要买啥原料,你直接安排。跟你说过,别在乎钱,我只要按时完工。” “不是要买东西。”詹姆斯赶紧摆手,“他说为了让工人更卖力,要是按时完工,想给工人发点奖金。” 颠地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半天,没发火,反而问道:“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詹姆斯想了想:“原本要三十天,提前十天完工的话,就按五天的工钱发奖金吧?”这是个折中的数,既不算多,也能让工人动心。 颠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工地上,陈林正盯着工匠们铺第一批木槽。 木槽搭在地基上,像个长长的方框,里面扎着铁棒做的骨架,铁丝把铁棒捆得结结实实。“这边再垫块木板,别让水泥漏出来。” 他蹲下身,用手推了推木槽,确认稳当后才直起身。 因为没人做过这活,他必须盯着,手把手教工匠们怎么捆铁丝,怎么调整木槽的角度,根本走不开。 早上交代詹姆斯的事,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他要更多的铁棒、铁丝和水泥,这些在租界的建材铺里不难找,商人们早就闻着味,运了一船船建材过来,就等着洋行开工买货。 除了建材,陈林还让詹姆斯找当地人买藤编帽子。 早上他刚到工地,就见几个工人头上缠着纱布,血渗出来染红了布条——建高楼比盖平房危险,掉个石子下来就能砸破头。 沪上的手艺人多,藤编帽子不值钱,却能护着脑袋。 他还让泰勒改善伙食:白天给工人供热茶,别喝生水;饭菜里多放些油水,中午加个肉菜。这些事传到工匠耳朵里,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却暖烘烘的。 还有奖金的事情,虽然没有出结果,但是也传出了风声。 韩忠信凿石头时,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忙到下午,太阳斜斜挂在脚手架上,第一批混凝土终于要浇灌了。 工匠们抬着木桶,小心翼翼地把粘稠的泥浆倒进木槽里,“咕嘟咕嘟”的声响中,泥浆填满了铁棒之间的缝隙,把骨架裹得严严实实。 陈林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 他没做过实验,只能凭着记忆和理论赌一把。 要是失败了,浪费这么多水泥和铁棒,颠地绝不会饶过他。 可他别无选择,只能盯着木槽里的混凝土,在心里默默祈祷。 到了晚上,工地没停工。 马灯挂在脚手架上,昏黄的光线下,一半工人裹着草席打盹,另一半还在筛沙子、捆铁丝,准备第二天的材料。 金属碰撞的“叮当”声、木槌敲打的“砰砰”声,在夜色里传得老远。 陈林在工地旁的小屋清点物资。 詹姆斯买的东西堆了半屋子,最显眼的是几麻袋铝矾土,土黄色的粉末装在粗布袋子里,透着股土腥味。 这时候还没电解铝技术,铝矾土大多用来做耐火砖或陶瓷原料,沪上周边的瓷窑里就有卖。 陈林可不是要用它做陶瓷。 他打开麻袋,抓了一把铝矾土在手里搓了搓,粉末顺着指缝漏下去。 这东西,才是加快水泥凝固、增加强度的关键。 他看着麻袋,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五天后,该让这些质疑的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骨肉相连”了。 第16章 大楼一出,众人皆服 五天时间,像江面上的流水,一晃就过。 洋泾镇的小院里,晨雾还没散尽,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两个刚起床的女孩正在院里练武,露水打湿了院角的青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苗苗穿着件簇新的花棉袄,红底黄花的布料在晨光里发亮,头顶扎着一对冲天辫,辫梢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原本瘦削的小脸长出了点婴儿肥,脸颊透着健康的粉,像熟透的苹果。 小孩子的适应力总是惊人,不过几天功夫,她就褪去了之前的怯生生,眼神亮得像晨露。 就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朵被甘露重新滋润过一般。 陈林送刘丽华走时,把身上所有银子都塞给了她。 刘丽华本不要,陈林硬说“是给妹妹买肉吃的”。 这几天,苗苗几乎顿顿有肉,早上还能吃上两个白胖的鸡蛋,刘丽华又给她做了好几身新衣服。 小姑娘从没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可脸上总挂着点闷闷不乐,今早打拳更是手脚发飘,心思压根不在招式上。 “左右开弓,挥拳收腿……停!” 刘丽华双手压在腹前,做了个利落的收式,额角沁着细汗,练功服的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 她皱着眉看向苗苗,语气里带着点严肃:“苗苗,你今天怎么了?跟你说过,练功最忌讳一心二用。” 苗苗停下动作,小拳头攥着衣角,大眼睛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汽。 短短几日相处,她早把刘丽华当成亲姐姐,委屈藏不住,低着头小声说:“姐姐,我想阿哥了……” 声音细细的,带着哭腔。 刘丽华的心软了下来,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擦掉她眼角的泪:“回头我带你去找他。真是的,这么久也不来看咱们苗苗。” 她嘴上愤愤不平,心里却也犯嘀咕——陈林那家伙到底在忙什么?这几天他的身影总在脑子里晃,甩都甩不掉,让她有些烦躁。 苗苗却赶紧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小脸辩解:“阿哥肯定很忙,他要赚钱买肉肉给苗苗吃。” “哼,小妮子就知道帮你阿哥说话。”刘丽华捏了捏她的脸颊,故意板起的脸绷不住,露出点笑意。 晨风吹过,院子里的白玉兰轻轻摇晃,把两个女孩的笑声送得老远。 外滩的风比洋泾镇烈,卷着江水的腥气,吹得工地旁的帆布猎猎作响。 颠地洋行的工地上,四层楼房的框架已经立了起来,外面还裹着厚厚的木板,像个裹着布的巨人。 框架前挤满了人,脚步声、说话声、工具碰撞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像集市。 颠地先生亲自来了,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的怀表链闪闪发亮。 他身边站着几个穿燕尾服的绅士,个个皮鞋锃亮,一看就是洋行的大佬。 怡和洋行的大班威廉?渣甸捻着胡子,眼神在框架上扫来扫去,语气带着点揶揄:“颠地先生,赶紧让你的人拆板吧!我们可是来见证奇迹的——五天建起大楼框架,就算在伦敦,这也是件风光事。” “是啊,”他身边一个满头金卷发的米国佬跟着开口,是旗昌洋行的塞缪尔?罗素,蓝眼睛里闪着探究,“让我们瞧瞧这‘奇迹’到底长什么样。” 颠地嘴角挂着笑,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杖。 谁知道这框架靠不靠谱?木板后面藏着不少圆木支撑,一旦拆了板,所有重量都压在水泥柱子上,这些新玩意儿能撑住吗? 他心里打鼓,脸上却不能露怯,只能朝詹姆斯使了个眼色。 詹姆斯赶紧上前,手心全是汗:“老板,都准备好了!” 颠地把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有把握吗?” “应……应该没问题吧?”詹姆斯的声音发飘,“我问过陈林,他说肯定行。” 这话说得没底气,反倒让颠地心里更慌了——这小子要是搞砸了,自己今天可就成租界的笑柄了。 陈林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框架。 四层楼在现在的上海滩不算矮,阳光照在木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他身边站着木匠工头孙宝山,山羊胡子翘得老高;石匠工头李云山膀大腰圆,双手叉腰盯着框架;瓦匠头目韩忠信看似淡定,手指却在不停地搓着衣角。 数百人忙了五天五夜,眼下就看这最后一步了,没人不紧张。 陈林表面上镇定,手心却攥得发白。 他回头看了一眼颠地,正好对上对方鹰隼般的目光,里面满是期待。 陈林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工头们说:“拆板。” 早等在框架边的工匠们立刻动了起来。 他们握着撬棍,喊着号子,先从最顶上的夹板下手。 “嘿哟!”一声发力,撬棍插进木板缝,“咔哒”一声脆响,第一块木板被撬开,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柱子,表面还带着点粗糙的纹路。 “先卸支撑圆木!”孙宝山扯着嗓子喊。 工匠们手脚麻利地拆下圆木,木板失去支撑,被小心地抬下来,堆在一旁。顶层的楼板渐渐露了出来,平整的水泥面上还能看到淡淡的钢筋印记。 站在顶楼的工匠试探着跺了跺脚,楼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却纹丝不动。 “好!没问题!”有人兴奋地大喊,声音在工地上传开。 韩忠信拍着大腿笑:“成了!顶层稳着呢!” 看热闹的人群炸开了锅,议论声嗡嗡响: “这房子,一根木头都不用。” “听说这叫钢筋混凝土,全部用水泥建造。” “厉害,太厉害了,这样的房子岂不是不怕水火?” “洋人牛啊。” “你看那些工匠哪一个不是咱大清国的,怎么叫洋人厉害。” “就是,分明是咱大清国的工匠厉害。” “看到那个小伙子了吧,咱们沪上人,听说就是监造房子的帮办,不仅会说洋文,还会建房子。那才是厉害人。” “神童啊!这么年轻就有这本事!” 不管懂不懂,大家都伸长脖子看着,眼睛里闪着好奇。 颠地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角的笑意真切了些,朝工匠们挥手:“继续拆!” 渣甸和罗素脸上的笑容却淡了。 他们本想看笑话,没想到顶层真稳得住。 现在想走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站着,心里盼着下面几层出问题。 陈林的心却没放下。 顶层承受的压力最小,真正的考验在下面。 他盯着工匠们拆第二层的板,每一块木板落地,都像敲在他心上。 撬棍的“咔咔”声、木板落地的“砰砰”声、人群的惊呼声,在他耳边交织,让他呼吸都有些急促。 第二层拆完了,柱子立得笔直,没一点晃动。 第三层拆完了,楼板依旧稳稳当当。 终于到了最底层。 最后一块木板被撬开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工地上静地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阳光照在裸露的框架上,青灰色的水泥柱子支撑着楼板,钢筋在柱子里若隐若现,虽然看着没什么美感,却透着一股结实的力量。 这是上海滩第一栋钢筋混凝土框架,建筑史上的一小步,此刻却让所有人都看呆了。 “承重实验!”陈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数十名工匠立刻爬上四楼,站成整齐的一排。随着陈林一声令下,他们一起用力跺脚,“咚咚咚”的响声从楼顶传来,像闷雷滚过。 所有人都盯着框架,心提到了嗓子眼——框架稳稳地立在那里,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成了!真成了!”工匠们欢呼起来,互相拍着肩膀,眼里闪着激动的光。 颠地的手杖“咚”地戳在地上,脸上的笑容再也藏不住,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现在,有请颠地先生为大楼效果图揭幕!”陈林走到一块蒙着红绸的巨大画板前,声音清亮。 这是他特意安排的环节,老板都爱这种风光时刻。 颠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大步走到画板前,右手高高扬起。 红绸被扯下,飘向空中,露出画板上的图案——一栋七层大楼!下面四层是英伦哥特式风格,巨大的落地窗镶着彩色玻璃,阳光照上去肯定流光溢彩;四层之上是三层中式建筑,飞檐翘角,木窗雕花,中西合璧,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是陈林和设计师们改的方案:钢混框架加石头承重墙,上面再建三层木质结构,既结实又不浪费材料。 “七层……竟然是七层!”渣甸忍不住惊呼,手里的手杖差点掉在地上。他们怡和洋行在建的三层楼,跟这个比起来,顿时不香了。 罗素的蓝眼睛瞪得溜圆,半天说不出话。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工地里,竟然藏着这样一栋楼。 人群里爆发出更响的欢呼,工匠们拍着手,洋行职员们笑着拥抱,连看热闹的华工都咧着嘴,脸上透着股自豪——这楼,是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陈林站在人群中,望着欢呼的人们,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水泥和木头的味道,这味道里,藏着他穿越后的第一个胜利。 五天五夜的忙碌没白费,接下来,该让这栋楼真正立起来了。 第17章 大事初定,洋装出镜 “这栋大楼,代表的是我们颠地洋行的效率!”颠地先生站在新落成的框架前,声音洪亮得盖过江风,西装袖口的白衬衫露出一截,阳光下闪着自信的光,“有这么多能干的员工,我们洋行的其他生意,同样会如此高效!” 他手里捏着演讲稿,纸页被风掀得轻轻作响——这稿子是陈林昨晚熬夜写的,字里行间都透着精明。 “别以为有水泥、有铁棍就能复制!”颠地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围观的洋行大班们,特意加重了语气,“为建这楼,我们的帮办陈林先生,特意研制了促凝剂!能让水泥凝固更快、更结实,这才是关键!” 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惊叹,有人探头看向陈林,眼神里满是好奇。 “为表彰陈林的功绩,”颠地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高声宣布,“我们洋行将帮他在伦敦申报专利,专利权归他个人所有!” 陈林站在人群中,心里微微一动。 专利的事,颠地确实答应过,但他没料到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宣布。 洋人会这么大方?他可不天真——或许是颠地看不上这小专利,或许是想借这事显显自己的大度。 可不管怎样,有了这专利,以后在大英帝国的地盘上,别人用促凝剂就得付钱给他,这就够了。 “在我们颠地洋行,每一名员工都能发挥才能,都能实现价值!”颠地的声音回荡在江滩上,阳光照在他银灰色的头发上,泛着油亮的光。 演讲结束时,人群里爆发出掌声。陈林的职位也定了——从通译升为帮办,虽说是最基层的管理岗,却已是天翻地覆的跃迁。 “恭喜你,杰克!”詹姆斯快步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的络腮胡都带着笑意,“你可真是个福星!” “该谢你才对。”陈林笑着回拍他,“能进颠地洋行,全是你的功劳,我记着呢。” “哦,那我也得谢你。”詹姆斯夸张地松了口气,“因为你,老板好多天没骂我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对了,老板请你参加晚宴,回头换身正式点的衣服。” 人群渐渐散去,工匠们得了半天假,泰勒还给预支了几天工资,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脚步轻快地往家赶。 陈林趁着空档,赶紧乘船去洋泾镇——他好些天没见苗苗了,心里早就惦记着,顺便还得弄身西装赴宴。 当然了,他们最感谢的是陈林,因为这一切都是陈林帮他们争取的。 这个大男孩,似乎能够创造奇迹。一众工匠早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 洋泾镇的午后,阳光透过街边的梧桐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 成衣铺子里飘出淡淡的布料香,剪刀裁布的“咔嚓”声老远就能听见。 陈林知道,这个点,苗苗准跟刘丽华在铺子里。 铺子外面挂满了成衣,里面的裁缝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 架子上挂着各色布匹,红的像霞,蓝的像海,棉麻的粗纹和丝绸的柔光在阳光下交织。 刘丽华正坐在靠窗的木桌前裁剪,银亮的剪刀在她手中翻飞,布料被剪得整整齐齐。 苗苗蹲在旁边,小手拿着针线,有模有样地穿线,圆乎乎的脸上沾了点线头,看着格外可爱。 这几天的好日子没白过,原本面黄肌瘦的小丫头,现在脸蛋圆润,衣着整齐,只是那双大眼睛依旧透着点憨气,像个被宠坏的地主家小闺女。 “别苦着脸啦。”刘丽华放下剪刀,伸手捏了捏苗苗的脸颊,指尖蹭掉她脸上的线头,语气软乎乎的,“等收工,我就带你去找阿哥。” 话音刚落,铺子里的王姐掀着门帘走进来,笑着打趣:“丽华,来了个小伙子,点名找你呢。” “我这就来!”刘丽华眼睛一亮,赶紧收拾好剪刀,拉着苗苗就往外走。她心里明镜似的,准是陈林来了。 “嘻嘻,小妮子,着急见情郎啦?”王姐在身后打趣,声音里满是揶揄。 “王姐您又乱说!”刘丽华的脸颊“腾”地红了,拉着苗苗的手都紧了些,“我还小呢!” “哪里小啦?”王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哼,不理你了!”刘丽华红着脸,拉着苗苗快步跑出后屋。 陈林正站在大堂里,身上的粗布长衫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 几天没见,他被洋行的伙食养得壮实了些,眉宇间的青涩淡了,多了点沉稳。 “阿哥!”苗苗一眼就看见他,小短腿“噔噔噔”跑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小脸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像只撒娇的小猫,“苗苗好想你!” 陈林把妹妹抱起来,掂了掂,笑着看向刘丽华:“这些天辛苦你了。啥也不说,我都记在心里。” “哼,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刘丽华嘟着嘴,明明是替苗苗抱不平,语气却带着点娇嗔,眼角的余光偷偷瞟着他,“这都多少天杳无音信,苗苗天天念叨你。” 陈林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我这不是来了吗?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忙,跟当牛马似的。” “洋人的饭很香吧?”刘丽华的语气酸溜溜的,显然对洋人没好感。 “饭不香,但银元不错。”陈林笑着晃了晃口袋,里面的银元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洋行预支给他的奖金。 “哼,洋人的银元怕是都沾着血。”刘丽华撇撇嘴,却没再往下说,转而问,“找我啥事?” “对了,你们店有洋装吗?”陈林直入正题,“晚上要去赴宴,得换身正式的。” “有倒是有,”刘丽华点点头,领着他往里屋走,“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的尺码。” 她这人就这样,说正事时从不打马虎眼,刚才的娇嗔像是错觉。 穿过挂着布料、成衣的走廊,里屋的光线暗了些,空气中飘着樟脑和布料的混合香气。 “这店是谁开的?”陈林好奇地问,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洋装样图。 “你打听这干啥?”刘丽华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 “好奇而已。”陈林笑了笑,“你在这儿做事,不会跟你们帮会有关吧?” “别瞎猜!”刘丽华赶紧摇头,语气认真了些,“我们掌柜的是个奇人,等你见了就知道。我是凭本事当裁缝的,跟帮会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话勾得陈林更好奇了。 这年月的大清,大多是买布自己做衣服,或是找裁缝量身定做,乡下更是自织自缝,成衣铺子本就少见,还卖洋装,显然是冲着开埠后的洋人市场,眼光够超前。 正说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走了过来。 她穿着月白色的旗袍,身材丰满,皮肤保养得极好,眼角的细纹里透着精明,正是刚才的王姐。 “丽华,这位小哥要买洋装?”王姐脸上堆着笑,目光在陈林身上打了个转,看得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来帮他挑。” “小哥是帮洋人做事吧?”王姐拿起皮尺,熟练地绕到陈林身后量肩宽,指尖轻轻搭在他肩上,语气热络,“怪不得看着气度不凡。” 她一边量尺寸,一边介绍:“我们这儿的洋装,都是找洋人师傅设计的,连洋人自己都来买呢。”说着,从货架上翻出一套衣服,“白色亚麻衬衫配黑色礼服,最正式的搭配,小哥试试?” 陈林把苗苗交给刘丽华,拿着衣服走进换衣间。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外面传来苗苗咯咯的笑声,还有刘丽华轻声的叮嘱。 …… 与此同时,颠地洋行的临时办公楼里,晚宴正紧锣密鼓地筹备着。 五六米长的长条桌上,摆满了银质餐盘,里面盛着黄油面包、烤鸡、牛排,还有各色水果,香气飘得满楼都是。 颠地特意拿出珍藏的葡萄酒,酒瓶上的标签都有些泛黄,显然是放了好些年的佳酿。 詹姆斯跟在颠地身后,亦步亦趋。 颠地站在二楼阳台,嘴里叼着烟斗,烟圈在空气中慢慢散开,江风掀起他的衣角。 “詹姆斯,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颠地吐了个烟圈,目光望着远处的江面。 “老板,查清楚了。”詹姆斯赶紧回话,“这孩子身家清白,父亲是渔夫,前不久刚去世,好像跟衙门有点关系。母亲失踪了,家里就剩他和妹妹。平时没跟什么特殊人物来往。” “教民身份呢?”颠地皱了皱眉,烟斗在栏杆上磕了磕,“他英语流利得像母语,还能做促凝剂这种东西,说是渔夫的儿子,谁信?” 这个时代,知识是有钱人的专属。 一个穷得只剩三间茅草屋的孩子,哪来的本事懂这些? 颠地可不相信天上掉馅饼,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詹姆斯低头道:“查了,前几天,巴富尔领事以及合信牧师去了他家,本来是去强制驱逐他们的,可是合信牧师确认了对方的教民身份。巴富尔先生随即给他颁发了一份土地使用证,承认他对那块地的所有权。” 颠地沉默了,手指敲着栏杆,发出“笃笃”的轻响。这孩子身上的谜团,像江面上的雾,让他看不透,却又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个宝贝。 至少对方能够帮自己赚钱。 只要能赚钱就好了,需要管那么多吗? “派人跟着他了吗?”颠地似乎不放心,又问道。 “嗯。”詹姆斯点头道,“派了得力的人手,老板,请放心。” 多疑也是商人的天性。 …… 换衣间的门开了,陈林穿着黑色礼服走出来。 衬衫的领口挺括,裤子的线条利落,衬得他身姿挺拔。苗苗拍手欢呼:“阿哥好帅!” 刘丽华看着他,脸颊又悄悄红了,赶紧别过脸去,假装整理布料。 陈林对着镜子理了理领带,心里想着晚上的晚宴,也想着颠地刚才宣布的专利。 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他终于有了第一块踏脚石,接下来的路,得一步步走稳了。 王姐却产生了一丝狐疑,这小伙子系领带的动作怎么这么熟练? 第18章 临别温暖,江心遇险 衣服换好,陈林准备回洋行。 阳光透过成衣铺的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格子光斑,空气中飘着布料的淡淡清香。 他把带来的银元悉数递给刘丽华,这次她没推辞,指尖触到银元时微微一顿,像接住了沉甸甸的日子。 这感觉有点奇妙——像男人在外打工,回家把工钱交给家里,踏实又熨帖。 苗苗今天格外懂事,没拉着他的衣角哭闹,只是站在刘丽华身后,小手攥着她的袖口,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倒是刘丽华喊住了他:“等等。” 陈林转身,阳光刚好落在她脸上,绒毛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了?” “你穿这么正式,在街上走太扎眼。”刘丽华从针线筐里翻出木梳,语气自然,“我帮你编个辫子,不用剃头,戴顶帽子就行。” 陈林这才想起,自己这几天图省事,一直扎着个马尾。 以前是脏兮兮的半大孩子,没人在意;现在西装笔挺,没辫子的话,官差保不齐要来找麻烦。 苗苗搬来小竹椅,凳脚在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他乖乖坐下。 刘丽华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木梳“沙沙”地梳通打结的地方,力道不轻不重。 她把陈林的头发在脑后编了个紧实的大麻花,又找来一顶西洋黑色礼帽戴上,帽檐压得恰到好处,遮住半张脸,倒添了几分利落。 陈林坐着没动,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皂角香。 这是第一次有女孩为他编辫子,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像温水慢慢漫过石头,软乎乎的。 欧洲上流社会也流行编辫子,只是不剃额头,有些贵族得了梅毒掉光头发,还要戴假发辫子——他胡思乱想着,嘴角悄悄翘了翘。 作为小帮办,他可不能让老板在宴上等。 抓紧时间告辞,转身时,瞥见苗苗的小脸从门后探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像藏在树叶后的小兽。 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拍在她头上,把她拉了回去,门帘晃了晃,留下细碎的笑声。 还没到渡口,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拦在路中间。 青石板路上的阳光被他挡住,投下修长的影子。 他穿暗纹杭绸长衫,外罩石青马褂,领口袖口的素色滚边浆得挺括,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 面容清瘦,颧骨微高,眼窝略陷,一双三角眼眯着,透着商人特有的精明,像能把人掂量出斤两。 “小陈先生。”男人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熟稔。 陈林皱眉,对方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他拱手见礼,语气客气却疏离:“不知阁下是?” “失礼失礼。”男人连忙拱手还礼,三角眼笑成了缝,“在下杨坊,仁记洋行的帮办。” “杨先生好。”陈林应着,心里犯嘀咕——同行?拦他干嘛?总不至于只是打个招呼。 “小陈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杨坊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 “这……”陈林面露难色,指了指渡口方向,“在下还要回洋行赴宴,时间实在紧。” “啊,这样啊。”杨坊没放弃,笑容更殷勤了,“那在下长话短说。我们洋行的大班基布先生,对小陈先生非常欣赏,改天想请您坐坐,喝杯茶。”见陈林要开口,他赶紧补充,“您不用急,等有时间了知会鄙人一声就行。” 话都说到这份上,姿态又放得这么低,陈林不好再拒绝:“那就改天联系。” 杨坊这才松了口气,目送陈林离开时,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许久,像在估算一件商品的价值。 他早年在镇海当绸布店店员,后来在教会学校学了英语,因赌博欠债流浪到上海,凭着活络心思在仁记洋行混到帮办,是众人看好的“未来大买办”。 可陈林这小子横空出世,五天升帮办,还搞出水泥速凝剂,风头一下子盖过了他。 基布先生让他来挖人,他心里不服,却打得好算盘——把这半大孩子招到手下,还怕拿捏不住?他闺女都跟陈林差不多大,玩心眼子,谁怕谁? 陈林在镇码头坐上小船。 乌蓬船不大,四个乘客已经坐满,舱里挤着汗味和水气。 驾船的汉子佝偻着腰,摇橹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竟与这一世的父亲有九分像。 陈林的心猛地一沉,想起穿越后只见过一面的父亲陈水生。 那天刘威带人来强拆,他还天真地上前理论,差役根本不理,反把这当成蔑视。 刘威一水火棍把他拍倒在地,一向懦弱的父亲突然红了眼,扑上去跟刘威拼命…… 陈林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道理和律法,只在文明时代有用;黑暗里,能靠的只有拳头和枪杆子。 他跟船夫聊了几句,才知道对方不是大爷,是三十几岁的大叔。 常年摇橹风吹日晒,看着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劳动不仅辛苦,还催人老。 乌篷里另外三人,都是到外滩找活的劳工。 听说陈林在洋行做事,脸上立刻堆起谄笑,七嘴八舌地拜托他帮忙找活:“陈先生行行好,俺们有力气,啥苦都能吃。” “是啊是啊,给口饭吃就行。” 正聊着,远处传来“吭哧吭哧”的蒸汽声。 一艘小型汽船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黑烟从烟囱里冒出来,像条扭动的黑蛇。 汽船不大,却比乌篷船大得多,甲板上几个水手喝得醉醺醺,举着半空的朗姆酒瓶,对着他们狂笑,满嘴黄牙在夕阳下闪着光。 “不好!”船夫大叔脸色大变,瘦弱的胳膊猛地青筋暴起,拼命摇橹避让。 陈林本能地抓住船帮,船身剧烈晃动,舱里的乘客吓得尖叫。 那汽船根本不转向,径直撞来!陈林看得清楚,那些洋人眼里的戏谑——他们是故意的,把这当乐子。 好在蒸汽船刚起步,速度不快,个头也小。渔船被撞得倾斜到几乎倾覆,水花“哗啦”泼进舱里,船夫大叔吼着号子,硬是把船稳了回来。 见他们慌乱成一团,汽船上的水手笑得更疯了,用蹩脚的中文喊着脏话。 “Son of a bitch!”陈林站稳身形,对着远去的汽船比了个中指,眼里的寒意能冻住江水。 将来,他一定要带着华族的舰队到泰晤士河转一圈,把他们那破桥炸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莫欺少年穷。 一堆励志的念头翻涌过后,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小伙子,别惹洋人。”船夫大叔抹了把脸上的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俺在这江上跑船,哪天没见过被撞翻的小船?官府不管,咱也不敢找洋人麻烦——他们不管兵民,身上都别着火铳。” 他甚至没生气,仿佛被撞的不是自己的船。 陈林看向舱里的劳工,他们也只是拍着胸口喘气,嘴里嘟囔着“吓死了”,没一个人骂洋人。 陈林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这种麻木,比外来的威胁更可怕。 可他现在能做什么?他只是个刚升帮办的半大孩子,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说改变这一切。 船慢慢靠近外滩码头,夕阳把江水染成金红色。 陈林跳上岸,回头望了眼摇摇晃晃的乌篷船,还有那个佝偻着腰继续摇橹的船夫。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总有一天,这种日子会结束的。 他深吸一口气,理了理笔挺的西装,大步走向颠地洋行——晚宴要开始了,而他的路,才刚刚起步。 第19章 根基渐开,展望未来 陈林走进颠地洋行时,暮色正从窗外漫进来,给走廊的木地板镀上一层暖黄。 华人仆佣们正忙着擦桌子、摆餐具,见到他时会停下手里的活,脸上堆着拘谨的笑,微微欠身打招呼:“陈先生回来了。” 他的地位早已不同往日,连走路的脚步声都带着几分沉稳。 那些白人员工擦肩而过时,眼神里的高傲淡了许多,有的甚至会点头示意——五天建起大楼框架的事,早就在租界传开了。 陈林径直上了二楼,敲响颠地办公室的门。 木门“吱呀”开了条缝,詹姆斯冲他眨了两下眼睛,然后开门放他进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颠地坐在宽大的橡木办公桌后,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指尖夹着的烟斗燃着红光。 桌旁还站着个栗色卷发的拉丁男子,高鼻梁,深眼窝,见到陈林进来,眼皮懒懒地抬了抬,目光在他西装上扫了一圈。 那眼神似乎是在看一只穿着衣服的猴子。 詹姆斯站回到颠地身侧,眼神里依然带着点紧张的暗示。 陈林却像没看见,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老板,我的事忙完了。”他率先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江水。 “哦?”颠地拿起烟斗,在桌面上磕了磕烟灰,火星簌簌落下,“去了这么久?听说你家就在租界附近。” 那个栗色卷发的男人立刻上前,熟练地帮颠地装上烟丝,擦燃火柴递过去。 火苗“噌”地窜起,照亮他眼尾的细纹。 颠地猛吸一口,浓烟从鼻孔里喷出来,在空气中散开,房间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有些压抑。 陈林的脑子飞快转动,前世职场的经验翻涌上来——老板这是在试探他。 他垂着眼,语气坦然:“是回了趟洋泾镇。我妹妹没人照顾,暂时住在朋友家,回去看看她才放心。” “就这?”颠地的目光像鹰隼,紧紧锁着他,“没去见什么‘朋友’?” 陈林装作刚想起的样子,挠了挠头:“哦,对了。回来时碰到个人,说是仁记洋行的帮办,那人跟我说他们大班基布先生想找我坐坐。” “你答应了?”颠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 “没答应,也没拒绝。”陈林抬头,眼神诚恳,“我说现在手头事多,暂时没时间。” “嗯,这是在待价而沽?”颠地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陈林的表情瞬间多了几分惶恐,腰微微弯了弯:“老板您说笑了。您对杰克有知遇之恩,若不是颠地洋行,我现在还是街头流浪的孩子。”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们华人说‘知遇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永远是颠地洋行的人。” 这话从半大孩子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谄媚,反倒透着股真诚。 颠地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这么小的年纪,装不出这么坦荡的表情。 第一关算是过了。 可颠地没打算放过他,话锋一转:“你说英语是跟牧师学的,那化学知识呢?”他指了指桌上的专利申请文件,“速凝剂里有种成分,是你自己炼的吧?” 要申请专利,技术细节瞒不住。 陈林早有准备,语气带着点回忆的迷茫:“我的牧师先生说他以前是炼金术师,他教导我说物质的基础都是一样的,只要找对规律,就能相互转换。我跟着他学了些基础的炼金术,可惜没炼出金子,倒琢磨出些别的东西。”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正合时宜——此时“化学”还没正式定名,欧洲人眼里,这学科本就和炼金术脱不开关系。 颠地的眼神柔和了些,甚至带上点欣赏:“你是个聪明孩子。让你做帮办确实委屈了,不过你太年轻,得一步步来,不能拔得太高。” 这话像画饼,却也带着几分真心。 若是刚才陈林隐瞒见杨坊的事,他不介意把这“宝贝”送到南洋偏僻处囚禁起来——这么有价值的人才,绝不能落到竞争对手手里。 在他眼里,清国人从来不是“人”,有价值就是工具,没价值就是垃圾。 “多谢老板体谅。”陈林鞠了一躬,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没失了分寸,脸上的感激不掺假,却没有寻常清国人的谄媚。 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点急切:“老板,速凝剂的市场其实很大。要是公司能把专利落实生产,肯定能赚大钱。” 颠地挑眉,烟斗停在嘴边:“你还懂经营?” “不懂经营,但是见过实际用处。”陈林摇了摇头,语气却很肯定,“这次建大楼,我发现水泥建房比木头、石头方便多了。未来建筑模式说不定会变,这种东西以后用得肯定越来越广。” “说得对。继续说。”颠地身体微微前倾,显然被勾起了兴趣。 “是,先生。”陈林的眼睛亮起来,语速快了些,“我想我们可以在外滩建水泥厂,专门生产水泥。租界肯定会扩大,对水泥的需求少不了。再建座化工厂生产速凝剂,不光在这儿卖,还能运回欧洲——这样就能扩大颠地洋行的版图了!” 颠地盯着他,手指在桌面上敲得更响:“你知道建水泥厂要投多少钱?而且速凝剂的专利,我可是给你个人的。” 陈林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老板,我准备把速凝剂的专利卖给洋行。” “什么?”颠地猛地坐直身体,烟斗差点掉在地上,蓝眼睛瞪得溜圆——他没料到这孩子会这么说。 陈林没停,继续道:“我觉得公司要发展就得敢于投资。要是缺资金,我们可以用专利和它的未来价值做抵押,去伦敦融资,或者就在外滩找其他洋行甚至是本地的商人合伙。” “你还知道融资?”颠地第三次被惊到,嘴里的烟斗悬在半空。“金融”这词,在清国恐怕没几个人听说,这半大孩子竟然能提出完整的方案。 他突然转头,冲着一旁的詹姆斯吼道:“詹姆斯!” “啊?老板,我在!”詹姆斯正愣神,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上前一步。 他知道老板的脾气,心里暗暗替陈林捏把汗——这孩子是自己招来的,要是出了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可刚才陈林不仅轻松过关,还把话题引到了经营上,这让他又惊又喜。 “你刚才都听到了?”颠地没好气地问,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 “听到了听到了!”詹姆斯连连点头,脸上堆着笑,“我觉得杰克说得太对了,思路清楚得很!” 颠地摇头,指节敲着桌面:“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老板。”詹姆斯的声音低了些,腰弯得更低。 “跟着我十几年,还不如个十几岁的孩子!”颠地瞪了他一眼,“刚才那些方案,你能想出来?” 詹姆斯没想到自己被殃及池鱼,却立刻换上诚恳的表情,低着头说:“老板,我以后一定好好学,多向杰克请教。”说完又赶紧补了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不过老板,杰克是我招进洋行的,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有点功劳吧?” “哼,脸皮真厚。”颠地的语气缓和下来,嘴角甚至露出点笑意——这说明他的火消了。 陈林站在一旁,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的计划,又往前推进了一步。 颠地转而看向陈林,语气认真了许多:“你刚才说要把专利转让给洋行,想清楚了?这可是能下金蛋的鸡。” 他认可了陈林的话,接下来该谈细节了。 陈林点头,眼神坚定:“想清楚了。洋行对我的恩情,陈林无以为报。” 他越是这么说,颠地反倒不好意思直接占便宜了。 其实陈林心里清楚,以他现在的根基,根本守不住专利——就算有人盗用技术生产,他也没能力维权。 不如干脆转让给洋行,既能拿到启动资金,又能加深和颠地的关系。 他接下来的计划,可是需要大量现金。 从进洋行开始,他就在按计划行事:包揽大楼建造,展现能力;提出专利转让,绑定洋行;现在又抛出融资建厂的方案,进一步巩固地位。 至于速凝剂的专利,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脑子里还有无数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随便拿一个出来,都够他吃几辈子。 他现在最缺的不是技术,是根基。 一个没背景的孤儿,就算有再多技术,也可能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只有先在洋行站稳脚跟,积累足够的资本和力量,才能保住自己,保住想保护的人,才能让那些藏在脑子里的技术,真正变成改变时代的力量。 夕阳透过窗户,把陈林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板上,像一株正在努力生长的树苗。 房间里的烟雾渐渐散去,空气中飘着咖啡和烟草的混合香气,一场决定未来的谈话,还在继续。 第20章 博弈功成,宴席交锋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半个时辰,颠地的办公室里,谈判还在继续。 暮色从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阴影,空气中的烟草味淡了些,多了几分咖啡的醇香。 陈林刚说完建厂方案,颠地便冲詹姆斯抬了抬下巴:“给杰克搬把椅子。” 詹姆斯赶紧从墙角搬来一把橡木椅,椅腿在地板上蹭出轻微的声响。 这是种认可——承认陈林有坐着和他对话的资格了。 詹姆斯递椅子时,眼里藏着羡慕,陈林坐下时,却觉得后背发紧——边上那个栗色卷发的拉丁男子还站着,榛色的眼眸像鹰一样盯着他,没说一句话,却透着浓重的压迫感,像个隐形的猎手。 “你开个价吧,杰克。”颠地将烟斗放在烟灰缸里,掌心按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林抬起手,三根手指伸直,指尖绷得很紧。 詹姆斯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偷偷给陈林使眼色——用嘴形比划着“太多了”,生怕他狮子大开口惹恼颠地。 颠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颠地洋行每年营业额约两百万银元,鸦片贸易占七成,是最大的盈利点;出口靠茶叶、生丝撑着。 按陈林说的远景,这专利未来年营收能超一百万,还能平衡船只舱差,三根手指,怕不是要三十万银元? “三万银元。”陈林的声音平静地响起,“颠地先生,只要这么多。您清楚,这专利不到一年就能帮您赚回来。” 詹姆斯悬着的心“咚”地落下,偷偷松了口气。 颠地的眉头也舒展开,眼神里的欣赏更浓了,嘴角甚至露出点笑意:“杰克,你确定?这价格传出去,别人要骂我欺负小孩了。” “没有您的支持,我做不出促凝剂。”陈林微微欠身,语气诚恳,“这功劳里,也有您的一份。” “好。”颠地突然抬手,五指张开,“我给你五万银元。但你要负责筹建促凝剂的工厂,把促凝剂量产——要是产量上不去,这专利就没价值了。” 他多给的两万,不是好心,而是要彻底绑住陈林。 促凝剂要大规模用,必须工厂化生产,这担子,得让陈林扛起来。 “老板放心!”陈林立刻应下,腰板挺得笔直,“只要设备到位,我一定把生产线建起来。” 颠地转头看向詹姆斯,语气郑重:“你协助杰克,设备让船队从加尔各答运过来。”至于水泥厂的建议,他采纳了,却没交给陈林,而是另有安排。 “我协助他?”詹姆斯一脸惊讶,声音都高了些,“老板,我可是洋行主管……”让他协助一个刚升帮办的新人,实在不合规矩。 “他是你招进来的,自然由你协助。”颠地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里带着点不容反驳的坚决。 陈林看向詹姆斯,拱手笑道:“有劳詹姆斯管事了。” “好,我协助你。”詹姆斯叹了口气,随即又挤了挤眼,“不过新厂建成,功劳得算我一份。” “那是自然。”陈林点头。 “好了,带他去宴会厅转转,别走远。”颠地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晚宴快开始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房间里只剩颠地和那个拉丁男子。 颠地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指尖在烟斗上摩挲:“尼古拉斯,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老板,您觉得他是孩子吗?”尼古拉斯反问,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成年人都少有的成熟。” 他看人的本事一向准。 在颠地洋行,他看似不如詹姆斯显眼,却管着烟土销售——那可是占洋行在华销售额七成的核心业务,是颠地最信任的人。 “哦?”颠地挑了挑眉,拿起文件翻了翻,“你看出什么了?” “他说话滴水不漏,做事有规划。”尼古拉斯靠在墙边,目光落在门的方向,“三万银元的报价,既显了诚意,又没让您觉得他贪心。现在还主动扛下建厂的活,不简单。” …… 办公室外,詹姆斯领着陈林往宴会厅走。 走廊的壁灯亮着,暖黄的光映着墙上挂的油画——画的是泰晤士河的景色,船只往来,热闹非凡。 宴会厅已经有了人声,长桌上摆着银质餐具,水晶杯在灯光下闪着光,服务生正端着托盘摆放点心,黄油面包的香气飘得老远。 詹姆斯不时跟路过的洋人打招呼,顺手拿起一个牛角面包递给陈林,笑着拍他的肩膀:“杰克,恭喜你,马上要成小富翁了。” “这都要感谢詹姆斯先生引荐。”陈林接过面包,语气谦虚。 “不用谢我,促凝剂是你自己搞出来的。”詹姆斯挠了挠头,好奇地问,“你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炼金术嘛。”陈林咬了口面包,含糊地说,“就是在脑子里琢磨,想要什么,就找相近的东西尝试转换……” 他说得云里雾里,詹姆斯听得一头雾水,刚要追问,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我想要黄金,需要什么东西来转换?” “小姐!”詹姆斯的脸色瞬间变得恭敬,赶紧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贴到膝盖。 陈林也跟着转身,眼前的女孩穿着白色西式礼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蕾丝,肌肤白得像雪。 最特别的是她的模样——乌黑的秀发梳着西洋发髻,黑色的眼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五官却带着洋人女子的深邃,中西合璧的长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见过小姐。”陈林跟着行礼,心里却在猜测对方的身份。 “你就是杰克?那个‘化学家’?”女孩歪着头看他,眼里满是好奇。此时欧洲还没“化学家”的统一称呼,化学家、药剂师、炼金术师共用一个词,她能这么叫,说明有些见识。 “小姐过誉了。”陈林低下头,故意装出害羞的样子,耳尖却悄悄泛红——不是因为紧张,是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太甜,像刚摘的草莓。 可珍妮却从他低垂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从容,一点都不像装出来的。 她忍不住追问:“你刚才说,相近的东西能转换?那与黄金最接近的是什么?” 在这个时代,人们只知道黄金是淘出来的,从没想过“转换”。 詹姆斯在一旁捏了把汗——这位珍妮小姐是颠地的女儿,性子跟她父亲一样难缠,陈林要是答不好,怕是要遭殃。 陈林抬起头,与珍妮对视,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清晰:“是知识。” “呵呵呵……”珍妮突然捂着嘴笑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 周围的洋人都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真有意思。”她笑够了,眼神里的兴趣更浓,“你说得对——你用知识跟我爹地换了五万银元,够买一大堆黄金了。” 就在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走了过来。他的金发编成大麻花,额前两撮刘海抹了发油,亮得能反光,上唇的两撇小胡子修剪得整齐,眼神里带着几分轻佻。 “肖恩少爷!”詹姆斯赶紧上前,伸手想打招呼。 可肖恩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珍妮面前,目光像是黏在她身上,语气暧昧:“珍妮小姐。” “肖恩?你不是已经回去了?”珍妮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语气带着点疏离。 肖恩笑道:“你不是也要回港岛吗?我等你一起走。” 肖恩是怡和洋行大班渣甸的小儿子,从小跟珍妮认识,却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还是个虐待狂——十岁时就开枪打死过家里的仆佣。 他一直觉得,只有自己配得上珍妮。 刚才看到珍妮对陈林笑,心里的醋意早就翻涌起来。 见珍妮当众拒绝自己,肖恩的目光转向陈林,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声音提得老高:“咦?这里怎么还有个清国人?” 他围着陈林转了一圈,像打量一件商品,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伙计,你这西装太大了吧?西装要定制才合身。” “你们知道吗?”他突然提高声音,让周围的洋人都能听见,“上次我在伦敦动物园,看到一只黑猩猩穿着西装,背影跟他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周围的几个洋青年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刺耳,目光里满是鄙夷。 珍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陈林是颠地洋行的人,肖恩嘲笑他,就是在贬低颠地洋行。 她刚要开口,却见陈林站在原地,脸上没一点表情,仿佛没听懂英语,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在陈林眼里,这些洋青年跟猪圈里的白猪没两样——靠着家里的势力作威作福,嘲笑别人的时候,忘了自己不过是靠着“殖民”的红利,才活得体面。 他捏紧了手里的面包,指甲陷进松软的面团里——总有一天,他会让这些人知道,谁才是真正该被嘲笑的对象。 詹姆斯在一旁急得冒汗,想替陈林辩解,却被陈林用眼神制止了。 第21章 宴厅智辩,工棚交心 珍妮见陈林没反应,眉头轻轻皱了皱——只当他是胆小怕事,被肖恩的气势给吓住了。 可她偏不怕这些仗势欺人的洋青年,当即仰起下巴,眼神像淬了冰,直直盯着肖恩:“人家能做出促凝剂,有些人不学无术,怕是智商连猩猩都比不上。” “你说什么?”肖恩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语气里满是戾气,“是你身上那半份华人血液,玷污了你的教养吧?” 这话像淬了毒的刀子,明着是骂珍妮“杂种”。 珍妮气得浑身发颤,眼眶都红了。 陈林这才恍然——原来她是混血儿,乌黑的发、黑色的眼,都来自母亲的华人血脉。 “肖恩先生。”陈林突然开口,纯正的伦敦腔打破了僵局,语气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我没去过英吉利,但常听人说,那是绅士国度。”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原来所谓的绅士,就是跟女孩家家逞口舌之争?” 这话戳中了洋人的痛点——他们最看重“绅士体面”,肖恩当众跟女孩吵架,本就落了下乘。 肖恩的脸更红了,像被煮熟的虾子,指着陈林嘶吼:“你这个野蛮的黄皮猴子,根本不配站在这里!” 他年纪不大,心性还是个冲动的熊孩子,一急就露了本性。 “对了。”陈林像没听见他的辱骂,继续道,“肖恩先生说珍妮小姐流着华人血液,那不知肖恩先生身上,流的是谁的血?凯尔特人?维京人?罗马人?日耳曼人?还是诺曼人?” 这话一出,周围的洋人都静了——这些民族都曾统治过英格兰,说起来,谁也不是“纯粹”的英吉利人。 这是精准地戳中了他们的痛点。 珍妮原本紧绷的脸,渐渐舒展开,嘴角甚至悄悄翘了起来。 她心道自己怎么弄没想到这么打他们的脸呢?陈林说的没错,他们有什么资格嘲笑自己。 肖恩被问得哑口无言,怒火冲昏了头,伸手抄起桌上的红酒瓶,就要往陈林头上砸。 这是说不过就准备动手了。 “住手!”一声暴喝从门口传来,震得人耳膜发疼。 一个鹰钩鼻中年男人快步走进来,西装笔挺,眼神锐利如刀——正是怡和洋行的威廉?渣甸,肖恩的父亲。 “肖恩,给我滚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间半步!” “渣甸先生!”詹姆斯反应最快,赶紧上前躬身行礼,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 渣甸只是瞥了陈林一眼,目光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没打招呼,也没提刚才的冲突,径直走到詹姆斯面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詹姆斯,颠地呢?他的宴会,打算最后一个出场?” “先生这边请,老板马上就到。”詹姆斯陪着笑,引着渣甸往宴会厅深处走。 肖恩见了父亲,像老鼠见了猫,狠狠瞪了陈林一眼,攥着拳头悻悻地走了。 那群跟着起哄的洋青年,也作鸟兽散,生怕被渣甸迁怒。 宴会厅的角落,只剩陈林和珍妮。 “陈林。”珍妮突然开口,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发音带着点粤语的软糯。 “珍妮小姐会说华语?”陈林有些惊讶,眼里的疏离淡了些。 “你没听见吗?”珍妮笑了,眼角弯成月牙,“我流着一半华人血液呢。”她脸上的高傲收了许多,下巴微微内收,少了几分洋小姐的娇纵,多了几分邻家女孩的柔和。 陈林看着她,忽然觉得这角度的她格外好看——灯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黑色的眼眸里映着烛光,像盛着星星。 “那你觉得,自己是华人,还是洋人?”他忍不住问。 珍妮的眼神暗了暗,声音放得很轻:“我从小跟着母亲过,父亲只给生活费,从不管我们。直到我十岁,他确定生不出别的孩子,才把我接到身边。”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可他不准我再见母亲,还找了严厉的家庭教师,教我英语和英吉利礼仪……”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把这些秘密告诉陈林。 或许是第一眼就觉得亲切,或许是刚才陈林为她解围时,让她找回了久违的安全感——那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了。 “颠地先生对你不好吗?”陈林问。 “他不过把我当工具。”珍妮飞快地扫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陈林,我知道你有能力。咱们都是华人,互相帮助好不好?” 她的眼神很诚恳,像在递出一颗真心。 陈林却没立刻答应。 前世的教训让他不敢轻易相信人,尤其是身份复杂的人。 他笑了笑,语气滴水不漏:“珍妮小姐,我才入职几天,只是洋行的小职员,哪能帮到您?您是颠地先生的女儿,您和他,都是我要服务的对象。有吩咐,您尽管说。” 既没回绝,也没站队,把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就在这时,詹姆斯的声音突然在大厅响起,带着几分兴奋:“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 众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颠地举着酒杯,从内厅走出来,微卷的长发披在肩头,神态从容。 陈林看着他,又看了看身边的珍妮——父女俩的眉眼确实像,尤其是那双锐利的眼睛。 “感谢各位光临颠地洋行的晚宴!”颠地的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大厅,“今天是我们新大楼框架完工的日子,更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我们验证了水泥促凝剂的效用!接下来,颠地洋行会建厂生产,把这好东西分享给大家!” 他这话里藏着生意经——借晚宴的场合,给促凝剂打广告,顺便拉拢潜在客户。 渣甸坐在台下,脸上挂着微笑,心里却在冷哼:这一局颠地赢了,但丝绸贸易的利润,才是真金白银,他早就在暗中布局了。 宴席终于开始。 长桌上摆满了烤鸡、牛排、水果,银质餐盘闪着光,水晶杯里的红酒晃着涟漪。 陈林躲在角落,安静地吃东西——他身子瘦,最近总想着多补点营养。 经过刚才的冲突,那些洋青年也不敢来招惹他。 可珍妮却一直盯着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这时候的上海租界,白人女子本就少,跟她年纪相仿的更是寥寥无几。 她拉着陈林聊天,从伦敦的天气说到上海的小吃,话格外多。 她本以为,自己掏心掏肺说了那么多,陈林会像其他男人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可陈林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远不近,不冷不热,让她既失望,又发不出火来。 一个多时辰后,晚宴结束。 陈林吃得很饱,肚子圆滚滚的。 临走时,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揣了一瓶红酒。 走出临时办公楼,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江水的腥气和青草的味道,吹散了身上的酒肉味和雪茄味。 陈林深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往工地后面的棚子走。 工地上的棚子简陋,却透着暖意。 大部分民工都回来了,明天还要开工。 陈林走进一个亮着灯的小棚子,里面点着个小泥炉,炉子里烧着木材边角料,火苗“噼啪”作响。 炉子上的茶壶冒着热气,黄酒的醇香飘满了棚子。 棚子里坐着七八个汉子,都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工头——瓦匠韩忠信、木匠孙宝山、石匠李云山,还有几个老工匠。 “哎呦,小陈管事!”韩忠信第一个站起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草席,“您怎么来了?快坐,俺们这地方脏,别嫌弃。” 陈林笑着坐下,从怀里掏出那瓶红酒,递了过去:“各位叔伯,我年纪小,喝不了酒,这洋酒你们尝尝,看好不好喝。” “这怎么好意思!”韩忠信嘴上客气,手却飞快地接了过来。 玻璃瓶在火光下晶莹剔透,光是这瓶子,就值不少钱。 众人传着喝洋酒,你一口我一口,脸上都笑开了花。 陈林又从怀里掏出一纸包烤肉——是晚宴上没吃完的,用油纸包着,还带着点温度。 “有酒有肉,痛快!”李云山拍着大腿,嗓门洪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五香豆,递给陈林:“小陈管事,尝尝俺家老婆子做的,下酒正好。” 其他工匠也纷纷拿出自家带的吃食——炒花生、腌萝卜,摆了一摊。 “小陈管事,这次多亏了你!”李云山喝了口洋酒,脸膛通红,“要不俺们也拿不到这么多奖金,还预支了工资。” “是啊,多亏了小陈管事!”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感激。 陈林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各位叔伯客气了。我不过是懂点洋墨水,真正干活的是你们。要是大家不麻利,这楼也建不起来。” “小陈管事太谦虚了!”韩忠信笑着说,“谁不知道,那水泥框架是你想出来的?以前谁见过不用木头的楼?” 几杯酒下肚,众人话多了起来,聊起了家里的事,聊起了工地上的趣闻。 陈林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气氛越来越热。 时机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第22章 沪上一建,众人共盼 泥炉里的炭火跳了跳,橘红的光扑在陈林脸上,把他的眉眼染得暖融融的。 他指尖捏着颗五香豆,往嘴里一丢,腮帮轻轻动了动,才抬眼看向围坐的汉子们。 “各位叔伯刚才也说了,”他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棚外的风声,“一年到头,能接到几个月的活计就不错了。剩下的时间,只能打短工,工钱还得由着别人说了算。” 汉子们都低着头,有人用粗糙的手指抠着衣角。 泥炉里的木块“噼啪”炸了个火星,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愁容。 陈林往前倾了倾身,接着说:“小子有个想法。咱们这帮人,是第一个建起混凝土楼房的。未来几年,租界的建设会不断铺开,需要大量人手。咱们这里的人手不少,要多少有多少——可唯独缺专业的建筑队伍。” 棚子里的氛围渐渐活跃起来。有人抬了抬头,又飞快地看向身边人;有人搓了搓手,眼里慢慢亮了起来。 李云山是第一个开口的,他嗓门粗,带着股子憨直:“小陈管事,俺们信得过你!你说咋干,俺们就咋干!” “对!俺们信你!”其他人也跟着点头,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有人甚至攥紧了拳头。 炉火映着众人的脸,连皱纹里都透着暖意。 陈林看着这些朴实的汉子,心里也软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些人,或许会成为他最早的“根基”。 他指尖在桌沿上轻轻敲了敲,沉声道:“好,那我就直说了。我想成立一个专门帮人建房子的商行。” 汉子们都屏住了呼吸,连炭火燃烧的声音都清晰起来。 “参照洋人的公司模式来办,”陈林接着说,“我负责出资,买专门的建房工具;诸位叔伯作为发起人,以手艺入股。咱们下面做事的兄弟,可以当专职建筑工人,一年十二个月,都能领薪水。” …… 陈林给众人描了幅好远景:有稳定的工钱,有分红,不用再看地主和工头的脸色。 这话听着像画饼,可他说的时候,眼神亮得很,语气也沉实,没半分虚浮——他是真信这建筑公司的未来。 要知道,上海滩未来几十年,会变成东方的小巴黎。 租界的地盘小,限制了发展,却偏偏让房地产生意火了起来。 他清楚得很,这个行业在上升期,能有多赚钱。 英国佬现在疯狂往大清倾销鸦片,不就是为了完成血腥的原始积累吗? 就像几百年前,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美洲掠夺那样。 陈林想改变时代,也得有自己的原始积累。 可他没法像洋人那样去抢、去掠夺,只能靠自己的脑子,一点一点攫取利益。 他把促凝剂专利便宜卖给颠地,就是为了给这家建筑公司赚启动资金。 他劝颠地在租界开水泥厂、促凝剂厂,也是为这家公司铺路——以后建房,材料能省不少事。 那些建筑工人,大多是没田的农民。 要么给地主当佃农,春种盼雨,秋收怕涝,到头来还是填不饱肚子;要么给人打短工,今天有活干,明天可能就饿肚子,连自耕农都比不上,是最朝不保夕的一群人。 几个工头能好点,可也只是个工匠。 满清和大明差不多,工匠的地位低,算下九流的行当。 可按陈林说的做,情况就不一样了:工头能当老板,有股份,能分红;普通工人也能有稳定收入,至少能赶上长工——这样的条件,他们怎么可能拒绝? 果然,和陈林想的一样,所有人都点头应了。 只是这建筑公司咋成立、挂在谁名下、怎么运营,还得慢慢琢磨。 好在陈林还有时间,只要在颠地洋行的大楼完工前敲定就行。 除了赚钱,陈林还有别的心思:他想靠这家公司,在自己身边收拢一股势力。 关键时刻,这些习惯了听指挥的工人,会是他的助力。 当然,这都是长远的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大楼建好。 接下来几天,陈林泡在了工地上。 承重墙要完善,外立面粉刷要匀,内部装修得细致,连管网铺设都得他盯着。 太阳升了又落,外滩上那栋前所未有的大楼,一天比一天成型——砖缝越来越齐,墙面越来越平,远远看去,已经有了几分西洋建筑的气派。 …… 县城的捕房里,油灯昏黄,油芯子时不时爆个灯花。 捕头铁良把刘威手下的快手都叫了来,一个一个问话。 问了大半个时辰,终于从一个快手嘴里抠出了有用的消息。 “你们打死了一个洋泾浜的渔夫?”铁良的声音沉了下来,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他最恨这种恃强凌弱的事,就算这种事在县城里不算少见。 那快手“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在青砖上磕得发响,头埋得快贴到地面:“铁捕头,是刘班头干的!小的们只是跟着,没动手,真没动手!” “那渔夫家里还有什么人?”铁良又问,语气缓了些。 快手顿了顿,声音含糊:“呃……还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他没敢说,他们还把那渔夫的哑妻给卖了。 “三个孩子?多大了?” “大的男孩十三四岁吧,小男孩十岁左右,还有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 听了这话,铁良心里刚冒起来的一点希望,又沉了下去。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就算再机灵,也没法制服刘威啊。 刘威虽说不算什么高手,但也不是个半大小子能轻易放倒的。 更别说,刘威死得那么邪门,那种手段,怎么可能是个孩子能弄出来的? 可不管怎么说,三个孩子没了爹娘,总不能不管。 铁良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县尊吴云,又申请了二百文补助,打算给孩子们送过去。 可等他赶到洋泾浜的时候,只看到一间空荡荡的茅草屋。 屋顶的茅草掉了大半,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院子里的枯草随风招摇,一看就是好多天没人住了。 铁良站在院门口,心里有点发堵。 他想找附近的人问问,可这一片的人家早就搬走了,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 他对着衰败的茅屋叹了口气,只能悻悻地往回走。 …… 这会儿,陈林正在丽如银行里,把从颠地手里拿的五万银元正洋存了进去。 颠地洋行的钱也存在这家银行,所以陈林没见到实打实的银元,只拿到了一张银行的票据。 他看着票据上的数字,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这些洋人,不愧是最早搞金融的,很多手段都跟后世差不多了,倒省了不少麻烦。 “恭喜你,杰克。”颠地在单据上签完字,抬起头,蓝眼睛里带着笑,伸手跟陈林握了握,“现在你也是有钱人了。” 他的手劲不小,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攥住了陈林的手腕,带着股子西洋人的热情。 这事很快在租界里传开了。 有人说颠地先生讲信用、人品好,也有人记住了“陈林”这个名字——能跟颠地做这么大的生意,这年轻人不简单。 存完钱,陈林特意取了一百块银元试试。 当那些白花花的西班牙本洋递到他手里时,他心里颤了一下——银元边缘的齿纹硌着手心,凉意在指尖漫开,可那沉甸甸的分量,却比泥炉的炭火还让人心里发暖。 他没多耽搁,直接去了工地,把几个工头叫了过来,给每人发了五个银元。 韩忠信接过银元,往怀里一揣,腰杆都直了,嘴咧到耳根:“主家!您放心,俺们肯定好好干活!” 其他几人也跟着点头,嘴里一口一个“主家”,那股子亲热劲,像是把自己全卖给陈林了。 陈林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韩忠信的胳膊:“各位叔伯,别这么喊。咱们是合伙人,你们也是公司的老板,年底赚了钱,大家都有分红。” 李云山挠了挠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小陈管事,俺们拿了钱,就得做事。 您有啥安排尽管说,俺们都是粗人,您不说,俺们也不知道该干啥。” 其他几人也跟着点头,眼里满是期待。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颠地洋行的大楼建好。”陈林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几人,“这个工程,就是咱们沪上一建的免费广告。把楼建好了,以后有的是活干。” 他把自己的建筑公司命名为“沪上第一建筑公司”,简称“沪上一建”。 这种名字跟此时的习惯差得远,可几个工头也没意见——只要能赚钱,叫啥都行。 接下来,陈林还得找人把公司在租界注册。 韩忠信几人成了明面上的注册人,不过他们签了代持股协议:陈林占八成股份,三个工头每人半成,剩下的半成分给底下第一批工人。 钱全是陈林一个人出的,这么分,没人有二话。 安排完这些,陈林又给几人派了新任务:去周边找熟练的工匠,把人都招揽到公司来。 在这个十九世纪中期的上海滩,有手艺的工匠,比银子还金贵。 …… 不远处的洋泾镇上,一栋小院里静悄悄的。 院子中间的白玉兰被风吹得沙沙响,天上的星星密得像撒了把碎银子,落在地上,成了淡淡的影子。 刘丽华和苗苗坐在台阶上,仰着头看星星。 苗苗的小手揪着衣角,眼神有点发飘。 “又想你阿哥了吧?”刘丽华侧过头,看着苗苗的侧脸,声音软乎乎的,“要不,咱们去看他?” 苗苗摇了摇头,大眼睛亮晶晶的:“苗苗不想阿哥,让阿哥专心赚钱。苗苗能吃饱肚子就行。” 她顿了顿,突然看向刘丽华,“姐姐,是不是你想阿哥了?” 这话说得太直接,刘丽华的耳尖瞬间红了。 她伸手捏了捏苗苗的脸蛋,有点不好意思:“别胡说。” 就在这时,院门口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粗嗓门传了进来:“俩丫头,在这儿干啥呢?” 是刘丽川。 他身材粗壮,往门口一站,几乎挡住了半个门。 他身后还跟着个大男孩——那男孩看着跟陈林差不多大,可个子比陈林高了一头,肩膀宽得能扛两袋米,胳膊上的肌肉鼓得像小馒头,走路龙行虎步,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第23章 生丝危机,前路迷离 潘起亮瞅见刘丽华,眼睛瞬间亮了,脚步迈得飞快,几乎是冲了过去。 “丽华,好久不见!”他脸上堆着笑,可话说出来却带着股子打趣的糙劲,“你咋还这么矮?” 刘丽华眼皮一抬,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你光顾着长个子了,脑子一点没长,小镜子。” 小镜子是潘起亮的外号。他本名叫潘起亮,手里攥着个小帮派,叫“庙帮”——一群在城隍庙周围讨生活的人。 这些人有乞丐,有扒手,偶尔也帮人跑腿送信,赚点零碎钱。 其实就是一群没爹没妈的孤儿,因为弱小,才抱团凑在一起。 潘起亮长得高、力气大,还会点拳脚功夫,自然而然成了这群孩子的头头。 刘丽川在沪上拉起小刀会,为人仗义,在帮派圈里早就出了名。 潘起亮带着他的庙帮投靠了小刀会,成了里头的重要帮手。 这些半大孩子看着不起眼,可论起打探消息,比成人还方便——没人会防备一个讨饭的小娃。 “丽华,别跟小镜子斗嘴。”刘丽川皱了皱眉,瞪了妹妹一眼,又冲潘起亮抬了抬下巴,“他打听到些消息,兴许对陈林有用,进屋说。” 潘起亮“哎”了一声,大步跨进屋里,一屁股坐在桌旁。 他抓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咕咚”一口灌下去,才开口:“我们的人,前几天在肇嘉浜的码头上,瞅见一艘大船。”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语气沉了些:“那船夜里偷偷装了二十几个半大小子,听说是粤帮的人干的,要运到番禺去。” 他把打听来的细节一五一十说出来,连船的样式、装人的时间都没落下。 刘丽华坐在一旁,身子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连指尖都攥紧了——这事,她听得比谁都上心。 “那你怎么确定,船上有我们要找的人?”她抬眼看向潘起亮,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潘起亮摸了摸后脑勺,语气倒挺实在:“川哥儿跟我说的地方,正好是粤帮的地盘。他们最近出手次数多,我的几个小弟差点被他们拍了。估摸着,是遇到大买主了。” 别看他长得粗犷,心思倒细,连粤帮的动静都摸得门清。 刘丽华看着他,脸上露出点歉意:“谢谢你,小镜子。” 可心里头却沉了下去——被贩卖的孩子,大多没好下场。 现在连船都开了,想再找到人,跟大海捞针没两样。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林说这件事。 “丽华,陈林最近没来找你?”刘丽川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妹妹脸上。 刘丽华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捻着衣角:“没有。他上次说,洋行的事太忙。不过……他留的钱还没花完。” “嗯。”刘丽川应了一声,又道,“我最近在租界打听了下,他倒挺出名,不少人都知道他。还有人说,他现在发达了,还攀上了洋小姐。” 这话一出口,刘丽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慌。 她抬起头,瞪了哥哥一眼,语气有点冲:“阿哥,你怎好在背后编排陈林?外面的人什么德性,你还不清楚?都是见不得别人好!” “丽华,话不能这么说。”潘起亮在一旁插了嘴,语气带着点不屑,“那种能帮洋人办事、甘愿做假洋鬼子的,能是什么好人?” 刘丽川早就看出妹妹的心思,可他打心底觉得,自家跟陈林不是一路人。 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带着点苦口婆心:“丽华,你要照顾苗苗,哥没意见。但还是别跟陈林走太近。” 他顿了顿,又道:“你说他那天救了你,可你知道他那天去干嘛了吗?刘威死了,就在那天晚上。而几天前,刘威刚打死了一个渔夫。” 刘丽川带着妹妹闯江湖、建帮派,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他只盼着妹妹能嫁个本分人,安安稳稳过日子,别再跟这些危险的人和事扯上关系。 “哥!”刘丽华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点委屈,“咱们做的事,未必比陈林安全。还有,谁说我喜欢他了?你们这么说,好像我非他不嫁似的!” “好好好,是哥多嘴。”见妹妹真生气了,刘丽川连忙改口,语气不自觉放轻,“这消息,回头我去转告陈林。正好他上次让我找人帮他修房子,你就不用跑一趟了。” 刘丽华没说话,垂着眼帘,手指抠着裙摆。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陈林要是知道弟弟被拐去南方,该多伤心。 …… 镇海东部,舟山群岛附近的海面上,一艘老闸船挂着满帆,在浪里颠簸。 甲板上,几个水手走到狭小的舱门前,脚边的铁链“哗啦”响。 其中一个水手扯着嗓子喊:“等下放你们出来喘口气!谁敢捣乱,直接扔海里喂鱼!别想着跑,四周全是海,跑哪儿去?” 另一个水手语气稍缓,带着点劝诫:“听哥一句劝,安安稳稳撑到地头。进了主家的门,日子兴许比你们以前好过多了。” 乌黑的船舱里,一片死寂。 只有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亮着,齐刷刷看向那个狭小的舱门——那是唯一的光。 陈根就在这群孩子里。 他缩在角落,心里早就透亮了:自己怕是要被卖到南边当奴仆。 只是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哥哥和妹妹。 “吱嘎”一声,船舱的木栅门被拉开,刺眼的阳光涌进来,照得孩子们眯起了眼。 一个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削的孩子,从里面慢慢爬出来,动作迟缓得像刚睡醒的小猫。 陈根是最后一个爬出来的。 已经到甲板上的孩子,主动给他让了块地方。 他坐下来,一言不发,仰起头看着天。 海风带着咸腥味,吹在脸上,有点凉。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此刻的处境,牢牢刻在脑子里。 前路漫漫,他没像其他孩子那样麻木绝望,反而在心里悄悄盘算起来:要是被卖到大户人家,先得好好干活,获得信任;然后偷偷攒钱,攒够盘缠;再找机会逃出去,回沪上找哥哥和妹妹。 无论如何,都要再见到他们。 他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在一起。 …… 小小的租界里,到处都是工地。 打桩声、锯木声、工匠的吆喝声混在一起,一片忙碌。 颠地洋行的外墙已经刷完了白灰。 陈林早前提了个建议:去景德镇定制一批瓷砖,用水泥贴在外墙上。 这样既防水,又显大气。 虽说要多花不少钱,可颠地还是答应了。 怡和洋行一直是远东第一洋行,他心里不服,总想找机会超过去。 这栋大楼,让他第一次看到了超过怡和的希望。 陈林可没那么好心帮颠地。 他不过是想借着这栋大楼,把各种建筑技巧都实验一遍——也好训练自己手下的这支建筑队。 外滩大街上,陈林穿着一身上等绸布夹袄,料子顺滑,在阳光下泛着浅光。胡三跟在他身后,换了身小厮的粗布长衫,手里拎着两个大包裹,额头上沁出了汗。 “小少爷,今天是去看小姐吧?”胡三喘着气,语气里带着点打趣,“买这么多东西,都是给小姐的?” 自从跟了陈林,胡三的日子好了太多。 每月能拿到固定薪水,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风里来雨里去,还常常饿肚子。 村里的人都说,他上次挨了顿打,反倒是因祸得福,跟了个好主家。 陈林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不然呢?我买这么多吃的,给谁?”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道:“过几天,我准备把老房子修一下。你回去跟你老婆孩子说,搬到我的宅子里住。这样你去工地也方便,不用天天跑远路。你媳妇儿帮我整理家务,也可以领一份工钱。” 胡三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嗯嗯!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这样一来,他就能天天跟家人住在一起,不用再睡工地的棚子了。而且陈林的宅子也有人打理,一举两得。 今天又是去见苗苗的日子。 洋泾镇的那个小院,反倒比他自己的宅子,更像个家。 …… 颠地洋行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有点僵。 詹姆斯低着头,肩膀微微垮着,站在颠地面前。 颠地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案上敲得“哒哒”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这位老板又在发脾气。 珍妮站在颠地身侧,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安抚:“父亲,怡和洋行这次明显是针对咱们。他们肯定提前跟那些华商串通好了。” 这几天,詹姆斯奉命去买一批生丝。 可控制沪上生丝来源的浙商却说,今年剩下的生丝,早就被人买断了。 这意味着,颠地洋行至少半年内,都拿不到生丝。 生丝和茶叶,是洋行往欧洲运的主要商品。 现在茶叶的季节过了,明年入夏前,能从清国带回去的,主要就是生丝。 要是进不到货,损失的不只是一笔钱,还会影响颠地洋行在欧洲市场的份额。 而买断生丝的,正是怡和洋行。 詹姆斯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蝇:“先生,我已经跟那些浙商谈过好几次了,可他们态度很坚决,说……说不会违约。” 颠地“哼”了一声,手掌拍在桌案上,杯子里的茶水溅了出来:“违约?他们是眼里只有钱!怡和给的价高,就把我们抛在一边!老子是出不起钱吗?” 珍妮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胳膊,低声道:“父亲,现在生气也没用。我们得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调集生丝,哪怕少一点,只要能够留住咱们在欧洲的客户就好。” 颠地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色稍缓:“你说得对。珍妮,你去联系一下番禺那边,看看他们有没有多余的生丝。詹姆斯,你再去跟那些浙商谈谈,加钱!只要他们肯松口,价钱不是问题!” “是,先生!”詹姆斯连忙应道,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像是怕晚一秒又要挨骂。 珍妮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心里也有点急。 她知道,这次怡和是下了狠手,要是真拿不到生丝,颠地洋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第24章 洋泾遇袭,铁良出击 怡和洋行的会议室里,红木长桌擦得锃亮,鎏金烛台的火苗“噼啪”跳动,映得杯中的正山小种泛着琥珀色的光。 威廉?渣甸与詹姆士?马地尘相对而坐,指尖捏着精致的骨瓷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洋人偏爱红茶的浓郁,马地尘抿了一口,茶水的淳厚在舌尖散开,他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渣甸,我猜颠地这会儿,准在对着手下发火。” 渣甸没笑,脸色沉得像黄浦江上的乌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最近颠地洋行太嚣张了。得敲打敲打,不然他们要坏了咱们的商业秩序。”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作为东印度公司扶持的远东第一财团掌舵人,怡和洋行正是满清鸦片贸易的始作俑者。 当年林则徐虎门销烟,是他亲自去伦敦游说议会,最终促成大英帝国出兵,打响第一次鸦片战争,酿成庚子之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这场战争的“发起人”,正因为如此,渣甸眼里从不容许有人撼动怡和的地位。 马地尘把玩着杯耳,笑意更浓:“我估摸着,颠地这会儿该找生丝货源了。要么去别处挖,要么出高价,逼那些丝商跟咱们违约。” 他说得笃定——他们早布好了局,算准了颠地的所有后手。 论资金,没哪家洋行比怡和雄厚;论人脉,他们还联合了旗昌等几家洋行,就是要把颠地逼到绝路。 “等他发现所有路都走不通,就会彻底绝望。”渣甸端起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眼神,“到时候,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渣甸先生。”一名穿着西装的高级管事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躬身汇报,“颠地洋行那个华人小子,查清楚了。就是租界里的普通孩子,现在是孤儿,除了领事大人特许他留在租界,没什么特别。” “没特别?”渣甸皱起眉,放下茶杯,声音冷了几分,“那水泥促凝剂是谁做的?这东西能提高水泥性能,搞不好要变了未来的建筑模式。” 管事赶紧补充:“没确切证据,但颠地洋行有人透话,说这孩子跟着传教士学过几年时间。” “传教士?”马地尘突然笑出声,打断了管事的话,语气里满是轻蔑,“渣甸先生,不过是个华人孩子。说不定是偷来的配方,有什么稀奇?这些华人只懂啃书本,哪会研究化学?” 渣甸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茶水的温度顺着喉咙往下滑,他点了点头,觉得自己确实太过在意:“也是。一个华人孩子而已,翻不起什么浪。” 他们不知道,这个被他们轻视的“华人孩子”,很快会用实际行动,打碎他们的傲慢。 黄浦江上的渡船摇摇晃晃,像一片被风吹得打转的树叶。 陈林坐在船头,脊背挺得笔直,像老僧入定般盯着江岸。 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掀起他的衣角,远处的芦苇荡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灰黄。 左前方的江岸呈鱼嘴状,光秃秃的田埂上散落着几座茅草屋,坟头的纸钱在风里飘得老远——那是陆家嘴。 明代大学士陆深曾在这里辟过祖茔,可如今只剩农田和荒坟,连个人影都少见。 陈林望着那片荒滩,心里盘算着:颠地的水泥厂和促凝剂厂建起来后,租界的地就不够用了。 他要建自己的工业帝国,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只是陆家嘴三面环水,江上的威胁难防,显然不是最佳选择。 渡船靠岸时,夕阳已经沉到了屋顶后面,天色渐渐暗下来。 洋泾镇的码头却热闹,挑着担子的小贩、扛着货物的脚夫、穿着长衫的商人,来来往往,吆喝声、脚步声混在一起,格外嘈杂。 陈林率先跳上岸,胡三背着包袱跟在后面,两人顺着石板路往刘家客栈走。 路过街角的小笼包摊时,蒸笼里冒着热气,肉香飘了老远。 摊主还是那个圆脸汉子,见陈林过来,赶紧擦了擦手,脸上堆着歉意:“小少爷,对不住,我这几天打听了,没找着您弟弟的消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就一个线索有点用——最近街上丢孩子的多,像是一伙人干的。可我实在不知道,这伙人藏在哪儿。” 陈林心里沉了沉,点了点头,买了两笼小笼包,拎在手里继续走。 暮色越来越浓,街边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映着石板路,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 走了没几步,陈林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像有针在刺。 胡三也停下脚步,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发紧:“少爷,有两个壮汉跟着咱们。看那身板,我对付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却坚定起来:“等下我去挡他们,您先跑。跑到刘家客栈就安全了。” 胡三平时看着憨厚,关键时刻倒靠谱。 陈林没矫情——真要动手,他和胡三都不是对手,只能靠刘家的人帮忙。 见陈林加快脚步,胡三故意放慢,等那两个壮汉走近,他突然“哎呦”一声,故意撞向其中一人。 “对不住对不住!”胡三踉跄着站稳,一边掸身上的灰,一边赔笑道歉,试图挡住对方的路。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没理胡三,继续追向陈林;另一人则伸手推开胡三,动作粗鲁,胡三踉跄着撞到墙上,疼得龇牙咧嘴。 他咬住牙,转身抱住那人的脚踝,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林回头看了一眼,见对方越追越近,迈开腿跑了起来。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变得急促,周围的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纷纷往旁边躲,没人敢上前。 突然,身后传来“唰”的一声——陈林回头,看见追来的壮汉掏出了一把匕首,寒光在灯笼下闪了一下。 “要当街行凶?”陈林心里一慌,拼命往前跑。 他最近一直在颠地洋行忙活,没得罪谁,到底是谁要对付他? 正跑着,前方突然又冒出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拦住他的路。没等陈林反应,两人已经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铁钳,把他往旁边的小巷里拖。 街道上有人看见,却只是远远看着,没人敢上前。 这年头,小民的生存之道,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谁也不想惹麻烦。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救命啊!”陈林挣扎着大喊,声音因紧张而变调。 一只粗糙的手突然捂住他的嘴,湿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那人恶狠狠地威胁:“小赤佬,再叫,老子送你上西天!” “轻点!”陈林的胳膊被抓得生疼,他喘着气,试图拖延时间,“几位是求财?还是……” 没人回答他。 几个壮汉把他拖到小巷深处,这里没灯,只有月光从墙缝里漏进来,映得地面坑坑洼洼。 之前追来的那个壮汉也跟了进来,陈林瞥见他的拳头上沾着血迹——是胡三的? “你就是陈林?”领头的壮汉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林心里一动,赶紧摇头,故意装出慌乱的样子:“几位认错人了!我叫刘迁,家兄是刘丽川,在洋泾镇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把混帮会的刘丽川搬出来,想吓退对方。 可话音刚落,那壮汉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小巷里回荡,格外刺耳:“小赤佬,还挺聪明。等下有你哭的!” 说完,他掏出一块黑布,堵住陈林的嘴;又拿出麻袋,猛地套在陈林头上。 黑暗瞬间笼罩下来,陈林的心跳得飞快——他们是要绑架!到底哪里出了错? 就在他陷入绝望时,小巷入口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像洪钟般震得人耳膜发疼:“贼人!住手!” 麻袋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没一会儿,抓着陈林胳膊的手松了,他听见有人跑远的声音。 陈林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很快,一只粗糙却有力的大手扯掉了麻袋,又解开了他嘴上的黑布。 月光下,陈林看清了来人——是个穿着褪色衙差皂服的壮汉,身材粗壮,腰间挂着铁腰牌和腰刀,脸上的胡茬透着几分威严。 “小伙子,没事儿吧?”壮汉的声音很沉,带着关切,“你认识那伙贼人吗?” 陈林摇了摇头,嗓子干得发疼:“多谢差爷,我不认识。” “你叫什么?家住哪儿?”壮汉蹲下身,目光落在陈林的锦袍上——这料子很好,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定了定神,回答:“我叫陈林,在租界颠地洋行做事。” 铁良点了点头。 这两天他正带人在洋泾镇查拐卖少年案——已经丢了十几个有家的大男孩,那些没家人的孤儿,还不知道丢了多少。 他蹲守了两天,贼人一直没露面,没想到今天碰巧撞上了。 “你有没有受伤?丢东西了吗?”铁良又问,伸手想扶陈林起来。 陈林刚要摇头,就听见巷口传来踉跄的脚步声。胡三鼻青脸肿地跑进来,脸上还沾着泥土,看见陈林,赶紧扑过来:“少爷!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陈林看着他脸上的伤,心里一暖——刚才是胡三看见铁捕头,拼命喊人,才救了他。 胡三见到铁良,赶紧躬身道谢:“多谢铁捕头!小的胡三,您上次还帮过小的,可还记得?” 第25章 西学秀才,畅想未来 铁良的目光扫过陈林的锦衣,又落回胡三身上,声音带着几分熟稔:“我记得你,淞泽村的胡三。怎么给人做仆从了?” 胡三挠了挠头,脸上的伤还泛着红,语气却带着感激:“是少爷救了我。之前我被大头巾洋鬼子抓了,是陈少爷把我救出来的。” 铁良看向陈林的眼神瞬间变了,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尊重。 他拍了拍陈林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小兄弟,不错。虽说帮洋人做事,却没忘自己是华人。” 匪徒已经跑远,铁良问清陈林要去刘家客栈,又叮嘱了几句“最近洋泾镇不太平,少走夜路”,这才带着手下离开。 “多谢铁捕头。”陈林挥手道别,抬手时才觉胳膊一阵刺痛。 拉起衣袖,小臂上青紫的抓痕赫然在目,像是爬了几条暗紫色的虫子。 铁良走时,望着陈林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也姓陈,倒让他想起洋泾浜那个渔夫的孩子。 只是那家人早已不知所踪,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关联。 “少爷,您受伤了!”胡三凑过来,看着那片青紫,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没事,你伤得更重。”陈林拉着胡三,加快脚步往刘家客栈走。 夜色越来越浓,街边的灯笼忽明忽暗,他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仿佛只有到了刘家,才能松口气。 刘家客栈的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气。 刘丽华正带着苗苗在厨房忙活,蓝白花围裙上沾了点面粉,看起来格外贤惠。 院角的石桌旁,一个穿着长衫的青年正低头就着油灯看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 陈林带着满脸是伤的胡三走进院子时,青年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地掉在石桌上,转身就往客房跑,像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林?”刘丽华听到动静,从厨房探出头,看到陈林胳膊上的伤,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你怎么了?” 她的话刚落,苗苗就从她身后钻出来,小短腿跑得飞快,嘴里喊着“阿哥”,扑进陈林怀里。 陈林弯腰抱起苗苗,胳膊上的伤被牵扯,疼得他眉头皱了起来。 苗苗感受到他的僵硬,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胳膊,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丽华,帮胡三处理下伤势。”陈林把苗苗放下来,指了指一旁的胡三。 “少爷,还是您先治!”胡三赶紧摆手,脸上的伤还在渗血,却执意要让陈林先上药。 “到底怎么回事?”刘丽华端着药箱从屋里出来,语气里满是关切。 “路上碰到绑匪,幸好被铁捕头救了。”陈林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可刘丽华知道,能在洋泾镇当街绑人,绝非普通匪徒,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先上药。”刘丽华打开药箱,里面的瓶瓶罐罐摆得整齐,都是走江湖常用的金疮药和药酒。 陈林拉过胡三,亲自给他上药。 胡三今天立了功——用身体挡着匪徒,挨了好几拳,最后还跑去喊了铁捕头,连陈林买的东西都没落下。 药酒擦在伤口上,胡三疼得龇牙咧嘴,却没哼一声,只是一个劲地说“不疼”。 等给胡三处理完,刘丽华才拿起药酒,轻轻卷起陈林的衣袖。 看到那片青紫,她的手顿了顿,心里一阵心疼,倒药酒时都放轻了动作:“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药酒揉在胳膊上,先是一阵刺痛,接着就传来刘丽华手心的温度,滑腻的肌肤贴着他的小臂,让陈林有些不自在。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落在石桌上那本被丢下的书——竟是英文版的《国富论》,封皮都有些磨损了。 “那本书的主人,你认识?”陈林指着书,问刘丽华。 “是个叫王利宾的秀才,怪得很。”刘丽华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不爱说话,天天往外滩跑,在我家住了快半个月了。” “对了,给你们带了东西。”陈林想起胡三背上的包袱,赶紧让他打开。 里面装着外滩才有的面包、火腿、黄油,还有一瓶洋酒,都是他特意买的。 “这面包得抹黄油吃,不然干得慌。”陈林拿起一块面包,递给苗苗,“洋酒给丽川兄,他应该喜欢。” “我哥啊,天天不在家。”刘丽华叹了口气,“不是见这个朋友,就是找那个兄弟,忙得很。” 陈林倒不意外——刘丽川在底层人脉广,认识的都是挑夫、水手之类的人,只是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 “你跟我进屋,有件事跟你说。”刘丽华突然压低声音,让苗苗在院子里吃面包,拉着陈林进了堂屋。 她把从潘起亮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了陈林——陈根可能在粤帮手里。 听到“粤帮”两个字,陈林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粤帮是什么帮派?丽川兄认识吗?” “不是帮派,是粤人凑的松散组织。”刘丽华坐在他对面,声音压得更低,“开阜后粤人来的多,跟洋人熟,做典当、买办的多,其实最赚钱的是开烟馆,帮洋人卖鸦片。” 她顿了顿,继续说:“洋人护着他们,松江知府练廷璜也是粤人,给了不少方便。那些烟馆就是他们的据点,养着打手,藏着武器,衙役都不敢靠近。” 陈林听完,心里隐隐有了线索,却又乱得很——粤帮为什么抓陈根?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另有原因? “你别担心。”刘丽华见他沉默,赶紧安慰,“我哥已经让番禺的朋友帮忙找了,至少能确定陈根还活着。” 陈林勉强挤出个笑容:“谢谢你,也替我谢谢丽川兄。” “我去给你做吃的。”刘丽华起身要去厨房,却被陈林拦住了。 “不用麻烦,把带来的面包热一下就行。”陈林摆了摆手,“我简单吃点,晚上还要回租界。” 等刘丽华去热面包,陈林拿起石桌上的《国富论》,走到那间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咚咚咚。” 屋里没动静。 陈林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屋里的青年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像是在写什么。 “谁让你进来的?”王利宾抬头,看到陈林,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悦。 他性子孤僻,不喜欢与陌生人说话。 “利宾先生?”陈林举起手里的书,语气温和,“我只是把你落在外面的书送进来。晚上可能下雨,淋湿了就可惜了。这本《国富论》,在国内可不多见。” 他说的是流利的英语,发音标准,带着点伦敦腔。 王利宾愣住了,手里的笔“啪”地掉在纸上,一脸惊讶地看着陈林——这个比他还小的孩子,竟然会说英语,还认识《国富论》? 王利宾是苏州府人,十七岁就中了秀才,今年去江宁参加乡试,却落了榜。 一气之下,他瞒着家人跑到了沪上。 早年他跟着传教士学过英语,接触了西学,觉得西学重实用,比八股文有用得多——尤其是鸦片战争后,大清被英吉利打败,更让他觉得,只有学西学,才能救国家。 这次来沪上,他就是想找更多西学书籍,也想找找有没有志同道合的人。 可半个月过去,他见到的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就是守旧的读书人,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也学西学?”王利宾的语气软了下来,眼神里满是惊艳,像是找到了知音。 “略懂一些。”陈林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自己,“我主要研究化学。” “化学?”王利宾皱了皱眉,没听过这个词。 “就是研究物质变化的科学。”陈林解释道,目光落在桌上的文稿上,“看利宾先生的样子,似乎对人文科学更感兴趣。” 一提到西学,王利宾的话匣子瞬间就打开了。 他从亚当斯密的“看不见的手”,说到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眼神越来越亮,完全没了之前的孤僻。 他不是不爱说话,是没碰到能聊到一起的人。 “利宾先生这么喜欢西学,为什么不放弃科举?”陈林突然问道,“现在朝廷捐官泛滥,就算中了功名,也难有实职。” 王利宾愣住了,看着陈林的眼神里满是惊讶——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懂朝廷的事?他一直觉得,年龄代表见识,可眼前的陈林,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陈贤弟说得对。”王利宾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迷茫,“我早就对科举没兴趣了。可家人对我期望高,再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养家糊口,不科举,又能做什么?” 他说着,眼神暗了下来。 来沪上半个月,他越来越迷茫——学西学,到底能做什么?难道就只能天天躲在客栈里看书,做个不切实际的梦? 陈林看着他,没说话。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像王利宾这样的读书人,想要突破旧思想的束缚,找到一条新的路,有多难。 而他,或许能帮王利宾找到方向——也能为自己,多争取一个助力。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偶尔传来几声狗吠。 屋里的烛火跳动着,映着两个年轻人的脸,一个迷茫,一个坚定。一场关于未来的谈话,才刚刚开始。 第26章 文有利宾,武有丽川 “利宾先生,研究西学同样能修身齐家治国。” 陈林的目光落在《国富论》的封面上,语气沉了下来,“庚子之变已经证明,咱们读书人钻研的那套东西,早应对不了这个世界了。” 提到“庚子之变”,两人眼中都燃起怒火——洋人的坚船利炮轰开大清国门的屈辱,是刻在每个有血性的国人骨子里的痛。 利宾“腾”地站起身,拳头攥得紧紧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陈贤弟,你说得对!当洋人的炮船开进长江,当他们的长枪火炮把绿营兵打得落花流水,八股取士的价值,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陈林抄起桌上的《国富论》,递到利宾面前:“利宾先生,这书你一个人读,只能改变你自己。大清那么多想睁眼看世界的读书人,不是每个人都懂洋文。你为何不把洋文书籍翻译过来?让更多人读,把西学的实用和儒家的仁义融合,开创一门新学问!” 这话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利宾心中的热血。 哪个读书人能拒绝“著书立说、名垂千古”的诱惑?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可兴奋劲儿没持续多久,他又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唉……” “利宾兄,何故叹息?”陈林问道。 “陈贤弟,你说得没错。”利宾苦笑一声,指尖摩挲着书脊,“可开书馆要花不少钱。我家境贫寒,连住客栈都要省吃俭用,哪撑得起?” “钱的事,我来解决。”陈林突然笑了,语气笃定,“我还认识个人,能帮咱们找大量洋文书籍。不过书馆这事儿,得靠利宾兄牵头。” “吃饭喽!”刘丽华的声音突然从院外传来,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放着切好的火腿。 看到陈林拉着王利宾的手,她愣在原地——不过离开一会儿,这两人怎么好得跟老朋友似的? 陈林赶紧松开手,耳根有点发烫,尴尬地解释:“利宾先生是同道中人,我们刚才聊西学,聊得投缘。” “你们?”刘丽华指着两人,眼神里满是疑惑。 “嗯,我们想合作在租界开家书局,给读书人介绍西学。”陈林说着,脸上藏不住笑意——他之前一直是一个人摸索,如今遇到思想相近的人,终于不再孤单了。 “我回来了。”刘丽川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拎着个布包。 “川哥好!”陈林和利宾几乎同时开口打招呼。 刘丽川却斜着眼睛看陈林,语气里带着点不耐烦:“怎么又来了?” 陈林愣了愣——上次见他还挺热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川哥,我来看看苗苗,顺便把她住店的费用给丽华。”陈林赶紧解释,从怀里掏出几个银元。 刘丽川心里却哼了一声——看苗苗是假,看我妹妹才是真! “哥,一起吃饭吧,陈林带了好多洋吃食。”刘丽华见气氛不对,赶紧打圆场,拉着刘丽川往屋里走。 几人进屋时,桌子已经摆好了:切片的大火腿泛着油光,黄油面包整齐地插在竹篓里,旁边的碟子里挤着乳白色的炼乳。 苗苗早就坐在桌边,小手放在膝盖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盯着食物,像只等投喂的小猫。 刘丽川学着陈林的样子,夹了块火腿沾了炼乳,塞进面包里咬了一大口。 嚼了两下,他皱着眉摇头:“这洋馒头太干太硬,不如咱们的白面馒头好吃。” 陈林和利宾吃得斯文,见他满嘴食物还说话,含糊不清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川哥,二弟的事多谢你费心。”陈林放下食物,语气诚恳,“以后小刀会要是有需要,尽管找我。” 他早就从刘丽华口中知道,刘丽川掌控的帮派叫小刀会。 “你能帮上什么忙?”刘丽川白了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淡。 陈林更纳闷了——上次见面还称兄道弟,怎么现在跟吃了枪药似的?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川哥,我可以为你们提供资金支持。接下来几年,租界的码头会发展得很快,那里会聚很多青壮。小刀会要是想在沪上拓展势力,不如往码头方向试试。” 他知道,这些地方日后会被青帮控制,与其让别人占了,不如让刘丽川提前布局。 这话一出,刘丽川嚼食物的动作突然停了,眉头皱了起来,陷入沉思。 他早就预料到沪上商贸会发展,才特意北上建帮,陈林的话正好说到了他心坎里。 “陈林,送你个礼物。”刘丽川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连柄不过一尺长,刀身裹着皮鞘,红色的刀柄格外显眼。 刘丽华看到小刀,瞳孔猛地一缩,赶紧拉了拉刘丽川的袖子:“哥,你这是……” “你别说话!”刘丽川打断她,眼神严肃地看着陈林。 陈林装作没看出异样,双手接过刀,语气恭敬:“多谢川哥厚礼,陈林收下了。” “等你有空,去拜下堂口,我介绍几个人给你认识。”刘丽川的语气软了下来——他知道拦不住陈林接触妹妹,看在陈林有本事的份上,索性破格让他进小刀会。 刚才要是陈林拒绝,两人以后就形同陌路了。 利宾不懂江湖规矩,只顾着埋头吃饭。 这些天他盘缠快用完了,为了省房租,每天只吃两顿稀粥,早就饿坏了。 要不是刘丽华偶尔接济他,他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回头我派几个人跟着你。”刘丽川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点提醒,“你现在不一样了,成有钱人了。租界都在传,你卖技术给洋人,赚了十万本洋,有人盯上你了。” “啊?川哥,你都知道了?”陈林一脸震惊,“其实没那么多,只有五万银元。” 他和颠地的交易才几天,怎么传得这么快? “五万银元?这么多!”刘丽华也惊呆了——她白天在成衣店做工,晚上帮着看客栈,一个月才赚几个银元,五万银元对她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多。”陈林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给颠地的技术,每年能帮他们赚上百万两。” “原来陈贤弟这么有钱,怪不得能资助我开书局。”一旁的王利宾也放下刀叉,瞪大了眼睛,看向陈林的眼神里满是惊讶。 几人之中,刘丽川年纪最大,利宾次之,陈林最小。可论沉稳,陈林却比两人更像成年人。 陈林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暗暗满意——如今身边有了“文”的王利宾,“武”的刘丽川,总算不是孤军奋战了。当然,他们不是自己的手下,而是同道中人。 “川哥,宾哥,”陈林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洋人在这开租界,不是来帮咱们发财的。他们是来掠夺咱们的财富,趴在咱们身上吸血。等吸够了,就会像吞印度那样,吞了咱们大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宾哥研究西学,是想以学问救国;川哥建小刀会,是想以武力聚众人;我陈林不才,只能先赚洋人的钱,帮二位兄长做想做的事。” “陈林,之前是我错怪你了。”刘丽川看着他,语气终于软了下来,眼里多了几分认可。 刘丽华则直勾勾地看着陈林,眼神里满是钦慕——这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心里竟然装着这么大的志向。 王利宾则握紧了拳头,脑海里已经开始畅想——将西学与中学融合,开创一门新学问,成为一代宗师。 只有苗苗还在埋头啃面包,小脸上沾了点炼乳。 在她心里,阿哥是最厉害的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屋里的烛火跳动着,映着几人的脸,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着光——那是对未来的希望,是改变命运的决心。 第27章 前路艰险,迷雾难散 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 刘丽川成立帮会之后,最大的困难不是其他帮会的打压,而是钱。 没有钱,你就没办法笼络住那些小弟。 人家为什么要跟着你混,还不是因为遇到困难,帮会能够成为自己的助力吗? 连肚子都吃不饱,你跟他们谈理念,有用吗? 同样的道理,做学问也需要要钱,利宾还是一个秀才,家境也算得上小康,但是却无法支撑他研究西学。 就他手上那本英文版的《国富论》在租界的书店里就要卖五个本洋。 他要开书局,想要聚集一群志同道合的读书人,没钱行吗? 这些人研究学问,不需要钱吗? 任何国家和民族,想要发展强大,都离不开资本的积累。要么通过掠夺,要么通过一代人的积攒。 陈林又跟刘丽川说了一些关于帮派发展的心得体会,引入了一些后世政党发展的理念。 一个帮派想要发展壮大,必须要有自己的基本盘,有共同的利益驱动,进而形成一个核心思想。 这一番话,着实让刘丽川刮目相看。 他盯着陈林,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大男孩。 “不,他真的只是一个大男孩吗?”刘丽川在心里想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红冰在我们小刀会中已经算是中层头目,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一些人,他们或许能够帮上你。” 说完,刘丽川一脸担忧地对陈林道:“有人将你赚大钱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已经有不少帮派盯上你了,之前堵你的那伙人只是其中之一。” 刘丽川这么早回来,就是听说了陈林在镇上被劫持的事情。 这里也是他们小刀会的活动区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很快传到刘丽川的耳朵中。 “看样子,我后面只能躲在租界里了。”陈林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他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但是颠地先生爱显摆,他将这事儿宣传出去,想要成就自己的名声。 没想到这竟然成了陈林的噩梦。 “不成的,那些人想要动你,总会找到机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动不了你。” 陈林的面色变得严肃。 “川哥,我该如何做?”这事情涉及到江湖,陈林不是太懂。 刘丽川指着坐在院子里胡吃海喝的胡三道:“你那个随从,虽然忠心,但是撑死做个肉盾。回头我给你安排几个好手,他们都是见过血的,只要干掉几个不开眼的,自然就没人再打你的主意。” “刘兄,刚才你说的那么危险,官府不管吗?”利宾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好奇问道。 陈林和刘丽川一起看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二傻子。 “宾哥,不要对咱们的朝廷抱任何希望。他们都能对洋人卑躬屈膝,还会管普通老百姓的死活。”陈林道。 利宾毕竟是个正经读书人,还是个秀才,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眼中都是当前读书人的问题,但是并没有想过要推翻这个朝廷。 陈林也不跟他说太多,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想明白才可以。 三人聊到了很晚。 与刘丽川和利宾喝了点洋酒,他有点晕乎乎的。于是就住在了刘家。 苗苗晚上粘着陈林,要哥哥搂着睡。 小姑娘躺在床上,几秒钟就进入了梦乡。听着妹妹微弱的鼾声,陈林却陷入沉思。 按照刘丽川的说法,是有人故意将自己有钱的消息传开,这才有了今天这场绑架。 但究竟是谁呢?是谁在背后操弄这一切,非要致自己于死地呢? 好在他的事业已经有了眉目,颠地洋行的这笔专利买断费对他非常重要。 有了这笔钱,很多事情都可以先做起来。 利宾的书局,刘丽川的帮会,建筑公司,自己的实验室…… 他现在还是缺人,建筑公司那边需要专业的管理人才,接下来他要继续开办工厂,也需要管理人才。 这些人去哪里找呢? 问题太多了,反倒就不是问题了。 洋泾镇,吴记典当行。 今日的大东家房亮着灯。平时这里都是关着们的,因为大东家手中的产业太多,很少到这家当铺来。 书房的黄梨木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四十多岁模样,面色略润,衣着讲究,穿着绸缎长衫配素色马褂,虽不张扬,料子却看得出上乘。 书桌前站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者,正是陈林见过的典当行掌柜。 “一个小娃子就将你们拿捏成这样。洋人管事又怎样,詹姆斯不过是个爱尔兰人,白人中的贱种。”男人正在训话,事情跟陈林有关。 “这根本不是几十块银元的事情,这事儿传出去了,我们的吴记的脸还要不要了。” “人家会说什么?说咱们抢了孤儿的小渔船,最后被人家人赃并获,找上门儿来,最后还承认了,赔了人家的钱?” 掌柜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他小声辩解道:“东家,小的只是看在詹姆斯的面子上,给了那小子一点补偿,卖船给咱们的人也找得到,这事儿咱们占着理啊。” “占着理?你赔钱了,那就是认错了,谁管你什么理?下次做决定之前,先动动脑子,要是没有脑子,趁早给我滚回香山老家。” “是是是,属下知错。”掌柜的年纪不小,但是在吴健彰的面前非常恭敬。 在他的商业帝国中,他就是皇帝。下面的人要做的就是服从。 “以后收敛一些,不要盯着那些小钱。你们的主要作用是配合烟馆,烟馆招揽顾客,你们则负责将顾客的资产变现,让他们有钱用。” 吴健彰再次强调了一下吴记的经营之道。 他不禁在心中吐槽,洋人做生意就是厉害,竟然发掘到烟土这种东西。 一个人一旦染上这东西,最后必然走向倾家荡产。这可比抢劫来钱还快。抢劫你还要去人家里找到藏钱的地方。 而这东西会让人主动将自家的一切换成钱,然后主动交到你的手中。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 老掌柜去开门,一个汉子走了进来。 汉子低着头,一脸沮丧。 “东家,失手了,碰到县衙的人。” “废物,一个小子都抓不住。”吴健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又是那个铁良吗?” 老掌柜点了点头:“是的,这人查男童失踪案查到了洋泾镇,最近一直盯着咱们,弄得咱们生意都不好做了。” 吴健彰缕了一下胡须,沉吟道:“我来搞定他,你们把生意做好就行。” 他能够做到数百万两白银身家,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这个名叫铁良的县衙捕头,已经不止一次坏了他们吴记的好事。 老掌柜突然间浑身冰凉,他能够感受到东家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气。 铁良在上海县衙做了多年捕头,当地的百姓大都认识他。 他待人宽仁,疾恶如仇,颇受百姓爱戴。历任县令,不管喜不喜欢他都不敢动他。 吴健彰却说自己能够处置,可见他已经有了计划。 第28章 再会合信,共话书盟 第二天一早,陈林刚起床出门,便看到一个壮汉站在外面。 这里的壮汉可不是泛指。这人真的很壮,站在那里就跟一个铁塔般。 不过从他嘴唇上细软的绒毛,可以看出对方的年龄并不大。 “你就是陈林?”那壮汉开口,一脸不屑地问道。 “没错,阁下是?”陈林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问道。 “我是潘起亮,会首让我来保护你。” “哦哦,原来是潘壮士。”陈林突然想起来,昨晚刘丽川就说要派人保护他,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大汉。 “说好了,我只是保护你,并不是你的仆佣。”潘起亮板着脸道。 看样子,他并不想跟着陈林。 “嗯,应该的,你保护我,我会给你开工资的。”陈林也不想欠别人。 “咦,小镜子,你都来啦。”就在这时,刘丽华从厨房走出来。 “丽华,这小子看起来真弱,会首看上他哪一点了?” 潘起亮看到刘丽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起来。 陈林则一脸尴尬地说道:“一起吃早饭吧,我还要赶紧回洋行。” 众人一起吃了早餐,今天是洋人的礼拜天,他需要早点回去。 回去之前,他跟刘丽川约定了拜堂口的时间,又交代王利宾等他的消息。 潘起亮带来了三个兄弟,都是会中的好手,他们身上带着短刀,会跟在陈林的四周,暗中保护他。 胡三则跟在陈林的身边,帮他拿着东西。 不过回去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到了租界,陈林将潘起亮几人安置在工地上,自己则加快脚步走进颠地洋行的临时办公楼。 …… 今天是礼拜天,作为圣公会的特派牧师,合信负责组织租界内的信徒做礼拜。 陈林是个伪教徒,他从未参加过礼拜。 但是今天,他还是跟颠地先生一家一起到领事馆。 因为租界还没有教堂,合信将做礼拜的地方暂时放在领事馆的大厅中。 礼拜堂不仅仅是他们祈祷的地方,也是这些商人的交际场所。 陈林跟在颠地先生的身后走进礼拜堂。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先到了,其中就有怡和洋行的渣甸先生和马地臣先生,还有仁记洋行的基布先生。 但是这些人见到颠地先生,只是打了简单地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继续聚在一起聊天。 很显然,颠地先生被人给孤立了。 陈林回到洋行之后,也从詹姆斯的口中得知洋行收购生丝的路被断了。 看样子,这只是颠地洋行面临的问题之一。 颠地先生的脸色很不好看,陈林适当的保持距离,不想去触老板的眉头。 他不想找事儿,事情却找到了他。 珍妮放慢脚步凑到了陈林的身边,她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礼服,美得像是个天使。 到底是拥有洋人的血统,十三四岁正是她们最美的时候。 珍妮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到的汉话问道:“生丝的问题,你能解决吗?” 陈林装作一脸茫然:“大小姐,什么生丝,小的不知。” 珍妮的嘴角翘起,心道你小子还装。 “我都看到了,你跟詹姆斯交流过。我看你的眼神分明是能够解决。” 陈林一阵无语,这娘们儿竟然还监视他。 “我是真的没办法,你也知道,我最近才进的洋行,之前我从来未接触过生意。”陈林摊了摊手,不管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知道。 “我不管,反正我已经从爹地那里将这个项目给接了,回头我就跟他去将你要过来。” 要不是周围人多,陈林都想直接爆粗口。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教士服的男人走到十字架前向众人问候:“各位亲爱的教友,早上好。” 合信扫视了一下台下的众人,翻开一本圣经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全能的上帝,我们今天敬畏你的良善和慈爱……” 台下的众人,跟着一句句念出声。 陈林混在人群中滥竽充数,只有嘴巴动,根本没声音。因为他怕自己说错了,被众人听到。 很快,所有流程都结束了,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 一些人走上前去,想要找合信套近乎,但是合信只是礼貌地应付几句。他跟这些商人根本就谈不来。 就在这时合信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林之前躲在众人之后,根本就没露脸。但是现在礼拜结束了。他脱离人群想要先走一步,反倒是让合信看到了他。 “陈,是你吗?”合信突然喊了一声,勾起了所有人注意力。 大家都向颠地那边看过去。刚才还被孤立的颠地,一下子承受了所有人的目光,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陈林站在颠地的身后,刚转身走了几步,听到有人喊自己,赶紧停下脚步。 合信快步走上前来,不管众人,径直走到了陈林面前。 “陈,我们又见面了。”他热情地向陈林伸出手来。 “合信先生,你好。”陈林也伸出手跟合信握手。 合信的举动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陈林,他们在奇怪,做礼拜的队伍中怎么混进了一个华人。 陈林走到颠地先生身边,对合信道:“我现在为颠地先生工作。” 合信这才转向颠地先生,一脸感激地说道:“感谢你收留了这个孩子,颠地先生。主会保佑你。” 得到了合信牧师的祝福,颠地先生的坏心情好了许多。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主爱我们,我们爱众人。”颠地先生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一脸虔诚地说道。 这些商人所做的事情,随便一条都足够让他们下地狱,哪怕是他们再虔诚,也洗刷不了他们身上的罪恶。 这一点,就连合信先生都认同。 众人陆续离开,合信留下了陈林。 他将陈林引入领事馆的一间书房中,给陈林冲了一杯红茶。 “合信先生,你怎么不修建一座教堂,据我所知,租界内应该可以建教堂的吧。”陈林主动挑起话题。 合信先生不找他,他也会来找合信。因为他已经跟利宾说好了帮他引荐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合信。根据他这段时间了解的信息,合信先生非常热衷于向华英之间的文化交流。 在番禺的时候,他就已经翻译了多本英文书籍。同时他也在收集华语书籍。 合信的脸上略显尴尬,他没有自己的教堂,主要原因是没钱,而他又不擅长募集捐款。 “信仰最重要的是思想,至于教堂,用你们华族人的话来说就是身外之物。”合信看起来淡泊名利。 陈林却能够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期待。 “先生上次帮我保住了自己的家,作为回报,我可以试试,看能否说服颠地先生捐献一块地出来。恰好,我也认识一些当地的施工队,他们可以帮忙建造。” “那再好不过了。”合信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表示感谢。 不过他并没有当真。 “对了,合信先生,我认识一个朋友,他想要在租界开一家书局,翻译书籍,我知道您是一个伟大的翻译家,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帮他。”陈林顺势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利宾作为一个华人,没办法在租界开书局,但是有合信先生加盟的话,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 “你的那个朋友也是华人吗?”合信果然来了兴趣。 “是的,合信先生。我那个朋友的英文非常好。他的汉学也很厉害,年纪轻轻就是秀才。” 像利宾这样学贯中西的人,现在确实很少。 合信一直想要找一个这样的人合作翻译书籍,他不仅仅想要翻译西方书籍到清国这边,也想将清国的书籍翻译出去。 一开始他想要找陈林帮他,没想到这小子跑到洋行去了,还赚了不少钱。显然这个时候,陈林已经不可能再来帮他翻译书籍了。 “我一直住在领事馆这边,什么时候你领那人过来,我与他谈谈。” 合信这算是答应下来了。 “好的,合信先生,这两天我就带他过来。” 第29章 烫手山芋,亦是机遇 合信是陈林穿越来后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他对这个传教士的印象,比其他只会劝人信教的洋人好得多——合信在尝试新的传教方式,开医院、译书籍,目的没变,但是方式却能够潜移默化改变腐朽的满清现状。 医院能收买人心,书籍能在文化上同化华人,最后再引他们信教。 从民族角度看,这是赤裸裸的文化入侵。 可陈林转念一想,若华夏能将这些外来文化吸收融合,未必不是一次文化升华。 历史上从不缺这样的例子。 南北朝后的隋唐盛世,就是中原文化与北方游牧文化融合的结果——内敛的中原文化添了几分野性,才让隋唐有了敢打敢拼的进取精神。 直到赵宋崇文抑武,中原文化才又变得保守。 陈林清楚,华夏文化体量太大,任何想同化它的文化,最后只会被它吞噬。 他和合信聊了一个多时辰,从西方文化谈到东方文化,点出两者的矛盾。 合信连连点头,说这些矛盾正是传教的阻碍。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对东西文化的理解竟这么深。 敲定了带王利宾来见合信的时间,陈林急匆匆赶回工地——建筑公司才是他的根基,最近相对自由,正好能布置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室设在工地旁的仓库里,简陋得很。 木架上摆着陶罐、竹管,地上堆着麻袋,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味。 陈林现在能通过颠地洋行的渠道,弄到不少实验材料。 上次对付刘威,乙醚和浓硫酸都用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他攒了些原料,正准备补充辣椒水。 作为化学博士,他太清楚怎么害人,也知道怎么救人——在外混,千万别得罪学化学的。 昨天遇袭的事,让他不敢把安全全交给潘起亮。他得自己准备后手。 陈林将纸袋里的粉末倒进陶罐,加水搅拌,封上口,架在火上蒸馏。 蒸汽顺着竹管流进另一个陶罐,他不时调整火候,动作熟练得像做了千百遍。 “少爷,颠地先生找您。”胡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压得很低。 陈林赶紧关火,脱掉沾了污渍的罩袍,快步走出去。 詹姆斯正站在仓库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笑。 “杰克,又在捣鼓你的化学实验?小心老板知道了扣你工资。”詹姆斯打趣道,语气里满是熟稔。 “詹姆斯,你现在可是我的助手,小心我派你去搬砖。”陈林也笑了。 两人性格合得来,早就成了能开玩笑的朋友。 陈林喜欢詹姆斯的直率——他不像其他洋人那样傲慢,待人很谦和。 “搬砖好啊,不用动脑子,也不用被老板骂。”詹姆斯叹了口气,语气瞬间低落下来。 “怎么了?颠地先生又生气了?”陈林凑过去,小声问。 “可不是嘛!”詹姆斯压低声音,“大小姐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主动把生丝的事揽下来了。我跟你说过,这事儿就是死结——怡和洋行早把所有路都堵死了。” 他这几天跑遍了沪上的丝商,番禺的货源也被买断了,那些商人油盐不进,根本不接颠地的单子。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珍妮还真敢揽!这女人疯了。 他要是继续拒绝,肯定会得罪这位大小姐;可答应了,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凭什么说服那些老谋深算的丝商? “杰克,你鬼点子多,想想办法?”詹姆斯拽了拽他的胳膊,“要是能帮老板解决这事,他肯定提拔你做买办。到时候你能开自己的商号,专门替洋行采购,多好!” “詹姆斯,你看我像有办法的样子吗?”陈林苦笑着摊手,“我就是个半大孩子,谁会认我?” 詹姆斯也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这事儿对洋行影响大吗?”陈林追问。 他还得靠颠地洋行这棵大树,可不想它倒了。 到时候不管投靠哪家,他的身价都会跌。 “大,非常大!”詹姆斯重重点头,“最大的损失不是钱,是信誉。要是没生丝运到欧洲,那边的合伙人会对我们失去信心。” 陈林皱起眉——信誉没了,洋行就等于断了半条腿。 “詹姆斯,老板找我做什么?你知道吗?”他问。 詹姆斯摇头:“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坏事——你管着大楼建设,促凝剂又给洋行挣了不少名声,老板挺看重你的,找你肯定是好事儿。” 两人边聊边往洋行主楼走。 “对了,詹姆斯,我要的设备,开始采购了吗?”陈林突然想起水泥厂的事。 “已经派人让加尔各答那边发货了。”詹姆斯答道,“可你要建炼铁厂,铁矿和煤炭从哪来?” “放心,咱们这里连着长江。”陈林语气笃定,“上游有的是矿石,只要有钱,就能买到。到时候咱们的水泥和钢筋,会成为上海滩的紧俏货。” “这倒是。”詹姆斯点头,“我听说高卢鸡也要来开租界了,军舰都在路上了。法租界一开,又要建不少房子。” 陈林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法租界这么早就开了?他是化学博士,对历史的了解只够应付九年义务教育,没那么细致。 上海滩只是列强瓜分大清的缩影,现在才刚刚开始。 法租界一开,又会有多少百姓像他一样流离失所?满清政府只会把列强的压力,全压在普通百姓身上。 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场混乱里让自己变强,等一个真正的契机。 到了颠地办公室门口,陈林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满是烟味,颠地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皱着;珍妮站在他身边,嘴角勾着笑,眼神里满是玩味,像在看猎物。 陈林心里暗道不好——这女人肯定要摆他一道。 上次他委婉地将珍妮的拉拢糊弄过去,现在报应来了。 “杰克,大楼进度很顺利,大概率能提前完工。”颠地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赞许,“这都是你的功劳。” 陈林没放松——职场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他,领导突然夸人,准没好事。 果然,颠地话锋一转:“我看你不用天天在工地盯着了。接下来的内部装饰,让设计师和工匠做就行。你跟着珍妮去办件事。” 他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丝商顾福昌在上海县城,你跟珍妮去见他。我听说他手上有一批生丝,原本要卖到北边。要是能拿下这批货,我重重赏你。” 颠地说得轻巧,仿佛奖励就在眼前。可陈林清楚,这根本是把他推到前面当挡箭牌。 珍妮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几分得意:“杰克,这次有我在,你只要协助我就行。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成功。” 陈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信你个鬼!这女人分明是打定主意,让他去冲锋陷阵。 他站在原地,没立刻答应。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去,要面对油盐不进的丝商,还要应付珍妮的算计;不去,会得罪颠地和珍妮,以后在洋行不好立足。 烟味飘进鼻腔,呛得他有点难受。 陈林抬起头,看向颠地,又扫了眼珍妮,缓缓开口:“好,我跟珍妮小姐去。” 眼下,他只能先应下来。 至于怎么解决生丝的事——走一步看一步,总能想到办法。 第30章 商人面前,利益优先 “好了,你们俩出去吧,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做。”颠地挥了挥手,指尖夹着的雪茄烟灰簌簌落在办公桌上。 陈林转身就走,刚踏出办公室门,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分明是把烫手山芋扔给他。 珍妮脚步轻快地追上来,裙摆扫过走廊的木地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现在你该高兴了?任务完不成,你还是大小姐,我可能就要被洋行扫地出门了。” 陈林瞥了她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 珍妮却不恼,反而俏皮地眨了眨眼:“好啦,别装了,我知道你能行。爹地给了咱们权限,这次能动用一千本洋当公关费。” “我不行。”陈林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 “你是男人,怎么能说不行?”珍妮依旧笑着,眼神里带着点调侃。 “我不是男人,是男孩。”陈林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话倒把自己逗乐了。 珍妮的笑容淡了些,语气软下来,带着点楚楚可怜:“好好好,男孩就男孩。可咱们已经答应了,总得想想办法。我爹地心硬,虽然他就我一个孩子,但是我如果没能力,他早晚也会放弃我,甚至把我当花瓶拿去联姻。” 陈林重重叹了口气,停下脚步:“我没说谎,我只懂化学,与人打交道连詹姆斯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他都办不到的事,我怎么行?”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木已成舟,我会尽力。先让我回去想想。” “那我能做什么?你尽管说。”珍妮见他神色严肃,心里也多了几分歉意。 “给我点时间,让我静静就好。” 陈林一个人走回工地仓库,把自己锁进实验室。 油灯的光昏昏黄黄,映着架子上一排排陶罐,空气中飘着硫磺和石灰的混合气味。 他连晚饭都没吃,眼睛在陶罐间扫来扫去——导师说过,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解决问题,他擅长的,只有化学。 物质能相互转换,温和的东西遇着特定物质,也会变得爆裂。 人也一样,总有能勾动他兴趣的东西。 可他对那个浙江丝商顾福昌一无所知,对方不会莫名喜欢一个半大孩子;让珍妮去色诱老头子,更不现实。 商人最在意利益,可詹姆斯已经试过,一般的好处根本打动不了顾福昌——颠地能给的,怡和洋行也能给。 陈林的目光落在一个标着“煤焦油”的陶罐上。 标签是他用拼音写的,只有自己能看懂。 煤焦油是从煤炭里提取的,他现在就能做到,这东西是重要的工业原料,能提取多种有机物。 这个时代的有机化学还在萌芽阶段,他突然想起化学书上的一个案例:一个药剂师想仿制奎宁,却意外做出了别的东西,让家族一夜暴富,这件事似乎发生在十年后…… 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陈林的嘴角慢慢翘了起来。 天刚亮,珍妮就踩着露水来了工地。 她穿了件浅蓝色洋装,头发梳得整齐,显然是想今天就带陈林去县城——这个项目关系到颠地洋行的地位,也关系到她在家族里的分量。 颠地没别的孩子,可英国的亲戚还等着继承家产,她不能输。 仓库门一打开,珍妮就捂着嘴笑出声:“嘻嘻嘻……” “笑什么?”陈林白了她一眼。 “你的眼睛啊,跟熊猫一样。”珍妮指着他的眼角,笑得更欢了。 陈林的脸抽了抽,不动声色地把身后的包裹往身后藏了藏:“回去给我拿点早饭,我换件衣服。”语气像个发号施令的霸道总裁。 珍妮却不生气,反而像个听话的女佣,转身就走,裙摆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等一下!”陈林突然喊住她,“换身华丽点的衣服,多带点钱,让詹姆斯雇两顶轿子。” “好嘞!”珍妮转过头,笑着应下,还挥了挥手。 陈林一脸嫌弃地摆手让她快走,心里却想起马克思的话——资本害怕没有利润,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就敢践踏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敢冒绞首的危险。 他没有大家族背景,没有王霸之气,却能给顾福昌超过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对一个丝商来说,这种诱惑,他根本无法拒绝,就算得罪怡和洋行,甚至朝廷,都值得。 胡三端来一盆水,陈林洗了把脸,才发现辫子乱得不成样。 他拆开想重编,手指却不听使唤,只能让胡三帮忙。 胡三编的辫子歪歪扭扭,远不如刘丽华编得顺眼——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几天没去刘家了。 本来约好跟刘丽川去小刀会拜码头,现在又要耽误了。 换上一件云纹绸缎马褂,戴上瓜皮帽,陈林身上渐渐有了点贵气。 这时,珍妮端着早餐来了,托盘里放着面包和热牛奶。 外面的风大,吹得她的脸颊泛红,鼻尖也红红的。 “进来吧。”陈林让她进屋。 珍妮刚进门就捂住了鼻子,皱着眉:“你这里什么味道啊,真难闻。” “闻不了就回去。”陈林不以为意——这些化学药剂的味道,他早就习惯了,“有几件事,我得跟你交代。” “嗯,你说。”珍妮捂着鼻子,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次去县城,你露个面就行,剩下的我跟顾掌柜谈。”陈林道。 “好,没问题!只要能谈成,让我做什么都行。”珍妮的眼神变得更加认真起来。 “真的什么都行?”陈林半开玩笑,“要是顾老板看上你了呢?” “哼,你个坏人!”珍妮把托盘往台子上一放,气鼓鼓地瞪着他。 “哈哈,跟你说着玩的。”陈林笑了,“没别的要求了,你去看看詹姆斯把轿夫请来了没。” 匆匆吃完早饭,陈林去找潘起亮。 潘起亮正靠在和石匠工头李云山扳手腕,看到陈林,挑了挑眉。 陈林说明来意。 潘起亮当即炸毛:“让我扮成轿夫?不干!我说过,我只保护你,不做……” “砰!”一块西班牙本洋落在他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潘起亮的话顿住,眼睛瞬间亮了,弯腰捡起银元:“干!不就是抬轿子吗,多大点事。” 这几天他早习惯了陈林的银元攻势,在这里一天赚的,抵得上以前一个月。 “砰!”又一块银元飞过来,潘起亮伸手就接住,紧紧攥在手里:“放心,我绝对不跟丽华说那个洋妞的事!” “不是这事。”陈林一阵无语,“我跟你打听个人,你们庙帮不是号称上海小灵通吗?” “问人啊?那你找对人了!说吧,谁?”潘起亮拍了拍胸脯,一脸得意。 “顾福昌。” “顾掌柜啊!”潘起亮立刻道,“他是上海滩的商界元老了,道光初年就来上海了,先做丝通事,后来开了顾丰盛丝栈,生意做得大得很。” 陈林摇了摇头:“我想知道他的家世和习惯。” “家世嘛……”潘起亮摸了摸下巴,仔细回想,“听说他年轻时候家里穷,本来想让他读书,他不愿意连累家人,就弃学从商了,从摆布摊开始,一步步做到身家巨万。他有三个儿子,顾寿松、顾寿藏、顾寿明,对儿子要求严得很,让他们勤俭生活,专心读书……” 潘起亮说的信息很零散,可陈林的脑海里,已经慢慢勾勒出一个有血有肉的顾福昌——一个白手起家、重视子女教育、对利益极其敏感的商人。 “行了,知道了。”陈林点了点头,“轿子来了就叫我,咱们早点出发。” 潘起亮攥着两块银元,笑着应下:“好嘞!保证耽误不了事!” 陈林转身走回仓库,拿起那个装着煤焦油制取物的小陶罐,小心地放进包裹里。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成败就看这东西了。 第31章 小小方帕,内含乾坤 县衙的捕房内,风卷着香樟树的落叶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响。 铁良捏着张皱巴巴的纸条,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节因用力泛了白。 他今早上值时,这张纸就平放在桌案中央。 没有信封,没有署名,上面的字却像淬了冰,看得人脊背发寒。 困扰他多日的刘威被杀案,竟被这张纸头剖解得明明白白。 一个渔夫抗拆被杀,长子投了洋行,替洋人做事,转头就潜进县城,杀了带头的刘班头——只为给爹报仇。 那孩子叫陈林。 纸上不光写清了作案动机,连谁看见陈林那天进了城,都写得一字不差。 “究竟是谁呢?”铁良靠在冰冷的木柱上,低头沉思道。 这年头,多管闲事的人可不多。 对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陈林?”他猛地直起身,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里的纸条“哗啦”飘落在地。 这个名字……怎么会是他? 记忆里立刻跳出个身影——那个被绑匪套住头,身材瘦高,但是目光坚毅的少年。 …… 轿子来得快,青布帘被风掀了个角。 陈林和珍妮各坐一顶,只不过陈林那顶,是潘起亮几人抬着,脚步稳得很。 现在的陈林把命看得金贵,怀里揣着辣椒水,口袋里塞着乙醚瓶,指尖时不时摸一下,才觉得踏实。 县城的治安比洋泾镇强多了。 一路没见着寻衅滋事的,就是进城时堵了会儿。 早市的人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挑着菜筐的、推着小车的,吆喝声能盖过马蹄声。 好在豫园距离城门不远,拐两个弯就到了。 顾家在城里的宅子不大,内部的装饰业尽显节俭之风,两进的小院子,门楣上雕着简单的花纹。 进门时,陈林掏出颠地洋行的拜帖,指尖在烫金的字上顿了顿。 门房眯着眼瞅了瞅,连忙弓着腰往里跑,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响。 没多会儿,门房就喘着气跑出来,手忙脚乱地引着二人往客房走。 客房里坐着个中年人,二三十岁,留着三绺胡须,皮肤白净得像没晒过太阳,看着斯斯文文的。 “在下颠地洋行帮办陈林,陪同颠地小姐来拜访顾先生。”陈林拱手,腰弯得恰到好处,眼神却没漏过对方眼底的轻视。 他早猜透了,这人不是顾福昌,多半是顾家的哪个儿子。 “一个小小帮办,一个黄毛丫头,就敢嚷着见我爹?”青年人端起茶杯,盖子在杯沿上刮出刺耳的响,“洋人,都这么不知礼数吗?” 对方的声音并不像外表那么斯文,像是带了刺一般,扎得人耳朵疼。 “不知阁下是?”陈林脸上没半分怒意,依旧客客气气地拱手。 他以前在技术部门时,跟着公关部跑过不少业务,这种上来就摆谱的,见得太多了——吓唬谁呢? 倒是珍妮沉不住气,脸一下子拉了下来,仰着头,大冷天还摇着淑女扇,扇面“哗啦”响,故意装听不懂华语。 青年人瞥了珍妮一眼,又转向陈林,嘴角勾出抹嘲讽:“小娃子,你连我都不认识就上门,功课都没做好?是你们家颠地先生急眼了吧?” 陈林没接话,反而笑了。 “阁下身为顾家少爷,倒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再次拱手,声音稳得很,“颠地先生既然派在下过来,自然有他的道理。” 顿了顿,他抬了抬下巴:“在下陈林,公子身在上海滩,难道没听说过?” 顾寿松摇了摇头,学着洋人的样子摊开手,故意拖长了语调:“没听说过。” “哈哈哈!”陈林笑出了声,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的张扬,“顾兄说笑了。我陈林年不过十四,能说流利的英语;进颠地洋行才五天,就指导工匠搭起四层办公楼的框架;还自己研出了水泥促凝剂——单是这个技术,就帮我赚了五万银元。” 狂!这小子太狂了!顾寿松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溅在衣襟上,他都没察觉。 这些话,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可陈林还没说完。 他“噌”地站起来,走到顾寿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语气里没半分尊重:“不知道顾兄十四岁时在干嘛?长这么大,你有凭一己之力赚过五万银元吗?” “你、你这个狂妄的小子!”顾寿松也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手指着陈林,“再这样,我让下人轰你出去!” 可他一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竟还没陈林高。 头顶刚到人家肩膀,这落差让他更气,脸涨得像猪肝。 陈林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顾兄莫生气,在下并非看不起你。”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你想想,颠地先生能一次性花五万银元,买我这个刚入职五天的小员工的东西——这说明什么?说明我能给他带来更大的价值。” 顾寿松喘着气,梗着脖子:“那又怎么样?跟我顾家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今天来,就是要送你顾家一场泼天富贵。”陈林的声音掷地有声,眼神死死盯着顾寿松:“不知道顾兄作为顾家的长子,能不能做主拒绝这份大礼?” 这话像块石头,砸得顾寿松踉跄着退了两步,“咚”地坐回椅子上。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竟让他这个快三十的人慌了神。 一旁的珍妮看得眼睛都直了。 手里的淑女扇不知何时停了,扇面垂直向上,刚好遮住嘴巴——她生怕别人看见自己快要惊掉的下巴。 就在这时,花厅的后门外传来一声咳嗽,沙哑得像破锣。 陈林眼角的余光瞥见,顾寿松的脸“唰”地白了,刚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 他也抬头往后门看,只见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精神矍铄,穿件青色缎面夹袄,立起的毛领护住脖颈,露出张瘦削的脸,眼睛亮得像鹰,扫过来时带着压迫感。 “顾先生好。”陈林没等对方开口,先拱了手。 来人肯定是顾福昌。 这种自己不出面,派个分量轻的儿子来试探的伎俩,太常见了。 顾福昌摆着架子,毕竟年纪在那儿。 他冲陈林点了下头,声音慢悠悠的:“小陈先生请坐。” 接着,他的目光转向顾寿松。 顾寿松像见了猫的老鼠,立马弓着身子,头低得快碰到胸口。 “孽障!”顾福昌的声音陡然冷了,“让你招待贵客,就是这么招待的?有辱我顾家门风,给我滚回去跪祠堂!” 顾寿松哪里还敢顶嘴,低着头,几乎是逃跑似的快步走出花厅,鞋底在地上蹭出“沙沙”的响。 “顾先生,这位是我们颠地洋行的大小姐。”陈林侧过身,指了指珍妮,“不知道府上可有女眷?方便的话,带我们小姐去参观下豫园。” 他这是要支开珍妮。 有些话,不方便外人听。 顾福昌比顾寿松识趣多了,立马点头,冲门外喊了声“来人”。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妇人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引着珍妮出了花厅。 现在,花厅里就剩陈林和顾福昌了。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精瘦的五旬老汉,就是身家巨万的南浔四象之首,湖州丝业的扛把子。 他坐在椅子上,背挺得笔直,手指轻轻敲着桌沿,没说话,却透着股威严。 “小陈先生,现在就剩咱们两人。”顾福昌先开了口,语气直截了当,“在商言商,不用拐弯抹角。” 这正合陈林的心意。 他转身,从身后的包裹里掏出块亮紫色绸布——只有手帕那么大,材质看着也普通,边缘还缝着简单的针脚。 可顾福昌的眼睛,瞬间亮了。 在绸布行当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他对布料的敏感,比猫对鱼还强。 那块紫绸布,在昏暗的光线下,竟像块闪闪发光的金子,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他忍不住站起来,脚步有些急,走到陈林面前。 顺滑的胡须下面,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眼睛瞪得滚圆,连呼吸都变重了。 陈林恭敬地把绸布递过去,指尖轻轻一放。 顾福昌接过来时,手竟有些抖。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风浪多了,养气的功夫早就练得炉火纯青,可此刻,却压不住心里的激动——指尖传来的顺滑感,还有那鲜亮却不刺眼的紫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布匹这行,流程一环扣一环:丝绵种养、缫丝纺纱、素布织造、染色扎花。 越是往上走,利润越高,技术含量也越高。 在化学染色剂出现之前,世界各地用的都是植物染料或矿石染料。 这些天然染料,最怕光照和洗涤,一不注意就会褪色。 尤其是大红、亮紫、金黄这些颜色,更是金贵——金黄色早年还是皇家御用,寻常人根本用不起。 豪门富户的女子,都以穿大红大紫为荣,后来才有了“大红大紫”形容人飞黄腾达的说法。 可这块紫色方帕,用的绝对是他没见过的染料。 颜色鲜亮,摸着手感顺滑,看着就染得扎实——要是顾家能拿到这种染料的方子…… 顾福昌的心跳得更快了,忍不住用指甲轻轻刮了下绸布。 没掉色,也没起毛。 他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让长子来试探。 要是顾寿松真把人轰走了,顾家岂不是要错失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 他抬眼看向陈林,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32章 绛紫惊艳,合作定篇 顾福昌指尖捏着那方绛紫绢帕,指节微微泛白,喉结滚动半圈,刚漏出半句:“这紫……” 陈林抢在他前头开口,声音稳得没半点波澜:“顾先生放心。” 他指尖点了点绢帕,笃定地说道,“这紫色染料的优势,不只是鲜亮。” 顿了顿,他往前凑了半寸,压低声音:“最重要的是耐水洗、耐光照。” 这话落音,陈林抬手将绢帕递过去,指尖悬在半空:“这一点我没法演示,但帕子您留着。让人试一试,便知真假。” 窗外的日头斜斜切进花厅,落在陈林袖口。 顾福昌盯着那方绢帕,紫色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倒比市面上的苏木紫鲜活几分。 陈林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顾福昌哪还有不信的道理? 可他是商人,半辈子没做过没底的买卖,眼皮子一垂,指尖摩挲着太师椅扶手,慢悠悠开口:“这是你们颠地洋行的技术,还是……” 话没说完,陈林便接了话。 他身子往椅背一靠,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是我个人的技术。” 顾福昌猛地抬眼。 “现在除了您和我,没第三个知道。”陈林补充道,语气轻描淡写,却像颗石子砸进顾福昌心里。 花厅里静了片刻,只有廊下挂着的铜铃偶尔晃一下,叮地响一声。 顾福昌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抬手拍了拍桌案:“好!”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着急切:“小子,把技术卖给我。我顾家出的价,绝对比颠地洋行高。” 顾福昌心里门儿清——只要攥住这染色手艺,顾家往后就有了棵摇钱树,还是枝繁叶茂的那种。 见陈林没吭声,只是端起茶盏抿了口,顾福昌又加了码,语气松了些:“当然,跟颠地洋行合作的事,老夫也能考虑一二。” 陈林放下茶盏,杯底磕在桌面,发出轻响。 他缓缓摇头,鬓角的碎发随动作晃了晃。 顾福昌脸上的笑瞬间收了,眉头拧成疙瘩,故意沉了语气:“怎么?你还不满意?” 陈林连忙起身,双手往身侧一垂,语气放软:“顾先生,小子不是这意思。”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顾福昌,眼神亮得很,“这技术我不卖。要是顾先生愿意,我想用这染色剂技术入股,跟顾家合建一座染料厂。” 他加重了后半句:“工厂对外,算顾家的。” 顾福昌倒吸一口冷气,指尖猛地攥紧了扶手。 这小子城府这么深?是想借着这技术,跟顾家绑得死死的。 他盯着陈林,故意放沉了声音吓唬:“难道你就不怕,我顾家吞了你的手艺?” 其实他心里打着算盘——最好能花钱,把这染色技术彻底买断。 陈林忽然笑了,笑声清亮:“顾先生说笑了。”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几分恭维,“顾家以诚立家,哪会为这点小利,坏了自家名声?”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笃定:“更何况,顾先生是眼光长远的商人。我能做出绛紫染料,自然也能做大红、天蓝、明黄。以后咱们合作的染坊,会是大清独一份的。” 这话像团暖烘烘的气,吹得顾福昌心里熨帖。 他想起自家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年纪都比陈林大,可论本事,没一个能赶上这孩子的。 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顾福昌心里叹着,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既然是合作,小陈先生准备占多少股?” 陈林伸开手,大拇指和小拇指翘起来,其余三指蜷着:“我要六成。” “嘶——”顾福昌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圆了。 这孩子,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陈林却没慌,语气依旧平稳:“顾先生,我手里这技术,随便找个人,想必对方都愿意跟我合作。” 说白了,陈林现在是卖家市场,技术就他独一份。但是做丝布生意商人却很多。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我能明确告诉您,这东西的生产成本非常低。”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低到您难以想象。” 顾福昌做了半辈子布匹丝绸生意,珍贵染料的行情他门儿清——有的价比黄金,甚至有价无市。 他按捺不住好奇,往前凑了凑:“有多低?” 陈林抬眼扫了眼堂上的油灯,灯芯燃着小小的火苗,灯油在盏里泛着微光。 他随意地指了指:“比您堂上的灯油还要低。” 这话一出,顾福昌彻底愣了。 这么珍贵的染料,竟然这么便宜? 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他心里好奇得抓挠,可也清楚——陈林绝不会把技术细节告诉他。 可就在这时,陈林忽然转身,从随身的包裹里掏出个陶瓶。 瓶身是土黄色的,瓶口塞着软木塞。 他快步走到墙角,端过那个净手的铜盆,往盆里舀了半盆清水。 接着,他拔开陶瓶的软木塞,指尖捏着瓶口,倒出一滴油状的溶液。 “滴答”一声,溶液落进水里。 不过眨眼的工夫,盆里的清水就变成了绛紫,颜色鲜活得像刚摘的紫茉莉。 谁能想到,这一滴在如今价比黄金的染料,不过是煤焦油里提取的苯胺氧化而成的? 只要陈林不说,旁人就算拿到染料,也没法复制出来。 陈林还想再倒,顾福昌连忙伸手拦住,声音里带着心疼:“别倒了!” 他盯着铜盆里的紫色,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我顾家出钱出人建染坊,你负责技术指导。给你六成股份,但经营权得放我顾家手里。” “这是当然。”陈林点头,语气里没半分犹豫。 他本就不想插手经营——那不是他擅长的。 他只想把这技术当摇钱树,给自家未来的商业帝国输血。 顾家能走到今天,经营的本事肯定不差。 交给他们,才能让这技术的利益最大化。 当然,陈林也没打算把技术全交出去。 他心里早有盘算——只要攥住源头,把最关键的原材料苯胺提取攥在自己手里,就不怕出乱子。 所以接下来,他得建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炼焦工厂。 之前怂恿颠地洋行在租界开钢铁厂,就是为了这个——炼钢要焦炭,到时候他就能另选地方建炼焦厂,当那家钢铁厂的供货商。 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能藏在后面,不引人注目。 可炼焦厂建在哪儿?又让谁来管?这两个问题,还没个头绪。 陈林和顾福昌在花厅里聊,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丫鬟进来禀报,说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另一边,珍妮跟着顾家的妇人逛了一上午豫园。 那些妇人以为她不懂华语,一路上没跟她说一句话。 珍妮跟在后面,百无聊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陈林。 不知道他能不能说动顾家人?从一开始顾寿松上来给的下马威,到顾福昌板着脸出现,珍妮心里就没踏实过。 她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怕是要黄。 毕竟除了顾家,没人能给颠地洋行提供足够的生丝。 正愣着神,这群妇人也得到了吃饭的通知。 顾家的饭厅很大,正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 顾家人多,一大家子十几口人,除了妇人,男丁都围在大桌上吃饭。 今天因为珍妮在,顾老爷子特意让家里几个女子作陪。 陈林被安排在顾福昌身边,两人凑在一起,时不时低声说两句,顾福昌脸上还带着笑,倒像一对忘年交。 顾寿松坐在桌子另一头,眉头皱着。早上在祠堂跪了几个时辰,膝盖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抬眼看向陈林,眼神里依旧带着恨——要不是这小子,自己也不会受那份罪。 正吃着,顾福昌忽然放下筷子,看向三个儿子,语气严肃:“寿松,你们三个没事多跟小陈先生学学。人家年纪轻轻,懂这么多知识。你们不光要学汉学,洋人的学问也得学。” 桌上的气氛瞬间静了。 边上几个年纪小的孙子孙女,头埋得更低了,捧着碗安静吃饭,没一个敢吱声。 珍妮坐在旁边,看着这场景,心里暗暗想——顾家的家教,是真的严格。 可顾寿松兄弟三个心里却犯嘀咕:这叫陈林的半大小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难道就因为他够狂? 顾寿松扫了陈林一眼,又看了看坐在女子桌那边的女儿顾瑾萱——自家闺女的年纪,好像都比陈林大了。 他又往那边瞥了眼,却见顾瑾萱看似低着头吃饭,眼角的余光却在往陈林那边瞄。 顾寿松心里一沉,没忍住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让顾瑾萱猛地收回了目光,赶紧把注意力放回碗里。 可这一下,却把顾福昌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顾福昌看向顾寿松,语气不容置疑:“老大,回头多去小陈先生那边走动。有些事我准备交给你,以后你负责跟小陈先生对接,一切听他安排。” 顾寿松手里的筷子顿了顿,心里直冒火——让他听一个娃娃的安排?他甚至能从余光里,瞥见老二和老三在偷偷笑。 可他终究没敢反驳,只是闷着头“嗯”了一声。 顾福昌又转头看向珍妮,语气放缓了些:“珍妮小姐,麻烦你回去转告颠地先生,生丝的事,包在我顾记头上了。” 这话一出,珍妮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酒足饭饱后,顾福昌亲自送陈林和珍妮出顾府。 门口的石狮子透着威严,顾福昌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上了轿子,轿帘落下,才转身回府。 轿子刚走,顾寿松就凑到顾福昌身边,一脸好奇:“父亲,这小子到底跟您说了啥?您对他这么礼遇。” 顾福昌没回头,只是大步往书房走,声音里带着几分得意:“走,回去跟你说。” 顾寿松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心里的好奇更重了。 他不知道,从今天起,顾家要上一个新台阶了。 不过顾福昌心里还有个念头——得找家里的老工匠,把那方绢帕拿去试试,确认一下染料的耐洗度,才彻底放心。 第33章 人情淡薄,冷暖自知 陈林的轿子刚刚走到城门口,便被几个衙役拦住了去路。 作为一个保镖,潘起亮还是非常尽职的。 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防御的动作,站到了轿门前面,挡住了衙役。 衙役们见到这样一个壮汉挡在面前,也不敢轻动。 陈林的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大白天的,县衙的人拦自己干什么? 他指尖捏着轿帘一角,悄悄掀了条缝往外看。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让开,官差办事。” 话音落,一个穿着皂色捕快服的人挤了进来,正是铁良。 他扫了眼潘起亮,又看向轿子:“陈林,跟我走一趟县衙。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陈林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轿帘,脸上挤出笑,脚步平稳地走出来:“铁捕头?”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疑惑,摊了摊手,“不知何事?在下可是守法百姓。” 铁良往左右看了看,城门口人来人往,不少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瞧。 他压低声音,语气软了些:“这里人多,我给你留些面子。跟我回县衙,把事情说清楚就行,我不会为难你。” 陈林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指尖在袖口里轻轻攥了攥。 珍妮也跟着下了轿,她快步走到陈林身边,用英文低声问:“杰克,怎么回事儿?” “我也不清楚。”陈林转头看她,语速飞快,“但肯定不是好事。你回去帮我找合信先生,就说我是在租界登记的华人住户,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语气里多了几分谨慎:“另外,再让人去顾家说一声。” 小镜子之前跟他提过,顾福昌和县令吴云是湖州同乡,关系不错。 多个人脉,或许就能多一分转机。 “好了,咱们走吧。”铁良在旁边催促,指尖已经按在了腰刀的刀柄上。 陈林点了点头,刚要迈步,潘起亮却猛地往前一步,又挡在了他身前,声音掷地有声:“要带我们小陈先生走也可以,必须把我也带上。” 铁良盯着潘起亮,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你是潘起亮?” 他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不屑,“你又没犯罪,我带你走做什么?” 潘起亮在沪上混江湖,铁良作为县衙捕头,自然认识他。 “是不是,必须要犯了事儿才能跟他一起?”潘起亮反问,语气里带着股混不吝的劲儿。 铁良刚要开口反驳,话还没到嘴边,就见潘起亮的拳头已经挥了过来——硕大的拳头直奔他的眼眶,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咚”的一声闷响。 铁良只觉得眼眶一阵剧痛,瞬间就红了。 他下意识弓腰捂着眼,另一只手指着潘起亮,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给我拿下……” 周围的衙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扑上去,七手八脚地按住潘起亮。 潘起亮也不反抗,龇着大牙冲着陈林笑。 陈林看着这一幕,眼睛都快瞪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 就这样,陈林和潘起亮一起,被衙役们押着往县衙走。 到了县衙,铁良还算厚道,没让他在牢里多等,直接就提审陈林。 审讯室内,烛火摇曳。 铁良坐在公案后,眼眶上的淤青格外显眼。 他将一叠供词拍在桌上,声音沉得能滴出水:“陈林,刘威是不是你杀的?” 陈林坐在下面,腰背挺得笔直,语气平静:“铁捕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看我有能力杀人吗?” 他矢口否认。 铁良手里的证据,根本没法直接指认他——刚才下轿子的时候,陈林特意把身上带的家伙都留在了轿子里,没让衙役搜走。 要是那些东西被找到,那可就成了实打实的物证。 现在铁良能说的,只有陈林的“动机”和“作案时间”——比如之前陈林和刘威有过冲突,还有他那天确实来过县城。 可这些,不过是基于推理的猜测,算不上铁证。 可在这个时代,衙门办案哪有什么“罪刑法定”? 严刑逼供才是常态。 铁良是个耿直人,心里揣着正义。 他知道刘威是个恶棍,死有余辜。 可他又不能凭着陈林的一面之词就放了人——刘威的案子,是府衙督办的,要是他擅自放人,根本没法交差。 纠结了半天,铁良还是挥了挥手:“先把他押回大牢!” 陈林终究还是被关进了县衙的大牢。 这大牢跟后世的监狱,简直是天差地别。 牢房的大门狭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 里面一共就几个隔间,阴暗潮湿,空气中飘着一股霉味和臭味,让人忍不住皱鼻子。 后墙上有个半尺见方的小窗户,几根粗木棍嵌在墙里,形成密密麻麻的格栅,只能透进一点点微弱的光。 地上铺着些发霉的稻草,稻草里还爬着潮虫和跳蚤,时不时能听到“沙沙”的声响。 提审之前,几个囚犯还对着陈林骂骂咧咧,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可现在,他们一个个都低着头,披头散发地蹲在墙角,连大气都不敢喘。 等押送的衙役走后,那几个囚犯猛地抬头,齐刷刷地对着他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讨好:“陈爷,小的们错了!刚才不该骂您,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俺们一般见识!” 陈林愣了一下,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潘起亮。 潘起亮挑了挑眉,学着陈林的样子,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叠在一起搓了搓。 陈林瞬间明白了,忍不住笑了笑,对着那几个囚犯摆了摆手:“放心,我没那么小气。” 说完,他走到潘起亮身边坐下。 整个牢房里,只有潘起亮屁股下面的稻草是干燥的,连他周围的地面,都像是被人特意扫过,没有一点杂物。 陈林心里暗暗想——果然,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江湖。 这些事情,自己还真不如潘起亮这样的江湖人会处理。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潘起亮凑到陈林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着好奇。 “他们说我杀了刘威。”陈林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可潘起亮一听,眼睛瞬间就瞪圆了,一脸震惊:“你……你真的杀了刘威?” 陈林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说呢?你看我像吗?” 潘起亮仔细打量了陈林一眼,摇了摇头:“不像。刘威那家伙虽然坏,但是身手还可以。” 他说着,撩开脑袋后面的头发,露出一道两寸长的疤痕,“看到没?这块疤就是他留下的。老子到现在都记得——那家伙没人性,就知道欺负孤儿寡母。老子早就想办了他。” 他看向陈林,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要真的是你杀了那个混蛋,老子也敬你是条好汉,为民除害。” 陈林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怎么非要跟我一起进来?” 潘起亮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我潘起亮最重义气。川哥让我保护你,我就必须做到。更何况,你还给了报酬呢。” 陈林忍不住笑了。 看来自己的报酬,确实没白给。 在牢里待着无聊,陈林就跟潘起亮聊起天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越来越投机,对彼此的了解也深了些。 潘起亮说,他小时候因为太能吃,家里养不起,就被卖给了一户人家做学徒。 后来受不了主家的打骂,就偷偷跑了出来,一路辗转到了上海滩,成了个小混混。 好在他机灵,后来跟着一个卖艺的师傅学了拳脚,慢慢在城隍庙拉起了一帮小弟,才算有了立足之地。 别看潘起亮长得粗枝大叶,心思却不算笨,甚至能称得上“粗中有细”。 另一边,铁良回到了自己家。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杯凉茶,却一口都没喝。 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 虽然陈林一直掩饰,但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陈林大概率就是凶手。 他知道刘威是个恶棍,死有余辜。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陈林就算是为民除害,亲手杀了人,也是触犯了律法。 放了陈林?那置大清的律例于何处?以后再有人效仿,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可要是治陈林的罪…… 他手里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陈林之前冒着危险从洋人手里救了胡三,说明这孩子心地善良,还有勇有谋。 就这样定他的罪,铁良心里又有些不忍。 到底该怎么做?铁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头疼。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牢房里的光越来越暗。 陈林靠在墙上,心里也越来越焦急。 他找的援兵,到现在都还没消息。 看样子,今天怕是要在这县衙大牢里住一晚上了。 而在县城北边的英租界里,珍妮正急匆匆地跑进颠地先生的办公室。 她一进门,就抓住颠地先生的胳膊,语速飞快地说:“爹地,不好了!陈林被县衙的人抓了!我们得想办法救他!” 可颠地先生却没怎么在意,反而皱着眉问:“跟顾家的谈判,怎么样了?成功了吗?” 珍妮愣了一下,才点头:“成功了。顾家答应跟我们合作,生丝的事情也谈妥了。” 颠地先生一听,脸上瞬间露出了笑,伸手拍了拍珍妮的肩膀:“很好!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像是才想起陈林被抓的事,语气随意地问,“陈林被抓了?怎么回事?” 珍妮看着父亲这副样子,心里一阵失望——原来在父亲眼里,只有利益才重要。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父亲,咱们得先救陈林。” “为什么?顾家不是答应合作了吗?”颠地先生摊了摊手,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去对接不就行了?陈林是被他们的官府抓的,我们有什么办法?他要是犯的罪轻,我们就出钱赎他;若是罪重,那也是他罪有应得。” “不行!”珍妮急忙反驳,“顾家答应的是陈林!我不知道陈林用了什么办法,一开始顾家的人非常傲慢,根本不理睬我们。要是陈林出事,合作说不定会黄!” 为了救陈林,珍妮不得不说出实情——这无疑是在承认,自己在这次谈判中没发挥什么作用,会降低她在颠地先生心目中的地位。 可现在,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颠地先生的脸色沉了沉,沉默了片刻,才挥了挥手:“行了,你先出去吧,让我想想。” 珍妮无奈,只能转身走出办公室。 刚出门,就看到詹姆斯正一脸焦急地等在外面。 他一见珍妮,就急忙迎上来:“小姐,怎么样?先生同意救陈林了吗?” 珍妮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沮丧:“没有。爹地只关心合作的事情,根本不把陈林的安危放在心上。” 詹姆斯顺着珍妮的目光看了一眼颠地先生的办公室,也忍不住皱起眉,一脸失望:“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看着陈林在牢里待着吧?” “现在只能去找合信牧师了。”珍妮咬了咬唇,“我们分开前,陈林交代过——要是他出事,就去找合信先生帮忙。” 詹姆斯愣了一下:“合信牧师?他跟陈林很熟悉吗?会答应帮忙吗?” 他的语气里满是怀疑。 “我不知道。”珍妮摇了摇头,眼神却变得坚定,“不管怎样,都要试试。总不能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豫园里的顾家大院,也收到了陈林被抓的消息。 顾福昌坐在花厅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已经派顾寿松去县衙打听情况了,现在正等着消息。 没过多久,顾寿松就匆匆跑了回来,躬身站在顾福昌身边,语气急促地回禀:“爹,人是铁良带走的。我通过县衙的小吏打听,陈林似乎跟刘威的死有关——铁良怀疑是陈林杀了刘威。” 顾福昌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得像把刀:“你相信吗?” 他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就陈林那样一个瘦弱的孩子,能杀死刘威?简直是痴人说梦!这铁良,不是一向秉公执法吗?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父亲,正因为铁良一向秉公,才说明陈林杀人的可能性很大。”顾寿松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惹父亲生气,“要是没有一点证据,铁良不会轻易抓人的。” 顾福昌沉默了。 他手指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眼神深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平静地问:“那你觉得,我们要救他吗?” 顾寿松心里一紧,这似乎一道送命题。 第34章 江面交锋,牢畔疑生 监牢外,不知名的虫儿“唧唧”叫着,声音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潘起亮靠在墙角,没一会儿就睡熟了,睡得跟在自家炕头似的,还打起了呼噜,声音粗重,震得墙角的霉斑都似要往下掉。 陈林瞥了他一眼,心里暗忖——看样子,这是“多进宫”的老手了。 可陈林自己却毫无睡意。穿越过来后,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又缠上了他,像根细麻绳,勒得他心口发紧。 这种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坐立难安。 翌日清晨,陈林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耳边满是狱卒的脚步声、钥匙碰撞声,还有其他牢房传来的咳嗽声,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脑子还带着宿夜的混沌。 原来是狱卒来送早饭了。铁桶里装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上面飘着几粒米糠,看着就没胃口。 昨天晚上那桶像泔水似的晚饭,陈林一口没碰;今天这早饭,他自然也没动的心思。 没等陈林缓过神,狱卒就打开牢门,粗声粗气地喊:“陈林,出来!提审!” 陈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跟着狱卒往外走。 这次等着他的,却不是铁良,而是个穿着青色官袍的陌生男人,面容消瘦,眼神锐利,正坐在公案后翻着卷宗。 陈林抬头扫了眼,看见铁良站在那人身后,腰微微弓着,还趁人不注意,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 “大胆!见到通判大人,还不跪下!”旁边一个拿着水火棍的衙役突然大喝,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站在陈林身侧的衙役也不含糊,直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往下按。 陈林膝盖一弯,被迫跪在了地上,地面的凉气透过衣料渗进来,冻得他一哆嗦。 那穿官袍的通判放下卷宗,指尖在案上敲了敲,语气冰冷:“嫌犯陈林,有人告发你杀害县衙班头刘威,罪同谋反。松江府依律将你提审。” 话很短,没多余的解释,说完他就起身,看样子是要转身离开。 铁良在后面看得急了,心里挣扎了半天,还是咬着牙上前一步,对着通判拱手道:“大人,小的只是将陈林带回来问话,其实……其实他的谋杀罪证并不充分。” 通判脚步一顿,猛地回头,斜着眼睛看铁良,眼神里满是不屑,冷声道:“本官做事,需要你这个小小捕快来教吗?” 铁良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噔噔噔”的,很是急促。 又一个穿着官袍的人走了进来,是县令吴云。 他一进门就堆着笑,对着通判拱手:“秦大人,您一大早就来到县衙,也不说一声。别人要是知道了,该说下官招待不周了啊。” “吴县令,不需客气。”秦通判摆了摆手,语气没缓和多少,“本官就提审个嫌犯,马上就走。” “不差这一点时间。”吴云赶紧上前,伸手虚引,“先坐下来喝口茶,歇歇脚再走也不迟。” 吴云心里打着算盘——他刚送走顾福昌,原本已经打算让铁良放了陈林。 铁良手里没确实的证据,放不放人,本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可谁能想到,松江府通判秦少柏会一大早赶过来提人? 铁良昨天才抓的陈林,案子都没报到府城,秦少柏怎么会知道? 顾福昌特意来求过他,这面子不能不给,所以他才赶紧赶过来,想把陈林留下来。 不就是个小小的嫌犯吗?秦少柏总不至于连他这个县令的面子都不给。 可秦少柏今天却油盐不进,他再次摆了摆手,语气坚决:“不了,练大人还等着本官回去交差呢。” 说着,他冲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押人,走!” 陈林跪在地上,脑子嗡嗡的,一片空白。 知府练廷璜那么忙,竟然还要亲自审理他这么个小人物?他忽然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要是在县衙,只要自己嘴够硬,之前求助的合信和顾家,总有一方能想办法把他捞出去。 可一旦被押到松江府城,情况就难说了——府里的官阶更高,关系更复杂,他这点人脉,恐怕根本不够用。 “嗨,秦大人,让练大人见笑了。”吴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陪着笑说,“一个小案子而已,哪需劳烦练大人费心?不如就留在县衙,下官一定好好审,给您一个交代。” 秦通判却没松口,反而皱起眉:“事涉谋反,怎么能说是小案子?” 吴云一愣,转头看向铁良,语气带着疑惑:“铁良,这案子涉及谋反吗?我怎么听说,是情杀?那半掩门不是都招了吗?” 铁良赶紧拱手回话,声音不高:“回大人,这案子确实不涉及谋反。” 他心里清楚,那半掩门根本没招,所谓“情杀”是县尊编的。 按他的性子,本不该顺着这话往下说,可他没点破,显然是打心底里想帮陈林一把。 “涉不涉及谋反,也要审过才知道。”秦通判不耐烦了,打断铁良的话,“好了,本官这就回去复命。吴大人日理万机,自便吧。” 话说到这份上,吴云也没辙了。 他能做到这份上,已经算给足了顾福昌面子。 陈林被府城的衙役架起来,拖着往外走。 他垂着头,心里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武力反抗肯定没用。 早晨的上海县城,已经热闹起来。 街上满是挑着担子的小贩,“卖包子”“卖豆浆”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们摩肩接踵,有的赶着去市集,有的匆匆往码头走,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人群中,一个汉子戴着斗笠,帽檐压得很低,光影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下巴上密密麻麻的胡茬,他眼神紧盯着被衙役押着的陈林,脚步慢悠悠地跟着。 不远处的绸缎铺内,一名仕女撑着把绣着海棠花的花伞,伞面倾斜,只露出她窈窕的背影。 她看似在看铺子里的绸缎,目光却时不时飘向陈林的方向。 汉子见陈林被押出县衙,便悄悄加快脚步,往城门外走;仕女也收了伞,跟着走出绸缎铺,假装逛街,顺着人流往城外挪。 秦少柏坐在一顶两人抬的小轿里,轿帘撩开一角,他时不时探头往外看,催促轿夫:“快点,别耽误了上船的时辰。” 他们要去城外的码头,乘船返回松江府城。 江面上,一艘漆成黑色的蒸汽巡逻艇正吐着黑烟,“突突突”地行驶着。 艇身两侧溅起白色的水花,在晨光下泛着亮光。 巡逻艇上,鲜亮的米字旗,耀武扬威。 合信牧师穿着黑色教士服,双手背在身后,矗立在船头,风吹得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他身后,珍妮换上了一身黑色紧身长裙,裙摆垂到脚踝,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脚上蹬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靴,少了几分往日的娇俏,多了几分干练。 人高马大的詹姆斯站在珍妮旁边,腰间的皮带上别着两把左轮手枪,枪身闪着冷光,他双手抱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江面,活脱脱一个西部牛仔。 “合信先生,要是那些清国官员不放杰克怎么办?”珍妮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码头,脸上满是担忧,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合信牧师转过头,语气笃定:“不会的。我们与清国政府签过协议,租界的人犯了罪,归租界管辖。”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所以,他们必须放了杰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文绉绉的,怎么可能是杀人犯?那些清国官员,就喜欢罗织罪名,颠倒是非。我相信杰克一定是被陷害的。” 为了救陈林,合信牧师算是竭尽全力了。 他不仅从巴富尔那里申请到了租界管辖令,还动用私人关系,从租界驻军那里调来了这艘巡逻艇。 当然,他这么做,并非全是因为对陈林有好感。 更重要的是,陈林答应过要帮他开办书局——一个有懂西学的清国人参与的书局,对他接下来的文化传教计划至关重要。 这件事离不开陈林,所以他必须把陈林救回来。 秦少柏的轿子很快到了江边码头。 一艘挂着“松江府”旗帜的小型官船正停在岸边,船身涂着红色油漆,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码头上,撑着花伞的仕女快步走到斗笠男身后,压低声音道:“哥,他们要押送陈林去府衙。这事儿透着蹊跷,不像是普通的提审。” 汉子没回头,目光依旧盯着那艘官船,语气郑重:“应该是有人在背后运作。我打听了,有人把‘线索’送到了铁良手里——他们知道铁良这人一向执法如山,肯定会抓陈林。” “那咱们怎么办?”女孩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焦急,手指紧紧攥着伞柄,“就眼睁睁看着陈林被他们押去府衙,万一被定罪了怎么办?” “放心,我已经联系了你青浦周大哥。”汉子声音沉了沉,“他会在中途救下陈林。” 女孩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安心。 青浦的周立春,是在水上讨生活的老手,也是小刀会的元老,手段厉害,人脉广,有他出马,肯定没问题。 可转念一想,女孩又皱起眉:“阿哥,可这样一来,陈林不就成了逃犯了吗?他以后在清国,岂不是没法立足了?” 汉子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他救出来,其他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说话间,陈林已经被衙役押着上了官船。岸边,一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悄悄退到暗处,正是胡三。 他见陈林上了船,赶紧转身跳上一艘小船,小船飞快向下游驶去——他要去给合信牧师报信。 没过多久,胡三的小船就和租界的巡逻艇遇上了。他隔着老远就挥手,大声喊着陈林被押上官船的消息。 珍妮听完胡三的话,赶紧把情况告诉了合信牧师。合信牧师当即下令追上官船。 巡逻艇的蒸汽机轰鸣声瞬间变大,船身猛地提速,没多久就追上了上游的官船,挡住了它的去路。 看着眼前这艘陌生的洋人巡逻艇,秦少柏从官船船舱里走出来,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疑惑。 他最近没得罪过洋人啊?自从租界协定签署后,洋人们大多时候都安安分分的,一心只想捞钱,很少管清国的事。 “清国人听好了!”珍妮站在巡逻艇船头,双手拢在嘴边,用流利的华语大声喊道,“你们船上有我们租界的人,赶紧放人!” 秦少柏看清说话的是个洋人女子,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冷笑道:“这是松江府的官船,尔等英吉利人,想干什么?船上没有你们租界的人,只有朝廷要审的嫌犯。” “这位是租界领事参赞合信先生,也是租界临时法庭的大法官。”珍妮指了指身边的合信牧师,语气坚定,“依据租界的法律,你们船上的陈林,不管犯了什么错,都应该由租界受理,轮不到你们清国官府管!” 珍妮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可秦少柏却根本不买账,反而冷笑一声:“人犯是在华界作的案,户籍也是大清国子民,而且还涉谋反大罪!这种案子,岂是你们租界能管的?简直是笑话!” 眼见好说不行,珍妮转头看了一眼詹姆斯。 詹姆斯立刻心领神会,伸手从腰间拔出一把左轮手枪,一手握紧枪身,一手压下扳机,“咔嗒”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在江面上格外清晰。 “放人!”詹姆斯声音粗重,眼神凶狠地盯着官船上的人,“否则,你们今天别想过去!” “是吗?”秦少柏脸上依旧硬气,丝毫没被吓到,“拿把火铳就想吓唬本官?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说着,他猛地向后一挥手,大声喊:“来人!” 船舱里立刻冲出来一队兵丁,个个手里拿着鸟铳,枪口对准了巡逻艇,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剑拔弩张。 陈林被关在官船的底舱里,里面一片漆黑。 但他能清楚地听见外面的动静——珍妮的声音、詹姆斯的呵斥声、秦少柏的怒骂声,兵丁急促的脚步声,他全都听得明明白白。 他心里一阵暖流——是珍妮来救他了。这个女人,之前虽然坑过他几次,但关键时刻,还算是靠谱。 可没一会儿,官船的继续前进,巡逻艇退到了一边。陈林的心沉了下去——他并没有被放出去。 外面的对峙,看样子是合信他们落了下风。 第35章 淀湖船帮,暮色归航 珍妮垂着头,肩膀垮成一团,指尖无意识绞着裙摆,连平日里亮得像星星一般的眼睛,此刻也蒙着层灰,满是沮丧。 合信牧师站在她身侧,指尖轻轻敲了敲船舷,声音沉缓却透着笃定:“没关系。回头我让巴富尔先生联系他们的道台——清国人的规矩,官小的,从来怕官大的。” 珍妮抬了抬眼,长睫毛颤了颤,才缓缓点了点头,指尖的力道却没松。 “合信先生,”她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恳求,眼神紧紧锁着合信,“您一定要救救杰克。他也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绝不会做杀人的事。” 合信牧师颔首,掌心按在胸口,语气郑重:“嗯,放心吧。只要有租界的规矩在,不会让他受委屈。” 巡逻艇的蒸汽机“突突”声弱了下去,最后只剩零星的余响。他们虽借来了艇,可驻军压根没授权协助——光靠詹姆斯一个人,显然扛不住那些端着鸟铳的清国兵丁。 官船底舱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陈林蜷在角落,没人跟他说话,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时间像被揉成了一团乱麻,只有船底“哗哗”的水流声,顺着木板缝钻进来,敲着耳膜。 不知熬了多久,“咚——咚——” 船底突然传来闷响,一下接一下,像有东西在水里撞。 紧接着,木板缝里开始渗水,水珠顺着舱壁往下滑,很快聚成了细流。出水点越来越多,“滴答”声变成了“哗啦”声,兵丁们踩着水冲进来,拿着破布、木板往缝里堵,可水还是越涌越快。 没一会儿,水就漫过了陈林的半个身子,冰凉的河水顺着衣领往怀里钻。 兵丁们忙着堵水,没人顾得上陈林。 他双手被枷锁锁着,手腕磨得生疼,只能蜷着腿,一点一点往舱口挪。 “水下有人。”不知道哪个兵丁叫道。 接着甲板上响起“砰!砰!砰!”的射击声,可是就响了这三两下,便没了动静。 秦少柏的惊呼声从甲板上传来,接着是“扑通”的落水声。 他带着手下弃船逃走了。 至于陈林,此刻谁还顾得上? 他好不容易挪到舱口,刚要伸手撑住边缘,目光却顿住了——手上的木枷锁,竟比舱口还宽。 这夹板是在船舱里戴上的,分开时能拿进来,合在一起,竟成了拦路的坎。 “妈的!谁说大清官府都是饭桶?这些人精得很!”陈林心里暗骂,手腕使劲挣了挣,枷锁纹丝不动。 他卯足力气,往船舱壁上撞去,“咚”的一声闷响,夹板没碎,倒震得他胳膊发麻。这东西是硬木做的,又重又结实,根本撞不开。 水流还在往里涌,官船开始往一侧倾斜,木板“嘎吱嘎吱”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终于,“哗啦”一声巨响,船身彻底倾覆,冰冷的河水瞬间灌满船舱,裹着陈林往水里沉。 他闭着眼,只觉得刺骨的冷——像极了穿越时候,同样的黄浦江,一样的冰冷,一样的绝望。 模糊间,有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带着点力气,把他往水面拖。 …… “哥!快来看!他醒了!” 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像刚剥壳的豆子,脆生生的。 陈林费力地睁开眼,光线有些刺眼,他眯了眯,才看清眼前的人——穿靛蓝色短褂的少女,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湿漉漉的头发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修长的侧脸和圆润的下巴,眼睛亮得像湖水里的光。 接着,一个汉子走了过来。国字脸,皮肤黝黑,肩膀宽得像门板,站在那里,透着股沉稳劲儿。 “你是陈林?”汉子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 陈林瞥见他光溜溜的脑门,心里松了口气——没穿回去,还是在大清。他虚弱地点了点头,喉咙干得发疼,说不出话。 “我是周立春,小刀会青浦分会的会首。”汉子报了名号,语气没什么波澜。 没等陈林回应,束发的少女就凑了过来,嘴角翘着:“我是周秀英。”她指了指周立春,眼睛弯成了月牙,“他是我哥。” 笑的时候,她嘴里露出一对小虎牙,配上脸颊的酒窝,看着格外可爱。 “多……多谢相救。”陈林费了老大劲,才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沙哑。 “哎,不用谢!”周秀英摆了摆手,眼里带着点狡黠,“这个人情,我会找丽华姐姐讨回来的。”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刚才是我从船舱里把你拖出来的,冻死我了!” 陈林冲她点了点头,心里一暖——这份恩情,他记下了。 没想到自己布的两道后手都没起效,最后倒是被一群刚认识的“泥腿子”救了。 果然,仗义每多屠狗辈。 就在这时,门帘被掀开,一个穿灰色短褂的妇人端着碗热粥走进来,碗沿冒着白气,香味顺着热气飘过来。 “淑娴,给我吧。”周立春上前一步,从妇人手里接过汤碗。看这模样,妇人该是他的妻子。 周秀英又凑了过来,拉了拉周立春的袖子:“我来吧!阿哥,你跟嫂子去忙——不是说今晚要把人送回去吗?” 周立春点头,把汤碗递给她:“好。你照顾他,等他恢复点力气,咱们就出发。” “这么快就送?这小伙子身子骨虚,能扛住吗?”妇人皱着眉,目光落在陈林身上,满是担忧。 周立春叹了口气,语气无奈:“秦少柏不傻,他肯定第一个想到咱们。明天一准派人来船帮搜查,晚了就麻烦了。” “那咱们去清理下痕迹,”妇人接过话,心思细得很,“参与的几个兄弟,先让他们出去避避风头。” 周立春很听老婆的话,冲陈林点了点头,便跟着妇人走出了屋。 周立春走后,周秀英端着粥碗凑到床边,用勺子舀了勺鱼粥,吹了吹,才送到陈林嘴边:“慢点喝,还热着呢。” 热气从碗口飘起,笼在她小麦色的脸颊上,朦朦胧胧的。 陈林张嘴喝下,温热的粥滑进喉咙,暖得他身子都松了些。喝了几口,他才有力气开口,声音轻了些:“我现在在哪里?” “淀山湖呀!”周秀英眨了眨眼,语气轻松,“放心,朝廷的鹰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这儿。” 淀山湖? 陈林前世就对这里很熟悉。 只是现在的淀山湖,跟后世不一样——水网纵横,湖边全是芦苇荡和沼泽地,面积比后世大了不少。 而且这里是沪上往浙江、苏南运货的水上要道,周立春能在这里立住脚,可见本事不小。 周秀英话多,又没什么防备,跟陈林聊了几句,就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陈林听着,心里暗惊——小刀会的势力,比他想的还要大。 “对了!”周秀英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听说丽华姐喜欢你,是不是真的?” 陈林被问得一愣,脸颊竟有些发烫,支支吾吾道:“我跟丽华……就是好朋友。” “哦?”周秀英拖长了语调,眼里满是不信,却没再追问。 陈林赶紧岔开话题:“秀英,你的水性很好吧?” “那是自然!”周秀英立刻扬起下巴,一脸骄傲,“我能在水里憋一炷香的时间!你都不知道,今天为了给你开枷锁,我废了多大劲儿,还弄坏了一件衣裳呢!” 说这话时,她还噘了噘嘴,带着点小委屈。 “不就是一件衣裳?”陈林笑了笑,语气笃定,“回头我给你买十件。” 周秀英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点亮了两盏小灯:“真的吗?我要丽华姐姐店里那种漂亮衣裳!就是绣着花的那种!” “好,没问题!”陈林拍着胸脯保证。 就在这时,门帘又被掀开,周立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陈林身上:“怎么样?能出发了吗?” 陈林撑着身子坐起来,点了点头:“有劳周大哥了。” 周立春上前,扶着他的胳膊,慢慢走出小屋。 屋外竟是一片芦苇荡,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沙沙”作响。小屋建在芦苇丛里,外面搭着条简陋的栈道,一直通到河边。 栈道尽头,停着一艘乌篷船,黑沉沉的船身,在水里轻轻晃着,是江南常见的模样。 此刻已是傍晚,西边的太阳快沉下去了,余晖洒在湖面上,把湖水染成了橙红色,连干枯的芦苇丛都映得发红,陈林的脸颊,也被镀上了一层暖光。 他松开周立春的手,转身拱手:“此番多谢周大哥和秀英姑娘,大恩不言谢。” “不用客气。”周立春扶住他的肩膀,语气平淡,“我跟你一起回去——会首今夜召集会众,有大事宣布。” “阿哥!我也去!”周秀英从后面跑过来,拽住周立春的衣角,眼里满是期待,“我好多天没见到丽华姐了!” 周立春扫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无奈:“你丽华姐前几天不是刚来过?” “那是她来做客,现在该我去她那里做客了!”周秀英嘟着小嘴,晃了晃他的衣角,撒娇似的。 陈林看在眼里,心里暗笑——这周立春,不仅听老婆的话,还是个妹控。 “好吧,上船。”周立春没再反驳,扶着陈林往船上走。 周秀英紧跟在后,脚步轻快,一个跨步踩在船头,脚尖轻轻一点,小船竟没晃一下。 陈林看了,心里满是羡慕——果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水边长大的姑娘,身子轻得像水做的。 周立春要跟自己一起回去,还有会首的集会……陈林皱了皱眉,总觉得今晚的聚会,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这次,他欠了小刀会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人情,该怎么还? 他望着湖面的余晖,心里沉甸甸的——前路,似乎更复杂了。 第36章 船上设想,江畔谋商 松江府衙,秦少柏来不及换掉身上湿漉漉的官袍便赶来见知府练廷璜。 “秦大人,你这是?”练廷璜一脸疑惑看向落汤鸡一般的秦少柏。 “反了,这帮反贼竟然敢大白天袭击官船。”秦少柏一脸愤怒。 “什么?”练廷璜皱起眉头,“你们被袭击了?” “是啊,大人,您要为下官做主啊,发兵灭了那帮水匪。” 练廷璜问道:“你知道是谁干的?” “当然,除了淀山湖那帮人,还能有谁?上次就该将那姓周的当场格杀。”秦少柏咬牙切齿地说道。 练廷璜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至于吧,租界的一个小贼怎么会跟淀山湖这边有关系呢?” “要不然,难道是故意针对官船,并非为了救人?”秦少柏道。 “那小贼呢?”练廷璜问道。 “不知道,兴许是沉到江底去了,下官自己能逃出来就不错了,哪管得了那个小贼。” “死了?回头让人去打捞沉船,确认一下,要是真死了就拉倒吧,这案子也省得立了。至于姓周的,早晚是个祸患,但是这事儿不能闹大,上面现在可烦着呢。”练廷璜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北边说道。 那个叫陈林的小贼死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过是应承别人的一件小事儿。 …… 乌篷船顺流而下,船桨划开江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哗哗”声裹着风,听得格外清楚。 驾船的汉子大冷天赤着胳膊,肌肉线条绷得紧实,每一下挥桨都力道十足,船行得又快又稳。 行至半途,几艘小船从支流岔口钻出来,很快与周立春的船汇合。 船上的人都是精壮汉子,粗布短褂下摆扎在腰间,手往身后一摸,便能瞥见藏在腰后的小刀——刀柄磨得发亮,一看就是常带在身上的。 他们划桨的动作又快又齐,船身几乎贴着水面飞,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好手。 陈林坐在船尾,看着这些汉子利落的动作,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给他们配上蒸汽炮艇,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他正想着,船已经驶出淀山湖,进入黄浦江。 江水比淀山湖更宽,风也更急,船帆被吹得鼓鼓的,速度更快了——至少比从陆地上乘车快上一倍。 这一路,陈林一点不觉得无聊。 他凑在周立春和周秀英兄妹身边,问个不停。 从船帮怎么调度船只,到淀山湖周围的商铺怎么进货,再到汉子们平日里靠什么谋生,他都问得仔细。 听得多了,陈林心里有了判断:这种传统帮派的运作模式,效率太低,组织度也不够。 说白了,就是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真遇到大危险,大多是作鸟兽散。 这话一出口,兄妹俩立刻不乐意了。 周秀英撅着小嘴,下巴微微扬起,不服气地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毛病,那你有什么办法解决?” 陈林就等着她这句话。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光看向周立春,语气笃定:“首先,得掌握一支足够大的船队,形成行业垄断。商人要运货,只能找咱们。这样,咱们就攥住了运输定价权。” 他顿了顿,又道:“其次,运输离不开仓储。可以在淀山湖周围找地势高、近水路的地方,修几座仓库。仓库能租给别人,也能自己用——比如生丝便宜的时候多收些,存起来,等价格涨了再卖,这中间的差价就是利润。” “最后,得有自保的本事。比如成立镖局,镖局能合法带武器,既能防劫匪,也能护着咱们的船。” 话刚说完,周秀英又打断他。她仰着小巧的下巴,眼神里带着点较真:“你光说防劫匪,可实际上,官府的人比劫匪还狠,经常抢咱们的货。这又怎么办?” 陈林笑了笑,语气沉了些:“对付官府,现在咱们实力不够,只能来暗的。比如扶持一支队伍,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时不时敲打下官府。时间长了,那些官老爷怕丢了乌纱帽,自然不敢再随便动咱们。” “妙啊!”周立春突然拍了下大腿,笑声爽朗,“陈林,你这歪点子真多,真是块造反的料——做买办,太可惜了!” 陈林也笑,摆了摆手:“周大哥抬举我了。我这人怕死得很,可不敢造反。咱们这边擅长造反的人不少,但能从洋人手里赚大钱的,可没几个。” 这话勾起了周秀英的好奇心。她凑得更近了,眼睛亮晶晶的:“陈林,你做的那东西,真能换五万银元?洋人是不是都人傻钱多啊?” “洋人钱是多,全世界到处抢,自然钱多。不过要说他们傻也不见得,他们要是傻能把咱们欺负成这样?”陈林语气沉了下来,眼神里带着点凝重,“跟朝廷比,洋人更危险。朝廷顶多是鱼肉百姓,洋人却是要咱们亡国灭种。” 他心里清楚,现在大部分民间反抗势力,还没意识到洋人的威胁。 “那他们为啥给你这么多钱?”周秀英追着问,一点不松口。 “因为我给他们的东西,能帮他们赚十个、百个五万。”陈林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件寻常事。 周秀英皱着眉算着,十个五万是多少?百个五万又是多少?她脑子转了半天,也没算明白,只知道是好多好多钱。 “那你岂不是亏大了?”她语气里带着惋惜,“这东西交给咱们小刀会经营,不比给洋鬼子强?” “这……”陈林被问住了。 跟她解释“知识产权”,她肯定听不懂。 他想了想,换了个通俗的说法:“我做的这东西,洋人一看就会仿制。到时候咱们没本事找他们算账,还不如现在卖给他们,先拿到钱实在。” “那你还能做出更好的东西不?”周秀英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期待,语气里满是急切。 陈林点头,语气肯定:“当然可以。” 周立春坐在一旁,看着妹妹围着陈林问东问西,没插嘴。 陈林的话,有些他听不太懂,但大概意思明白——这人脑子里有真东西。他这才明白,刘丽川为啥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救陈林,因为陈林值得。 小刀会现在最缺的就是资源,说白了就是缺钱。 会里的人都是底层苦哈哈,没有固定的会费,做什么事都得精打细算。 单看账房翟老抠那眼神就知道——谁要是提花钱,他那眼神能跟谁欠了他百八十两似的。 要是能把陈林吸收进来,翟老抠估计得是第一个举手同意的。 这边陈林一行人还在江上赶路,洋泾镇外江边的一座仓库里,已经聚满了人。 整个小刀会,几乎所有红把头以上的会员都来了——这些人,都是小刀会的中高层骨干。 小刀会的等级不算森严,上级对下级没什么特权。 会员的刀柄分六种颜色,对应六个等级:黄柄是会首,紫柄是各区域负责人,红柄是中层骨干,绿柄、蓝柄是小头目,普通会员持白柄小刀,而且刀还得自己准备。 那天刘丽川给陈林的,就是一把红柄小刀——也难怪刘丽华看到时会那么惊讶。 此刻的仓库里,中间一圈人吵得厉害,声音几乎要掀了屋顶。 刘丽川作为会首,没说话,只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一把极小的黄柄小刀,饶有意味地看着众人争论。 在小刀会中,地位越高的小刀反倒是越小。 人群里,一个脸颊瘦削、下巴又尖又长的中年男人声音最大。 他拍着大腿,语气带着点急:“你们要是都不同意,我就把我这紫柄让给他!五天赚五万,一天就是一万——咱们所有会众加起来,一天赚的钱都没人家多!” 这人眼睛不大,还是单眼皮,但眼缝里透着精明,一点亏都不肯吃。他就是小刀会的大管家,人送外号“翟老抠”的翟五六。 翟五六祖籍山西侯马,以前是扬州一家山西商号的掌柜,后来得罪了主家,流落到上海滩,被刘丽川收进会里。他擅长管账,为人也正直,便成了会里的“财神爷”,掌管所有会产。 大家都知道,翟老抠爱财,但不贪财。他孑然一身,没家人,日子过得节俭,身上的粗布褂子洗得发白也舍不得换,从不贪会里一分钱。可他对别人也抠,每次会里要花钱,他都是第一个反对的——谁也不想得罪这个“财神爷”。 等翟五六的声音落了,刘丽川才站起身,语气平和:“老翟啊,陈林年纪毕竟小,我让他做红把头,已经是破格了。而且咱们救了他的命,想来他也能接受。” “我保留意见。”翟五六眉头皱着,语气一点不松,“给人家一个红把头,人家能给会里出多少钱?”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原来翟老抠不是看重陈林的本事,是看重人家能赚的钱。 “笑什么笑?”翟老抠瞪了众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有本事你们以后别花会里的钱!” 大家早习惯了他这脾气,也不往心里去。 谁都知道,真要是会员遇到难处,翟老抠比谁都舍得掏钱。 小刀会自己的产业不多,规模也小,但在翟老抠的打理下,没一个亏钱的。也难怪,他的威望在会里仅次于刘丽川。 仓库里的争论还没停,江上的乌篷船已经渐渐靠近洋泾镇。 陈林站在船头,看着远处岸边的人影,恍如隔世。 经过这次磨难,他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37章 群英荟萃,陈林入会 陈林推开门,仓库的霉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他脚步顿住,瞳孔微缩——这阵仗,倒像丐帮长老聚义。 仓库中央空出块地,四周绕了三圈人。 大多穿洗得发白的短褂,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结实的小臂。 可他们脸上没寻常汉子的木讷,眉梢眼角都带着股久经世事的沉敛。 最先撞进眼里的是潘起亮。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小镜子啥时候放出来的?他没敢多盯,目光扫过人群前方。 刘丽川还穿那件褪色青短褂,裤脚扎着布带,和平时没两样。 但今天他肩背挺得更直,眼底藏着股压不住的锐气,和往日的温和截然不同。 “小陈兄弟,身子感觉怎么样?”刘丽川的声音穿过人群。 他见陈林跟在周立春身后,立刻迈开步子迎上来,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关切。 陈林停下脚,双手抱拳拱了拱:“多谢会首搭救。” 话音落,他眼角余光飞快扫过人群后方。 刘丽华缩在几个汉子身后,见他看过来,立刻垂了眼,可那躲闪的目光里,藏不住的关切还是落进了陈林眼里。 “小陈兄弟,来,蹲我边上来。”刘丽川伸手拉住陈林的手腕,拽着他往人群里走。 周围的人瞬间静下来,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在陈林身上——有好奇,有审视,还有几分探究。 陈林是理工男出身,哪见过这阵仗,耳尖悄悄发烫,手都有些无处放。 “你那天接了我给的小刀,”刘丽川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其实已经算我小刀会的红把头。我们小刀会,从来不对自家兄弟见死不救!” 这话像是说给陈林听,又像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震得仓库顶上的灰尘都轻轻晃了晃。 陈林心里早有盘算。 洋人和商人只看重利益。 他能给的,别人也能给,顶多算锦上添花。 那些人永远不会把他当自己人。 可小刀会不一样。 这些人出身底层,缺的正是他这样有知识、有能力的人。 他来这里,是雪中送炭。 而且,他有把握将小刀会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为自己所用。 小刀会没钱,没产业,但是有人——有一群肯干事、不怕死的人。 而陈林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帮他做事的人。 想通这些,陈林深吸一口气,双手再次抱拳,对着周围的人转了一圈,声音清亮:“小刀会忠义无双,陈林仰慕已久。今日能入会,实乃陈林之幸!” 人群里静了几秒。 有人冷淡地点了点头,眼皮都没抬;有人斜着眼睛看他,嘴角撇出几分不屑;还有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可那笑怎么看都瘆人,尤其是蹲在刘丽川旁边的那个尖下巴男人。 那人颧骨高,下巴尖,一双小眼眯成了缝,笑的时候眼缝里漏出的光,冷飕飕的,一点都不正。 “小子,想入我们小刀会,”突然有人开口。 说话的是个高个子青年,看着年纪不大,个子却比周围人高出大半个头,他往前凑了凑,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挑衅,“怎么也得露两手本事吧?” 刘丽川就站在旁边,没说话,也没制止。 他只是看着陈林,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其他人也都往前挪了挪,目光像聚光灯似的打在陈林身上,个个都等着看他出丑。 陈林没慌。 他缓缓开口,语气淡定得很:“陈林力气不如诸位,打架也不行。但前些天,我能从四个壮汉手里救走丽华。你们知道我靠的是什么吗?” 说着,他抬脚往刘丽华那边走。 刘丽华抬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陈林脸上带着自信的笑,眼神亮得晃人。 她心里猛地一跳,耳根子瞬间红透,赶紧又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陈林走到她跟前,停下脚步,声音放轻了些:“丽华,把我给你的东西借我用一下。” 刘丽华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反应过来。 她从腰间摸出个巴掌大的小竹筒,飞快地塞到陈林手里,嘴角悄悄勾起个笑。 自从那天陈林把这特制的辣椒水喷雾给她,她每天都带在身上,连睡觉都揣着,可惜到现在一次都没机会用。 陈林捏着竹筒,转身走向那个高个子青年。 他站定,抬起下巴,冲对方勾了勾手指,语气里带着点挑衅:“兄弟,你找五个人一起上,尽管向我进攻。” 说完,他特意往仓库角落挪了挪——那里是空的,没什么东西,免得误伤旁人。 高个子青年嗤笑一声。 他看着陈林瘦弱的样子,肩窄腰细,跟自己比起来像根细竹竿,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的嘴角勾起个嘲讽的弧度,没喊人,自己攥着拳头就冲了上来。 速度真快。 陈林只觉得眼前一花,对方的影子就到了跟前。 他来不及多想,手一抬,拇指猛地按下竹筒的开关。 “嗤——”一股细密的水雾瞬间喷了出去。 高个子青年的拳头离陈林的脸只有几寸远,可水雾一沾到他的眼睛和鼻子,他立刻顿住。 下一秒,他像被烫到似的,双手猛地捂住脸,喉咙里发出一阵含糊的痛呼。 紧接着,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被踩扁的虾米,在地上不停翻滚。 “这……这是什么东西?”有人惊得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发颤。 “快!快救人!”旁边几个汉子立刻冲过去,想把人扶起来。 也有人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嘴角撇了撇,轻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还以为有什么真本事,原来是旁门左道。” 陈林没理会那些风凉话。 他看着冲过去扶人的汉子,语气平静:“带他去洗把脸就好,没什么大碍。” 话虽这么说,可地上的高个子青年还在不停挣扎,额头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看着痛苦得像是要断气。 刘丽华站在一旁,忍不住捂住了嘴。 她见过这辣椒水的厉害——普通辣椒水顶多辣眼睛,可陈林加了料。 那里面掺了强挥发性的溶液,一碰到空气就会扩散,辣椒素能瞬间钻进人的呼吸道,烧得人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困难。 人一窒息,本能的反应就会变得特别强烈,根本不受意志力控制。 直到那高个子青年被人架着拖出去,仓库里才稍微安静了些。 陈林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声音比刚才更亮了几分:“这就是我的本事。你们应该听说过,我做了一种东西,在洋行卖了五万银元。” 说到“五万银元”,他脸上的自信更浓了,眼神里闪着光:“但我告诉大家,那东西不过是我顺手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我还有更厉害的东西——这种力量,我把它叫做知识。” 他往前迈了一步,语气里带着股热血:“知识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也能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个世界!” 这话太宏大了。 仓库里的人大多是卖力气出身,没读过几天书,根本听不懂“改变世界”是什么意思。 可他们看着陈林的眼神,听着他激昂的语气,心里却莫名地热了起来,像是有团火在烧。 “陈兄弟说得好!”刘丽川突然鼓起掌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洪亮:“我们这些卖力气的人,为什么做最多的事,拿最少的钱,还总被人欺负?” 他顿了顿,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因为咱们脑子里没知识啊!小陈兄弟说的这种知识,不是考科举的四书五经,是能实实在在改造世界的知识!” 刘丽川之前听过陈林和王利宾的谈话,知道陈林对“知识”的看法。 所以这番话说得格外有底气,也格外有说服力。 最后,他走到仓库中央,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 然后,他转过身,一脸郑重地对着所有人宣布:“欢迎陈林兄弟正式加入小刀会!” …… 陈林的入会仪式,虽然出了点小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 等众人渐渐散去,仓库里只剩下十几个穿得更整齐些的汉子——这些都是小刀会紫把头以上的高层。 陈林心里清楚,该谈正事儿了。 “陈林,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刘丽川走过来,拉着陈林的胳膊,脸上带着笑,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些。 陈林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他只认识潘起亮和周立春,还有那个尖下巴、戴着瓜皮帽的汉子——那人看着就市侩,陈林对他印象挺深,就是不知道名字。 刘丽川拉着他,挨个介绍,第一个就是那个尖下巴:“这是翟老抠,管咱们小刀会的产业和账目;这是徐耀,以前是南翔罗汉党首领,手下有不少兄弟;这是……”陈林一边听,一边在心里记着。 除了翟老抠是管账的,其他人基本上都是各行各业或者某个区域的头目——周立春带了青浦船帮的人加入,潘起亮带了庙帮,徐耀带了罗汉党。这些人在小刀会里都有自己的嫡系,手里都有实权。 这么一看,小刀会更像个松散的联盟。 这些人不是因为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更像是因为刘丽川的个人魅力,抱团取暖罢了。 这样的组织,要是一直这么松散下去,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事实也是这样,历史上,小刀会起义之后,就像是昙花一现,很快便被上海滩的买办以及洋人联合绞杀。 陈林心里暗暗盘算着。 等刘丽川把人都介绍完,仓库里的气氛突然沉了下来。 刘丽川脸上的笑容也收了,他看着陈林,语气严肃:“说说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陈林指了指自己,愣了一下。 “对,”刘丽川点了点头,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这次你被抓的事情,总得解决。不然以后怎么办?难道一直躲在租界里不出来?” 陈林脸上的表情也沉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人,确实是我杀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十年太长了,我没时间等。” 这话一出口,仓库里瞬间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之前他们虽然听说陈林杀了刘威,可心里都不信——陈林看着文质彬彬一副瘦弱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杀人的人。 最夸张的是潘起亮。 他嘴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陈林的眼神里,瞬间多了几分敬佩,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第38章 受命除害,重回租界 潘起亮往前凑了两步,右手高高竖起大拇指,指节都绷得发白,语气里满是佩服:“陈林,你是好样的!我潘起亮,以后服你!” “小镜子,你这是想怎样?”翟老抠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眯着小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目光在潘起亮身上打转,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这就改换门庭了?” 陈林转头看向翟老抠。 刚才在入会仪式上,总觉得这人眼神不正,透着股市侩的精明。 可听刘丽川介绍完他管账的身份以及他的经历,不知怎的,倒觉得顺眼了些——至少是个干实事的人。 “对了,小镜子,”陈林收回目光,看向潘起亮,语气比刚才轻松了些,“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你被提走之后,铁良就把我放了。”潘起亮抓了抓后脑勺,语气随意,“反正挨打的是他,只要他不追究,县令才懒得管这破事。” “这次多谢你了。”陈林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要不然,我在县衙大牢还得吃些苦头。” 潘起亮却突然沉了脸,眼神里满是愧疚,声音也低了些:“是我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 他说的是陈林被带走那天的事。 可当时他自己也在狱里,根本帮不上忙——而且那时候,也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陈林。”刘丽川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眉头微蹙,语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人是不是你杀的,现在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府衙是不是还在追着这事儿不放。” “练廷璜吗?”陈林愣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不解,“他为何要关注我这样一个小人物?” “小人物?你现在可不是小人物了。”刘丽川突然笑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现在外面都在传,你是租界金手指,能点石成金。刚刚又传出消息,说你是顾老爷子的忘年交——顾福昌啊,那可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丝商,商界泰斗!” 陈林被这话听得有些恍惚。 自己有这么厉害吗? 他一直以为自己够低调,随时能扮猪吃老虎。 可谁曾想,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给他披上了一层虎皮。 “川哥有什么建议吗?”陈林没再纠结名声的事,依旧用“川哥”称呼刘丽川,语气里带着几分请教。 刘丽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冰冷:“这件事是练廷璜盯着,没别的办法——只能干掉练廷璜。” 陈林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干掉一个知府?刘丽川这胆子,也太大了。 刘丽川本以为陈林会胆怯,甚至会拒绝。 可陈林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了一下,反倒说不出话来。 “我想知道,练廷璜这人怎么样?”陈林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满是认真,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一件寻常事。 “这个人刚上任不久,”刘丽川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厌恶,“但已经做了好几件伤天害理的大事。他跟来沪的粤商勾结,侵吞本地人的产业,还帮着粤商掩饰贩卖烟土的事——可谓是血债累累。” “既然如此,那就没问题。”陈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自信的笑,语气笃定,“我只需要小镜子协助我,一周之内,解决掉练廷璜。” 刘丽川没再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认可。 接下来的会议,刘丽川没留下陈林。 他叫来了刘丽华,让她带陈林回自家客栈休息。外面已经夜深人静。 月亮躲在云后面,只漏出一点微弱的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咚——”,敲了两下,是二更天了。 陈林跟着刘丽华上了一艘小船。 刚坐稳,周秀英就从后面跑了过来,嚷嚷着一起走。 陈林离开后,仓库里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翟老抠皱着眉,面色凝重地看向刘丽川,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这事儿,本来该我们去做的,交给一个孩子……” “你还把他当孩子啊?”刘丽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刚才是谁说,要把紫把头的位置让给人家的?” 一旁的周立春也皱着眉,面色凝重:“练廷璜那人,胆小心细,我们这么久都没找到机会。陈林他……能办到吗?” 潘起亮也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安:“会首,陈林该不会是想让我进府衙刺杀吧?不是我小镜子怂,我真没那个能力。” “你们要相信陈林。”刘丽川的语气很坚定,“我以前也只把他当一个大男孩,可每次都错了。这次,就当是对陈林的一次试炼。” 他看向潘起亮,语气放缓了些:“小镜子,你放心,陈林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你去送死的。你只要配合好他就行。”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周立春,语气严肃:“立春,你们离松江府城近,要是需要,你们也协助一下陈林。” 周立春立刻双手抱拳,躬身应道:“自当如此!练廷璜的事情,本就因我们而起。” …… 河边。 三人上了船,周秀英一把从刘丽华手里抢过船桨。 她划船的技术确实不错,又稳又快,小船推开平静的河面,水花“哗啦”一声散开,像是打开了两扇透明的大门。 河面上静悄悄的,只有船桨划水的“吱呀”声。 陈林没开口,刘丽华也不好当着周秀英的面跟他说话,只能低着头,看着水面上的倒影。 倒是周秀英先打破了平静。 她一边用力划着桨,一边看向刘丽华,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丽华姐,陈林说要赔我十件衣服,明天你带我去你们店里挑选,好不好?” “十件衣服?你穿得过来吗?”刘丽华转头看向她,语气像是个严厉的大姐姐,却又带着几分宠溺,“更何况,我们店里都是大小姐穿的衣服,你天天在船上跑,那种衣服你穿不了。” “我不管!”周秀英噘着嘴,手上的力气又大了些,“他说好的,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明天我带你去扯点好布料,帮你做几身便是。”刘丽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软了下来,“剩下的,让他给你现钱。” 陈林也跟着点了点头,语气随意:“我的钱放在你丽华姐那里,你跟她要就好。” 说完,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话听着,倒像是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刘丽华。 周秀英转过头,脸上带着坏笑,语气里满是调侃:“啊哦!我知道了!你们俩已经私定终身了,对不对?” 说着,她又突然板起脸,看向刘丽华,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谁说嫁人要先跟我说的?都是骗人的!” “你瞎说什么呢!”刘丽华的脸“噌”地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连脖子都泛着粉色。 这对玻璃姐妹花,友谊的小船真是一碰就碎。 陈林赶紧闭上嘴巴,低着头,假装看水面——这种时候,他可不敢插嘴。 到了刘家,陈林先去看了苗苗。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苗苗早就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呼吸很均匀。 她的脸颊比几天前又圆润了些,肉乎乎的,看起来很可爱。 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要变成个胖丫了。 陈林心里想着。 苗苗年龄还小,除了让他分心,什么忙都帮不上。可每次看到苗苗,他作为兄长的责任心就会被激发出来——这是他在这个乱世里,奋斗下去的唯一动力。 第二天一早,陈林突然觉得鼻子一阵窒息,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猛地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又溺水了。 等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苗苗正趴在他身边,用小手捏着他的鼻子。 “哥,你啥时候回来的?”苗苗见他醒了,立刻松开手,凑到他跟前,眼神里满是好奇,“今天租界没事情吗?” 小姑娘显然不知道,自家兄长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怎么能没事呢?”陈林坐起身,伸手摸了摸苗苗睡得乱糟糟的黄毛,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哥还要去赚钱,给苗苗买好吃的。” “不,哥哥!”苗苗突然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认真,“苗苗不要好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苗苗要跟哥哥在一起。” 她说着,眼眶慢慢红了:“爹死了,娘没了,二哥也找不到了。苗苗和大哥,不能再分开了。” 话音落,眼泪水瞬间蓄满了她的大眼睛,晶莹剔透的,随时都可能夺眶而出。 陈林的心瞬间就软了。 他伸出手,把苗苗抱进怀里,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哄小孩:“苗苗乖,哥哥最近找人帮咱家修房子,咱们要建一座大房子。到时候,把爹的牌位摆进去,再去把娘和你二哥都找回来。” 苗苗在他怀里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把眼泪水挤了出来,用袖子擦得干干净净。 “哥,我好了。”她从陈林怀里爬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坚强,“你去忙自己的吧,苗苗能照顾好自己。最近我在跟丽华姐姐学习认字,还学了一首古诗呢!” 陈林穿好衣服,转身去了隔壁——利宾住在这里。 这个书呆子整天待在房间里读书,连门都很少出,皮肤捂得雪白,比大部分女子都要白。 “利宾兄,今天跟我去租界吧。”陈林推开门,语气直接,“我带你去见个人,记得把东西收拾一下。” “啊?你都联系好了吗?”利宾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讶——看他这表情,显然不知道陈林这几天的事情。 “都联系好了。”陈林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地解释,“对方是租界的合信牧师,他原本是西洋医生,知识面很广。你要了解西学,找他就很合适。当然,他也想跟你了解我们东方文化,这一点,你应该没问题吧?” 利宾立刻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信:“没问题。” 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儒,但从小到大读的书不少,应付一个洋人,应该绰绰有余。 陈林吃过早饭,便带着利宾准备出发去租界。他的计划要想继续推进,依然离不开租界的支持。 不远处的吴记当铺。老掌柜已经准备好了船,停在当铺后面的河边。 吴健彰拎着马褂的下摆,小心翼翼地跨过大门——他今天穿了一身高端绸缎马褂,还戴了一副西洋眼镜,显然是要去见什么重要人物。 陈林的小船经过吴记当铺前时,他正坐在乌篷里,跟利宾商量见合信牧师的注意事项,浑然不知,不远处有一艘船,正跟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行驶。 第39章 其人之药,还之彼身 陈林和吴健彰没打照面。 一艘船往颠地洋行去,另一艘往怡和洋行去。 水面上的风带着潮气,吹得船篷微微晃,两船擦着边驶过,谁也没注意谁。 珍妮一大早就从胡三那儿得了消息——押送陈林的官船翻了,陈林下落不明。 她手里的咖啡杯“哐当”一声撞在碟子上,褐色的液体溅出来,烫了手也没察觉。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天都要塌了,眼前阵阵发黑。 从小,颠地先生就教她:不要对任何人有怜悯心。想把家族生意做大,就得有颗铁做的心脏。除了利益,没什么能打动自己。 一开始,她的确只看中陈林的能力。 故意接近,刻意示好,甚至说出自己的身世,装出可怜的样子,再用容貌勾他的同情心,想让他死心塌地帮自己。 这套路在这个时代,几乎没破绽。 可她不知道,陈林曾被“捞女”伤得有多深。 这种伎俩,他再熟悉不过。 即便如此,陈林还是帮了她——帮她解决了生丝危机。 陈林是她见过的,能力最强的华人。 可为什么,听到他失踪的消息,心里会这么难受? 珍妮站在颠地洋行的临时办公楼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工地。 那栋大楼的外墙已经砌好,工匠们正拿着刷子粉刷水泥,墙角堆着刚到的瓷砖,青灰色的,透着光。 再过些日子,这些瓷砖会贴满外墙,配上楼上的中式阁楼,雕梁画栋的,该多好看。 可这些,陈林怕是看不到了。 “珍妮小姐。”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珍妮猛地转头,双脚像不听使唤似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下一秒,她一把抱住了来人——是陈林。 这下轮到陈林尴尬了。 双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哪儿。 怀里的人软软的,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这该死的双手啊,怎么动不了了。 他心里挣扎了几秒,最终还是轻轻推开她,往后退了一步。 珍妮低下头,脸颊绯红,手指绞着裙摆,也觉得尴尬。 刚才那一下,太冲动了。 “好久不见。”她小声说,声音还有点发颤。 “嗯嗯,是挺久的。”陈林点点头,眼神飘向别处。 其实昨天在江面上,他们隔着甲板还见过一面,只是没说到话。 “你回来了,生丝的事情就能继续了。”珍妮赶紧转移话题,语气尽量平静,想缓解尴尬。 “嗯,顾老板讲信用,过几天会派人送货来,让詹姆斯准备好货款就行。” 陈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语气也轻松了些。 “谢谢你去救我。”沉默了几秒,陈林突然小声开口,眼神里带着几分真诚。 “不用谢,都是合信先生在帮忙,你该谢他。”珍妮摇摇头,声音轻了些,“而且我们终究没帮上什么。” “杰克?”就在这时,爱尔兰大汉詹姆斯从洋行里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陈林,脸上瞬间绽开笑容,嗓门大得能吓飞麻雀。 “詹姆斯,你好。”陈林转头,脸上露出礼貌的笑。 “你回来了!真是太棒了!”詹姆斯快步冲过来,一把将陈林抱住,手臂用力,差点把陈林从地上拎起来。 陈林被勒得闷哼一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松手。 既然碰到了詹姆斯,陈林只好跟着上楼,去见颠地先生。 奇怪的是,颠地先生压根没提昨天的事,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生丝的工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从临时办公楼出来,陈林直奔工地——刚才他把利宾安置在了这儿。 不过他不是来找利宾的。 工棚里,胡三泡好了茶水,青花瓷杯摆得整整齐齐。 韩忠信、孙宝山、李云山三个人坐在长凳上,见陈林进来,立刻站起身。 “东家,您让俺们找的人都齐了。”韩忠信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汇报的郑重,“工地这边有五百多工人,您家那边留了两百人。地已经圈好了,胡三让詹姆斯先生找租界官员确认过界限……就是您家的宅基地,有点小。” 招人和重建陈宅的事,是陈林之前交代的。 这三个人是建筑公司的发起人,自然担起了主要任务。 韩忠信心思活络,管公司运营;孙宝山是木工出身,懂技术,负责招工匠;李云山膀大腰圆,力气大,管普通工人,方便以力服人。 从韩忠信的话来看,这三人配合得还不错。 “租界以洋泾浜为界,北边归洋人管,浜南还是华界。”陈林指了指工地后面的方向,语气笃定,“老韩,你去把后面的河浜湿地买下来,我家的房子往那边扩。” 他知道,后世的上海滩早没了洋泾浜,取而代之的是延安东路。 这条水浜,早晚要被填了。韩忠信却皱起眉,一脸为难:“东家,往水浜扩?这房子该怎么建啊?” 陈林指了指旁边的钢筋混凝土大楼,笑着解释:“你们忘了?咱们有水泥和钢筋。只要在水浜里插铁筒,把水和淤泥抽干,再打地基……” 话没说完,韩忠信三人就明白了。 眼睛一亮,脸上的为难全没了。 陈林昨晚跟翟老抠商量好了,让他找几个可靠的掌柜来,帮韩忠信他们搭公司框架。 再过些日子,沪上第一建筑公司就能在租界挂牌,成为第一个专业承建公司。 有颠地洋行这栋大楼当活招牌,还愁没生意做? 忙完公司的事,陈林带上利宾,从实验室拿了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往领事馆去。 合信牧师在书房。 房间不大,靠墙的书架堆得满满当当,全是书,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书页上投下光斑。 利宾一进门,目光就被书架勾住了,脚步都慢了半拍。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书。 “杰克?”合信看到陈林,眼睛里满是惊讶。 昨天他亲眼看到陈林被官差带走,还以为凶多吉少。 “合信先生,谢谢您昨天去救我。”陈林把手里的木盒递过去,语气真诚。 合信的目光落在木盒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精致的陶瓶,白瓷描金,很是好看。 “这是?”他不在意礼物本身,更好奇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利宾也凑过来看,眼神里满是好奇。 陈林拿起一个陶瓶,打开塞子,倒出两粒黄色的药丸,放在手心。 “合信先生,我知道您是出色的医生,还有自己的医院。这是能治疗心绞痛的药丸,对心脏类疾病特别有效。” 这其实是用稀释的硝酸甘油做的药丸。 他知道,硝酸甘油要两年后才会被意大利化学家阿斯卡尼奥?苏布雷罗合成,而且那家伙还被炸伤了脸;再过二十年,诺贝尔会让它变稳定,发明无烟火药;至于用来治病,那得是四十年后的事了。 而现在的西方医生,对心绞痛根本没辙。 果然,合信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往前凑了凑,语气急切:“这药……经过验证了吗?” “是从一个老道士那儿买的,他用了几十年,效果很好。”陈林编了个理由,语气很肯定。 合信心里一阵激动。 欧洲人爱吃高热量的东西,得冠心病、心绞痛的人多,还大多是有钱人。 这药要是真有用,价格能堪比黄金。 “这药是用什么做的?”他追问,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陈林摇摇头,故意露出为难的样子:“那老道不肯说,只知道味道特别苦。” “能稳定供应吗?”合信又问,眼神里满是期待。 “应该没问题。”陈林点头,语气笃定。 一旁的利宾听得云里雾里。 他觉得陈林说的“老道士”八成是编的——他从小爱看志怪小说,里面总用“老道士”当借口,什么解释不清的,都推给老道士。反正老道士来无影去无踪,没法印证。 “哦,对了,合信先生,给您介绍个人。”陈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过利宾,笑着介绍,“这位是利宾,学贯中西的学者,我跟您提过的。” “合信先生,您好。”利宾赶紧开口,说的是带着苏州口音的英语,虽然有点生硬,但很清楚。 合信伸手跟他握了握,两人一聊起学术,就停不下来。 从西方的物理学到东方的儒学,话题一个接一个。 陈林站在旁边,倒成了陪衬。 其实他今天带利宾来,有两个目的:一是启动书局的事,有了书局,就能聚集一批学通中西的读书人,这些人会是他的文士班底;二是通过合信,把硝酸甘油片卖出去。 卖药只是第一步。 这药是真的有用,能跟合信建立信任,还能让他打开“东药西输”的渠道。 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帮西方人治冠心病——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40章 危后疾行,时不我待 当初洋人把鸦片塞进大清市场,开头也打着卖药品的旗号。 毕竟这东西算味中药,老早从东南亚传到中国了。 陈林要通过合信,用合法的法子,再把药品送到欧洲去。 硝酸甘油是头一个,后面还得推出好几种有用的合成药。 这些不过是引子而已。 最终他想卖的,是种止疼药。 欧洲人看病更加看重短期疗效。 止疼药的销量肯定非常大。 而陈林要生产的这种止疼药,用的原材料,偏偏就是洋人亲自送上门的。 这步布局,连陈林自己都觉得满意。 想到这个计划时,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坏。 可一回想在县城烟馆前见的惨状,这点自责早没影了。 他后头要给合信的,真就是止疼药。 只不过那些老白男要是不按要求用,他也没法子。 陈林给硝酸甘油药丸起了个名字,叫“心宁丸”。有了这份分量重的礼物,合信笑得眼睛都眯了。 他做事雷厉风行,当即带着利宾和陈林找巴富尔。 巴富尔以前也是医生,听陈林说这药丸,眼睛立马亮了,满是兴趣。 不过合信找他,是想在租界买块地,用来建书局。 正巧陈林家旁边还有块地,巴富尔拍了板,直接卖给他们。因为这块地用来建书局,算公益事业,价格上还给了优惠。 劫后余生,忙了一天,陈林赚得不少。 这次危机也让他明白,得加快脚步,赶紧让自己变强。 和陈林差不多同时到租界的吴健彰,进了怡和洋行。 今天是他们碰头的日子。 吴记是怡和洋行烟土在沪上的总分销商。 所以吴健彰走进怡和洋行时,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恭恭敬敬的,纷纷停下来打招呼。 阳光透过会客厅的玻璃窗钻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得晃眼。 吴健彰坐在沙发椅上,翘着二郎腿,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对面坐着渣甸和马地臣,两人脸色沉得像水。 “吴先生,你们今年的业绩不错。”渣甸叼着烟斗,说话时烟斗上下晃,像要掉下来似的,语气里带着点傲慢,“公司已经扩大加尔各答的种植园面积,明年供货量提百分之五十。这个数,你吃得下吗?” 吴健彰抬了抬下巴,语气笃定:“渣甸先生,咱们合作十几年了吧?你该知道,在我这,没什么不可能的。” “好!”渣甸拍了下桌子,眼里闪过丝笑意,“我就喜欢吴先生这痛快劲。那我也没必要找别的代理人了。” 吴健彰脸上笑着,心里却没那么轻松。 销售烟土哪那么容易?有些地方的官员还是明眼人,会拦着抵制烟土进来。还有些官员胃口太大,总是喂不饱,利润都不够给他们送礼的。 再者竞争也激烈,旗昌、仁记、颠地的出货量都在涨,市面上的烟馆越来越多。 有的地方一条街,就有好几家。 而且很多客人抽了一阵,家破人亡,还得找新客户。 “马地臣先生,”吴健彰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低些,“不知贵行能不能帮我搞些武器?你也知道,我们这行,货物安全太重要了。” 他今儿来,还有件事就是找怡和洋行买武器。 私藏武器,在他们这种级别的大商人眼里,根本不算事儿。马地臣摆了摆手,语气随意:“这是小事。我仓库里有批褐贝斯步枪,是老了点,但比你们官府的鸟铳强多了。” “对了,”渣甸突然开口插进来,眼神冷了几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人,处理了吗?” 吴健彰捋着胡须,笑得得意:“放心吧渣甸先生,一个半大孩子而已,我肯定处理得没痕迹。” 两人聊天时,压根不知道,陈林就在不远处的领事馆里。 陈林独自离开领事馆,利宾和合信一起回了合信的书房。 他先去颠地洋行报了到,刚要走,詹姆斯找了过来。 “杰克,跟我来。”詹姆斯拉着陈林,神神秘秘,声音压得很低。 陈林一头雾水,跟着詹姆斯到了他的房间。 一开门,浓郁的老白男体臭味便飘过来,呛得人皱眉。 房间里的东西扔得乱七八糟,床上的被子皱成一团。 看样子,他是一个单身汉。 “怎么,带我参观你的卧室?”陈林挑着眉毛,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哈哈,男人的卧室有啥好参观的。”詹姆斯笑了两声,指着旁边的墙,语气自豪地说道,“送你个男人的玩具。” 陈林转头一看,嚯,正面墙上挂的全是手枪。 其中大部分是燧发手枪,有的包了黄铜装饰,亮得晃眼;有的用高档木材做木柄,花纹精致;还有几把北美大陆产的左轮手枪,看着就不一样。 “挑一个吧。”詹姆斯说得轻描淡写,可眼里藏着几分心疼,手指不自觉摩挲着衣角。 “给我?”陈林指着自己,语气惊讶,随即笑了,“那我可不客气了。” 他上前,挑了把五发装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这种手枪能装两种弹药,一种是纸壳定装弹,一种是黄铜定装弹。 不过后者用得少,成本太高。但詹姆斯还是很大方,给了他五十发黄铜定装弹。 只是这时候的黄铜定装弹,还得靠外部火帽点火,从底部传火孔引燃火药,外形看着糙得很。 “杰克,你眼光真不错。”詹姆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不舍,“这枪是我最新的收藏,从旗昌洋行一个高级管事那花大价钱买的。” “多少钱?我给你。”陈林笑着说,伸手要掏钱。 “杰克,瞧你说的。”詹姆斯一把按住他的手,笑着揽住他的肩膀,语气热络,“咱俩这关系,还谈钱?” “对了,”詹姆斯突然收了笑,脸色严肃起来,语气带着担忧,“你最近尽量别出租界,我怕你们官府再把你抓了。” 陈林把枪收起来,点了点头:“我明白,詹姆斯。也谢谢你昨天帮我出头,虽然没看着,但我听见你声音了,你当时拔枪的动作,肯定特帅。” “哈哈!”詹姆斯一下子笑开,胸膛挺得笔直,得意地说,“那是自然!以前在船上做水手的时候,人们都叫我快枪手詹姆斯!” 陈林挺喜欢这个直爽的爱尔兰汉子,和那些昂撒商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对了詹姆斯,”陈林看似随意地开口,眼神却盯着詹姆斯的反应,“下次碰到你那位旗昌洋行的朋友,能不能让他帮我买一批左轮?” “什么?”詹姆斯眼睛一下子瞪圆,语气满是惊讶,“杰克,你不会想造反吧?这东西可不好运进来,要是被你们官府知道,麻烦就大了!” “你想啥呢?”陈林笑了,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就几把手枪而已。我一个朋友是帮会头目,你也知道清国这儿不安全,弄几把手枪,火拼的时候能吓唬下对手。” “至于官府,你放心。”陈林顿了顿,语气笃定,“夹在货船里运到租界就行,怎么带出去我来安排。价钱你说了算,你知道我暂时不缺钱。”陈林说得爽快。 詹姆斯琢磨了下,这好像也不是啥大事,况且陈林要的不多,就几十把手枪,造反肯定不够用。 之后,陈林又跟着詹姆斯学怎么用这种早期版左轮。 这东西虽说叫手枪,可发射时还得用两只手,特别不方便。 可惜陈林只是化学博士,机械方面不是他的长项。 但他知道,限制武器发展的主要因素是材料,不是设计。 而材料,恰恰是他擅长的。比如无缝钢管、无烟火药、性能稳定的底火、高强度的车床钻头……有了这些东西,算就用现在的技术,也能造出更先进的武器。 时不我待啊,得赶紧去干活了。 第41章 毒计暗藏,新的地盘 冬日的阳光晒得工棚内暖洋洋的。 陈林掀开门帘时,潘起亮正绕着木桌打转,粗布褂子后背浸出一大片汗渍,活像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猫。 “陈林!”潘起亮几步冲过来,声音发颤,“你还有功夫晃悠?” 陈林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挑眉:“咋?练廷璜的事?” “不然呢!”潘起亮急得跺脚,木桌腿在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响,“这事儿悬在我心里,就跟猫抓一样!” “急啥。”陈林往长凳上一坐,随手抄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凉茶水,语气松快得像在说家常。 潘起亮凑过来,声音压得低了些:“你到底咋打算?先跟我透个底总行吧?” 陈林放下碗,指尖敲了敲桌沿:“你乔装下,混去知府衙门外的人群里。练廷璜一出来,上去一刀,不就结了?” 潘起亮猛地瞪圆眼,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这是明摆着让他去送死! “哈哈哈!”陈林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指节敲了敲潘起亮的胳膊,“逗你玩的。办法早想好了。” 潘起亮松了口气,胸口起伏着,还没等缓过劲,就听陈林又说:“帮我办件事,是你最擅长的。” “啥?”他赶紧追问,后背的汗还没干。他不怕冲在前头,但绝不想做没头的苍蝇。 “派人盯着练廷璜的起居。”陈林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圈,“他爱吃啥,在哪家铺子买菜,都查清楚。” “你要下毒?”潘起亮眼睛一亮,随即又摇头,“没用!那老东西坏事儿做太多,吃饭前都用银针试毒,比狐狸还精!” 陈林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点笃定:“我的毒,银针试不出来。就算他让下人先尝,也查不出。等他死了,仵作来验,也只会当是突发心疾。” 这话不是吹牛。前世在实验室里,他摆弄过的试剂能堆满半间屋。银针试毒?在他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酯化反应修饰的乌头碱,小剂量的地黄毒苷,还有天然士的宁、有机砷化物——随便挑一样,都能让练廷璜悄无声息地没了气。 (此处为文学效果,含虚构有毒物质,读者切勿模仿,危险行为需远离) “那是啥宝贝?”潘起亮眼睛直放光,又赶紧闭上嘴——这种东西,陈林指定不会说。 他心里却已经盘算开了,这要是能拿到手,不管是复仇还是防身,都是好东西。简直就是行走江湖,必备良药。 他忽然想起昨晚聚会时,会里兄弟偷偷给陈林起了个外号——“绝命毒师”,现在看来,这外号真是半点没差。 “我跟翟老头商量好了。”陈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会里很快开个药铺,这些东西,以后走内部渠道卖。” 潘起亮下巴差点掉下来。怪不得翟老抠对陈林另眼相看,这俩人凑一起,真是能算出金点子来! 陈林抬头看了看天,日头还没到正午,光线正足:“叫上些弟兄,跟我去个地方。” 潘起亮没多问。他早习惯了陈林这脾性,问了也白问,反正他只管跟着护着,当个合格的保镖就行。 刚走到工棚门口,就见韩忠信小跑过来,粗布裤腿沾了不少泥点:“东家!人手和船都准备好了!” 陈林点点头。他现在管着工地,不用去洋行坐班,倒是自由。 三人往江边走,风里裹着水汽,带着点江水的腥气。 离着老远,就看见十几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帮上印着颠地洋行的标记,帆布被风吹得鼓鼓的,船上堆着的麻袋压得船身微微下沉,里面装的全是粮食。 “这是要干啥?”潘起亮终于忍不住问,目光扫过那些船,心里犯嘀咕。 “去咱们的新地盘。”陈林踏上跳板,木板在脚下轻轻晃了晃。 除了潘起亮带的十几个保镖——上次遇袭后,陈林身边的人手就加了倍——韩忠信还带了几十号汉子,个个膀大腰圆,胳膊上的肌肉鼓得能撑破粗布褂子。 这阵仗,寻常泼皮无赖见了,连靠近的胆子都没有。 乌篷船推开波浪,顺着江往下游漂。 颠地洋行的标记确实管用,沿途遇到的巡检船,只远远看了一眼,就没过来盘问。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船队拐进一条支流,水面窄了些,岸边枯黄的芦苇,比人还高,风一吹,沙沙地响。 “是去川沙?”潘起亮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岸,眉头皱起来。 “对。”陈林靠在船舷上,指尖拨弄着水里的芦苇叶。 此时的浦东地区北部归川沙厅管辖。 “那地方不行!”潘起亮急了,“全是盐碱地,荒得连草都长不好,还有一堆盐场的流民,乱得很!” “就是因为乱,官府才不管。”陈林收回手,甩了甩指尖的水珠,“咱们才能用低价,拿几千亩地。” “买地?”潘起亮瞪大眼,“那破地买了干啥?种不了粮食,难道当摆设?” “不种粮食。”陈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了点调侃,“小潘先生,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多啊。” 潘起亮摸了摸头,不说话了。有陈林在身边,总不会觉得闷——这人的想法,从来都跟别人不一样。 船队顺着支流往东走,岸边的景象越来越荒凉。 走了几里地,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只有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翅膀划开细细的波纹。 偶尔能碰到一艘破旧的小渔船,船板上裂着缝,用麻绳捆着。一个骨瘦如柴的渔夫蹲在船头,手里拿着竹编的地笼,慢慢往水里放,动作慢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再往前走,终于看到了人,而且是很多人。 这些人在沿河搭着一片窝棚,全是用泥土和茅草糊的,最高的也不过一米多,矮矮地趴在地上,跟圈猪的棚子没两样。 窝棚周围,几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正搓着麻线,补丁摞补丁的裤子挽到膝盖,露着干瘦的小腿。 几个孩子在泥地里追逐,大冷的天,有的连裤子都没穿,光着的腿冻得发紫,跑起来的时候,膝盖上的泥块簌簌往下掉。 潘起亮看着这场景,眉头拧得更紧,心里堵得慌。 可他也知道,这在大清,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没了土地的流民,只能四处飘着,哪里有口饭吃,就往哪里去。 沪上开埠后,洋行、商号扎堆,需要不少人手。周边的流民都往这边涌,可松江府管得严,各个路口都设了卡。 只有嘉庆年间才设的川沙厅,管控最松——这里地广人稀,又多是荒凉的盐碱地、滩涂,官府懒得费心思。 整个川沙厅,北到大江,东到大海,南边挨着南汇县,西边是上海县和宝山县。 刚设厅的时候,把东边两个盐场的盐丁都划入了民籍,可这些人手里没地,想活命,只能给人打零工。 所以这里就成了上海滩工厂、码头廉价劳动力的来源。 韩忠信的施工队里,就有不少来自这里的汉子。 他们一个月挣的工钱少得可怜,却要养一大家子人。 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能有份活干,不饿死,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潘起亮以为船队会接着往前开,避开这片窝棚区。可没走多远,船头忽然一偏,停在了岸边。 “在这儿下船?”他立马警觉起来,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这么多流民,万一闹起来,咱们这点人应付不过来!” “放心。”陈林说着,已经踏上了岸边的泥地,鞋底陷进软泥里,溅起一点泥星子。 胡三走在前面,似乎随时要保护自己的主家。 韩忠信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布包,低声道:“东家,这些流民分属十个家族。我已经让人联系了每个家族能主事的人。” “嗯。”陈林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窝棚,声音沉了些,“以后这些人,都是咱们自己人。别怕人多,再多十倍,咱们也养得起。”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但我有一条规矩——跟着咱们吃饭的,绝不能有二心。” “是!”韩忠信应得干脆,“老百姓实诚,你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就肯为你卖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人会觉得不公平。” 船队靠岸的动静不小,帆布被风吹得哗哗响,汉子们下船的脚步声踩在泥地上,闷响一片。 那些流民远远看着,眼神里满是好奇,却没人敢靠近——船上下来的人,个个身材壮实,腰间还别着家伙,一看就不好惹。 陈林跟着韩忠信往窝棚区走,除了几个留守看船的,其他人都跟了上来,脚步声在空地上显得格外响。 窝棚区的中央有一片空地,地上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有,中间挖了个火塘,塘里的柴火燃得正旺,冒着细细的青烟。 火塘上吊着个黑黢黢的大陶壶,壶嘴往下滴着水,落在火里,滋滋地响。 火塘周围,已经坐了几十号人。中间一圈是年纪大的,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进泥,看起来像有七八十岁——可实际上,他们大多才五十出头。 在这年月,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算是高寿了。 “大东家来了!”韩忠信往前跨了一步,声音洪亮,在空地上荡开。 那群人立马站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却透着恭敬。 有人下意识地拢了拢破烂的衣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林身上,带着几分惊讶。 怎么是个半大小子? 风从江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扫过陈林的脸。 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心里清楚——从今天起,这片荒凉的土地,还有这些挣扎求生的人,都将是他在这个时代的根基。 第42章 地盘认主,左轮显威 日头悬在窝棚区上空,风裹着江腥味,吹得火塘里的青烟歪歪斜斜。 陈林站在空地中央,宝蓝色缎面马甲衬得他身形挺拔,礼帽檐压着阳光,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重:“都坐下吧。” 先前人群里那点若有似无的轻视,被这声压得散了。 有老者抬眼打量他,粗糙的手指攥着破烂的衣襟,慢慢往火塘边挪了挪。 “东家还真是年轻有为啊!”最先开口的是陈长河,他咧开嘴笑,露出光秃秃的牙龈,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的热络。 “过奖了。”陈林抬手虚按了下,目光转向身侧的韩忠信,“老韩,帮我介绍介绍。” 这处地界的前期联络全靠韩忠信,他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露面。韩忠信往前跨了半步,指着火塘边几个头发花白的汉子,一一报出名号:“这是陈家的陈长河老爷子,沈家的沈族长,还有李家、王家的主事……” 十几个姓氏,名字各不相同,陈林没记全,只牢牢记住了陈长河这位同姓,对方那没牙的嘴巴,也让人印象深刻。 等韩忠信介绍完,陈林才开口,语气平稳:“各位爷伯,韩掌柜该跟诸位说过了。这块地,我们商号买了。但我们不赶人,留下的人,就一个条件:得给我们商号办事。” “这是应该的!”人群里立马有人应和,其他人也跟着点头,脑袋垂着,手指下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 没人提先前的风波——韩忠信当初跟川沙厅买地时,官差只说是块荒盐碱地,等带着人来丈量,才发现窝棚挤得密密麻麻。 流民们以为是来赶人的,抄起锄头就围了上来,差点动了手。 韩忠信回去跟陈林告状,骂川沙厅的官儿黑心,收了两千两银子(抵他们一年赋税),却藏着流民的事,还撂下话“不帮忙驱赶”。 当时韩忠信以为自己办砸了,陈林却笑了——他正愁手里没人。 “在我这儿,多劳多得。”陈林往前凑了凑,火塘的热气扑在脸上,“有特长、能学技术的,还能当管理层,薪水更高。” 他话锋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语气沉了些:“但有一条规矩:入了我的门,不能有二心,更不能吃里扒外。” 其实他不用说这么多——对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流民来说,给口活路就够了。 “俺家小子说了,小陈东家在租界有‘点石成金’的本事,人还仁义!”陈长河先开了口,声音比刚才亮了些,“能跟着小陈东家,是俺们的福气!” “是啊!”沈族长立马接话,往前挪了挪屁股,“陈东家给口饭吃,俺们沈家以后就跟定您了!族里的壮丁、妇人,只要能干活,您随便安排!” 剩下的人也跟着表态,七嘴八舌的,风里都裹着几分急切。陈林看着这场景,心里清楚——今天这趟,就是走个过场,把主从关系定下来。 他低头想了想,开口道:“这块地以前没名,以后就叫‘陈家湾’。” 未来的陈家湾,要成工业区。 第一步得挖排水沟渠,既排碱水,又能当跟外界的隔离带;第二步要划区块——沿河建码头、堆场、仓库,挨着堆场建炼焦厂,再往后是染料厂。炼焦厂给租界钢铁厂供原料,煤焦油能做染料,这俩都是稳赚的“印钞机”。 有了钱,才能铺更大的摊子。 聊到一半,陈林忽然提了个要求:“这里要建座学堂,窝棚区的孩子,都得去读书。”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静了。 火塘里的柴火噼啪响了声,没人说话。 陈林继续补充道:“他们学的不是四书五经,先认字、学算术,过关了再学物理、化学……” 流民们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疑惑。 主家给饭吃就够了,咋还管娃娃读书?这不是祖坟冒青烟了吗?可“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人悄悄攥紧了拳头,琢磨着是不是主家要打孩子的主意。 直到陈林补了句:“学堂建在工业区里,管饭,孩子们每天能回家。” 人群才松了口气,纷纷点头。没人知道,这座学堂,是陈林除了租界书局外,另一个“人才储备库”。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现在布局,还不晚。 韩忠信让人把带来的粮食分给各家,麻袋打开时,糙米的香气飘在风里,孩子们围着麻袋直打转。这场“认主仪式”,才算真的完了。 船队往回开时,潘起亮又忍不住了,凑到陈林身边,挠着头问:“陈林,你为啥选这儿?运煤炭得走淀山湖,去周把头那儿建工业区不是更好?” 陈林靠在船舷上,指尖拨着河水,笑了:“没听过‘金边银角草肚皮’?川沙偏是偏了点,但在角落里,没人盯着,不是更安全?” “这倒是。”潘起亮摸了摸后脑勺,“就是有点折腾。” “只要能通航,运输成本差不了多少。”陈林收回手,甩了甩水珠。 他没说的是,川沙还有别的好处——北边隔长江是海门厅,再往北是几十万盐丁的盐区;东边的浦东滩涂,能扩出大片地。要是出钱修海堤、挖沟渠,这片盐碱地,过几年就能变良田。 可这些好处要落地,得有个前提:他得掌控川沙厅。 以川沙为后方,租界为前站,一个庞大的计划,在他脑子里慢慢清晰起来。 “老韩,工业区的事,立马启动。”陈林转向韩忠信,“记得打申请,去账房支钱。” 韩忠信赶紧点头,脸上堆着笑:“放心吧东家,我老韩办事,一向靠谱!” 陈林瞥了他一眼——刚被川沙厅的官骗了,这会儿倒说自己靠谱。不过他没戳破,只是笑了笑。 船队行到一片荒滩时,陈林忽然喊停:“慢些走。” 他从腰间摸出个铁疙瘩,黑亮亮的,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手铳?”潘起亮眼睛尖,立马凑了过来。 “是左轮手枪。”陈林纠正道,指尖扣了扣枪身。 “你竟然有这东西?”潘起亮瞪大了眼,又抽出自己的紫柄小刀,在陈林面前晃了晃,“不过这玩意儿,没俺的刀快。” 陈林挑了挑眉:“真的?要不试试?” 他其实就是想趁着这里没人试试枪。 前世除了军训,从没碰过真枪,而且这年代的左轮,操作比现代枪复杂得多,要是不联系,下次遇到危险,他有可能都打不响。 这会儿枪里已经装好了子弹,黄铜火帽在弹巢尾部排得整整齐齐。 他对着远处的芦苇荡,没特意瞄准,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连在一起,震得空气都发颤。 芦苇丛里猛地飞出一群水鸟,扑棱着翅膀往天上冲。 陈林只觉得手臂发麻,虎口有点疼。 潘起亮站在旁边,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不知道是被枪声震的,还是被场面惊的。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结巴着问:“这……这东西能连发?” 他见过手铳,都是打一发装一发,从没见过能连打五下的。 他们平时跟人打架,都是近战,手铳要是打空了,就得任人宰割,所以他一直觉得刀最靠谱。 可陈林这把不一样——连打五下,要是准头够,一对五都没问题。 他心里也清楚,再厉害的身手,也快不过子弹。 陈林潇洒地吹了吹枪口,笑着问:“怎么样?有你快吗?” “确实快。”潘起亮嘴硬,“但这个距离,我不会给你开枪的机会。” “那算了。”陈林收起枪,一脸遗憾。 潘起亮愣了半秒,反应过来了:“啥算了?” 陈林勾了勾唇角,慢悠悠地说:“我本来准备送你一把的。既然你看不上,那就算了啊。” “啊!”潘起亮立马变了脸,一把抓住陈林的衣袖,声音都软了,“不啊陈先生!不对,陈兄弟!我刚才那是嘴嗨!还是你快,你真快!” 他晃着陈林的胳膊,跟孩子撒娇似的:“我要!给我一把嘛!” 詹姆斯说过,枪是男人的玩具。这种东西,谁能拒绝呢? 第43章 暗流涌动,加快布局 陈家湾,这个刚有名字的流民聚集地。 寒风掠过一望无际的茅草地,扫过土坯房。 窝棚区的中央空地上,所有流民聚集到一起,此刻竟像过节。 十姓族长围着堆积如山的粮食,粗糙的手掌在麻袋上摩挲,眼泪早蓄满了眼眶,有的顺着皱纹往下淌,砸在地上没声响。 他们这几天的心情,比过山车还颠。 在这片荒滩开垦数年,全靠族中青壮往上海县跑,扛大包、修房子,卖力气换口吃的,才勉强让族群续着气。 可前几天,官府的人突然来。 管家竟然将这块地卖了! 他们没有地契。 当初他们流浪至此,实在走不动了,便留了下来,因为这里水路连接上海县城,出去揽活方便,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到这里。 按规矩,官府卖地跟他们没关系。 但这里是他们的根。 土坯房里有孩子的哭啼,新开垦的田埂上有老人的脚印,怎么能说让就让? 族长们咬着牙,带着族人把收地的人赶跑了。 没几天,族里几个年轻子弟跑回来,喘着粗气传话:“主家不赶咱们走了,但地还是要收。”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众人发懵。 没地?留下干什么?喝西北风吗?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粮食——黄澄澄的小米,白花花的大米,麻袋堆得比人高——众人张着嘴,一时说不出话。 风卷着粮香往鼻子里钻,没人敢相信是真的。 沈氏族长沈佳木搓着手,凑到陈长河身边,声音压得低:“老陈,你说主家图个啥?俺们这些人,除了卖力气,啥也不会。这年头,卖力气的遍地都是。” 他眉头皱成疙瘩,眼神里满是疑惑。 陈长河望着粮食,长长叹口气,声音有些沙哑:“许是主家跟咱们有缘。总之,大家的苦日子,要熬到头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把过去的难都擦掉。 “是啊!熬出头了!”一个圆脸老汉突然开口,是丁氏族长。 他搓着粗糙的手掌,眼神亮得很,“这粮食怎么分?” 语气里藏不住急切。 “就按主家说的,按人头分。”陈长河站直身子,声音提了些,“谁领了粮食,先冲着西边给主家磕个头。咱不能忘本。” 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沈佳木点点头,往前凑了凑:“长河,你也姓陈。咱们以后就以你为主,有啥事情,你跟主家沟通,如何?” 他语气诚恳,眼神里满是信任。 这话刚落,其他族长立马附和。 “对!听长河的!”“就这么定了!”声音此起彼伏,风里都飘着松快。 陈长河没推辞,当即开口:“主家说,沿着官府划定的边界,先挖一条沟渠。这事儿简单,咱们今天就干起来。”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先发粮食,领好粮食,各家自带家伙事儿——锄头、铁锹都行,咱们先干,不能等主家催。” 话里透着利索,权柄拿捏得稳。 陈林没想到这些流民这么淳朴,自己刚走,那边就动起来了。 说到底,是他给的待遇太实在。 粮食管够,还能留着住,没人愿意丢了这机会。 陈林直接回了租界。身上的案底还没消,这几天他不敢去洋泾镇,怕撞见官差。 刚回到工地,詹姆斯就急匆匆跑过来,金发在阳光下晃人眼:“杰克!你干啥去了?老板找了你好久!” 他语气里带着急。 陈林停下脚步,挑眉:“我不是交代过?要带着工匠找些材料。怎么了?” “顾家的人来了!”詹姆斯压低声音,凑近了些。 “来就来呗。”陈林语气平淡,手插在口袋里。 詹姆斯急了,摆手:“可人家点名要你在场才谈!” 陈林心里一动。顾老爷子有心了,顾家这是在给他面子。 他不再耽搁,跟着詹姆斯往洋行的临时办公楼走。 办公楼是砖木结构,楼梯踩上去吱呀响。 来人是顾家大公子顾寿松,穿着绸缎长衫,坐在颠地先生办公室的椅子上,手指敲着桌面。 见陈林进来,顾寿松立马站起来,脸上堆着笑,伸手要握:“陈先生,你不来,我这心里可没底。” 语气热络,跟那天的傲慢完全不一样——看样子,这位大公子也是能屈能伸的人。 颠地先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看着顾家的人对陈林这么热络,眉头悄悄皱了。 他指尖夹着雪茄,烟雾绕着指尖转,心里升起一丝不悦。 才过了多久?他怎么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不了这个小子了。 “杰克。”颠地先生喊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 “哎,老板。”陈林赶紧应道。 颠地抬眼,扫了两人一眼,开口:“你跟顾先生接洽一下,让詹姆斯协助你。” 他语气平淡,心里清楚,再参与谈判,就是自找没趣。 陈林点头,领着顾寿松往洋行的会客厅走。 会客厅的窗户开着,风裹着外面的人声飘进来,隐约能听见码头的汽笛声。 等他们走了,尼古拉斯才从颠地身后的更衣室走出来,黑西装衬得他脸色更沉:“老板,这个陈林,应该和外面的反抗势力有联系。” 他压低声音,“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有人动用武力救了他。” 颠地抽了口雪茄,烟雾从嘴角溢出:“所以,这个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是的。”尼古拉斯点头,往前凑了凑,“他还和合信牧师走得近。属下觉得,不如把他派到东印度群岛的分部去——这样既能利用他的化学知识,还能牢牢掌控他。” 颠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扶手:“他会愿意去吗?万一逼急了,他跑到别的洋行怎么办?” 尼古拉斯笑了,眼神冰冷:“只要把他弄到船上就好。到时候说公司对他委以重任,没人会追着这事儿不放。” 颠地躺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烟,烟雾在空气中散成一片:“这件事,你来操作。记住,不能让詹姆斯和珍妮知道。” 自从上次仁记洋行出手挖陈林,颠地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把陈林抓在自己手里。 在他眼里,陈林是自己挖出来的,是颠地洋行的。 主要是陈林的能力太强。他弄出来的促凝剂有巨大的赚钱潜力。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牢牢抓在手里。 可最近这段时间,陈林的表现越来越“不听话”——似乎没那么好控制了。 颠地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们之前给他的五万本洋,还有多少存在丽如银行?” 尼古拉斯眼神暗了暗:“已经被他取走一半了。今天,他又让人取走了一大笔。” 他能感觉到,颠地眼中的光越来越冷冽,像寒冬的冰。 另一边,会客厅里。 陈林、詹姆斯和顾寿松围着桌子坐,桌上摊着生丝交付的清单。 这事本就简单,没一会儿就商定好了细节——交货时间、地点、数量,一条一条列得清楚。 谈完,詹姆斯送顾寿松离开。 陈林借口送人,陪着顾寿松一起出了洋行。 刚走到洋行门口,顾寿松就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陈林,语气急切:“小陈先生,父亲让我跟你接洽——染料作坊什么时候能开工?” 他搓着手,眼神里满是期待。 陈林笑了笑,脚步没停:“顾先生这么急?你也是做生意的,开一个大型染坊,哪有这么容易。” 顾寿松点头,语气松了些:“嗯,你说的没错。但咱们总要先动起来。”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小陈先生放心,资金不是问题。” 他要跟父亲交差——顾福昌可不止他一个儿子,慢一步,机会就没了。 陈林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递过去:“这个给你。” 顾寿松接过来,低头看。图纸上画着染坊的布局,还有原材料制作需要的工具、器械,有图有文字,密密麻麻,标得清楚。 “这上面,是我关于染坊布局的构想。”陈林一边走,一边交代,“这些东西,都是你们能找到的。那个反应槽,安装的时候记得喊我。” 顾寿松扫了一眼图纸,眼睛亮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交代事情的方式,一目了然,不用猜来猜去。 跟这小子合作,似乎也不错。 他抬眼,有些不确定:“就这……” “对啊。”陈林点头,语气轻松,“还有什么问题?人手和钱,你们家肯定没问题。我这边,需要两个月才能弄到初级原料。到时候,染坊只要对我提供的初级原料进行处理就行。” 陈林用的是现代人的方式——简单、高效、直接。 对顾寿松来说,见惯了商场上的钩心斗角,这种方式让他觉得轻松,不用防着背后的算计。 “好好好!”顾寿松连说三个好,把图纸叠好,揣进怀里,“我这就回去办!” 他刚转身要走,又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了!” 顾寿松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 银票是红色的,上面印着花纹,做工精致。 “老爷子准备了一张银票,让您有需要就去支取。” 陈林看着银票,有些犹豫:“这……” 顾寿松笑了,把银票往他手里塞:“你是染坊的大掌柜,这算是给你预支的工资。” 陈林接过银票,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一千两白银。 他心里咋舌:这顾家,还真是大手笔。 “帮我感谢顾老爷子。”陈林把银票揣进怀里,抱拳道,“染坊的事情,还请放心。” 他现在确实缺钱。 陈家湾工业区的建设要花钱,很多设备得从海外进口,价格贵得吓人。 还有小刀会那边。陈林投资了周立春的船队,一口气出了一万两白银,让周立春招募人手、购买船只。 这支船队以淀山湖为核心,往西南能进太湖、江南运河,联通苏南、浙北的各府——从那里,能给陈林运来原材料。 这笔投资,算是投桃报李——报答周立春之前的救命之恩。 这事传出去,小刀会下面的各股势力都眼红得很,也让陈林的地位抬升了不少——没人再敢把他当软柿子捏。 第44章 探敌寻隙,良药现世 一睁开眼,又是忙碌的一天。 起床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糙汉子,着实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陈林,都调查清楚了。”潘起亮往前凑,说话时带着股隔夜饭的酸气,直冲陈林鼻尖。 陈林赶紧捂紧鼻子,往后退了小半步,声音发闷:“不着急,你慢慢说。” 他转身往餐棚走,竹棚子漏着风,却飘来油条的香气。 胡三早候在那儿,粗瓷碗里盛着咸豆浆,上面飘着剪碎的油条,旁边还摆着两笼薄皮包子,褶子捏得匀匀的。 陈林的口味,胡三摸得比自己还透。 陈林爱夜里做事,早上起得晚。 胡三每晚都熬着夜备夜宵,天不亮就守在他卧室外,谁来都拦着,生怕扰了他。 有这么个人在,陈林的日子确实省了不少心。 潘起亮跟着坐下,手也不洗,抓起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嚼得满脸油:“那老贼生活忒规律,饭都是府里厨子自己烧的。” 他咽了口包子,又道:“不过查到送菜的了,就固定那几个农户。” “从农户嘴里套出来,这老头每天必吃一条鱼,雷打不动。”潘起亮抹了把嘴,语气沉了点,“但必须是活鱼,想下毒,难。” 陈林低头喝豆浆,瓷碗碰着嘴唇,热气糊了眼镜片。 等潘起亮说完,他才抬眼道:“我们这边,有擅长潜入的人吗?” 潘起亮立马摇头,头摇得像拨浪鼓:“有是有,但府衙里人太多,知府住后院,到处都是眼线,一进去就容易暴露,太危险。” 小刀会里啥人都有,真要找潜入的,不是没有。 但潘起亮不想死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万一被抓了,把小刀会供出来,那才是灭顶之灾。 陈林放下瓷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那我们就从鱼身上动手。” …… 另一边,合信先生这几天跟利宾泡在书房里,满桌子都是译稿,连喝口水的功夫都少。 陈林之前跟利宾深谈过,两人想法一致:先译科学类书籍。 利宾总说,大清跟洋人打仗输了,不是士兵不勇、将军不猛,是科技差得太远。 洋人历史短,但这几百年专研科学,出了不少科学家,科技早超过东方了。 就说海战,大清用的还是明朝传下来的红夷大炮,射程短得可怜,连人家的船边都够不着。 所以大清现在得“师夷长技以自强”,中华文化要保护,要发展,但传统理学得变一变了。 书房里,合信跟利宾都没个正形。 合信的头发乱得像鸡窝,利宾的长衫皱巴巴的,两人眼下都挂着黑圈,一看就好几天没睡囫囵觉了。 “合信先生,您还是不懂清国的文化。”利宾揉了揉眼睛,声音沙哑,“咱们的读书人,在文化上傲得很,现在译人文书籍,没人看。” “所以你想先译博学类书籍?”合信挑了挑眉,往前凑了凑,“但这些书,能吸引到读书人吗?” 利宾脸上露出点笑意,倦意却没散:“先生,在我们这儿,博学叫杂学。研究杂学的,大多科举不顺,没法步入仕途,但学问可不差。正因为没官做,他们才更容易进咱们的书局。” 陈林跟利宾聊天的时候,将现在的读书人分成两类。一类是科举成功,步入仕途的,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一定会维护科举。而另一类就是屡试不第,或者喜欢钻研偏门的,他们是可以拉拢的一类读书人。 一个好汉三个帮,要想将书局办大,将革新派的圈子扩展,就必须要拉拢一部分人。 合信点了点头,手指敲着桌子:“你说得对。我早想编本书,把物理、化学、天文、生物的最新成果整理整理,让你们的读书人看看,欧洲的科技已经到哪一步了。让他们开开眼!” “好主意!”利宾一下子坐直了,眼睛亮了,“我愿意帮忙!这书就叫《博物新编》吧,这名儿国人容易接受。” “好,好!”合信连说了两个好,又指了指译稿,“还有些专业名词,得找王先生参谋,看看怎么译才合适。” 合信会说粤语,但官话说得不利索。 译书时,最头疼的就是专业术语怎么说。 而王利宾正好能补上这个缺。 两人正说得热乎,书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一个穿西装的老白男冲进来,跑得气喘吁吁,领节都歪了。 这人一身劣质的西装,一看就是个管家。 合信的脸立马沉了——这人连门都没敲。 “合信牧师!”老白男抓着合信的胳膊,手都在抖,“我家老板犯病了,求您去救救他!” “你是基布先生的管家?”合信皱着眉问。 “是,是!”管家点头如捣蒜,声音更急了,“麻烦您快点!老板心口痛,痛得厉害,快不行了!” 合信不敢耽搁,抓起桌上的药箱就往外走,跟管家一起往仁记洋行赶。 此时的租界不大,领事馆和几家大的洋行离得近,没走几步就到了。 合信冲进仁记洋行,基布已经被家人抬到床上。 他嘴唇紫得发黑,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手捂着胸口,嘴里哼哼着,连挣扎的劲儿都没了。 “怎么回事,基布夫人?”合信看向床边的贵妇人,她穿着丝绸裙子,头发都乱了。 “今天他喝了杯咖啡,正跟手下说话,突然就激动起来,然后就这样了。”基布夫人声音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给他放血了,可一点用都没有。” 这时候,欧洲治心脏病,主流办法就是放血。 换以前,合信也只能这么做。 但这次,他从药箱里摸出个小陶瓶,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 “让基布先生含在舌头下面。”合信的声音很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快,扒开他的嘴!”他上前一步,帮着扶住基布的头。 基布的家人没别的办法,只能照做。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药丸塞进基布嘴里。 “这是什么?”基布夫人还想问,合信却抬手打断了她。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基布,这是他第一次用这叫“心宁丸”的药,心里也没底。 过了一会儿,基布还是没动静,嘴唇依旧发紫。 基布夫人急得快哭了,拉着合信的袖子,声音放得极低:“牧师,您再想想办法,求求您了。”基布的儿子也转身要走,说要去找巴富尔领事——那人也是个医生。 合信看着基布,心里也凉了半截,准备放弃了。 可就在这时,基布突然猛吸了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一下。 他紫黑的嘴唇,慢慢开始变红。 “哦……我这是怎么了?”基布的声音很轻,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刚才好像看到我太奶奶了,她都死好多年了。” “哦,天呐!”基布夫人双手捂住嘴,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肩膀不停发抖。 “怎么了,夫人?”基布看着妻子,眼神还有点迷糊,“难道我死了?你在为我哭?” 他又转头看向合信,扯了扯嘴角:“哦,牧师也在啊。你是不是已经为我祷告完了?” 合信的嘴角抽了抽,勉强笑了笑:“基布先生,你还活着,赶紧起来赚钱吧。不过你得减重了——我上次就跟你说,别吃那么多糖,你心脏受不了。” “啊?是您救了我?”基布愣了一下,突然皱起眉头,咂了咂嘴,“我嘴里怎么有股苦味?” “没关系。”合信摆了摆手,清国人常说的话他记得清楚,“清国人有句话,叫良药苦口。” 他举起手里的小陶瓶,晃了晃:“是这东西救了你。” “这是什么药?”基布盯着小陶瓶,眼睛瞪得溜圆,满是惊讶,“竟然能治我的心脏病?” “这药肯定很贵吧?”他转头对基布夫人说,语气很急,“快去给合信先生取药费!” “不用着急。”合信又摆了摆手,语气很平静,“你不用谢我,这药是颠地洋行的杰克给我的。有机会,你谢他就行。至于药钱,我不能收——我手里就这么点药,没法给你。” 基布刚才急着付药钱,其实是想把合信手里的药买下来。 他这心脏病不是第一次犯了,每次都像从鬼门关走一遭。 他这么有钱,怎么可能不怕死? “杰克?那个华人孩子?”基布皱着眉想了想,突然点头,“哦,我想起来了!” “对,但他可不是个孩子。”合信笑了,眼里满是欣慰。 他今天是真开心——基布的反应,证明这药是管用的。要是真的好用,他作为推广者,在欧洲医学界肯定能出名。 第45章 湖浜交锋,码头谈心 除了上次为父亲报仇,杀人这种事,陈林不会再亲自动手。 他怕自己一不小心,真成了心理变态的绝命毒师。 以他的本事,在这个时代,做出骇人听闻的大杀器并不难。 还是做生意好。 赚钱让人奋进,更让人兴奋。 工地的铁钎撞在石头上,叮当作响。 陈林揉了揉眉心,对着面前的韩忠信开口:“老韩,人手还是不够用。颠地洋行、我家宅子、陈家湾工业区,现在又多了个书局——四个工程要同时上。” “韩信将兵,多多益善。你叫韩忠信,你们可是本家,这本事得学过来。”陈林笑道。 他已经把详细计划和关键药物交给潘起亮后,就不再管练廷璜的事。 想必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 但借练廷璜十个胆子,也不敢派人到租界抓他。 韩忠信搓了搓粗糙的手,憨笑道:“东家,放心!人手不是问题,我已经派人去更远的地方招人了。” “嗯,好。”陈林点头,指了指远处的洋泾方向,“建筑公司还有几天开张,我让小镜子在洋泾镇给你们每人定了身衣服。穿得正式些,到时候去露个脸。” “啊?”韩忠信猛地摆手,脸上露出慌张,“东家,俺们都是粗人,到时候怕是要怯场!您是东家,您去露面就好。” 陈林上前一步,手搭在韩忠信肩膀上,凑近了压低声音:“老韩,你跟老孙、老李都是公司发起人,以后也是掌柜的。走路得挺起腰板——咱们沪上一建,为啥叫一建?因为以后要做全国最大的建筑公司。你们以后都是大老板,知道不?别小家子气。” “哎,是是是,东家。”韩忠信低着头,声音仍有些发虚,显然没适应有钱人的生活。 陈林先前给他们每人一百块洋钱,这点钱已让三人摸不着头脑,不知该怎么花。 “去吧。”陈林挥挥手,让韩忠信去忙。 他独自坐在工地边的圆木上。 脚手架上的工人来回穿梭,像一群忙碌的工蚁。 风裹着木屑吹过来,带着铁锈味。 这些朴实的汉子,从不在意工作是否超时,也不奢求休息——只要能按时拿到薪水,就够了。 那微薄的薪水,也只够让家人不饿死。 整个大清有四万万这样的人,几乎占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一。 有这么好的底子,未来百年,这片土地竟会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 松江府,淀山湖。 风和日丽,碧波荡漾,寒风卷着湖水的腥气,扑在码头边的棚户区上。 低矮的棚屋歪歪扭扭,芦苇杆搭的屋顶沾着泥点。 一队官差挎着腰刀,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这里是船工的聚集地。 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只能在荒滩上搭棚子住,形成了一个小村落。 周立春的家就在这儿。 只是这几天,他没空顾家里——陈林出资帮他们成立船队,钱已到位,但招募水手、修仓库、买船,事事都要他盯着。 棚屋里,周秀英穿着新夹袄,蹦到周立春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哥,咱们有钱了,是不是能买个大房子住?” 周立春放下手里的账本,笑了笑:“咱们是水上讨生活的,住什么大房子?不过,咱们可以搬到大船上去住。” 他心里清楚,这钱不是自己的。翟老抠把钱管得死紧,每一笔账都要对清楚,连船队管钱的人,都是翟老抠派来的。 “周把头!不好了,官差来了!”正在这时,一个水手慌慌张张跑进来,声音发颤。 周立春立马站起身,拿起墙角的鱼叉,不过他的语气依旧平稳:“走,去会会他们。” 他刚走出窝棚,河边洗菜的妇人就急忙抬头,手里的木盆晃了晃,水溅在衣襟上:“立春,小心点,别硬来!” 周立春回头看了眼那妇人,点头道:“放心吧,淑娴。咱们没做亏心事,怕他们什么?” 官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府衙的官差比县衙的气派,手里拿的不是水火棒,而是亮闪闪的腰刀。 队伍末尾,还有一小队扛着鸟铳的人。 带队的是通判秦少柏。 他盯着棚户区的眼神,像要喷出火——这帮船工三番两次让他吃瘪,这次他要直捣黄龙,拿下周立春。 可他刚带人进“村”,就被一群船工围了起来。 周立春拄着鱼叉,被众人护在中间,脸上带着笑:“呀,这不是秦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秦少柏往前踏出一步,腰刀的刀鞘撞在腿上,发出闷响:“周立春,别跟本官卖关子!前两天在黄浦江上劫官船的,是不是你?” “哎呦,秦大人,您可别乱扣帽子!”周立春摊开手,一脸轻松,随即转向周围的船工,高声喊道,“我周立春就是个船把式,一向安分守己——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呀!”数百个声音一起喊出来,震得空气都发颤。 围在外面的捕快们顿时缩了缩脖子,眼神里露出怯意。 秦少柏扫了眼四周——他们已被数百船工半包围,只留一条窄窄的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膛,撩起官袍下摆,皂色官靴往前踏了一步:“周立春,你这是想造反?” 周立春把鱼叉往地上猛地一戳,“咚”的一声,溅起些泥点。 他也往前迈了一步,语气硬了几分:“秦大人,您要是来做客,我们就算家里再穷,也得泡壶好茶招待。但要是硬闯——不成!船工家的女眷平时要下水干活,衣衫不整的,多有不便。” 他的气势丝毫不弱,话说得还有理有据。 秦少柏心里打了退堂鼓——动手肯定讨不到好。看样子还是要先拿了那个陈林。 他语气稍缓,却仍带着威胁:“周立春,纸是包不住火的。那小子逃回租界,还敢招摇过市,早晚要归案!到时候他把你招出来,可别怨本官没给你机会。” “不知道秦大人说的是哪位。”周立春撇了撇嘴,一脸茫然,“什么租界?周某最近连青浦都没出过。” 他才不会被吓到。 陈林回去要做事,暴露是难免的,但他信会首——陈林肯定能解决练廷璜。 只要练廷璜倒了,秦少柏这条狗,还能蹦跶几天? “好好好,你还嘴硬!”秦少柏气得袖子一甩,“本官言尽于此!” 说完,他转身就走,带着手下快步离开。 周立春没拦着——今天这场博弈,他们赢了。 但他心里清楚,要是陈林被抓,结果就不一样了。 “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去租界抓陈林?”周秀英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担忧。 周立春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不懂租界的规矩,但陈林说过,官府的人不敢进租界。 为了不惹麻烦,清廷这边只有苏松太道宫慕久能跟洋人打交道。 练廷璜没证据,又想私下解决陈林,自然不会通过宫慕久,所以他根本无法进租界抓人。 …… 洋泾镇,码头边专门给船工、搬运工喝茶的简陋茶馆里。 水汽裹着茶香飘满屋子,桌上的茶碗冒着热气。 刘丽川坐在桌边剥花生,指尖沾了层花生皮的红屑。 他身侧,长下巴的翟五六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沫沾在嘴角。 “会首,您是在哪儿找到这小子的?”翟五六放下茶碗,笑着问道。 刘丽川把剥好的花生扔进嘴里,嚼了两下,喝了口茶道:“不是我找他,是他找到我的。这么说,您信吗?” 他把见到陈林的经过,慢慢说了一遍。 “说也奇怪,听到我名号的时候,总觉得这小子认识我。” 刘丽川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疑惑。 “呵呵,你想多了吧。”翟五六笑了笑,话锋一转,“说起来,这小子应该跟洋人有仇,怎么会帮洋人做事?” “所以我说,他所图甚大。” 刘丽川顿了顿,看向翟五六,说起另外的事儿:“给周立春的钱,你别抠太死——毕竟是人家的钱。” 翟五六立刻板起脸,声音也沉了:“什么人家的钱?进了会里的账,就是会里的钱!” “船队立起来,每年的进项不会少。你呀……”刘丽川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我还不都是为了会里?”翟五六急了,提高了声音,“清廷被洋人打输后,你没发现?江南的士绅腰杆,已经没以前那么弯了。”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透出深邃的光:“这天,兴许要变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得攒点家底才行!” 茶馆外,码头的号子声传来,混着风声,飘进屋里。 第46章 贪官伏诛,权欲难足 清晨,寒风凛冽,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压在练廷璜的府宅上空,给这座府邸蒙上了一层压抑的阴霾。 练廷璜站在书房窗前,眉头紧锁,望着窗外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树,心中满是忧虑。 今日,吴健彰要来,这本该是贵客临门,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吴健彰踏入书房,仿若在自家般随意,大踏步走到椅子旁,一撩衣摆,大大咧咧地坐下。 在十三行摸爬滚打多年,吴掌柜的眼神里透着精明与世故,仿佛这世间就没有银子摆不平的事儿。 这些年,他不仅打通了各路商界人脉,还搭上了两江总督璧昌的线,据说,只要五十万两白银,就能拿下苏松太道的实职。 那可是练廷璜的顶头上司,如今的吴健彰,眼里根本放不下一个小小的知府。 自从朝廷与洋人签约赔款后,官场愈发乌烟瘴气,卖官鬻爵之事从暗箱操作变得明目张胆,几乎明码标价。 但这里面门道颇深,想办成事,得找对人。 汉人官员在这事儿上难有作为,非得找旗人不可,只因旗人与内务府相通,而卖官的银子,大半都进了内库。 吴健彰之所以如此张狂,还有个关键原因——他是练廷璜的金主。 当初,若不是他在背后运作,练廷璜想坐上松江府知府这把交椅,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吴掌柜,您交代的事儿,人我去提了,可谁能料到,半道上竟被人救走了。”练廷璜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无奈,“那小子,真就只是租界一个小小帮办?”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道来,本以为只是一桩小事,府衙去提一个县衙的嫌犯,再平常不过,即便这人到了府衙后死了或是消失了,以往也都能轻松摆平。 可这次,竟有人敢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劫官船,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练大人啊,”吴健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松江府的治安,不是一向号称很好吗?谁敢在您的地盘上撒野劫官船,您心里会没数?” 练廷璜并未动怒,神色平静,语气沉稳:“所以才说这事儿透着蹊跷。那个陈林,要是真像你说的那般简单,又怎会引出这般乱子?” “会不会是巧合?”吴健彰挑眉问道。 练廷璜果断摇头,语气笃定:“绝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秦少柏能力不差,普通毛贼可没这能耐劫他的船。” 吴健彰闻言,不禁皱起眉头。 他要对付陈林,一来是陈林驳了自家当铺的面子,让他在商界丢了颜面;二来是受了怡和洋行的委托。 如今,怡和洋行与颠地洋行竞争进入白热化阶段,陈林的出现,成了一个不稳定因素。 渣甸先生认为,这样的人,要么为己所用,要么就彻底除掉,绝不能放任其发展。 “那你们府衙就不能再把他抓起来?”吴健彰追问道。 练廷璜再次摇头,面露无奈:“吴掌柜难道不清楚,我们根本进不了租界抓人。不过,只要他踏出租界一步,我的人便能立刻将他拿下。” “把他弄出租界……”吴健彰低声沉吟,“似乎也可行……”他心中暗自思量,陈林躲在租界里,外面的人确实拿他没办法,但租界里面,总归有办法可想。 就在这时,府衙的下人匆匆走进书房,恭敬禀报道:“老爷,午饭已经备好,您现在要用餐吗?” “好,我这就来。”练廷璜扬声应道。 他的生活向来规律,不论多忙,都会按时吃饭,每日的饮食也几乎一成不变。 “吴掌柜,要不留下一起吃顿便饭?”他转头看向吴健彰,发出邀请,两人本是同乡,口味相近。 吴健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不了,我得去趟租界。你让手下人在租界外候着,随时准备抓人。” “好,那本官就不远送了。”练廷璜站在门口,目送吴健彰离去,眼神复杂。 这位金主,实在是太难伺候,每次打交道,都让他心力交瘁。 “老爷,今天送来的鱼特别新鲜,活蹦乱跳的,厨子敲了好几下才敲晕。”下人跟在练廷璜身后,满脸堆笑地讨好着。 “嗯。”练廷璜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心里却烦闷得很。 午饭时,桌上的鱼确实鲜嫩,鱼肉紧实细腻,入口即化。或许是因为太过新鲜,练廷璜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口。 到了晚上,练廷璜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只觉心跳如鼓,胸膛里像是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无奈之下,他唤人熬了一碗安神汤,喝下去后,才稍稍感觉好受了些。 他只当是近日操劳过度,并未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几天,练廷璜依旧按部就班地生活,每日早睡早起,处理公务。 可奇怪的是,每晚都会心慌,且症状越来越严重,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直到第天半夜,练廷璜被一阵强烈的心悸惊醒,只觉胸口憋闷,呼吸困难。他实在忍受不住,赶忙让下人去请郎中。 黄郎中是松江府有名的大夫,最注重养生,平日里早睡早起。今天夜里,他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惊醒。 “黄郎中,快醒醒!知府大人病重,麻烦您赶紧去看看!”几个府衙差役在门外大声呼喊。 黄郎中睡眼惺忪,匆忙起身,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跟着差役往外跑。“药箱还没拿呢!”他突然想起,急忙喊道。 一个机灵的差役立刻折返,跑回药铺取来药箱。 等黄郎中气喘吁吁地赶到知府大人的卧室时,只见练知府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浑身僵硬,已然没了生气。 “郎中,求您救救我家知府大人!”管家满脸泪痕,带着哭腔哀求道。 他们这些人,全仰仗着知府大人生活,自然不希望练廷璜就这么死去。 黄郎中举起油灯,凑近查看,又为练廷璜把了把脉,随后缓缓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无声的动作,已然宣告了练廷璜的死亡。 “哎呀,老爷啊,您怎么就这么走了……”老管家的哭声瞬间响彻整个府衙,那悲恸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一个知府在任上突然病死,这可不是小事。 第二天一早,消息便上报到江苏巡抚和两江总督那里。总督璧昌下令,由苏松太道宫慕久前往料理后事,并奏请朝廷对练知府予以加封。 秦少柏站在练知府的灵柩前,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是黄郎中已经断定知府大人死于心疾,他一个下属官员也不好提请验尸。 知府一去,府衙这边的政务暂时由他代理,只是他跟练知府绑定太深,若是不能拿下这个位置,那么新来的知府一定会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潘起亮一直在府城暗中等候消息,直到确认练廷璜的死讯后,才悄然离开。 经此一事,他对陈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林的脑子,那叫一个聪慧,相比之下,自己的脑子啥也不是,根本想不出如此绝妙的计谋。 起初,陈林说要从鱼身上下手下毒。 可鱼总归要被杀要清洗,一般的毒药,很容易被厨师放血、清洗时去除。 而潘起亮又无法潜入府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下毒的办法。 关键时刻,还是陈林想出了主意。 他从合信牧师那里搞到了注射器,让潘起亮的人在农户家中,将药水注射进葱叶子里。葱叶是中空的,厨师为了保留葱的原汁原味,通常不会破开叶子清洗,只是整株洗净后切碎入锅。 葱叶中的粘液,恰好能将药水掩盖住。 而练知府最爱吃烧鱼,烧鱼又需要大量的葱来去腥,就这样,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练知府的腹中。 “走,这下终于可以回去复命了。”潘起亮心中暗自得意,弄死一个劣迹斑斑的朝廷知府,这事儿足够他吹嘘好多年。 洋泾镇的吴健彰得知练廷璜病逝的消息后,气得暴跳如雷,一把摔断了手中的包金烟杆。 为了把练廷璜捧上知府之位,他和几家粤商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两银子,如今全都打了水漂。 看来,得尽快给自己谋个官职,靠人不如靠己,权力只有握在自己手中才最踏实。 此外,他还听说巡抚衙门有意推动江海关的建设,以缓解日益严峻的财政问题。 如今,朝廷和地方都缺钱,巨额赔款让国库空虚,再加上被洋人打败后,朝廷威信扫地,各地起义不断,镇压起义又耗费了大量经费。 两江地区向来是财税重地,摊派的银两自然最多。 现在的朝廷,为了搞到银子,全然不顾什么规则、成例,只要能筹钱,什么官职都敢卖,什么钱都敢收。 在吴健彰眼中,江海关就是一棵巨大的摇钱树。 一旦掌控江海关,不仅能大把捞钱,还能借此与洋人打交道,提升自己在洋人心中的地位,可谓一举两得。 第47章 江海风云,防潮新计 陈林也盯上了江海关。 练廷璜的死,没在他心里掀起半分波澜。 大清朝的贪官,杀不尽,也除不完。 这不是单个人的贪念,是根子上的弊病——清廷的官僚体系里,想当个清官,难。 难到,不沾些脏污,或许连官位的边都摸不到。 陈林站在自家茅屋新打的地基前。 原先三间茅屋,占地不过几十平。现在,他要在这里起一座公馆。 租界的地,他想都没想。总共八百多亩,寸土寸金,轮不到他。 但屋后的洋泾浜不深。填上土,用钢筋混凝土打下桩,照样能盖房。 可此刻,他的目光,却越过地基,落在了洋泾浜南岸的一栋小楼上。 那是栋木质中式小楼,孤零零立在那儿,风一吹,木梁似在晃,透着股说不出的凄凉。 那地方,是江海关筹备处。 自打沪上开埠,朝廷就琢磨着建江海关。 可海关怎么运行,得跟洋人谈。一谈就卡壳,拖到了现在。 洋人自然不乐意。谁愿意平白多交税? 但这事,由不得他们。税,必须交。 满清朝廷,还没落魄到连收税的权都攥不住。 可洋人提了条件:江海关,得由他们管。 清廷当然不答应。 让交税的人管收税,最后能收到几个钱? 可一直拖也不是办法。朝廷的钱袋子,早空得见底了。 有人想出个折中法子:共管。海关名义上归朝廷,却得雇些洋人当要职。 就为哪些洋人管哪些岗,双方又扯了半天皮。 不过最近,租界里有了风声——朝廷要松口了。 这意味着,江海关快启用了。 谁能攥住这里,就攥住了大清未来最大的钱袋子。 陈林盯着那栋小楼,眼馋。 也只能是眼馋。 江海关的头头是海关监督,得由苏松太道道台兼任。下面管具体收税的是税务司,负责人却全是洋人。 怎么算,都轮不到他这个租界小帮办。 正愣神,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热络:“陈帮办,恭喜啊!能在租界有自家宅子,华人里,您可是头一个。” 陈林猛地回头。 来人看着眼熟,半晌才想起来——是仁记洋行的那个帮办杨坊。 “杨帮办,你好。”陈林抬手,抱了个拳,语气平淡。 杨坊往前凑了两步,话锋突然一转:“陈帮办,您之前是不是给过合信牧师一种药丸?说是能治心疾的。” “没错。怎么了?”陈林眉梢微挑,多了几分留意。 “就是它!”杨坊脸上立刻堆起笑,语气也亮了,“基布先生前几天差点没挺过来,全靠那药丸救了命。他想当面谢谢您。” 陈林低头,指尖在衣角轻轻蹭了蹭,似在琢磨。片刻后,他抬眼点头:“今儿刚好有空。杨帮办,前面带路吧。” 只靠颠地洋行这一棵大树,太慢了。他得找机会,多探几条路。 这是陈林头一回进仁记洋行。 作为租界四大洋行之一,仁记不像怡和、颠地那样张扬,可规模一点不小。老板基布,更是个出了名的精明人。 一进会客厅,陈林就看见了基布。 男人是个实打实的胖子,身宽差不多是陈林的三倍,个子又高,往椅子上一坐,活像堆小山丘,看那样子,少说三百斤。 难怪会用他的药。陈林心里暗忖。 “你好,基布先生。”陈林先开了口,语气客气。 “哈哈,坐!我的孩子。”基布的声音洪亮,脸上堆着笑,看着格外和蔼。 陈林心里清楚——这都是表象。 大多胖子笑起来都亲和,可千万别被这外表骗了。 能在洋行里坐到老板的位置,没点手段,根本撑不下去。 “我也叫你杰克吧!”基布的笑容没断,语气也温和,跟颠地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劲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谢你的药,它救了我的命。”基布往前倾了倾身,眼神里带着真切的感激。 “这是我的荣幸,先生。”陈林的回答谦虚得很,倒让基布有些意外。 他之前只听人说,这个年轻人能力出众,今日一见,倒比传闻中更沉稳。 “都说颠地先生捡到了个宝贝,真是让人羡慕啊。”基布笑了笑,话里带了点试探,“要是你能来我们仁记工作,就好了。” 话刚说完,他又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是自由的,想在哪家洋行做事,全看你自己。” 陈林也跟着笑了笑,笑容里带了点尴尬,没接话。 基布见他不接茬,话锋又转:“其实,要是你成了买办,就不用只跟一家洋行绑死了。到时候,你能跟多家洋行做生意。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陈林点头,语气诚恳:“我还年轻,要学的东西多着呢。不过,我正朝着买办的方向努力。” “哈哈哈……”基布突然大笑起来,肥硕的肚子跟着一颠一颠的,震得椅子都似在响,“小伙子,有冲劲!” 笑了好一会儿,基布才收住声,眼神也沉了沉,直勾勾看着陈林:“说真的,我对你那药丸,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像威廉(颠地)那老家伙一样吝啬。” 陈林心里门儿清——对方想要的,是药丸的配方。 欧洲的上层社会,心脏病人多着呢。这种特效药,一旦拿到手,就是垄断市场,利润大得吓人。 合信牧师之前给了基布几粒药丸,基布早让洋行的人查过了。没人知道这药是用什么做的。合信也老实说,自己也不清楚成分。 药物这东西,跟别的不一样。 不是随便拆开来反向研究,就能做出来的。 成分复杂得很,哪怕只是改一点,救命的药,也可能变成要命的毒。 所以,想尽快拿到这药,唯一的办法,就是从陈林手里买配方。 可陈林没打算卖。 这药丸生产起来简单,原料也不贵。他想自己做,自己卖。 但他也不想得罪基布。对方已经放出了足够的善意,撕破脸,对他没好处。 怎么办? 配方不能给,最好的办法,是抛个新诱饵——找个基布感兴趣的项目。 陈林先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几分遗憾,缓缓摇头:“对不起,基布先生。这药不是我做的,是从一个云游道人那儿买的。配方的事,我真帮不了您。” 基布心里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一个能发明水泥助凝剂的人,会拿不出药丸的配方? 可他没点破,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眼神里的光,淡了些。 他还以为,今天这趟会面,要这么不欢而散了。 没成想,陈林话锋一转,主动开口:“基布先生,我听说仁记洋行的主营出口业务是茶叶,每年要往欧洲运十几船茶叶?” 他顿了顿,问道:“我想知道,你们运茶叶的时候,遇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基布愣了愣。 这年轻人,到底想干什么? 合信之前没说错,不能把他当普通孩子看。 基布定了定神,如实回答:“是茶叶的防潮问题。这种揉制干燥的叶子,一受潮,就发霉变质,全废了。” 陈林点头,语气肯定:“没错。船在海上走,难免遇到暴风雨,海水渗进船舱是常事。而且沿途多是热带地区,空气又湿又热,茶叶太容易受潮了。” 他又追问:“那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还能怎么解决?尽可能把茶叶封严实点。”基布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见基布接了话,陈林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往前倾了倾身,眼神亮了些:“基布先生,如果有一种东西,能吸收空气中的水分,让装茶叶的舱室或者木桶保持干燥,而且它本身没味道,不会跟茶叶串味——这样的东西,您愿意花钱买吗?” “当然愿意!”基布眼睛一下子亮了,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每次我们往欧洲运茶叶,损耗都得有百分之二十!要是真有你说的那种东西,我愿意拿出这百分之二十茶叶价值的一半,来买!” 他是真的来了兴趣。 他早就听说,这个叫杰克的年轻人擅长化学。之前发明的水泥助凝剂,卖给了颠地洋行,一下子就出了名。 那水泥助凝剂,估值上千万银元,能帮颠地洋行融资几百万。多少人看着眼红,他也不例外。 难不成,这年轻人又发明了新东西? 这次,好运终于轮到他了? 基布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这东西是什么,他都得拿到手。机会难得,绝不能再溜走。 第48章 谋新盟友,建火枪队 基布和陈林谈话时,杨坊一直站在旁边。 他穿一件半旧的长衫,袖口磨出了毛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腰微微躬着,像根绷紧的弦。 年轻时,他在宁波的绸缎铺当伙计。 天不亮就起身扫店,半夜才歇工,挣的铜板只够糊口。 他看着铺子里来来往往的富人,心里清楚——这么熬下去,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后来,他咬着牙进了教会学校学英文。 他听说,跟洋人打交道,能赚大钱。 起初确实顺了些,手里攒了点银子。可他急着暴富,一头扎进了赌馆。 没几天,银子输光了,还差点把老婆孩子抵出去。 为了躲债,他连夜逃到沪上租界,才算捡了条命。 如今他四十好几,头发鬓角已经泛白,心性总算沉了下来。可看着别人风生水起,他心里还是痒——也想干出点像样的事。 这会儿,他盯着陈林。 少年人坐在椅子上,跟基布说话时不慌不忙,眼神亮得很,连基布都得认真听着。 杨坊心里满是羡慕。 为什么自己做不到? 答案很清楚——没人家的本事。 洋人只看利益。你没能力,人家根本不会正眼瞧你。 陈林能拿出基布想要的东西,哪怕他只是个半大孩子,也能得尊重。 可自己呢?只会做翻译,随便找个人就能替代。基布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 最后,基布一口给出六万银元,买下陈林的干燥剂配方。 他甚至没让人验证配方行不行,连犹豫都没犹豫。 倒不是基布人傻钱多。实在是这东西能够给他带来的利益远超于此。 他回头去伦敦注册专利,以后远洋的商船不管运送茶叶还是丝绸,只要是怕潮的东西,都离不开这种干燥剂。 这是一门可以快速回本的生意。 陈林也痛快,没提价。 这东西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再过些年,英国化学家史密斯就会发现硅胶干燥剂,可大规模工业化应用,得等到 20世纪。他不过是提前把这东西拿了出来。 比起生石灰,硅胶干燥剂化学性质稳,不溶于水,还不放热,用来保存茶叶再合适不过。 他愿意卖给基布,一来是仁记洋行最需要这东西;二来,这东西生产不难,很容易被仿制——就像之前的促凝剂,他根本保不住专利。 陈林拿到了急需的钱,基布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宾主尽欢。 谈完后,基布让杨坊送陈林出去。 两人走在租界的石板路上,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 “杨帮办,你在仁记洋行待了多久?”陈林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点试探。 杨坊心里猛地一动。他是个聪明人,听出了陈林话里的意思。 他停下脚步,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差不多两年了。杨某惭愧,待了两年,挣的钱还不如小陈先生一个多月的多。” 话里有自嘲,更有藏不住的不甘。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跟着洋人干,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陈林转头看向他,眼神很亮,“要是有机会,杨先生愿意出来吗?” 杨坊没躲闪,迎上陈林的目光,重重点头:“小陈先生说得对,洋人处处防着咱们。只是……杨某能力有限,怕帮不上什么忙。” “哈哈……”陈林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杨帮办太谦虚了,我很看好你。”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杨坊比陈林大了整整一倍,连他闺女都比陈林大。 可杨坊心里却像开了花。 这些年他摸爬滚打,总结出一个道理:跟对人,就成功了一半。 眼前这个少年,一个月就从洋人手里怒赚了十几万银元,绝对值得追随。 陈林按原路回自家宅基地,刚走到路口,就撞见了从府城回来的潘起亮。 潘起亮穿着短打,裤脚沾着泥,一看见陈林,眼睛立刻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陈林,你真是神了!说好了七天,还真就七天办成了!” 他说得激动,手舞足蹈。 可陈林没笑。 他脸一板,眉头微微皱起:“小镜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潘起亮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 他反应过来——那事,打死都不能说。 “对不住,对不住!”他赶紧摆手,语气也收了,“我一时兴奋过头了。陈林,接下来咱们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他这个“紫把头”,已经把陈林这个“红把头”当成了领导。 陈林没资历,没战力,可跟着陈林做事,就一个字——爽。 不用费脑子,还能办成事。 “接下来?”陈林看着他,嘴角勾起一点笑,“接下来,咱们什么都不做,猥琐发育。” …… 基布的钱一到账,陈家湾工业区的进度就能加快了。 陈林带着潘起亮回洋行工地。他平时就住在工地的工棚里,这里现在俨然成了他的根据地。 刚走到工棚门口,就看见詹姆斯站在那儿。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手杖,见陈林过来,挑了挑眉,语气带点打趣:“杰克,现在要见你一面,可真难。” “怎么了?老板找我?”陈林问道,脚步没停。 “不然呢?”詹姆斯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林只好跟着詹姆斯,往颠地的办公室走。 路上,他心里犯嘀咕——颠地这个时候找他,会是什么事? 到了办公室,颠地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见陈林进来,他抬头笑了笑,语气格外温和:“杰克,过来坐。” 这温和的语气,让陈林都有些不适应。 他拉过椅子坐下,直截了当:“老板,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颠地把文件放在桌上,手指轻轻敲了敲,“洋行想派你去一趟狮城,钢铁厂的项目由你负责。刚好有一批设备在那边,我想让你去把把关。” “狮城?南洋?”陈林心里咯噔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这么远? 一来一回,不得好几个月? 他还想盯着工业区的进度,还有小刀会的事,顾家的染坊…… “怎么了?你有困难吗?”颠地见他没立刻答应,追问了一句,眼神里带着点审视。 “啊,没有。”陈林赶紧回神,语气放平缓,“老板,什么时候出发?我得准备一下——办公大楼和两座工厂的基建,还得交代清楚。” “五天后。”颠地说,“洋行有一艘快船南下,你跟着一起走。” 见陈林答应了,颠地明显松了口气,手指不再敲桌子,身体也往后靠了靠。 詹姆斯站在旁边,心里也犯嘀咕。 这个时候,陈林应该坐镇租界才对。洋行什么时候会派一个帮办去海外? 可颠地已经说了理由,他作为助手,不好质疑,只能把疑惑压在心里。 出了颠地的办公室,詹姆斯拍了拍陈林的肩膀,试图安慰:“杰克,狮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当地华人也多,你去了肯定不会无聊。” “詹姆斯,我可不是去玩的。”陈林笑了笑,语气认真,“老板说得对,钢铁厂对咱们很重要,关系到公司未来的布局。” 嘴上这么说,心里的疑虑却没消。 颠地突然派他去这么远的地方,总觉得不对劲。 “对了,陈林。”詹姆斯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你要的东西,我放工棚了。最近租界和华界的卡口检查越来越严,你自己小心点。” 陈林点点头。 想来是江海关要运营了,洋人派了士兵,上海县衙也派了官差,检查比之前严了不少。 不过他不担心——小刀会的门路多,总能想办法。 他只是觉得,五天时间太少了。还有好多事没做…… 回到工棚,陈林把潘起亮叫到自己住的小房间。 房间里,摆着两个大木箱子,盖得严严实实。 “打开看看。”陈林指了指箱子,语气平静。 潘起亮赶紧上前,伸手掀开箱盖。 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么多枪!” 箱子里,一排排左轮手枪摆得整整齐齐,金属枪身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怎么样?”陈林问道,看着他的反应,嘴角带了点笑。 “这是……给我们的?”潘起亮猛地回头,语气里满是兴奋,手都忍不住想去摸。 “当然是给会里的。”陈林说。 “别啊!”潘起亮立刻摆手,脸上露出点贱兮兮的笑,“直接给我吧!给了会里,过了老抠的手,还不知道能分我几把。” “放心。”陈林揽过他的肩膀,语气肯定,“这是我自己掏腰包买的,我说给谁就给谁。” 他顿了顿,看着潘起亮的眼睛,认真道:“你去挑一批可靠的弟兄,手劲儿要大,为人忠诚。我准备建议会首,成立一支手枪队。你来当队长,以后专门执行特殊任务。” 潘起亮的眼睛瞬间亮了,像燃了团火。 他看着陈林,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真……真的?陈林,你这是……给我机会啊!” 陈林拍了拍他的背,没再多说。 他知道,想要在小刀会里站稳脚跟,手里必须有自己的人。潘起亮讲义气,有战力,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49章 南洋行前,会中议事 人去政息。 练廷璜一死,守在租界外的府城官差,也撤了。 陈林早通过小刀会的渠道,知道这些人的底细。所以这些天,他一直没踏出租界半步。 如今官差撤了,他终于能到外面,呼吸口自由的空气。 洋泾镇,刘家客栈。 陈林刚进门,一个小小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是妹妹陈苗。 他飞速弯腰,一把抱起妹妹,手臂微微一沉——几天不见,苗苗好像又长高了点。 “阿哥!”苗苗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脆生生的,满是兴奋,“我现在会做衣裳了!下次,我帮你做一件!” “苗苗真棒!”陈林笑着,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语气里满是宠溺。 刘丽华站在旁边,穿一件素色布裙,看着兄妹俩,脸上露出温婉的笑,眼底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谢谢你啊,丽华。”陈林突然转头,看向她,语气诚恳。 “谢什么。”刘丽华垂下眼,手指轻轻绞着衣角,“苗苗也是我的妹妹。” “是吗?”陈林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笑道,“那咱们俩,算是什么关系?” “你……”刘丽华的耳根瞬间红透,抬手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不理你了!” “哥!你又欺负丽华姐!”苗苗在陈林怀里,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帮刘丽华打抱不平。 就在这时,正厅传来刘丽川的声音,带着几分严肃:“陈林。” 陈林赶紧放下苗苗,冲刘丽华挤了挤眼睛,快步走进正厅。 今天他来,是参加小刀会高层的例会。 这样的聚会,几乎每月一次。 每个人都要汇报自己的工作进展,倒跟后世的组织流程有些像。 单从这一点看,刘丽川确实有几分本事。 “陈林,坐这里。”刘丽川指着末尾的一把交椅,语气平淡。 陈林没觉得被轻视,径直走过去坐下。 厅里一共七个人。刘丽川、翟五六、周立春,他都熟。剩下几人,只打过照面,没怎么聊过。 让他意外的是,连潘起亮,都没资格参加这场会议,所以他能够坐末把交椅,已经高配了。 “立春,船队组建得怎么样了?”刘丽川率先开口,目光落在周立春身上。 周立春坐直身体,语气恭敬:“会首,我们已经联系了太湖船厂,准备订五十艘大舢板,每艘能载货五十担。第一批船,大概三个月后能交付。”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船帮现在还有几十艘小舢板,能先把架子搭起来。只是……目前航道上的货源基本都固定了,我们没地方接活儿啊。” 这年头,大商人都有自己的船队,很少雇外人运货。 周立春他们以前,只能接些散活,偶尔打打鱼补贴生计。 要不然,也不会过得那么拮据。 刘丽川没说话,转头看向陈林。 “陈林,船队是你提议组织的。”他语气平静,“周把头说的问题,你有办法解决吗?” 陈林点头,声音清晰:“船队那边,只要有空余运力,全部用来运木材、煤炭和陶土到陈家湾。陈家湾工业区,给船队的空余运力兜底。” 在座的人都知道,陈家湾工业区是陈林自己搞起来的地盘。 “这么多东西,你用得完?”周立春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 “有多少货,我都吃得下。”陈林笑了笑,语气里满是自信。 他话锋一转,看向刘丽川:“会上有没有门路,能到江西开矿?” “开矿?”刘丽川愣了愣,语气带着疑惑,“为什么不直接买现成的矿产品?” “会首,诸位前辈。”陈林坐直身体,语速慢了些,“不知道大家可知道戚家军?” 小刀会本就脱胎于天地会,对大明朝的旧事,自然熟悉。 陈林一提起戚家军,刘丽川立刻反应过来,眼神亮了亮:“你的意思是,要笼络矿工?” “会首英明!”陈林抱拳,语气诚恳。 他接着解释:“抛开利润不说,开矿需要大量人力。这些人由咱们矿上养着,平时没事的时候,可以组织他们学点东西。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会成咱们的人。” “而且,矿山偏僻,方便藏武器。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也有底气干大事。” 陈林的话一说完,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在座的几人,脸上都露出震惊的神色。 翟五六最先反应过来,拍了拍桌子,笑道:“你小子啊,还真是个造反的料!我之前就说过,该直接让你做紫把头!” “话不能这么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几分冷淡。 说话的是徐耀,罗汉堂的紫把头,生一张国字脸,眼神锐利。 他给众人泼了盆冷水:“不管是煤矿还是陶土矿,基本都被官府和地方大族控制。咱们的根基在沪上,跑到江西、浙北去开矿,不现实。” 刘丽川也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歉意:“陈林,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们小刀会在浙北和江西,没什么门路。” “是啊,陈林。”翟五六也收起笑容,语气认真,“摊子铺太大,不一定是好事。要是有资源,不如先投在沪上。” 陈林心里有些失望。 看来小刀会的高层,还没意识到未来的大变局。他们的格局,自然比不上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另外,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地盘。他们都想陈林将钱投到自己的地盘上,就跟周立春的船队一般。 于是,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看向周立春:“周把头接下来要去那边买煤炭、陶土,不妨多跟当地矿主接触接触,收集点情报。这总没问题吧?” 周立春现在对陈林几乎言听计从——毕竟陈林是他的“金主”。 他立刻点头:“没问题,我记下来了。” “陈林,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刘丽川跳过开矿的话题,把目光重新落回陈林身上。 在座的人都有自己的主业,陈林的主业是经商赚钱。现在其他人都汇报了工作计划,该轮到他了。 “颠地先生派我去一趟南洋。”陈林语气平静,“我也想出去看看。听说南洋很多地方都有天地会的组织,咱们小刀会跟天地会渊源深,理应去拜访一下。” “什么?你要去南洋?”刘丽川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讶。 “嗯。”陈林点头,“应该很快就回来。我的主要计划,还是把陈家湾建好。到时候,我的工厂里能收大量流民。真要是会中起事,他们也能随时组织起来。” “好。”刘丽川没再多问,语气诚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 参加这场高层会议,让陈林对小刀会的势力,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他加入小刀会,不只是想利用这个组织的势力。 他其实很同情这个组织——历史上,小刀会像昙花一现,却敢公然跟洋人斗,开了反帝的先河。 在他心里,自己和小刀会更像是合作关系。 比如周立春的船队,他以出资人的身份占三成股份;剩下的七成,由小刀会以人力和船只出资,其中两成还要分给周立春和一众船工。 这个提议是陈林提的,因为他是出资人,刘丽川完全采纳了他的意见。 后来,这种模式也被他手下的庞大工业帝国延续了下去。 等其他人都走了,刘丽川领着陈林,坐到院子里的小桌旁。 院子里的白玉兰,叶子大而坚硬,风一吹沙沙响。 “陈林,让小镜子跟你一起去吧。”刘丽川语气带着关切,“南洋路途远,难免有凶险。” “我跟洋行的船走,应该没什么危险。”陈林笑了笑。 其实他对下南洋,有几分期待。 据说这时候的南洋华人,大多是明末逃出去的,都是反清势力。而且,他也好奇——那片土地上,藏着多少危险与机遇。 两人的谈话,被刚走进院子的刘丽华听了去。 “陈林,你要出远门?”她快步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嘘……”陈林赶紧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苗苗听见。” 他压低声音:“这次去南洋会经过广州,我准备去找一下二弟。另外,也想趁机看看南洋的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刘丽华看着他,眼神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你去干嘛?”没等陈林开口,刘丽川就皱起眉,呵斥道。 “要你管!”刘丽华毫不示弱,瞪了回去。 “哥,我已经长大了,别什么事都替我做主!”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到时候肯定会吵醒屋里的苗苗。 陈林赶紧插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丽华,我这次是去公干,不能带家属的。” 刘丽华的俏脸瞬间红透,像染上了胭脂。她轻轻跺脚:“谁是你家属!” 陈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赶紧解释:“总之,这次只能我自己去。” 他的语气很坚定,没半点商量的余地。 第50章 荒滩试枪,心意暗藏 陈林离开刘家客栈,准备返回租界时,刘丽华送他到了河边。 河边风软,吹得光秃秃的柳枝轻轻晃。 少女特意换了身淡绿色夹袄,下身是素色百褶裙,裙前吊着个绣荷花的香囊,走路时香囊轻轻摆,透着股灵气。 让这荒凉的冬日多了几分生机。 刘丽华的穿着向来朴素,可搭配总恰到好处,衬得她眉眼愈发清秀。 她没说话,垂着眼,手指轻轻捻着香囊带子,情绪看着不高。 陈林见状,笑着打趣:“放心吧,我就是出趟公差,很快就回来。回来给你带榴梿吃——你肯定没吃过,那东西可香了。” “什么榴梿?又给我画饼。”刘丽华被逗笑,嘴角扬起,露出浅浅的酒窝,眼里的低落散了些。 她在心里默念“榴莲”两个字,眼神里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陈林踏上船,挥手告别。 船慢慢驶离岸边,他看着刘丽华的身影越来越小,才收回目光。 第二天一早,陈林带着潘起亮、韩忠信,去了陈家湾。 从河面上远远望过去,陈家湾还是老样子,茅草窝棚歪歪扭扭,看着破败。 但岸上的流民,跟之前比,完全变了模样。 妇人们在河边淘米、洗衣,手里忙着活,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孩子们追着跑着,笑声能传出去老远。 汉子们却不见踪影,只听得远处传来整齐的号子声,“嘿哟、嘿哟”,透着股干劲。 等陈林带着人上岸,陈长河已经领着几个族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老远就拱着手:“大东家,您怎么来了?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位本家读过几天书,说话总带着点文绉绉的调调。 “陈伯,不用这么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陈林摆了摆手,问道,“你们这是在忙什么?怎么没见其他人?” “除了孩子和几个洗衣做饭的妇人,大伙都去挖沟渠了!”陈长河直起腰,语气带着点自豪,“咱吃着东家的饭,哪能闲着?不干活,心里不踏实。” 陈林心里一阵暖,喉咙有点发紧,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来他没选错——这些流民,确实值得拉拢。 “我本来想让大家先吃几天饱饭,养养身体再干活的。”陈林的语气很诚恳。 “哎,东家,这可使不得!”陈长河立刻摆手,语气坚决,“那不是养懒汉吗?东家没来之前,咱没饭吃,照样得干活谋生。这人啊,就怕闲着,一闲就散了。” 陈林点点头,不再坚持:“行,听你们的。接下来我可能要出去些日子,陈家湾的建设,你们都听韩掌柜的安排就行。” “哎!全听东家的!”陈长河连连点头,又转头看向韩忠信,眼神里满是信任。 陈林看向韩忠信,叮嘱道:“老韩,回头先把窑厂建起来。过几天会有人送煤来,到时候先取土烧砖,给大家伙把房子修一修。” “啊?这怎么使得?”陈长河一听,眼睛都瞪圆了,满是惊讶,心里却暖得发烫。 他原本以为,得先帮主家把工厂建好,才能轮到修自己的房子。没成想,东家竟先想着他们的住处。 陈林接过旁边妇人递来的热茶,茶碗是粗瓷的,里面飘着不少茶渣。他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可这已经是流民能拿出来的最好东西了。 “先安居方可乐业嘛。”陈林放下茶碗,语气亲和。 他话锋一转,又提起孩子们的事:“村里的孩子,接下来别让他们干活了。我马上派两个先生过来,带着他们读书。” 利宾的书局还没正式开起来,但他已经通过关系,招了十几个科举失利的读书人。 这些人都是利宾的朋友,兴趣相投,现在在租界,住在陈林临时搭的房子里,帮利宾翻译书籍。 他是书局的金主,让这些人轮流来给孩子们教书,自然没问题。 “东家,还真要让孩子们读书啊?”陈长河愣了愣,他之前还以为陈林只是随口说说。 “当然是真的。”陈林的表情严肃起来,“不只是孩子,青壮年每天晚饭后,也要抽半个时辰识字。” “啊……这……”几个老族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这是我的命令。”陈林的语气没商量的余地,“以后他们要在陈家湾的工厂干活,大字不识一个,肯定不行。” 他心里清楚,不识字的工人,永远只能卖体力。让他们读书,不是施舍,是投资——他的工厂以后肯定要用机器,需要的是能学会技术的人。 接着,陈林又跟韩忠信交代了工业区的建设顺序:先建窑厂,再修住宿区,然后是炼焦厂、药厂…… 租界的钢铁厂和促凝剂厂也会同时动工,等那边建好,陈家湾的工厂必须先投产,才能跟上节奏。 陈长河这时递过来一本名册,纸张是粗糙的草纸,上面的字却写得工工整整:“东家,这是陈家湾的流民名册。一共十大家族,364户,1450人。其中青壮男女有 823人。” 陈林翻了翻,眉头轻轻皱起——人还是不够用。 他抬头看向几位族长,语气诚恳:“各位都是从外地流落来的,家乡要是有亲戚朋友,能劝的就劝他们也搬过来。待遇跟你们一样,不用怕抢饭碗——我这里以后有的是活干。” “主家仁义啊!”陈长河眼眶有点红,“这几年日子难,家乡的人也都是勉强度日。我等回去就送信,他们肯定愿意来!” 陈林又叮嘱韩忠信,让他派人去北边的江边滩涂,收拢从江北逃难来的流民——能多聚些人,陈家湾的根基才能更稳。 把陈家湾的事安排妥当,陈林带着潘起亮,还有他挑出来的几十名弟兄,乘船去了一处无人区。 今天,还有件重要的事要办——试枪。 浦东的荒滩上,枯黄的芦苇长得一人多高,风一吹,哗啦哗啦响,透着股荒凉。 三十几名汉子穿着紧身黑衣,头上包着褐色头巾,头巾的扎带在脑后飘着,站成一排,眼神里满是期待。 “都站好!”潘起亮大喝一声,声音在荒滩上回荡。 汉子们立刻挺直腰板,一字排开。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把左轮手枪,金属枪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陈林走到队伍前,面色严肃,声音清晰:“兄弟们,你们手里的枪,是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每一把,都值二十两银子以上——希望你们能爱惜。” 汉子们都愣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枪竟这么贵。握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 陈林扫过众人的脸,把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把这么好的枪发给你们,是因为你们都是会里最出色的好汉。”他的语气沉了沉,“以后,你们就是小刀会的手枪队——是小刀会的一把尖刀!” 听到这话,汉子们的胸膛不自觉地挺得更直,眼神里燃起了光,一股荣誉感从心底冒了出来。 接下来,陈林才详细讲解左轮手枪的使用方法,从装弹到扣扳机,每个步骤都演示得清清楚楚。 他之所以说这么多,不只是想教他们用枪。 一方面是要增强这些人的荣誉感,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特殊;另一方面,也是要让他们记着,这枪是他陈林给的。 这样以后,他调遣这些人,才会更顺手。 荒滩尽头的土堆旁,陈林和潘起亮坐了下来。 陈林嘴里叼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眼睛看着不远处训练的手枪队队员,草叶在他嘴角轻轻晃。 “陈林,你到底想干什么?”潘起亮突然转头,眼神里满是疑惑,“你才进小刀会几天?又是建船队,又是想投资矿山,现在还搞了个手枪队——你到底图啥?” 他看着粗枝大叶,心里却一点不傻。 陈林进会没多久,带来的改变,比过去五年都多。 陈林转头看他,反问道:“你觉得这些事,对咱们小刀会不好吗?” 潘起亮立刻点头:“当然是好事!我觉得照这样下去,再过几年,咱们说不定能成天地会下面最大的帮派!” “那你还有啥疑虑的?”陈林笑了笑,“有会首在前面顶着,咱们放开了干就行。” 潘起亮想了想,重重点头:“行!以后我都听你的!” 他话锋突然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盯着陈林的眼睛:“陈林,我问你个事——你是不是真喜欢丽华?要是真喜欢,那以后就跟那个洋妞保持距离!” 陈林愣了愣,随即笑了:“小镜子,你也太早熟了吧?咱们这年龄,离谈婚论嫁还远着呢。” 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后世,十三四岁的年纪,男女之间的那点好感,顶多算暧昧,根本算不上恋爱。 “我不管!”潘起亮却很固执,语气坚决,“丽华现在眼里只有你,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小镜子绝对饶不了你!” “行了行了。”陈林无奈点头,“我保证,不会辜负她,行了吧?” 他叹了口气,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叮嘱:“我出去这些天,手枪队的训练不能停。陈家湾这边地广人稀,比较隐蔽,你可以带着他们在这训练。同时也帮着照看一下工业区的建设,别让人来捣乱。” “放心!”潘起亮拍着胸脯,语气笃定,“有我在,肯定出不了事!” 第51章 南下前夕,盐帮窥伺 陈林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这年头,大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见着好处,难免有人动歪心思。 陈家湾外的荒滩上,枯黄的芦苇丛里,几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湾里忙碌的流民。 “大哥,听说有个租界的大老板买下了这儿!”说话的是个瘦子,右耳缺了一块,声音压得低低的,“这帮流民现在天天能吃上白米饭!” 他口中的“大哥”,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肩宽背厚,眼神里透着凶光。 他们是盐帮的人——一群靠倒卖私盐过活,还兼职劫掠百姓的悍匪。 在浦东滩涂讨生活的流民,一提起盐帮,无不汗毛倒竖。 盐帮最爱的就是劫掠这些无根无靠的流民,就算杀了人,官府也多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来,流民不在当地户籍上,死了也没人追责;二来,官府本就觉得流民是不稳定因素,巴不得他们少些。 为首的壮汉叫龚笛,笛子的笛。名字透着点诗意,人却阴狠得很。 不少流民聚集地的人都知道他的恶名——每次劫掠,他必挑一个少女带走,最后这些姑娘大多被折磨致死。 以至于流民只要听到“盐帮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的闺女藏起来,有的甚至从闺女出生起,就把她打扮成小子模样,脸上再抹点碳灰,生怕被龚笛盯上。 “走,回去。”龚笛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啊?怎么了老大?”缺耳瘦子愣了,“咱们今天不动手?” 龚笛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力道不轻。他冷冷地瞥了瘦子一眼:“着什么急?鸭子有人喂,等养肥点再说——他们还能飞了?” “哈哈哈!老大英明!”缺耳瘦子立刻换了副谄媚的嘴脸,拍起了马屁。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租界南侧,离陈林家不远的地方,就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片空地,如今已经立起一栋白色两层小楼。 小楼白墙黑瓦,飞檐翘角,透着浓浓的苏式风格。 漆黑的大门上,镶嵌着黄铜狮子头拉环,两侧墙壁上还挂着两盏新潮的玻璃风灯,看着格外气派。 韩忠信穿着一身崭新的员外服,袖口绣着暗纹,有模有样地站在门口,对着前来道贺的宾客抱拳行礼,脸上满是笑意。 一个月前,他还是个苦哈哈小工头。 他身后,皮肤黝黑的孙宝山和膀大腰圆的李云山,也穿着同款员外服,可两人站姿僵硬,脸上带着局促,怎么看都透着股“沐猴而冠”的别扭。 陈林没上前凑热闹,只躲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仿佛路人一般。 庄重的黑门上,一块写着“沪上一建”的鎏金牌匾,被两个伙计稳稳挂上,阳光一照,金灿灿的晃眼。 颠地洋行的施工队要成立建筑公司的事,早就传遍了租界,不少人慕名而来,几大洋行也派了高级管事到场,连颠地洋行都把詹姆斯派来了。 詹姆斯跟韩忠信几人熟,这会儿正站在他们身边,帮着招呼洋客人,一口流利的英文夹杂着一点中文词汇,应付得游刃有余。 小楼后面是片堆场,地面已经用水泥硬化过,打扫得干干净净,摆着十几张大圆桌,桌上铺着白布,看着很规整。 不远处,从县城请来的厨子围着灶台忙得热火朝天,油香、肉香飘得老远。 堆场尽头就是黄浦江,一道木质栈桥直通江边——这是“沪上一建”的专属码头。 陈林之所以把建筑公司选在这儿,看重的就是这处码头。为了这块地,他花了不少银子,修建小楼和码头也砸了不少钱,但他觉得值——这样的排场,才能让客户放心把工程委托过来。 别看公司刚开张,“沪上一建”接手的项目,已经排到明年了。 颠地洋行临时办公楼的二楼,一间装饰精美的卧室内,珍妮正低头收拾衣物。 她也要搭乘公司的船去一趟港岛,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所以她早早开始打包,恨不得把自己所有漂亮衣服都带上——因为她知道,陈林也会坐这艘船南下。 现在,珍妮最盼的就是明天快点来。 她想象着陈林看到自己在船上时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里满是期待。 珍妮虽然在父亲颠地身边长大,却从小缺父爱。 颠地给她的,从不是安全感,而是恐惧和不安。 母亲的事,是她一辈子的阴影,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男人。 平日里,她在颠地面前装乖乖女,努力展现自己的价值,不过是为了有一天能为母亲报仇,抹去心里的阴影。 这件事,她藏得极深,连陈林都不知道——那天她跟陈林说“颠地抛弃了母亲”,也只是事实的一小部分。 陈林看着“沪上一建”的开张仪式结束,才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除了韩忠信、孙宝山几人,没人知道他才是这家公司的真正老板。 他不在意这些虚名,只在意这家公司能养活成千上万的建筑工人——每个工人背后,都是一个等着吃饭的家庭。 回到工棚,陈林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没多少衣物,南方天气热,只带了几件内衣短衫。大多数时候,他都待在实验室里,没人知道他在捣鼓些什么。 傍晚,潘起亮赶了回来。他刚在陈家湾外训练了一天,灰头土脸的,衣服上还沾着不少尘土。 “陈林,你那训练方法也太折磨人了!”潘起亮一进门,就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咕嘟一口灌进肚子里,抹了把嘴抱怨道,“朝廷的京营,怕是都没这么练的!” “小镜子,时代变了。”陈林看着他,语气认真,“热兵器时代,队列最重要。打仗不是街头火拼,致胜关键是纪律、意志,还有火力。” 他顿了顿,接着解释:“队列训练,首先能磨炼意志——看着简单,其实是磨炼意志最好的办法。其次,队列是保证火力输出的关键。子弹出膛想击中敌人,一方面靠射术,更多时候靠的是概率……” 陈林并非出身行伍,但这些后世人人皆知的道理,在现在却少有人懂。 “你还真打算把火枪队当军队练啊?”潘起亮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不然呢?”陈林反问,“我花那么多钱给你们买手枪,是让你们跟帮派地痞火拼的?” “行吧行吧。”潘起亮撇了撇嘴,不再反驳。 “收拾一下,跟我去趟县城。”陈林突然说。 他叫潘起亮回来,是因为今天要去顾家——顾福昌做东,为他践行,还说要帮他引荐一位大人物。 就算陈林不喜欢应酬,也没法拒绝这份好意。 陈林带着潘起亮,从县城北门进城。刚走没几步,就碰到了个熟人——铁良。 铁良带着仵作冉小六,还有五六个衙役,正急匆匆地往城外走。 双方迎面撞见,铁良也愣在了原地,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陈林。 他知道陈林逃回租界的事——能从州府官差手里逃掉,本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铁良盯着陈林,眼神锐利,像是要把他看穿一般。 这个孩子身上全是秘密,可他一点都窥探不到。 办案这么多年,铁良破过无数案子,还从没对一个人这么好奇过。 “走。”铁良没说话,只对着身边的衙役吩咐了一句,便迈步绕过陈林,径直离开,自始至终没跟陈林、潘起亮说一个字。 “铁捕头这是怎么了?”潘起亮摸了摸头,一脸疑惑。 “别管了,咱们快点走,别让主家久等。”陈林摇了摇头,心里清楚铁良的心思——铁良知道他做了违法的事,却没法抓他,索性干脆不说话。 两人加快脚步,穿过几条热闹的街巷,很快就进了豫园,来到顾家大门外。 第52章 顾家夜宴,沪上论势 顾福昌向来节俭,传闻连点灯的油都要省着用。 可今晚,顾府大门前却挂起了两盏大红灯笼,烛火映得门庭亮堂堂的。 管家候在门口,见陈林和潘起亮过来,赶紧上前拉开厚重的木门,躬身引他们进门。 没走几步,管家却突然停住,笑着说“还有点琐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开了。 陈林不是第一次来顾府,知道花厅的位置,便带着潘起亮自行往里走。 穿过一进宽敞的正厅,眼前出现一道连廊,廊边堆着假山,种着花木,枝叶交错间,视线被遮去不少。 “哎呦!” 突然一声轻呼传来,一道倩影从廊侧冲了出来。 陈林本能地伸手去扶,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飘进鼻腔,掌心传来柔软的触感——冲出来的竟是个少女。 少女比陈林矮一头,穿紫色夹袄,粉色马面裙,肌肤白得像雪。 云鬓上插着支金步摇,烛火一晃,步摇上的珠串轻轻颤,在黑夜里泛着微光。 “对不起,对不起。”少女低着头,声音细弱,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身快步逃走。 陈林的手依旧悬在半空,指尖似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 潘起亮则盯着少女离去的方向,眼神发直,整个人都僵住了。 “嘭!” 陈林先回过神,抬手一巴掌拍在潘起亮脑门上。 “呆子,看什么呢?走了。” “啊?哦哦!”潘起亮猛回神,脸颊微红,有些尴尬地应着,脚步却还下意识往少女消失的方向瞟。 “这大户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样。”走在连廊上,潘起亮四处张望,眼睛都看直了,“地面擦得一尘不染,到处都是花花草草,还能听见鸟叫。”活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这算什么?”陈林笑了笑,“顾家已经算低调的了。” 眼前这庭院,在江南顶多算个中等地主大院。 陈林后世去过不少江南园林,论奢华,都比这里强得多。 他记得,后来这豫园被杨坊买下,改成私家园林,规模比现在的顾府大了不知多少。 而此时的杨坊,还只是个普通买办。 仅仅几年后,他就能买下整座豫园,可见这是个造富的时代。 陈林握着那么多超前的学识,没理由比不上这些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花厅外。 远远的,就能听见厅内传来谈话声,夹杂着茶杯碰撞的轻响。 候在花厅外的下人,看了眼陈林身后的潘起亮,笑着引潘起亮去不远处的偏厅休息,又侧身请陈林进花厅。 “看,说曹操曹操到!小陈先生,快进来坐!” 陈林刚进门,顾福昌就笑着起身招呼,语气热络。 陈林赶紧摆出受宠若惊的模样,快步上前扶住他:“顾先生,您快坐下——小子可受不起您这么客气。”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花厅里的另一人。 那是个中年人,剑眉星目,皮肤光洁,唇上的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穿一身藏青色长衫,布料考究,看着极为得体。 “来,小陈先生,我给你介绍下。”顾福昌拉着陈林走到中年人身边,笑着介绍,“这位是咱们沪上的父母官,吴县尊。” 接着,他又转向吴云:“少甫,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林小友。” 吴云站起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眼神扫过陈林,语气诚恳:“小陈先生果然面相不凡,看着就比寻常少年沉稳。” 顾福昌在吴云面前说话随意,没有半点商人见官员的谄媚;吴云也没摆官架子,态度亲和。 陈林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没料到,顾福昌说的“大人物”,竟是上海县令吴云。 他可是刚在县衙大牢里待过的,吴云肯定知道他的事。陈林年纪虽小,却懂人情世故——人家给面子,他不能不低头。 “两位长辈可别这么夸我。”陈林躬身抱拳,语气恭敬,“叫我陈林就好,‘先生’二字,实在担当不起。” “好了好了,都别站着了。”顾福昌笑着打圆场,冲门外喊了声,“来人,看茶!” 没一会儿,下人端着茶盘走进来,给三人各递上一杯热茶,又摆上几碟精致的点心。 “陈林,你曾进过学吗?”刚坐下,吴云就率先开口,语气温和,像长辈问晚辈家常。 “回县尊的话,小子没进过学。”陈林双手端着茶杯,腰微微弓着,“只是跟着洋人学了几年西学,懂点皮毛。” 吴云点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唇上的短须,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听顾先生说,你精通西学,尤其擅长格物——不错,不错。若是再好好钻研中学,做到中西合璧,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县尊谬赞了。”陈林赶紧抱拳,语气愈发谦逊。 “哎,这话就见外了。”吴云摆了摆手,笑着说,“今天这里没有‘县尊’,我是顾先生的同乡,也是他的好友。你就把我当长辈,不用这么拘谨。” 吴云心里清楚,顾福昌对一个少年如此客气,必然有原因,他可不敢轻视陈林。今天来赴宴,说白了就是帮顾福昌收拢人心。 “我有个好友,也擅长西学。”吴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惋惜,“你要是早来几天,还能跟他交流交流。不过他刚中了进士,已经去东台赴任了。” “少甫,你说的可是魏默深?”一旁的顾福昌突然插话,语气带着惊讶,“他终于中进士了?” “是啊。”吴云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感慨,“默深受林公之托,编纂《海国图志》,耽误了不少学业。不然以他的学识,早就该高中了。” 陈林原本没听过“魏默深”这个名字,可听到“《海国图志》”四个字,瞬间就反应过来——这可是初中历史课本里的高频考点!魏默深,不就是魏源吗? “小子哪里敢跟魏公比。”陈林赶紧插话,语气诚恳,“魏公编纂《海国图志》,是为了开国人眼界,小子这点本事,不过是雕虫小技。” “你也不用太谦虚。”顾福昌笑着拍了拍陈林的肩膀,“你做出来的那些东西,比如那水泥助凝剂,默深可做不出来。” 说完,他话锋突然一转,看向吴云,语气里带着点探究:“少甫,你说这练知府,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 这话一出,陈林心里猛地一紧。 他赶紧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借着喝茶的动作,掩去脸上的异样。 吴云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上面已经定调了,说是积劳成疾,心疾发作。听说朝廷还准备追授他光禄大夫的头衔。” “哦?这也太巧了。”顾福昌说着,突然转头看向陈林,眼神里带着点似笑非笑,“陈林,你说是吧?” “是是是。”陈林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赶紧放下茶杯,连连点头,不敢多话。 “听说那帮粤人,还准备给练知府立碑建祠。”顾福昌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哼,最伤心的,估计就是他们了——少了个能帮他们打通关节的靠山。” 吴云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接话。 他是官场中人,有些话顾福昌能说,他却不能说——一旦说错,就是祸从口出。 “粤人帮着洋人倒卖烟土,把咱们江南弄得乌烟瘴气。”顾福昌越说越激动,看向吴云,语气里带着期盼,“少甫,你说朝廷什么时候才能重启禁烟啊?再这么下去,不出十年,江南的财富,十之八九要被洋人吸走!你看看现在,每天都有人因为烟土家破人亡,多少传承几百年的家族,就因为后人吸鸦片,断了根!” 说到最后,顾福昌面露忧伤,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痛心。这番话发自肺腑,连陈林都被感染了,心里泛起一阵沉重。 吴云也跟着长叹一声,眼神里满是无奈:“顾先生,不是我不想管。如今朝廷上下,以‘稳’为主,谁都不敢得罪洋人——否则就是‘擅开边衅’啊。” 上次跟洋人打仗,朝廷几乎赔光了家底。 这个时候谁要是再挑起事端,怕是要被诛九族。 他虽是沪上县令,却根本拦不住洋人通过其手下买办把烟土沿着水路走私到江南各地。 “陈林,你说说。”顾福昌突然转头看向陈林,眼神里带着期许,“你觉得,咱们大清有可能击败洋人吗?” “能!当然能!”陈林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话一出,顾福昌和吴云都愣了——他们原本以为,陈林会顺着“朝廷实力不如人”的话往下说,没料到他会如此肯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等着陈林解释。 “顾先生,吴大人。”陈林坐直身体,语气严肃起来,“论人口,咱们大清有四万万,英吉利不过两千万——咱们是他们的二十倍。论国土,英吉利虽有殖民地,可本土不过是个弹丸小国,跟咱们大清没法比。论财富,咱们天朝有几千年历史,积累的财富,更是他们的百倍不止。” 他顿了顿,打了个比方:“这就像大象和豺狼。大象见到豺狼会跑,不是打不过,是因为胆小。可要是大象拿出决死的心思冲上去,豺狼难道会不害怕吗?” “好!说得好!”顾福昌猛地拍案叫好,眼神发亮,“陈林,我收回刚才的话——谁说你不懂中学?这比喻,说得比不少读书人都透彻!” 吴云也投来赞许的目光,看着陈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 他并非无能之辈,只是身在官场,受限于教育和环境,只能选择韬光养晦、无为而治,看起来平庸罢了。 陈林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大清不是打不过洋人,是没有战斗的决心。 或者说,朝堂上的那些人,根本不想打。 他们在意的从不是输赢,而是自己的特权能不能保住。 对于吴云,陈林的心理上也非常复杂。按照道理,其与陈林父亲的死有一定关系,刘威毕竟是县衙的人。 但是陈林知道,吴云估计都不知道这事儿。大清的胥吏欺上瞒下,这是出名了的。 现在接近吴云,对于他的事业有巨大的帮助。 这个时候他做出什么选择,不言而喻。 第53章 师夷制夷,铁良遇袭 吴云看向陈林的眼神里,悄然多了几分亮闪闪的欣赏。 陈林的话像把小刻刀,轻轻剖开局势——既懂洋人的船炮路数,又摸得清大清的沉疴。 “陈林,可有解决之策?”吴云身子微微前倾,眉头拧成川字,语气沉得像块铁。 陈林指尖攥了攥。 他肯定不会说出真相——只要满清朝廷还在,华族就翻不了身。清廷攥着特权,哪容得别人抢风头? 他抬眼时,语气稳了稳:“我们现在,不过是被洋人的船坚利炮吓怕了。但我泱泱中华,不缺人才。只要师夷长技,定可以此制夷。” 这话是魏源说的。可陈林心里门儿清——师夷长技,顶多学个皮毛,就像后来的洋务运动,救不了根。 但吴云已经眼睛一亮,指节叩了叩桌面:“你的想法,跟默深的很像!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陈林,你兴许能跟他成忘年之交。” “多谢吴大人。”陈林拱手,腰弯得恰到好处,指尖碰到袖口的褶皱。 他心里却在叹息:魏源这样的人,去做官太可惜。他该做个学者,把中西学问揉碎了讲。要多几个这样的人,才能撬动摇程朱理学的老根,改了文化里的歪病。 这时,顾家的仆人掀了门帘进来,声音压得很低:“老爷,吴大人,晚饭备好了。” 三人移步餐厅。 红木餐桌泛着光,顾家的子女们已经坐定。陈林的目光扫过去,忽然顿了顿—— 角落里,一个肌肤白得像瓷、五官精致的少女,猛地低下头,耳尖泛了红。 是刚才撞进他怀里的那个。 “小陈先生,来,吃菜。”坐在陈林身边的顾寿松,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他碗里,笑容热络得像炉炭火。 顾福昌和吴云倒端着长辈架子,筷子动得慢,话也少。 饭吃到一半,顾寿松忽然朝角落喊:“瑾萱,过来给陈公子倒杯茶。” 陈林抬头。 被喊到的,正是那个穿紫衣的少女。 他清清楚楚看见,女孩的耳根“刷”地红透,像被烫了似的。 这女孩动不动就脸红,面皮子太薄了。 “陈公子,这是小女瑾萱,跟你同年。”顾寿松笑着介绍,眼神里藏着点别的意思。 这年头,大户人家让女眷上桌,已经算开明。顾寿松还特意让闺女倒茶——陈林心里门儿清,对方的意思非常清楚。 女孩低着头,步子轻得像踩在棉花上,端着茶壶走到陈林跟前。手腕微颤,茶水慢慢注满茶杯,没洒出半滴。 陈林盯着茶杯,余光却瞥见顾福昌。 老狐狸朝吴云递了个眼神,嘴角偷偷勾了勾。 “多谢。”陈林抬手,虚托了下茶壶底。 顾瑾萱只觉得手背一麻,像触了电。 其实陈林离得远,连她的袖子都没碰到。 大户人家的姑娘,常年待在深宅里,最多靠看小说解闷。 书里的才子佳人,早把她们的心思勾得七荤八素。 现实里憋得慌,一碰到像样的同龄男子,那点幻想就跟野草似的冒出来。 这大抵就是情窦初开吧。 陈林心里暗笑。 他心理年龄都三十多了,哪看不穿这点小姑娘心思? 这个时候看起来憨憨的,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晚宴散了,陈林告辞。 先绕到偏厅找潘起亮。 一进门,就见潘起亮蹲在椅子上,正跟一只烧鸡“搏斗”。油抹了满手,嘴角还挂着肉丝,吃相野得像头小狼。 “走了。”陈林喊他。 潘起亮舍不得,抓着半只烧鸡往怀里塞:“等会儿,这半只还没吃完!” 陈林脸有点热。 顾家的下人站在旁边,捂着嘴偷偷笑——从没见过这么馋的下人。 走出顾家大门,潘起亮凑过来,贱兮兮地笑:“陈林,以后这种好事,一定得带上我!嘿嘿,有钱人家的东西,就是好吃。” 陈林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点出息。” 几乎是同一时刻,洋泾镇的巷子里,铁良攥着铁链,把两个意图绑架的汉子按在墙上。 天太黑,铁良把人押往县衙。 他跟几个差役坐前一艘渡船,剩下的人押着犯人坐后一艘。 船刚划到江中间,一阵风裹着艘快船的影子追上来。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枪声炸响,像爆豆子似的。 后一艘船上的差役和犯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全倒在血泊里。 铁良和手下吓得赶紧趴进船舱,耳朵里嗡嗡响。等枪声停了,他们冒头一看——快船早顺着江水流远了,只剩个小黑点。 “铁捕头,是洋枪啊!”仵作冉小六声音发颤,脸白得像纸。 “你怎么知道是洋枪,不是鸟枪?”铁良喘着气,手还在抖。 “声音不一样!我听过洋人打枪!”冉小六拍着大腿,语气笃定,“铁捕头,他们这是要灭迹!怕咱们从那两人嘴里问出东西!” 铁良当然知道。一股无力感从脚底往上窜,像灌了铅。从陈林那案子开始,他就觉得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摇他心里的天平。 他伸手扯过船夫——老头早吓得瘫在舱里,腿软得站不起来。“划过去!”铁良咬着牙喊。 那船上的差役,都是他的兄弟。 他得给他们收尸。 船靠过去时,血腥味飘进鼻子。 铁良看着倒在血泊里的兄弟,手慢慢攥紧腰间的刀柄,指节泛了白。 现在的上海县,早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工地上的锤子声就“叮叮当当”砸进窗棂。 陈林被吵醒,揉了揉眼睛。 门帘被掀开,胡三探进头来,声音压得低:“少爷,是不是那些天杀的汉子,把您吵醒了?” 陈林摇摇头,坐起身:“你忘了?我今天要乘船出去公干。回头帮我把东西拿一下。” “嗯!少爷,小的跟您一起去吧!”胡三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满是期待。 “不了。”陈林摆摆手,“船上位置有限,颠地先生没让我带人。你留下来,帮我盯着宅子。让老韩加快进度,争取我回来就能住进去。” “好吧。”胡三耷拉着脑袋,又开始唠叨,“那少爷您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吃饭,别饿着……” 陈林瞪了他一眼。 胡三赶紧闭了嘴,转身去备早饭。 吃过早饭,洋行的一个管事来了,站在门口说:“杰克先生,船上午十点出发,您做好准备。” 胡三拎着行李跟在陈林身后,嘴巴又闲不住:“少爷,小的左眼皮子老是跳,跳得心慌……” “眼皮跳,是眼睛累了。”陈林打断他,“晚上多睡会儿,白天多望望远处。” 他知道胡三想说什么——无非是怕他出事。 可他不信这些。 “总之,您出门在外,一切以安全为先!”胡三还在叮嘱。 “知道了。”陈林有点不耐烦,脚步快了些。 到了洋行门口,詹姆斯正站在台阶上,看见陈林,脸上露出笑容。 陈林停下脚步。两人四目相对,没说话,却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一路顺风。”詹姆斯走过来,大手轻轻拍在陈林的肩膀上。陈林瘦,肩膀硌手。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陈林语气软了些,带着感激。 平时见面,两人总爱开玩笑。今天却没那个心思。这年头,乘船出海可不是闹着玩的,风险大得很。所以大家都想着,多跟对方说句珍重。 颠地洋行的商船“水妖”号,就停在江边。这是艘飞剪船,跟怡和洋行的“红色海盗”号齐名——载重量大,速度还快。 陈林站在船边,仰着头看。心里忽然一阵震撼,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人类的创造力,真能让人咋舌。 他见过更大的船——钢铁做的,能装几千人。可这么大的木质风帆商船,还是头一回见。 高大的桅杆直戳天空,在江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无数帆索在空中晃荡,密密麻麻的,像乱糟糟的电路箱。 “怎么样,这艘船漂亮吧?”詹姆斯站在他身边,声音里带着点自豪,“它一直由尼古拉斯管理,专门运鸦片和茶叶。” 鸦片快船? 陈林心里那点好感,瞬间没了踪影。他盯着船身,眼神冷了下来。 第54章 著书发报,金蝉脱壳 江风卷着水汽,拍在飞剪船如刀削一般的船首上。 这船为了快,把长宽比拉得极开。载货空间就少了,只适合装值钱的货。 当然,还有个用处——当私掠船,在海上打游击。 “小陈先生!小陈先生!” 陈林正盯着船身看,利宾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带着点喘。 他回头:“利宾,你怎么来了?” 利宾搓了搓手,笑容亮得很:“你要出远门,我怎么能不过来送你?” “谢谢你。”陈林点头,指尖摩挲着衣角,“最近书局的工作还顺利吗?我会让老韩加快书局大楼的建设,争取让你们早点搬进去。” “书局那边你放心!”利宾眼睛一弯,语气都轻快了,“合信牧师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现在我们正在编纂《博物新编》,这本书介绍西方科学的最新成就,有重大价值。另外,我还通过仁记洋行订了一批印刷设备,很快我们就有自己的印刷厂,能刊印书籍,发行杂志和报纸了!” 一说起书局,利宾整个人都活泛起来。 他早融入了新身份,眼里满是劲。 陈林赞许地点头,声音沉了些:“除此之外,尽可能扩大咱们的研究员队伍。不要担心钱的问题。” “对了,你认识魏源吗?”陈林突然想起吴云说的事,眉头微挑。 利宾点头道:“我知道这个人。以前在江苏巡抚衙门做过幕僚,后来跟着林公禁烟,听说在广州接触了西学。怎么了?” “他现在在东台做县令。”陈林往前凑了凑,语气压得低,“有机会派人去接触一下。他编纂了一套《海国图志》,可以的话,咱们帮他刊印发行。” 陈林心里清楚——这时候的魏源,正到处找人发这本书。可他为官清廉,口袋空,这事一直推不动。 他又交代了派老师去陈家湾的事,话还没说完,船身的汽笛突然“呜——”地响起来,震得耳朵发麻。 陈林跟詹姆斯、利宾告别,转身登船。 这是艘货船,客舱没几个。一名水手主动走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带着陈林往船舱里钻。 舱里暗得很,霉味混着海腥,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怪味。陈林心里犯嘀咕——带路的水手,一句话都没说。 走到一个舱房前,水手终于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先生,这是您的客舱。我还有事,您自己进去吧。” 这舱房靠船中间——坐过船的都知道,这是最舒服的位置。 陈林推开木门,愣了愣。不大的客舱,收拾得整整齐齐,连铺盖都叠得方方正正。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清香,与外面船舱里的味道大相径庭。 “出来吧。”他突然开口,对着空房间说道,语气很笃定。 这模样,看着有点诡异。 “哼,真没意思!人家还准备给你一个惊喜呢!” 一个娇嗔的声音传来。珍妮从门后走出来,穿了件紧身水手服,头上扣着三角船帽。 这身衣服没添半分阳刚,反倒把她的好身材衬得更显眼。 “你怎么也在船上?”陈林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意外。 “这是我家的船,我怎么就不能在船上?”珍妮眨了眨眼,今天格外调皮。 说着,她往前凑了凑,带着点挑逗的意思。 见陈林没躲,她干脆抱住他的胳膊,脸也凑了过来——陈林都能闻到她鼻息里的香气。 “你这样,是在引诱我犯罪啊,小姑娘。”陈林嘴角勾了勾,“请问你满十四周岁了吗?” “你觉得呢?”珍妮又往前靠了靠,声音软乎乎的。 这个年纪的白皮肤姑娘,确实让人难招架。 两人正说着,房间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人说话。 “那个小子被安排到什么地方了?”一个声音阴鸷得很,像淬了冰。 “放在后舱了。”另一个声音回道,带着点讨好。 “好。”阴鸷的声音顿了顿,“派几个人盯着点。这家伙太聪明,他可能会猜到什么。” “放心吧,尼古拉斯先生!”讨好的声音更软了,“我保证把他送到东印度群岛去,他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 “不。”尼古拉斯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不需要送他过去。渣甸少爷出价一万洋元,买他的命。记得找一处远海,把他丢下去。” “啊?”另一个人惊了一下,声音都抖了,“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怎么办?” “被老板知道了,就说他感染了疟疾。” 房间里的陈林,赶紧捂住珍妮的嘴。珍妮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 等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陈林才松开手。 “杰克,怎么会这样?”珍妮的声音发颤,“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刚才说话的那人是尼古拉斯叔叔,他负责公司的鸦片贸易,这艘船也归他管。另外一人是船长。” 陈林脸色很镇定,语气也稳:“我知道为什么。你父亲担心我这棵摇钱树被别人抢走,准备把我藏起来。而你的尼古拉斯叔叔,显然是吃里扒外,兴许已经投靠渣甸家族了。” “杰克,怎么办?” 他看向珍妮,反问:“怎么办?如果有一天,你父亲出了意外,你会伤心吗?” 这问题,听着跟眼下的事没关系。 珍妮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眼神冷了冷:“不,我在心里高兴还来不及。他就是个魔鬼,早就该受惩罚——从他杀死我母亲的时候开始。” 她的语气冰得很,整个人都透着股冷艳。 陈林一点都不意外。 这姑娘跟他一样,心思比同龄人深多了。 上次珍妮拉拢他的时候,陈林就暗中观察——每次她跟在颠地身后,看颠地的眼神里,都藏着恨。 今天真得谢谢珍妮。要不是她把自己骗到这个房间,也听不到这些秘密。 好在船还没开,一切都来得及。 可船上到处都是尼古拉斯的人,怎么逃出去?还不能让人知道自己逃了。 陈林深吸一口气,看着珍妮:“珍妮,帮我这一次。我把颠地洋行送给你,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 当初珍妮找陈林,就是想让他帮自己拿到洋行的控制权。那时候陈林只是搪塞,可这次,他说得格外认真。 珍妮没半分犹豫,抬眼看向陈林,眼神亮得很:“你说,我该怎么做。” 陈林把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大概一刻钟后。 甲板上,正在做最后检查的水手突然大喊起来:“有人落水了!” 声音传遍整艘船。 紧接着,又有水手喊:“是珍妮小姐落水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往甲板前端跑。尼古拉斯也跟着过来,脸色慌得很。 江面上,珍妮果然在水里,双臂扑扇着,看着很危险。 “快跳下去救人!”尼古拉斯不敢耽误,大声喊。 七八个水手“扑通扑通”跳进江里,朝着珍妮游过去。 前甲板乱成一团,没人注意到后甲板——一个身影从舱室的舷窗钻出来,“噗通”一声跳进冰冷的江里。 是陈林。他入水后,立刻往江边游,速度快得像条鱼。 他只有几分钟时间——一旦珍妮被救上来,人群散开,就可能有人发现水里的他。 …… 洋行二楼,颠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水妖号”缓缓驶出码头。 尼古拉斯救起珍妮后,并没有停留,而是按照珍妮的要求正常起航。 不过陈林消失的事,瞒不了多久。最多一天,就会有人发现他不见了。 到时候船回头,还需要一天时间。 也就是说,陈林有两天时间,做所有要做的事。 第55章 初到番禺,陈林破局 番禺城,十三行码头。 江风裹着咸湿味儿扑脸,一艘老闸船降下船帆,在艄公的努力下缓缓靠向石阶。 “吱嘎——” 陈旧的舱门被水手推开,锈迹蹭出刺耳声响。 阳光像出鞘的刀,瞬间扎进昏暗的船舱。 陈根猛地眯眼,右手抬到额前挡光,指缝里全是对外面的急盼。 一个月的航行,船板的霉味、海水的腥气,早浸透了他的衣裤。 此刻脚踩实岸,才算真正松了口气——他终于到番禺了。 船中途船在厦门岛停过。 几个较大的男孩被挑选出来,听说要被卖给洋人。 他年纪小,逃过那劫,可结果也好不到哪去。 要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仆役,遇着心善的,或许能混口饱饭;遇着刻薄的,棍棒加身,说不定哪天就没了命。 但不管怎样,这都是新的开始。 陈根第一个爬向狗洞似的舱门,刚探出头,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杂着汽船的煤烟味儿,还有码头小吃摊飘来的甜香,比船舱里的霉味好闻百倍。 “凉茶嘞——一文钱管饱!” “叉烧包!热乎的叉烧包!” “喝糖水喽——甜到心坎里哟!” 远处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裹着烟火气飘过来。 陈根站上甲板,按水手的话贴边站好。刚适应阳光的眼睛转个不停,把这新世界瞧了个遍。 沿江是条宽马路,一侧全是码头,扛货的工人光着膀子,汗珠顺着脊梁往下滚;另一侧是排楼房,中西风格混杂,一眼望不到头。 马路边挤满摆摊的,竹筐里的水果、铁锅里的炒货,热气腾腾。 穿绸缎马褂的商人坐在抬轿里,轿夫脚步轻快;洋人的四轮马车“嗒嗒”驶过,车轮碾过石板路,惊得路边小贩忙往旁躲。 这里比上海滩还热闹,而且寒冬腊月,风里竟没半点冷意,只带着江潮的暖。 陈根回头扫了眼,几个孩子正乖乖站到他身后。 这一路,他帮小个子挡过水手的巴掌,分过自己的干粮,早成了这群孩子的头头——为人仗义,下手也果决,没人不服他。 这时,一个穿青布长衫的管事走过来,嗓门像破锣:“最后一站了!上岸先把自己洗干净,争取找个好买家!” 没人应声。 孩子们只站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街道,脸上没半点悲喜。 大多人早被磨得麻木了,都知道反抗只会挨更狠的打。 唯有陈根的眼神还亮着,像没蒙尘的星。 他挨的打最多,却从没服过软。 与此同时,陈林正经历人生里最要紧的一次抉择。 “我不害人,人就害我。” “宁可我负他人,不可教人负我。” 他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上岸后没敢耽搁,悄悄绕回南边不远处的沪上一建办公楼。 他的实验室早搬去了楼边的小平房,那房子有扇朝北的门,非常隐蔽,钥匙只有他有。 趁没人注意,陈林猫着腰钻了进去。 房里堆着玻璃瓶子,还有磨药的石臼,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味。 他靠在门板上喘了口气——要赢,就得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动手。 一直等到天擦黑,陈林才换上一身黑衣,戴上大檐毡帽。 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推开门,贴着墙根走,没人知道他还留在租界。 租界的楼房投下大片阴影,像张网。 陈林在阴影里穿行,脚步轻得像猫,一步步向颠地洋行靠近。 他心里算得准——现在是晚上七点,颠地先生每天七点半,都要喝一杯咖啡。 另一边,“水妖号”上。 落水的珍妮刚洗完澡,换了身干燥的棉布裙,头发还带着潮气,就往尼古拉斯的舱房走。 她今天的问题格外多,从烟土的生产问到销售,连运输的路线都追着问。 尼古拉斯倒有问必答,两人聊到深夜,他顾不得再去询问陈林的事情,便沉沉睡去。 颠地洋行的厨房在一楼北侧角落,有扇玻璃窗户对着后花园。 窗户只能从里面开,这季节天寒,厨师通常不会开窗。 陈林就躲在窗户外的灌木丛里,叶子上的霜气沾湿了他的袖口。 他在脑子里把计划过了一遍又一遍——之前每次经过这里,他都在观察,哪丛灌木最隐蔽,厨师多久会离开灶台,他都摸得门清。 厨房里,胖厨师正烧着开水,铁壶“滋滋”冒热气。 边上的咖啡豆已经磨好,细粉铺在漏斗上。 等水开的间隙,厨师擦了擦手,转身去仓库拿黄糖。 机会来了。 陈林立刻掏出早备好的小工具,指尖灵活地动了几下,没发出半点声响,就从外面推开了玻璃窗户。 他迅速拿出一个纸包,里面的粉末和咖啡粉颜色一模一样,轻轻撒在漏斗纸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关好窗户,缩回灌木丛里,等着。 大概八点多,詹姆斯正拎着个酒壶,晃晃悠悠地往洋行小楼走。 晚上他跟老韩几个清国工匠喝了顿酒,几人都是豪爽性子,聊得尽兴,酒也多喝了几杯。 “詹姆斯先生!不好了!颠地先生出事了!” 通译老黄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惊慌。 老黄是詹姆斯的助手,跟着他多年,向来沉稳,从没这么慌张过。 詹姆斯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酒壶差点从手里滑下去。 “怎么了老黄?”他嘴里还带着酒气,语速快了不少。 “老板他……他心脏不舒服,已经昏迷了!”老黄的脸煞白,说话都有些结巴。 “什么?”詹姆斯瞳孔一缩,急忙道,“老黄,你快去请合信牧师!上次他用陈林的药救了基布先生!” “是!我这就去!”老黄应着,转身就跑,又回头喊,“詹姆斯先生,你快回洋行!现在里面乱成一锅粥了!” 詹姆斯快步往回走,心里也清楚——颠地洋行是威廉?颠地一手建起来的,他向来霸道,洋行里大小事都得听他的。 除了他,没人能站出来主事,不乱才怪。 这就是独裁者的软肋。 独裁者在,组织就撑着;独裁者倒了,组织随时可能被人抢去。 从进颠地洋行的第一天起,陈林就把这点算透了。 颠地把他当赚钱的工具,他也把颠地洋行当成自己进租界的垫脚石——各取所需,只是看谁先下手。 洋行里,颠地先生躺在沙发上,一手捂着胸口,嘴巴和眼睛都歪了,脸色发青,看着吓人。 合信牧师赶来后,立刻翻开他的瞳孔,又问了句“是不是喝了咖啡”,随即判断是心脏的毛病。 他赶紧掏出陈林给的心宁丸,好不容易喂颠地咽下去。 可过了好一会儿,颠地还是没醒,依旧昏迷着。 陈林已经躲回了实验室,屋里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映出他紧绷的侧脸。他在等消息,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沿,每一下都透着焦躁。 没过多久,实验室的铁门上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三下轻,一下重,是约定的信号。 陈林立刻起身开门,一个高大的壮汉挤了进来,是潘起亮。 “小镜子,怎么样?”陈林的声音压得低,却藏不住焦急的情绪。 屋里黑,潘起亮看不清陈林的脸,却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急躁。 他挠了挠头,说:“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陈林皱紧眉,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别卖关子!小心我扣你工资!” “别啊!”潘起亮赶紧说,“坏消息是,颠地没死;好消息是,他昏迷不醒,跟瘫了似的。” “詹姆斯呢?”陈林追问,这才是关键。 “詹姆斯先生现在在主持洋行的事,”潘起亮顿了顿,又道,“但乱得很,胡三说,好多基本的活都没法干了。” 陈林心里暗道:“看样子,是药给少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两件事——颠地醒过来,还有“水妖号”赶回来。 要是这两件事凑到一起,他的麻烦就大了,租界内外都没法容身。 “小镜子,你们的枪练得怎么样了?”陈林话锋一转,问道。 潘起亮支支吾吾起来:“这……这枪太难打准了,我觉得还不如弓弩好用。” “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要注意压枪!”陈林的声音沉了些,“回去再好好练,很快就要用到你们了。” “真的?”潘起亮立刻来了精神,语气里满是兴奋——他早就想试试真刀真枪的滋味了。 “当然是真的。”陈林的语气严肃起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你继续盯着洋行那边的动静,有消息立刻来报。” 潘起亮应了声,转身离开。 实验室里又剩下陈林一个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月色,继续推演计划。 他原本的打算很清楚:直接弄死颠地,等珍妮和“水妖号”回来,再让人干掉尼古拉斯。 之后捧珍妮上位,詹姆斯跟他关系不错,可以让詹姆斯辅佐珍妮。 这样一来,就算颠地洋行不是他的,也能完全配合他——他要靠这洋行,把自己生产的东西运到欧洲,再从欧洲采购需要的设备,一步步建自己的商业帝国。 可现在,颠地没死,只是昏迷。计划稍微偏了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得更谨慎才行。 第56章 洋行乱局,执子走棋 好在只是偏差。 偏差,总能扶正。 陈林坐在实验室的木椅上,指尖摩挲着药瓶边缘,目光落在窗外——现在,还得等“水妖号”回来。 另一边,颠地洋行二楼卧室。 詹姆斯站在床前,眉头拧成疙瘩。 一向说一不二的老板,此刻躺在床上,脸歪嘴斜,双目紧闭,连呼吸都透着虚弱。 合信牧师刚走,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道:“颠地先生,血管爆裂,能活着已是奇迹,醒过来的可能……不大。” 詹姆斯叹了口气。他从做水手时就跟着颠地,看着他从一名船长一步步变成租界里的富豪,也看着他手里沾满无数人的鲜血——走私鸦片,贩卖苦力。 为了钱,没什么他不敢做的。客观说,颠地是个十足的恶棍。 可从情感上,颠地对他有知遇之恩。是颠地把他从饿肚子的水手,提拔成了洋行高级管事,让他衣食无忧。 “一定是那些亡魂找来了吧?”詹姆斯凑到床前,声音压得极低,“撕碎了你的灵魂,才让你醒不过来……” “詹姆斯先生。” 老黄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猫着腰走进来,嘴凑到詹姆斯耳边:“渣甸先生来了,说要探望老板。” 詹姆斯直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衣领,点头:“知道了,我去迎。” 一楼大厅。 渣甸刚踏进门槛,就直奔主题,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颠地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怕是没法见您。”詹姆斯答得平静。 “我不是来见他的。”渣甸盯着詹姆斯,眼神像鹰,“詹姆斯,你没想过?要是颠地醒不来,这洋行……怎么办?” 詹姆斯猛地抬头,眼里的怒火藏都藏不住。 他怎会不懂——渣甸是来探底,想趁机吞了颠地洋行。 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洋人连做坏人都这么“光明磊落”。 “渣甸先生,”詹姆斯的声音冷了几分,“就算老板醒不来,我们还有珍妮小姐。颠地洋行的未来,不劳您费心。” “哼!”渣甸嗤笑一声,满脸不屑,“这里是野蛮的东方!你们指望一个女孩撑场面?”他甩袖就走,出门时还撂下一句狠话,“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撑多久!” 詹姆斯攥紧拳头,回头就看见几个老员工在走廊拐角探头探脑。怒火瞬间窜上来,他扯着嗓子吼:“看什么看!要是对洋行没信心,现在就辞职,去别的洋行混饭吃!” 几个脑袋“嗖”地缩回去,脚步飞快地消失。 大厅里顿时静得吓人。不过几个小时,老板一倒,洋行就散了魂。 人人都在想后路——在租界,洋行兼并是常事,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这里讲的从来都只是丛林法则。 “詹姆斯先生,您别气。”老黄走到他身后,声音温和,“我们的快船已经追出去了,小姐很快就回来。” 詹姆斯拍了拍老黄的肩,语气里满是感激:“老黄,你很好。你们华人说‘患难见真情’,这话没错。” “可接下来,怡和那些洋行不会放过机会的。”老黄苦笑着摇头,“他们肯定会来围猎。” 詹姆斯原本柔和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淬了光的刀:“想吞掉颠地洋行?得看他们有没有好牙口。” “我一定全力支持您!”老黄立刻表态。 詹姆斯点头,语气坚定:“好,老黄,我现在任命你为帮办。生丝、茶叶生意归你管,顾家那边继续对接,仓库的管理权,也全交给你。” 如今他是洋行实际主事人,有任免员工的权力。这句话出口,老黄眼里瞬间亮了——这是把洋行的半条命,都交到了他手里。 次日清晨,“水妖号”上。 尼古拉斯天没亮就醒了,先去甲板找船长问:“到哪了?” “回先生,已经到长江口了。” 他又去船舱巡视,走到后舱,找到两个监视陈林的手下,声音冷硬:“情况怎么样?” “没事,我们轮着盯,他没出过舱房。”一个手下连忙回答。 “一次都没出来?” 尼古拉斯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安涌上来。 他快步走到陈林的舱房前,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静得像没人。 他敲了敲门,没反应。 脸色瞬间变了:“过来!把门打开!” 一个手下掏出特制钥匙,插进锁孔。 “咔嗒”一声,反锁的门开了。 舱房里空空如也,圆形舷窗敞着,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得窗帘乱晃。 这舷窗窄,成年男人根本钻不出去。 可他们忘了——陈林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肩膀和腰,比一般男人细多了。 “糟糕!”尼古拉斯的瞳孔猛地收缩,转身就往外跑,“快!让船长立刻返航!” 同一时间,沪上一建的实验室。 天还没亮,陈林就醒了。这实验室是他专门设计的,有两道门,还有一间小卧室。 昨晚他就在这凑活了一夜,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药味。 “咚咚咚——” 朝着公司内部的门被敲响了。陈林起身开门,门外是老韩,身后还跟着个高个子汉子——是刘丽川。 目前只有潘起亮和老韩知道他逃回来了。潘起亮去盯洋行的动静,他只能让老韩把刘丽川请来——接下来的事太大,必须得有刘丽川的支持。 “我给颠地下了药。”陈林没绕弯子,直接开口。 刘丽川眼睛一瞪,满脸惊讶:“你想做什么?”他不在乎颠地的死活,在他眼里,洋人没几个好东西。可陈林这事做得太大——一旦泄露,租界所有洋人都会把矛头对准他。 那些人平时跟颠地斗得凶,可要是华人杀了洋行老板,他们定会一致对外。 “会首,我们需要一个洋行。”陈林的语气很沉,“我的工业区要赚钱,得把东西卖出去;小刀会要发展,要反抗清廷,得有武器、有军舰。这些,都离不开洋人。” 他顿了顿,接着说:“可洋人不会帮咱们,他们更喜欢听话的清廷。所以,我们必须自己控制一个洋行——有洋人的外壳掩护,能做的事就多了。” 陈林把控制颠地洋行的重要性,一字一句说清楚。 刘丽川皱着眉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 他有大局观,很快就想通了——这事,确实有必要。可就像走独木桥,只要一个环节出错,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说吧,需要会里做什么?”刘丽川抬眼,语气里没了犹豫。 陈林也不客气,直接开口:“第一,帮我找些能适应洋行工作的人。这事成了,必须在颠地洋行安插自己人。第二,我要随时能调动手枪队——洋行里有几个元老,不可能跟咱们合作,得除掉。” 刘丽川看着陈林,第一次在这少年眼里看到这么重的狠辣。 这种狠劲,很少出现在这么大的孩子身上。 “安插的人,必须是咱们能完全控制的。”陈林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我明白。”刘丽川点头。 “你要不要跟我回会里?”刘丽川又问,语气里带着关心,“留在租界,太不安全。” 陈林摇头:“不了,我在这等。放心,沪上一建的兄弟都在,安全没问题。” 他没说谎。 沪上一建现在有五六百工人,在租界的几个工地上干活。 这些人吃公司的饭,有严格的层级——石匠李云山当总班头,工人十人为一班,设班长,每个工地还有班头。上工、休息都有规矩,其实已经是半军事化管理。 老韩昨晚就安排了几十个壮汉,在公司大楼待命,个个都带着家伙。 陈林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已经蒙蒙亮。按照他的测算,“水妖号”最早今晚就能赶回来。 他还有最后一件最重要的事,没做。 第57章 暗室密谈,快船急返 晨光漫过颠地洋行的白墙,詹姆斯才从老板卧室走出来。 他顶着两圈青黑的眼圈,衬衫皱得像揉过的纸。 昨夜守了颠地一夜,眼下又得在洋行里转——得把浮动的人心按住。 这么大的洋行,每天的事堆成山。 以前颠地总管全局,看着也没这么忙;如今轮到自己,詹姆斯只觉得手忙脚乱,连口气都喘不匀。 直到中午,他才拖着沉腿,回自己的房间想歇会儿。 推开门的瞬间,他猛地顿住,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左轮手枪——床上竟坐着个人。 房间里很暗,等眼睛适应了,他才看清那人的脸:“杰……杰克?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南洋了吗?” 语气里满是惊惑。 陈林抬眼,声音带着委屈:“都是谎言,詹姆斯先生。我还能信任你吗?” 詹姆斯反手关上门,从口袋里摸出火柴,“嚓”地划亮,点燃桌上的蜡烛。 烛火跳动,把他皱紧的眉头映在光秃秃的额头上,投下一片阴影。 “到底怎么回事?”他往前凑了两步,语气沉了下来。 “我被骗了。”陈林垂着眼,手指攥着衣角,“根本不是去看机器。上船后,我亲耳听尼古拉斯跟船长说,要在中途把我扔去海里。” “这怎么可能?”詹姆斯的眼睛瞪圆了,“那你怎么回来的?” “船到黄浦江下游,我瞅着机会跳了下去。然后从杨树浦一路跑回来的。”陈林抬眼,语气带着点庆幸,“您知道的,我父亲是渔夫,水性还过得去。”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尼古拉斯说是老板让他做的,我不敢去找老板,只能来寻您。詹姆斯先生,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进洋行以来,没少为公司做事,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詹姆斯连连摇头,金色的长发跟着晃:“不,这不是真的,杰克。一定是尼古拉斯搞的鬼。” “那您能带我去见老板吗?”陈林往前坐了坐,眼神透着认真,“我想当面问问他。” 詹姆斯却摇了头:“恐怕不行。” “为什么?”陈林追问。 “老板昨晚突发心疾,现在陷在深度昏迷里,醒不过来。” “啊?怎么会这样?”陈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满脸都是假装出来的震惊,“颠地先生看着那么强壮……” “唉——”詹姆斯长叹一声,走到床边坐下,与陈林隔了半臂距离,“你不知道,这洋行是他一手建起来的。他以前在海军服役,有人脉撑着。要是他不在了,洋行就要陷进大麻烦里了。” “怎么会这样……”陈林皱着眉,看起来一脸茫然。 “杰克,我敢保证,这事绝不是老板的主意,肯定是尼古拉斯!”詹姆斯的语气斩钉截铁,“那家伙向来阴狠狡诈,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陈林垂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会儿,他突然抬头:“对了!我好像想起了点事——尼古拉斯提过渣甸少爷。” “肖恩?”詹姆斯的眉头拧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定是他!肯定是他跟怡和洋行勾结!他们觉得你的知识能让咱们洋行领先,所以才让尼古拉斯除掉你!” “真没想到,老板这么信任尼古拉斯,他竟然吃里扒外。”陈林咬着唇,语气里满是愤慨。 “糟糕!”詹姆斯突然拍了下大腿,脸色变了,“小姐还在船上!”他抓着陈林的胳膊,急声问,“杰克,你在船上见到小姐了吗?” 陈林摇了摇头。 詹姆斯往后靠在床栏上,手捂住脑门,脸色更沉了——陈林带来的消息,把他的焦虑又加重了几分。 “詹姆斯先生,我能帮您做点什么吗?”陈林往前凑了凑,声音放轻,带着安慰,“要不我去找合信牧师?我跟他关系还不错,让他再给老板看看?” 詹姆斯还是摇头,语气里透着无力:“合信牧师已经来过了,他说老板醒过来的可能几乎为零,就算是现在这样,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一旦老板不在了,怡和洋行肯定会发难,到时候就不只是生丝生意的事了。” “怡和洋行?他们想吞掉咱们颠地洋行?”陈林一边问,一边皱着眉琢磨,像是自言自语:“先是让尼古拉斯除掉我,接着老板就突然生病……会不会跟他们有关系?” 这话像根针,扎进詹姆斯心里。 在陈林看似无意的引导下,他对怡和的怀疑越来越重,渐渐认定——这就是怡和早策划好的连环计。 “詹姆斯先生,现在最要紧的是等珍妮小姐回来。”陈林的语气变得郑重,“希望尼古拉斯别对小姐做什么。有您在,小姐一定能坐稳大班的位置。” 詹姆斯的脸色凝重起来,手指攥成了拳。 “得把尼古拉斯这个祸害除掉,不能让他回公司夺权。”他突然看向陈林,眼神里多了点急切,“对了,杰克,你是不是认识帮派的人?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我想雇他们干掉尼古拉斯。” “这样……能行吗?”陈林皱着眉,一脸怀疑。 “我们已经派快船去追‘水妖号’了。”詹姆斯的语气很坚决,“等他们下船就动手,不然有他这个内应在,小姐根本坐不稳大班的位置。” 陈林没说话,心里长舒一口气——他早把詹姆斯的性格摸透了,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里。 “你放心,杰克。”詹姆斯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带着底气,“只要除掉尼古拉斯,你就不用怕了。留在租界,有我在,怡和洋行不敢动你。咱们颠地的生意兴许不如怡和,但打架从来没输过。” 这话不是吹牛。颠地以前是海军舰长,洋行里的骨干,大多是他当年战舰上的水兵,个个都能打。 “好。”陈林点了头,语气也坚定起来,“詹姆斯先生,生丝生意有顾先生兜底,等工厂建成,水泥、钢铁、促凝剂都能给咱们带来新营收。怡和想堵咱们的路,没那么容易。” “你说得对,这些全靠你。”詹姆斯看着陈林,眼神里满是感激,“杰克,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唯一的例外,就是把你招进了颠地洋行。” 陈林心里泛起一丝惭愧——詹姆斯当初招他进来,简直是引狼入室。 可脸上却满是感激,眼眶都微微泛红。 上辈子跟捞女相处多了,他的演技也练得炉火纯青。说到底,最好的老师,从来都是对手。 两人在房间里商议了很久,直到夕阳的光透过窗缝照进来,陈林才起身偷偷离开。 回到实验室的房间,他摸了摸胸口——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这“鸠占鹊巢”的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拿到詹姆斯的支持。 詹姆斯资历够深,为人又豪爽,没那么多心眼,正好是他计划里最需要的人。 黄浦江上,风裹着水汽吹得人发冷。 一艘飞剪船破开江面,速度极快,正是昨天刚离开的“水妖号”。 江面上的华人渔船、舢板见了,都像受惊似的往江边躲。 珍妮在甲板上,找到了尼古拉斯。 她的眉头皱着,语气满是焦急:“尼古拉斯叔叔,到底怎么回事?杰克怎么不见了?他是公司的重要员工,好几个大项目都离不开他。” 看起来,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小姐,我也不清楚。”尼古拉斯避开她的目光,语气有些含糊,“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回去跟老板汇报。” 就在这时,远处江面上出现了一艘白色蒸汽快船。 船上的人隔着老远,就向“水妖号”打出了旗语。 “咦?那不是咱们洋行的‘白海豚号’吗?”珍妮眯着眼,很快认了出来。 她心里暗自嘀咕:难道是父亲抓到陈林了?要是父亲知道自己帮陈林逃了,会怎么样?颠地最恨的就是背叛。 没一会儿,“白海豚号”就靠了过来。 一个穿西装的洋管事探出头,朝着“水妖号”大喊:“珍妮小姐在吗?” 珍妮立刻走到船舷边,探出头回应:“罗伯特叔叔,怎么了?” “小姐,颠地先生病倒了!您赶紧跟我们回去!” “什么?”珍妮的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上满是惊讶,随即又染上了悲伤,声音都轻了几分,“我父亲他……” 没多问,珍妮跟尼古拉斯匆匆告别,踩着跳板上了“白海豚号”。 蒸汽快船调转方向,逆流往租界驶去。 而“水妖号”太大,吃水深,只能慢慢跟在后面,估计要到天黑才能靠岸。 第58章 床前心计,江畔绝杀 汽船刚靠岸,珍妮就跟着管事往颠地洋行跑。 脚步急促,裙摆扫过石阶,带起细碎的灰。 她并非是担心颠地先生的病情,而是急着确认——这个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男人,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 推开卧室门,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颠地躺在床上,脸歪嘴斜,往日里凌厉的眼神紧闭着,像个没了力气的婴儿。 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胸口起伏轻得像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中断。 珍妮靠近,心跳快了几分。 以前她连跟颠地对视都不敢,此刻却一步步走近,直到站在床边——这个距离,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最后,她甚至弯下腰,把耳朵凑到颠地的鹰钩鼻子前,确认那口气还在。 “詹姆斯叔叔,”她直起身,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坚定,“父亲最大的心愿是把洋行做大。现在他这样,我们必须撑住洋行。” 詹姆斯站在一旁,眼眶有点热。 他没料到,珍妮小姐竟这么坚强。 “放心,小姐!我一定全力支持您,颠地洋行绝不会倒!” “嗯!”珍妮点头,眼神亮了亮,话锋一转,“对了,杰克不见了,您见到他了吗?” 詹姆斯的眼神顿了一下,很快掩饰过去,装作惊讶:“什么?他不是也在船上吗?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也不清楚。”珍妮垂下眼,语气带着焦急,“出发时还看到他,有人说他进船舱休息,今早尼古拉斯叔叔说他不见了。” 她演得很像,比詹姆斯自然多了。 詹姆斯的破绽太明显,或许因为珍妮本就知道真相。 “怎么会这样!”詹姆斯皱紧眉,一脸忧心,“没有杰克,我们跟顾家的生丝贸易、促凝剂项目都没法推进啊!” 珍妮心里反倒松了口气——看来杰克已经找到詹姆斯,还得到了支持,不然詹姆斯不会在她面前撒谎。 她也跟着露出担忧的神色:“是啊,没了杰克,咱们的生意要面临大麻烦了。” “詹姆斯叔叔,您一定要想办法找他,他一定还活着,对不对?”珍妮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央求。 “放心,小姐,杰克死不了。”詹姆斯拍了拍她的肩,“这里面肯定有咱们不知道的事。” 詹姆斯走后,卧室里只剩下珍妮和颠地。 她看着床上的男人,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只要一块毛巾,她就能为母亲报仇。 但她没动。 像现在这样,让颠地活着却没了丝毫尊严,才是最好的惩罚。 最好他能醒过来,却失去所有行动能力,像个只能躺着的木偶。 杰克说过,不排除这种可能。 其实回来后,她已经跟杰克偷偷见过面,把眼下的情况捋了一遍。 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拉拢詹姆斯,拿到洋行控制权;二是除掉尼古拉斯,扫清内部的麻烦。 她负责前者,陈林负责后者。 与此同时,黄浦江边的芦苇荡里。 风裹着江水的腥气吹过,芦苇叶“沙沙”响。 潘起亮带着手枪队的人蹲在里面,个个手按在枪上,眼神警惕地盯着江面。 他们在等。 突然,不远处传来“布谷——布谷——”的叫声。 潘起亮立刻回了两声,声音压得低。 没过多久,一道身影从芦苇丛外钻进来,是陈林。 “陈林,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潘起亮凑上前,声音里带着点急切。 “船要天黑才到,别急。”陈林蹲下身,手指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路线,“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把他们带过来。到时候听我命令,瞄准人群,把枪里的子弹以最快的速度全打出去。” 他抬眼看向众人,语气严肃:“明白了吗?” 手枪队的队员们一个个点头,脸上没半点怯意,全是坚毅。 这些人是潘起亮亲自挑的,都是小刀会里的好手,挑选的首要条件就是胆大。 “好了,检查武器。”陈林话音刚落,队员们立刻抬手,拉开枪栓,检查子弹,动作麻利得很。 江面上,“水妖号”正朝着码头靠近。 远处租界的灯火已经亮了,星星点点映在江面上。 尼古拉斯站在船头,眉头皱得很紧。 老板怎么会突然生病? 他天天跟在颠地身边,知道颠地的身体向来硬朗,连个咳嗽都少。 或许,是时候改换门庭了。 要是能把颠地洋行的资源带过去,他在新洋行的地位肯定不一样。 至于对手,珍妮是个小姑娘,詹姆斯是个粗鄙的水手,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水妖号”缓缓靠岸,尼古拉斯让船长带着几个心腹跟他下船。这次他要动手,得把自己人带在身边。 码头上,一个穿西装的洋管事正等着。见尼古拉斯下来,立刻迎上去,脸上堆着笑:“尼古拉斯先生,老板已经转移到华人区的医院了,让我在这儿等您,说您一靠岸就去见他。” 他说得煞有介事,眼神却有点飘。 “老板醒了?”尼古拉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没察觉那管事的异样——这个消息太突然,让他忘了防备。 “醒了!刚醒没多久,多亏了合信牧师!牧师介绍了一个清国郎中。”管事的语气很肯定,撒谎的节奏越来越顺。 “好!你在前面带路!”尼古拉斯催道,心里想着要赶紧去“表忠心”。 他推说赶时间,带着心腹跟着管事往江边的小路走。 小路两边全是芦苇,风一吹,叶子“哗啦”响,有点渗人。 走着走着,那管事突然脚下一滑,“哎呦”叫了一声,摔在地上。 尼古拉斯走在他身后,本能地伸手去扶。 就在这时,芦苇丛里突然冲出一群人! 他们个个举着枪,一手扳动击锤,一手扣扳机,开枪时还刻意压低枪身——这是詹姆斯教陈林的射击技巧,能抵消后坐力,防止枪口跳。 詹姆斯看着憨,玩枪却是行家。 “砰砰砰——” 几十把枪同时开火,子弹像密集的雨点,朝着尼古拉斯一行人横扫过去。 尼古拉斯的手下连哼都没哼几声,就倒在了地上。 有人想掏枪反击,手指刚碰到枪柄,就被子弹击中,哀嚎着倒地。 不过几个呼吸,手枪队的子弹就打光了。 硝烟弥漫开来,裹着血腥味,呛得人咳嗽。 潘起亮拔出腰间的小刀,大喊一声“跟我上!”,率先冲了上去。 天黑,加上硝烟,他看不清人影,只能凭着感觉找倒地的人。 “补刀!”他一边喊,一边揪住一具尸体的头发,小刀“唰”地划过对方的喉咙,血溅在他的袖口上。 其他队员也跟着学,刀光在黑暗里闪了闪。 “别杀我!我是詹姆斯先生的人!” 突然,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是那个带路的管事,他正被一个队员按在地上,小刀已经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队员愣了一下,手停住了。 就在这时,尸体堆里突然窜起一个人!动作快得像猎豹,是尼古拉斯! 刚才他伸手扶管事时,隐约察觉到危险,顺势趴在了地上。 枪响时他没动,硬是凭着冷静保住了一条命。 他起身不是要逃,而是朝着一个方向冲——陈林刚从芦苇丛里走出来,正好挡在他面前。 尼古拉斯从身形上认出了陈林,眼睛红了。 手枪队的子弹已经打光,队员们忙着补刀,没人来得及反应。 潘起亮是第一个回过神的,他猛地甩出手里的小刀! “唰”的一声,小刀正中尼古拉斯的后背。 可尼古拉斯太强悍了,后背插着刀,依旧往前冲,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枪——下一秒,他就能开枪杀了陈林,或者把陈林挟持住。 “砰!” 一声枪响,时间仿佛静止了。 尼古拉斯的身体顿了顿,缓缓倒在地上。 陈林站在他面前,手里举着枪,枪口还冒着黑烟。 那烟在空气中扭曲,像个鬼脸,仿佛在嘲笑倒下的尼古拉斯。 “赶紧打扫战场!”陈林的声音冷静得很,“尸体全沉到黄浦江喂鱼!”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拖起尸体往江边走。 这里离租界近,枪声肯定传过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军队来查,得快点收拾干净。 陈林走到那管事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去通知詹姆斯,大事已成。” 管事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点点头,朝着洋行的方向跑了。 夜色里,只有芦苇叶还在“沙沙”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59章 少年张扬,闪亮登场 租界警长亨利·克莱尔赶到现场的时候,空气中只剩下一些血腥味儿,混着潮湿的泥土气。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 泥土中还混着血迹。 但地上空空的,没有尸体。 克莱尔皱了皱眉。 他刚上任没几天,警察局办公楼还在修建,承建的就是陈林的沪上一建。 这会儿连块像样的牌子都没挂。 因此,他不想多管闲事。 没人报警,而且这里已经是华界,不是租界。 要不是昨晚的枪声太响,吵得他没法睡,他根本不会来。 只要租界里的洋人没出事,就好。 “走。”克莱尔站起身,声音低沉,不带一丝犹豫。 几个裹着头巾的阿三警员立马跟上,脚步都放轻了些。 一夜过去,租界外的这场枪战像被风吹走了。 没人提,没人问。 颠地洋行自然不会报案。 甚至洋行的人都不知道尼古拉斯遇袭。 所以也就没人再去查。 华界那边,上海县衙也没收到报案。 铁良上次遇袭后,就缩在县城里,连大门都不出,更别说管这种事。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对付那些拐子。 颠地先生还没醒。 詹姆斯找了中医,抓了几副黑乎乎的药,熬成汤灌下去,不过也就只能吊着他的命。 洋行二楼的会议厅里,江风从窗户缝钻进来,带着点腥味儿。 珍妮小姐换了身庄重的黑色长裙,头上戴了顶小圆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利落又大方。 长桌两边,洋行的主管们都坐得笔直,脸上没一点笑意,个个神情庄重,像是在等什么重大的时刻。 詹姆斯今天也不一样。 他穿了件深灰色西装,领结打得整整齐齐,跟平时那副随意的样子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诸位。”詹姆斯先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颠地先生身体不适,没法履行大班的职责。我跟几位主管商量过,临时由珍妮小姐主持洋行的日常运作。” 说完,他抬眼扫过众人,眼神犀利得像刀子。 “有人有异议吗?”语气里的威胁,谁都听得出来。 这谁敢反对?主管们都低着头,没人吭声。 过了几秒,一个声音怯生生地冒出来。 “詹姆斯先生,要不要喊一下尼古拉斯先生?” 说话的是负责烟土销售的管事,平时跟尼古拉斯走得近,自然要帮他说句话。 詹姆斯斜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尼古拉斯先生有重要的事要做,已经连夜跟着‘女妖号’南下了。” 他心里有数,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让尼古拉斯的事情传开。 昨天晚上,他就重新找了个船长,让“女妖号”连夜开船。 现在没后世的通讯手段,谁也不知道尼古拉斯到底在不在船上。 等有人发现不对劲,至少也是几个月后的事了。 这么长时间,足够珍妮把洋行的人心收拢过来。 会议本该到这儿就结束了,主管们都准备起身离开。 詹姆斯却突然开口,声音提高了些:“珍妮小姐有个重要的决定,要跟大家宣布。”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到珍妮身上。 她翘着下巴,脸颊像白玉一样,没一点瑕疵。 眼神扫过众人时,带着十足的自信,那股气势,让人没法反驳。 “杰克,你进来。”珍妮冲着会议室门外喊,声音清亮,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所有人又转头看向门外。 门被推开,陈林走了进来。 他穿了身黑色西装,戴了顶礼帽,头发梳得整齐。 进门后,他先朝着众人微微鞠了一躬,动作标准,不慌不忙。 接着,他走到长桌旁的空座前,坐下。 等他坐好,珍妮才开口,语气坚定:“杰克帮办进洋行的时间不长,但他为洋行献了促凝剂的专利,把办公大楼的项目做得很出色,还解决了生丝危机。所以我决定,让杰克担任咱们洋行的华买办。” 这话一出口,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 下一秒,就炸了锅。 让一个未成年的男孩当买办?这也太草率了!底下的高管们都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有的皱眉,有的摇头,眼神里全是不屑。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男孩嗓音响了起来,打破了混乱。 “我知道诸位对我的能力还有疑虑。”陈林站起身,转过身看向众人,表情大方,不卑不亢。 “大家都是颠地洋行的高管,手里都有股份,肯定是想让洋行越来越好。”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语气里多了几分自信:“这样,给我半年时间。要是半年后,洋行的收益没有增加,不用各位开口,我自己辞职,怎么样?” 这话听着有点自大,但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反倒不好继续反对。 毕竟,没人敢像他这样,把话放得这么满。 陈林为什么一定要当买办? 因为在现在的租界,买办和洋行是商业代理与合作的关系。 买办之下都是打工仔,一旦成了买办,他就可以上桌子了。 打工是不可能再打工的,上一世,他身为大厂的技术高管,年薪百万,不过高级牛马而已,随时都可能被抛弃。 这一世,他必然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洋人、满清、士绅,谁都别想掌控他。 洋行是外资在华的贸易主体,主要做鸦片、丝茶、工业品的进出口生意。 买办是洋行的“中国代理人”,要对接中国商人和市场,翻译、议价、收货、垫资、报关——这些关键环节,都得靠买办。 可以说,买办是洋行进入大清市场的“桥梁”。 买办能靠为洋行服务赚佣金,通常按交易额抽成。 还能借着洋行的庇护,比如租界的治外法权,躲开清廷的苛捐杂税,甚至自己做贸易。 洋行也离不开买办。 他们需要买办的本土人脉、商情信息和信用网络,这样才能降低在华经营的风险和成本。 两者的利益,早就绑在了一起。 洋行对买办有控制权,会签合同,限制经营范围。 但要是买办掌握了核心资源,比如稳定的货源或者销售渠道,也有议价的能力。 有些资深买办,甚至能影响洋行的经营决策,不是完全被动的。 所以,陈林要是能当上买办,对他在满清糟糕的商业环境里建自己的工业帝国,太重要了。 别以为带着脑子、有金手指,穿越到满清就能干大事。 满清的商业环境有多差?对本土商人的欺压,能分分钟让你家破人亡。 除非你有庞大的家族背景,不然一旦有钱,在满清官员眼里,你就是猪圈里的肥猪,想杀就杀。 但陈林要是成了买办,就能扯着洋人的大旗当虎皮。 满清向来欺软怕硬,对洋人卑躬屈膝,对自己人却高高在上。 有洋行撑腰,情况就不一样了。 半年时间,对陈林来说足够了。 再过几个月,他的炼焦厂和制药厂就能投产。 到时候推出几件抢手的商品,让颠地洋行独家代理,效益马上就能提上来。 等高管们都走了,会议室里就剩下珍妮、詹姆斯和陈林三个人。 这时候,真正的会议才开始。 詹姆斯先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双手揉了揉太阳穴。 “终于结束了。杰克,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设个六个月的试用期?” 他皱着眉,语气里带着点不解:“我跟你说过,接下来怡和洋行肯定会针对咱们,能维持颠地洋行的运行就不错了,你还想提升效益?” “是啊,杰克。”珍妮也开口,语气带着点护短的意思。 “洋行是我们家的,我说了算,哪里容得下他们说三道四?谁要反对,我直接开掉他!” 她现在完全站在陈林这边。 要是没有陈林,她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取代颠地先生。 陈林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却坚定:“珍妮小姐,詹姆斯先生,洋行是一个整体。它可以属于某个人,但要想健康运行,得靠所有人的努力。” 他顿了顿,继续说:“六个月后保持增长,不难。怡和洋行想卡咱们,只能在茶叶、丝绸、鸦片这些传统领域。这些领域,咱们本来就不如他们,但咱们可以开拓新的贸易产品。到时候,他们就没辙了。” 说到这儿,陈林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声音也冷了下来:“更何况,他们想搞咱们,咱们难道不会还手?这里是租界,他们比咱们强势,但他们的生意,还是要在大清的地盘上做。” 詹姆斯心里猛地一跳,想起了尼古拉斯的事。 十几个人,短短一刻钟,就全消失了。 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些人去哪儿了。 而做到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大男孩。 第60章 新药上架,噩耗到家 不知道为什么,陈林说出这些话时,詹姆斯盯着他的侧脸,忽然晃了神——竟隐约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颠地先生的影子。 这该死的时代,心不硬,根本活不下去。 才短短一个月,陈林先是差点被衙役的棍子打死,又被官府扣上罪名陷害,还当街被劫匪劫持,最后又被自己的老板骗去海外囚禁…… 一次次踩在生死线上,谁还能平和地看这个世界? 颠地洋行让珍妮接替颠地先生主持工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没两天就传遍了租界。 怡和洋行的办公室里,雪茄烟雾绕着吊灯盘旋。 渣甸先生陷在真皮沙发里,二郎腿翘得老高,嘴里的烟头随着说话的动作上下颠动,烟灰簌簌落在地毯上。 “让个黄毛丫头掌家,以后谁还敢跟颠地洋行做生意?” 他冷笑一声,指尖弹了弹烟灰,语气里满是轻蔑,“趁他病,要他命!去联系他们的供应商和经销商——只要是他们的货,咱们怡和都溢价收;凡是他们要卖的货,咱们的定价就比他们低两成!” 一旁的马地臣凑过来,脸上堆着得意的笑,声音里带着算计:“这么下去,不出半年,颠地洋行就得垮!到时候咱们直接接手他们的渠道,捡个现成的便宜!” 肖恩站在旁边,腰杆挺得笔直,恭恭敬敬听着父亲和马地臣说话。 心里像揣了团火,烧得他痛快——终于能看着颠地洋行倒霉了。 “父亲,”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点急切,“我听说,他们还任命了个华买办。” 渣甸先生抬了抬眼皮,烟灰又掉了点:“就是那个搞出促凝剂的华人小子?” “对!就是他!”肖恩攥了攥拳,语气瞬间变得愤怒,脸都涨红了,“本来我让尼古拉斯去除了他,谁知道那废物竟然没拦住,让这小子逃回来了!还有尼古拉斯自己,被个小姑娘几句话就挤走了,连反抗都不敢!” “慌什么。”渣甸先生摆摆手,语气满不在乎,指尖的雪茄在烟灰缸里摁了摁,火星溅起又熄灭,“一个小姑娘,一个半大孩子,咱们怡和要是连他们都斗不过,以后也别在租界混了。” 他转头看向肖恩,眼神沉了沉,多了几分严肃:“你也不小了,回头我给你安排几个项目。很多事,得亲为,才能学会。” “是,父亲!”肖恩赶紧应下,低着头,嘴角却偷偷往上扬——他心里早有了盘算:等颠地洋行快撑不住的时候,他就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珍妮面前,看那个高傲的女人,跪在自己跟前苦苦哀求…… 颠地先生的卧室里,木质地板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 合信牧师提着药箱走进来,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把药箱往床头柜上一放,刚转身,就看见站在窗边的陈林,眼睛一下子亮了。 “杰克!好几天没见你了,不是说要去南洋吗?”合信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满是熟稔的关切。 陈林转过身,指尖蹭了蹭窗框上的木纹,苦笑着摇头:“没去成,老板出事儿,我得回来帮珍妮小姐做事儿。” 合信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扒开颠地先生的眼皮,手指在他眼周停了几秒,又慢慢松开。 他直起身,摇了摇头,语气沉了下来:“我看,颠地先生恐怕坚持不了几天了。杰克,你给的药,好像救不了他。” “合信先生,您误会了。”陈林赶紧上前一步,语气急切,生怕对方误会,“我给您的药,本来就只是止疼的,治不了根。只有对急性发作的症状,才能稍微压一压。” 他之所以特意在这里等合信,其实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谈。 “你看他,脸都拧成一团,眼球往外突——这明显是颅压升高,脑子里出血了。” “颅压?”合信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疑惑,“这是个新词?” 陈林伸手比了个圆,耐心解释:“颅压就是大脑里面的压强。您做过解剖,应该知道——人类的大脑装在坚硬的颅骨里,基本是个密闭的空间。要是心脏跳得太猛,脑部的血管先扛不住,一破,血就流在里面,压强自然就高了。” 他指了指颠地先生的眼睛,语气肯定:“所以您看,他的眼球才会突出来。” 合信听得眼睛都不眨,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眼前突然亮了,语气里满是惊叹:“杰克,你真是个天才!这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陈林手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勺,耳朵尖有点发烫,尴尬地笑了笑——总不能说这是后世的常识吧?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合信没再追问,反而盯着颠地先生的头,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要是我能把他脑子里的血取出来,是不是就能救他?” 陈林点了点头,又赶紧补充,语气带着谨慎:“理论上是这样,但人的脑子跟豆腐似的,一碰就碎。开颅手术的难度太大,现在根本做不到。” “确实难。”合信叹了口气,又忽然眼睛一亮,语气急切起来,“不过这倒是个好研究方向!我最近翻了些你们清国的医书,上面说,你们的医生在两千年前就会刮骨疗伤了——这么厉害的技艺,怎么没流传下来?” “这个我也说不清。”陈林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对了,合信先生,您是伦敦医师协会的成员,对吧?” “嗯,是啊,怎么了?”合信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盯着陈林的脸看。 “我不懂医术,但想把几种有效的药物推广到欧洲去,让更多病人能用上。” 陈林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带着期待。 “想通过医师协会推广?”合信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语气肯定,“这办法好!任何药物都得经过临床验证,协会刚好有这个能力。” 他顿了顿,忽然挑眉,“你刚才说‘几种’?难道除了宁心丸,还有别的?” 陈林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确实还有。之前给我药方的老道士,还留了其他几种药。有一种能缓解大部分疼痛,我叫它止疼片;还有一种能替代奎宁,治疟疾的;另外一种,则对梅毒有很强的抑制作用。” 他说的治疟疾的药,其实是人工合成奎宁。 每说一种,合信的眼睛就亮一分,到最后,他甚至往前探了探身,声音都有点发颤:“你说的是真的?这几种特效药,你手里都有?” 要知道,这里面随便一种拿出来,都是能让人富可敌国的畅销药。 就说奎宁——海外殖民全靠它。 洋人的殖民地大多在南方炎热地带,非洲、南亚、美洲,全是疟疾高发区。 天然奎宁产量低,价格贵得吓人,根本不够用。 只要能生产,造多少就能卖多少。 还有梅毒——那可是缠了欧洲贵族上千年的诅咒。 混乱的交际圈里,贵族得梅毒的比例高得吓人,连好些王族都没能幸免。为了遮住脸上被梅毒烂出来的坑,他们发明了各种厚粉底,有的甚至得天天戴面具出门。 日过有这种药,他们绝对愿意拿出等量的黄金来换。 陈林迎着合信的目光,异常认真地点头,语气笃定:“是真的,都是经过验证的成药。不过,我不确定这些药,适不适合欧洲人的体质。” 他特意说得专业些,就是为了打消合信的怀疑。 “适不适合,试了就知道!”合信一下子激动起来,手都有点抖,“就像你给我的心宁丸,我已经在十几个人身上试过了,对急性心疾发作,确实有用!” 陈林立马接话,语气急切:“那我这几天就把样品给您,您帮忙邮寄到欧洲去。” 他之所以找合信,就是因为对方所在的医师协会在欧洲势力大——通过他们推广,比任何广告都管用,能让这些药快速传开。 陈林心里清楚,这几种药一旦扩散开来,使用量肯定会非常大,也更容易获得洋人的信任。 接下来的几天,陈林几乎泡在了实验室里。 烧瓶碰撞的声音、试剂溶解的滋滋声,从早到晚没停过。 租界里,颠地洋行的大楼正在铺地板;钢铁厂和水泥厂的厂房,钢筋混凝土框架已经立起来了;陈家湾的工业区,工人们正忙着挖地基——到处都在抢工期。 现在的陈林,最缺的就是时间。 等时间一到,他的事业就能像雨后春笋般,井喷式地往上冒。 没几天,他就把所有药品都交到了合信手里。 这些药送到欧洲,再通过协会扩散开来,最后把反馈传回来,至少得半年多。 这段时间里,他还得帮基布建干燥剂工厂,帮顾家搭染坊的架子——手里的事,一件都少不了。 就在陈林忙着算工期的时候,一个预料之中的噩耗,像块石头,砸到了颠地洋行的头上。 第61章 时光易逝,破局将至 陈林穿越的时候,是道光二十五年农历十月。 公历十一月,租界条约刚签完字,墨迹还没干透。 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半月。 短短不到五十天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不远处的颠地洋行大楼,数百个工匠昼夜赶工,外墙架子还没拆完,内部装修已经敲敲打打地动了起来。 老黄那边也没闲着,正忙着筹备搬迁庆典,红绸子买了几大匹,账本摊在桌上写得密密麻麻。 颠地先生躺在病房里,依旧维持着植物人状态,像尊没了生气的蜡像。 陈林泡在实验室。 烧杯里的液体咕嘟冒泡,他盯着火苗调火候,手里正制取要给合信牧师的药丸,白大褂上沾了点褐色药粉。 珍妮小姐每天坐在办公室,面前堆着洋行的账本和文件,一笔一划学怎么当合格的洋行老板,偶尔抬头揉下太阳穴,眼神比之前沉稳了不少。 詹姆斯跟在她身后,鞍前马后传指令,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噔噔响得很勤快。 早晨。 洋行刚开门,员工们还在擦桌子、倒咖啡,新任命的烟土销售管事托马斯就急匆匆跑来了。 他头发乱着,领结歪在脖子上,径直冲进了珍妮的办公室。 “老板!不好了!” 珍妮正低头看报表,闻言抬起头,眉头轻轻皱了下。 她指尖顿在纸页上,少了几分青涩,多了点上位者的沉稳。 “怎么了,托马斯先生?” 托马斯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低却更急:“我们的烟土销售商,全都拒不接收我们的货了!” “什么?”珍妮坐直身子,指尖微微收紧,“我们手里还有多少货?” “还有两千多箱!”托马斯咽了口唾沫,额角冒了汗,“要是今年之内卖不完,我们明年就拿不到烟土销售的配额了!老板,这部分收入,占到公司收入的百分之六十啊!” 百分之六十。 这个数砸下来,珍妮的指尖动了动,桌上的钢笔滚了半圈。 “好,我知道了。”她深吸口气,抬眼看向托马斯,“你别慌,去把詹姆斯先生和杰克先生找来,就说我有急事商量。” 现在的洋行,珍妮、杰克、詹姆斯是三人小组。 公司里的大事,基本都是他们三个先凑一起议完,再拿到主管大会上讨论。 没一会儿,陈林被从实验室拉了回来。 他的袖口沾着药渍,脸上带着点没回过神的懵。 詹姆斯则是恋恋不舍地放下擦枪布。 他不近女色,平日里除了喝酒,就喜欢坐在角落擦枪,那把左轮被他擦得锃亮,跟宝贝似的。 珍妮把托马斯说的情况,一字一句讲给二人听。 话刚落,詹姆斯“啪”地一拍桌子,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肯定是渣甸那个老贼干的!”他眼睛瞪得溜圆,语气暴躁得很,跟往常一样,一点就炸。 陈林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变化,甚至悄悄松了口气。 颠地洋行不做烟土生意,他巴不得这样。 虽说他也算洋行的一份子,但真要让他看着烟土卖给国人,心里那关过不去,良心得遭谴责。 可他也清楚,现在洋行在华能卖的商品,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原因嘛,历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满清治下还是小农经济,老百姓自家能种的、能纺的,就不会花钱买。 就说英国人在殖民地倾销的布匹,中国家庭里的妇女,哪个不会纺布? 根本没人买。 陈林缓过神,开口道:“现在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条,重新找代理商,可时间上来不及。另一条,自己出钱把这批货吃掉。” 珍妮垂着眼,手指抠着账本边缘,语气沮丧:“我最近盘了公司的账目,今年花的钱太多了。新大楼用了大量水泥钢筋,耗费比预期多了一倍。” 陈林心里嘀咕:这事儿,还能怪我?当初提议用水泥钢筋的是他,可拍板同意的是颠地先生。 珍妮没注意他的神色,接着说:“钢铁厂和水泥厂的设备也买了,花费也不小。” 这话没掺假。 重工业本就如此,前期投资跟填无底洞似的,钱砸进去连个响都未必能立刻听到。 这么算下来,陈林说的两条路,其实都走不通。 詹姆斯一听,撸起袖子就站了起来,胳膊上的肌肉绷着:“要不我带人去找渣甸算账!让他把经销商还给我们!” 陈林赶紧伸手按住他的胳膊,转头看向珍妮:“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来找买家,只不过货款要分期支付。” 珍妮抬眼,看了眼还在气头上的詹姆斯,又看向陈林,点了点头。 “好,分期就分期。只要能把这批货消化掉,怎么都行。” 詹姆斯这才松了口气,往椅子上一坐,嘀咕道:“我就知道,只要有陈林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不知道,陈林心里正犯嘀咕——上哪找经销商?他压根就没打算让这些烟土流出去。 詹姆斯还是不甘心,坐了没两分钟,又看向陈林,语气带着点怂恿:“渣甸断了我们的销路,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要不然,他以后肯定变本加厉。” 陈林挑眉:“詹姆斯先生,你想做什么?” 詹姆斯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点:“陈林,上次你找的那些人,事情办得挺利索。要是我们能提前弄到怡和洋行烟土的运输路线和时间,你的那些朋友,能把货截下来吗?” 怕陈林没兴趣,他又赶紧补充:“这烟土可比银子值钱多了。要是能截下来,东西全归他们,我们一分不要。” 陈林脸上露出点为难的神色,皱着眉说:“詹姆斯先生,你得知道,洋行押送烟土,通常都是武装押送。上次能说动他们帮忙,多亏了你之前买的那批柯尔特左轮。这次要他们出这么危险的任务,光有手枪不行,得有长枪。”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一个华人,想在租界买军火,比登天还难。 洋人不傻,绝不会轻易把枪卖给华人。 但詹姆斯不一样。 他是出了名的枪支爱好者,在租界待的时间长,认识的军火商多。 由他出面买枪,对方一点都不会起疑。 詹姆斯一听,眼睛亮了,拍了下大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跟我来!” 一提到枪,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刚才的暴躁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兴奋,脚步都快了不少。 他带着陈林,绕到洋行后面的仓库。 仓库的铁门锈迹斑斑,詹姆斯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再一推——“吱嘎——”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扑面而来,直冲天灵盖。 这仓库不大,也就十几平米。 靠墙的位置,整整齐齐摆着一排长木箱,每个箱子都用铁条捆着,看着沉甸甸的。 陈林心里有数:这里面装的,大概率是滑膛枪,说不定还是加尔各答产的印版褐贝斯。 可等詹姆斯弯腰,“啪”地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木箱时,陈林彻底懵了。 箱子里的枪,长度大概一米,比褐贝斯短了一大截。 最关键的是,这枪上有枪栓——一个金属做的小部件,立在枪身上,看着格外显眼。 他就算再不熟悉枪支,也知道枪栓是什么。 小时候唱的歌谣突然从脑海冒出来:“八路军拉大栓,鬼子放大炮。” 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又穿越了一次,眼前的枪,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这……这是什么枪?”陈林指着箱子里的枪,声音都有点发飘。 詹姆斯得意地笑了,弯腰拿起一把,递到陈林面前:“哈哈,没见过吧?这是德莱塞针发枪!我从一个普鲁士军火商手里买的!” “针发枪?”陈林接过枪,入手沉甸甸的,指尖能摸到冰冷的金属。 “对!”詹姆斯点头,语气里满是炫耀,“它用的是定装弹,后膛填装,最适合新手用。” “只不过啊,现在的人都觉得,后膛装弹跟用屁股吃饭一样,上不得台面。” “所以这批枪,我是以抄底的价格买下来的——那军火商还对我感激涕零,觉得我帮他清了库存!” 陈林摩挲着枪身,问道:“你买这么多枪干嘛?” “是颠地先生让我买的。”詹姆斯收起笑容,语气正经了点,“他准备组建一支公司护卫队,专门用来押送烟土,让我负责采购。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招募到人,这枪就先给你的朋友用,算是我给的定金!” 他说得大方,一点都不心疼。 在他看来,只要能让渣甸吃瘪,出这点血算什么? 心里的气顺了才重要。 陈林眼睛一亮,问道:“这里一共有多少杆?” “120杆。”詹姆斯随口答道。 120杆! 陈林心里一惊——这数量,都能装备一个连队了。 他立刻拍板:“好!詹姆斯,这 120杆,我全要了!” “啊?这么多?”詹姆斯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杰克,你不会是想造反吧?” “当然不是。”陈林赶紧摆手,笑着解释,“你知道我们帮会有多少人吗?摊子大得很,用到枪的地方多着呢。更何况,这东西坏了没地方修,多买点备用,总没错。”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放心,钱我一分不少给洋行。咱们洋行现在也不容易,我不会让你难做。” 他现在是洋行的买办,跟洋行是合作关系,相对独立。 该给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詹姆斯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摆摆手:“行吧,你要就拿去。大不了,我再找那个普鲁士军火商定一批。” 陈林凑近了点,声音压低,带着点试探:“嘿嘿,詹姆斯。有机会的话,介绍我认识一下你的那个朋友呗?” 他心里打着算盘——这个时代的普鲁士陆军,已经很强了,最主要的是专业。 他不是特种兵穿越,前世就是个普通的理工男。 以后真要成大事,让他带兵打仗,根本不现实。 潘起亮那些人,也只会街头火拼,没什么章法。 要是能搭上普鲁士军火商这条线,以后说不定能找到专业的人帮忙,用处大着呢。 这边忙着讨论枪支和烟土的事,珍妮没参与。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忙着收拢人心。 桌上摊着员工的名单,凡是不听话、不服从管理的人,她都在名字后面画了圈,打算一个个清除出去。 而且要做得有理有据,悄无声息,不让其他人看出破绽。 这种勾心斗角、不动声色的事情,女人往往比男人更擅长。 第62章 怡和欢宴,野鹿砺剑 怡和洋行内,一场晚宴正在进行。 楼下大厅里,红绸子绕着廊柱缠了好几圈,琉璃灯照得满室亮堂,杯盘碰撞声混着笑声,跟隔街颠地洋行的死寂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洋行的高管们围坐在长条桌两侧,银质刀叉摆在白瓷盘旁。 渣甸和马地臣分坐在桌子两头,一个端着酒杯,一个手指敲着桌面。 “为我们的胜利!干杯!”渣甸率先举起高脚杯,杯中法国红酒晃出细密的酒液,他眼神里满是得意,声音洪亮地能传到大厅角落。 “维克特瑞!”众人跟着高呼,纷纷举杯,有人甚至站起来碰杯,杯沿相撞的脆响里,气氛热得快燃烧起来。 猩红的酒液下肚,渣甸放下酒杯,指节敲了敲桌面,大厅瞬间又静了。 “这些年,颠地洋行一直用不光彩的手段坏我们的生意。”他语气沉了沉,眼神扫过众人,“现在,该轮到我们反击了。接下来,不光要让他们的烟土卖不出去,还要断了他们的茶叶、生丝货源——咱们要把怡和洋行,打造成远东第一洋行!” 这话一落,底下立刻响起阵阵附和声。 不得不说,渣甸最会煽动人心,几句话就把众人的劲头勾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儿子肖恩,语气缓和了些:“肖恩,这次你跟着押送队出去,把货送到湖州。” 他早想让儿子历练历练,只有立了功,肖恩在洋行里才能服众。 作为大股东,他必须把手里的权力稳稳传下去。 肖恩立刻挺直腰板,眼神亮了亮,声音脆生生的:“是,父亲!我一定完成任务!” 渣甸点点头,又看向对面的吴健彰:“吴老板,这次还是以你们的人为主。我会调两艘汽船给你们,速度能快不少。” 怡和刚抢了颠地的生意,得尽快满足新客户的需求,不然煮熟的鸭子可能飞了。 吴健彰作为怡和的买办,本就有配合的义务。 他赶紧欠了欠身,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放心吧,渣甸先生!鄙人一定派出最得力的人手,绝不让您失望!” 另一边,陈林找来了潘起亮。 两人带着手枪队,用船把那批德莱塞针发枪运到了陈家湾外的野地。 这里方圆十里只有陈家湾一个流民聚集地,没别的人家,陈林索性让人在这里开辟了个临时训练基地。 因为常能看到野鹿跑过,陈林给它起了个名——“野鹿荡训练基地”。 基地里搭了几间窝棚,地上铺着干草,角落堆着袋装的粮食和咸菜,勉强能让人住下。 那几十个火枪队员,现在彻底不做别的活,天天躲在这里训练。 今天,刘丽川和周立春也被喊到了基地。 刘丽川一看见地上的枪,就蹲下身摸了摸,眉头挑了挑,语气带着好奇:“这是什么火铳?造型这么奇特,之前从未见过。” 这话跟陈林当初问的一模一样。 陈林抄起一把德莱塞,手握枪栓,“咔哒”一声拉开,露出黝黑的枪膛,语气带着点讲解的意思:“洋人的名字太绕,不说那个。直观讲,这是后膛步枪。” 他指着枪膛:“看,装填的地方在这儿,不用再从枪口装弹,省事儿还快,操作也简单。” “这个好!”潘起亮也拿了一把,掂量了两下,眼睛亮得很,凑到陈林身边笑道,“陈林,要不我再组建一支长枪队?” “想的美。”陈林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调侃,“你先把手枪队练好再说吧。” 潘起亮撇了撇嘴,没再反驳。 陈林转头看向周立春,语气正经了些:“周大哥,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咱们要想在淀山湖扎根,就得亦黑亦白。” 周立春一听,脸色瞬间激动起来,手都攥紧了。 当初加入小刀会,他就是奔着做大事来的,可这些年,因为实力不够,只能小打小闹,连会众的肚子都填不饱。 官府欺负到头上来,也只能忍着。 他下意识看向刘丽川——毕竟刘丽川才是会首,得听他的意思。 刘丽川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会里准备采纳陈把头的建议,在淀山湖成立一支水上游击队,对外就打水匪的旗号,帮咱们的船队保驾护航。” “游击队”这个词是陈林想的,刘丽川觉得特别贴切,还半开玩笑地封周立春为“游击将军”。 “凭什么他是游击将军,我就只是个火枪队队长?”潘起亮第一个跳出来,语气满是不满,脸都鼓了起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会里第一战力,怎么也得比周立春的官大。 刘丽川被他逗笑了,语气带着点打趣:“那你做护国大将军,行了吧?” 反正就是句戏言,没必要较真。 “好好好!”潘起亮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扬起头,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嘴都合不拢。 人手由周立春从船队的水手里挑,得是有家有室、意志坚定、靠谱的人。 两天后,周立春就把人带来了,一共八十多号,个个身材结实,都是老实巴交的船工水手,眼神里透着股劲儿。 训练的事还是陈林负责,主要教他们怎么用枪——装弹、瞄准、扣扳机,一步步来。 至于战阵,陈林也不懂多少,就教了点队列训练,再把电视上学来的战术动作比划给他们看,能练多少算多少。 这几天,陈林除了训练游击队,还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一部分,把颠地洋行那批烟土全买了下来。 这些烟土全都运到了陈家湾的仓库。 原本陈林计划先帮流民建房子,可那些流民实在朴实,说什么都要先建仓库和厂房。 陈林走在仓库边上,身后跟着老韩和胡三。 这两人现在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不管大事小事,都跟着他跑前跑后。 按说,陈林现在也该成立自己的商行的,可手下缺人手。 之前翟老抠帮他介绍了个老家后生,听说在商号做了十几年学徒,经验丰富,再过几天就要到了。 陈林打算先考察考察,要是合适,就让那人当自己商号的掌柜。 “大东家,咱们……是准备卖烟土吗?这事儿……” 韩忠信跟在后面,犹豫了半天,才小声开口。 他本想说“这事儿缺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敢皱着眉,语气带着点担忧。 陈林脚步没停,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肯定:“别乱想,我能干那事儿吗?这东西,是原材料。”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要用它做一种药,能帮人减轻痛苦,到时候卖给洋人。” 说着,三人走到边上一间厂房。 这厂房看着有点像后世的黑作坊,墙角摆着十几个大陶罐当反应槽,还有一些铜制的管道,亮闪闪的,比之前的竹管结实多了。 “一共十六个步骤,一步都不能错。”陈林指着陶罐,语气严肃,“我需要找 45个工人,必须是最可靠的那种。进来工作后,就不能出工业区,吃住都在这儿。” 胡三立刻反应过来,凑上前问:“东家,您是担心消息泄露出去?” 陈林点了点头,眼神沉了沉:“这事儿,半分都不能泄露。” “要不从工地那边调人?”老韩出了个主意,“工地上已经有一批可靠的弟兄了,知根知底。” “不,这样还不够。”陈林摇了摇头,指了指厂房的位置,“你看我把厂房放在这么偏的角落,就是怕人多眼杂。” 胡三摸了摸下巴,突然眼睛一亮:“要不这样,咱们去买人?” “怎么买?”陈林转头看他,语气带着点疑问。 “江北那边,每天都有从北边来的流民。”胡三压低声音,“好多人家养不活孩子,就在江边卖。海门那儿有个人市,咱们可以去看看,挑些听话的。” 满清对人口流动管得严,可江苏沿海这边,全是滩涂盐碱地,没多少人住,归盐运衙门管,管得松。 好多山东、苏北的流民,就沿着海边往南走,想在江南讨口饭吃。 陈林一听,心里有点抵触——买人总归不是什么光彩事。 可他转念一想,这些孩子,自己不买,也会被别人买走,要是没人买,说不定就饿死在路边了。 他咬了咬牙道:“老胡,这事儿你去办。先买一百个,年龄别太大,跟我差不多就行,一定要听话。”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人带过来后,先给他们吃饱饭,剪掉辫子,洗干净,再安排住处。” “好嘞,东家!”胡三立刻应下。 陈林又转向老韩:“你跟陈管事说下,这边要加强保护。村里的护卫队,平时不用干活了,时间全用来训练和巡逻,不许偷懒。” 他在陈家湾也成立了一支护卫队,从青壮年里挑了五十个人,配了十把枪,还有些刀啊棍啊的冷兵器。 这处工业区,几乎投了他所有的精力,安全上绝不能出岔子。 陈林细化了分工,每一步的操作也更简单,稍微培训一下,这些孩子就能上流水线。 到时候,这批烟土就能摇身一变,成了止疼药。 至于这药吃多了会上瘾的事,陈林自然不会告诉那些老白男。 等他们真的上瘾了,也没关系——陈林这边会管够的。 靠茶叶、生丝赚洋人的钱,让白银回流,太慢了,而且竞争太激烈,陈林才不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可是博士,要搞就搞点高端的,让洋人乖乖把钱送过来。 另一边,合信牧师从陈林那儿拿到几种药的样品后,就跟得了宝似的,迫不及待地开始实验。 这几天,他见了人就问:“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头疼?腿疼?或者别的地方疼?” 弄得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私下里嘀咕:“这合信牧师,该不会是被撒旦附体了吧?哪有这么咒人的?” 合信牧师不管这些,依旧天天追着人问,就盼着能早点看到药效。 第63章 闺房初见,缫机相托 洋泾镇,刘家客栈。 天刚亮。 阳光爬过院墙,泼在青石板上,暖得发蒙。 墙角的腊梅树,枝桠间挤着一堆花苞,唯独一朵红开得扎眼,孤零零地颤。 小院东头,卧房的窗敞着。 窗后露着女孩的侧脸。 乌黑的头发束成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挺翘,嘴唇微张,正用吴音唱评弹——调子软绵,绕得人耳朵痒。 手里的琵琶却生涩,弦音时断时续,跟她的嗓子对不上。 她穿件绣着缠枝纹的袄子,领口的珍珠盘扣蹭着下颌,衬得人温温婉婉。 大门没插栓。 陈林拎着两包点心,脚步踩过门槛,径直进了院。 刘丽华唱得入神,没听见动静。 倒是屋里的苗苗,鼻子尖,闻到了味儿。 “好香!” 小丫头转头往窗外瞅,一双大眼睛“唰”地亮起来,像下凡的星星。 “阿哥!我阿哥来了!” 话音没落地,小短腿已经迈过门槛,往陈林跟前跑。 刘丽华这才住了声。 脸颊泛着红,像被太阳晒过的桃子,连耳垂都热了。 陈林单手抄起苗苗,往怀里一抱。 最近他顿顿有肉,还天天练拳,胳膊上的劲比从前更足,抱着苗苗一点不费劲儿。 “唱得不错,丽华。”他看着刘丽华,笑了,“没想到你不光会做衣服,评弹也会,连功夫都有——真是个全能的。” 刘丽华听见他这么夸,反倒不害羞了。 她下巴微微一抬,眼尾扫过陈林,带着点挑衅:“那自然,我可是刘丽华。” 顿了顿,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软下来:“你怎么有空来?好些天没见着你了。” 陈林从怀里摸出个布包,递过去。 布包沉甸甸的,里面是一圈银元,滚得沙沙响。 “呐,苗苗的生活费。” 刘丽华低头瞅了眼,眉头立刻蹙起来,语气沉了些:“上次就跟你说过,不用送钱来。你现在是会里的把头,我带苗苗,本就是分内的事。” “算你帮我保管。” 陈林没收回手,直接把布包塞到她手里。 他知道刘丽川的性子——从不在会里支一分钱。兄妹俩的日子,全靠刘丽川扛活、刘丽华在成衣铺做活,再加上客栈的微薄收入撑着。 温饱是够,但也紧巴。 如今陈林手里有十几万身家,这点银元在他眼里,实在不算什么。 刘丽华捏着布包,指尖蹭过银元的冷光,没再推辞。 她转了个话题,抬眼瞅着陈林:“对了,陈林,你今天有空吗?” “有啊,怎么了?” “我们掌柜的,想见你。” 陈林愣了下。 “掌柜的?” 他去过两次成衣铺,只见过刘丽华和那个王姐,从没听说过掌柜。 能把成衣铺这种冷门生意做起来,想必是个精明的老掌柜。 陈林心里动了动——多认识个本土商人也好,像顾家那样,要是能搭上线,他的工厂布局能快些。 他把点心包拆开,酥皮的香气立刻漫了满院。 三人坐在石凳上,分着吃了两块。 没多耽搁,陈林跟着刘丽华,往成衣铺走。 成衣铺的招牌挂在门楣上——“苏福记”,三个字漆的红亮。 刚跨进门,柜台后的王姐就抬了头。 看见两人一起进来,王姐的眼尾弯了弯,眼神在刘丽华身上绕了圈,带着点打趣的意思。 刘丽华早猜着她要调侃,赶紧开口解释:“是掌柜的要见陈林,不是我拉他来的。” 王姐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应道:“我知道……” 说着她手往里间指了指:“掌柜的在后面呢。我带陈公子过去,你留下来招呼客人。” 陈林看了眼刘丽华,见她点头,才跟着王姐往后院走。 心里却犯嘀咕:这苏掌柜,架子倒不小。顾家的生意那么大,顾掌柜见他时,还亲自出门迎呢。 后院有座两层的偏楼。 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呀”响。 顺着楼梯往上走,拐过走廊,尽头是间套房。 门虚掩着,王姐走在前面推开门,陈林往里面一看,顿时就愣了——这哪是掌柜的书房?分明是女子的闺房! 进门是小厅,墙边摆着梳妆台,嵌着黄铜镜,台上散着脂粉盒。 中间用雕花屏风隔了,屏风后挂着粉纱帘,风一吹,帘角飘起。 空气里还绕着股香味儿,淡淡的,像花开在水里,勾人心魄。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这掌柜是个女的? “小陈先生,请坐。” 帘后传来个女声,软得像海绵。 接着,一个穿黑裙的女人从帘后走出来。 她的头发挽成妇人的发髻,插着支羊脂玉簪,玉光映着黑发,亮得晃眼。 黑裙做得宽松,可她走起来时,裙摆顺着腰肢摇摆,还是显露出傲人的身段。 只是脸上蒙着层纱——紫色的,鲜得像染了花汁,在光下泛着亮。 陈林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勾住,直勾勾地盯着那层纱。 女人的眼睛露在外面,眼尾往上挑,灵动得很。 单看这双眼睛,再看身段,陈林心里暗叹,就凭借这两点,这女人就能打满分。尤其是他带着中年男人的魂魄,最吃这种韵味。 “嘻嘻。” 女人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点戏谑:“小陈先生这么看人,可不太礼貌哩。” 陈林这才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咳了声:“哦,误会了,苏掌柜。” 话锋一转,又盯着面纱:“不知道您这面纱,是从哪来的?上面的紫色,市面上可没见过。” 女人脸上的笑顿了顿,有点尴尬。 原本以为自己的模样勾人,连十几岁的小子都扛不住,没想到人家眼里只有面纱。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合心意——这样倒省了不少麻烦。 她走到桌边,坐下,手指搭在桌沿:“小陈先生看出来了?没错,这就是先生给顾家的那种紫色染料。”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竟冒了点汗。 他跟顾家合作染料的事,没几个人知道——顾家为了独占好处,绝不会往外说。这女人怎么这么灵通? 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装出“原来如此”的样子。 “对了,小陈先生。”女人又开口,声音软了些,“奴家姓邱,这苏记,原是我夫君的产业。” “那您先生他……”陈林追问了半句。 “夫君已经故去了。”邱掌柜的声音轻了点,却没带悲戚。 陈林赶紧起身,脸上堆着歉意:“啊,对不起,邱掌柜。是我多嘴了。” 心里却明白了——怪不得她要戴面纱。守寡的妇人抛头露面,总免不了被人说闲话,遮着点好。 “没事儿,没事儿。”邱掌柜摆了摆手,笑得大方,“都习惯了。家里没个男人,我这个妇人,不抛头露面不行——一大家子人还等着吃饭呢。”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股亲和力,又藏着点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人没法拒绝。 “忘了恭喜小陈先生,成了洋行的买办。”邱掌柜话锋一转,往前倾了倾身,“今天找先生来,不是为了染料的事——这面纱是顾掌柜送的,顾、苏两家本是世交。我找您,是有别的事相求。” 陈林赶紧点头,语气放得客气:“邱掌柜请说,不用跟我客气。”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怎么跟被勾了魂似的?连拒绝的念头都没冒出来。 邱掌柜见他应得痛快,眼里的笑意更深了:“我苏家除了这成衣铺,还有千亩桑田。以往收了蚕茧,都是直接卖掉。但我听说,番禺那边有人从洋人手里买机器,缫丝的效率奇高——比人工快好几倍。”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林脸上:“小陈先生在洋行做事,不知道有没有门路,帮我买一批设备?” 陈林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买机器。 颠地洋行本就做这种生意,不算难事。 “没问题,邱掌柜。”他立刻应下,“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只是不知道贵号……” 话没说完,邱掌柜就接了过去:“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清晰:“我们先付两成定金,机器到了再付五成,剩下的三成,等设备调好了再给。” “好,那就这么定了。” 陈林点头应下。 这事儿不算大,可他心里却极为震惊——这女人的见识,远超出他的预料。 看她的装扮,像是个守旧的传统妇人,却知道番禺的商情,还懂机器缫丝的好处。江南的商人里,能有这眼光的,怕是连一成也没有。 “不知邱掌柜还有别的吩咐吗?” 事情谈完,陈林赶紧起身。 他怕再待下去,真要控制不住——这闺房的香、粉纱帘的软,还有眼前的女人,处处都勾着他的魂,让人发晕。 邱掌柜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笑:“还要感谢小陈先生,上次照顾本店的生意。” 陈林愣了下,才想起是帮手下定制工装的事。 他挠了挠头,客气道:“啊,哈哈,那是因为邱掌柜您店里的口碑好——衣服做得耐穿,样式也体面。” “嗯,不错。” 邱掌柜点点头,忽然补了句:“丽华没有看错人。”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 陈林的脸“唰”地红了,从脸颊一直热到耳根,连脖子都烧了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找句话圆过去,却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只能站在原地,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第64章 访铺赠言,归湾遇险 顾掌柜的通达,邱掌柜的远见,让陈林真切瞧见——这时代的中国商人里,藏着开明的火种。 他们逐利是真,可迈出的步子,却比许多人都先一步踩进了“革新”的门槛。 陈林望着远处的炊烟,心里忽然敞亮起来:或许正是这些揣着算盘、敢闯敢试的商人,才攒起了后来洋务运动的底气,才撑起了那批爱国资本家的骨架。 苏福记的前堂里,刘丽华正绕着柜台转圈圈。 眼睛隔一会儿就往通往后院的门瞟,像只盼着食的小雀。 “急什么?陈公子又跑不了。”王姐靠在柜台边,手里捻着丝线,打趣道,“再这么瞟,眼珠子都要飞过去了。” 刘丽华的脸“唰”地红了,伸手拍了下王姐的胳膊:“别瞎说!” 话音刚落,后院的门“吱呀”开了。 陈林刚跨出来,刘丽华就迎了上去,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着急:“陈林,掌柜的找你干啥呀?” 陈林看着她泛红的耳尖,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逗她:“掌柜的特意吩咐,让我以后对你好点。” “噗嗤——”王姐在后面笑出了声。 刘丽华的脸更红了,伸手攥起小拳头,轻轻捶在陈林胳膊上:“不理你了!又瞎说!” 拳头软得像棉花,陈林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带着身上都舒坦。 王姐躲在柜台后,肩膀一耸一耸的,笑得花枝乱颤。 刘丽华臊得慌,拉起陈林的胳膊就往门外走,直到出了铺子,看不见王姐的影子,才松开手。 她抬头看着陈林,眉头轻轻蹙着,语气里满是关切:“我听说你们最近要有大动作,你……你可得注意安全。” “嗯,放心。”陈林点头,指尖蹭过袖角,“我还有事,得走了,没法陪你和苗苗。快过年了,之前给你的钱,你帮自己和苗苗多置几身新衣服。” 陈林和刘丽华相处的时间不算多,可心里却愿意把她当自己人。 前世遇过的那些捞女,眼里只有钱,掏了钱,送了礼物,才肯挤出一点情绪价值给你。 可刘丽华不一样——她的善良是发自内心、挂在脸上、落在实处的,像冬天里的太阳,暖得实在,做不了假。 陈林不敢靠得太近,怕自己这颗裹着“前世”的心,会不小心伤了她。 …… 顾家的效率比陈林想的还快。 距离双方谈好合作开始才几天?顾寿松就派人来请他,说染坊已经收拾妥当了。 陈林带着潘起亮,往城南的作坊区走。 那是个四合院式的作坊,中间的天井铺着青石板,用来晾晒布料;四面的屋子改成了车间,墙角码着一排巨大的陶缸,擦得锃亮。 “小陈先生,你看这作坊,还有哪儿不满意?啥时候能投产啊?”顾寿松跟在陈林身边,脸上堆着笑,语气热络得像多年的忘年交。 “快了,快了。”陈林含糊其辞。 他心里清楚,现在还没到投产的时候——陈家湾的炼焦厂还卡着脖子,煤焦油是染坊的关键原料,没这东西,再好的作坊也开不了工。 来都来了。 陈林绕着陶缸走了一圈,指着墙角的通风口:“这里得改改,通风再做好点,不然染料的味儿散不出去,工人待着难受。” 顾寿松赶紧应:“听您的!明天就让人改!” 晚上,陈林照旧带着潘起亮去顾家蹭饭。 潘起亮最盼着这环节,每次都把肚子填得溜圆,连打饱嗝都带着饭菜香。 饭后,顾福昌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拉着陈林去了县衙。 陈林知道吴云找他,而且大概猜出是为何。 最近英租界来了支弗兰西舰队,船坚炮利的,一看就没安好心。吴云找他,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事儿。 两人往县衙走,夜风吹得灯笼晃悠悠的。 进了县衙的偏厅,吴云正坐在桌边喝茶,见陈林进来,立刻放下茶杯,开门见山:“陈林,听说你英吉利话说得极好,那弗兰西话呢?会吗?” “会一点,日常交流没问题。”陈林谦虚道。 他前世在大厂时,曾去法国公干过一年,负责一个合作项目,法语早练得溜熟。 “好!太好了!”吴云一拍桌子,眼睛都亮了,又追问,“那你对弗兰西的情况了解多少?” “弗兰西是西洋的陆上大国。”陈林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西洋诸国里,英吉利靠海权立国,舰队最强,海外殖民地也最多;弗兰西在大陆上,跟英吉利就隔一条窄海峡。几十年前,弗兰西出了个雄主,名曰拿破仑,带兵厉害得很,差点把欧洲大陆的国家都统一了,最后还是英吉利联合一众小国,才把他打败。现在论实力,英吉利排第一,弗兰西能排第二。” 这些都是西洋历史的常识,可落在吴云耳里,却像听天书。 他直勾勾地盯着陈林,连连赞叹:“厉害!小陈先生果真通洋务!” 赞叹完,吴云又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明天下午跟我去大东门一趟,带你见个大人物——这可是你的好机会。” 陈林心里暗笑:这有什么好神秘的? 大东门是苏松太道道台衙署的所在地,要见的,十有八九是宫慕久。 这位可是朝廷钦点、专门跟洋人打交道的主官,陈林早就想会会了。 吴云又问了一堆关于弗兰西人的问题,从习俗到军力,没完没了。 陈林都一一答了,没漏半点破绽。 第二天一大早,陈林便带着潘起亮,乘坐运送物资的船只,直奔陈家湾——最近厂房陆续建成,他得常去盯着。 两人坐的小船在河面上飘着,潘起亮靠在船舷上,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说:“等下过野鹿荡,把我放下来呗。我去看看那帮小子有没有偷懒,正好活动活动,消消食。” “怎么?不愿意跟我去陈家湾?”陈林笑着逗他。 “哪儿能啊!”潘起亮赶紧摆手,“陈家湾是您的地盘,有那么多人看着,哪儿用得着我保护?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的枪法练得怎么样了。” “哦?现在一天不打枪,手就痒了?” “哈哈!这都被您看出来了!”潘起亮挠着头,笑得憨实。 陈林其实挺喜欢潘起亮这性子——粗里带细,表面上大大咧咧,跟他说话不用拐弯抹角,可真要遇事,又靠谱得很。 “去吧。”陈林收起笑,语气郑重了些,“训练强度再加大点,伙食跟紧,每天一顿肉或者蛋。过几天,可能就要出任务了。” “晓得了!”潘起亮用力点头,眼里闪着光。 船到野鹿荡岸边,潘起亮一跃就跳上了岸,脚步轻快地往迷宫一般的芦苇荡里走。 小船再往前飘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陈家湾。 沿河的地方,用圆木和木板搭了一排码头,几十艘舢板靠在岸边。 工人们扛着装满煤的筐子,踩着跳板往岸上走,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嘴里还哼着号子。 陈林看着这纯靠人力的搬运方式,轻轻摇了摇头——太费劲儿了。 刚上岸,就见韩忠信迎了过来。 “老韩,”陈林指着码头,“你之前在租界见过蒸汽吊机吧?回头我让詹姆斯帮忙,你挑几个机灵的工人,去学学怎么用。学好了,咱们也在这儿装几台。” 韩忠信赶紧应道:“好!我明天就去安排!” 工人们干活的劲头很足,一个个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陈林给的待遇实在——只要肯出力,不光自己能吃饱,全家都能顿顿吃上白米饭,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往工业区北边走,有片地势稍高的地方。 这里在上风向,是陈林规划的居民区。 只是居民区还没建好,现在只搭了几个大号的茅草棚子。 棚子四周留着大窗户,阳光能透进去,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陈林带着韩忠信、陈长河,站在棚子外的土坡上。 快过年了,寒冬腊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 棚子里的孩子们,小脸冻得通红,可读书的声音却亮得很,精神头十足。 “得尽快把校舍建起来,窗户要装玻璃,不能让孩子们总在茅草棚里冻着。”陈林的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里面的孩子。 说到玻璃,陈林又萌生出建玻璃工厂的念头。 陈长河在旁边叹道:“现在每人一件棉衣,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之前这时候,有些孩子还光着屁股在外面跑呢。” 这时,棚子里的教书先生看见了陈林,赶紧走了出来。 这人叫沈若之,是江宁来的读书人,家里穷,读了十几年书,却没考中功名。 利宾之前给她写了信,说陈林这边缺先生,给的薪俸堪比县令,沈若之没犹豫就来了。 他不算迂腐,知道陈林是大东家,见了面,态度恭敬得很。 “所有人起立!”沈若之转身冲棚子里喊了一声。 孩子们“唰”地站了起来,整齐地朝着陈林的方向弯腰行礼,稚嫩的声音一起响:“见过大东家!” 礼数做得周全,小胳膊抱在胸前,弯腰的角度都差不多。 陈林心里一暖,走上前,对着沈若之拱手:“沈先生,辛苦你了。茅草棚里冷,委屈你和孩子们了。” 沈若之赶紧回礼,语气客气:“大东家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他说话条理清晰,听起来精明得很,陈林倒有些纳闷——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没中功名? “孩子们的学习进度怎么样?”陈林又问。 “都很努力,个别孩子慢些,但按您说的方法教,一年内能读写、学会四则运算,肯定没问题。”沈若之答道。 陈林搞的是速成教育——要求孩子们一年里认够掌握常用字,能读能写,还要掌握四则运算。 为了快,他教的是阿拉伯数字,有些汉字也做了简化。 原本想直接教简体字,可又怕跟外面的主流脱节,只能让孩子们先学繁体字。 正说着,东边突然传来“砰——砰——”几声枪响。 声音很零星,却像炸雷一般在陈林耳边响。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出事了! 第65章 教育为先,盐匪来犯 要过年了。 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盐帮兄弟的破棉袄上,簌簌响。 大家都不容易——沪上的温度比北方暖,但是湿度大,那含着水分的冷风硬往骨头里钻。 盐帮今年的收益,烂得像泡在水里的棉絮。 租界的洋船一趟趟来,舱底藏着白花花的洋盐。 有人偷偷摸去租界买,那盐粒细,没杂质,价格还比盐帮的私盐便宜一半。 光靠劫掠,早养不活这五百多号人了。 这群人打家劫舍惯了,骨头里带着懒惰。 让他们去租界扛大包,修路,建房子? 呸,谁乐意弯腰受洋人的气。 能靠抢,谁还愿意打工啊?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陈家湾,在他们眼里就是头养肥的猪。 快过年了,不宰一刀,怎么对得起这苦日子? 独耳凑在龚笛身边,仅剩的一只耳朵冻得通红,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当家的,我亲眼见着——陈家湾那帮人,天天吃干饭!隔几天还能炖肉!前儿个,他们的人去川沙买肥猪,一买就是四五头呢!” 龚笛盯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刀鞘。 风把他的粗眉吹得拧成一团,沉声道:“他娘的,老子过得还不如流民。看样子,他们摊上了个不错的东家。” 视线里,陈家湾周围原本乱糟糟的茅草全被清了,露出黑黝黝的土地。 几十号人正弯腰挖地基,木夯砸在土里,闷响传得老远。 龚笛皱着眉——建房子?这流民村搞什么名堂? 但不管怎样,能吃上肉,就说明有油水可刮。 独耳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眼里闪着狠光:“听说那东家是租界来的!帮洋人干活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咱们抢他娘的,为民除害!” “租界?”龚笛突然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等老子抢了这儿,明年就去抢租界!都给我准备好——等下把气势拉满,一鼓作气拿下陈家湾,过个富足年!” 他这次把所有人都带来了。 五百多号人,一半是老弱妇孺,只能站在后面壮声势;剩下两百多,是能提刀砍人的精壮汉子。 龚笛把人分成两拨:老弱先从东北角冲,吸引陈家湾人注意力;主力从东南角杀进去——那儿靠近码头,有仓库,还能截断陈家湾的退路。 他盯着远处的水渠,心里得意:嘿嘿,这布置,天衣无缝,老子就是做将军的料。 进入陈家湾的最大障碍,就是那条新挖的排水渠。 渠水连着河,绕着村子圈了一圈,两边的新地光秃秃的,连棵能躲人的树都没有。 因此他必须要采用声东击西的计谋。 “杀啊——!” 喊杀声突然炸响,像炸雷滚过雪地。 陈家湾里,干活的工人吓得手一抖,锄头“当啷”掉在地上。 正在巡逻的护卫队,立马握紧了手里的枪,往声音来处冲。 牛大力跑在最前面。 他是护卫队队长,当初选拔时,凭着一身力气和耿直性子,被陈林选中。 队员们都服他——这人敢拼,有谋,为人仗义。 面对突如其来的土匪,牛大力没慌。 陈林之前开会就说过,要时刻准备着。 他边跑边喊,声音洪亮:“火枪手跟在我身边!其他人护在两翼!” 跑到半路,他又回头喊了句,语气里带着沉稳:“别怕!就是群土匪!咱们的枪一响,他们就得跑!” 很快,护卫队到了排水渠西侧。 而对面的人,已经冲到了百米外——衣衫褴褛,有的光脚踩在冻土里,手里举着锈刀、铁叉,一群歪瓜裂枣。 牛大力心里五味杂陈。 既恨他们抢东西,又觉得可怜。 沪上现在活儿多,扛包、拉车,肯干活就饿不死,为啥非要出来抢? 陈家湾人以前也是流民,日子苦,但没人想过劫掠。 十几个火枪手聚到他身边。 手里的针击步枪,是陈林分给他们的。 基本的射击要领都学了,但枪法嘛,实在一般——子弹金贵,没几个人实弹练过。 “举枪!准备!”牛大力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陈林教的章法。 十几人立马排成一排,火枪平举在身前,手有点抖,但没人退缩。 “放!” 随着一声令下,“砰……砰……”枪声响起,有点凌乱,却震得空气发颤。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对面。 对面人群里,突然倒下了几人。 剩下的人一愣,紧接着,哀嚎声就飘了过来。 “跑呀!他们有洋枪……”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那群老弱立马散了,像受惊的兔子,往回蹿。 躲在东南角的龚笛,见状立马冲了出来。 他没喊杀,只挥了挥手,身后的人抬着木板,脚步飞快——要架在水渠上,冲过去。 听到枪声时,龚笛心里也是一震。 这流民村,竟然有火枪? 这东西,连川沙厅的兵丁都没几杆! 再看那群老弱散了,他骂了句:“一群没用的废物!” 接着,他冲身边的人吼道:“加快脚步!怕个屁!几杆破枪,半天才能打一响!” 他自己挥舞着大刀,跑在最前面,想鼓舞士气。 另一边,陈林正往东北跑,想跟牛大力汇合。 刚跑一半,就听见东南边的喊声。知道自己中计了。 敌人的伎俩算不上高明,但是骗骗这些毫无作战经验的流民却足够了。 他立马转头,对身边的沈若之喊:“带着孩子去西边野鹿荡!快!” 又拉住陈长河:“派人去通知潘起亮!让他带人来支援!” 交代完,他带着老韩和两名火枪队护卫,往东南冲。 他跑得急,鞋踩在泥地地里,发出“咯吱”的响声。 陈林到的时候,龚笛已经带人冲过水渠了。木板搭在渠道上,一尺宽,盐匪们踩在上面,健步如飞,举着兵器呐喊,气势汹汹。 东南角是码头区。 十几艘船停在岸边,船工有数十人,还有些来搬物资的青壮,加起来百来号人。 但他们手里没家伙,只有搬东西的扁担、麻绳。 “杀啊!”龚笛第一个冲过水渠,往码头杀去。他打得算盘精——先击溃这些青壮,再转头收拾护卫队。 码头上的人立马乱了。有人往西跑,有人慌得跳进河里,冰水瞬间没到腰,冻得直叫。 “跟着我!”陈林冲着几个往回逃的汉子喊,声音里带着急。 那几人回头,见是大东家,脚步顿住了。 陈林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往前一挥:“冲!” 他和两名护卫,三把枪,像个箭头,往前冲。 船工和青壮们受了鼓舞,纷纷捡起地上的扁担、木棍,跟在后面。 陈林对着远处的龚笛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没打中,但枪声让工人们士气大增,也让盐匪的脚步慢了几分。 龚笛见状,立马喊道:“弓弩手!射!” 几支羽箭飞过来,“咻咻”响。 “哎呦……” “我的胳膊!” 有人中了箭,捂着胳膊蹲在地上,哀嚎声起。 工人们有点怕,脚步往后缩。 陈林立马大喊,声音穿透混乱:“不能退!身后就是咱们的家啊!” “守家!”有个壮实的汉子喊了句,声音粗哑。 是啊,这里是家。 以前穷得吃不上饭,现在能吃饱,能住上快建好的房子,日子有了盼头。 退了,就什么都没了。 这话,大家都懂。 工人们又往前涌。 陈林三人,已经跟盐匪拉近到五十米。他冲两名护卫点头:“开枪!” 三人对着盐匪群,几乎不用瞄准,每人连开三枪。 每人枪里只剩一发子弹,再填装已然来不及。但这次,对面有几个人倒在地上。 龚笛心里一颤,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嘴上凶,心里却怕死——洋枪的厉害,他今天才算见识到。 他这一缩,盐匪的冲锋就慢了。 就在这时,牛大力带着护卫队赶了上来。 “砰!砰!”枪声在盐匪侧翼响起。 德莱斯步枪射程能到五六百米,对着密集的人群,精度不算差。 又有人倒下。 龚笛彻底慌了。 刚才还觉得自己是大将军,现在却没了主意。 血战到底?还是赶紧跑? 这是个问题。 风还在刮,雪粒子砸在脸上,疼得慌。 龚笛盯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对面举着枪的护卫队,手心全是汗。 第66章 击溃来敌,善后难题 河风裹着水汽拍在脸上,陈林刚擦去额角的汗,就听见水面传来“哗哗”的桨声。 就在这时,河面上冲来一队快船。 船身切开浊浪,速度快得掀起细碎的白泡沫,转眼就往岸边靠。 陈林猛地转头,瞳孔微缩,心里暗叹:真快! 船头立着的人,正是潘起亮。 他身后的汉子们都挎着短枪,是手枪队的人。 船还没完全贴岸,潘起亮就猫腰加速,“咚”地跳上码头。 落地的时候,身体下蹲,竟然都没有晃动。 陈林暗骂一声妖孽,这么大的身型,还如此灵活,让他这个理工男情何以堪。 潘起亮手里的左轮枪举得老高,脚步没停,径直往盐匪南侧后翼绕过去——他不光要击溃这群人,还想断了他们的后路。 陈林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嗓子里滚出粗哑的喊声:“兄弟们,冲!”说着就带头往盐匪堆里扑。 另一边的牛大力也加快了脚步,手里的长枪对准前方。 三方人马一围,盐匪彻底被圈在了中间。 龚笛心里咯噔一下,哪还敢多待。 他慌忙缩回人群,声音发颤却透着狠劲:“撤!快撤!” 其实不用他喊,盐匪早看出了势头不对。 他们本能地往后挪,后面几个人已经转身,脚底板擦着地面往水渠边的木板跑。 潘起亮的火枪队像饿极的猎豹,步子又快又稳。 这些天没白练——顿顿有肉,天天拉练,体能早比盐匪强出一大截。 三两步就逼近了木板。 已有盐匪踩上木板。 刚才进攻时的狠劲全没了,这会儿慌慌张张往后退,窄木板一摇晃,有人腿一软,“扑通”掉进冰冷的水渠里,溅起一大片水花;还有人僵在中间,死死抓着木板边缘,后面的人想过也过不去,顿时乱作一团。 “开枪!”潘起亮举着左轮,边跑边扣扳机。 准头先不论,密集的枪声“砰砰”炸响,盐匪更慌了。 窄窄的水渠,此刻竟成了跨不过去的天堑。 “滚开!”龚笛一把推开挡路的盐匪,胳膊肘撞得对方一个趔趄。 他还算稳,踩着木板三两步就冲了过去。 很快,龚笛就越过了众匪,跑到了最前面。 但是这也暴露了他。 潘起亮个子高,眼神毒。 多年混江湖的经验,让他一眼就看出龚笛是领头的——首犯必诛,留着就是后患。 “给我倒!”他迅速收起左轮,反手从背上卸下长枪。 这枪是他软磨硬泡要来的,平时护着陈林只带短枪,这次去训练基地,特意把长枪带上了。 “砰!” 清脆的枪声在河边炸响。 德莱斯600米的有效射程,龚笛跑得再快,能快过子弹? 龚笛身子一僵,往前踉跄两步,“咚”地栽倒在地。 一代悍匪,就这么没了气。 “投降不杀!”陈林扯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喘息。 紧接着,工人们的喊声此起彼伏:“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盐匪们看着前面的人刚跑两步就被击倒,心里发怵——谁也跑不过子弹。 一个个停下脚步,耷拉着脑袋,手里的家伙也扔了。 陈林撑着膝盖喘气,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没歇着,指着受伤的工人喊:“快,把伤员抬到边上!” 潘起亮屁颠屁颠跑过来,脸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东家,末将救援来迟,让您受惊了!” 陈林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侃:“算你机灵。长枪什么时候练的?枪法倒挺准。消耗了不少子弹吧?” “嘿嘿!”潘起亮挠了挠头,脸皮厚得像城墙,“大东家,不是您说的嘛,神枪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 这话倒没说错。 这次他确实立了功,陈林也没想到,能把这些盐匪全俘虏了。 没等多久,韩忠信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汇报:“大东家,俘虏了四百三十八人,打死十三个,打伤四十五个。牛队长已经带人去追逃跑的盐匪了!” 陈林点点头,语气沉稳:“干得不错。把咱们的伤员送进租界,找合信先生帮忙治疗。” “是!”韩忠信应了一声,又凑近两步,声音压得很低:“大东家,这次……怎么向官府交代啊?死了这么多人,虽说都是盐匪,可官府要是问起咱们私藏枪支,该怎么办?” 陈林眉头一下子皱紧。 这确实是个麻烦。 他一直尽量低调——潘起亮等人平时出去只带便于隐藏的手枪,训练也选在野鹿荡那种没人去的地方。 他脑子里飞速转动,翻找着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清末不是有很多地方武装吗?他们是怎么解决合法性的? “管他呢!”潘起亮在旁边大着嗓门插话,满不在乎,“官府连这帮盐匪都管不了,还想来管咱们?” 这家伙,天生就是反骨。 陈林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咱们跟盐匪不一样。现在还不是跟朝廷翻脸的时候,不然咱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赚钱、建工厂、打基础。 这时候造反,纯属脑子抽筋。 潘起亮撇撇嘴,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又开口,语气里带着点兴奋:“大东家,我听说这群盐匪在东边有个老巢,靠近海边,平时就在那儿煮盐。要不要……” “自然要拿下来。”陈林打断他,语气果决,“就当是跟这些盐匪要的补偿。” 他顿了顿,又吩咐:“你带人去把牛大力换回来,然后跟着逃跑的盐匪,把他们的老巢收了。记住,别多杀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穷得没办法,被有心人煽动的。罪不至死。” 陈林不是妇人之仁。 他清楚,这些盐匪里,很多人只是麻木,并非天生的坏胚子。 “老韩,”他又转向韩忠信,“让人把盐匪的尸体,尤其是那个头目的尸体,运到县城外面。我有用。” 时间紧迫,陈林没工夫在这儿处理善后。 把任务全部分派下去后,他就上了船,往县城赶。 随行只带了两个护卫,让他们在县衙外等着,自己则推门走了进去。 刚进县衙大门,就撞见个老熟人——铁良。 铁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脚步也没停,想绕开他。 陈林却上前一步,笑着打招呼:“铁捕头,好久不见。上次的事,多谢您帮忙。” “我可没帮过你。”铁良板着脸,语气冷硬。他又看了陈林一眼,没好气地补充:“陈林,你自己清楚做了什么。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要是被我找到证据,我一样抓你。” 陈林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嘲讽:“铁捕头还真是人如其名,铁面无私。不过,我听说沪上每天都有孩童失踪,不知道铁捕头抓到人了吗?还有东边的盐匪,抢流民、奸淫女子,怎么没见铁捕头去管?” 铁良一下子被怼得哑口无言。 他是不想管吗?是没实力管! 上次不过抓了个拐子的小喽啰,就折了好几个兄弟。 看着陈林脸上那抹得意的笑,铁良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县衙后院的书房里,光线有些暗。 陈林站在吴云身旁,腰微微躬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吴云知道陈林能量大,一直想拉拢他,当自己的助力。 两人关系进展得快,俨然成了长辈和晚辈——这里面有私心,也有几分是因为陈林懂事,确实招人喜欢。 可陈林今天汇报的事,实在太大了。 上千人火拼,还死了几十号人,就算那些人是盐匪,也该是官军来剿灭。 一个商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更何况还动了枪支。 满清朝廷对民间武器的管控,向来严格。 虽说乡下管得松,可这事儿一旦摆上台面,人家就能说你是造反。 “县尊大人,实在是那些盐匪太过猖獗,川沙厅的官军又不作为,我才从洋行弄了点洋枪,用来自卫。”陈林低着头,声音放得更软,小心地解释。 “问题就出在洋枪上。”吴云叹了口气,语气凝重,“要是你们用棍棒、农具把人打死,我还能帮你们上报个‘义民剿匪’,让朝廷嘉奖。可你们动了枪——没有官方授权,就算是地方民团,也不能私藏枪支。” “还请县尊大人救小子一命!”陈林拱手,身子压得更低,语气里带着恳求,“陈林定当感激不尽!” “好啦,别在我面前装可怜。”吴云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责备,“跟着洋人后面,你是越发无法无天了。没事儿还是多读读四书五经,修养修养心性。” 陈林心里一动,抬起头,语气带着点试探:“县尊大人,陈林也想读书啊,可苦于没有名师教导!” 吴云话里的意思,他精准地捕捉到了。 这些读书人说话,向来喜欢拐弯抹角。 吴云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那你以后没事儿就来我的书房,跟着我读吧。” “陈林拜过恩师!”陈林立刻深鞠一躬,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 吴云这时候收他为徒,显然是有办法帮他解决问题了。 但这条件,也意味着陈林要跟他深度绑定。 陈林不知道这事儿会带来多大影响,但眼下,他必须应下——眼前的麻烦,可比未来的不确定性棘手多了。 陈家湾的工业区,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第67章 觐见道台,悲去福来 “我收你为徒,”吴云指尖轻轻敲着桌沿,眼神半真半假,“实在是看你聪明伶俐,又通西学,若是愿意读书,将来或许是国之栋梁。” 这话半分真实,半分虚伪。 但眼下,真假不重要。 确认了师徒关系,吴云才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你这个事情,我一个县令确实难以善了。川沙厅由同知管辖,级别还在我之上,我不好干涉人家辖区的事。” 他顿了顿,指尖停住,抬眼看向陈林:“不过宫大人却可以。” “等下你跟我去见宫大人,别提盐匪的事。先帮他解决眼下的难题,之后我帮你圆场。”吴云语气笃定,“这事儿运作好了,非但无罪,反倒有功。” 陈林立刻弓了弓身子,眼里满是感激,连声音都带着点颤:“多谢恩师指点!” 吴云这人不坏——能力强,学识足,也想办实事。 这也是陈林愿意拜他为师的原因之一。 若是个贪官污吏,就算豁出性命,陈林也绝不会巴结。 果然,这种官场周旋的事,还得靠体制内的人。 人终究要做自己擅长的事,遇到不擅长的,就找擅长的人来帮衬。 原本就约好了召见。 陈林跟着吴云,走进大东门的道台衙门。 这衙门看着不如县衙热闹,内里配置却高得多。大门口有兵丁挎着刀守卫,进了前厅,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青砖铺地,几株老槐树枝叶耷拉着,布局规整,透着官气。 宫慕久住在后院。刚进后院,陈林就瞥见角落的墙上,挂着一串串晒干的蒜头,橙黄的皮在风里轻轻晃。 还没到屋门口,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哈哈,少甫,你来得有点早啊!” 陈林抬头一瞄——从屋里走出来的人,穿着藏青官袍,约莫五十岁,圆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得像座小山。 一开口,嘴里飘出股蒜味,活脱脱一个山东大汉。 他早打听好了,宫慕久是山东东平人。 地域这东西,对人的性格、外貌影响真不小。 “草民陈林,见过道台大人!”陈林作势要跪,宫慕久却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这份礼遇确实超标了。 陈林立刻摆出受宠若惊的样子,身子微微发僵。 “这位就是你说的陈林吧?”宫慕久抓着陈林的胳膊,转头问吴云,手上的力道很足。 吴云在一旁躬身笑道:“禀道台大人,正是他。” “呀,年纪真轻!”宫慕久上下打量着陈林,眼里满是赞叹,“年少有为啊!” “大人谬赞了。”陈林赶紧低下头,语气谦虚,指尖悄悄攥了攥衣角。 “嗨,别站在这儿了!”宫慕久拍了拍他的肩膀,“先进屋去。” 屋里还摆着饭桌——一碗粗面糊糊冒着热气,旁边是一盘剥好的蒜子、几根翠绿的大葱,一叠黑褐色的咸菜,还有一打叠得整齐的煎饼。 “我吃不惯南方的菜,到哪儿都得吃家乡的东西。”宫慕久招呼两人坐下,自己也拉了把椅子,拿起个煎饼就卷蒜。 很快,下人端着茶进来。青瓷茶杯,茶叶浮在水面,飘出淡淡的清香。这位宫大人,看着倒是个简朴的官——至少这饮食,简单得不像个道台。而且,他也没必要在陈林这种小辈面前装样子。 “少甫,这茶还是你上次送我的明前龙井,”宫慕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亲近,“一直没舍得喝。” “大人您就喝呗!”吴云笑着摆手,“喝完了我那儿还有,是老家亲戚自己种的,值不了几个钱。” “唉……”宫慕久放下茶杯,长叹了口气,眉头皱了起来,“世事艰难啊。朝廷现在不容易,听说京官都三个月没发饷了,陛下着急得龙体欠安。” 他话锋突然一转,看向陈林:“陈林,吴大人说你懂弗兰西语?你说说看,若是弗兰西人也学英国人开辟租界,我们该怎么应对?” 吴云没说话,只和宫慕久一起盯着陈林。 陈林假装低头思索了片刻,再抬头时,眼神不卑不亢:“小子以为,朝廷应该同意。” “哦?”宫慕久挑了挑眉,身子往前倾了倾。 一般人都会觉得,天朝岂能接连被西夷欺负?弗兰西人没跟大清打仗,凭什么把土地拱手让人?可陈林偏偏直截了当地说“同意”,反倒勾起了宫慕久的兴趣。 “宫大人,首先得明确一点——洋人并非一体。”陈林语速不快,条理清晰,“我们说的西洋,是几十个国家组成的。其中最强大的有三个:一是英吉利,二是弗兰西,三是奥地利,还有个新秀普鲁士……” 昨天晚上,陈林特意做了准备。 他从颠地先生的书房里,拆了一张欧洲地图。 这会儿,他把地图展开,递到宫慕久面前。 宫慕久眼睛一下子亮了——大清朝当然有世界舆图,但绝不是他这个级别的官员能看到的。 他手指在地图上戳了戳,连声道:“不错,不错!陈林,你很好!” 他性格里带着山东人的直爽,赞叹都不藏着。 陈林脸上依旧带着谦逊的微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既然眼下租界的事没法废了,不如把弗兰西人引进来。租金上多争取些,租界的位置也选好点——让弗兰西人和英国人互相竞争,我们反倒能多些筹码。” 陈林不是卖国。 租界早晚要收回来,但不是靠满清朝廷,是靠他自己。 既然如此,多开放些也无妨——洋人在租界投的钱越多,将来他能收回的东西就越多。 他跟宫慕久讲西洋历史,说英法之间的矛盾,其实是在教宫慕久怎么给朝廷交差。 毕竟在眼下的清廷,划出租界,跟卖国没两样。 若是宫慕久随便跟弗兰西人签了协议,肯定要担责任。但陈林这么一说,有理有据,这份协议就成了“制衡大英帝国的谋略”。 宫慕久是个聪明人,眼睛瞬间亮得更甚。 他转头瞪了吴云一眼,语气带着点埋怨:“吴少甫啊吴少甫,你身边有这样的人才,怎么不早点介绍给本官?若是跟英国人谈判时他在,本官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其实,宫慕久被推去跟洋人谈判,不是因为他懂洋务,只是因为他刚好在这个位子上。 而且这差使吃力不讨好,别人都往他身上推。 吴云一脸无辜地摆手:“宫大人,那时候下官也不认识陈林啊!” “陈林,”宫慕久又转向陈林,语气热切,“你要不要来我府上做幕僚?放心,本官绝不会亏待你!” 这话听起来活像是在拐骗儿童。 “宫大人,他可不会跟着你做幕僚。”吴云在一旁打趣,“人家短短一个多月,就赚了十几万两白银呢!” 这话看似有点夸张,却也差不离。 陈林光是沪上一建收的预付款,就有十几万银元。 要是算上其他收入,确实不止这个数。 当然,这些钱也没剩下多少——买地、买设备、养人,他摊子铺得大,花得也快。 宫慕久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 他围着陈林转了半圈,好奇得像看个稀罕物件:“哦?这么厉害?” 吴云又补充:“不仅如此,陈林还在川沙开荒,收拢流民。川沙厅年底交的税,都是他垫上的。” “真不错!”宫慕久拍了拍陈林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感慨,“年少有为啊!” 他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陈林啊,为商终究是小道。你这次若是帮我跟弗兰西人谈判,我可以向上保你一个监生。有了这个名分,你就能步入仕途了。” 不管是花钱买,还是找人保,功名都是当官的前提。 有了监生之名,陈林后续买官就名正言顺了。 “多谢宫大人关爱!”陈林躬身致谢,语气诚恳,“只是陈林年少家贫,没机会读书。机缘巧合学了点西学,如今已经拜在吴大人门下,跟着他读书。这次协助大人,也是恩师有命,陈林自当全力而为。” 宫慕久又白了吴云一眼,笑骂道:“好你个吴少甫,倒是捷足先登啊!” “大人,我这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吴云笑着拱手,“不过您刚才说的监生推荐,可得作数。陈林年纪不小了,现在进学走科举正途,已经来不及了。” “好!没问题!”宫慕久一口应下,“你们等我消息。” 话说到这儿,吴云却没起身告辞。 他看着宫慕久,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又有点犹豫。 “怎么了?”宫慕久挑眉,“你可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 “是这样的,大人,”吴云语气放缓,“陈林不是在川沙买地安置流民嘛,结果到了年关,被东海的盐匪盯上了。” “啊?还有这事儿?”宫慕久脸色一沉,拍了下桌子,“川沙那帮盐匪危害地方多年,本官只是没工夫搭理他们,要不早灭了!偏偏川沙同知的位子还空着!” 川沙厅的长官是同知,官衔比吴云高,只是到现在都没人接任。 “这帮盐匪,已经被陈林带人击败了。”吴云接着说,“匪首被击毙,余者皆被俘。” “哦?那是好事啊!”宫慕久立刻转向陈林,语气欣慰,“你可是立了大功!放心,本官一定帮你报上去!” 吴云却突然打断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陈林为了击败盐匪,从租界借了些火枪。” “什么?” 宫慕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茶杯。 “这……确实有些麻烦。”他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凝重。 第68章 乡勇初立,汛兵退避 “宫大人,陈林也是一片好心。” 吴云弓着腰,指尖轻轻蹭过袖口褶皱,语气里满是恳求。 “您看,川沙厅背靠江北,这几年江淮水灾不断,流民一批批南下,全挤在厅外的盐碱荒滩上。他自掏腰包安置这些人,花费可不是小数目——这份拳拳报国之心,日月都能照见啊。” 一番话裹着蜜糖,说得陈林耳根发烫。 他垂着眼睛,指尖无意识抠着衣角:我有这么好?那些流民,明明是最廉价的劳动力。 宫慕久眉头拧成疙瘩,指节叩了叩桌案,沉声道:“近来匪患确实猖獗。汛兵反应慢,人手又不足。我苏松太道为保地方安宁,特批在川沙设乡勇一营,就三百人额度,经费得地方自己筹。” 普通人听这话,一定云里雾里。 实际上已经很明白了。 吴云眼睛一亮,忙拱手:“谢过大人!这申请和战报,就由下官来起草。此次剿灭盐匪,全靠道台大人运筹帷幄,才能一举成功。” “谢大人。”陈林慢了半拍,声音都有些发飘。 他实在跟不上这些官的脑回路,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竟连草稿都不用打。 就这三两句话,他手下平白多了一营乡勇。而宫慕久也多了剿匪的功劳。 宫慕久忽然顿住,指尖在案上敲了敲:“不过,陈林的监生资格得尽快运作。无官无职,怎么指挥乡勇?” “是是是!”吴云忙应着,“下官回去就准备,绝不敢耽误。” 两人出了道台衙门,刚回县衙,吴云一句话,就把陈林对两位大人的感激冲得干干净净。 “陈林,赶紧备五千两白银。我先把你的监生资格运作下来。”吴云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碗抿了口,语气理所当然得像在说“该吃饭了”。 陈林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不是,老师,一个监生要五千两?” 五千两!他心里咯噔一下。 寻常百姓一个月能挣一两银子就不错了,五千两,得是普通人几辈子的收入。 吴云放下茶碗,鼻子里哼出一声:“你还嫌多?这是道台大人亲自出面保举,还得算上你剿匪的功劳。一般人,有钱都买不到这个机会。” 他顿了顿,斜睨着陈林:“怎么?你想自己考也行。先从童生试开始,四书五经,至少得背下来吧?” 童生试考的就是死记硬背。 陈林瞬间蔫了,肩膀垮下来:“不就五千两嘛,给。这钱,我给。” 要是吴健彰见了这阵仗,准得羡慕嫉妒恨。 那家伙为了买官,已经花了几万两,结果连壁昌的面都没见到,只巴结上了幕僚。 自从收了陈林做学生,吴云跟他说话也随意多了。 陈林搓着手,凑过去:“老师,您做这县令也有好几年了吧?这次松江知府空缺,您就不打算努努力?” 吴云瞥他一眼:“我一个县令,怎么直接升知府?” “嗨,钱的事嘛!”陈林拍着胸脯,“这么说吧,您升知府要多少银子,学生帮您出了。” 吴云斜他一眼,懒得接话,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 接下来,陈林只需等消息。 最近虽花了不少钱,但区区五千两,他还拿得出来。 回陈家湾时,日头已偏西。 回了一样陈家湾,这里的秩序正常,盐匪被击败之后,流民的信心大增,连说话都敢大声些。 潘起亮那边也传来消息,已经拿下了盐匪的东海老巢。 不仅解救了上百个年轻姑娘,还搜出了数千两白银。 陈林看着账本,心里冷笑:这些盐匪其实不穷,钱全被龚笛一个人吞了。他要是肯拿出点钱买粮食,也不至于出来抢。 见园区工人情绪稳定,陈林松了口气,正准备回屋歇会儿,一个护卫队员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裤脚还沾着泥。 “大东家!来了一队官兵!俺们队长正跟他们对峙呢,让俺赶紧来喊您!” 陈林眉头一皱。 这官兵,还真是后知后觉。 盐匪都灭了,他们才露面。 他叫上潘起亮、韩忠信,又喊了几个家族的负责人,往陈家湾东北方向走。 川沙镇就在那边,官兵肯定是从镇上过来的。 还没走近,就听见一阵吼声。 远远望去,一个穿皮甲的军官正张牙舞爪地对着牛大力嚷嚷,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牛大力脸上了。 “赶紧给老子让开!你们这些臭流民,是想造反吗?不,你们已经造反了!还私藏火铳,活腻歪了?” 陈林眯眼打量。 老陈凑过来小声道:“东家,这人川沙汛的把总冯勇,手下有三百兵丁,负责整个川沙的守备。以前没少欺负咱们。” 这些绿营兵,吃朝廷军饷,不归地方管,平日里向来嚣张。 龚笛这些私盐贩子能盘踞多年,跟汛兵脱不了干系。 双方早有默契——私盐贩子每年把一半收成分给汛兵,汛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勇听说龚笛死了,非但没高兴,反而心疼得不行——又少了一条财路。 这损失,他自然要找陈家湾补回来。 等探子报了战斗过程,冯勇更是暗喜:这下子,把柄可抓牢了。 “哪来的官兵,这么慢?早干嘛去了?”不远处,一个男孩的公鸭嗓飘过来。 冯勇猛地回头,眉头拧成结。 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瘦高少年走过来,少年五官俊秀,眼神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冷静。 “哪来的小娃娃,敢口出狂言?”冯勇叉着腰,语气轻蔑。 “阁下又是谁?报个名号吧。”陈林面色从容,脚步没停,依旧往前走。 “本将乃川沙汛把总冯勇!”冯勇挺了挺胸,指着陈林身后,“陈家湾私藏火铳,所有人都得跟本将回去调查!” “哦,是吗?”陈林突然停住,手往腰间一摸。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砰”的一声枪响炸开。 对面的官兵吓得一哆嗦,连陈林这边的人都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冯勇更是抱着脚往后跳,脸都白了——子弹就落在他脚边,溅起的泥点沾了满裤腿。 “反了!真是反了!给我上!”冯勇一边往后退,一边嘶吼。 可奇怪的是,他身边的兵丁没一个动的。 冯勇抬头一看,顿时傻了眼——对面已经有数十杆火枪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黑洞洞的枪口泛着冷光。 陈林往前迈了三步,身旁的护卫队和火枪队也跟着往前挪。 对面的绿营兵则不约而同地往后缩,脚步乱得像踩了棉花。 大冷的天,冯勇的额头却沁出了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盯着陈林,心里直犯嘀咕:这群贱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他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兵啊! 陈林嘴角勾起,眼神里满是讥讽:“冯把总,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这里是陈家湾,以后归我陈家湾乡勇营管。明白不?” “什么……什么乡勇营?哪里来的乡勇营?”冯勇嗓门发紧,“本将怎么不知道!你们知道造反的后果吗?就凭几把火铳?等老子报上去,大军一到,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他嘴里硬,腿却在往后挪。 常年欺负百姓的习惯,让他总觉得百姓好拿捏,可今天这阵仗,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家湾乡勇营,是为护卫百姓、剿匪设的。你们汛兵不中用,自然得我们乡勇上。”陈林慢悠悠地说,“这是道台衙门的决定,你一个小小把总,不知道也正常。” 冯勇心里咯噔一下。 来之前,赵经历明明说,陈家湾就是个租界商人买的地,那商人没什么背景,买地时还被他狠狠宰了一笔。 他本想着,带兵过来能狠狠捞一笔,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他忍不住回头瞪了眼身后的兵丁——火铳兵的火绳还没点燃,弓弩手更是缩到了最后面,一个个低着头,不敢看他。 指望这群怂货,根本没用。 冯勇咬咬牙,撂下一句狠话:“走!你们给老子等着!”说完,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见官兵走远,韩忠信才松了口气,手抚着胸口:“呼,吓死老子了。刚才我腿都软了。” “老韩,你也太怂了,比官兵还怂!”潘起亮却一脸兴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林,语气里满是崇拜,“大东家,您刚才那一下,简直帅呆了!” “去去去,离我远点。”陈林赶紧推开凑过来的潘起亮,这家伙身上的汗味实在冲。 韩忠信凑过来,小声问:“大东家,您刚才说的乡勇营,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林笑了,“以后我们对外就打陈家湾乡勇营的旗号。在陈家湾这里,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训练了。” “牛逼啊!”潘起亮竖起大拇指,语气夸张,“大东家,我对您的崇拜之情,就如同这滔滔江水……” “打住。”陈林摆摆手,脸色沉了沉,“这乡勇营有额度限制,在外面该低调还得低调。” 猥琐发育,才是王道。陈林心里盘算着,嘴角又勾了起来。 第69章 焦厂投产,人市惩凶 陈林第二天便托人将银元兑成银两,稳稳送到吴云手上。 接下来几天,他脚不沾地,辗转在县城、租界和陈家湾三地。 尤其是陈家湾,自打击败盐匪、赶走汛兵,流民们腰杆都直了。 眼里有了光,嗓门也亮,都知道没人再敢欺负他们。 连带着干活的劲头,也像添了柴的火,烧得更旺。 码头旁的炼焦厂,在陈林眼里就是个大棚子。 四周没墙,只有水泥钢筋浇的柱子立着,风穿过去很顺畅。 上方的顶棚铺着瓦片,一块压一块,看着倒结实。 第一台炉子终于点了火。 细长的管道伸出来,把煤炭里挥发的气引走。煤焦油在冷却罐里凝住,煤气顺着管道绕回炉子,成了燃料。 一旁的蒸汽机吭哧吭哧,驱动着吊机将烧好的焦炭倾倒出来。 有了煤焦油,陈林下游产业的原材料总算有了着落。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实验室里的法子,搬到工业区来。 这口气,终于能松快些了。 …… 胡三回来了。身后跟着一百多个少年,都跟陈林差不多大。 这些半大孩子,个个瘦得只剩骨头架,衣服破得挂不住肉。 有的没裤子,就用破布裹着;更多人往衣服里塞苇絮,头发上、身上沾得全是,风一吹就飘。 陈林盯着他们,眼前突然晃过两个月前的自己——也是这样,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酸得发涩。 “老陈,”陈林转头喊陈长河,声音沉了些,“让妇人们烧点热水,给他们好好洗个澡。对了,把肥皂拿些过去。” “哎,东家!老朽这就去办!”陈长河应得快,转身就要走。 “别总挂着‘老朽’,”陈林拽住他,嘴角勾了勾,“你才五十几岁,不就是没了牙、头发白了?好好吃饭,我还等着靠你帮忙呢。” 胡三这时凑了过来,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叹惋:“大东家,五两银子一个大小伙子,还都抢着送到我手上。唉,这世道,实在太惨了。” 他眼里透着怜悯——其实自己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但江南再苦,总能找些活干,勉强混口饭。 “江北的流民很多?”陈林追问,眉头微微皱起。 “多!人山人海的!”胡三摆手,语气急了些,“我们的船刚靠岸,一群人就围上来。他们不讨吃的,就盼着把自家娃卖了,能让娃有条活路。” 陈林的眉皱得更紧,心里沉了下去。 大清朝的没落,是从头到脚的烂。 外敌打进来,银子被刮走,政府的钱袋子空了。 没钱救灾,流民就多;流民一多,内乱又起,政府的钱袋子更空。 现在连官都公开卖了,可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买官的人上任,哪会管百姓? 只会想着刮钱,把花出去的捞回来。 泱泱天朝就这么掉进了死循环。 大清不断虚弱下去,成了生病的巨龙。 洋人就像饿狼,蹲在边上,随时要扑上来咬一口。 总有一天,连边上的小虫子,都敢上来啃一块肉。 “带我去看看。”陈林对胡三说,语气没商量。 “东家,这可使不得!”胡三急了,摆手道,“那地方乱得很,正好在通州和海门厅交界,没人管!” 陈林掏出腰间的左轮,晃了晃,金属壳子在阳光下闪了下:“有什么好怕的?” 他没真大意。 让潘起亮带了几个人跟着,坐了五艘船,还装了些粮食,才出发。 船队早上出发,中午就过了江。 江对岸能看见点点篝火,烟裹着灰,飘在空气里,呛得人嗓子发紧。 果然像胡三说的——江南岸的船刚靠过去,流民就涌了上来,围着船边,眼睛直勾勾的。 “老爷!您看看俺家娃!”一个妇人挤到前面,头上蒙着破头巾,腰弯得像张弓。 她指着身边的半大小子道:“俺家娃从小身体就好,能干活!” 那小子眼神怯生生的,头埋得低,肩膀窄得像根棍,风一吹就晃。 紧接着,一个汉子推开人群,拽着个小姑娘冲过来。 他们看见陈林身后的壮汉,不敢靠太近,只在远处喊,声音发颤:“贵人啊!把我家闺女买走吧!这孩子从小就是美人胚子,您看她眼角,还有颗旺夫痣!” 陈林抬眼望去——那姑娘瘦得像根稻草,头发脏得缠成一团,脸上沾着灰,哪看得出“美”? 来之前,胡三就交代过:别着急应,不然边上的人全得围上来。 陈林本来也只是想看看,想知道江北的灾情到底有多糟。 刚才在江面上扫了一眼,就这一块地方,怕是有几千流民了。 潘起亮块头大,走在前面开路。 堵着路的流民见了,纷纷往两边躲,不敢挡。 陈林心里像被针扎,一阵疼。 他以为自己穿越过来够惨了,没想到这些人的日子,比他还难熬。 他们大多以家庭为单位聚着。 有的人在地上搭了窝棚,破草席裹着泥巴;更多人没地方去,只能围着篝火蹲着,手缩在袖子里,冻得发抖。 “他们怎么都聚在这儿?”陈林问胡三。 “东家,这些人都是淮安府、徐州府过来的。最远还有河南、山东的。”胡三叹了口气,“黄河、淮河都发了大水,家全冲没了。他们听说江南有饭吃,都想过江。可松江府发了文,不让江北流民过。通州的官府又怕流民闹事,就把他们全赶到江边来了——不管不问,就扔在这儿。” “放开我!放开我啊!” 突然,前面传来叫喊声,是个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 陈林脚步一快,往前冲。 其他人也赶紧跟上。 只见五六个壮汉,正拖着一个女孩。 女孩拼命挣扎,可是胳膊腿被四个壮汉死死攥着。 “住手!” 陈林实在看不下去,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怒火。 几个壮汉回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眼神像看傻子——这地方,也有人敢管他们的事? “嘿嘿,哪来的野小子?”一个男人走了上来,上身穿着缎面夹袄,皱巴巴的,头上扣着顶瓜帽,一看就是领头的,“敢到爷爷的地盘上撒野?” “公子!救救我!”女孩满眼泪水,脸上全是灰,看见陈林,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在抖,“他们要抢我走!” “抢?”那男人笑了,一脸嚣张,“你待的这地方,都是我赵家的!老子看上谁,是你们的福气!跟爷走,总比在这儿饿死强!” “什么你家的地?”女孩梗着脖子,声音倔得很,“是官府把俺们安排在这儿的!你要是帮俺葬了俺爹,俺就跟你走!不然,休想!” “姑娘啊,”男人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这地方每天死上百人,都是随便挖个坑埋了。你让老子去哪儿给你找棺材?” “不行!”女孩的声音更倔了,带着哭腔,却没松口,“俺爹死的时候说了,必须要有一副白皮棺材!” 陈林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大概明白了——这女孩爹死了,要棺材;这男人想买她,却不想费这个事。 “胡三,”陈林转头喊,语气干脆,“去船上弄些木板,给这姑娘拼一副棺材。” 说完,他看向那男人,声音冷了些:“阁下,放人吧。这姑娘,我买了。” “嘿嘿……”那男人咧嘴笑了,嘴里一颗大金牙闪了闪,透着得意,“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爹可是赵南福!” “赵南福是谁?”陈林转头问潘起亮,语气里没半点在意。 潘起亮摇了摇头,嘴角勾了勾,声音里带着点不屑:“不知道是哪里的阿猫阿狗。” 这话比陈林的还难听。 那赵公子顿时火了,脸涨得通红,指着潘起亮吼道:“老子看你们是不想活了!给我打!” 他手一挥,身后的几个壮汉立刻冲了上来。每人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棒,举在身侧,朝着潘起亮就砸。 潘起亮站在最前面,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汉子。 那两人的木棒,同时朝着潘起亮的头顶砸下来。 就在木棒要碰到头的一刹那,潘起亮突然往下一蹲——快得像阵风。 紧接着,他一手一个,抓住对方的腰带,胳膊一甩,“嘭”的两声,那两人就被摔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后面两个壮汉还没反应过来,潘起亮已经冲了上去,双拳齐出,“咚”“咚”两下,两人也倒了。 前后不过两招,四个壮汉全被干翻了。 不光对面的赵公子看傻了,连陈林都愣在原地——他知道潘起亮能打,却没想到这么能打。 这家伙简直逆天了。 第70章 扬威江岸,心系黎元 赵万金僵在原地,脚像钉在地上。 上,还是退?脑子里一团乱麻。 四个魁梧手下在地上滚着,捂着胳膊腿哼哼,没一个敢起身。 那大块头下手太狠,再挨一下,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儿。 “你……你们等着!有种别跑!”赵万金指着陈林,金牙咬得咯吱响,声音发颤,却硬撑着耍横。 陈林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怎么着?喊人来?” 赵万金这辈子没受过这气。 他爹是两淮盐运使司通州巡检司的巡检,手下几百巡丁,管着通州盐场和运盐道的治安。 两淮盐业是天底下最肥的差,他爹虽只是从九品,家里却有万亩良田,还藏着几处私盐灶场。 早就跟私盐贩子勾在一块儿,趴在朝廷身上吸血。 赵万金每天来流民区,就是为私盐场挑盐丁。 盐丁的日子不是人过的——终日割草煮盐,一刻不停。 夏天顶烈日,灶边温度能烤死人,常有人中暑倒下;冬天得光着膀子干,因为衣服沾了海水,没几天就烂成布条。 在盐场,劳力就是消耗品,很少有人能够活过三十岁。 这些流民是最好的备用劳动力。 流民也不傻,知道赵家的底细,没人愿意跟他走。 今天这姑娘,是赵万金看上的,想弄回去暖床。 她不像别的女子瘦得脱形,脸上虽蒙着灰,却有肉,轮廓周正,眼睛又大又圆,亮得像浸了水。 “老子一定让你生不如死!”赵万金还在放狠话,声音却虚了。 陈林没惯着他,给潘起亮递了个眼神。 潘起亮坏笑着上前,脚步踩得地面咚咚响。 赵万金往后缩,脸瞬间白了,眼神里全是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潘起亮一个箭步冲上去,像拎小鸡似的,单手就把赵万金提了起来。 赵万金粗短的胳膊腿在空中乱挥,蹬着脚,却碰不到半点东西。 女孩早躲到陈林身后,身子还在抖。 她叫游慧娘,淮安府阜宁县人。 游家原本还算宽裕,有几十亩水浇地。 大灾来的时候,游父拿出家当救济邻居,却被歹人盯上——一夜之间,家被抢空,只能带着她跟着流民南下。 他们一路找吃的,被官府赶来赶去,最后在江边落脚。 游父还盼着开春回家种地,却一病不起,死在了这流民堆里。 最后的心愿,就是能有口棺材,别像其他人那样,扔去抛尸点喂野狗。 “砰”的一声,赵万金被摔在陈林脚边,疼得龇牙咧嘴,大金牙都从嘴巴里飞出来老远。 慧娘吓得往后缩了缩,攥着陈林的衣角,指节发白。 陈林弯腰,一把揪住赵万金的衣领,声音冷得像冰:“我叫陈林。想寻仇,去租界找我。” 说完,手一松,赵万金又摔在地上,啃了口泥。 帅!太帅了!潘起亮心里嘀咕,又被陈林抢了风头——人明明是他抓的! 游慧娘眨着细长的睫毛,盯着陈林。 这男孩高大干净,身上像裹着光。 举手投足间,是远超年纪的霸气和稳重,让人觉得踏实。 潘起亮这是却在看游慧儿,心里不服气:自己刚才出手多利落,这姑娘怎么不看他? “胡三,”陈林转头,跟身边的胡三道,“去船上搬粮食下来。再挑一百人跟我们走,给粮食,或者给银子。” 他迈步往江边走,风卷着江雾,吹得衣角飘。 这里人太多,五艘船撑死了带一百人,再多就装不下了。 花钱买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光是这一处就有几千流民,别的地方呢? 官府不出面赈济,不组织流民回家种地,这烂摊子只会越来越大。 胡三干这事熟门熟路,没一会儿就带着一百个少男少女跟上来。 他们一个个缩着肩,眼里却满是期望。 众人上了船,船桨划开江水,朝着江南去。 赵万金被几个手下扶着,灰头土脸逃回通州府。 一进门,就把今天的事跟老爹赵南福说了。 赵南福背着手,在屋里踱来踱去,地砖被踩得咯吱响,脸上的肉跟着颤。 “你被人打了,连对方什么来头都不知道?”他指着赵万金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声音拔高。 “爹,那人手下比我多!他说他叫陈林,从租界来的!”赵万金捂着腰,疼得龇牙。 “洋人?”赵南福皱眉。 “不、不是!是汉人,才十三四岁!” “你说什么?”赵南福肥脸涨得通红,鼻孔都快喷火,“你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打了?” “爹,他手下厉害!有个大块头,两下就把我带的四个人撂倒了!”赵万金跪在地上,急着辩解,声音都带了哭腔。 “给我站起来!”赵南福踹了他一脚,“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现在就坐船去川沙厅,找你二叔!把事跟他说,让他查这陈林的底!” 赵万金的二叔,是川沙厅的经历赵胜文。 赵胜文也是九品小官,可川沙厅现在没主官,他资格最老,手下吏员又都跟他走得近,整个川沙厅的权,其实都在他手里。 此时,川沙厅官衙里,烛火摇曳。 赵胜文恰好也在问陈林的事。 冯勇在陈家湾吃了亏,回来就把火撒在赵胜文头上。 赵胜文没说谎——当初来买地的是韩忠信,看着老实巴交的。 他提的条件里,好几条明显不合理,可韩忠信都应了。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敢跟官军对着干的。 谁知道姓韩的根本不是老板。 “赵经历,这陈林最近在租界确实出名。才一个多月,就混上了买办,手下有不少生意。”一个手下站在旁边,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说出来。 赵胜文手里拿着份案牍,眼神却没落在上面,直勾勾的,在想心思。 “这人没什么背景?”他头也不抬,声音沉得很。 “没有。就是租界里的破落户,听说会洋文,被洋人看上了。” 赵胜文心里有了数。 陈林胆子这么大,肯定有洋人撑腰。 可这里终究是大清的地盘——洋人的船炮再厉害,也开不到岸上来。只要陈林不在租界,他有的是办法收拾。 在大清,这种九品小官最懂怎么用权。 平时管的是琐碎事,可架不住熟门熟路。 就算是朝廷派来的官,也能被他们架空。 何况现在川沙厅没主官,更没人能管得了他。 …… 陈家湾这边,第一批孩子洗了澡,换上崭新的统一衣服,站成一队,看着精神多了。陈林站在边上,眉头皱着,陷入沉思。 “东家,小的知道您心善。”胡三凑过来,声音放低,“可流民太多了,咱们管不过来。咱们给的价钱已经是最高的,够一个家庭撑着走回老家了。” 陈林转头看胡三,眼神里带着点深意:“胡三,你是故意带我去看的吧?” 胡三之前带人回来,把流民区的惨状说得格外详细,怕是早存了让他多买人的心思。 “小的错了!”胡三“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在地上,“小的就是觉得那些人太可怜,想让东家多带些人回来……” 他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了。 “起来。”陈林声音冷了些,“别动不动就下跪。” 他长长叹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人口才是一个民族强盛的根基啊。你没做错,咱们得想办法救救那些人。” “东家,您吩咐!胡三万死不辞!”胡三连忙爬起来,拍着胸脯。 “得了吧。”陈林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就你那点胆子,遇到危险,跑的比谁都快。” 胡三嘿嘿笑了笑,不敢反驳。 “有空去管管那些新人。”陈林语气沉下来,条理清晰,“第一,尽快让他们掌握流水线操作,我会亲自教。第二,你要让他们学会绝对服从。第三,得让他们知道感恩……” 胡三竖着耳朵听,不敢漏一个字。 他心里清楚,东家这是在提拔他。 跟在东家身边,永远只能做个帮闲;只有出来管人,才能有出头之日。 第71章 设备遭扣,巧计解愁 以他现在的身份,要把这些流民运到江南。 很难! 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们从流民里买人,却绝不会把口子彻底放开。 就算陈林去找宫慕久,也没用。 帮这些人,得有足够的权,还得有足够的钱。 这两样,陈林都缺。 他想找个人商量,可身边的人,没一个能搭上手。 转眼,几天又过了。 陈林每天泡在车间,教新进来的孩子学流水线操作。 这些孩子没基础,好在年纪轻,学东西快。 陈林把这边的活拆成产线后,大多工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没几天,这些孩子就撑起了制药厂的流水线。 生产出的药,装进景德镇定制的高档瓷瓶。 就等合信那边传消息,一到就能装船,运去西洋。 这天,陈林正在车间指导。 机器轰鸣声里,刚从租界回来的老韩脚步匆匆找过来。 “东家,詹姆斯先生找您。”老韩喘着气,声音压得低。 “詹姆斯?”陈林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意外。 “是,詹姆斯先生说,洋行买的那批设备出了点事,在狮城被扣了,让您赶紧回去商量。” 老韩语速加快,脸上透着急。 陈林眉头一下皱起来。 他没多问,赶紧让人准备船,往租界赶。 刚进颠地洋行,珍妮就迎上来,语气里满是抱怨:“你还知道回来?怕是早忘了自己是颠地洋行的买办了吧。” 陈林摸了摸鼻子,这几天他确实少在租界待。 “珍妮小姐,这可不能怪我。”他语气轻松,带着点调侃,“我最近把炼焦厂建起来了,等洋行的钢铁厂投产,总不能缺原材料吧?” “可炼焦厂是你的,跟洋行没关系。”珍妮挑眉,语气不服气。 “确实没关系。”陈林笑了笑,“我这个月也没领洋行的工资啊,咱们现在是合伙人了。” “哼,要不是我,你能当上合伙人?”珍妮下巴微抬,带着点骄傲。 陈林心里想反问:没我,你能坐上洋行老板的位置?但他没说出口,好男不跟女斗,他犯不着计较。 他脸上堆起笑,口是心非道:“我心里记着珍妮小姐的好呢。小姐,咱们先解决正事吧。” 正说着,詹姆斯推门进来了。 “杰克,听说你要参与弗兰西人的租界谈判?”詹姆斯没提设备的事,一开口就问这个。 “咦?你怎么知道的?”陈林一脸疑惑,眉头拧着。 这事儿他半点儿没往外说,难道是宫慕久那边故意放的风声? 可宫慕久一个道台,为啥要这么做? 这里面的门道,陈林摸不透。 “我听一个弗兰西朋友说的。”詹姆斯耸耸肩。 “呵,你的朋友还真不少。”陈林撇撇嘴。 “那可不,出门在外靠朋友,这可是你们华人的谚语。”詹姆斯一脸得意,像是把货物被扣的烦恼全抛到了脑后。 陈林赶紧岔开话题,詹姆斯一吹牛就没个完。 “算了,不说这个,你先说说狮城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詹姆斯这才收起笑容,皱着眉道:“刚有艘从狮城来的船报告,狮城总督府以安全为由,把咱们的设备扣了。” “是怕炼钢技术被我大清学了?”陈林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詹姆斯点点头,语气无奈。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陈林追问,眼里满是疑惑。 “肯定是怡和那帮人在搞鬼。”詹姆斯咬着牙,语气愤愤。 “现在不是追究谁搞鬼的时候,咱们得把设备弄回来,不然前期投钱建的厂房怎么办?”一旁的珍妮插话,语气急躁,“真是的,工厂建在租界里,跟加尔各答有啥区别?” 陈林心里想,还是有区别的,这里只是租给你们大英,不是你们的殖民地。 可在管辖上,确实没多大差别。 他看向詹姆斯,开口道:“看样子,你得去一趟南洋了。” 詹姆斯点点头:“确实,老板生病的消息也差不多传过去了,我是该过去看看,不然有些人怕是要不安分了。”他转头看向陈林,语气带着询问:“我过去没问题,可杰克,我该怎么说服海峡总督府放了这批设备?” “你不是说我要跟弗兰西人谈判吗?”陈林把话题又绕了回去。 詹姆斯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这跟咱们的设备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陈林笑了,眼里闪着光,“到时候我会建议宫大人,跟弗兰西人提个要求,让他们必须在租界建一座钢铁厂。弗兰西人的钢铁冶炼技术,应该不比英吉利差吧?” 他顿了顿,接着问:“要是你们那位总督知道这个消息,会怎么做?” 詹姆斯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哈哈,杰克,我就说,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詹姆斯笑得满脸褶子。 陈林凑到詹姆斯身边,本着人尽其用的心思,低声道:“这次去海峡殖民地,帮我带些药物给那边的医院。这些药都有合信牧师的背书,你带着他的信,去那些医院找院长就行。药物给他们试用,免费的。” “这是你的私活?”詹姆斯挑眉,笑着问。 “嘿嘿,我懂!等你回来,我给你送个大礼,是你喜欢的那种。”陈林也笑着回应,语气里带着点神秘。 珍妮看不下去了,娇声说道:“杰克,我不管,詹姆斯叔叔走了,你必须回来帮我,不然我根本管不过来。” “好好好,我明天就搬回来办公。”陈林赶紧应下,“正好咱们最近把家搬了,等詹姆斯回来,就能住新房子了。” 说完,陈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詹姆斯:“詹姆斯先生,还有件事。现在设备被扣了,工厂肯定要延期开工。但咱们可以先把工人培养起来,你这次过去,先招募一批技工回来,我让他们教工人技能。这样等设备一到,就能立马开工。” 陈林早有建立一所技术学校的想法。但是缺乏教学人才。 这次詹姆斯南下,狮城那边有一定的工业基础,可以招到技工,正好是个机会。 詹姆斯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赞赏:“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现在颠地洋行招工,全是通过陈林。 就连一些没固定买办的小洋行,也会找陈林帮忙。 从办公楼建设,到员工招募,再到货源,陈林这里能提供一条龙服务。 租界书局储备了高端翻译人才,沪上一建和陈家湾则有大量低端劳动力。 大部分人没意识到,陈林已经慢慢开始垄断沪上周边的劳动力市场了。 珍妮看向陈林的眼神,早不是当初那样了。 陈林的能力涨得太快,快到她都有些看不懂。 一开始,她只以为陈林英语好,没几天,陈林就展现出了化学天赋。 等你以为他也就只会发明些赚钱的玩意儿,他又跟当地的华商扯上关系,还能解决洋行的货源问题。 再后来,你以为他也就只能结交些商人,他却又跟当地官员交好,甚至能参与到租界谈判这种高级别的事务里。 不知不觉间,陈林已经站到了珍妮需要仰望的高度。 当初,她是放下身段礼遇陈林,想拉拢他。 现在,她却必须巴结着对方。 离开颠地洋行,陈林去了租界的几处工地。 这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的建筑公司,沪上一建一出现,就成了独一家。 洋人老远过来要建房子,自然先找总部设在租界的沪上一建。 “大东家,咱们公司在建的项目,就有六家。”老韩跟在陈林身边,指着远处说道。 租界不大,老韩站在江边一抬手,陈林就能看到几处工地。 工地上,工人们忙碌的身影穿梭,铁锤敲击声、木料碰撞声隐约传来。 “原材料得多储备些,很快弗兰西租界也要开建了,到时候咱们的生意会更多。”陈林看着工地,语气沉稳。 “是是,我这就去跟颠地洋行下单。”老韩赶紧应下,又有些为难地说,“可咱们这里的堆场,已经放不下了。” “那就放到陈家湾去,那里地方大。”陈林想了想,又补充道,“工人也再招募一批,就以一千人为限,去江北招募吧。周边的农户,至少还能过得下去,江北的流民更需要活计。” 说这话时,陈林还在惦记着江北的那些流民。 韩忠信一一记下,不敢怠慢。 工地上的事,有孙宝山、李云山负责,韩忠信现在总览公司事务,相当于总经理。 接下来,陈林去了一趟书局。 他没料到,在那里会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72章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自从上次陈林直白拉拢,杨坊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些天,他总魂不守舍。 晚上回了家,女儿樟梅凑过来请教学问。 樟梅是杨坊的骄傲,年纪轻轻就饱读诗书,尤其擅长术数,七岁就能看账本。 可这次,女儿连喊两声,他都没反应。 这两年在洋行做事,杨家的日子好了不少。 昔日赌钱闹出来的家庭危机,渐渐被淡忘,妻子也原谅了他。 “相公,你这是咋了?”妻子陈氏看出他不对劲,语气里带着担忧。 杨坊抬眼看向妻子,轻声说:“阿芬,我想辞了洋行的活。” “啥?”陈氏眉头一皱,语气顿时不悦,“杨坊,你想干啥?又要折腾是不是?咱家日子刚有起色!” 陈氏太了解杨坊了,他从来不是安分的人。 “不是折腾,阿芬。”杨坊急忙解释,语气急切,“有人想让我跟着他干。你也知道,我跟着洋人,只能帮他们赚钱,他们永远不会真信任咱。” “谁邀请你?人家看上你啥了?”陈氏追问,眼里满是疑惑。 “一个买办,最近在租界很出名,跟你本家,叫陈林。”杨坊答道。 “陈林?”陈氏皱眉回想,“是不是颠地洋行那个年纪很小的买办?” “对对对,就是他!”杨坊赶紧点头。 陈氏一脸不解:“那陈林不过也是个洋行买办,你在仁记再做几年,说不定也能当上买办,何必折腾?” “阿芬,你不知道。”杨坊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笃定,“这个陈林发展太快了,我觉得再过几年,再想去跟他,人家都未必要我。” 他把陈林这段时间做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妻子听。 在杨家,女人地位不低,杨坊早年家道中落,全靠妻舅支持,才慢慢缓过来。 “这么说,你很看好这个陈林?”陈氏皱着眉,语气带着顾虑,“可他年纪太小了,也就比樟梅大一岁。老话都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现在离开仁记,想再回去可就难了。” “我知道。”杨坊额头拧出川字纹,语气却很坚定,“陈林的事业刚起步,但看他铺开的摊子,野心大得很。我现在过去,是雪中送炭,将来他的事业里,总能有我一席之地。” 他顿了顿,又说:“阿芬,这世道变了,从商也跟以前不一样了。过去几千年,哪有洋人来开租界、做生意的?那些洋商开着船、架着炮,满世界占地盘、做生意,从商未必不能做大事。陈林显然也看清这一点了。” 陈氏是定海人,不是普通愚妇。 她明白杨坊的心思,自己丈夫本就是有野心的人。 杨坊没直接找陈林投靠,而是先去了陈林和合信创办的书局听课。 书局办起来后,凭着不错的待遇,还有宣传西学知识的吸引力,很快聚了几十名读书人。 这些人大多和利宾差不多大,都是年轻人。 他们在书局里开讲堂、学洋文、交流知识,时不时碰撞出思想的火花。 杨坊有空就去听,他会点洋泾浜英语,发音不标准,在这里正好能提高。 更难得的是,还能听到从没接触过的新鲜知识。 书局的校舍还没建好,连正式名字都没有。 新校舍旁边搭了三间临时瓦房,就是他们学习讨论的地方。 住的地方更是十几人的大通铺,挤得很。 可这些人没一句怨言,反倒对这样的日子乐在其中。 这天,利宾站在瓦房中间,开口道:“今天咱们讨论电磁理论。” 他顿了顿,接着说:“磁铁,大家都知道。可它跟电有啥关系?民间说雷公电母,那电到底是咋产生的?” 《博物新编》正在编纂,里面讲了不少新知识。 他们都参与翻译,遇到有趣的问题,就一起讨论。 杨坊坐在底下,很少说话,却听得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时,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站起来,声音洪亮:“利宾先生,不若由在下来演示一下吧,昨天我已经成功造出电了。” 众人都转头看他。 这人身材瘦高,长脸,下巴留着胡须,细长的眼睛里透着坚毅。 “好啊,生元先生!”利宾顿时来了兴致,语气里满是期待。 这位徐寿,字生元,今年二十八岁,也是屡试不第后,改研究实学的。 看到《博物新编》第一期,就按着书后的地址找了过来。 他学习能力极强,物理化学一看就懂,尤其是动手能力,更是一绝——用陶罐、金属就能做出试管、烧杯,已经完成好几场化学实验了。 只见徐寿小心翼翼拿出一根玻璃棒——这可是稀罕物,又用毛皮仔细打磨,然后慢慢靠近一根铜丝。 众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手。 突然,玻璃棒和铜丝之间,闪过一道细小的“闪电”! “呼!”现场顿时响起一阵惊呼,有人忍不住凑上前,想看得更清楚。 杨坊也看得入了神,连身边啥时候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等他回过神,吓了一跳,赶紧起身。 “小陈先生!”杨坊语气里满是惊讶,连忙打招呼。 “杨先生,您也在啊?”陈林也很意外,杨坊一个洋行通译,怎么会对这些学问感兴趣? 利宾也看到了陈林,赶紧起身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跟周围人介绍:“诸位,这就是咱们的山长,小陈先生!” 陈林这个“山长”,其实是利宾封的。 书局是合信和陈林合办,真正出钱的是陈林,合信不过提供了些书籍和租界的一块地。 这么说来,陈林确实是最大的金主。 “利宾,我算哪门子山长?”陈林笑着摆手,又说道,“你们刚才在讨论电磁感应?下次我给你们带个真正的发电机来。” 手搓一个简易发电机,对陈林来说不算难。 他接着说:“我也发表点看法。” “磁场这东西,无处不在,却又看不见、摸不着,但这不是绝对的。”陈林走上前,从放器材的架子上拿起一块磁铁、一片玻璃,又用刀子从铁架上刮了些铁锈。 他把磁铁放在玻璃下,再把铁锈撒在玻璃上。众人睁大眼睛,第一次看到了磁场的形状——铁锈在磁场作用下,排成了规则的纹路。 “太神奇了!”有人忍不住感叹。 “真没想到,小陈先生是格物大家!”另一个人附和道。 众人之前跟陈林不熟,只知道书局是他创办的,原本以为他不过是个会赚钱的买办,没想到他是真懂格物。 这下,大家总算明白,陈林为啥要办这家书局了。 “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个球体,这点大家应该已经清楚了。”陈林继续说道,语气从容,“整个地球分南北两极,存在一个巨大的磁场,这也是咱们能用指南针分出南北的原因……” 陈林侃侃而谈。 这些在后世不过是义务教育的基础知识,此刻却让清朝的这些年轻人听得目瞪口呆,眼里满是震惊和好奇。 今儿个,陈林算是彻底露了回脸。 “刚才有人提到格物之说。”陈林话锋一转,语气认真,“我没读过理学,但对这个词有自己的理解。格物致知,就是探究万物,从而明白真理。这里的‘格’,不该只靠观察和思考,还得有实实在在的实验和实践来验证。” “说得好!”利宾第一个站起来鼓掌,语气激动。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鼓掌,他们不是拍陈林这个“金主”的马屁,是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利宾眼睛一亮,提议道:“书局还没名字,我看不如就叫‘格致书局’吧!” 看着这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热烈讨论,杨坊心里不知为啥,竟生出一丝自卑。 可他看向陈林的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这样的人,值得自己追随。 第73章 格致书局,立华实业 “杨先生,一起喝杯茶去?” 书局里的交流刚结束,不仅定了书局名字,陈林还露了回脸。 更意外的是,他听到几个似在历史书上见过的名字,悄悄记在心底——这些人现在虽难堪大用,未来却必定是推动民族进步的栋梁。 完了,他唯独约了杨坊,因为杨坊和这里的年轻人不一样,不属于这个纯粹的学问圈子。 两人走进书局的小会客室,木窗敞开着,飘进几分院外的草木香。 陈林亲手给杨坊倒了杯热茶,雾气袅袅绕着杯沿。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没先开口,只盯着杨坊的脸,眼神里带着审视。 杨坊攥了攥手,终于放下纠结,抬眼时语气格外坚定:“陈先生,我想好了,辞了仁记的活,以后跟着您干。” “杨先生可想清楚了?”陈林放下茶杯,苦笑着摇头,“我现在可是穷得叮当响。” “我知道。”杨坊立刻接话,眼神亮了亮,“租界的建筑公司是您的,川沙还建了工厂,收了好多流民。就冲这份魄力,我才决定追随您。” 他没提陈林和顾家、吴云、宫慕久的关系,可那层隐性的人脉,其实也是他动心的原因。 陈林挑了挑眉,语气带了点赞许:“看样子,杨先生做了不少功课。”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陈林身子微微前倾,“您过来,就是咱们这边的二号人物。建筑公司和工厂区都有负责人,却没人能总览全局。我是个懒人,不想把精力耗在这上面。” 其实他早想找个职业经理人当总经理,自己退到幕后做董事长,好有更多时间做别的事。 “杨某定鞠躬尽瘁……”杨坊腾地起身,拱手欲言,语气满是郑重。 陈林却抬手打断他:“我只要你尽心做事就行。你现在加入,也是公司创始人,跟老韩他们一样,我给你一部分原始股。数量不多,但将来,这股份的价值可就不好说了。” “这……这如何使得?”杨坊愣住了,手还僵在半空——他从没听过招员工还送股份的道理,语气里满是错愕。 “怎么使不得?”陈林笑了笑,“握着原始股,你就是公司的主人了。杨管事,不,杨经理,接了公司事务,你有什么打算?” 他直接抛出大问题,想看看杨坊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靠谱。 杨坊早有准备,不然也不会摸清陈林手下的产业。 他定了定神,条理清晰地说:“东家,您要立自己的商号,名号必不可少。可您现在的产业太散,没个统一名号,今后跟人做生意,人家认谁?” 陈林手下最大的两块业务,一是建筑公司,二是陈家湾工业区,要统一管理,总得有个对外的招牌——就像顾家的“顾丰盛丝行”,还有泰记、福记那样,要么用吉利字,要么带家族姓。 “就叫‘立华实业’吧。”陈林没多想,直接定下名字。 “实业?”杨坊皱了皱眉,语气里满是疑惑,没听过这个说法。 陈林放下茶杯,语气沉了沉,第一次在杨坊面前表露心迹:“实业者,西人把农、工、商都算在里面,讲究大农、大工、大商。杨先生该看到,洋人靠工业造坚船利炮,轰开咱们的国门,再这么下去,国家迟早要完。我建实业,其实是为了将来能富国强兵,抵御洋寇。” 杨坊心里一震——他知道陈林野心大,却没料到这么大。 难不成,陈林想做朱元璋那样的人? 他压下念头,拱手叹道:“好一个大农、大工、大商!大东家这格局,杨某比不上。” 定了名号,杨坊又说出第二个建议,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大东家,您要建实业、快发展,最大的坎是资金。要解决资金问题,最快的办法是办钱庄——也就是洋人的银行。” 这话一出口,陈林都愣了,差点以为杨坊也是穿越过来的——这年头,没几个人能看清融资的价值。 “办银行得有大股本吧?”陈林追问,想听听杨坊怎么说。 杨坊摇头,语气很有把握:“也不一定。在杭州,几千两银子就能开个小钱庄,投入多少看规模。而且,以东家的人脉,完全能找人合作。” “合作?”陈林挑眉,等着他往下说。 “对。”杨坊点头,掰着手指分析,“颠地洋行、顾家都能合作。顾家身家百万,您能说动他们得罪怡和洋行,说明您跟顾家关系不一般;您又是颠地洋行的买办,帮他们打理资金也没问题。咱们可以拉这两家,开个三方合伙的银行。到时候不光本地商人,洋行也愿意找咱们周转资金。” 这投名状,确实够分量。 陈林毕竟是理工男,之前压根没往这方向想。 一提到银行,陈林突然想到铸币——以自己的化学知识,用更少的白银仿制西班牙本洋,完全可行。 他心里拍了下大腿:该死,这才是最赚钱的行当!之前怎么没想到?真想抽自己一下。 “你的设想很好。”陈林肯定地点头,语气里带着认可。 在杨坊眼里,此刻的陈林一点看不出少年人的青涩,反倒比自己还老成,眼神里透着沉稳。 陈林话锋一转,语气又沉了沉:“但这事儿不好做。顾家跟我关系是不错,可更多是利益牵扯,要拉他们入伙,得给足够的好处。” “颠地洋行现在状况不好,您该知道颠地先生生病的事,这时候他们拿不出多少钱。” “咱们自己的资金也不充裕——您调查过,该清楚我摊子铺得太大。” “这些我都知道。” 杨坊点头,语气却没放松:“但咱们的预期好啊!从来没人想过把这三方势力整合到一起,甚至没人能做到。只要把前景说清楚,就能说服更多人投钱。”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像您给颠地洋行大楼画的效果图,谁都不怀疑,大楼建起来真能那样。”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观察陈林,琢磨陈林的处事方式,摸透了他的路数。 陈林心里一动——在这个世界,最懂自己的,竟然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 他定了定神,吩咐道:“那这事儿就交给你办。需要我做什么,你出个方案。” “另外,咱们的总部暂时放洋泾浜边上我家的祖宅,房子已经建好了,你回头跟老韩商量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陈林家原先的三间茅屋,现在已经改成了陈公馆。 主体是栋三层小楼,原本不大的院子,因为填了洋泾浜,往后扩了一大块。 院子周围盖了圈偏房,既像围墙,又能用来办公;主楼留给陈林自己住。宅子后方还有栈桥连到河边,能直接走水路进黄浦江——这样一栋带防御性的宅院,在乱世里,才能让人睡得安稳。 陈林和杨坊聊了很久,把立华实业的框架基本定了下来。 公司要学洋人公司的管理模式,设董事会定大事,下面是管理层;杨坊当总经理,负责组建具体的部门。 作为在洋行摸爬滚打多年的华人,没人比杨坊更适合这个岗位。 晚上,陈林回了工地边上的老住处休息。 刚推开门,就觉得不对劲——卧室平时都是胡三打扫,几乎没啥变化,今天怎么飘着一股清香味? 他赶紧摸出火折子点亮蜡烛,抬眼一看。 哎呦,我去,床上竟然躺着个人! 第74章 暖床风波,送友登舸 “胡三!胡三!你给我滚出来!” 陈林的喊声像被掐住喉咙的杀猪声,裹着寒气撞在茅草屋顶上,簌簌掉下来几片干叶。 “少、少爷……您别喊了。”床上的被子动了动,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胡管家他、他不在。” 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胆怯,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肩膀还在轻轻抖。 陈林猛地回头。 他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此刻看着床上只穿件红肚兜的女孩,舌头却像打了结:“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是胡管家安排的。”女孩攥着被角,指节泛白,“他说、说您身边没人伺候,就让我来了。” “来了就来了,你爬我床上做什么?”陈林往后退了半步。 女孩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撩开被子一角,露出里面暖烘烘的棉絮:“我帮您暖床呀。大户人家的丫鬟不是都这么做吗?” 她说着,声音又软了些,眼神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少爷,您上来吧,被窝里都暖和透了。” 陈林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三观像被重锤砸过。 穿越到这乱世,他先是挣扎在死亡线上。后来进了洋行,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怎么建自己的基业,好应对将来的变局。 他从没想着改善生活。 哪怕现在身家数十万,也不过添了几件得体的衣服,吃饭时多了两荤一素。 “不、不行……”陈林甩了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掉,“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女孩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嘴唇抿成一条线:“少爷,您是嫌弃慧儿吗?” 她是旧时代养出来的姑娘,逆来顺受早刻进了骨子里。 父亲死了,游家散了,她像片落叶飘到陈林手里,能有个安身之处,已经觉得是万幸。 慧儿对自己的长相是有底气的。 小时候母亲就教她怎么描眉、怎么说话讨男人喜欢,盼着她将来能嫁进官宦人家,做个少奶奶。 “不……不是。”陈林赶紧摇头,语气软了些,“我买你回来,不是让你做侍女的。你也看到了,陈家湾还有几百个孩子,跟你一样是被买回来的。他们都在学做工,你该跟他们待在一起。” 慧儿的肩膀垮了下去,眼圈更红了。 她以为自己是不同的。 她是女孩,比其他被买的女孩都漂亮。 而且陈少爷为了买她,还不惜跟那个满脸横肉的大金牙翻脸。 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了:“呜呜呜……” “你怎么还哭了?”陈林皱着眉,心里一阵烦躁。 他在这个世界认识不少女人,刘丽华精明能干,珍妮爽朗热情,都能像朋友一样相处。 偏偏眼前这个乡下姑娘,让他手足无措。 “要哭也先把衣服穿上。”陈林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见她的被子滑到腰际,白皙的胳膊、光滑的后背露在外面,赶紧移开视线,声音有些不自然,“着凉了不好。” 女孩没动,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抽噎着开口,声音细若蚊蚋:“衣……衣服在你屁股底下。” “啊?”陈林一愣,低头看向自己坐着的小圆凳。 凳面上果然叠着一套青布衣裙,布料摸着还软乎乎的。怪不得刚才坐着觉得格外舒服。 “哦、哦哦,不好意思。”陈林赶紧把衣服拿起来,放到床头,然后飞快转过身,背对着女孩,“你快点穿。”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棚屋里格外清晰。 陈林盯着墙上的破洞,感觉耳朵都在发烫。 “好……好了。” 片刻后,女孩的声音传来,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 陈林这才缓缓转过身,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 她梳着双环髻,发髻上没插任何首饰,却显得格外干净。 五官生得精致,眉毛像远山一样淡而弯,眼睛亮得像秋水,鼻梁秀挺,嘴唇是天然的樱粉色,看着就软乎乎的。 在流民区见到她时,这女孩满脸泥灰,根本看不清模样。 此刻洗干净了,倒让陈林有些意外——那个大金牙,眼光倒真不错。 “你有地方住吗?”陈林问道。 女孩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茫然。 “这个胡三!”陈林咬着牙,心里把胡三骂了千百遍。这老东西,办点事都办不明白! “那你今晚就住这儿吧。”陈林叹了口气,“明早帮我备点早饭,我会回来吃。” 说完,他转身就往门外走。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反悔。 这个叫游慧儿的姑娘,顶多也就十四岁。 他做人,还是有底线的。 陈林在租界还有个住处,就在不远处的沪上一建办公楼。 办公楼边的实验室,陈林从专用的门进去。 实验室里乱糟糟的,桌子上堆着各种零件、图纸、坩埚、烧瓶……地上散落着几根铜丝,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玻璃瓶子、陶罐子。 陈林从不让别人进这里,所以到处都透着股随意。 但这里熟悉的机油味、铜锈味、化学药剂味儿,却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经过游慧儿这么一闹,陈林的睡意全没了。 他坐在实验室中,又开始捣鼓起几个新想起来的实验。 不知道忙到了几点,困意袭来,他才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走进里屋的卧室,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赶到工棚区时,游慧儿已经把早饭摆好了。 只是饭菜都凉透了。 今天的早饭跟往常不一样,盘子里放着几块白色的糕点,看着格外精致。 陈林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股米粉的清香,口感软糯,比他吃过的任何糕点都好吃。 “嗯,不错。”陈林忍不住点头。 “少爷,这糕冷了。”游慧儿站在一旁,见他吃得香,眼神里多了点笑意,“奴家再去热一下吧?” “不用不用。”陈林摆了摆手,又拿起一块,“这样就很好吃。这是你们老家的做法?” 女孩点了点头,声音轻柔:“这是我们阜宁那儿的大糕,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我看这边有米粉和糖,就试着做了一点。” 她站在陈林身旁,眼神专注地看着他,见他碗里的粥喝完,赶紧拿起勺子,给陈林重新添满。 这姑娘倒是机灵,比胡三那个粗手粗脚的大老粗强多了。 “对了少爷,”游慧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您昨天的脏衣服呢?我帮您洗了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是珍妮,身边还跟着她的侍女。 “杰克!”珍妮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詹姆斯今天要出发去狮城,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吧?” 她的目光落在游慧儿身上,好奇地挑了挑眉:“咦?这位姑娘是?” 游慧儿还是第一次见到洋人,而且是这么漂亮的洋女人。 她赶紧往陈林身后躲了躲,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怯意。 珍妮也在打量游慧儿,眼神里多了点警惕。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开口,语气有些支支吾吾:“胡三他、他有别的事。这位是……是胡三找来的厨娘,帮忙做饭的。” 他越说越觉得心虚,最后干脆低下头,不敢看珍妮的眼睛。 珍妮挑了挑眉,凑到陈林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用英文笑道:“杰克,你不会是染上了清国有钱人的癖好,养暖房丫头了吧?” 陈林的脸瞬间红了,赶紧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瞎猜。” 两人说的是英文,游慧儿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只是恭敬地站在陈林身后,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显得格外乖巧。 珍妮笑了笑,也不再追问。 她走近游慧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用生硬的中文赞道:“啧啧……长得真漂亮。” 游慧儿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小声道:“谢谢小姐。” 说完,她还学着别人的样子,对着珍妮做了个万福。 “嗯,不错。”珍妮满意地点点头,突然摘下手上的玉镯子,塞到游慧儿手里,“这个送给你。” 那玉镯子通体翠绿,一看就价值不菲。 游慧儿吓得赶紧摆手,眼神慌乱地看向陈林,声音都在抖:“小姐,这、这可使不得,太贵重了……” “拿着吧。”陈林对她笑了笑,“珍妮小姐一片心意,别辜负了。” 游慧儿这才迟疑着接过镯子,小心翼翼地戴在手腕上。 陈林这才想起詹姆斯出发的事,要是珍妮不说,他差点就忘了。 两人赶紧往码头赶。 到了码头时,詹姆斯已经在船边等着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见到陈林,立刻笑着迎了上来。 “杰克,这个给你。”詹姆斯把一张纸条递给陈林,“这次交易的时间和地点,都写得很清楚。” 陈林接过纸条,打开看了一眼,上面用英文写着密密麻麻的字。他抬头看向詹姆斯,语气严肃:“可靠吗?” “放心吧,绝对可靠。”詹姆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眨了眨眼,“我的朋友可多了,这点小事还办不好?” “行。”陈林把纸条收好,语气坚定,“你放心去,等你回来,一定能得到好消息。” “对了,还有件事。”詹姆斯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叮嘱道,“后面要是有新的消息,会有个叫本杰明的人送到老韩那里。你记得跟老韩说一声,让他留意点。” 两人的对话没头没尾,旁边的人根本听不懂。 珍妮和游慧儿站在一旁,只是安静地看着。 “哦,对了詹姆斯。”陈林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开口,“你这次去狮城,看看能不能搞到铸币机。不管多少钱,帮我搞两台回来。还有,招募技工的时候,要是有造船工匠,多招募一些。” 詹姆斯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抱怨:“好吧,你又给我增加工作量。” 他顿了顿,又故意板起脸:“我要双倍的礼物,不然我可不干。” 陈林忍不住笑了,抬手轻轻击了一下他的胸口:“没问题,等你回来,想要什么都行。” “那我就放心了。”詹姆斯哈哈大笑起来。 船马上就要开了,詹姆斯最后叮嘱陈林道:“照顾好珍妮小姐。” 珍妮站在原地,眼圈已经红了。 陈林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放心吧,詹姆斯先生经验丰富,不会有事的。” 珍妮吸了吸鼻子,又点了点头。 “走吧。”陈林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条,眼神变得坚定,“詹姆斯都这么努力了,我们也得抓紧干活了。” 这次,他们要干一把大的。 第75章 火药秘研,实业扬帆 周立春那边已经训了些日子,挑的都是眼亮手快的好手。 德莱赛这枪不难用。 唯一的麻烦,是打几次就得清枪膛。黑火药残渣多,后膛枪对气密性要求又高,积多了就卡壳。 可这点事,难不住陈林。 他早在实验室捣鼓出了无烟火药。 别说他是个博士生,后世随便一个化学本科生,在实验室里都能配出来。 这东西,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会傻傻地拿出去申请专利,申请专利意味着公开技术核心。 也不跟任何人提——藏着才是宝贝。 野鹿荡训练基地。 风刮过芦苇荡,沙沙响。 潘起亮举着德莱赛,眯眼瞄准远处的靶子,指节扣紧扳机。 “砰!” 枪声比以前脆多了。 枪口没冒浓黑的烟,只飘起一缕淡淡的青雾,很快被风吹散。 “哎呦!” 潘起亮身子向后一仰,踉跄着退了一步,胳膊还在抖。 他这身子骨,竟被一枪震得晃了晃。 “威力真大!至少是原来的两倍!”他揉着肩膀,疼得咧嘴,眼里却亮得很,“这子弹没变大啊,咋这么猛?” 陈林走过去,接过枪,手指探进枪膛摸了摸,眉头微挑:“药放多了。看来得减点装药量。” 他用无烟火药给定装子弹复装时,忘了这药的威力是黑火药的三倍——手快了,没算准量。 “大东家,你给子弹里加啥了?”潘起亮凑过来,伸着脖子问,眼里满是好奇。 陈林把手指竖在嘴前,轻轻晃了晃,嘴角勾了勾:“天机不可泄露。” “切,有啥了不起,神秘兮兮的。”潘起亮撇撇嘴,语气酸溜溜的,手却还攥着枪不放。 “看样子,你不喜欢?”陈林斜他一眼,作势要拿过子弹,“那还是用原来的吧。” “别别别!”潘起亮赶紧把枪抱在怀里,脸上立刻堆起笑,语气也软了,“陈把头,陈先生,还是这个好!带劲儿!你说这威力大了,子弹飞得也更远吧?” “理论上是。”陈林点头,指了指枪身,“但你这枪不行。再这么打,顶多再来几枪,就得炸膛。” 德莱赛原本五六百米的射程,已经够了。 这会儿英军才刚装备米涅步枪,北边的沙俄更落后——打克里木战争时,还在用滑膛枪呢。 “今天先到这。”陈林收起子弹,“我回去重新调装药量,明天再试。” 野鹿荡的河边,水泛着冷光。一支船队从淀山湖方向过来,船桨划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帆布被风吹得鼓鼓的。 周立春带着几个汉子,踩着跳板跳上岸,裤脚还沾着水。放哨的火枪队队员赶紧迎上去,领着他们往火塘子方向走。 陈林和潘起亮正坐在火塘边。塘里没明火,只有烧红的木炭,映得两人脸暖暖的。一只肥硕的野鸭架在火上,表皮烤得金黄,油珠顺着鸭皮的毛孔渗出来,滴在木炭上,“滋滋”响,香味飘得老远。 “周把头,来,坐这儿。”陈林挪了挪身子,给周立春让了个位置,递过去一根烤得焦香的芦苇杆。 周立春坐下,搓了搓手,开门见山:“陈兄弟,上次说的那事,定下来了?” 陈林点头,捡起一根细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线条歪歪扭扭,却把路线标得清楚:“这条运烟土的路,是怡和洋行的买办吴记开的,主要走水路。押送的也是吴记的人,可能会跟着几个洋人火枪手——不多,撑死十几个。” 周立春盯着地上的地图,眉头皱着,听得仔细。他做事一向严谨,不打没准备的仗。 “我看了咱们火枪队的训练,对付百余人的押运队,没问题。”他顿了顿,补充道,“吴家的押运队,战力跟普通镖局差不多,我以前跟他们打过交道。” “他们大多是主家的同乡,士气不低——跑了或投降,会连累家人;战死了,家人能拿抚恤,待遇比官军还好。” 陈林听着,心里点头:让周立春负责这次行动,果然没选错。换了潘起亮,哪会想这么细?只会喊着“冲就完了”。 “这次最大的问题,是怡和洋行给他们配了艘小型蒸汽轮船。”陈林用树枝点了点地图上的河面,“那船比咱们的舢板快多了,防护也强,说不定还带了小型火炮。” 这年头,洋人商船基本都带武装。海上乱得很,海盗横行,商船之间还互相抢——不带枪,走不了远路。 “火轮船?”周立春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凝重。他只远远见过一次,船两侧有巨大的水轮,不用人划,“呜”一声就跑,快得很。 “是。”陈林点头,话锋一转,嘴角却扬了起来,“不过啥东西都有缺点。只要找对了火轮船的软肋,收拾它不难。” …… 计划敲定,陈林转身回了租界。 他答应过詹姆斯,要帮珍妮的忙;杨坊那边,也得着手组建立华实业的总部;更重要的是,今天要搬新家——把妹妹苗苗从刘家接回来。 洋泾浜北岸,老韩手里捏着鞭炮,打火机“咔嗒”一声打着,引线“滋滋”烧起来,接着“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红纸屑落了一地。立华实业公司的牌匾,在鞭炮声中露了出来——黑底金字,亮闪闪的。 租界里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巴富尔领事也亲自来了,穿着笔挺的礼服,胸前别着徽章。 “恭喜你,杰克。”巴富尔走上前,手里拿着一块铜制的门牌,上面刻着“001号”。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公司。我为当初的决定感到骄傲——这是租界 001号门牌,现在正式颁给你。” 陈林是租界唯一的原住民,当初巴富尔同意合信留下那三间茅屋时,就定了这房子是 001号。 说白了,当初就是场政治作秀——要是这几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死了,或者跑了,这门牌也就不算数了。 可谁都没料到,陈林不仅活了下来,还在短时间内在租界站稳了脚,甚至开了公司。 “谢谢您,巴富尔先生。”陈林脸上堆着笑,说着客套话,心里却在骂:这群虚伪的强盗,拿别人的地盘做顺水人情,还装得像个好人。 他接过门牌,高高举起来。现场立刻响起欢呼声,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院子里摆了酒席,桌子上摆满了菜,香味飘满了院子。 杨坊穿着长衫,领着众人落座,忙前忙后,脸上满是笑意。 基布先生走过来,拍了拍陈林的肩膀,故作不悦地皱着眉:“杰克,你挖走了我的通译,很不厚道啊。” 陈林赶紧陪笑:“基布先生,你们仁记是大洋行,通译多的是,就匀一个给我呗?” “匀给你也行。”基布先生挑眉,话锋一转,“但你得给我补偿——下次有好东西,记得先想着我们仁记洋行。你现在也开公司了,做生意得公平,不能只盯着颠地一家。” “基布叔叔,”珍妮赶紧凑过来,笑着插话,“杰克只挖走你一个通译,你就要把我们洋行的买办也挖走吗?” 周围的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松快起来。 整个租界,除了怡和洋行,还真没人不喜欢他。 刘丽华带着苗苗站在大门下。苗苗穿着小棉袄,手里攥着个布包,刚学了几个字,盯着门上的牌匾,小声念道:“立华实业……” 她抬头看刘丽华,眼睛亮晶晶的:“姐姐,这名字跟你的名字一样啊!” 刘丽华的脸“唰”地红了,赶紧白了苗苗一眼:“只是读音一样罢了,别瞎想。”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怦怦跳。 陈林给公司起这个名字,难道真的是因为她? “看什么呢?跟我进去吧。” 陈林走了过来。他今天穿了身黑色西装,裁剪得很合身,红色领结打得整齐。 脸上还有少年的稚气,眼神却锐利得很,像藏着光。 “嗯……”刘丽华赶紧点头,头低着,生怕陈林看出她的慌乱,手指攥着衣角。 混在洋行老板中间的珍妮,远远瞥见了这一幕。 她知道陈林有个妹妹,可那个跟苗苗站在一起的女人是谁? 那女人穿件白色轧花短衣,配着黑色马面裙,看着温文尔雅,气质娴静。 虽说个子没自己高,身材也不如自己丰满,可珍妮心里却莫名升起一股危机感——像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了。 她忍不住迈步走过去,脸上堆起笑。 “杰克,这就是苗苗妹妹吗?”她看向苗苗,用生涩却清晰的华语问道,声音软软的。 陈林转头,自然地笑了笑,摸了摸苗苗的头:“苗苗,叫姐姐。” “姐姐好!”苗苗仰着小脸,声音稚嫩,“姐姐你好漂亮啊!你是洋人吗?” “姐姐说话跟你一样,怎么会是洋人呢?”珍妮蹲下来,跟苗苗平视,眼里满是笑意,手指轻轻碰了碰苗苗的小脸蛋。 接着,她像是刚看见刘丽华似的,转头问陈林:“这位是……” “哦,这是我的朋友,丽华。”陈林拉过刘丽华,手指不经意间碰了碰她的胳膊。 “这段时间,多亏她照顾苗苗。” 刘丽华和珍妮同时往前迈了一步,互相点了点头。 “刘小姐好。”珍妮先开口,语气客气,眼神却在打量刘丽华。 “珍妮小姐好。”刘丽华也回了句,声音轻轻的,手还攥着衣角。 陈林没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还在一旁介绍:“丽华,这是珍妮小姐,合信洋行的,帮了我不少忙。” 主楼是陈林的居所,楼上有好几个卧房。游慧儿已经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桌子擦得发亮,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苗苗、刘丽华、珍妮,还有游慧儿,几个女孩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东西——陈林设计的带抽屉的桌子、能调节高度的椅子,都新鲜得很。 陈林却没跟过去。他走上顶楼靠南的露台,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点水汽,凉凉的。 从这里能看见南面的黄浦江,船来船往,汽笛声、喊叫声混在一起,一片喧嚣,透着股欣欣向荣的劲儿;能看见西南边的县城,城墙灰蒙蒙的,像块老石头;还能眺望到北侧的租界,洋楼林立,烟囱冒着烟。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却在盘算着——立华实业开起来了,火枪队也快成型了,接下来,该干那件大事了。 “恭喜你,陈林。”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温和又熟悉。 第76章 露台嘱叮,芦荡伏兵 “刘大哥!” 陈林猛地转头,风掀动他的衣角,刘丽川正站在身后的露台上,身影被夕阳拉得有些长。 刘丽川走上前,脚步轻盈,眼神里带着点复杂:“陈林,自从你出现,我总觉得被你推着走。你几个月干成的事,我花几年都没做到。” 他看向远方,声音放软:“原本死气沉沉的小刀会,现在也活泛起来了。我该谢你。” “别这么说。”陈林赶紧摆手,语气诚恳,“我和妹妹当初流落街头,是你和丽华收留我们。没有会里撑着,我啥也干不成。” “哈哈,你还是这么谦虚。”刘丽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糙意,“年轻人能做到这份上,少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租界的洋房,突然开口:“这样我就放心了。我准备出趟远门,想将会里的事交给你打理。” “啊?我?”陈林愣住了,脑子没反应过来——这消息太突然,像凭空砸下来的石头。 刘丽川笑了,眼角的纹路皱起来:“怎么,怕了?不敢接?” “不是怕。”陈林急忙解释,手不自觉攥紧衣角,“主要是生意上的事太多,而且会里的元老,资历都比我深……” “你是怕他们不服?”刘丽川一眼看穿他的顾虑。 “这倒不用愁。”他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咱们小刀会本就是松散的联盟。不愿配合你的,你卡住他们的资金就行——不肯为会里出力,就别想拿好处,哪怕他们要走,也不用留。” “会首,我总觉得咱们这样,容易出问题。”陈林憋了半天,还是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担忧,声音低了些。 刘丽川摇了摇头,脸上浮起无奈,叹了口气:“没办法啊。朝廷太阴,这些年,各地反清的队伍被压得厉害。咱们小刀会刚建的时候,不过是几家势力抱团取暖。再说,大家对推翻满清,本来就没多少信心。” 陈林点点头,没再往下说。 他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借着小刀会的力,补自己根基浅的短板。 在他看来,这种从天地会分出来的地方反清组织,成不了大事——不然几百年下来,也不会啥动静都没有。 詹姆斯刚走,现在刘丽川也要走。 身边能撑腰的人一个个离开,陈林突然觉得自己像被架在了火上,进退都难。 “对了,我这趟不知道啥时候回来。”刘丽川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软了些,“你帮我照顾好丽华。会里具体的事有翟五六盯着,不用你多管,跟往常一样,有需要跟老翟说就行。” 这话一出口,陈林才猛然反应过来——一直以来,都是小刀会在配合他做事。 他除了出钱帮周立春建船队,好像没为会里做过啥。就连潘起亮的手枪队,平时也只是跟着他行动。 他从怀里掏出怀表,表盖“咔嗒”一声打开,指针在夕阳下泛着光:“周大哥那边,应该要动手了吧?” “是啊。”刘丽川望着远处的江面,语气意味深长,“这仗打完,小刀会就能名声大震。我一个人,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了。” …… 淀山湖东侧,烂路港。 风裹着水汽,吹得人脸上发紧。 怡和洋行的“快车号”汽船停在港边,船身黑漆漆的,像一个水上堡垒。 甲板上的打手们三三两两跳上岸,有的蹲在岸边抽烟,有的踢着石子抱怨这鬼天气。 “让他们回船,保持戒备。”肖恩皱着眉,对身边的吴记通译吩咐,语气带着不耐烦。 通译赶紧跑过去,扯着嗓子喊,吴家的护卫们才不情不愿地往回走,嘴里还嘟囔着。 “快车号”有几百吨重,船上倒不挤。可货仓里堆满了烟土,味儿冲得很,护卫们只能待在甲板上,风一吹,个个冻得手脚发红,不停搓着手。 “这洋鬼子真事儿多,管得也太宽了。”一个护卫缩着脖子,小声抱怨,哈出的白气飘得老远。 “嘘!别乱说话。”旁边的人赶紧拉了他一把,眼神警惕地扫了眼船上的肖恩,“小心有人打小报告,吃不了兜着走。” 肖恩这次带了十五个人,全是加尔各答的退伍兵。 这些人皮肤黝黑,留着八字胡,身上一股子汗味儿混着烟味儿,吴家的护卫都躲得远远的,却不敢小瞧他们手里的洋枪,枪口闪着冷光,看着就吓人。 “出发吧。”肖恩对船长抬了抬下巴,声音干脆。 他又转头喊来吴家的管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吴管事,这次出货要紧,下一批货得等几个月。你跟买家说清楚,想要足量的货,必须加钱。” 吴管事脸皱成一团,显得很为难——价钱早就谈好了,这位少爷临时加价,明摆着是想自己捞一笔,最后交给洋行的钱,肯定还是按原价算。 “吴掌柜没跟你说?”肖恩挑眉,眼神冷了些,“这次出来,全听我的。” “是是是,肖恩公子。”吴管事赶紧点头哈腰,不敢有半分反驳。 吴健彰的同顺行本就是十三行之一,上海开埠后,他是第一批来的粤商。 这些吴家的管事常年跟洋人打交道,太清楚这些人的贪婪了。 “哼哧——哼哧——” 汽船的烟囱突然吐出黑烟,像条黑带子飘在天上。 两侧的明轮“哗啦哗啦”转起来,溅起的水花打在船身上,“快车号”慢慢动了,离开烂路港,钻进淀山湖里。 这年月,官府不敢拦洋人的船,“快车号”一路畅行,沿着湖的北岸走。 穿过淀山湖往西,能经急水港进太湖,把货送到湖州、无锡;往北走东江,能到苏州。 淀山湖就是这张江南水网的中心,四通八达。 芦苇荡里,一艘艘小船藏在冒密的芦苇丛中,船身被芦苇挡得严严实实。 船上的汉子们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远处驶来的汽船,手里的刀枪握得发白。 几百吨的船,在后世不算啥,可在这会儿的人眼里,就像个庞然大物,黑乎乎的船身压在水面上,看着就让人发怵。 船长很小心,船开得不快。 吴家请了熟悉水道的老师傅,正站在船头领航。 水面下,周秀英嘴里咬着根竹管,头顶是一片水草,冰冷的湖水让她的肌肉绷紧。 而驶来的大船却让她心跳得飞快。 她手里的渔网紧了紧——是身边的人在提醒她,行动要开始了。 这次的任务太危险,可他们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好久,不能出岔子。 肖恩坐在驾驶舱里,透过玻璃看着前面的湖面。 湖水波光粼粼,远处枯黄的芦苇荡像一片帷幕,风景倒是好。他心里嘀咕:整个大不列颠,估计都没几座这么大的湖。 “咯吱——” 突然,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传来,像指甲刮过木头。 大船猛地一顿,接着开始原地打转,船身晃得厉害。 “右轮被缠住了!快停车!”船长第一时间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赶紧往轮机舱跑。 可船太大,惯性刹不住,还在转,甲板上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 船上的人被转得晕头转向,尤其是甲板上的护卫,有的没抓稳,尖叫着掉进湖里,湖水“噗通”响,溅起大片水花。 吴家护卫的领队梁飞死死抓住船舷,指节泛白,才没被甩下去。 他跑了这么多年镖,经验老到,知道这事绝不简单——哪有平白无故轮子被缠的? 哪怕头晕得厉害,他还是瞪大眼睛,盯着湖面,不敢放过一点动静。 “快看!湖面上有船!”有人突然喊起来,声音带着惊恐。 梁飞赶紧望去——几十艘小船从芦苇荡里冲出来,像箭一样往大船这边划。 “加快速度!”周立春站在最前面的小船上,身前竖着块铁板,挡住大半个身子。 两名火枪手把德莱赛架在铁板上,枪口对准大船。 船尾的两排桨手拼了命地划,桨叶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他们划得又快又急,像每年端午的龙舟赛,船身几乎要飞起来。 小船刚从芦苇荡出来时,离大船还有上百米。这段距离藏着太多变数——大船要是开枪,他们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周立春皱着眉,脸色紧绷。 他从没指挥过这么大的阵仗,手心全是汗,可看着远处的“快车号”,眼里又冒出光——这船里的货,是小刀会的希望。 这仗要是赢了,小刀会能打响名声,他们淀山湖游击队也能在苏沪一带站稳脚,到时候肯定有不少反清志士来投靠。 另一边,周秀英和几个“水鬼”已经快游到岸边。 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刚才就是他们潜到船底,用渔网缠住了右轮。 湖水太冷,冻得他们牙齿打颤。 上岸后,得赶紧喝杯热姜茶,换身干衣服,不然非冻出病来不可。 第77章 湖上鏖战,营中议算 “咚!” 肖恩的头狠狠撞在驾驶舱的横杆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手捂着额头,指节都泛了白。 锅炉紧急停火,“呜呜”的蒸汽声渐渐歇了,汽船上的噪音一下子小了大半,只剩下湖水拍打的“哗啦”声。 “该死的!弗格森船长,你怎么开的船!”肖恩把一肚子火气全撒在老船长身上,声音尖锐。 弗格森没理他,眼睛死死盯着窗外的湖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刚才他一直盯着河面,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怎么突然就出了事? “肖恩公子,这事儿跟我无关。”他指了指窗户外面,语气淡定得很,“他们来了。” 在海上漂了几十年,弗格森什么风浪没见过?不就是遇上打劫的吗?这点阵仗,还吓不到他。 “该死的!给我反击!把这些黄皮猴子都送到湖底去!”肖恩还在骂,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弗格森脸上。 他扶着护栏,跌跌撞撞跑到甲板上。 手下那队加尔各答护卫正聚在船舷边,因为占了甲板最高的位置,刚才船打转时,他们一个都没掉进湖里。 汽船旋转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有人半蹲在甲板上,端着枪对准冲过来的小船,手指扣在扳机上。 “砰!砰!” 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小船前面的铁板上,发出“叮叮叮”的脆响,火星子溅得老高。 周立春蹲在铁板后面,对着身边的弟兄大喊:“开枪!反击!别让他们压着打!” “砰砰砰!”小船上的火枪手也扣动了扳机,子弹嗖嗖往汽船飞,大部分却只撞在船身上。 “瞄准点!看准了再打!”周立春急得额头冒汗——这些火枪手准头还是差太远,关键是没经历过真刀真枪的仗,手都在抖。 “啊!” 小船上突然有人惨叫,中枪的水手直直掉进湖里,鲜血在水面上晕开,很快就染红了一片湖水。 周立春皱紧眉头,心里像被揪了一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他今天才算真的懂了。 “砰!”他端起步枪,从铁板的缝隙里瞄准,手指一扣,子弹飞了出去。这一枪刚好打在甲板上的吴家护卫身上,那人“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吴家护卫里也有火枪手,更多人却还在用弓弩。有弓手对着小船抛射,箭矢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却被湖风吹得歪了方向,“扑通”掉进水里,连船边都没碰到。 就在这时,汽船上的水手突然推出一门鹰炮——黑黝黝的炮管对着小船,看着就吓人。 这种小口径火炮轻便,好移动,是商船上常用的自卫武器。 “轰!” 鹰炮响了,一发霰弹对着最近的小船打过去。 小船上的铁板根本挡不住,弹丸像雨点一样扎进船里。 那艘小船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船上的弟兄倒了一片。 周立春看得眼睛都红了,拳头攥得咯咯响。 好在这次选的都是硬骨头弟兄,没人往后退,小船划得更快了,船头几乎要翘起来。 “扔掌心雷!” 小船终于靠近到汽船三十米内,双方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肖恩的狰狞,周立春的咬牙切齿,护卫的慌乱,游击队的决绝。 对射更凶了,子弹在湖面上乱飞。 周立春大喊一声,祭出了压箱底的杀器。 一个个拳头大的铁疙瘩被队员们掏出来,拉动拉环,然后狠狠扔到汽船甲板上。 这东西小巧,只有巴掌大,看着不起眼。 肖恩见过掷弹兵用的手榴弹,那玩意儿像个粗陶夜壶,比这铁疙瘩大得多。他心里嘀咕:这黄皮猴子做什么?用这种铸铁当石头扔? 还真有几个加尔各答护卫被砸中了头,疼得嗷嗷叫,血顺着额头往下流。 “射击!给我打!让他们下地狱!”肖恩对着护卫们吼,声音都变了调。 “轰!轰!轰!” 就在护卫们准备开枪时,那些铁疙瘩突然炸了。 弹片四散飞溅,覆盖了大半个甲板,剧烈的冲击波把护卫们掀得飞起来,有的直接掉进湖里,有的撞在船舷上,没了动静。 甲板上乱成一团,人体、木板、武器飞得到处都是,像天女散花一样。 “冲啊!” 周立春甩出手里的抓锁,铁钩“咔嗒”勾住汽船的栏杆。他拉着绳子,脚蹬着船身,飞快爬到甲板上。 甲板上已经没几个能动的敌人了——刚才的掌心雷,几乎把护卫们炸懵了。 这场仗打得凶,结束得却快。甲板上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轮机舱和驾驶室里的船员倒是大多活着,一个个缩在角落里,不敢出来。 周立春拎着鱼叉,走到弗格森面前,叉尖抵在老船长的脖颈上,弗格森的身子僵了僵。 老船长慢慢举起手,脸上没什么慌色——能活这么大岁数的船长,都不是死脑筋,硬碰硬只会死得更快。 “嗨,伙计,小心点。”弗格森声音平稳,“我只是个船长,没我,这艘船动不了。你们要的是船,不是我的命,对吗?” 周立春听不懂英文,却也瞧出老船长想谈的意思。 他没说话,招手喊来跟船的吴家通译——刚才打起来时,这通译躲在驾驶室里,没受伤。 有了通译,交流就顺当多了。 周立春让弗格森把船开到一处隐蔽的小湖泊——那里芦苇比人高,水面平静,是游击队藏船的地方。 岸上的芦苇荡里,藏着淀山湖游击队的秘密基地。 周立春按照陈林的建议,走明暗两条线:游击队在暗;船队在明。这样跟官府打交道时,也多了层掩护。 小屋里,一盆冷水“哗啦”泼在肖恩脸上。 肖恩打了个寒战,终于醒了。 他算幸运的,没被掌心雷的弹片伤到,只是被冲击波震晕了。 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那么小的铁疙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黑火药绝对做不到。 眼前站着几个穿短衫的汉子,还有那个吴家的孙通译。 “孙通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肖恩瞪着通译,声音里满是愤怒,眼神像要吃人。 孙通译赶紧摇头,脸都白了:“不不不,肖恩少爷,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这几位好汉需要您配合,他们不会杀你……否则……” 他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壮汉拎着剔骨刀走过来,刀身闪着冷光。 壮汉走到肖恩面前,刀背在他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肖恩打了个哆嗦。 壮汉对着通译说了几句,通译赶紧翻译:“这位好汉说,他以前是杀羊的,最擅长剥皮。被他剥了皮的羊,有时候还能跑两步。” 恐怖的画面在肖恩脑子里冒出来——自己被剥了皮,疼得满地滚的样子。 他吓得浑身发抖,裤子很快湿了一片,一股骚味在小屋里散开。 周立春挑人的时候没看错——这壮汉还真当过屠夫,脸上的横肉、手里的刀,看着就吓人。 壮汉把剔骨刀收回来,伸出舌头舔了舔刀背,露出一口黄牙。 肖恩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这次是吓晕的。 又是一盆冷水泼过去。 肖恩醒过来,眼神里满是恐惧,对着通译连连求饶:“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们,别折磨我了!我有钱,我给你们钱!” 陈林赶到淀山湖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走进秘密基地,一眼就看到堆在屋里的烟土——一包包用麻布裹着,堆得比人还高。 陈林愣了愣,心里算了算:这么多烟土,足够几个省消化半年的了。 “洋鬼子真该死。”陈林背着手,声音冷得像冰,“这么多烟土,要毒害多少家庭,毁多少人。” “是啊。”周立春站在旁边,脸上满是惆怅,“洋人这是想把咱们国家的人都毒垮,亡国灭种啊。” “阿嚏!”周秀英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走过来,鼻尖红红的,显然是着凉了,“阿哥,那干嘛还留着那几个洋鬼子?直接杀了算了!” “让他们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们了。”陈林语气平静,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周立春看向陈林,语气恭敬,“陈把头,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除了这里,还有别的地方藏船吗?”陈林问,“这艘‘快车号’暂时留下,回头我找人来拆——船上的零件有用。” “有是有,就是那艘船坏了,得修修才能用。”周立春点头道。 “让那些水手修吧,不过要看好了。”陈林眯起眼睛,“那个肖恩,我带回去。这家伙值钱,怡和洋行肯定会来赎人,这次得让他们出点血。” 烟土也要运到陈家湾——陈林的药厂能把烟土提炼成药材,这些烟土足够药厂用很久。 他想了想,又叮嘱周立春:“周大哥,淀山湖这边暂时不安全。怡和洋行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会找官府来围剿。我建议你们暂时转移,至少把家属先送走。” 周立春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陈把头。咱们越躲,越会被人怀疑。你当初不是让我们亦明亦暗吗?现在咱们就全转到明面上——我就不信,朝廷敢随便给我们安罪名。” 陈林没再坚持——周立春有自己的想法,强行说服也没用。可他心里还是不安,总觉得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陈林,这次是我带人潜到船底,把洋人的船弄停的!”周秀英噘着嘴,走到陈林面前,一脸邀功的样子,“我还染了风寒呢,你看!”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想让陈林注意到自己的“功劳”。 “秀英!”周立春在旁边喝止,语气有点严肃,“没大没小的,跟陈把头说话客气点。” 陈林笑了笑,摆了摆手:“周大哥,没事。秀英这次立了大功,该奖励。”他看向周立春,“这次伤亡的弟兄,也要给足够的抚恤,不能让弟兄们寒心。回头我让老翟拨款过来。” “那我呢?我呢?”周秀英赶紧追问,眼睛亮晶晶的,“我的奖励呢?” “你想要什么?”陈林问,心里大概猜到这丫头想要什么。 周秀英指着陈林的腰间,语气肯定:“我要一把短枪!就要你腰上挂的那把!” 陈林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丫头还真会要,当着周立春的面,他想拒绝都难。 第78章 师夷制夷,新钱面世 周立春把事情办得干净,“快车号”失踪的消息,暂时还没传开。 松江府衙里,临时主事的通判秦少柏捏着张纸条——有人说在烂路港听到了枪声。 可没人真去现场查,派去的衙役晃了一圈,啥也没找着,这事便不了了之。 第二天,陈林跟着周立春的船队回了陈家湾。 缴获的烟土被搬进仓库,一包包堆得严实;肖恩则被交给潘起亮,关进了小黑屋。 接下来,陈林得客串回绑匪。 不过急不得,得先摸清楚怡和洋行的现金流——狮子大开口前,得知道对方能拿出多少。 最让陈林纠结的是那艘汽船。 留给船队? 太招眼,官府和洋人一准能盯上。 他最后拿定主意:把船上的蒸汽机拆下来,运到陈家湾用,还能让工匠们拆开研究;剩下的木板,送进太湖船厂当材料。 说起太湖船厂,还是前段时间的事。 陈林原本想以淀山湖船队的名义买几艘船,结果周立春看中了一家老船厂——主家经营不善,连年亏损,连船工都养不起了。 陈林花了几百两银子,跟捡白菜似的把船厂盘了下来。 单是淀山湖船队的维修、造船需求,就够这船厂活下来了。 淀山湖截船的事,陈家湾没几个人知道。 火枪队里,也只有潘起亮清楚来龙去脉——陈林特意交代,一切以保密为先。 另一边,杨坊接管立华实业后,对陈家湾工业区进行整顿。原本的流民被分成三个组:后勤组管种田、吃喝,建筑组盖房子,炼焦厂管烧炭。但有一条死规矩:谁都不准进药厂车间——这是陈林亲自定的,连杨坊都没权限。 那些被陈林买来的孩子,也被他按流水线分了工序,每道工序挑个工长协调。 剩下的事,全是陈林自己安排。 孩子们下工后也不跟陈家湾的人接触,直接回专门的宿舍休息。 只有胡三管着他们,平时给他们讲课,安排吃喝起居。 整个工业区像台上了弦的机器,按陈林的要求转得飞快。 处理完陈家湾的事,陈林回了租界。 先去颠地洋行转了圈,见没什么要紧事,才往租界 001号走。 “阿哥!”门刚推开,苗苗就扑了过来,小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腿。 游慧儿跟在后面,伸手接过陈林的大衣和礼帽,叠得整整齐齐。 刘丽华坐在书桌旁,手里拿着笔写写画画,见陈林回来,赶紧停了笔,手指捏着笔杆,有些局促。 这栋房子,陈林把一楼、二楼给了立华实业办公,只留三楼自己住。 里面的装修偏后世风格,有带抽屉的书桌,能调节高度的椅子。 刘丽华一开始觉得别扭,住久了倒觉得温馨。 自从刘丽川走后,她就搬了过来,苗苗也习惯跟她待在一起,两人处地像亲姐妹,又像是师徒。 “写什么呢?”陈林走过去,凑头看了眼纸上的字。 “邱掌柜想在租界开家成衣店,让我帮着经营。”刘丽华低着头,声音轻轻的,没什么底气,“我列列需要准备的东西。” “找好店面了?” 刘丽华摇了摇头——租界的地寸土寸金,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拿得下来。 “不用找了。”陈林拉着她走到窗边,指着围着院墙的一排偏房,“最靠大马路那间,到时候在墙外开个门,就给你当店面。” “啊?这……这不好吧。”刘丽华赶紧摆手,眼里满是惊讶。 “有什么不好的。”陈林笑了笑,看了眼蹦蹦跳跳的苗苗,“这样苗苗就能天天跟你在一起,还能跟着你学东西。” 他心里算得明白——苗苗跟着刘丽华学了不少字,再这么学下去,都不用去学堂了。 拿一间铺子换个家庭教师,稳赚不亏。 …… 江宁城,总督衙门。 老态龙钟的壁昌捏着苏松太道宫慕久递上来的折子,慢慢翻看。 对面坐着江苏巡抚李星沅,他刚接任不久,做事低调,凡事都听壁昌的。 看着看着,壁昌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开,嘴角勾起笑:“好一个以夷制夷!”他突然拍了下大腿,转头看向李星沅,“这个宫慕久还是有才的,差事办得漂亮。光凭借这四个字,老夫就能跟朝廷交代了。” 李星沅点头附和:“竹圃(宫慕久字)这点子确实妙,有苏秦、张仪之姿。不过想法很好,操作起来却难。划地的时候,得多上点心。得让英吉利人与弗兰西人因为划界的事儿斗上一斗。” 说起谋略,大清的官员总觉得自己不差。 “嗯,让他便宜行事。”壁昌耷拉着眼皮,语气随意,“咱们也得学会放权。” “总督大人说的是。”李星沅拱了拱手,又补充道,“还有件小事——上海县监生陈林,带团练灭了东海盐匪几百人,还杀了匪首。宫慕久想为他讨个赏。” “陈林?”壁昌抬了抬眼,“这人什么来头?” “上海本地人,据说会洋文,懂洋务,在租界开了公司,家底很厚。这次还准备协助宫慕久跟法国人谈判。” “不错,不错。”壁昌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既然是监生,就准他捐个候补知县吧。” “捐?”李星沅刚想反问,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壁昌瞧出他的心思,叹了口气:“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廷难,陛下殚精竭虑。老夫受陛下重托,管着天下财税重地,理应为君分忧。可老夫也清楚,百姓日子不好过,不想再加税。捐官不过是权宜之计。像这个陈林,有能力,又有报国心,破格让他做官,也算为国选才。让他捐钱,不过是堵众人的嘴。” 话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是想弄钱。李星沅是传统读书人,心里接受不了,可身在其位,也知道官府财政有多紧张。 按现在的行情,贡生、监生捐个知县,得五千两白银。陈林这个监生,就是刚花五千两捐的——宫慕久只用了三千两,剩下的钱,他拿了一部分给李星沅送了礼。 李星沅收了好处,自然要帮陈林说话。 而且候补知县没实职,给出去也不心疼。 “总督大人,”李星沅又开口,“川沙厅乱了好久,通判的位置一直空着,靠小吏代管。不如让陈林去署理?” 川沙那地方全是荒滩,没什么油水,想卖都卖不出去。 壁昌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而且陈林只是署理,后面想要真管,必须要再捐个通判,这又是一笔钱。 “就依你说的。不过川沙厅欠的历年赋税,得让他补上。” 两位大佬几句话,就把陈林的去处定了,还顺手捞了上万两白银。有权之人赚钱,就是这么快。 第二天一早,陈林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才去颠地洋行“打卡”。 这几天洋行乱糟糟的,职员们忙着打包东西,准备搬新大楼。 新楼的下五层混凝土结构已经装修好,上面的中式木质楼层要雕梁画柱,还得等些日子,但不影响使用。 珍妮早跑去新大楼,指挥工匠装饰自己的办公室和房间了。 既然珍妮不在,陈林也钻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桌上,摆着一枚崭新的西班牙本洋。 陈林拿起银元,吹了口气,再贴到耳边——“嗡嗡”的响声清晰可闻。 “这时代真好,造假币都没人管。”他心里暗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陈先生,您在里面吗?” 谁会找到这里来?陈林皱了皱眉,放下银元,起身去开门。 第79章 徐寿拜师,陈林得宝 徐寿站在颠地洋行楼下,手攥着衣角。 来见陈林前,他心里翻来覆去挣扎了半宿。 他性子本就内向,早年考科举,屡试不第。 家里遭遇变故,索性断了仕途念想,一边贩米经商,一边研究自己喜欢的经世之学。 原以为学好了,去给官员当个幕僚混口饭吃,就够了。 直到他接触到一本小册子,名为《博物新编》。 书里讲的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知识,像一把锤子,砸碎了他过去对世界的所有认知。 看到最后,才知道这书是上海租界一家书局出的,书末还附了招聘启事。 书局给的薪俸,比当幕僚高得多,而且主要活儿就是研究学问。 这样的好事,徐寿根本没法拒绝。 当天就打包行李,跟家人辞了行,一路赶去租界。 到了才发现,这里有不少跟他一样痴迷西学的人。 这里的书多到让他觉得奢侈,要是需要稀缺的书,还能申请经费去买。 他跟着利宾学洋文,只有看懂洋文书,才能摸到西学的门。 每天除了睡觉,徐寿都在啃书、做实验。 西学里提到的实验,他都要亲手试一遍。 有次看到江边停着洋人的汽船,忍不住偷偷溜上去看构造,结果被水手揍了一顿,差点送进警察局,还是利宾赶过来把他救走的。 陈林开门时,愣了一下——眼前这人不是徐寿,徐生元吗。 这名字在后世那可是家喻户晓啊,尤其他们这些学习化学的,将其当成祖师爷。 徐寿翻译了《化学鉴原》,给化学元素定名。 那天在学堂里,陈林一眼就记住了这个总是闷头记笔记的人。 “生元兄,找我有事?”陈林笑着让开身子,语气放得温和。 他也是理工男,知道这类人大多脸皮薄,甚至有点社恐,太过严肃会让对方紧张。 “陈先生。”徐寿躬身行礼,态度恭恭敬敬。 他本就是穷书生,以前还从无锡往上海贩运过粮食贴补家用,正是那段日子里撞见了《博物新编》。 比起那些眼高于顶的读书人,他没半点虚浮的傲气。 “进来坐吧,里面有点乱。”陈林侧身引他进屋——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进他的实验室。 连他自己都纳闷,大概是前世对徐寿的敬佩,让他没了防备。 徐寿踏进实验室,却没觉得乱。 目光扫过桌上的玻璃器皿、缠绕的铜线、画满公式的草稿纸,眼睛越睁越大,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这……这是您做研究的地方?”他声音都在发颤,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想碰又不敢碰。 “嗯。”陈林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没缠完线圈的磁环,“还挺简陋的,好多器材都是凑合用的。等以后做出高温炉,再把这些换掉。” “咦,这是什么?”徐寿的注意力突然被一个棕色玻璃瓶吸引,刚才的局促全忘了,像个好奇的孩子,伸手就要去拿。 “别动!”陈林赶紧拦住他,“那是浓硝酸,特别危险。” 他真怕徐寿一时好奇,沾点在手上送到嘴边尝一下。 “浓硝酸?”徐寿愣了愣,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种化学试剂,跟浓硫酸性质差不多,但腐蚀性更强。”陈林解释道。 “强到什么程度?”徐寿追问,眼睛亮得惊人。 “强到能把金子融化。” “那……那是不是您说过的发电机?”徐寿又指向操作台上的装置——磁环已经做好,铜线还搭在上面,有些地方还沾着松香。 为了拉这些铜线,陈林费了不少劲,找到的铜纯度不够,还得反复提纯。 “眼光不错,生元兄,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陈林拿起摇柄试了试,“快完工了,要不要一起搭把手?” 他知道,跟内向的理工男拉近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做点什么——共同参与的东西,最能拉近距离。 徐寿眼睛瞬间亮了,连连点头:“好!好啊!就是……就是怕我手笨,给您添乱。” 两人凑在工作台前,一个缠线圈,一个接导线。徐寿学得快,手里的活越来越利索。 没多大功夫,发电机的雏形就成了。 陈林握住摇柄,用力转动。线圈在磁场里切割,电流顺着铜线传到一个手搓的电灯泡上——灯泡突然亮了,暖黄的光瞬间照亮了小半间屋子。 徐寿盯着灯泡,眼睛都直了,仿佛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打开。 可没等他看够,“砰”的一声,灯泡爆了,黑烟袅袅升起,空气中飘满烧焦的味道。 陈林转头,看见徐寿的头发被炸得竖了起来,脸上还沾着几点黑灰,活像个刚从烟囱里爬出来的小老鼠。 徐寿也看向陈林,两人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 “太神奇了!小陈先生,电还能用来点灯?”徐寿抚了抚炸毛的头发,语气里满是惊叹。 “不止点灯。”陈林擦了擦脸上的灰,“电还能当动力,驱动车子跑,带动机器转,甚至能用来煮饭。说句不客气的,电几乎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徐寿喃喃重复着,一边摇头,一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灯泡的残骸。 “这些都是您跟洋人学的?”他忽然问道。 “一部分是,还有些是自己琢磨的。”陈林拿起一张草稿纸,上面画着电解水的装置,“有句话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观察现象,提出想法,再用实验验证,这就是科学研究。” “科学研究?”徐寿皱了皱眉,这个词很陌生。 “对,洋人把物理、化学、天文、地理这些学问,统称为‘科学’。咱们以前学的四书五经,大多是文学或者哲学。” “很多关于科学的东西却被归为杂学。” 陈林打开了话匣子,把后世关于科学研究的理念,一点点讲给徐寿听。 两人一聊就忘了时间,从发电机聊到化学元素,从实验方法聊到西学书籍。 徐寿听得入了迷,脑子里仿佛在反复地醍醐灌顶,嗡嗡作响却又无比清醒。 这是他这辈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天,哪怕脑子快“过载”了,还是想让陈林接着说。 直到陈林嗓子干得发疼,想去倒杯水,才发现茶壶早空了。 “今天先到这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聊。”陈林放下茶壶,“生元兄,你现在得先补补基础。不过你的动手能力很强,下次做实验,你可以来帮我。” “能帮到先生,是我的荣幸!”徐寿突然躬身,语气无比郑重,“小陈先生,若是您不嫌弃我年纪大,求您收我为徒!” 陈林彻底愣住了——什么? 这位后世的“化学祖师爷”,要拜他这个穿越者为师? 要是让前世的导师知道了,估计得提着教鞭来抽他。 可徐寿还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头抬着,眼里满是恳求。 陈林心里清楚,一个社恐的理工男,能说出这话,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他要是直接拒绝,说不定会彻底打垮他的信心。 “拜师就不必了。”陈林赶紧扶他起来,“咱们都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人,不用来那套。我懂的东西比较杂,也没法一下子全教给你。” 他转身走进卧室,翻出一本洋文书——正是后世徐寿翻译的《化学鉴原》。 “你找利宾帮忙,把这本书翻译出来,回头我帮你完善。” 这时候的化学周期表还没成型,化学研究刚起步。 陈林只要稍加点拨,就能让这本书的价值翻倍。 他本来就打算把这本书改造成学堂的化学教材,现在交给徐寿,正好省了自己的功夫。 “对了,还有件事。”陈林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徐寿,“生元兄,你最近有空吗?” “先生有吩咐,学生一定尽力!”徐寿立刻应道,语气里已经带着“弟子”的自觉。 “别叫先生了,太生分。”陈林摆摆手,压低声音,“有件事想让你去做,但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第80章 承命拆船,邀饮探端 “先生,请吩咐。”徐寿站得笔直,眼神里透着几分急切。 陈林摇了摇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神秘:“我一个朋友那里有艘汽船,要拆,没懂技术的人掌眼。你愿不愿做?”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但这事儿,不能说出去,还有风险。” 徐寿眼睛“唰”地亮了,几乎是抢着应道:“干!我干!多危险都不怕!” 他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斩钉截铁,“先生放心,学生的嘴比贴了封条还严。” 此刻的徐寿,嘴角翘得老高,眼里闪着光,像个盼着糖的孩子,透着股憨直的可爱。 上次为了瞅一眼别人家的汽船,他被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还差点被关进班房。 现在有亲手拆汽船的机会,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绝不会放。 “行,那这事儿就交你了。”陈林点头,指尖点了点桌面,“我有个要求——你得画出这艘船的图纸,尤其是蒸汽机和明轮之间的驱动传递装置,一丝都不能错。” 陈林点的是化学的金手指,机械这块是实打实的短板。 他能捣鼓出无烟火药,能提炼出汽油,可枪支、大炮造不出来,汽车轮船更是没辙。 顶多,他能琢磨着升级锅炉材料,让蒸汽机马力提升些;要么,就做些小零件凑数。 不然,他也不会买现成的定装火药枪,再偷偷把子弹里的发射药换掉。 眼下,他唯一能拿出手的新武器,也就只有手雷了。这东西,有了无烟火药,做起来不算难。 而徐寿,最擅长的就是动手。 在无锡的时候,他常帮人修织机,手里的活计又快又好,还自己琢磨着做了不少实用的小工具。 正好,这补上了陈林的短板。 终于把徐寿送出门,陈林才觉出饿来,喉咙干得发紧。 他锁了实验室的门,一路快步走回颠地洋行。 刚准备溜进去,却碰到珍妮牵着个穿绿裙子的少女走过来。 那少女的皮肤白得像半透明的玉,一双蓝眼睛眨着,里头像是盛着碎星星,亮得晃眼。 “杰克,你去哪儿了?”珍妮双手叉腰,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颐指气使,大小姐的架子端得十足。 陈林转过身,指尖蹭了蹭衣角:“有点事情,出去了一下。” “这位是阿黛尔小姐,弗兰西人。”珍妮侧了侧身,把少女往前推了推。 陈林没行绅士礼,只是朝着阿黛尔点了点头,算是致意。 没成想,那少女却先开了口,华语说得磕磕绊绊,却带着股甜意:“久仰杰克先生的大名,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喝杯茶?” 陈林心里犯了嘀咕,这姑娘来得蹊跷。 但脸上还是扯出笑,语气温和:“荣幸之至。” “阿黛尔,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要请,也该我请你们。”珍妮说着,一把拉住阿黛尔的手腕,往会客室的方向走,“跟我来。” 新办公大楼的会客室敞亮得很,墙上挂着幅巨大的迎客松,墨色浓淡相宜。 四周摆着长条沙发,绒布面摸起来软乎乎的。 几人走到会客室里间,一张茶台摆在正中,是整块檀木雕的,纹路清晰,透着股厚重。 刚一进门,檀香就混着茶香飘过来,清清爽爽的,让人瞬间精神了不少。 陈林坐在茶台对面,目光忍不住往阿黛尔身上飘。 她的棕色头发卷着,垂在肩头;一双“小鹿眼”又大又亮,睫毛忽闪着;眉毛修长,弯得恰到好处,衬得眼睛更有神;鼻子小巧,鼻尖微微上翘,透着点俏皮;嘴唇线条软和,唇色是淡淡的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会陷出两个小梨涡。 脸是鹅蛋形的,额头光洁,下颚线条软乎乎的,没一点棱角,看着就温顺。 正看着,阿黛尔突然抬了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她挑了挑眉,嘴角勾了勾,冲陈林笑了一下,眼里藏着点狡黠。 陈林赶紧移开视线,指尖在茶台上轻轻划着,假装看茶具。 “阿黛尔,你有口福了。”珍妮端着个茶叶罐走过来,罐口一开,茶香更浓了,“这是商队从云南带回来的普洱茶,存了好几年的。” 珍妮今天穿了条淡蓝色的中式长裙,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花,跟阿黛尔的绿裙子站在一起,一蓝一绿,对比得格外鲜明。 陈林端起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心里却盘算着。 这弗兰西妞,绝不可能只是来做客的。 但这话,他没法挑明,只能等着珍妮开口。 他猜,珍妮肯定知道点什么。 “听说杰克先生不仅会说英语,法语也说得不错,是真的吗?”阿黛尔突然问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陈林。 “杰克,你还会法语?”珍妮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语气里满是惊讶。 “会一点点。”陈林用法语答着,语气放得谦逊,尾音轻轻落下去。 阿黛尔立马转头看向珍妮,眼睛睁得溜圆,眼里满是羡慕,嘴角都快翘到耳朵根了:“珍妮,你在哪儿找着这么优秀的手下的?借我用几天,行不行?” 借?陈林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法怎么听都觉得怪。 “他可不是我的手下。”珍妮摆了摆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杰克已经是买办了,有自己的公司,我可指挥不动他。” 她顿了顿,故意拖长了语调:“你要想用他,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阿黛尔往前凑了凑,眼里的光更亮了。 “当然是真的。”珍妮笑出了声,“除非你能让杰克爱上你,那样他就会跟你走了。” “哈哈哈!”阿黛尔也笑起来,伸手用小拳头轻轻捶了下珍妮的胳膊。 “珍妮,你真坏!”她娇嗔着,脸颊泛着粉。 陈林坐在对面,看着两个洋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自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指尖攥着茶杯,心里直嘀咕:有话就直说呗,别在这儿绕圈子了,浪费时间。 也许是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阿黛尔突然收了笑,眼神定在陈林身上,语气也正经了些:“杰克,听说你要陪着清朝的官员,跟我父亲谈判?” “您的父亲是?”陈林眉头微蹙,这姑娘说话没头没尾的,逻辑都不通顺。 一旁的珍妮赶紧补了话:“杰克,忘了跟你介绍了。阿黛尔的父亲,是弗兰西特使拉萼尼。” “是他?”陈林心里其实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从这弗兰西小妞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事跟拉萼尼脱不了干系。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将自己的亲闺女派出来。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恭敬了些:“原来是特使大人家的小姐。能认识阿黛尔小姐,杰克荣幸之至。” “杰克,你是珍妮的人,我跟珍妮是朋友。”阿黛尔往前凑了凑,眼神里带着点天真,语气软乎乎的,“接下来的谈判,你能不能帮帮我父亲?” 但陈林心里清楚,这姑娘绝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清纯。 陈林是谁,那可是阅捞女无数。 她眼里的那点算计,藏得再深,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阿黛尔小姐真是说笑了。”陈林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淡,“我不过是个通译,手无实权,哪里帮得上忙?” 阿黛尔闻言,飞快地看了珍妮一眼,眉毛轻轻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手指在茶台上轻轻划着。 珍妮见状,清了清嗓子,拿腔拿调地开口:“杰克,你要不就跟你们清国的官员说一声?” 她顿了顿,语气放软,“弗兰西人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这儿租块地,开个洋行,修个教堂,不碍事的。” “这种事情,似乎不用我说情吧?”陈林放下茶杯,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想宫大人是会答应的。” 他话锋一转,眼神沉了沉:“但我听说,拉萼尼先生可是带了七艘军舰过来的。这阵仗,可不像是来谈事情的样子。” 说完,他“唰”地站了起来,肩膀绷得直,面色严肃,语气里带着点冷意。 阿黛尔被他这气势一压,身子微微一缩,眼神晃了晃,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攥了攥裙摆,语气有些发虚:“杰克,你应该知道,我们弗兰西跟大清远隔重洋,一路上有很多危险的……带军舰,是为了安全。” “我们清国人好客。”陈林没松口,语气依旧强硬,“拎着礼物上门的,叫客人,我们会用好茶好饭招待;拿着刀枪上门的,那就是强盗了。” “杰克,阿黛尔小姐也只是想帮拉萼尼先生。”珍妮赶紧打圆场,伸手拉了拉陈林的胳膊,“你就别为难她了。要是方便,就帮一下她呗。” 看她这模样,跟阿黛尔显然是很熟的。 陈林沉默了,手指在茶台上轻轻摩挲着。 他垂着眼,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客厅里静得只剩下挂钟“滴答”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眼,语气缓和了些:“阿黛尔小姐,你可以转告拉萼尼先生。如果贵国真的想谈租界的事情,就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他顿了顿,眼神坚定:“首先,把你们的舰队开到英租界码头去,别到处晃悠;其次,谈判的时候,别在一些细节上揪着不放,大家各退一步。” 陈林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的。 这些天,他早就做足了功课。 拉萼尼刚在番禺跟两广总督耆英签了《黄埔条约》,却还不满足,非要让皇帝亲自下诏书,颁布天主教弛禁的命令。 这时候的满清朝廷,就算再弱,也是要脸的。 皇帝怎么可能亲自下这种诏书?这也是宫慕久这次谈判的最大难点。 阿黛尔的出现,让陈林瞬间明白——原来弗兰西人也急了。 既然如此,他不妨试着通过阿黛尔,把清朝的红线画出来。 如果拉萼尼那边能让步,他就可以提前跟宫慕久透个话,许个承诺。 到时候,这功劳,自然就落在他头上了。 第81章 洋妞探底,掌柜问理 聪明的女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露锋芒,什么时候该装糊涂。 刚才还透着机灵劲儿的阿黛尔,这会儿突然睁圆了蓝眼睛,睫毛忽闪着,活像只迷了路的小鹿。 “杰克先生,您说的这些我真的不懂……我只听父亲说,想帮弗兰西人在这儿租块地,就跟英国人一样。你们能租给英国,就不能租给我们吗?” 陈林指尖在茶台边缘轻轻敲了敲,眼神沉了沉——该探的都探到了,没必要跟这弗兰西小妞多耗。 他语气放得平和,却带着点疏离:“阿黛尔小姐,政治的事,你不懂。要是有机会,我会跟拉萼尼先生谈。我之前说过,这事儿能谈。” 眼前的姑娘是养眼,可陈林见过的美人也不少,比起这种带着算计的洋妞,他更偏爱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 他心里门儿清:阿黛尔是来试探他的,想摸清他到底能不能掺和进谈判决策。 而他一开始那番“以退为进”的话,早让阿黛尔信了大半。 再加上珍妮在旁边添油加醋——珍妮肯定把他的能耐往大了说。 颠地洋行没了颠地先生的人脉,正处在风口浪尖,要是能跟弗兰西人搭上线,对她只有好处。 阿黛尔是弗兰西特使的女儿,又是珍妮的闺蜜。 闺蜜之间,不光能分享男人,还能互通双方家里的资源,这点小算盘,陈林一眼就看穿了。 跟二女告了别,陈林转身往外滩 001号走。 青砖路上落着几片梧桐叶,被风卷着打了个旋。 杨坊已经在里头等了。 这几天他摸清了立华的产业,还整改了不少地方,今天约陈林,就是来汇报工作的——当然,心里也揣着几个疑问。 杨坊穿了件浅灰色长衫,头上扣着瓜皮帽,典型的掌柜模样。 年纪大了,性子也沉了不少,见陈林进来,赶紧起身拱手:“大东家。” “坐。”陈林摆摆手,往椅子上一靠。 杨坊坐下,双手放在膝头,语气恭敬又带着点困惑:“大东家,杨某前些天去了陈家湾,见那里人多手杂,就给他们分了组,按年龄和手艺重新派活。可有些人力气小、手艺差,几乎什么都做不了,全靠号上花钱养着。” 他顿了顿,忍不住问,“东家要是想行善,不如干脆建个普济堂?为何也要给那些人发工钱?” 陈林建陈家湾工业园时,把那儿所有流民都收了进来,里头难免有失去劳动能力的人。 这事儿,换哪个商人都觉得荒唐。 陈林没直接答,而是反问道:“杨经理,你觉得,一个商号或是公司,最要紧的是什么?” 杨坊是个精明人,指尖在桌面轻轻摩挲着,琢磨了片刻。 虽觉得这问题有点绕,还是老实说了:“大东家,属下看过一本洋人的书,上面说,公司得以利润为重心。有了足够的利润,才能给投资者和合作伙伴信心。” 他抬头看了眼陈林,补充道,“公司最终的追求,就是扩大规模,多赚钱。” 这话没说错,可陈林办立华实业,从来不是只为了赚钱。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开,语气慢悠悠的:“你的观点,对商人来说没错。可咱们大清现在风雨飘摇,祖宗的基业都快保不住了——缺的不是只会赚钱的商人,是能扛事的实业家。” “实业家?”杨坊愣了愣,眼里满是疑惑。 “对,实业家。”陈林放下茶杯,指尖点了点桌面,“办实业,不只是为了利润,是为了咱们民族能活下去,能发展。” “可这……跟您在公司里养闲人有什么关系?” 杨坊皱着眉,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他明明是来汇报工作的,怎么扯到“民族”上了? “当然有关系。”陈林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沉了沉,“管公司,跟治国一样,最要紧的是人心。我们养着陈家湾那几个闲人,不过是多添几碗饭。” 他顿了顿,看向杨坊,“可其他工人见了,会怎么想?” 杨坊眼睛“唰”地亮了,猛地拍了下大腿:“其他人就没了后顾之忧,肯定会全心全意跟着公司干!” 陈林嘴角勾了勾,眼里带着点赞许:“聪明。” 就在这时,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一个穿青布裙的姑娘端着茶壶走进来。 她约莫十二三岁,眉眼清亮,放下茶壶时突然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大东家说的好,可要是有人装病、装残,混吃等死怎么办?” 杨坊脸色一沉,瞪了姑娘一眼:“樟梅!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说着赶紧转向陈林,拱手道歉,语气带着点慌乱,“大东家,对不住。小女想在公司见习,跟着翟先生学记账,不懂规矩,您别见怪。” 陈林笑了笑,摆了摆手——他早听说了,杨坊有个闺女,脑子灵光,过目不忘,尤其擅长算学。 他看向樟梅,语气温和:“无妨,樟梅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得给公司建一种文化,这种文化能约束所有人的品行,只是这事儿,没法说得太具体。” 今天从公司的核心目标聊到文化,早把杨坊几十年的从商认知推翻了。 他坐在那儿,手指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震撼。 陈林没停,继续解释:“就像我们在工业园建的学堂。要是有人想装病偷懒,吃白饭,他得想想——他的孩子会不会被同学看不起?他会不会失去园区里的所有好处?这些,都会变成道德上的约束。” “大东家,您这说的不像管公司,倒像治国。”樟梅年纪比陈林还小,说话没遮没拦,眼里满是好奇。 杨坊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赶紧给樟梅使眼色,想让她闭嘴。 陈林却没在意,反而看向杨坊,语气带着点赞许:“杨经理,你家樟梅不错,将来说不定能接你的班,把生意做下去。” 没头没尾的一句夸奖,倒让杨坊心里暖烘烘的。 他就这么一个闺女,最怕别人说他“断后”,陈林这话,可比什么都受用。 …… 不远处的怡和洋行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脆响——玻璃器皿摔在地上,碎渣溅了一地。 威廉?渣甸攥着拳头,胸膛剧烈起伏,活像头暴怒的雄狮,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我们得去找巴福尔先生!这事儿发生在清朝的地界,就是外交事件!军方必须出面,给清朝官员施压!” 合作伙伴马地臣站在一旁,眉头皱得紧紧的,伸手拍了拍渣甸的胳膊,语气冷静:“威廉,你先冷静点。” 渣甸喘着粗气,眼神通红:“冷静?怎么冷静?” “再大的船,也不可能凭空消失。”马地臣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玻璃碎片,语气沉了沉,“总会留下痕迹。” 听马地臣这么一说,渣甸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他深吸一口气——他是怡和洋行的大班,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稳住。 “你说的没错,可这事要是找清国人,就会把事情闹大。”渣甸的声音透着焦虑,“咱们在江南富庶区的合作伙伴,为了货源,会不会转头跟别人合作?从颠地洋行挖来的客户,也会流失!” 马地臣站起身,眉头拧得更紧了——渣甸说的是实话,可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管是为了这批货,还是为了肖恩,都得尽快动手,查出真相。”马地臣语气坚决,“要是清朝人不配合,我们就自己查——反正运输路线就这么一段,跑不了。” “好!”渣甸咬了咬牙,“我去联系贺布上校,让他派炮艇编队,走一趟!” 贺布上校上次战争时,参与指挥过吴淞战役、镇江战役,还有江宁城外的部署。他虽是中级军官,却实打实带过一线部队。 战后被派到租界,负责黄浦江巡航炮艇编队的指挥。 他手下有五艘蒸汽炮艇,适合内河作战。 这支编队,眼下在黄浦江,甚至长江流域,几乎没人能敌。 陈林坐在立华实业的办公室里,端着茶杯,指尖碰着温热的杯壁。 他还不知道,自己这次冒险的决定,将来会给黄浦江两岸的百姓,带来多少苦难。 第82章 兵戈欲燃,家宴待还 贺布这人,心狠手辣到了骨子里。 当年打镇江,他的战舰对着码头上扎堆的百姓开了炮。 那会儿,那些百姓挤在江边,不过是想找艘船逃命。 可事后,贺布却睁眼说瞎话,说百姓堆里混了逃兵——仿佛这样,就能把滥杀无辜的账抹平。 更让人窝火的是,满清朝廷的官员谈判时,压根没提这茬,连句抗议都没有。 这场战争里,多少这样的暴行,就这么悄没声儿地埋进了历史,连个响都没留下。 如今,大英帝国的商船在清朝地界丢了,这事儿,足够他们再挑一次战火。 傍晚的风裹着点凉意,吹得怡和洋行门口的灯笼晃了晃。 不知什么时候,门把手上挂了封信。 落款写着“淀山湖游击队”,里面一条一条列着怡和洋行卖烟土的罪状,字里行间全是火气。 最扎眼的是末尾——他们认了“快车号”被劫的事,还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白银赎金,说是要赔怡和洋行卖烟土给华人造的孽。 “快车号”的事,就这么炸了。 整个租界都慌了神。 一艘汽船,连船上的船员、护卫全被抓了,一船烟土也打了水漂,值上百万银元。 自打上海开埠,英国人还从没遇上过这么大的麻烦。 租界高层开会的屋子,空气都像凝住了。 巴福尔坐在主位,脸沉得能滴出水来:“我问过清国的官了,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事儿,也没听过什么淀山湖游击队。渣甸先生,这事儿复杂,得从长计议。” 渣甸坐在旁边,脸也拉得老长,语气里带着不满,压着怒气:“公使阁下,我能等,可那些水手、护卫等不了。他们在土匪手里,能撑几天?”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更硬:“租界存在,不就是为了帮着做生意?现在生意受了这么大威胁,租界就没点应急的法子?” “应急措施?”巴福尔抬眼,反问了一句,“渣甸先生,一艘大汽船,还有那么多护卫,怎么会被一群清朝的地方土匪给劫了?” 他心里头正烦着呢。 好不容易跟清朝人谈完,把战争压下去,可不想再挑事儿。 上次战争虽说达到了目的,可花了太多钱,光军费就一千多万两。 真要是再打起来,内阁能待见他? 一个只会喊打的公使,还有什么用? 要打仗,不如换个将军来当公使。 更何况,哪能每次打仗都有好处拿? 渣甸听了这话,火气直往上冒,可又不能当着巴福尔的面发作,只能攥紧了拳头忍着。 好在旁边的贺布上校先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复仇女神号’随时能出发!收拾那些清国强盗,把被俘的水手救回来!” “贺布上校,”巴福尔摆了摆手,语气还算平静,“我先跟清朝人交涉,实在不行,舰队再动。”他还是想先试试外交途径。 可屋里大多数人都不同意,纷纷说该直接出兵,甚至有人明里暗里质疑巴福尔的能耐,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 另一边,上海县城的道台衙门里,宫慕久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里转来转去。 他第一时间把吴云和署理松江府的秦少柏叫了来,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秦少柏,淀山湖啥时候冒出这么一伙水匪?” 秦少柏赶紧站好,额头上已经冒了汗,语气里满是疑惑:“大人,下官真不知道啊!这淀山湖除了些船工,哪来的水匪?会不会是从太湖流窜过来的?” 太湖是附近最大的湖,浅滩多,确实藏着些水匪。 秦少柏压根不信周立春那群船工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洋人的船上都有火枪,哪那么好对付? “秦大人,”宫慕久停下脚步,盯着他,“这事儿要是让你负责,几天能抓住他们?最要紧的是把那些洋人救出来!” 秦少柏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心里直叫苦: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他赶紧回话:“大人,这事儿一点头绪都没有啊!水匪不是要洋人交赎金吗?要不就让洋人跟水匪接触接触,摸点线索出来?” “你当洋人会听本官的?”宫慕久猛地提高了声音,满是烦躁,“本官真是倒霉!先是法国人来找茬,现在英国人这边又出事儿!” 他转头看向吴云,语气缓和了点,却带着命令的意味:“吴云,你去想办法跟英国人接触,先把他们稳住。” “我?”吴云指着自己,一脸惊讶。 “去找你那个学生帮忙牵线啊!”宫慕久又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是是,大人。”吴云看着宫慕久暴怒的样子,心里发虚,不敢推辞,赶紧应下。 走出衙门,吴云心里直犯嘀咕:这事儿,不会跟陈林有关吧? 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赶紧压了下去——不可能,陈林那小子一门心思赚钱,没这么大的胆子,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可一想到上次陈林从官船上被人救走的事,他又忍不住犯起了疑,心里七上八下的。 …… 陈林这边也急坏了。 他刚从租界那边得到消息,说洋人可能要出兵。 当着潘起亮的面,他一脸自责,语气里满是懊悔:“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只想着里头的好处,没考虑到风险这么大。这次的责任,全在我。” 潘起亮晃了晃手里的左轮手枪,眼神里满是底气,语气强硬:“陈林,洋人要是敢出兵,咱们就跟他们干!反正现在手里有枪,怕他们不成?” 陈林造出了无烟火药,手枪队和游击队的子弹终于不愁了,潘起亮也因此有了底气。 可陈林心里清楚,他们的实力跟洋人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急:“先让兄弟们做好准备,咱们先看看形势,别冲动。训练一刻也不能放松!” 就在这时,陈家湾突然响起了鞭炮声,“噼里啪啦”的,透着点年味儿。 要过年了。 道光二十五年,就这么结束了。 这一年租界条约正式敲定,洋人正式接管外滩,上海这座城市从此走上国际舞台。 陈林回到外滩一号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 餐厅里的灯亮着,桌上的菜都凉了。 刘丽华坐在桌边看书,侧脸的下颌线清晰又好看;苗苗趴在桌边,雪白的小胳膊托着腮,眼皮子耷拉着,都快睡着了,脸上的肉挤在一起,透着可爱;游慧儿穿着围裙,右手轻轻碰了碰盘子外壁,试探着菜还有没有温度。 陈林刚推开门,三个姑娘就同时抬起了头,脸上瞬间都露出了笑。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陈林心里一暖,语气里满是歉意,“你们怎么不先吃?” “阿哥,丽华姐说今晚要吃团圆饭,所以我们等你。”苗苗揉了揉眼睛,声音软软的。 “团圆”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戳中了陈林心里最软的地方,一阵暖流涌了上来。 “少爷,我去把菜热一下,您先坐下等会儿。”游慧儿像往常一样,上前接过陈林的外套,语气温柔。 在这个家里,刘丽华很独立,总有自己的事要忙;苗苗是个开心果,总能带来笑声;游慧儿总觉得自己是个女仆,可实际上,家里的大小事都是她在打理,活脱脱一个大管家。 反倒是陈林,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倒像个客人。 可这里,却是他最踏实的港湾。 “你怎么了?有心事?”刘丽华合上书,眼神锐利,“我看租界今天的氛围不对劲,洋人的大兵调动得很频繁。” 陈林坐下,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快车号’的事爆了,英国人可能要有大动作。我担心,他们会对上海的华人不利。” “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拿平民报复?不至于吧?”刘丽华皱起了眉。 “英国人干得出来。”陈林的眼神沉了沉,语气里满是冷意,“他们嘴上喊着文明,可干的恶事还少吗?在美洲、澳洲,他们屠杀当地居民的时候,可没手软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们根本算不上人。” 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又严肃。 刘丽华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心里也跟着一紧。 “那咱们把会里的人组织起来,反正早晚都要跟他们干一场!”刘丽华语气坚决。 “现在还太早。”陈林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们还太弱,好不容易打下的这点根基,要是现在硬碰硬,可能就全没了。” “要是我哥在就好了,他还能帮你一把。”刘丽华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怅然。 许是这团圆夜,让她想起了刘丽川。 这关键时候,刘丽川不在,詹姆斯也不在。 命运好像在跟陈林开玩笑,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他一个人肩上。 陈林心里其实大概猜到了刘丽川去做什么。 小刀会的发展遇到了瓶颈,刘丽川肯定是去找解决办法了。 只是这办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出来,又能不能管用。 第83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外滩大道北侧,风裹着寒气,刮得人脸颊生疼。 一户流民在夜色里慢慢挪着步,团圆夜的热闹,半分也没沾着。 他们跟大部队走散了,越走越偏,早迷了方向。 好在南边亮着灯火,橘黄色的光在黑夜里晃着,成了唯一的指引。 老妇人攥着儿媳的手,另一只手护着身前不到十岁的孙女,脚步虽慢,却透着股坚定,一步步朝着南方挪。 妇人叫苗翠花,是淮安府来的。 家乡遭了水灾,整个村子的人都逃了——不逃不行,地里长不出粮食,饿肚子不说,大灾过后还容易闹瘟疫,那才是催命的。 逃难路上,丈夫和儿子一边带着她们赶路,一边找活计换口吃的,最后没撑住,先饿死了。 苗翠花倒是硬气,凭着一辈子攒下的经验,硬是带着儿媳和孙女活到现在。 “媳妇儿,牵紧丫头。”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发颤,却没丢了底气,“前面有灯火,指定住了不少人,咱们很快就有吃的了。” 走了没多远,荒凉的江滩突然没了影,换成一排排整齐的洋楼。 江边的大船上挂着风灯,昏黄的光洒在江面上,把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水里晃来晃去。 苗翠花看呆了——这江南,是真的繁华啊。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几个头上缠着头巾的黑脸军汉朝这边走,脚步又沉又快。 “呀,鬼啊!”儿媳尖叫一声。 她年纪轻,眼尖,那群高鼻深目的黑脸军汉像极了传说中的鬼怪。 “别乱动,低着头,别让他们看着你的脸。”苗翠花咬着牙往前挪了半步,把儿媳和孙女护在身后,后背挺得笔直。 那几个军汉走过来,嘴里叽里呱啦说着听不懂的话,还把手里的风灯凑到苗翠花脸前。 灯光刺得她眯起眼,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敢出声。 突然,一个军汉笑了,声音粗哑。 接着,其他人也跟着笑,笑声在夜里听得人发毛。 没等苗翠花反应过来,军汉就伸手拽住她们,往旁边拖。 “放开俺!放开俺!”苗翠花一边挣扎,一边喊,喉咙都喊哑了。 她用脚尖勾住地面,可她本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哪抵得过力气大的军汉? 几个加尔各答步兵轻轻松松就把她们拖走了。 她们哪知道,这是遇上了英国人的仆从兵。 哪怕脸上抹满了灰,这些人也能轻易分清男女。 三个可怜的女人被拖进满是咖喱味的军营,那味道混着汗臭,呛得人喘不过气。 团圆夜,万家灯火亮着,她们却在自己的国土上,因为迷了路,栽进了灭顶的灾难里。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几个沪上一建的工人去工地,刚到黄浦江边上,就看见三具裸体女尸。 一个是年纪大的妇人,一个年轻些,还有个小女孩,身子蜷缩着,到处都是青紫的痕迹,一看就受了不少罪。 这里离大头巾的军营没多远,谁干的,明眼人都能猜到。 没一会儿,租界的警察来了——也是缠着头巾的次大陆土著。他们连蹲都没蹲,看了两眼,就喊来收尸工,让把尸体拖走,连个调查的样子都没做。 这一切,都被工人们看在眼里。 “得告诉大东家!肯定是那些大头巾干的,太伤天害理了,那么小的丫头都不放过!”一个工人攥着拳头,声音发颤。 “这群大头巾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这三人估计是流民,不知道躲着他们。”另一个人咬牙道。 “大东家跟洋人认识,说不定有办法解决!” 于是,大年初一早上,陈林带着老韩几人去工地慰问,刚到就听见了这个噩耗。 “作孽啊。”老韩叹了口气,眉头皱成一团,“这几个妇人,怎么就落到大头巾手里了?” 陈林的眉头也拧着,脸色阴沉得厉害。 他心里门儿清,这事儿准是那些阿三干的——那老妇人年纪大了,又瘦又丑,一般的华人强盗根本下不去手,也就这群外来的兵痞做得出来。 “得有人收拾这群畜生!”陈林咬着牙,声音里带着火气。 阿三的暴行,把他彻底惹恼了,连“快车号”的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洋人不过春节,租界里的日子照旧。 陈林没多耽搁,径直去了警察局。 亨利警长正好在当班,坐在椅子上翻着文件。 “警长先生,江边那三具女尸,咱们这边有调查结论了吗?”陈林没发火,语气还算客气,可眼神里藏着压不住的沉郁。 克莱尔抬眼瞥了他一下,语气轻飘飘的,压根没当回事:“杰克,我还想问你,警察局大楼的建设进度怎么样了?” 陈林心里的火往上冒了冒——这么大的事,身为租界治安官,居然一点都不在意。 他压了压火气,语气冷了点:“克莱尔先生,我觉得您该多关注下租界的治安情况。” 克莱尔皱了皱眉,像是被打扰了似的:“杰克先生,你说的是那三个被冻死的妓女?”他顿了顿,语气更随意了,“我会把尸体移交给你们华人的官府,这事儿不归我们管。” “克莱尔先生,你说什么?”陈林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声音一下子高了,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好了,杰克,回去赚钱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克莱尔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似的,要让他走。 若不是看在合信牧师的面子上,他压根不会理睬陈林——一个华人,在租界里,不过是个外来户罢了。 陈林双目赤红地走出警察局,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洋楼。 他只觉得心里发寒,说不出的滋味。 这一刻,他对眼前的一切,彻底失望了。 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看来,能靠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他知道凶手是谁,那些警察也知道,可没人在意三个流民女人的死。 既然你们不治罪逞凶,那我来! 回到外滩壹号,陈林刚进门,就看见铁良站在后门外,身边停着一艘小船。他招了招手,让铁良进来。 “大过年的,铁捕头,找我有什么事?”陈林的脸色还没缓过来,语气里带着点沉郁。 “陈林,县尊找你,让我来接你。”铁良的语气也冷淡淡的,没什么热乎气。 吴云这时候找自己,陈林大概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他跟刘丽华、游慧儿交代了两句,就跟着铁良上了船。 风刮在小船上,船身左右晃着,溅起的水花打在船板上,湿了一片。 陈林抓紧船舷,看向铁良:“铁捕头,县衙那边,收到英国人移交的尸体了吗?” “什么尸体?”铁良愣了一下,眼里满是疑惑,“我一早就出来了,一直在这儿等你,没听说这事儿。” 陈林把早上的事跟铁良说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试探:“要是能确定凶手就是那些大头巾洋兵,铁捕头,你敢治他们的罪吗?” 这话一出,铁良瞬间没了声,低着头,盯着晃动的水面,沉默了好久。 他一向执法如山,也洁身自好,可到头来,连几个拍花子的都抓不住。 他知道是谁袭击了自己的弟兄,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见铁良不说话,陈林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点逼问:“铁捕头,你不是向来铁面无私吗?怎么不说话了?” 没成想,铁良突然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声音响亮。 陈林愣住了,眼里满是惊讶:“铁捕头,你这是干什么?” “我他娘的没用!”铁良的声音发颤,眼里透着股憋屈,“看着自己弟兄被人打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县衙的差役只有腰刀,可那些拍花子的,手里都有洋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陈林说这些。 之前他一直觉得陈林有问题,总想抓住他的把柄,可现在,陈林反倒成了他唯一能倾诉的人。 “唉……”陈林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沉了下来,“铁捕头,问题不在你身上,在咱们这个朝廷,在这个国家身上。” “朝廷腐败,无能得很;国家积弱了这么多年,洋人在咱们的土地上奸淫妇女,咱们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他顿了顿,又道,“吴大人是个好官,可他也没辙,胳膊拧不过大腿。” “你觉得,这样的朝廷制定的律法,还有用吗?” “法令得不到执行,没人保障它的效力,那它还能叫法令吗?” 陈林一连串的反问,像重锤似的,砸在铁良心上。 铁良愣在那儿,脑子里乱糟糟的——是啊,问题真的在自己身上吗? 他秉公执法,不贪不占,没做错什么啊。 错的,是这个不争气的朝廷啊。 “铁捕头,你好好想想。”陈林的声音缓了点,却更有分量,“一个妇人带着儿媳和孙女逃难,她们有错吗?残害她们的人,不该受惩罚吗?” “那些拍花子的,抢别人的孩子,毁别人的家,就该让他们逍遥法外吗?” “既然律法没用,朝廷靠不住,那这人间的正义,谁来主持?”陈林看着铁良,眼神坚定,“你有这份心,可没这个力量。那就要让自己变强,让自己有力量。” “只有主持正义的人变得强大,这世间才能安宁,弱者才能有个庇护。” 陈林说着,竖起了自己的拳头,指节用力,泛出白色。 这些话,他是说给铁良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必须变强,才能护住想护的人,才能讨回该讨的公道。 第84章 恩师托事,侠女寻刺 吴云这人,心眼不坏,就是太平庸了。 不是他资质差,是这世道、这环境,把他磨成了这样。 从小读的四书五经,早被后人解释得变了味;科举考的那些东西,也教不会他怎么处理实际问题。 遇上真棘手的麻烦,他就慌了神。 大清的这些官员勾心斗角都是好手,真处理危机,没几个能够顶上的。 “陈林,‘快车号’的事,你该知道了吧?”吴云坐在椅子上,手指攥着茶碗,语气里满是焦虑。 陈林假装不清楚,身子微微前倾:“略知一二。怎么了,恩师?” 吴云没绕圈子,直截了当开口:“你能不能牵个线,联系上巴福尔先生?这时候绝不能让英国人出兵,不然地方上要遭大罪,老百姓要遭殃的!”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江宁条约》之后,好不容易换来的太平,不能就这么没了。” “恩师,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陈林皱起眉,故意露出惊讶的神色。 “唉,那可是一艘洋人的汽船!船上十几个洋人,还有一整船烟土!英国人哪会咽得下这口气?” 吴云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一团,“事儿出在青浦,按理说牵连不到我。可洋人租界在我辖区里啊!要是他们顺着黄浦江往上打,沿线的百姓,都是我上海县管的,我能不管吗?” 陈林看着吴云的脸——那焦急不是装的,是真担心老百姓。 吴云一脸无奈,又道:“宫大人下了令,我也没办法,只能照办。” 陈林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事儿是他起的头,没想到会牵连这么多人。 因果报应,果然没跑,这后果终究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我试试联系巴福尔先生。”陈林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确定,“只是我现在这身份,人家不一定愿意跟我谈。”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就算在租界有点名气,可这事儿牵扯到政治,英国人多半要找有官身的人对接。 “对了,陈林,你跟我来。”吴云突然站起身,神神秘秘地把陈林往书房领。 进了书房,他从柜子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套官服,旁边还放着文书和官印,神情庄重,动作充满仪式感。 陈林愣在原地,满眼茫然:“恩师,这是……” “你的官袍和任命文书。”吴云把文书递到陈林手里,语气里带着点欣慰。 “啊?”陈林彻底惊呆了,手里的文书仿佛是假的——这就成了清朝的官?也太容易了吧? “你别高兴太早。”吴云泼了盆冷水,“为了解决这事儿,宫大人特意提前给你的。事儿办好了,你就是有功之臣,到时候把‘署理’两个字去掉,也不是没可能。” “恩师,我这候补县令,跟您是一个级别吗?”陈林这话一出口,吴云的脸瞬间就沉了,跟吃了苍蝇似的。 他自己十年寒窗,一路考试,过关斩将,好不容易中了末榜进士,才外放做了县令。 陈林年纪轻轻,没读几年正经书,花点钱就混了个县令,哪能一样? 吴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为师的县令是自己考的!你的是花钱买的!能一样吗?” “不对啊,川沙厅的级别,不是比上海县高吗?”陈林还在追问。 “高你个屁!”吴云差点被气笑,“上海县是大县!你去川沙,不过是署理,又不是让你做通判!” 看着吴云气呼呼的样子,陈林心里倒松快了些——这么说,大半个浦东以后归他管了? 一时间,各种规划、想法涌进脑子里,他都快忍不住想立刻去川沙上任。 “陈林,你给个痛快话!”吴云打断了他的思绪,语气又急了,“这事儿,你有把握吗?” “什么事儿?”陈林才从自己的想法里回过神,有点茫然。 吴云真想抬手敲他脑门:“‘快车号’的事儿!你去牵线,能不能说服英国人不出兵?” 陈林摇了摇头,语气凝重:“难,很难。我在租界听说,出兵的呼声很高,巴福尔根本压不住。而且弗兰西人也在后面煽风点火,想坐收渔翁之利。” “唉……这可如何是好?”吴云唉声叹气,整个人都蔫了,手撑着额头,满脸愁容。 “恩师,您先别急,让我想想。”陈林放缓了语气,“事情没您想的那么糟。英国人里,也有不少不想打仗的,尤其是其他的商人。一旦开战,他们的生意也会受影响。我回去后,想办法说服颠地洋行,让他们联合其他几家洋行,给巴福尔施压。他们又不是专门给怡和洋行干活的。” “当真?”吴云眼里瞬间亮了,看向陈林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这小子总能够给他带来惊喜。 “嗯。”陈林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这也不能保证军方的人不出兵。我们还得跟水匪联系上,让英国人觉得事情有进展,先稳住他们。” “对对对!陈林你说得对!”吴云激动得直点头,之前的愁容散了不少。 “这官袍先给你。”吴云把官服递过去,“本来要等你凑齐捐官的钱,再给你的。不过宫大人做主,让你先上任,钱后面慢慢补。” 陈林接过官服,心里门儿清——合着还是要自己掏钱。 看样子,宫慕久是想先把这事儿压下去,要是办好了,他估计也不会帮自己向上请功。 不过宫大人的信誉还算好,收了钱就办事,能让他欠个人情,也不算亏。 回去的时候,还是铁良送他。 陈林总觉得,铁良的气质变了不少,没之前那么紧绷了。 他试探着问:“铁良,到川沙来跟我干,怎么样?” 铁良斜了他一眼,那双像关公似的丹凤眼,满是不屑——哪有人这么厚脸皮,挖自己恩师的人还这么理直气壮? “跟着我干,我给你一支火枪队。”陈林没放弃,语气里带着点诱惑,“火枪的射程之内,都是你要坚守的正义。” “哼……”铁良别过脸,没理他。 他心里对陈林还是有看法的,总觉得陈林做的那些事,不算正途。 回到外滩一号时,天已经黑透了。 陈林爬上三楼,刚拐过楼梯口,就撞见了准备出门的刘丽华。 她的头发紧紧束在头顶,穿了一身紧身夜行衣,脚上踩着短靴,腰带上拴着两把带鞘的短刀,整个人透着股利落劲儿。 突然撞见陈林,她脸上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刀柄。 “你要干嘛?”陈林皱起眉,语气沉了些。 “我……我出去一下。”刘丽华眼神躲闪,说话支支吾吾的,明显是在撒谎。 “不许出去。”陈林站在门口,像个当家的,语气斩钉截铁。 “要你管!我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刘丽华有些急了,侧身想从他身边绕过去。 陈林却伸出手,撑着门框,把她挡住了。 他知道刘丽华身手好,尤其是那双刀,耍得眼花缭乱,上次在县城,她一个人就跟十几个大汉周旋。 可这次不行——陈林非常清楚她要去干嘛了。 陈林扶着她的肩膀,语气软了些:“你想给那三个女人报仇?” 刘丽华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用力点头:“嗯!那些禽兽必须受惩罚!我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们的样子,太惨了……” “我也想惩治他们。”陈林叹了口气,“可你知道吗?那里有上百把洋枪。你的身手再快,能比子弹快吗?你去过野鹿荡,见过火枪手射击,该明白这差距。” “我小心点,他们不一定能发现我。”刘丽华还在坚持,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铁疙瘩——是手雷。 “我有这个,实在不行,我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陈林一把抢过手雷,又气又急——当初就不该把这东西给她!“你什么身份?跟那些垃圾同归于尽?那不是便宜他们了?” 不知怎么,这话落在刘丽华耳里,心里竟暖暖的。 她咬着唇,没再说话。 “回去吧。”陈林的语气缓和下来,“我已经有计划了,那些家伙很快就会遭报应的。” “真的?你别骗我。”刘丽华还是不放心,怕他是为了让自己放弃才这么说。 “当然是真的。”陈林拉着她坐到沙发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汽船的事情还没处理好,现在不能杀那些大头巾——不然正好给了英国人出兵的理由。咱们的事,不能让老百姓买单。” 刘丽华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陈林的眼神沉了沉,语气里带着点冷意。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药?只要一点,就能让那上百号大头巾,再也做不成男人。” 刘丽华毕竟还是个少女,听他说得这么直接,脸颊瞬间红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过她心里却非常好奇,究竟什么药这么厉害。 她突然想起,陈林还有一个外号——“绝命毒师”。 第85章 野鸡县令,临危受命 “别去大头巾军营刺杀了。”陈林按住刘丽华的肩膀,语气笃定。 “明天一早,你去会里找老翟,想办法联系上给大头巾送菜的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来准备药,只要把药掺进他们的菜里就行。这药吃了没别的反应,就是让他们没了那方面的能力,短时间内他们察觉不到。所以下药人不会有什么危险。” 话说到这份上,刘丽华心里的怀疑彻底散了,点头应下。 陈林突然定眼打量她,眼神直勾勾的。 紧身夜行衣勾勒出少女含蓄的身体曲线,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刘丽华被看得不自在,脸颊微微发烫。 “嘿嘿……”他突然笑出声,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丽华,不得不说,你穿这身夜行衣,还挺有气质。” 他这语气切换得太快,刘丽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下一秒,她的小拳头就跟雨点似的落在陈林身上,带着少女的娇嗔。 这份纯真,让陈林这几天因紧张攒下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 为了配给阿三的绝育药,陈林忙到半夜。 躺下时,已经是凌晨。 好在刘丽华陪在边上,没让他觉得孤单。 陈林在操作台上摆弄瓶瓶罐罐,搞着各种化学反应。 刘丽华看得聚精会神,却一点都看不懂。 倒是陈林做实验时,身上那股成熟又自信的劲儿,让她悄悄着了迷。 第二天上午,陈林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刘丽华早走了,游慧儿拿着衣服进来,轻声喊他:“少爷,该起了。” 陈林摆了摆手:“今天不穿这个,换我昨天带回来的那套。” 游慧儿以为是新衣服,拆开包裹,蓝色丝绸露出来,她拎起衣服,前胸的补子一下子晃进眼里。 “哎呦妈呀!”她手一抖,差点把衣服摔在地上,声音都变了调,“少爷,这是官袍啊!您做官了?” 游家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进官宦人家,哪怕做小妾也行。 所以从小教她烧菜、学伺候人的本事。这会儿见陈林有了官身,她比谁都激动。 “嗯,不是考的,是买的。”陈林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这身衣服要上万两白银呢。以后帮我洗衣服,别的随便洗,这身可得小心点,别洗坏了。” 他是调侃,游慧儿却当了真,用力点头:“少爷您放心,我肯定仔细!” 帮陈林披长袍时,游慧儿盯着补子,好奇地问:“少爷,这鸟是啥呀?看着像野鸡。” “野鸡?哈哈哈!”陈林被逗笑了,自嘲道,“你家少爷,还真就是个‘野鸡县令’。” 穿好官袍,陈林对着镜子看了看——长袍衬得他身形修长,挺合身,就是那锥形官帽戴在头上,怎么都觉得别扭。 思来想去,他还是先去了颠地洋行。 珍妮看见他这一身行头,第一反应就是捂着嘴笑,眼泪都快出来了:“哈哈哈,杰克,你在哪儿找的戏服?准备扮演清国官员吗?” “笑什么笑。”陈林白了她一眼,故意板起脸,“你一介民女,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 珍妮配合地做了个万福,装模作样道:“参见大人。” 笑够了,她才正经起来:“讲真的,杰克,你这是干嘛?” “我准备去跟巴福尔先生谈判。” “啊?你真成了清国的官?”珍妮瞪大了眼睛,满是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陈林扯了扯官袍的衣角,“你见过这么逼真的戏服?” “那你现在是什么官?” “本官乃候补县令,署理川沙厅事务。” “县令?”珍妮的眼睛更亮了,语气里满是佩服,“厉害啊!杰克!你才十几岁就做了县令,也太厉害了!” 她现在特别庆幸,当初把宝押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陈林的成长速度,快得吓人,跟天命之子似的。 照这速度,一年后、五年后,他能走到哪一步?想都不敢想。 “珍妮。”陈林突然收了笑,面色严肃起来。 “啊?怎么了?”珍妮也跟着认真起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陈林没绕圈子,直截了当。 “你说。”珍妮想都没想就答应,连是什么事都没问。 这话让陈林心里一暖,轻声道:“我需要你联合其他洋行,写一封请愿书给巴福尔先生,内容就是要求租界当局不要出兵。” 珍妮皱了皱眉,很快想通了关键:“其他人应该会答应。开战的话,大家生意都做不了。这次只有怡和洋行受了损失,总不能让所有人为他们买单。” “嗯。”陈林点头,“这个理由很充分,你尽量多联合些人。” “速度要快。”他又补充道,“我这就去找巴福尔先生,在我跟他谈好之前,你们的请愿书最好能送上去。” 珍妮思考了几秒,坚定地说:“我会尽力的。” 陈林冲她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 租界里突然出现个穿清国官袍的人,格外惹眼。 路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 老韩带着几个壮实的工人快步跟上来,笑着问:“东家,您咋做官了?” “我怎么就做不得官?”陈林挑眉。 “做得做得!”老韩赶紧点头,又道,“您现在是官身,身后没个人跟着不像样。人家官老爷出门,都有举牌、抬轿的呢!” 说着,他朝身后的工人使了个眼色。几个膀大腰圆的工人立刻排好队,跟在陈林身后,穿着统一的工服,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其实也就在租界敢这么随意——换别的地方,陈林早带着手枪队的人了。 到了领事馆,巴福尔见到陈林,也是一脸惊讶:“杰克,你这是……” 他跟陈林不算熟,但也不陌生。 当初允许陈林一家保留住宅,确实有自己的小算盘,没想到歪打正着帮了陈林。 “巴福尔先生,我受宫大人委托,来跟您谈‘快车号’的事。”陈林开门见山。 “你?”巴福尔愣住了,没想到清国会派这么个半大孩子来谈判。 “我现在是候补县令,应该有资格跟您谈吧?”陈林语气平静,没露怯。 “你坐。”巴福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神色复杂。 待陈林坐下,巴福尔才缓缓开口:“杰克,这事儿不好谈。” “怎么?难道大英帝国已经准备好开战了?”陈林反问。 “是的。”巴福尔没绕圈子,语气强硬,“这次的损失,帝国无法原谅。悬挂大英帝国旗帜的船只,就是帝国领土的延伸,却在你们的国土上被袭击,袭击者还敢索要赎金。这种赤裸裸的强盗行为,难道不该用战争回应?” 他话说得咄咄逼人,陈林却没被镇住,冷静地反驳:“巴福尔先生,这不过是一起刑事案件。我们清国自己的船只,甚至官船,也常被盗匪劫持。遇到这种事,首先该解决问题,战争不该是首选。” “杰克,想避免战争也行。”巴福尔话锋一转,眼神锐利,“现在就把那群劫匪抓来,交给我们处置。可你们的宫大人说了,连盗匪是谁都不知道。” “不不不。”陈林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巴福尔先生,如果我能找到盗匪,救出被劫持的人质,是不是就可以避免战争?” “这要看你的速度有多快。”巴福尔看着他,语气里带着警告,“我可以告诉你,贺布上校已经在给战舰补给了。” 陈林心里一沉——巴福尔这是在极限施压。 但他也听出了关键信息。 第86章 找人背锅,赵家寻仇 陈林心里门儿清——巴福尔这话,就是说事情还有得谈。 可请愿书还没到,他只能继续跟巴福尔周旋。 从清朝的国土面积、人口体量,聊到欧洲各国的制衡形势,陈林说得头头是道。 巴福尔暗自感叹:这少年真是天生的外交官,对局势的把握太准了。 可是比他以前遇到的清国官员难缠。 这些清国人倒是有魄力,愿意任命这样一个少年做官。 早知道这样,他就将陈林弄到身边来了。 可惜租界其他高层看不透这些,他说服不了众人,也就拦不住战争的苗头。 终于,在陈林快撑不住的时候,珍妮和基布先生带着一众商人的请愿书来了。 商人们果然像陈林说的那样,极力反对开战——打仗会断了他们的财路,没人愿意为怡和洋行的损失买单。 基布先生能亲自来,自然是给了陈林面子。 他还给陈林使了一个眼色。 巴福尔看着请愿书,心里悔得慌:当初开会要是把这些商人请来,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巴福尔先生,您看,大家都不想打仗。”陈林站起来,指了指珍妮和基布,语气带着点强硬,“要是有人非要发动战争,那就是拉着所有人下地狱!” 他又补充道:“宫大人的意思很明确,这是刑事案件,地方官府会全力追查。我们已经找到和绑匪谈判的渠道,短期内就能救出人质。这份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巴福尔也站了起来,神色缓和了些:“杰克,既然你现在也是清国官员,我很乐意跟你沟通。请转告宫大人,我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要是找不回船只和货物,治不了凶手,我拦不住军方。” 一旁的基布先生忍不住摇头:“巴福尔领事,难道舰队是听渣甸指挥吗?” 巴福尔一脸无奈:“舰队不是为渣甸服务的,但贺布上校跟他想法一样,都想打仗。” 陈林这下摸清了脉络——租界里分了主战、主和两派,主战派现在占上风。 他的目的基本达到,没必要再耗着,起身告辞。 另一边,洋泾镇吴记当铺里,吴健彰正等着租界的消息。 一个手下匆匆进来禀报:“老爷,租界码头的军舰开始补给物资了,很快就要出发!” “好!”吴健彰猛地扶着太师椅把手站起来,眼里满是狠劲,“去把咱们的人都组织起来!这次跟英国人一起出动,敢动老子的货,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其实这次损失最大的是吴家——船上大半货物,吴家都付过货款了。 当初陈林以为这批货是吴记的才动手,没料到怡和洋行会亲自送货。 除了货物,吴记还折了几十个护卫,那些都是培养了很久的打手。 与此同时,刘丽华找到了老翟。 老翟平时待在小刀会的杂货铺里,对外身份是掌柜。 伙计见了刘丽华,赶紧把她引到后院厢房。 刘丽华说明来意,又把租界的情况告诉老翟。 翟五六叹了口气:“这事儿闹大了!那小子真能折腾,会首才走几天啊。” “翟叔,陈林也是好意,他说这批货能给会里带来上百万两收益。” 一听到“上百万两”,翟五六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不少。 他摇了摇头:“洋人出兵的事,老夫管不了,让周立春他们小心点,实在不行就先躲起来。” “翟叔,我来是为了别的事。” “什么事儿?”翟五六问道。 “陈林想要惩治租界的大头巾兵,那帮人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必须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们可别胡来。”翟五六紧张道。 “放心吧,翟叔,我们心里有数。” 说着,刘丽华掏出陈林给的小药瓶,解释道,“这一小瓶药,能让上百人绝育。” 老翟听完,瞬间明白刘丽华的意图。 同时下意识夹紧双腿,颤巍巍地接过药瓶,心里暗道:以后绝对不能得罪陈林这小子,太狠了。 陈林回到实验室,盯着操作台发呆,琢磨着破局的关键。 现在租界主战派占上风,英国人都盯着“快车号”的事。 要是能造个大事件,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再慢慢推进和“水匪”的谈判,说不定能压下出兵的呼声。 可怎么造这个事件呢? 想破了头,陈林独自跑到沪上一建办公楼的天台,想吹吹江风清醒清醒。 天台上有座木质凉亭,坐在里面刚好能看到远处的码头——英军战舰排着队补给,水手们来来往往搬物资;不远处还停着五艘挂着弗兰西旗帜的军舰,应该是拉萼尼的舰队,没想到他们真停在了英国军用码头。 看到两支舰队靠这么近,陈林原本迷茫的眼睛突然亮了——有了! 他立刻回实验室换了身便装,让老韩准备船,送他去野鹿荡。 潘起亮和周立春都在那儿,周立春是当天刚到的,游击队几天前就转移过来了。 两人一见陈林,赶紧打听租界的情况。 听到洋人要出兵,周立春满脸忧虑;潘起亮却没那么多顾虑,摩拳擦掌想跟洋人真刀真枪干一场。 “周大哥,太湖水匪你了解吗?”陈林突然问。 “了解,太湖有十几支水匪。上次我们的运煤船队,还被一支水匪劫过。”周立春答道。 “他们连你的船都敢劫?”陈林愣了愣,没听过这事儿。 “一群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周立春哼了一声,“我带人去收拾了他们一顿,他们就乖乖放船了。” “周大哥,咱们这次动静太大,必须找支水匪顶缸。”陈林压低声音,“你看能不能挑一支罪大恶极的,咱们把他们干掉,再把劫船的事安到他们头上。” “你的意思是,找替罪羊?”周立春反应过来,想了想点头,“找水匪没问题,但官府不傻,怎么让他们信?” “官府那边不用怕,因为我现在就是官府。”陈林掏出官印,亮给两人看。 “啊?你做了鞑子的官?”潘起亮瞪大了眼睛,满是惊讶。 “花了上万两白银买的。”陈林笑了笑。 “还是陈兄弟厉害!”周立春赞道,“署理川沙厅,那咱们现在待的地方,以后不都归你管了?” “对,这叫从敌人内部瓦解他们。”陈林语气笃定,“以前咱们在陈家湾、野鹿荡训练都要躲躲藏藏,今后不用了,大家可以用陈家湾民团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训练。” 不得不说,陈林拿下川沙的这步棋,走得太对了。 “那我呢?我们手枪队以后能混个官身不?”潘起亮搓着手,眼里满是期待。 “你们以后都是衙署的官差,回头给你们换身衣服。” 一想到自己能穿官服、招摇过市,潘起亮莫名兴奋:“老子以后也是官差了!” 商量完,周立春就回去了——按照陈林的建议,他要去占领一处太湖水匪的基地,提前布置好罪证。 潘起亮则招呼人手,准备跟着陈林去川沙厅,陈林已经迫不及待想接手自己的地盘了。 而川沙城内的厅衙里,缺了颗牙的赵万金正抱着叔叔赵胜文的大腿哭哭啼啼:“二叔,您一定要为侄儿做主啊!您看我被人欺负得多惨!” “好了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子!”赵胜文不耐烦地推开他,“你说那人叫什么?” “叫陈林!他说想找他,就去租界!” “陈林?”赵胜文心里一动,暗道:真是冤家路窄! 他拍了拍赵万金的肩膀:“放心,跟你爹说,这事儿二叔管了!敢惹我们赵家,是阎王殿前骂判官,活腻歪了!” “对了二叔,爹还让我给您带了些东西。”赵万金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给赵胜文。 赵胜文掀开一角,里面是一沓银票,顿时满意地点点头——自己这位大哥,办事就是讲究。 新仇加旧恨,这次一定要给陈林点教训。 他已经摸清了陈林的行踪,对方经常去陈家湾,只要在川沙地界,他有的是机会动手。 第87章 淀湖藏船,破局艰难 徐寿踩着凉滑的木板,登上陈林安排的货船。 货船劈开淀山湖的晨雾,水波在船舷两侧扯出细碎的白痕。 风裹着湖水的腥气,往衣领里钻。 没走多远,一艘乌篷小船从芦苇荡里钻出来,船头立着个精瘦汉子,粗布短褂上沾着泥点。 小船靠过来,汉子递过一条黑色头巾,指尖粗糙,带着老茧。 “徐先生,对不住。”汉子声音压得低,却落落大方。 眼神扫过徐寿身后的货船道:“您去的地方要保密,还请您把眼睛蒙上。” 徐寿接过头巾,指尖触到布料的凉意。 陈林早说过,这事要保密,还有些危险。 刚开始,他满脑子都是那艘没见着影的汽船,随手将头巾蒙在眼上,没太在意。 小船晃得厉害,湖水拍着船底,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风里的腥气淡了,多了些草木的涩味。 徐寿心里渐渐发沉——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不知道晃了多久,耳边的水声慢下来。 “能摘了。”汉子的声音传来。 徐寿扯下头巾,眼前猛地一亮,他赶紧眯起眼,指尖揉了揉发酸的眼眶。 等视线清晰,他倒吸一口凉气。 湖边停着艘巨大的汽船,黑沉沉的船身浸在水里,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桅杆直戳戳地刺向天空。 这里该是某处湖岔,大概率还在淀山湖里。 徐寿蒙眼时,一直在心里数着数。 他常年坐船贩米去沪上,小船的速度摸得门清,算得出大概距离。 再加上他对山川河流的舆图烂熟于心,一猜便知位置。 可现在,他没心思琢磨这些。 眼前的汽船太扎眼了。 船身看着眼熟,可船舷上的名号被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道斑驳的划痕。 甲板上,几个穿黑色短装的汉子端着枪来回走,枪托在手里磕出轻响,神情警惕,倒有几分像租界里的洋人大兵。 “徐先生,就是这艘船。”刚才驾船的汉子站在徐寿身后,声音放得软了些,“这里的人都听您指挥,有事您直接吩咐我就行。” “这船是……”徐寿刚开口,话还没问完。 汉子立刻打断他,脸上扯出个笑,可那笑没到眼底,看着有些瘆人:“徐先生,您只负责指挥拆船。其他事,您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 徐寿喉咙发紧,咳了两声,缓解了尴尬。 “好,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干活。” 爬上汽船,徐寿把满肚子疑问抛到了脑后。 这艘汽船像块磁石,牢牢吸住了他的注意力。 他先钻进船舱,轮机室是重中之重。 锅炉早熄了火,冷冰冰的,他赶紧让人重新点火,火光舔着炉壁,映得他脸上发烫。 驾驶室里的操纵杆、仪表盘,他都凑过去摸了摸,手指划过金属表面的纹路。 这么大的船,到底是怎么跑起来的? 带着这个念头,他在船上转开了,脚步停不下来。 第二天,陈林重新出现在租界。 阳光斜斜地照在石板路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 他身后跟着一队人,穿统一的黑色制服——立领、长袖、长裤,腰间扎着宽皮带,皮带上挂着皮质手枪套,还有长方形的子弹带,看着有些像后世的军装。 这身衣服不是官差常穿的皂服,可穿上身,人立马精神了不少,腰杆都挺得更直。 潘起亮走在队伍里,时不时摸一下腰间的皮带,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他对这身行头满意得很,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就穿这个,绝不换。 这些人暂时当陈林的护卫,队伍中间还押着个洋人。 洋人没受伤,衣服却皱巴巴的,头发乱得像鸡窝,眼神发直,神情恍惚,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连走路都有些打晃。 陈林带着洋人,直接进了领事馆。 没过多久,渣甸先生急匆匆地跑进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洋人,几步冲过去,抓住对方的衣领,声音发颤:“华莱士,肖恩呢?” 华莱士哭丧着脸,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里带着哭腔:“渣甸先生,我不知道……我们被袭击了,好多人都死了……我和肖恩少爷都被抓走了,他们蒙着我们的头,我连到了哪儿都不知道。” 知道肖恩还活着,渣甸越加的焦急。 “谁?是谁袭击了你们?”渣甸的手抓得更紧,指节泛白。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华莱士身子抖得更厉害,“他们看着像土匪,穿平民的衣服,可手里有火枪……他们逼我们写罪状,还对我们严刑逼供……” “渣甸先生。”陈林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渣甸这才注意到陈林,眼神里满是傲慢,上下打量他一番:“是你,杰克,你什么时候成了清国的官员。” “渣甸先生,我代表清国官府接洽处理‘快车号’的事情。”陈林脸上没什么表情,说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我们已经找到劫匪了,是太湖水匪的一支。他们的首领很狡猾,不知道从哪儿买了不少枪支,不好对付。官府费了很大的劲,才让他们同意放一个人出来。” 渣甸没半点感激的意思,反而盯着陈林,语气里带着质疑:“你们官府之前不是说找不到人吗?怎么突然就找到了?” 陈林能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他摆了摆手,语气平淡:“找到就是找到了,这种事本就有偶然性。难道找到了人,渣甸先生不该高兴吗?” “找到一个人有什么用?”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插进来,带着不耐烦。他穿着军装,肩章上的铜扣闪着光。 陈林身后的珍妮凑过来,小声提醒:“这位是贺布上校。” 陈林看向贺布,语气放缓了些:“能放一个人,说明对方愿意谈。为了人质安全,我们该积极接触。本官相信,一定能把所有人质都救出来。” “那赎金呢?”渣甸突然问,眼神紧盯着陈林。 “赎金?”陈林看向渣甸,又扫了眼他身后的吴健彰——刚才总觉得后脑勺发凉,原来是这老家伙躲在后面。“自然该由怡和洋行或者吴记商行垫付。” 渣甸刚要发火,陈林赶紧接着说:“按规矩,你们的商船不能进淀山湖。我方之所以放行,是因为船用了吴记的名义登记。现在船被劫了,赎金理应由吴记出。” 他说话时,目光落在吴健彰身上。吴健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角抽了抽,没敢说话。 “当然,等救出人,我们可以出兵抓水匪,到时候就能把赎金抢回来。”陈林补充道。 吴健彰在心里把陈林骂了个遍——这臭小子,当初当铺的伙计就该一棍子敲死他! 太阴险了,把责任全推到吴记头上! 可没等他开口,巴福尔领事突然顺着陈林的话说道:“渣甸先生,听说您儿子也在船上。我觉得陈林说得对,救人要紧,赎金该出。要是现在动武,您儿子和其他船员的命就危险了。身为领事,我首要任务是保证租界国民的安全。” 说完,他看向贺布上校,语气带着商量:“上校,可否晚些出兵?” 他本以为贺布会答应,可贺布根本不买账,冷笑一声:“巴福尔领事,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积极来献殷勤?还不是因为我们的战舰已经蓄势待发。” “我敢保证,等我们的战舰沿黄浦江逆流而上,他们的办事效率会更高。至于担心进攻激怒绑匪——我可以暂时不进攻太湖的绑匪。” 贺布的话像块石头,砸在陈林心上。 他还是要出兵。 只要出兵,就可能失控。 陈林心里一阵慌乱,手心冒了汗,可脸上还是强装镇定,迎上贺布的目光:“贺布上校,你要想清楚。军舰越界,就等同于开战。” 贺布的眼神像鹰隼,带着蔑视,死死盯着陈林:“真理在大英帝国舰炮的射程之内。清国人,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说完,他转身就走,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没再看陈林一眼。 渣甸见贺布撑腰,也有了底气,狠狠瞪了陈林一眼,转身跟着离开。 吴健彰紧随其后,还带走了那个被放回来的洋人华莱士。 领事馆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一局,陈林输了。 可他没气馁,挺直了腰杆,没露出半点颓丧。 珍妮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指尖带着暖意,像是在安慰。 “杰克,你也看到了,我尽力了。”巴福尔走过来,语气有些无奈,“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谢谢你,巴福尔先生。”陈林点点头,声音平静,“我也尽力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领事馆。 阳光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陈林虽然偏瘦,可身子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铿锵有力,没半点犹豫。 第88章 手搓水雷,立春陷围 “杰克,也许一开始,我们就不该打怡和的主意。” 珍妮跟在陈林身后,脚步放得很轻。 她垂着眼,声音轻柔,尾音裹着点歉意,像被风吹皱的棉线。 这次本是为颠地洋行出气,如今陈林陷入困局,她总觉得自己也有份责任。 最大的错该是詹姆斯,可他人早没影了。 “放心,珍妮。”陈林脚步没停,声音里带着满满的自信,“这次,我定要让怡和洋行吃个哑巴亏。” 这话太笃定,珍妮愣了愣,恍惚间竟没跟上他的步子。 她转头看陈林的背影,睫毛扑闪着,眼底深沉沉的,全是藏不住的爱意:“杰克,我突然觉得……对你越来越依赖了。没你在,我连个决定都不敢做。” 陈林没回头,也没接话。 这点温柔,还勾不住他。 他褪下官袍,换了身便服,乘船往陈家湾。 园区里早立起座铁器作坊,离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传出刺耳的撞击声——“哐!哐!哐!” 是蒸汽锤在响。 数百斤的大锤被蒸汽机拽着,有规律地上下砸,震得地面都发颤。 作坊里,一个光膀子的中年汉子正攥着大铁钳,钳住块烧得通红的铁件,在重锤下翻来覆去地锻打。 汗珠子顺着他的脊梁往下滚,砸在地上,瞬间就没了影。 旁边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师傅,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铁件,时不时抬手指点两下,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声音被机器声盖得只剩零碎的调子。 见陈林进来,老师傅赶紧丢下手里的小锤,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他凑到陈林耳边,扯着嗓子喊:“东家!您怎么来了?这儿太吵了!” “那我们出去说,周师傅。”陈林也拔高了声量,朝着老师傅点头。 两人踩着碎铁屑,走出了嘈杂的作坊。 风一吹,才觉得耳朵里的嗡嗡声轻了点。 这周师傅,是陈林花了大功夫请来的。 几十年的老手艺,在哪儿都吃香,本该安安稳稳过日子,绝不会沦落成流民。 陈林给的待遇,堪比县令;还分了田给他,子女的活儿也安排妥了,连孙辈都送进了学堂。 周师傅这才松了口,举家搬到了陈家湾。 这铁器作坊,全靠他撑着。 刚站定,周师傅就搓着手,脸上堆着笑:“大东家,这机器可真好用!现在一个人,能顶过去十个人。以前那些没法加工的大家伙,现在都能做出来了!” 蒸汽锤比手工抡大锤,自然是强多了。 华族的工匠并不保守,只是没机会碰新东西罢了。 陈林没绕弯子,直接问:“我要的东西,做出来了吗?” “做出来了!早做出来了!”周师傅赶紧点头,语气里带着点得意,“不就是个大铁球嘛,不难!” 他领着陈林往仓库走。地上摆着几个半球形的铁疙瘩,每个都有篮球那么大,表面还留着汽锤敲打的印子。 陈林弯腰拿起两瓣,往一起合——严丝合缝,连点缝隙都没有。 很难想象,这是人工用汽锤敲出来的。 “你们怎么做到的?”陈林抬眼问。 “嗨,这有什么难的!”周师傅摆了摆手,说得轻描淡写,“凭着感觉,一点点敲,一点点修,就成了。” 这话听着容易,可里面藏着他几十年的经验。 “凭感觉”这三个字,不是谁都有资格说的。 周师傅指了指旁边的一堆零件,补充道:“对了,大东家,铁链和抓钩都在这儿,随时能装上。” 他没问陈林要这东西做什么。 年纪大了,人情世故看得透,不该问的,绝不多嘴。 陈林叫人把这些东西搬到自己在陈家湾的工作室。 这地方是他平时落脚用的——狡兔三窟,他现在有三个工作室。 沪上一建的实验室条件最好,危险的实验都在那儿做;外滩一号的宅子里也有一处,只做安全的活儿,毕竟是家;最后就是这儿,陈家湾,方便做大件。 湾子里有炼焦厂,有小型炼钢作坊,还有铸造车间和五金作坊,他的那些想法,在这儿都能变成真的。 今天的活儿有点麻烦,陈林找了潘起亮来帮忙。 可潘起亮手笨,拿个零件都能掉地上。 陈林一边拧螺丝组装,一边想:要是徐寿在就好了。 忙活了大半天,几个大铁球终于组装好了。每个铁球里,都装了二十公斤烈性炸药。 “陈林,这东西……能行吗?”潘起亮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咱们可只有一次机会。” “行。”陈林头都没抬,语气异常肯定,“肯定行。” 他做的这东西,在这个时代不算稀奇,就是水雷。 可里面装的是烈性炸药,威力比黑火药大好几倍。 “那什么时候行动?”潘起亮又问。 “不着急。”陈林放下手里的扳手,擦了擦手上的灰,“周大哥那边负责行动,你们负责接应和警戒。 另外,得防着突发情况,咱们得定个应急预案。” 两人一边接着组装剩下的水雷,一边等周立春来。可等到深夜,周立春的影子都没见着。 陈林心里犯了嘀咕,却没多等,转身回了住处。 刚躺下,还没闭紧眼,门口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 他赶紧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去开门:“怎么了?” 门口站着周秀英,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沾着汗,眼神里全是焦急:“陈大哥,求求您……救救我哥!他被松江府的人带走了!” “松江府?”陈林皱了眉。 “是!就是那个松江府通判,秦少柏!”周秀英的声音发颤,“他说我哥涉嫌快船案,要带回去问话!” “那个秦少柏,以前就跟咱们不对付。” 陈林沉声问道:“周大哥就这么跟他走了?你们怎么不反抗?” 周秀英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都拔高了:“我哥说,他要是不去,就坐实了是咱们做的!可那个秦少柏,是出了名的酷吏啊!他肯定会对我阿哥用刑的!” 话没说完,她的声音就软了,带着哭腔:“呜呜呜……陈林,你快去救我阿哥……” 说着,她突然扑过来,趴在陈林的肩膀上,哭得肩膀都在抖。 陈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放柔了些,心里却在飞速转着:秦少柏抓周立春,是有人指使,还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想到练廷璜刚死,又冒出个秦少柏。 与此同时,松江府的大牢里,灯火通明。 秦少柏亲自带着人,连夜审讯周立春。 刑讯室里,一股血腥味混着汗味,呛得人难受。 周立春被绑在刑架上,上身的衣服早被撕烂了,露出结实的肌肉,可现在,那肌肉上全是血痕,有的地方皮开肉绽,血还在慢慢渗出来。 秦少柏站在他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根竹签,声音冷得像冰:“周立春,你还嘴硬?洋人的汽船那么大,你觉得你能做得毫无痕迹?你能确定船上没人逃出来?” 他往前凑了凑,眼神里带着威胁:“你这次犯的事,已经捅破天了。” “乖乖交代,我还能保证不连累你家里人。否则,你妻子,你妹妹,一个都别想逃。” 周立春的头垂着,声音有些虚弱,却很坦然:“秦大人,我就是个船工,怎么敢去劫洋人的船?平时我们见了洋船,躲都来不及。人家船上有洋枪洋炮,我们怎么劫?用鱼叉吗?”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接着说:“小的也听说了洋船被劫的事,不是太湖水匪干的吗?您怎么偏偏抓我们啊?” 还好,他从陈林那里得了些消息,不然现在说不定真以为秦少柏掌握了证据。 今天他从陈家湾带着船队返回,刚到烂路港,就被官府的人围住了。 原本以他们的人数,完全能把官差赶走,可周立春没让手下动手——他知道,一动手,就真说不清了。 秦少柏把他和船队的几个骨干都抓了起来,分开审讯。 可周立春一点都不怕:参与行动的人现在都在野鹿荡,船队的骨干根本不知道这事。 只要他不说,秦少柏就没证据。 可秦少柏没打算放弃。 宫慕久给了他死命令,在他看来,这是个机会——要是能查出凶手,说不定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松江知府。 第二天一早,陈林又穿上了那身官袍,往上海县城去。 他从大东门进,直接奔着道台衙门走。 此时,道台衙门的院子里,宫慕久正打拳。 他是山东人,就好这一口。 每每心里烦,就打一通拳,拳风裹着劲风,打完了,心思也通透了。 见陈林穿着官袍进来,宫慕久一点都不意外——他知道陈林迟早会来。 只是他没料到,陈林这次来,会给他带来惊喜。 第89章 阶前陈言,困局有援 道台衙门外的石板路还凝着晨露,陈林踩着湿痕上前,官袍下摆轻扫石阶。 他双手交叠按在腰侧,腰牌磕碰出细碎声响,躬身时额角几乎触到袍袖:“下官见过宫大人。” 宫慕久立在二门外的石榴树下,晨光透过叶缝在他绯色官袍上投下斑驳光影。 他喉间滚出两声笑,嘴角却扯着僵硬的弧度,眼角的纹路里嵌着化不开的愁绪:“哈哈,陈林,你的身份适应得很快啊。” 陈林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平稳:“陈林谢过大人的提携。” “我可没做什么。”宫慕久抬手挥开挡在眼前的树枝,语气松快了些,眼底却仍悬着忧色,“吴云应该都跟你说了吧?” “是的,恩师说了。”陈林直起身,目光落在对方鬓角的白发上,“全靠大人的运作。” 宫慕久的笑容倏地收敛。 他往前迈半步,袍角扫过阶前杂草,声音沉了几分:“‘快车号’的事情,你那边有什么眉目吗?” 这案子扑朔迷离,秦少柏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只能指望陈林这条线。 陈林眼底闪过一丝亮芒,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下官正是来汇报‘快车号’的事情。昨日,下官已经通过关系联系上太湖水匪,救回一名人质,并且与巴福尔领事会面,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还请大人治罪,下官擅自做主。” “什么罪不罪!”宫慕久猛地睁大眼睛,手指攥紧了腰间的带子。 他盯着陈林年轻的脸,喉结动了动——这案子棘手得像团乱麻,前日还毫无头绪,怎么才过一日就理顺了? 是这小子运气太好,还是真有藏拙的本事? “大人,这事儿要多亏了手下下官一个做船工的朋友。”陈林放缓了语气,指尖无意识地叩着腰牌,“他们常年在太湖与黄浦江之间来回,知道许多水匪的底细。下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对方同意谈判。” “哦?”宫慕久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他,嘴角终于有了点真切的笑意,“你年纪不大,人脉倒是蛮广的嘛。” “大人谬赞了。”陈林躬身谢过,语气愈发恭敬,“巴福尔先生基本上已经同意了下官的建议,先由吴记商行以及怡和洋行将赎金给垫付,等到人质都被解救之后,我们再出兵拿下水匪的老巢。” “好,真是太好了!”宫慕久重重拍了下大腿,紧绷的肩背骤然放松,连带着声音都亮堂了些。 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英吉利人那边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陈林却忽然抿紧了嘴唇,眉头拧成个疙瘩,语气沉了下来:“但是,现在有一个问题。” 宫慕久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我那个船工朋友被松江府抓了。”陈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后续的工作没办法做,而巴福尔那边就给了下官两天时间。” “什么?”宫慕久的眼睛倏地瞪圆,瞳孔里像是燃着火星,他猛地提高了声音:“秦少柏个蠢货,他要干什么?” 唾沫星子溅在阶前的花瓣上,他来回踱了两步,官袍扫得地面沙沙响。 英国人要是再次开战,他的下场绝对比林公差。 宁古塔的风雪、教坊司的哭声在脑子里打转。 他猛地停步,抓住陈林的胳膊:“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他要人。陈林,你放心,只要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全力支持你。” 官船的橹声划破黄浦江的晨雾时,松江府的刑房里还飘着血腥味。 秦少柏用湿毛巾擦着脸,冷水顺着下颌线滴在官袍上,晕开深色的印子。 他连夜审讯,脑子昏沉得厉害。 刑架上的周立春垂着头,乌黑的头发黏在血污的脸上,四肢被铁链锁得死死的,铁链与木架碰撞的轻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浑身都是鞭痕,旧伤叠着新伤,原本黝黑挺拔的身子缩成一团,像截被暴雨打烂的枯木。 秦少柏揉了揉太阳穴,桌上的供词还摊着。 周立春这边一个字都没撬出来,但是在其他几个船工头目那里有了收获。 周立春这群人,竟在往川沙陈家湾送物资,而那地方的主人,是陈林。 陈林…… 秦少柏咬着后槽牙。 那个脸上带着倔强劲儿的少年,上次押解时差点让自己栽了大跟头,如今竟靠着吴云的关系混上了官身。 他正想得发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差役的声音撞开房门,带着慌乱,“宫大人来了,已经进了二门!” 秦少柏手一抖,毛巾掉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官袍的带子蹭过桌角,心里火冒三丈——这才几天就来催命? 但转念一想,还有周立春这颗棋子,实在不行就拿他顶罪。 他早就看这姓周的硬骨头不顺眼了,要不是怕激起民变,早就抓了他。 “走,随我去迎宫大人。”他理了理官袍的褶皱,快步往外走。 刚到前院,就见宫慕久迈着大步进来,绯色官袍扫得地面尘土飞扬。 他个子高大,常年练武的身子板挺得笔直,走路带着风,气势汹汹。 “秦大人,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宫慕久黑着脸,语气里裹着冰碴子。 秦少柏赶紧躬身拱手,脸上堆起笑:“啊,大人,已经抓到了一个嫌犯,很快就会有线索了。” “你可真有本事。”宫慕久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水匪已经找到了,你这边不用查了!” 秦少柏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陈林从宫慕久身后走了出来,青色的七品官袍在晨光里很显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秦少柏只觉得气血往上涌,眼底像着了火。 “还请大人明示。”他强压着怒意,故意装糊涂,不想被这小子看笑话。 “把你抓的人放了吧。”宫慕久双手背在身后,语气不容置喙,“抓错了,‘快车号’的事情你就不要过问了,我交给陈大人全权处理。” 秦少柏的目光落在陈林的官袍上,那青色刺得他眼睛疼。 几天前还是阶下囚,如今竟能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却只能咬牙应着:“好,下官这就放人。” 陈林跟着秦少柏往刑房走,走廊里的霉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刑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腐烂的血腥气更浓了,呛得人鼻子发酸。 秦少柏指着刑架,语气里带着挑衅:“放心,人没死,现在交给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靴底踩得地面咚咚响。 陈林快步上前,喉咙发紧:“周大哥,周大哥。” 周立春的眼皮动了动,像有千斤重。 他费了老大劲,才将血肿的眼睛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落在陈林脸上。 曾经剑眉星目的汉子,如今满是伤疤,牙齿缺了两颗,右手的指甲盖都被剥掉了,伤口还在渗血。 “陈兄弟,麻烦你了。”他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胸口的伤口跟着扯动,疼得他额角冒冷汗。 “周大哥,我扶你出去。”陈林的声音发颤,伸手去解铁链。 周立春却没让他扶,他试着挪动脚步,腿一软差点摔倒,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自己来,陈兄弟,你现在穿着官服,扶我一个嫌犯,不合适。” “去他娘的官袍!”陈林猛地低吼一声,一把将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两人相扶着往外走。 路过的差役纷纷停下脚步,目光在陈林的官袍和周立春的血衣上打转,交头接耳之声,如同蚊讷。 刚出县署大门,一道黑影就冲了过来。 潘起亮的眼睛红得吓人:“周把头,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老子去灭了他!” 话音未落,手已经按在了枪柄上。 “小镜子,别冲动。”周立春喘着气,按住他的手,“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先离开这里。” 漕船的橹声在淀山湖的暮色里荡漾。 陈林把周立春送到湖边的家中时,周秀英正坐在门槛上搓草绳,见了哥哥的模样,手里的草绳“啪”地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哭成了泪人。 “周大哥,这个仇,小弟一定会给你报的。”陈林攥紧拳头,声音里带着狠劲,“秦少柏这个酷吏,我早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陈兄弟,我没事儿。”周立春靠在门板上,扯出个笑容,伤口却疼得他皱紧了眉,“不过是些皮外伤,秦少柏没敢下死手,他还怕激起民愤。” 他顿了顿,看向陈林,“你是怎么让他放人的?” 陈林坐在矮凳上,把找宫慕久的经过细细说了一遍。 周立春听完,眼睛猛地睁大了,语气里满是震惊:“陈兄弟,你太厉害了。苏松太道可是管着两府一州,太湖北东两面都是他的地盘,你竟然也能调得动。” 陈林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宫慕久现在需要我去稳住洋人,要不然也不会为了我得罪秦少柏。” 他话音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可是现在洋人还是要出兵。若是我无法阻止他们,宫慕久说不定立马将我推出去做替罪羊。”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淀山湖的风卷着水汽吹进来,带着寒意。 周秀英默默端来一碗热水,放在陈林手边,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人的眉眼。 第90章 策划炸舰,慑服厅县 周立春眉头拧成疙瘩,指节无意识攥紧。 “陈兄弟,你不是说找支太湖水匪顶缸就成吗?”他声音紧张,带着几分焦躁。 陈林垂眸叹气:“原计划是这样。可我没料到,洋人傲得没边,是纯心要开战。” “那咋办?”周立春身子往前倾,伤口扯得他倒抽口冷气。 “其实……”陈林话锋顿了顿,抬眼时眼底亮了点,语速放缓:“还有个办法。” 他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只要给英吉利人造个新危机,让他们没精力出兵就行。” “给他们制造危机?”周立春重复着,心里直犯嘀咕——这哪是容易事。 旁边潘起亮突然开口,戳破陈林的心思。 他转向周立春,下巴微抬:“周把头,陈林打算去炸洋人的军舰。看你伤得不轻,这任务,我们手枪队来完成就好。” 他这明摆着是要抢功。 周立春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连伤口的疼痛都压下去几分。 水上的活儿,从来都是他们淀山湖游击队的地盘。 他刚要开口,身旁周秀英先抢了话:“小镜子,你水性行不?上次那洋船,可是我们抢的!这次行动,自然还得我们来。我阿哥伤了,还有我呢——我能带人去!” “对,陈兄弟。”周立春急得想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都拔高了些:“我手下的人对付洋船有经验,还是我们来执行这任务!” 陈林见状,赶紧伸手扶住他胳膊:“周大哥,你挑几个水性好的弟兄,回头我跟他们说操作细节。” “阿哥,你歇着。”周秀英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我带人配合陈大哥行动。” 这次,周立春没拦着。 他太了解秀英的性子——想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况且,他信陈林。 陈林的计划,每次都密不透风。 上回抢“快车号”,计划就是陈林定的。 用渔网缠住一侧浆轮,让汽船转着圈没法动;用铁板做盾牌,挡在小船前头…… 虽然后来还是没了十几名弟兄,但这样的损失,在他们眼里,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少了。 回到野鹿荡训练基地,日头已经偏西。 陈林站在岸边,指挥周秀英和她带来的游击队员,一遍遍练用水雷炸船的动作。 细节要反复磨——水下怎么推水雷走,怎么用钩锁把水雷固定在军舰侧舷,怎么点引线,怎么撤退…… 每一步都要练到熟得不能再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林就让周秀英他们回屋歇着,养足精神。 他自己则带着潘起亮一行人,往川沙堡赶。 川沙堡在陈家湾东边,有条水路连着。 陈林穿了身便装,把官府文书、官印都打了个小包裹,贴身放着。 虽说眼下要忙的事一堆,但他没忘自己那署理官职——不管咋说,得先把地盘接过来。 他不知道,船刚离开陈家湾,就有人把他的行程报了上去。 赵胜文收到消息,立马把厅里的差役喊过来,又让人给冯勇送了信。 两人一碰头,当即拍板,凑了上百号人,浩浩荡荡往川沙堡码头赶,打算守着码头等陈林送上门。 陈林的船走得慢,一路上走走停停。 河道两边是冲积平原,一眼望不到头。 可大部分地都荒着,长满了草,没派上用场。 “大东家,”跟在陈林身后的陈水生指着荒地,叹气声裹着风飘过来:“其实这地,只要挖好沟渠,就能种粮食。” “可官府不让种,说这草要留给盐场煮盐。”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唉,太浪费了。” 他们陈家以前就挨着盐场住,是大清那畸形盐政的受害者,心里最清楚这苦。 “是啊,都啥年代了,还守着煮盐那老法子。” 陈林也跟着叹息,指尖敲了敲船帮——固守成规,害死人啊。 就这么晃晃悠悠走了半天,日头快到头顶时,陈林的船终于靠上了川沙堡的码头。 “咦,咋没人?”潘起亮先跳上岸,眼神扫着四周,警惕地皱起眉。 按说,镇上的码头该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可今天,连个挑担子的都少见。 “走,上去看看。”陈林也下了船。 今天潘起亮带了十几号人,手里都有枪。 有这十几把枪在,陈林的胆子也壮了不少。 一行人顺着码头的石阶往上走。 陈林抬眼打量川沙堡——跟大多江南古镇的布局差不多,像个小一号的上海县城。 主干道沿着河边延伸,路的一边全是商铺。卖绸缎的、卖布匹的、卖茶叶的,还有客栈、酒肆……应有尽有。 不远处,立着座城隍庙,屋檐上的琉璃瓦在太阳下亮闪闪的,看着香火挺盛,庙宇外墙像是刚修过,白得晃眼。 就在这时,码头两侧突然冲出来两队人。 一队穿皂衣,是衙差;一队穿号服,是绿营兵。 这两队人,陈林都熟。 潘起亮反应快,立马喊手下围成个半圆形,把陈林挡在身后。 “陈林,打不打?”他侧头问,声音丝毫不慌。 “等等,看他们要干啥。”陈林同样一脸镇定。 对方也就上百号人,自己这边有十几把枪。 以这些人的德性,只要一轮齐射,保准跑得没影。 见那两队人还往前冲,陈林对潘起亮道:“放一枪,警告下。” “砰——”枪声炸开,两边的人顿时停住,脚步往后挪了挪。 “尔等盗匪,竟敢擅闯川沙堡!造反谋逆,罪不容诛!”一人用尖锐的嗓音喊道,是赵胜文。 他站在衙差前头,腰杆挺得笔直,气势倒足。 “来啊,给我拿下!” “你就是赵经历吧?”陈林看向赵胜文,语气平平静静,压根没把他的恐吓当回事。 “知道是本官,还不乖乖投降!”赵胜文梗着脖子。 “赵经历,跟他费啥话!赶紧拿下,咱们都等半天了!”一旁的冯把总不耐烦了,手按在腰刀上,语气冲得很。 “大胆!” 陈林突然喝了一声,声音又响又脆,倒把赵胜文的话头截了去。 “在本官面前,也敢这般放肆?” 赵胜文愣了——这人咋把他的台词抢了? “来,把本官的身份牌亮出来。”陈林话音落,身后两个护卫上前一步,举起两张鎏金木牌。一张上写着“候补县令”,另一张写着“署理川沙厅”。 这官名听着怪,但哪有盗匪会费这劲做假牌? 赵胜文心里犯疑,脚步不自觉顿了。 他带来的差役也开始犹豫,你看我我看你,没敢往前。 冯把总手下的兵,甚至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紧接着,又有人拿过官袍,给陈林披上。 陈林一手托着官印,一手展开任命文书,往前迈了三步,声音掷地有声:“从今天起,这川沙厅,老子做主了!” …… 租界里,阿三兵的营地一如既往,乱糟糟的。 年轻的辛格搓着手,走到同乡拉吉夫身边,左右看了没人,压低声音道:“拉吉夫,你没发现个事儿?” “啊?啥事儿?”拉吉夫正靠在墙边抽烟,抬头瞥了他一眼。 “今天早上起来,我下面那东西……没反应。”辛格说着,脸都白了,语气中带着慌乱。 “哈哈!”拉吉夫笑出声,眼神往他下身瞟了瞟,坏笑道:“怕不是前几天用多了吧?” 他想起前几天那祖孙三个女人——那样的组合,辛格怕是累着了。 “不是跟你说笑!”辛格急了,手不自觉往下摸了摸:“我弄了半天,还是没反应。是不是得病了?我还没结婚,还没生孩子呢!”他越说越慌,眉头拧成了团。 拉吉夫脸上的笑也收了,像是想起啥,把手伸到下面,使劲摆弄了几下。 几分钟后,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真没反应。 与此同时,加尔各答步兵连的连长普拉迪普,脸上挂着坏笑,推开一间屋子的门。 屋子里头,坐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女人。 这女人叫小桃红,是县城里的风尘女子。长相普通,年级也大,生意一直不好。 今天早上,一个商人去窑子里,出了五两银子请她上门服务。她原以为是去寻常客人家,没成想被带进了这军营。 小桃红早听过这些大头巾的恶行,心里怕得慌,想跑,可门外全是大头巾,没处逃。 她缩在墙角,身子抖得像筛糠,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冲花了脸上的脂粉。 心里想着——认了吧,死就死了,只要死前别太受罪。 她可不想像那几个流民女人似的,被扒光衣服,扔到河边。 门被推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洋人走了进来,身上的汗味混着酒气,冲得小桃红直皱眉。 她赶紧闭上眼睛,双手抱在胸前,等着接下来的折磨。 普拉迪普像头饿极的野兽,猛地冲上去,一把撕掉小桃红的衣服。 他的身体蹭着小桃红的皮肤,可下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桃红也是见过场面的人,小心地瞥了一眼,嘴角翘起,小声嘟囔:“切,原来是个没用的玩意儿,害得老娘担心半天。” 第91章 巧除兵患,勇掌厅权 小桃红见这洋大汉还不死心,眼皮耷拉了下来,索性配合着哼了几声,声音有气无力。 没成想,那洋人突然红了眼,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仰天大啸一声,甩着袖子灰溜溜逃了出去。 这事儿说出来臊得慌,但对那些能随时脱裤子大小便的阿三兵来说,倒也算不得啥。 没过多久,就有人接二连三找普拉迪普,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普拉迪普的脸黑的像木炭,眉头拧成了川子。整个步兵连,一百多号人,竟全成了没用的货。 这到底是咋回事?要上报给英军指挥官吗?真报了,又该咋说?他蹲在地上,手抓着头发,满脑子乱麻。 小桃红没受啥伤,却被人像赶苍蝇似的撵出了军营。 她走在路上,嘴里骂骂咧咧的:“这群抠门鬼!除了那商人给的五两银子,一分钱都没捞着!” 刚才在屋里,几十号洋鬼子进来看她,有的还动手动脚,可没一个来真的。 “动手也得给钱啊!老娘这细皮嫩肉的,白白让他们摸了?”她揉了揉自己有点下坠的小肚腩,越想越气。 为了省点路费,小桃红没走大路,专挑租界和县城之间的乡间小路走。 路边的芦苇荡长得比人高,风一吹,“沙沙”响。 突然,一道黑影从芦苇丛里窜出来,挡在她面前。 小桃红吓得一哆嗦,赶紧举起手,声音发颤:“好汉饶命!您……您是劫财还是劫色?” 她没敢喊——万一喊急了,对方手起刀落,自己小命就没了。 顿了顿,她又小声补了句:“您要是劫色,就……就劫色吧,我真没钱。” “把你今天在洋人军营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黑影开口,是个女人的声音,又冷又脆。 小桃红悬着的心一下子落了地,连忙点头:“女侠饶命!我说,我全说!” 她把在军营里的经历掰扯得明明白白,连洋人裤衩子是啥颜色都没落下。 “好了,你走吧。”黑衣女子松开她,转身一窜,眨眼就没入芦苇荡,只剩“沙沙”的风声。 小桃红站在原地,一脸懵——今儿这是撞了啥邪? 先是遇到一群不举的洋鬼子,又碰到个劫道只为听八卦的女子,真是活久见。 洋泾镇,小刀会的杂货铺里,灯油烧得正旺。 刘丽华拍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翟叔,成了!那群大头巾全成了天阉!陈林那药,也太厉害了!” 翟五六坐在一旁,脸色复杂。 他以前总因为会中账目的事跟陈林吵,现在想想,下次可得让着点陈林。 这“绝命毒师”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这样也好,”他叹了口气,眼神亮了点,“他们现在估计还没琢磨出是中了毒。” 刘丽华点点头,收住笑:“就是!等他们反应过来,也查不到啥线索。再说了,这种丢人的事,他们未必敢上报;就算报了,英吉利人也未必会管。” 用毒也是门学问啊。 可光会用毒还不够,陈林这人心够狠,手够辣。 就像眼前的赵胜文和冯勇,说拿下就拿下。 按规矩,陈林一个署理厅官,本没这权力。 可谁让他现在是宫慕久面前的红人? 宫慕久是正四品的苏松太道,手里握着地方上的行政、司法、监察大权,陈林自然有恃无恐。 “你们还算识相,没跟着助纣为虐。” 陈林看着那些投降的官差和汛兵,语气平静。 “陈林!你不能这样!就算你是署理厅官,也没权抓我!我是正八品经历,是朝廷命官!”赵胜文被绑着,还梗着脖子喊,声音又尖又利。 冯勇也不服软,挣扎着想去摸腰刀,结果被潘起亮一拳砸在脸上,顿时晕头转向,嘴里“呜呜”的,说不出完整话。 “你们俩别嚎了,”陈林瞥了他们一眼,语气冷了几分,“勾结盐匪,罪同谋反,抓你们,一点不冤。” 接着,他又转向那群官差和汛兵,声音洪亮:“现在,本官给你们个机会——谁能检举这俩人的罪证,本官不仅不牵连你们,还会给奖励。” “我知道,你们不少人手里都攥着他们的把柄。丑话说在前头,相同的检举,我只收一次。要是被别人抢先说了,你们可就没机会了。” 在潘起亮的押解下,一行人回了川沙厅的衙署。 这衙署比上海县衙还小,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堂、厢房、库房,一样不少。 陈林没功夫在这耗着,刚进门,就让人把衙署里所有官员都叫过来。 结果没叫过来几个——这衙署连正牌厅官都缺着,下面的官更是跑的跑、辞的辞。赵胜文以前大权独揽,把不跟自己一条心的人全撵走了。 还好,分管文书档案的从九品照磨还在。 这人名叫唐仁,四十多岁,读过书,却没考取功名,这职位是从他爹手里继承来的。 陈林换上官袍,坐在大堂的主座上。 大堂下面站着两队人:一队是书吏,稀稀拉拉没几个,唐仁算是里头唯一有品级的,站在最前头;另一队是三班衙役,人数倒不少,黑压压一片。 陈林年纪轻,可下面的人看他的眼神,全是怯生生的。 尤其是那些衙役,都见过陈林在码头上拿枪顶着赵胜文脑门的样子。 更别说,潘起亮还像座铁塔似的,站在陈林身后,眼神扫过来,没人敢抬头。 “我知道,你们有些人以前干过坏事,”陈林开口,语气沉稳,半点不像个年轻人,“我全当是赵胜文胁迫你们的,以前的事,不再追究。” 话锋一转,他声音沉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但从今天起,每人的月俸翻倍。条件只有一个——不许碰百姓的一针一线,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儿。要是让我发现有人敢犯,新账旧账一起算,绝不轻饶!” 这话掷地有声,下面的人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尤其是那些平时作威作福的衙役,吓得身子都抖了抖。 陈林早想好了——对付这些地头蛇,得先把蛇头砍了。 可他没精力重新找人搭班子,下面的人还得用。 这些小人物,最会见风使舵,只要恩威并施,很容易拿捏。 前世他在大厂做过部门高管,那些驭人之术,拿到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帝王之术”。 “唐照磨,”陈林突然看向唐仁,语气缓了点,“这川沙厅目前有啥要紧事要处理?” 唐仁皮肤白得像纸,没留胡须,浓眉大眼,下巴略长,看着有点男生女相。 他小心地抬眼瞟了陈林一下,赶紧又低下头,声音不大,还有点结巴:“回……回大人,下沙乡有……有人报案,该乡丁家图有一人溺死在河浜里;还有六灶和七灶,那边说场内断粮多日,只能靠喝盐水充饥……” 他说得分明,一条一条,像在背书似的,显然川沙厅的事全装在他脑子里。 陈林点了点头——看来自己之前做的功课没错,这唐仁,就是川沙厅里藏着的“扫地僧”。 “好,唐仁,这些事都交给你处理,三班衙役全力配合你。” 陈林顿了顿,又补了句,“除了这些,今后厅里大小事,都先报到你那,你每天整理成日报,让人送给我。” “这……”唐仁猛地抬起头,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雪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声音都有点发颤,“大人,这……这合适吗?” “怎么,你办不到?”陈林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点压力。 “不不不!”唐仁赶紧摇头,腰弯得更低了,“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办好差事!” 他不傻,只是以前被赵胜文压得太狠,没机会展露本事。 现在陈林给了他机会,他哪能不抓住。 陈林又转向三个班头,喊了他们的名字:“张伦、孙胜、钱伟,你们三人保留原职。后续我会任命一名总捕头,统管三班。你们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配合唐仁。还是那句话——尽心办事的,我不会亏待;但谁要是敢越我的红线,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这三个班头以前都是赵胜文的人,可刚才在码头,他们把赵胜文干的坏事全抖了出来,也算递了投名状。 陈林没撤他们的职——眼下还得用他们。 至于三班衙役,以后肯定要整治,但不是现在。 “对了,”陈林像是突然想起啥,补充道,“今天最重要的差事,是去抄了赵胜文和冯勇的家,仔细点,别漏了啥。” 接着,他又看向唐仁:“唐仁,回头你拟份告示,就说我川沙厅,未来一年免除农税、商税;川沙堡所有商铺开业,分文税费不纳。” 想了一下,陈林又补充道:“再发一份求贤令吧,把这衙署的空缺补上,厅学也要尽快开起来。” 这话一出,唐仁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张着,半天没合上——这个署理厅官,可真不一般啊! 第92章 除害安民,夜击洋舰 川沙堡小,藏不住消息。 新来的厅官在码头上当众拿下赵胜文和冯勇,这事儿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堡子。 这俩人,以前就是压在川沙人头顶的两座大山。 如今大山轰然倒塌,好些人高兴得都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唐仁把免税的布告贴出去,大伙更是得了双重惊喜。 厅衙前的布告墙下,一下子围满了人,你挤我我挤你,闹哄哄的。 “让让!都让让!”人群后,一个中年男人踮着脚挤,嗓门洪亮,“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家伙,又不识字,挤在前头干啥?” “哈哈,是梅夫子啊!”有人认出他,笑着挪了挪,给留了个缝,“您也来凑热闹?” “什么凑热闹!”梅宇乾梗着脖子,扶了扶歪掉的旧儒巾,“我要看看新来的厅官说了啥!咱们川沙,一连几任厅官要么干不长,要么就空着,我得瞧瞧这新官咋样。” “咋样?好日子来啦!”前头一个刚看完布告的汉子退下来,拍着大腿笑道,“一上任就抓了冯、赵俩祸害,还免了咱们的税!梅夫子,您活这么大,见过这样的好官不?” 挤了半天,梅宇乾总算挪到布告前。 他以前是厅里管学堂和文庙的吏员,虽说没品级,却受街坊尊敬。 后来赵胜文掌权,说要“节约经费”,硬是把他开革了。 没了饭碗,科举又屡试不第,梅宇乾就天天喝闷酒,家里积蓄喝光了,老婆也气回了娘家。 堡子里的人都打趣叫他“没酒钱”。 梅宇乾的目光扫过两张布告,最后停在第三张上。 这张布告小些,开头是首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这不是龚定庵的诗吗?”梅宇乾心里一动。 近两年,随着龚先生逝去,他的思想在江南迅速传开,这诗也传得极广。 梅宇乾怀才不遇,平时也总将这首诗挂在嘴边。 诗下面是招募启事,写着“厅内凡读书识字、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到厅衙登记,酌情安排差事”。 梅宇乾盯着启事,心里翻涌——这像极了史书里明君下的求贤令。 可他没敢说出口,怕给这新厅官惹麻烦。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得见见这位厅官,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另一边,陈林正饶有兴致地盯着抄家现场。 赵胜文的家人被集中在院子角落,陈林没为难他们——毕竟祸不及家人。 那些差役以前都是赵胜文的人,如今抄起前主子的家,熟门熟路,格外卖力。 每队差役身边都跟着陈林带来的护卫,想中饱私囊也没胆子。 陈林早说了,抄家所得,拿出一成给他们当年底奖金。 这话一出口,差役们的劲头更足了,翻箱倒柜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金银、票据、珠宝、字画,一件件被搬到赵家客厅,堆成了小山。 陈林眼睛亮了——粗略一算,这堆东西至少值五万两银子了。 赵胜文不过是个正八品的经历,咋能捞这么多? 除了这些,还有厚厚一叠地契。 赵胜文在川沙竟有五千多亩地,还都是开垦好的良田。 “陈林!咱们发财了!哈哈哈!”潘起亮站在陈林身后,手舞足蹈,比谁都兴奋,“这大贪官,就该弄死他!” 他出身底层,最恨贪官污吏,一激动就忘了规矩。 陈林瞪了他一眼。 潘起亮赶紧改口,挠着头笑:“陈大人!小的忘了,该叫您大人!” “以后在外头注意点。”陈林语气缓了些,凑过去小声说道,“我打算想办法把冯勇那把总的位子弄给你,以后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带兵了。” “真的?”潘起亮眼睛瞪得溜圆,“可冯勇那是官军啊!” “官军才好。”陈林挑了挑眉。 “不!我才不做官军!那是朝廷的鹰犬!”潘起亮脑子没转过来,急得摆手。 陈林又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呆子,你要是当了官军,以后咱们造反,你做内应,岂不是事半功倍?” “哈哈哈!”潘起亮拍着大腿笑,“陈林——哦不,陈大人!还是您阴险狡诈!” 陈林白了他一眼:“没事多读书,好赖话都分不清。” 到了傍晚,陈林就回了野鹿荡。 他让潘起亮留了几个人守在厅衙,主要盯着那几个班头。 政务全交给唐仁,不是信他,是想趁机考考他。 毕竟陈林对唐仁的了解,就靠前期的情报和今天一面之缘。 这厅官的位子对陈林太重要了,关系到他的大本营。 可他又不能总在川沙待着——租界是他联系外界的纽带,离不得。 他必须要有一个有能力,又值得信任的人帮他盯着这里。 回到野鹿荡时,天已经黑透了。周秀英带着淀山湖游击队的人在帐篷里休息,陈林也跟着潘起亮等人歇了会儿。 后半夜,哨兵突然来喊人——行动要开始了。 灶房里煮了一大锅胡辣汤,又辣又咸,喝下去浑身发热。陈林喝了一碗,额头上立马冒了汗,喉咙辣得发疼,却觉得精神头足了不少。 “陈林,”周秀英端着碗,皱着眉问,“不是说英吉利人的战舰要打咱们吗?为啥要炸弗兰西人的船?” 她刚才坐在那儿想了半天,也没琢磨透陈林的部署。 别人都不敢问,就她没顾忌——反正陈林总说她笨。 “真是个大笨妞。”陈林放下碗,擦了擦嘴,“咱们要是炸了英吉利人的船,他们能不急眼?立马就会跟咱们开战。” 见周秀英还是没懂,他继续解释道。 “弗兰西人没跟咱们开战,他们反倒更提防英吉利人。” 陈林解释的时候,其他人也端着碗凑过来,竖着耳朵听。 “我跟你们说过,英吉利和弗兰西打了几百年,是世仇。”陈林声音提了点,“咱们炸了弗兰西的船,他们首先怀疑的,肯定是英吉利人。” “要是他们两家互相猜忌,英吉利人还敢出兵吗?”他顿了顿,反问,“他们要是出兵打咱们,弗兰西人趁机偷袭他们老巢咋办?” 说着,他掏出怀表看了眼——指针指向后半夜三点。 “准备出发。” 众人听令,立马登船。 周秀英带了三艘小船,装着四枚水雷;潘起亮带两艘船,负责接应。 陈林是技术人员,得跟着周秀英的船走。 今晚没月亮,江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好在小船轻便,不用担心搁浅。 小船沿着黄浦江东岸向下游划,过了租界,再悄悄划到西岸,逆流往上。 后半夜的江面静得很,只有船桨划水的“哗啦”声——水手们都尽量放轻动作,怕惊动了人。 陈林坐在船尾,初春的江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刺骨。 不远处的租界里,还有点点星火在闪。 他甚至看见颠地洋行大楼五楼,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那是安置颠地的房间。 这老家伙还没死,一直是植物人状态。 珍妮安排了自己人,二十四小时守在边上。 船队从一个商用码头边划过去,再往前,就是军用码头。弗兰西的舰队靠在北侧,黑沉沉的船身在夜里像巨兽,就停在前方不远处。 小船又往前划了几十米,到了码头外。 周秀英放下船桨,跟五个水手对视一眼,“扑通扑通”跳进冰冷的江水。 他们三人一组,每组拖一个水雷。 水雷沉,在岸上得几个壮汉才抬得动,可在江水里几乎是悬浮的,拖起来倒不算太难。 最大的困难反倒是克服江水带来的失温问题。 好在上次“快车号”事件后,陈林用实验室之前购买的橡胶,做了干式潜水服。 周秀英他们在潜水服里还穿了棉衣,能多撑会儿水下时间。 十二个人下水后,拖着水雷,很快就消失在黑漆漆的江水里。 这么黑的夜里潜水,对心理素质是极大的考验。陈林站在船头,心里也捏着把汗——不是担心人,是担心水雷。 炸药没问题,他怕的是引线进水。 机械这一块,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不远处的弗兰西战舰上,桅杆挂着风灯,昏黄的光像夏日里的萤火虫,忽明忽暗。 这微光没照亮多少地方,反倒让周围的夜显得更沉。 就像这黑暗的大清朝。 陈林望着那片昏光,攥紧了拳头——他要做一支火炬,点燃这个民族的底蕴,让复兴的烈火,烧遍这片土地! 第93章 江面惊变,租界乱颤 弗兰西人风帆护卫舰“马赛人号”上,江风裹着潮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值班水手索雷尔把大衣领子立得老高,下巴埋在领子里,靠在桅杆上打盹。 眼皮下坠,眼睛闭合——还有半个小时就下值,就睡一会儿。 这次来东方,他们个个揣着盼头。 海峡对面的不列颠人,早就把“打败东方大国”的事儿吹得满天飞。 听说清国割了地、赔了钱,不列颠人赚得盆满钵满,参战的水兵都捞了不少好东西。 那些该死的不列颠人,走到哪儿吹到哪儿:“只要战舰大炮一响,清国人就乖乖投降。” 所以弗兰西人急了,从次大陆朋迪榭里殖民地凑了支舰队,跟着特使拉萼尼,气势汹汹杀到黄浦江。 这里是清国新的通商口岸,地理位置好得很,内河两岸早就超过番禺十三行,成了对清国贸易的中心——他们也想分一杯羹。 江水拍着船舷,“啪嗒、啪嗒”,节奏慢悠悠的,越听越让人犯困。 突然,船身轻轻震了一下。 索雷尔眼皮抖了抖,打了个大哈欠,没当回事——说不定是段枯木被江水冲到船舷上了。 这里是不列颠人的地盘,只要那些人没疯,他们就没危险。 至于清国人?只有些小舢板,连像样的海军都没有,能掀起什么浪? 水面下,周秀英屏住呼吸,学了声夜鹭的叫——“咕——”,声音轻得像水波晃荡。 不远处传来回应,她立马攥紧引线,猛地一拉。 动作干脆,没有半分犹豫。 拉完转身,跟小组的同伴一起,往远处快速游。 胳膊划水的动作又快又稳,溅起的水花极小。 江面上,陈林竖着耳朵听信号,手心攥出了汗。 他紧盯着远处黑漆漆的江面,连眨眼都不敢太频繁。 “哗啦——”游水声传来。 周秀英像头江豚,灵活地冲到小船边。 陈林赶紧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五指相握,陈林能清晰感受到她手指上传来的寒意。 周秀英身子轻,借着陈林的力道,“噌”地翻进船里,坐在船板上大口喘气。 “陈林,怎么还没响?”她搓着手,声音里带着急切,眼睛盯着远处的战舰。 “别急,引信留得长。”陈林按住她的肩膀,语气稳了稳,“走,咱们先撤。” 水手们立马加劲划桨,小船像支箭,往江对面冲。 陈林坐在船尾,心里默默数着数:一、二、三…… “轰——!轰——!” 两声巨响炸开,江面上的平静瞬间被撕碎,水波翻涌着往四周荡。 “好响……”周秀英捂着头,耳朵被震得嗡嗡的,眼神都有些发直。 陈林却皱起眉——只有两声爆炸,还有一艘军舰没炸响。 “马赛人号”上,索雷尔被爆炸震得一哆嗦,瞬间醒了。 他睁大眼睛,看见不远处的“波尔多号”——那艘混合动力护卫舰,竟被爆炸的冲击掀得离了水面,像片落叶似的。 “咔嚓”一声脆响,巨大的木质战舰从中间断开,往江里沉。 索雷尔的惊恐还没持续一秒,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猛地往空中飞。 黑暗的江面在他眼前急速下坠——“马赛人号”也被炸了。 陈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紧绷的肩膀垮下来。 “太厉害了!”周秀英张着嘴,眼睛亮得吓人,激动得一把抱住陈林。 这女子平时的就豪爽,丝毫不在意男女大防,倒是像后世穿越过来的。 “走,快走!”陈林低喝一声。 刚才愣神的水手们赶紧回神,加快划桨速度,小船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租界的军用码头彻底乱了。 水兵们手忙脚乱点亮所有灯具——马灯、油灯,能亮的都亮了,光线扫来扫去,寻找可疑目标。 陆军也扛着枪往岸边跑,在码头周围布防。 连克莱尔警长都带着阿三警员赶来,东瞅西看地找线索。 弗兰西人一下子没了两艘战舰,舰上几百名水兵没了踪影。 剩下的三艘里,两艘被波及,受了轻伤;还有一艘离得远,才算保住。 水兵们顾不上夜里看不清水道,硬着头皮挂帆,把战舰驶离码头,沿着江心警戒。 船上的灯全对着江面照,可没有专业探照灯,光线就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照不了多远。 陈林他们早就跟潘起亮汇合了。 “刚才那动静,震得船都晃!”潘起亮搓着手,脸上满是羡慕,“可惜没去成现场。” “那可不!”周秀英更兴奋,手舞足蹈,“洋人的军舰都飞起来了!” 这话听得潘起亮心里更痒,凑到陈林跟前,眼睛亮晶晶的:“陈林,啥时候让我也去炸一次?” “天天就想着炸炸炸?”陈林白了他一眼,“咱们是文明人,别满脑子暴力。” 他没再理这俩咋咋呼呼的人,眉头又皱起来——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怎么把这事的利益最大化? 巴福尔睡得正香,码头的爆炸声像炸雷,把他从梦里掀起来。 心脏“咚咚”跳得飞快,脑子嗡嗡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罗宾!罗宾!”他连喊好几声,声音都有些发颤。 “先生!”罗宾衣衫不整地冲过来,扣子都扣错了,头发乱糟糟的。 “怎么回事?清国人打过来了?”巴福尔抓着罗宾的胳膊问,眼神里满是惊慌。 “不是,先生,是弗兰西舰队那边传来的爆炸声。”罗宾喘着气说。 “弗兰西人?”巴福尔愣了愣,随即眼神一沉——老外交家的直觉让他觉得不对劲,“走,陪我去找贺布上校!” 贺布平时大多住在旗舰上。 这会儿的西洋海军延续着贵族海军传统,军官休息室豪华得很,贺布的司令舱更是个大套间,床、书桌、沙发一应俱全。 爆炸声不仅把他炸醒,还震碎了船舱的玻璃。碎片“哗啦”掉落,溅了一地。 码头小,英、法两国舰队离得近,爆炸的冲击波一下就传过来了。 “快!去联系弗兰西人,问清楚损失!”贺布一骨碌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好,语气着急得很。 他跟巴福尔一样,也想到了关键——先联系,才能洗脱嫌疑。 拉萼尼没住在船上,住的是英租界里的酒店。 听到手下的报告时,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列颠人搞的鬼! 两艘船炸得稀碎,除了不列颠人,还有谁有这胆子? 清国人? 不可能! 这里是不列颠人的租界,清国人没这本事;就算有,也不敢在这儿动手——他们要是能炸军舰,当初就不会向不列颠人投降了。 他抓过外套,胡乱往身上披,快步走出房间。 刚到走廊,就撞见了女儿阿黛尔。 阿黛尔长得漂亮,脑子也灵,是拉萼尼的得力帮手。 她已经跟贵族订了婚,将来会是家族的重要助力。 这会儿也穿好了衣服,眼神里满是疑惑。 “父亲,怎么了?打仗了?” 拉萼尼摇了摇头,脸色沉得像外面的夜色:“应该不是,但可能比打仗还糟。” 话音刚落,一名海军军官就急匆匆跑过来,脚步踉跄:“特使阁下!我们……我们有两艘战舰被炸沉了,船上的人没几个找到的!另外两艘也有破损!” 拉萼尼眉头拧成疙瘩:“怎么会被炸?” “还在查,像是……像是水雷攻击。”军官低着头,声音发颤。 “水雷?”拉萼尼重复了一遍,眼神更冷。 “是,先生。” “我知道了。”拉萼尼深吸一口气,语气硬得像铁,“让海军立刻封了现场,谁都不许进——尤其是不列颠人!” “是!”军官转身就跑,脚步比来时还急。 “父亲,不列颠人应该不敢这么狂吧?我们跟他们没冲突啊。”阿黛尔小声说。 “不管是谁,”拉萼尼看向窗外黑漆漆的码头,语气里带着狠,“敢这么做,就得付出代价。” 说完,他大步走出酒店,往码头快步赶。 夜风刮着他的外套,猎猎作响。 整个租界的人几乎都醒了。 有人跑到阳台上,伸着脖子往码头方向看;有人躲在窗户后面,扒着窗缝瞧。议论声嗡嗡的,像一群被惊飞的蚊子。 这场风波还在发酵,私底下的说法五花八门。 但有个说法传得最快,也最有市场——英吉利人不想让弗兰西人来抢沪上的生意。 弗兰西人来建租界,做的生意跟英吉利人差不多,竞争是免不了的。 英吉利人自然想独占市场——沪上开埠是他们打下来的,弗兰西人没费一兵一卒,凭什么分一杯羹? 这话越传越广,连码头上的苦力都在偷偷议论,眼睛里满是看热闹的劲儿。 第94章 归营暖汤,巧计栽赃 陈林一行人回到野鹿荡,把小船藏进河岔里。 河岔两边的芦苇长得密,风一吹,“沙沙”响,正好挡住船身。 留在基地的人早熬好了姜汤,陶罐放在火边温着,热气裹着香味飘过来。 今天的姜汤格外香——基地的人白天打了几只野鸭,熬了有几个小时,比陈林以前喝的老鸭汤还正宗。 汤味儿浓,一口下去,浑身毛孔都张开,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冒出来,连骨头缝里都透着暖意。 “陈林,你们这儿司务长手艺也太好了!”周秀英捧着陶碗,喝得眉开眼笑,“比我嫂子煮的还香!” 她本就是个吃货,这会儿眼睛都亮了。 潘起亮跟她不一样,吃饭时绝不说话——一开口,就耽误往嘴里塞东西。 他把面饼掰碎,扔进汤里,端着饭盆“呼噜呼噜”猛灌,腮帮子鼓得圆圆的。 “你们去前面冲锋,他们在营里做饭,用心些是应该的。”陈林放下碗,擦了擦嘴。 这话刚落,伙房的老仲端着汤锅走过来,脸涨得通红,不服气道:“大东家,俺们也想出任务!炊事班也是火枪队的战士啊!您不给俺们发枪,俺们咋上战场?” “老仲,别急。”陈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后面枪够了,肯定给你们发。” 他现在手里就一百多把枪,没詹姆斯牵线,一个华人想从洋人那儿买枪,难如登天。 洋人精得很,不会随便把武器卖给华人。 吃饱喝足,众人回营房休息。 可有些人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周秀英就是一个。 她满脑子都是炸洋人军舰的场景,兴奋劲儿没过去。 陈林倒没受影响。 到了这个时代,他最大的变化就是心宽了,遇事不慌,哪怕刚做完杀人放火的事,也能睡得安稳。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陈林就醒了——难得没睡懒觉。 洗漱完,他又穿上那身官服,没去川沙堡,而是带着潘起亮去了租界。 大清国最年轻的“外交官”,要登场了。 租界领事馆里,巴福尔和拉萼尼已经吵了大半夜。 “巴福尔先生!我们的舰队在贵国租界码头出事,你现在让我自己找清国人处理?”拉萼尼揉着太阳穴,脸上满是疲倦,语气却带着火,“这不是推卸责任是什么?” 他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国内交代——损失两艘战舰,几百水兵没了踪影,就算开拓殖民地,也没这么大的牺牲。 巴福尔一脸无奈,摊了摊手:“拉萼尼先生,咱们又绕回刚才的逻辑了。这里是租界,不是大英帝国的领土。你们的战舰在这儿出事,肯定不是我们干的,那就只能是清国人。你们该找他们算账,就算要开战,我们也支持。” 拉萼尼心里冷笑——我信你个鬼! 不就是想挑唆我们跟清国人打吗? 到时候你们不列颠人坐收渔利,从清国人手里捞好处,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争论还在继续。巴福尔不敢赶他走——毕竟拉萼尼损失太大,这会儿得先安抚。 突然,巴福尔想到了陈林。 别的清国官员难联系,陈林不一样——他是清国官员,又是租界居民,在租界还有不少产业,是个特殊的存在。 巴福尔赶紧让人去找陈林。 没成想,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在街上直接碰到了陈林。 “巴福尔先生,这是咋了?租界要开战了?”陈林一进门就开口,先把话头定了调。 这话让拉萼尼一愣——难不成真冤枉清国人了? “杰克!你们清国人胆子太大了!”巴福尔指着他,语气激动,“先是袭击商船,现在又潜入租界炸军舰!你们政府要是管不住,就是纵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是战争!” 陈林没被他吓住,皱起眉,装作气愤的样子:“巴福尔先生,别把这次的事跟‘快车号’扯到一起!” 接着,他转向拉萼尼,语气放缓了些:“特使先生,您总不会相信,几个水匪能击沉弗兰西的战舰吧?” 拉萼尼当然不信——水匪连海盗都不如,顶多靠人多伏击商船,想悄无声息炸军舰,根本不可能。 可他没回答,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把头扭到一边。 “杰克,不是你们清国人干的,还能是谁?”巴福尔追问。 “要不这样,巴福尔先生。”陈林话锋一转,“咱们三方成立个调查小组,一起去现场看看,不就清楚了?” 这个提议立马得到了拉萼尼的支持。 于是,陈林、巴福尔、拉萼尼三人一起去了军用码头。 码头上依旧乱糟糟的,江面上飘着碎木板,随波晃荡。 两艘战舰从中间被炸断,主体沉在江里,只剩破碎的船头露在水面,黑乎乎的,像巨兽的残骸。 拉萼尼叫来一名海军军官,问道:“杜邦少校,调查得怎么样了?” “特使阁下,初步断定是水雷炸的。”杜邦少校一脸憔悴,眼下挂着黑眼圈,“可战舰上有值班水手,按理说没船能靠近。而且水雷又不会自己动……” “水雷?”拉萼尼皱紧眉,“捞到碎片了吗?” “还没,江水太冷,潜水员撑不了多久。”杜邦少校低着头回答。 这时,陈林突然插话:“特使先生,我想问下,水雷是铁做的吗?” 在场的人都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不屑——这问题也太蠢了,水雷不是铁铸的,难道是木头做的? 见拉萼尼点头,陈林接着说:“那为啥不用磁铁?用磁铁在江底拖,不就能很快找到碎片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么简单的办法,咋就没想到呢? “还愣着干啥?按杰克先生说的做!”拉萼尼冲着杜邦少校吼道。 弗兰西水兵赶紧上岸买磁铁,用小船拖着,在江面上来回划。没一会儿,还真捞到了水雷碎片。 拉萼尼身后跟着个强壮的水兵,手里端着块几十斤重的碎铁片——铁片上用黑油漆刷着个大写的“P”。 看样子还有别的字母,多找几块就能拼出来。 拉萼尼拿着碎片,气势汹汹地看向巴福尔:“领事先生,你还有啥好说的?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普利茅茨造船厂出的水雷吧?” 他哪儿知道,陈林早打听了英国人水雷的样式,只是简单模仿,在铸铁外壳上刷了个字母。 陈林站在边上,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看向巴福尔:“巴福尔先生,我看咱们还是克制点好。这里毕竟是大清的土地,你们可不能在这儿开战。” “不可能!这是栽赃!”巴福尔摆着手,急得脸都红了,“拉萼尼先生,我们没理由炸你们的船!” 现在最委屈的就是英国人,可拉萼尼根本不听他辩解:“巴福尔先生,这里是你们的地盘,谁能栽赃你们?又有谁有本事栽赃你们?” “两位,冷静点,冷静点。”陈林这会儿倒成了和事佬,上前劝道,“会不会是以前布的水雷,忘了清掉了?” 他给出的这个解释,看似在帮英国人,实则又补了一刀——要是真这样,那也是英国人的过失造成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矛头都指向了英国人。 这下,连狡猾的英国佬,也说不清了。 第95章 快车事了,谋定水道 弗兰西海军被袭的消息,像涨潮的海水,一下漫过了“快车号”事件的痕迹。 街头巷尾的议论变了风向,连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话本,都连夜换了新篇。 英吉利海军的出兵计划,自然也搁了浅,舰船在港口里抛着锚。 弗兰西人也不离开,几艘受伤的战舰,就在码头修理。 但是舰上的炮衣却敞开着。 没了海军撑着,怡和洋行先前的硬气散得干净。 渣甸先生即便再硬气,最后只能捏着鼻子,应了陈林的建议——跟水匪谈。 几天后,陈林揣着谈判协议,脚步匆匆踏进宫慕久的衙门。 刚过影壁,就听见正厅里传来拼拼乓乓的声音。 宫慕久正在院子里练功,见了陈林,眉头先拧成了疙瘩:“你这小子,真是个能折腾的主!才几天功夫,就给我惹出这么多麻烦。” 陈林心里门儿清,知道他说的是抓赵胜文、冯勇的事。 他立刻弓了弓身,双手抱拳,腰弯得低了些,语气里满是诚恳:“大人,下官办事不妥,给您添麻烦了。” 宫慕久哼了一声,把手里练功的石锁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闷响。他直了直腰:“说吧,今儿个又来做什么?” “大人,快车号的事谈妥了。”陈林抬眼,声音里带了点轻快,“洋人那边,同意了咱们的方案。” 宫慕久的眼睛倏地亮了。 方才还皱着的眉,一下舒展开来,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了挑。 他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自己这道台的位子,暂时能保住了。 可没等他笑出声,陈林又补了一句:“只不过,接下来得尽快把水匪抓了,不然怕出乱子。” “抓就抓啊,这有什么难的?”宫慕久语气松快,又拎起了石锁。 陈林却叹了口气,摊了摊手:“大人,属下手里没兵,空有主意,怎么抓?” 宫慕久斜睨他一眼,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这小子向来不做没谱的事,上门准是有求于他。 他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的想借淀山湖船工的力。”陈林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那些人熟悉太湖水道,闭着眼都能摸路。要是给他们个团练的名头,再拨点武器,抓水匪的事,就容易多了。” 宫慕久手指顿了顿,心里盘算了起来。这么做,确实比调兵省事——调兵要走流程,还要花钱,麻烦得很。 而且现在苏松太道事儿多,手里握支团练,也能当个后手。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淀山湖巡检司正好空着,你可以保举个人当巡检。至于武器……” 他顿了顿,摆了摆手,“本官这儿没法解决,要解决得上报京城,时间来不及。” 陈林心里门儿清,宫慕久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他没急着反驳,反倒凑得更近了些,声音里带了点撺掇:“大人,不如在淀山湖设个厘卡?收过往船只的厘金,还能给道府添份进项。” 大清的财政亏空,各地私设厘卡早成了常态。 陈林心里打着算盘——淀山湖游击队要是能顶着巡检司的名头,再能收税,以后沪上最主要的水上通道,就能攥在手里。 这提议像块糖,一下勾住了宫慕久的心。 不用他掏一分钱,还能多笔收入,哪儿有拒绝的道理? 可他还是装出为难的样子,手指敲着桌面,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事儿得跟巡抚衙门沟通,没那么容易。不过……” 他话锋一转,“你让他们先动手,要是真抓了水匪,就是大功一件,我这边也好运作。” 陈林心里一笑,立刻拱手:“谢大人!下官一定把事儿办好。” 出了道台衙门,陈林没直接走,拐了个弯去了县衙。 他现在的官儿,离不开吴云的运作。 官场上,忘恩负义的人最招人恨,这层关系,得攥紧了。 进了县衙后堂,陈林把最近的事一五一十跟吴云说了。 吴云刚端起茶杯,听了这话,手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 他瞪圆了眼,盯着陈林:“陈林,弗兰西人的战舰,不会是你小子炸的吧?” 陈林赶紧摆着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语气里带了点急:“恩师,这话可不能乱说!那怎么可能?” 吴云放下茶杯,松了口气,笑了笑:“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这运气,还真是不错。鹬蚌相争,你倒捡了个便宜。英吉利人一时脱不开身,咱们也能缓口气了。” 最近吴云的压力也大——宫慕久让他盯着陈林,陈林要是办砸了,他这个上海县令,还得顶上去擦屁股。 陈林看着他,突然开口:“恩师,您有没有想过松江府的位子?” 吴云一愣,抬眼看向陈林:“怎么突然问这个?” 陈林脸上没了笑意,神情严肃得很,不像是说笑:“恩师,要是这次咱们能劝英吉利人不出兵,再解决了弗兰西人租地的事,能不能给您换个知府?您是大县县令,品级上该没问题吧?” 吴云心里一暖,眼眶都有点发热。 这孩子,还想着他的前程。 可他知道官场的规矩,不是有功劳、够资历就能上去的。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了点无奈:“秦通判已经署理松江府事了,他比为师更合适。” “恩师,事在人为啊。”陈林往前凑了凑,语气坚定,“您只要说想不想,剩下的事,弟子帮您运作。” 吴云忍哭笑不得:“你这话说得够狂的。就你?还能帮为师运作知府之位?” 他心里感激,可也觉得陈林有点异想天开。 吴云喝了口茶,语气沉了些:“陈林,有空还是把川沙厅的事理顺吧。为师跟你说,治理地方和做生意不一样,洋人那套,在咱们这儿行不通。” 许是真喜欢陈林这孩子,吴云把自己当地方官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治理地方,最要紧的是打通上下关节。”他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句道,“上面,得知道上官要什么。逢年过节备厚礼,这是该的,但更重要的是,别给上面惹麻烦。下面呢,得理顺胥吏和士绅的关系。胥吏大多出自士绅,可不能让一家独大。怎么平衡地方家族,这是门大学问。” 陈林听得认真,点头应着,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他不想走寻常路——那种被胥吏、士绅架空的官,对他没用。 他想让吴云当松江知府,无非是为了川沙厅——川沙是散厅归松江府管,上面是自己人,以后做事能少很多麻烦。 离开县衙,陈林乘坐小船,往野鹿荡基地去。 他跟周立春约好了,今天要谈正事。 船行在江上,风带着水汽吹过来,凉丝丝的。 到了基地,刚上岸,就看见周立春在空地上练拳。 他身子骨是真结实,才几天功夫,身上的伤就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脸上还留着几道疤,原本俊朗的脸,添了几分彪悍。 见了陈林,周立春拱手抱拳,非常客气地打招呼。 陈林没绕弯子,把跟宫慕久商量的事说了。 “什么?让我做巡检?”周立春眼睛一瞪,连连摆手,语气里满是抗拒,“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当鞑子的官儿?” 陈林早料到他会这样,没急着劝,只是看着他:“周大哥,你先听我说。你的志向,是不是推翻鞑子朝廷?” 周立春点头,语气坚定:“是。” “那为了这个志向,你怕死吗?”陈林又问。 周立春梗着脖子:“自然不怕!” “这不就得了?”陈林笑了笑,往前凑了凑,“周大哥,你连死都不怕,怎么还怕当鞑子的官?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行了?何必在意手段?”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咱们拿下巡检司的职位,淀山湖游击队就有了正经名头——这比打着护卫的旗号强多了。而且,淀山湖是沪上和太湖周边的交通要道,以后咱们跟洋人做买卖,茶叶、丝绸、瓷器都得从这儿过。控制了这儿,就能控制贸易,以后价格,就是咱们说了算。” 陈林的话没绕弯子,说得直白。 就连站在一旁的周秀英都听明白了,她拉了拉周立春的胳膊,声音脆生生的:“哥,陈林说得对!你当了巡检,那些当官的就不敢随便抓你了,淀山湖就是咱们说了算,岸上的船工,日子也能好过点不是?” 周立春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松了口。 他看向陈林:“好吧,陈兄弟,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做。” 陈林见他松口,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稍作思考,开口道:“第一步,先把快车号的事结了——怡和洋行的赎金得要足了,这次要让他们出血。第二步,尽快把巡检司建起来,抓紧控制淀山湖,然后慢慢往太湖渗透,争取把太湖水道也攥在手里。” 风从湖上吹过来,带着远处的芦苇声。 陈林望着河面,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大沪上计划”——他要一步步来,把这片地方,变成自己的根基。 第96章 南北聚义,工坊铸器 这个计划里,川沙是生产基地。 要在这儿建一整套工业体系,把人都吸过来。 上海县城和租界是贸易区。 全国各地的商人来这儿,连洋人也聚在这儿。 川沙造的货,从这儿运去全国,再卖到国外。 太湖周边的江浙赣地区,是原材料大后方。 这计划,差不多把大清最繁华的江南,都裹进去了。 单靠陈林一个人,干不成这事。 厦门岛,通商码头边的偏僻民居。 两扇木门虚掩着,屋里摆着张小方桌。 桌两侧各坐个中年汉子。 桌上摊着一叠五香豆,油亮亮的;一小盘牛肉,切得厚薄均匀;还有盘凉拌猪耳朵,撒着碎葱花。 青花碗里盛着米酒,暗黄色的酒液,沾着碗沿的釉色。 刘丽川端起碗,仰头一口干了。 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他抹了把脸,盯着对面的人:“陈兄,你再想想。沪闽合流,南北呼应,反清复明,用不了多久就能成!” 语气里带着焦急,还有点劝诱。 对面的汉子叫陈庆真,跟他年纪差不多。 生在南洋,后来回了国,拉着底层百姓建了闽省小刀会,打起了天地会的旗号。 刘丽川以前也是闽省小刀会的,后来才去上海发展,建立沪上小刀会。 陈林一出现,上海小刀会发展得飞快,刘丽川心里,冒出了另一条反清的路。 陈庆真手指敲着桌沿,目光直盯着刘丽川的眼睛:“刘丽川,沪闽合流没问题。但你们上海小刀会,得听闽省总舵的指挥。” 他顿了顿,语气更硬了:“还有,你们那套往鞑子朝廷里钻的法子,行不通!” “咱们的人当了鞑子的官,你怎么保证他们忠心?等他们坐了高位,会不会反水卖了弟兄?” “只有恨鞑子的人,才靠得住。起义,才是推翻鞑子朝廷的唯一法子!” 话说完,他端起碗抿了口酒,眼神里满是笃定。 刘丽川心里堵得慌。 自己说半天,全白搭。 陈林的做法和规划,明明证明那条路能走通——靠做生意攒钱,用钱换官,再联合弟兄们控住地方,经营自己的地盘,等实力够了,再瞅准时机冲上去。 他捏紧了碗,指节泛白:“陈兄,看样子咱们谈不拢。那咱们就各干各的,看最后谁能成!” 语气里有点郁闷,还有点不服气。 两人又干了一杯。 酒液撞在碗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俩本是好朋友,这会儿闹分歧,也只是路线不一样。 陈庆真放下碗,语气软了点:“对了丽川,上次你说找孩子的事,我查过了。没在厦门这边。番禺那边,我也让人盯着,暂时没消息。” 刘丽川拱了拱手,声音低了些:“多谢陈兄。茫茫人海,找个人跟大海捞针似的,确实难。” “还有,陈兄,怡和洋行可能要出大麻烦,你早找好出路才好。”刘丽川又补了句,语气里带着好意。 陈庆真笑了笑,满不在乎:“怡和洋行是远东第一大洋行,能有什么麻烦?再说,我就是个职员而已。” 他生在狮城,拿着英吉利国籍。 早年在暹罗和番禺之间做买卖,亏了本,才回厦门进了怡和洋行当通译——这是他明面上的身份。 “嗯,那没事了。”刘丽川应了声。 心里头,还是有点失落。 本来想从闽省这儿讨点帮衬,结果空手而归。 或许,该把这摊子事交给陈林? 自己,好像真不适合干这个。 …… 番禺花县,官禄?村。 洪家的大院子里,挤了上百号人。 中厅前,站着个穿皂色长袍的人,正侃侃而谈。 那长袍跟普通长衫不一样,倒像洋教士穿的袍子。 “我今有篇劝世文,相劝普平天下人。” “几句言语虽浅近,其中意思本非轻。” “就是宣讲救世道,叫人都要拜真神。” “多人听了还不信,还是他们见不明。” “我今细细讲你听,你们听著要留心。” “第一讲道天上主,圣父圣子与圣灵。” “各位虽有各荣耀,三位合一大主神。” …… 洪仁坤毕竟是读书人,一篇《劝世良言》从他嘴里说出来,朗朗上口。 底下坐着的人,有洪家的族人,也有外姓的老百姓。 大多听不懂,但觉得听着新鲜,农闲时总爱凑过来听。 洪仁坤身边,站着两个俊俏少年。 一个举着伞,遮住头顶的太阳;一个拿着扇,轻轻往他身上扇风。 打扇的少年,身子细细长长的,胳膊虽瘦,却能看见清晰的肌肉线条。 只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点凶,不像普通孩子那样木讷。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踏得地面咚咚响。 “洪仁坤!你又在这儿妖言惑众,赶紧住嘴!” 说话的人,穿件深色绸缎马褂,头上扣着瓜皮帽,身子圆滚滚的,脸也圆,看着就像个面团。 打扇的少年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手里的扇子横在洪仁坤身前,眼神紧紧盯着来人。 洪仁坤看了眼少年,心里挺满意。 那天他去十三行拜访华人传教士,回来时碰见艘卖奴仆的船。 一群孩子里,就这孩子眼里有光。 他掏了十两银子买下少年,没想到这孩子机灵又听话,收拾干净了,看着英气勃勃,做个护法童子正合适。 洪仁坤站起身,腰板挺得笔直,对着那圆滚滚的人说:“王员外,我不过是劝人向善。洋人都能传教,凭什么我不行?” 他的语气硬挺,没半点怕的样子。 “我不管洋人怎么样!在这官禄?村,我说了算!”王德发扯着嗓子喊。 接着又冲着现场的人喊道:“散了!都给我散了!” 家丁们立刻冲上去,推搡着院子里的人。 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混在一块儿。 洪仁坤是读书人,在村里有点威望,王德发没动他,可洪家的院子遭了殃——水缸被砸破,水流了一地;桌椅被掀翻,木头腿断了好几根。 洪家这院子看着不小,六间大瓦房,可住了一大家子人。 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屋里开家庭会。 少年端着个茶壶,站在边上,给每个人续茶。 洪仁坤的堂弟洪仁玕,看着老成持重,也是读书人出身,还懂点洋人的学问。 洪仁坤平时挺看重他。 “大哥,冯先生那边已经打开局面了,咱们为啥不去桂省跟他汇合?”洪仁玕皱着眉说,“番禺是大城,鞑子势力强,咱们在这儿传教,老受阻拦。” 话说得在理,语气里满是担忧。 可洪仁坤不甘心。 他跟冯云山的想法不一样——冯云山非要去山里传教,可洪仁坤不想整天跟泥腿子打交道。 那样跟上山当土匪有啥区别? 他更喜欢去十三行,跟那儿的传教士坐着聊天。 洋人实力强,要是能得到洋人的认可,推翻鞑子朝廷,还不是容易事? 陈根在边上听着,心里却在琢磨:要是去了桂省,我咋回上海跟哥和妹妹团聚啊? “仁玕贤弟,我再去十三行试试。”洪仁坤摆了摆手,语气挺坚决,“基督教堂的托马斯神父,跟我关系好。要是能受洗,他们就不敢再来捣乱了。” 他这会儿还把希望放在洋人身上,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陈林可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洋人身上。 他信的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陈家湾的五金作坊里。 一群工匠围着台奇怪的机器,伸着脖子打量,嘴里还不停议论。 徐寿站在机器旁,浑身都是油污,连脸上都沾着黑印子。 为了装这台机器,他跟陈林熬了一天一夜。 陈林就只会说,动手干活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 “钢棒来了!” 一个伙计扛着根铁棒跑进来,那铁棒是铸造工坊刚做出来的,还带着点余温。 徐寿赶紧接过钢棒,固定在机器上。 接着,他打开驱动开关,蒸汽机“轰隆”一声响,带动钻头快速转起来。 钻头“滋滋”地往钢棒里钻,铁屑不断往下掉。 没一会儿,实心的钢棒,就变成了空心的钢管。 铸造车间的小高炉,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熄火。 从赣省山里收来的生铁坯子,跟焦炭一起烧,源源不断地为园区生产钢材。 陈林还把各地收来的粗铁分了类——含锰的、含钛的,都放进单独的小高炉里烧。 这样一来,就能造出强度更高的锰钢,或者更耐腐蚀的钛钢。 没办法,现在条件就这样,陈林只能用这种法子,在材料上找突破。 徐寿把钢管取下来,递给陈林。 陈林拿着钢管,翻来覆去地看。 凭他的经验,这根钢管,完全能用来做枪管。 第97章 新枪设想,图穷匕见 徐寿攥着钢管的手指泛白,指节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管壁,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陈先生,这钢管的质量太好了!您设计的那小高炉真乃神技,此术产钢效率比炒钢法快了不知凡几!” 他本不是会说奉承话的人,此刻却皱着眉,绞尽脑汁想把心里的赞叹都倒出来。 车间里的铁器泛着冷光,风从敞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铁屑的味道。 徐寿把钢管举到眼前,眯着眼仔细打量,嘴里不停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徐某从未见过如此结实的钢管。” 他顿了顿,又用力晃了晃手中的钢管,语气更笃定:“此钢若是用来锻刀,那也必然是宝刀。” 第一次踏进陈林的小工业园区时,他就挪不动脚了。 车间里轰鸣的机器、码得整齐的钢材,连空气里的铁腥味都让他觉得亲切。 那时候他就恨不得立刻搬来住,可陈林没答应。 陈林知道,徐寿这样的人,只做个技工太浪费。 他该去研究科学,把知识传给更多人。 “冷兵器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陈林摇了摇头,声音沉稳,“今后是火枪大炮的时代。” “陈把头,那你的意思是,以后练功夫就没用了呗?”一旁的潘起亮立刻梗着脖子,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他攥着腰间的刀鞘,指节微微用力。 陈林转头看他,嘴角勾了勾:“这倒也不是。功夫好,再加上枪炮好,那才是强上加强。”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严肃:“不过,今后的军人,要练的功夫,更多是体能和耐力。动作越是简单越好。就像是这些机器一般,要简单高效。”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潘起亮身上,语气带着几分期许:“你是带兵的,要多琢磨琢磨。” “带兵的”三个字,像颗糖砸进潘起亮心里。 他眼睛瞬间亮了,胸膛不自觉挺得更直,梦想着当将军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 “是!”潘起亮“啪”地做了个立正的姿势,声音响亮得震得周围的铁器都似乎颤了颤。 “还有,没事儿就去学堂上上课。”陈林又补了句,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至少要会读书认字。” 话音刚落,陈林就转回头,继续跟徐寿研究眼前的钻床。 钻床的齿轮缓缓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徐寿站在旁边,听得懂他们的对话,却没插嘴。 自从从淀山湖回来,他就知道陈林绝不是简单的商人。 那艘船,不用想也知道,就是这几天租界里吵得沸沸扬扬的“快车号”。 可他没有半点上了贼船的担忧,心里反而满是兴奋。 陈林肯让他拆船,还带他来这个小工业园,这是多大的信任啊。 他心里算着账:陈林的小高炉一天能产钢五千斤,可炒钢炉一天才能产百斤。 差别就在,炒钢的炉子得冷却了才能二次产钢,而陈林的小高炉,能日夜不停添料,连轴转。 陈林说过,以后条件成熟了,还能建更大的高炉。 一想到这儿,徐寿就忍不住激动。 钢铁能做农具,提高生产效率;能造武器,抵御外敌……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陈林让人拿来一把德莱赛步枪,递给徐寿:“你拆解绘图试试。” 徐寿接过枪,手指在枪身上轻轻划过,眼睛都看直了,嘴里又开始“啧啧”称奇:“洋人的工匠已经如此厉害了吗?” 陈林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笃定:“生元兄,别妄自菲薄。有了机器,咱们以后也能做出来。你不也见识过周师傅他们的技术?” “周师傅的技术确实没的说。”徐寿点点头,语气里满是认可。 两人的对话,让站在一旁的老周红了脸。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大东家,老夫那点技术,在您的点子面前,不值一提。” 陈林转头看向老周,眼神里带着信任:“老周,现在有了现成的枪管,让您仿制这枪,应该没问题吧?” 一说到手艺,老周立刻收起了自谦的模样,腰杆挺了挺,语气斩钉截铁:“没问题!” 谁料陈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不过,仿制不是我们的目标。我要你们做一种全新的枪,比这种枪更先进。” 徐寿和老周都愣了愣。 德莱赛是栓动步枪的鼻祖,可它的击针和枪栓并没连在一起。问题很多,以至于欧洲人到现在还是喜欢使用前膛枪。 陈林要的,是像毛瑟那样,货真价实的栓动步枪! 这事儿急不来。 他们都不是专业的枪械大师,想短时间把陈林的想法变成现实,根本不可能。 但陈林心里清楚,必须让他们先动起脑子,带着想法去练手艺,才能慢慢突破。 听陈林说完新枪的设计要求,徐寿的眼睛瞬间亮了,语气里满是期待:“先生,若是能造出您说的火枪,那咱们就不会被洋人欺负了!” 陈林看着他,心里暗叹:不愧是读书人,这觉悟就是高。 可他还是得泼盆冷水:“生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国家间的实力对比,归根结底还是生产力的对比。”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这绝不是几样新式武器就能改变的。” 顿了顿,陈林问道:“你知道英吉利人的钢铁产量是多少吗?” 他看着两人茫然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答不上来,干脆自问自答:“英吉利人现在一年能产生铁两百万吨,钢三万吨。一吨就是一千斤,你们自己算算。” 老周听到数字,脑子瞬间就懵了,张着嘴说不出话。 徐寿在心里算了算,脸色也沉了下来,陷入了沉默。 车间里的机器声似乎都变得沉重起来。 “所以我们必须比人家更努力才行。”陈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里带着紧迫感。 他又看向老周,脸色变得严肃:“老周,这高炉之术,绝对不能外传。就连洋人都不知道,现在知道原理的,只有我们几个人。” 老周一听,心里顿时一紧,语气急切:“大东家放心!我绝不说出去!”他全家都搬到了园区,身家性命都跟陈林绑在一起,怎么可能有二心? 他看了眼旁边的徐寿,眼神里带着几分怀疑——这读书人,靠不靠谱? 陈林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开口:“生元是我的学生,素有大才,他值得信任。” 徐寿立刻对着陈林深深一揖,语气诚恳:“学生定不辜负先生的期望。” “行了,你们先琢磨琢磨。”陈林摆了摆手,“新枪不急着定型,第一步先仿制五百把德莱赛。徐寿,你负责画图;老周,你负责铸件和组装;试枪就交给小镜子。” 潘起亮现在可是玩枪的老手,一手枪法出神入化。 谁让他的子弹配给比别人多呢? 交代完事情,陈林就做起了甩手掌柜。 潘起亮赶紧去准备小船,动作麻利,没一会儿就把陈林送到了租界。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边的煤油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石子路。 陈林约了拉萼尼先生共进晚餐。 换作以前,拉萼尼绝不会这么爽快答应。 可现在,他带来的舰队受了重创,所有证据都指向英国佬。 哪怕英国佬说自己没动机,可他们的黑历史在西洋早就臭名昭著,巴富尔就算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现在的弗兰西、英吉利和清朝官府,就像三足鼎立。 弗兰西人势弱,最佳选择就是联合同样势弱的满清朝廷。 而陈林,被宫慕久推出来做了代言人,成了他们最容易接触到的清朝官员。 晚餐的地点在租界的一家弗兰西餐厅。 推开门,暖黄的烛光扑面而来,空气中飘着黄油和红酒的味道。 珍妮和阿黛尔坐在餐桌旁,像两朵娇艳的金花,看到陈林进来,眼睛都亮了。 陈林换上了一身西装,修长的身材把西装撑得格外挺拔,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烛光下更显俊朗,自信的气质让两个女孩的目光都黏在了他身上。 “杰克先生,请坐。”拉萼尼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座椅,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餐桌是四方形的小桌,铺着精致的白色桌布,中间立着一根镀金烛台。 烛火轻轻摇曳,照亮了四个人的脸。 拉萼尼的下巴很长,颧骨突出,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块块阴影,陈林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 但陈林心里清楚,拉萼尼的心情肯定不好。 “拉萼尼先生,我对前几天的事情深表遗憾。”陈林坐下,语气带着官方的慰问,“您应该也知道,我们清国的海军力量薄弱,整个黄浦江的控制权,基本上都在英吉利人手中。” 话里话外,都在把锅甩给英国佬。 拉萼尼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语气有些烦躁:“我明白。舰队的事情先不说,我这次来,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确定弗兰西租界的事情。” 舰队受损,他还能把锅甩给英国佬,或者下面的海军将领。可租界的事情要是谈不妥,他回去根本没法交代。 陈林早有准备,嘴角勾了勾,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张精心绘制的官方舆图,放在了桌上。 烛火照在舆图上,上面的线条清晰可见。 这就图穷匕见了? 第98章 新界敲定,船帮出征 见到陈林拿出地图,拉萼尼紧绷的肩膀松了松,指尖不自觉地在桌布上敲了敲。 此刻,他的心已经放下了一半。 “原则上,我们是欢迎弗兰西到这里开展贸易活动。”陈林手指轻轻点了点舆图边缘,先定下温和的调子。 接着,他俯身向前,指尖落在舆图北侧:“租界的位置,可以放在英吉利租界的北侧,到苏州河沿岸。” 这个位置,正好堵住了英吉利人向北扩张租借的可能。 也可以为两国的矛盾埋下种子。 这是陈林与吴云、宫慕久定下的计策。 二桃杀三士,并不算多么高明。 拉萼尼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立刻伸手接过舆图,双手捏着图角,眉头微蹙,凑近烛光仔细端详。 烛火在舆图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的目光顺着河流的线条扫过,心里快速盘算:这块区域从图上看,没什么问题,紧挨着英吉利租界,南边的上海县城北郊、英吉利租界,再加上弗兰西租界,正好能连成一条线。 也许是出于对当前局势的无奈,拉萼尼竟然没有在这上面讨价还价。 “好,位置你们定。”拉萼尼放下舆图,抬眼看向陈林,语气带着妥协,“不过,我们想要在租界,与英吉利人享有同等权力。” 这一次,陈林没立刻点头。 他靠回椅背,手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平静却带着坚定:“拉萼尼先生,你应该知道,英吉利租界是在停战条约中确立的。如果你们仅仅是想来做生意,我们设定的租界权益,完全能满足你们的要求。” 话音落,陈林缓缓提出自己的条件,每一条都清晰利落: 首先,年租金按每亩五两官平银计算; 其次,租界内的安全由联合警署负责,弗兰西人可以派人加入,联合执法,确保公正性; 最后,租界内的案件按属人原则办——清国人犯法,依照清国律例处罚;弗兰西人犯法,依照弗兰西律法。 这几点听着合理,可拉萼尼心里一沉——实质上是取消了弗兰西人的领事裁判权。 他是外交老手,手指在桌布上轻轻摩挲,很快就琢磨出其中的门道。 “杰克先生,”拉萼尼脸上摆出为难的神色,眉头皱得更紧,“如果得不到与英吉利人相同的待遇,我回去没法交代。” 一旁的阿黛尔也蹙着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满:“杰克,你给我们的租金,是英吉利人的几十倍了。” “哈哈哈……”陈林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拉萼尼先生,阿黛尔小姐,你们要知道——你们没付出任何代价,就获得了可以立足的租界。而英吉利人,可是花费了上千万两白银军费的。”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让拉萼尼哑口无言。 他自己也清楚,提出的要求确实太高。 见拉萼尼神色松动,陈林话锋一转,语气放缓:“拉萼尼先生,阿黛尔小姐,珍妮小姐跟我说过,你们是值得信赖的朋友。为了让拉萼尼先生能给国内一个交代,我可以给出一个承诺。” 今晚,珍妮一直是陪衬,没开过口。 听到这话,她愣了愣,心里泛起暖意——陈林这是不经意间,送了她一个人情。 可实际上,她压根没跟陈林提过任何请求。 拉萼尼和阿黛尔的眼睛瞬间亮了,目光齐刷刷落在陈林身上,满是期待。 陈林迎着两人的目光,缓缓开口:“在未来的五年之内,我承诺向贵国采购,不下于五百万两白银的物资。其中涉及粮食、机器、船舶、钢铁,以及各种矿石……” “五百万两?”拉萼尼猛地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让弗兰西国内的那些资本家眼睛发红。 珍妮表面上还维持着镇定,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裙摆,心里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陈林要么是在说大话,要么就是真有这个实力。 可这么大的数额,他怎么做到? “此话当真?”拉萼尼身子前倾,鹰隼般的眼睛紧紧盯着陈林,生怕他反悔。 “当然。”陈林点头,语气笃定,“如果先生不放心,我们可以签订协议。不过有一点——弗兰西不能对这些贸易施加禁运条款。” 拉萼尼心里清楚陈林的意思。 有些国家会限制机器出口,比如英吉利。 可弗兰西现在要做的,不是技术封锁,而是争夺市场。 只要能抢英吉利人的生意,他们愿意出卖任何东西。 “好!”拉萼尼立刻拍板,脸上露出笑容,“那我没问题了,杰克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 说着,他转头看向阿黛尔,语气带着几分撮合:“阿黛尔,你与杰克先生是同龄人,以后当多走动才是。” 陈林愣了愣——这是要推销自己的闺女?拉萼尼这操作,也太前卫了。 阿黛尔立刻顺着话头,看向陈林,语气带着几分俏皮,又悄悄瞥了眼珍妮,眼神里藏着点挑衅:“是啊,杰克先生,你是珍妮的朋友,那我们以后也是朋友。” 晚宴散后,陈林和珍妮一起送拉萼尼父女离开。 之后,两人并肩向颠地洋行走去。 租界的临江马路上,已经装上了煤油路灯。 昏黄的光晕透过玻璃罩洒下来,落在珍妮雪白的皮肤上,映着她黑色的晚礼服,让这个混血女孩多了几分高冷。 晚风拂过,吹动她的裙摆,轻轻晃荡。 “杰克,你真的准备与弗兰西人合作?”珍妮侧头看他,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当然了,我们是敞开门做生意的。”陈林语气轻描淡写,脚步没停。 “你要清楚,弗兰西人也不是那么好相处的。”珍妮又提醒道,语气里满是善意。 “放心吧。”陈林淡淡应着。 他心里门儿清——西洋列强,哪一个好相处?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能否和平相处,取决于双方是否还有利益交换。 他要发展自己的力量,必须借助这个时代的红利。 而且比起英吉利,弗兰西人更容易拿捏。 “那个五百万采购计划……”珍妮的话没说完,就被陈林打断。 陈林摊开双手,语气坦诚:“我现在自然没那么多钱,但是很快就有了。不仅仅是我,颠地洋行也会变得很有钱。” 珍妮停下脚步,看着陈林,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郑重:“杰克,等到詹姆斯回来,我准备拿出一部分颠地股份,来交换你在立华实业的股份。” 交叉持股? 深度绑定? 陈林也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珍妮。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两人的身影,身后跟着的潘起亮等护卫也识趣地停下,远远站着。 路灯的光晕落在两人身上,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暧昧。 “可以。”陈林干脆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会是永远的合作伙伴。”珍妮伸出手,语气带着期待。 陈林伸手,握住她的柔荑。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几分暖意。 另一边,怡和洋行的会客室里,吴健彰坐在沙发上,身子绷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局促不安,脸上满是为难。 “渣甸先生,我们吴记,确实拿不出那么多钱。”他抬头看向渣甸,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见渣甸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吴健彰赶紧补充,语气急切:“这事儿透着蹊跷!那姓陈的不过是个少年,前些日子还是个无家可归的盲流,他怎么可能有那么大能力?一定是有人在幕后操纵,我们都被他们给利用了!” 吴健彰这些天一直派人调查,可越查,陈林身上的疑点就越多。 他甚至让人找到了陈家当初的邻居,结果根本没有什么传教士——一切都是陈林编造的谎言。 可这种证言,又不能作为直接证据使用。 渣甸将嘴里的烟斗取下,放在烟灰缸里“咚咚”敲了两下,烟灰簌簌落下。 他抬眼看向吴健彰,语气冰冷:“吴先生,现在被劫持的,是我的儿子。” 顿了顿,他的语气更重:“反正,这些钱最后能追回来,你放心。先凑齐银子,等到人救回来之后,哪怕你们的官府不抓捕那些水匪,我们大英帝国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威廉?渣甸心里门儿清——这赎金,他肯定不会出。这次损失最大的是洋行,而吴记作为怡和的买办,本就负有主要责任,这钱自然该他们出。 吴健彰也不傻,眉头皱得更紧——这钱拿出去容易,想再要回来,怕是难如登天。 就在这些人在后方磨磨蹭蹭的时候,向来雷厉风行的周立春,已经开始行动了。 淀山湖畔,一处隐秘的河岔里,上百条小船静静停泊,船头朝着同一个方向。 船上的人大多沉默,只有偶尔的低语声,在夜色中飘散。 其中上百人手持火枪,枪口朝下,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为了这次行动,陈林甚至把陈家湾的民团调了一部分过来。 剩下的人,手里握着鱼叉、刀枪,眼神坚定。 算下来,总人数不下五百人——这几乎是小刀会目前能动员的极限。 周立春站在最前面的小船上,衣摆被晚风掀起。 他没有做任何动员,只是看着眼前的队伍,声音洪亮,带着豪情壮志:“出发……” 两个字落下,河岔里立刻响起船桨划水的声音,整齐而有力。 小船一艘接一艘,缓缓驶出河岔,朝着夜色中的湖面划去。 第99章 枪杆子硬,腰杆子直 太湖南侧,近湖州府。 水面上撒着星子般的小岛,水道窄得能擦着船帮过。岛子连着凉森森的芦苇荡,风一吹,苇叶哗啦响,藏着杀气。 这里是九曲龙刘浪的地盘。 水匪窝扎在大钱岛,平日里钻芦苇荡,专挑漕船、商船下手。 去年秋天,他们劫了湖州府的漕船,五千多担粮食扛回岛,刘浪的胆子就像吹了气的皮球,胀得快要破。 那会儿周立春的船帮刚往陈家湾运物资。 有陈林撑着,船队越扩越大,油亮的日子没过几天,就成了刘浪眼里的肥肉。 可周立春不是软柿子。 丢了几艘运矿船后,他设了个局——用粮船当诱饵,把刘浪的船队诱进包围圈,一鼓作气抓了五十多个水匪。 刘浪打不过,只能坐下来谈,双方换了俘虏,他赌咒发誓不再碰淀山湖船帮的货船。 这事儿暂歇,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但刘浪没歇心,他记着仇:上次输,是输在船帮的人手中有枪。 此刻,大钱岛的溶洞前,刘浪正摩挲着一把火枪。 黑铁枪管泛着冷光,是他花大价钱托人买的。 沪上如今乱得很,走私商人像耗子似的窜,官府管不过来。 这枪,就是从一个粤商手里弄来的。 一共五十杆,要花一千多两白银。 今天是交货的日子。 “大当家的,”一个穿掌柜袍的中年人凑过来,脸上堆着笑,手指着地上的木箱子,“这儿二十杆,全是崭新的洋货,您过过眼。” 刘浪斜瞥他一眼,眉峰挑起来:“二十杆?数不对吧。” 掌柜的干笑两声,手在袖管里搓了搓:“大当家的明见。剩下三十杆,得等银子到了位,咱们在湖面上约地方交割,到时候钱货两清,省心。” 走私的都精得很,不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刘浪瞪了他一眼,语气沉下来:“哼,竟敢不信你浪爷的信誉?我看贵号也就这点气度。”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门儿清——分批交货是道上的规矩,急不来。 他挥了挥手:“行了,今晚别走了,浪爷请你们吃酒。” 大钱岛是太湖群匪的粮袋子。 湖州是浙北粮仓,漕粮都打这儿过,加上岛周边的溶洞多,阴冷干燥,正好存粮。 各路水匪都得来这儿换粮,刘浪就这么被养肥了。 晚宴在溶洞里办。 石桌上摆着烤得冒油的羊肉,陶碗里倒着窖藏的老酒,香气裹着酒气,在洞里飘。 水匪头目们跟走私商人推杯换盏,吆喝声震得石钟乳往下掉灰。 而岛外的芦苇荡里,十几艘窄船正悄没声地划进。 船头像钉着块黑石头——周立春站在那儿,腰间别着小刀和手枪。 他身边的汉子,跟他一个模样,都是潘起亮手枪队的人。 陈林借了手枪队,却没让潘起亮来。 为了这事儿,潘起亮这几天叨叨个没完。 “周把头,到了。”一个干瘦的老船夫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前面水浅,船走不了了。” 周立春点头,转身后手一挥,所有人悄无声息地下船,穿着鞋子踩到了冰冷的湖水中。 汉子们踩着淤泥,深一脚浅一脚地挪。 淤泥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得拔半天。 一刻钟后,他们终于上岸。 这地方没法大规模登陆。 要不是有熟路的人带,茫茫芦苇荡能把人绕晕,最后困死在里头。 周立春只带了三十多人,全是会里的精锐。他们从这条隐蔽水道摸上岛,剩下的人则驾着船,把大钱岛团团围了起来——像撒了一张网。 溶洞里,刘浪喝得满脸通红,脑袋晕乎乎的。 洞内上横七竖八躺着醉倒的水匪,鼾声比打雷还响。 但他没全醉,还留了个心眼——岛上的关键位置,都派了人值守。 周立春蹲在暗处,把带血的匕首在水匪衣服上蹭了蹭,擦去血迹。 他冲身后几人比了个手势,继续往前摸。 前方有火光跳着,是水匪住的大溶洞。 但他没急着冲,只蹲在草里等——等主力登岛。 那些守码头的水匪,眼睛全盯着湖面,压根没料到有人会从背后摸上来。 没等他们喊出声,脖子就被抹了,悄没声地倒在地上。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 牛大力带着火枪队赶来了,黑黢黢的枪口对着溶洞方向。 总攻,在这一刻打响。 “砰!砰!砰!” 溶洞外的枪声像炸雷,把刘浪从醉意里炸醒。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酒意去了大半。 其他水匪也慌了,手忙脚乱地摸武器,有的摸不着刀,干脆抄起酒坛子。 洞外值守的水匪最先接战。 火枪队在不远处列队,齐射声此起彼伏。 铅弹打在石墙上,溅起火星。 没一会儿,就打通了通往溶洞的路。 “冲!” 周立春大吼一声,举着手枪带头冲上去。 几十名会众跟在后面,手枪“砰砰”响,几乎怼脸点射。 冲进溶洞后,手枪子弹很快打空。 周立春一把拔下背上的鱼叉,迎着水匪刺过去,叉尖扎进肉里,血瞬间喷出来。 牛大力带着人跟在后面,贴着洞壁走,瞅准缝隙就开枪。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响起枪声。 “砰!砰!” 刘浪带着人冲了出来——他们取了新买的火枪,还拉上了粤商派来送货的人,一起发动反击。 这反击来得太突然。 周立春身边的人没反应过来,瞬间倒了几个,血淌在地上,很快渗进石缝里。 周立春的手枪空了,没法反击。 情急之下,他把鱼叉狠狠掷了出去。 “噗嗤!” 鱼叉扎中了之前那个粤商掌柜的胸口。 掌柜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嗬嗬”响着,倒在地上,手抓着叉杆,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刘浪红着眼,指着周立春大吼:“姓周的!你不讲信用!说好的互不侵犯!” “让老子跟你们水匪讲信用?”周立春从地上抄起一把大刀,横在身前,双目圆睁,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也配?” “那你就去死!”刘浪咬着牙,端起火枪,枪口对准周立春,手指扣向扳机。 “周把头!” 一个船帮汉子猛地冲过来,挡在周立春身前。 “砰!” 子弹射中了汉子的后背。 他闷哼一声,倒在周立春怀里。 周立春抱着他,眼眶瞬间红了。 他刚要起身,侧后方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砰!” 牛大力放下手中的步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刘浪——子弹正中眉心,血正从弹孔里往外流。 接着,他大吼:“匪首已死!降者不杀!” 身后的民团跟着喊,声音震得溶洞嗡嗡响。 陈家湾民团跟水匪不一样——他们以火枪训练为主,更有章法。 进攻时都围着牛大力列队,没人乱冲乱跑,枪口始终对着前方。 周立春回头看了一眼牛大力,点了下头,拎着大刀往前冲。 水匪们见刘浪死了,又被这阵仗吓住,士气瞬间归零。 一个个扔下武器,“噗通”“噗通”跪倒在地上,有的还在发抖。 周立春走到刘浪的尸体旁,弯腰捡起他手里的火枪。 枪管还热着,他掂了掂,冲牛大力喊:“牛队长,你看看这枪。” 牛大力凑过来,接过火枪,眯着眼打量——枪管上刻着陌生的花纹,枪托是硬木做的。他摸了摸枪机,说:“这是新枪。大东家说过,似乎是英吉利人的褐贝斯。” “把头,抓到一个粤人!”这时,几个船帮汉子押着一个戴瓜皮帽的年轻男子走过来。 那男子吓得脸发白,腿还在抖。 “大当家,您放了小的吧!”他用粤语喊着,声音发颤,“小的不过是个伙计,啥也不知道啊!” 周立春盯着他,问:“这是你们的枪?” “是……是!”伙计忙点头,手指着刘浪的尸体,“这位刘当家,跟俺们商行买了五十杆火枪。小的们只是负责送货的,别的啥也没干!” 他吓坏了,话像倒豆子似的往外蹦,把知道的全说了——他们是泰顺行的伙计,商行是粤商开的,不光卖枪,还走私鸦片、贩卖人口。 规模比不上吴记,但背景也深,跟十三行沾着边。 周立春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他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先动了手。 要是再等些日子,等刘浪把五十杆火枪都拿到手,把手下全武装起来,到时候被灭的,恐怕就是他们船帮了。 陈林说的没错:枪杆子硬,腰杆子才能直起来,发展武力,得趁早。 第100章 匪巢易主,税权初定 周立春做事极细。 他让人把大钱岛来来回回梳了三遍,草窠里、溶洞缝里都查遍,确保没漏一个水匪。 至此,淀山湖游击队彻底攥住了这座土匪老巢。 接下来的事还多:处理俘虏、清点水匪的存粮存银。 这地方也不能浪费,往后就是游击队的据点——要走明暗两线,总不能只有一个窝。 消息很快传到陈林那儿。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计划能动了。 淀山湖入口,烂路港。 水面上飘着薄雾,风裹着水汽,吹得官袍下摆发皱。 陈林穿一身藏青官袍,站在码头边。 身侧是渣甸,高鼻梁上架着单片眼镜,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表链。 吴健彰弓着身子跟在渣甸身后,比陈林矮了大截。 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直戳陈林的天灵盖——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发作。 陈林像是后背长了眼,突然回头。 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眼神却亮得很:“吴掌柜的,本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你把价钱砍到五十万两。” 吴健彰拱手,指尖泛白,话里藏着刀:“那老夫在这里,谢过陈大人了。” “哈哈!”陈林笑出声,拍了拍吴健彰的胳膊,“吴掌柜客气啥?咱们都是华族人,华人不坑华人嘛。” 渣甸听不懂华语,见两人聊得热络,眉头皱成疙瘩,伸手打断:“那些水匪呢?怎么还没来?” 陈林抬手,指了指河岔口:“渣甸先生,别急,您看。” 顺着他指的方向,一阵船桨划水的声音传来。 一支船队从河岔拐出来,船板上站着“水匪”,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砍刀、长矛,还有几杆黑黢黢的火枪。 渣甸的眼睛突然亮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火枪:褐贝斯。 英国人用了上百年的老伙计,枪托上的纹路他闭着眼都能摸出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发誓:回去一定要查,到底是谁把褐贝斯卖给水匪的! 怪不得“快车号”会被劫,原来这些土匪真有火枪。 水匪的船有数十艘,为首那艘的船头,绑着个白人少年。 渣甸的眉头瞬间拧成结——是肖恩,他的儿子! 肖恩的嘴被破布堵着,眼睛瞪得溜圆,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一个半大青年,在小黑屋里关了个把月,这会儿见了熟人,哪能不哭? 交换俘虏很顺利。 装银子的船先靠岸,木箱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水匪上前清点,确认数目对了,才挥手让渣甸这边的人过去。 等运银子的船驶出老远,水匪才松了绑,把肖恩、弗格森船长,还有几个水手推下船。 人都完好无损,可“快车号”没了。 水匪的头目隔着水面道:“说好了,只赎人,那船炸了!你们要的话,岛上还有些碎片。” 渣甸气得脸发白,拳头攥得咯咯响。 他盯着水匪的船消失在雾里,咬牙道:“我一定要给这些水匪,一个教训!” 水匪的船走后,渣甸转头盯着陈林,语气冷得像冰:“杰克,别忘了你的承诺。五天之内,我要看到这些水匪的尸体。” 吴健彰在后面张了张嘴,想补一句“别忘了我垫付的赎金”。 可他看了看渣甸的脸色,又看了看陈林的官袍,终究把话咽了回去——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陈林脸上的笑没变,语气却稳了:“能看到肖恩少爷安然无恙,陈某也高兴。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官府就行,渣甸先生尽管放心等消息。” 送走渣甸和吴健彰,陈林直接回了上海县城交差。 道台衙门里,宫慕久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 听了陈林的回报,他“啪”地放下茶碗,哈哈大笑:“陈林啊陈林,你真是本官的福将!你那个朋友也不错——草莽里也能出英雄。现在国家多事,正需要这样的人出力。” 他顿了顿,手指敲了敲桌案:“那个巡检的职位,本官已经报上去了。之前的太湖巡检,尸位素餐,才让匪患这么严重,漕粮劫了一次又一次。这次本官上书巡抚衙门,把太湖一分为二,东侧划归淀山湖巡检司管。” “你跟周立春说清楚,给我把太湖管好!我不希望再听到漕粮被劫的消息。” 陈林在心里暗骂:老狐狸。 宫慕久长得人高马大,常年练拳,胳膊上的肌肉能撑起官服,看着像个粗人,心思却比谁都深。 陈林靠他的运作得了官,可宫慕久从他这儿捞到的,只会更多。 他拱手,腰弯得更低:“大人,下官办事,您放心。” “对了。”宫慕久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陈林,“上次你说的,在淀山湖设厘卡的事,研究得怎么样了?” “只要巡检司一立,厘卡那边就能运作。”陈林答得干脆。 “好!”宫慕久点头,语气突然沉下来,“本官的要求不高,每年给道衙上交五万两税银。” 陈林心里一咯噔——上次商量的不是这个数。可他不敢纠正,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大人,松江府一年的杂税,合计也不过两万两……” “怎么?”宫慕久当即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威压,“嫌多?要不本官交给别人办?淀山湖是水运要地,有的是人想做这个差事。” 陈林低下头,手指攥紧了官袍下摆,声音拉低:“大人,这数额确实不少。不过下官觉得,周巡检能办到。只是……商人们长着两条腿,要是淀山湖课税太多,他们难免会走别的路线。”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宫慕久,眼神里带着笃定:“大人,下官可以为这五万两税银作保。但大人您,也得帮下官一个小忙。” “哼,你还敢提条件?”宫慕久挑眉,却没生气,只是摆了摆手,“说来听听。” 陈林与宫慕久,说到底是利益交换。 有利益,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大人,您得答应,从太湖到黄浦江口,不能再设别的厘卡。” 这话一出,宫慕久顿时眯起眼睛——陈林是想要整条水道的独家课税权!这是要独霸水路啊。 这小子,人不大,野心不小。 可他没点破,只是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陈林心里清楚:从一开始用厘卡诱惑宫慕久,他就想好了。 宫慕久就算再能算,也想不到这条水道能产生多大的价值。 五万两? 哼……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等立华实业办起来,一年的流水轻松能到上千万两,这条水道上运的货,价值只会更高。 “你小子啊。”宫慕久放下茶碗,突然抬手,用力拍了拍陈林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陈林晃了一下。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敲打敲打他。 陈林却像个晚辈似的,咧嘴一笑,带着点俏皮:“大人,下官理政也许不行,但赚钱的本事,还是有的。” “好!”宫慕久被他逗笑了,手指点了点他,“那我就等着。今年我苏松太道,要给巡抚衙门上交五十万两白银。这笔钱,快把本官压得喘不过气了。” 他竟然把老底亮给了陈林。 陈林心里一震,倒吸一口凉气——满清朝廷在鸦片战争后,财政困难到这种地步了?这五十万两是上交巡抚衙门的,意味着苏松太道至少要收一百万多两的税,还要留足自己的开支。 可他不担心钱的事。他要搞的大动作,终于能开始了。 本来早该动的,因为“快车号”的事,拖到了现在。 离开道台衙门,街上的阳光有些刺眼。 顾家的轿子已经等在门口,青布轿帘绣着暗纹,看着就气派。 顾寿松从轿子里出来,脸上堆着笑,快步上前:“陈大人,您跟宫大人谈好了?” “谈好了。”陈林点头,目光扫过顾寿松的脸。 他早习惯了顾寿松的转变。 还记得第一次去顾家,顾寿松故意刁难,话里话外都是轻视。 这才过去多久?对方已经要仰着脸讨好他了。 不过陈林没小家子气,对顾寿松向来客气。 他伸手,拉着顾寿松的胳膊:“顾兄,咱们一起坐轿。” 顾寿松被他拉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顾兄”两个字,让他有点尴尬,他的闺女都跟陈林差不多大。 可他没让陈林改口,现在的陈林是官,不一样了。 两人钻进轿子,轿夫抬起轿子,稳稳地往前走。 “顾兄,那些人怎么说?愿意参进来吗?”陈林问道,声音压得低。 顾寿松靠在轿壁上,脸上的笑更浓了:“陈大人,东西给他们看了。那些老家伙,眼睛都亮了,都非常感兴趣。” 他顿了顿,补充道:“今儿来的人肯定不少。毕竟吴大人和我爹都要去,他们不敢不给面子。” 上海县城不大,轿子走了没一刻钟,就停了下来。 陈林掀开车帘,抬头一看——酒楼门口挂着个匾额,写着“妙香阁”三个烫金大字,门口站着两个穿绿衫的小厮,见了轿子,忙躬身行礼。 “妙香阁?”陈林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疑惑,“顾兄,本官还未成年,来这种地方,是不是不合适?” 顾寿松被他逗得笑出声,拍了拍他的胳膊:“陈大人,您想多了。这是书寓,正经听曲儿的地方。今天咱们谈的是大事,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选这儿正合适。” 他说着,率先下了轿。 走到小厮跟前,从袖袋里掏出两个银锭,塞到小厮手里。 银锭沉甸甸的,小厮的眼睛瞬间亮了,躬身的幅度更大了:“顾少爷里面请!” 陈林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这进门的小费,都这么多? 第101章 雅间论银,香阁商计 陈林不知道,此时的书寓,多和书局、戏院挤在一处,看着文雅,实则是顶高级的妓馆。 妙香阁里的女子,靠弹唱昆曲、苏滩出名,接待的多是文人、商人、官员,是眼下最体面的高档社交地。 这地方门槛高得很。 客人得先“点唱”,再磨上好几回,才能拉近关系。 消费更是贵得吓人,普通百姓连门都摸不着。 顾家是湖州巨富,顾寿松才有底气常来这种地方。 陈林已换了身便装,跟在顾寿松身后。 门口几个看门小厮,扫了他一眼,只当是个跟班,连正眼都没给。 陈林却低了头,悄悄打量。 这几个小厮穿的长衫,竟然都是细布做的——比他身上的料子还好些。 进门是间大厅。 厅里摆着高档桌椅,靠里有楼梯通二楼雅间。 二楼还伸出来个不大的平台,该是姑娘们唱戏的地方。 顾寿松引着陈林上了二楼,推开一间大号雅间的门。 里面大圆桌旁,早坐满了人。吴云、顾福昌在,还有七八个穿锦袍的商人,正低声说着话。 “来来来,小陈先生,坐这儿!”顾福昌抬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语气热络。 陈林快步走到两人跟前,身子一躬行了礼,声音恭敬:“见过恩师,见过顾先生。” “陈林,这次快车号的事了了,在座的诸位,都得谢你啊!”吴云特意把声音提了提,让满座商人都能听见。 陈林心里门清,这位便宜老师,是在为自己站台。 “可不是嘛!要是洋人战舰真沿江上来,咱们这些人的生意,怕是都得停摆!” 座上商人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 再看陈林的眼神,热得像看自家女婿。 陈林脸上挂着谦逊的笑,那股老成劲儿,远超他这年纪该有的样子。 “恩师,您过奖了。”他欠了欠身,“这事儿,全靠宫大人运筹帷幄,还有恩师您教导有方,我可没做什么。” “哎,坐下听曲儿!”顾福昌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今天你可有耳福,苹香姑娘嗓子刚好,今儿是她首次复出登台。” 陈林哪听过什么苹香姑娘? 但还是笑着点头附和:“那可太好了,得好好听听。” 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满脑子都是钱,哪真懂听曲儿?不过是装装风雅罢了。 姑娘还没来,正好谈正事儿。 顾福昌是牵线人,先开了口。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西班牙本洋,在众人眼前晃了晃——银元边缘的花纹,在烛火下闪着光。 这种银元,打大明时候就流进东南沿海了。 就算现在英吉利人成了海上霸主,跟华人做生意,还得用这种银元。 “这枚银元,就是小陈先生做出来的。”顾福昌举着银元,声音响亮,“今天把小陈先生请来,就是想让他跟大家伙儿说说,咱们为啥要做这门生意。” 陈林站起身,对着满座拱手,语气客气:“诸位前辈,都是经商的老手,小子今儿个班门弄斧,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多担待,别见怪。” 这些商人都是人精。 早就琢磨过,跟洋人做生意时,洋人只收银元。 可换银元,只能去洋行或洋人的银行。 这中间,难免会被卡脖子。 那滋味,太难受了。 明明是咱华人的地盘,却处处要看洋人的脸色,哪有半点主场的样子? 但是这事儿,谁也没想出办法来解决。 因此,他们这会儿都支着耳朵,想听听这娃娃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不过他们都知道顾福昌跟陈林合伙开了染坊。 新出的亮紫色染料,比市面上便宜两成,还能保证供货不断。 短短时间,就拿了几十万两白银的订单。 在座的谁不眼红? 也正因如此,当初顾福昌提议合伙办银行,这些人没半分犹豫,都赶紧凑了过来。 “诸位前辈,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吧。”陈林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这故事有点绕,大家别嫌烦。” 他就是要先勾起众人的兴趣。 果然,座上没人插话,都等着他往下说。 陈林接着道:“说是有个番禺茶商,卖给英吉利洋行 100担茶叶。当初说好的,每担 100银元,总共该得 10000枚银元。” 这账简单,谁都算得过来。 但没人傻到以为故事就这么简单,都屏息听着。 有了前面的铺垫,众人听得格外认真。 雅间里静悄悄的,只听见陈林的声音,还有窗外偶尔飘进来的丝竹声。 “结果洋行付款的时候,拿出来的是 10000枚磨损严重的旧银元。”陈林的声音沉了些,“茶商没办法,只能收了。等他拿着这些旧银元去换银子,人家说‘按规矩,旧银元得按九折算’,只能抵 9000枚新银元。” 他停了停,看了眼众人的反应——有人已经皱起了眉。 “茶商不服气啊,就把旧银元溶解成银子,再去换。结果洋行验了,说他的银子成色只有八成五,1000两银子,只按 850两足银算。到最后,只兑了 1180枚新银元。” 陈林加重了语气:“这么一来,茶商本该得 10000枚银元,实际只拿到 9000多枚。就因为洋行的‘旧银元折损’和‘银子成色打折’,硬生生少拿了近 1000枚!” 这故事是绕,但座上的商人,没一个听不懂的。 何止是懂?简直感同身受。 他们哪个没跟洋人做过生意? 洋人们总说按“规矩”来,可那规矩里,全是坑!吃了亏,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小陈先生,我有个问题。”坐在角落的一个商人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疑惑,“咱们要办的是银行,不是钱庄。这是为啥?” 陈林从一开始,就定了要建银行,不是大家熟悉的钱庄。 在这些商人眼里,办钱庄多好?模式熟,上手快。 银行这俩字,听着就陌生。 “问得好!”陈林先赞了一句,语气诚恳,“其实银行也好,钱庄也罢,做的都是‘钱’的生意,本质上差不太多。” 他顿了顿,接着说:“只不过银行的业务,更全、更精,也更讲规则。而且咱们以后要跟洋人打交道,用‘银行’这个名字,他们更容易接受,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对!这就是小陈先生说的‘与国际接轨’!”顾福昌赶紧插嘴,脸上带着笑,“我这记性,还不错吧?” 陈林也笑了,语气温和:“顾老先生的记性,当然好。” “要开办银行,最关键的一点,就是铸币能力。”陈林拿起桌上的银元,指了指边缘,“大家看这银币,每一枚的成色都是固定的,边缘还有锯齿,不能切割着用。这样一来,就更保值,也更让人放心。” 他的声音沉了些,带着点郑重:“咱们以前,要么没法铸造银元,要么铸造成本太高,一直被洋人垄断。可大家知道吗?洋人每年通过发放银元,从咱们这里夺走的银子,得有成百上千万两!” 座上众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每发行一枚银元,就能赚将近半钱银子。”陈林接着说,“大家算算,每年市面上流通的银元,得有多少?这笔账,算下来能让人睡不着觉!” 这话,众人都听懂了。 心里的火气,也跟着上来了——合着这么多年,他们都在给洋人送钱? “小陈先生,我还有个问题。”又一个商人开口,语气带着担忧,“要是咱们造的这银元,洋人不认怎么办?” 他们今天聚在这儿,就是要把组建银行可能遇到的问题,都问清楚、解决掉,免得日后出麻烦。 陈林眼神坚定,语气斩钉截铁:“他们必须认!” 满座人都愣住了,等着他往下说。 “因为咱们的银元,跟他们铸造的一模一样,甚至成色看起来还要更好些。”陈林的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信心,“如果他们拒绝用咱们的银元,那其他银元,也别想在咱们的地盘上流通。” 他对自己配出来的银合金,心里有底得很。 洋人用的银元,通常是银九铜一,每枚重 27克,铜银合金造起来简单。 陈林做的银元,其实还加了点别的东西,能让银元更耐磨。可洋人根本看不出来——有些金属元素,他们现在连检测的方法都没有,但陈林知道。 这些门道,陈林没打算告诉这些老家伙——自己手里,总得留些底牌。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普通的西班牙本洋,放在那商人面前,笑着问:“前辈,这两枚银元放您面前,您会选哪一枚?” 那商人看了看两枚银元——陈林做的那枚,光泽更亮,成色也更足。 “当然选这枚!”商人指着陈林做的银元,语气肯定。 “好!”那商人猛地一拍桌子,语气急切,“这门生意,我钱家愿意拿出十万两白银入股!” 顾福昌一看,有人抢了自己的风头,赶紧开口,带着点玩笑的语气:“钱掌柜,你这可是喧宾夺主了啊!咱们早就说好,总股本一百万两,我顾家要占两成的。你这一开口就十万两,其他人还怎么分?” 钱家本就是钱塘大族,这钱掌柜的话,听着像个托儿,却把满座人的心思都勾活了。 听陈林这么一分析,大家心里都有谱了——这绝对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再犹豫,就没机会了。 “诸位,不用着急。”陈林赶紧开口,安抚众人,“银行刚建立,一百万两的规模,已经不少了。等以后业务铺开,步入正轨,咱们还可以增资扩股。到时候,大家要是还想入股,有的是机会。” 他把后世股份公司的架构,就这么搬了出来——对这些没接触过后世商业体系的商人来说,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一众大商人,都目瞪口呆,你看我,我看你。 还能这么操作? 做了几十年生意,竟然还不如一个少年懂行? 雅间里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议论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兴奋——这生意,成了! 第102章 苹香献唱,兰质飘香 “苹香姑娘到……”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扯着公鸭嗓子在外面喊道。 大厅里顿时响起了欢呼声。 雅间的吴云、顾福昌等人也转头看向门口。 片刻之后,陈林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轻得像猫踩在棉絮上。 接着,门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撩开——进来的姑娘,就是妙香阁的头牌,苹香。 陈林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 苹香穿一件月白色的软缎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枝淡紫色的兰草,针脚细得像春蚕吐的丝,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旗袍的料子很软,贴在身上,刚好显出她纤细的腰肢,走路时裙摆轻轻扫过地面,没有一点声响。 脚上一双绣着白花的软底鞋,随着莲步,不时从裙摆间露出。 鞋尖微微上翘,衬得她的脚踝又细又白。 她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支银质的簪子,簪子上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走动时珍珠轻轻晃,偶尔碰到鬓边的碎发,透着股说不出的柔美。 脸上几乎未施粉黛,只在唇上点了一点胭脂,颜色像三月的桃花,不浓不艳,却衬得她的肤色更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进来时,先是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动作轻得像一片云。 抬头时,陈林看见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却没有一点媚态,反而透着股清亮,像含着一汪秋水。 苹香似乎也在看陈林,她轻轻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角抿着一点浅浅的笑,不卑不亢。 “见过吴大人,陈大人,各位老爷。”她的声音很软,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落在众人耳朵里,没有一点尖细的刻意。 顾福昌虽然年纪不小,却也看直了眼,他笑着摆手:“不用多礼,苹香姑娘今儿唱段拿手的曲子,小陈大人还是第一次来。” 苹香点点头,走到屋角的琴边坐下。 她坐下时,腰杆挺得很直,却不显得僵硬,像湖边的芦苇,透着股柔韧的劲儿。 她先调了调琴弦,手指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指尖轻轻按在琴弦上,动作慢而稳。 调完音,她抬眼望了望窗外,将柔美的侧脸下颌线展现在众人面前。 陈林一时也看呆了。 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点清润的调子。 唱的是一段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的声音不高,却能清清楚楚传到耳朵里,每个字都咬得准,转音时像流水绕着石头,柔得能化进心里。 唱到动情处,她的头轻轻点了点,眼睫也跟着颤,手上的动作也柔了,指尖在琴弦上滑动,像是在描摹着曲里的景致。 窗外的天光刚好落在她脸上,映得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连鬓边的碎发都透着光。 陈林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不是因为苹香长得多惊艳,而是她身上的那股劲儿:不讨好,不刻意,唱曲时全神贯注,像是把自己融进了曲里,连带着这雅间里的兰香、檀香,都跟着她的曲子变得更静了。 一曲唱完,她抬手拨了拨琴弦,余音绕梁。 这才站起身,又行了个礼,声音依旧轻柔:“献丑了。” 顾福昌拍手笑道:“兰心姑娘的曲子,还是这么地道。” 她没多说话,只是浅浅笑了笑,目光扫过陈林时,又轻轻垂下眼,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株默默吐香的兰草,不抢风头,却让人没法忽略。 陈林这才回过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可心里却因为刚才的曲子,暖烘烘的。 原来顾寿松说的“正经听曲儿的地方”,真不是虚话。 书寓里的伙食也不错,每样菜很少,但是都非常精致。 陈林今天跟着大佬算是涨了见识。 苹香只在雅间里谈曲儿,一楼大厅的客人却不断喝彩。 原来他们的身份偏低,只能听雅间露出来的音律。 有钱有势,就是好啊。 大事儿敲定,接下来谈的是一些细节问题。 苹香听到这些人谈话间露出的数字,动辄都是几百万两、数十万两。 哪怕她见过世面,也不免在心里惊叹。 令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这位小陈大人,一般官员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而小陈大人却稚气未脱,看起来似乎与她一般大。 更为关键的是,这位小陈大人长得就像是话本里的俊秀小生。 她这样大的淸倌儿,正是爱幻想的年龄。 其他人看她的时候,苹香都能够自信地与对方相视。 但是每次与陈林对上眼睛,她都会感到害羞。 苹香又唱了一首轻缓的曲子,陈林则继续说起了银行的规划。 “运营方面,我认为还是应该交给专业的团队,我会通过颠地洋行聘请一些有工作经验的银行经理。” “当然了,各家都可以派遣账房到银行,监督银行的账目和运营。” “具体的运行规则,会形成文件,交到大家的手中。” 陈林已经想得很细了。 从一开始,他就想好了要建立一家银行。 他要大办实业,需要大量的资金,没有什么比银行筹集资金更快的了。 到时候,这家银行可以帮助大家办理与洋人之间的贸易结算。 甚至是不同城市之间的汇兑业务,一定会有商人将钱存在银行中。 这样陈林便可以用这一百万两白银撬动五百万两,甚至更多的资金。 这也是为何,他在与拉萼尼的商谈中,敢于提出那个五百万采购计划。 采购是必须的。 在自己的工业基础没有建立之前,以采购换取技术,无疑是最为快捷高效的。 “小陈大人,想的周到,这银行建好了之后,我们各家可得多多支持自己的银行。我们顾家的生丝款项,以后就全部放在咱们的银行中。” 陈林一开始的时候,就主张多拉一些人入伙。 这些商人不但是银行的股东,更是潜在的大客户。 这就是银行与钱庄的区别。 钱庄的股本一般都不大,主要的收入是给那些小商户和普通人放高利贷。 而银行的主要客户就是这些参与外贸的大商人。 当然了,小生意也会做,但不是主要收入来源。 陈林跟颠地洋行的账房估算过,光是发行银元一项,每年就能够给银行带来上百万的利润。 这些大佬都比较低调,不愿意露富。 因此他们一致同意将银行的名字定为立华银行。 吴云今天作为一个见证者,全程几乎没有说话。 他跟这些浙商都很熟悉,非常清楚,这些人一个个平时嗜钱如命。 而陈林却能够让他们乖乖地掏出数十万两白银来。 这个弟子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呢? 等到宴席散去,陈林与吴云一同回了县衙。 吴云才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恩师,其实说服他们的不是我,而是利益。” “商人为追逐利益而生。如果有一成的利润,他们就保证会参与进去;有两成的利润,他们就会变得兴奋起来;有五成的利润,他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一倍的利润,他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律法;有三倍的利润,他们甚至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砍头的危险。” 吴云深吸一口气道:“怪不得先贤定士农工商,将商人排在末尾。” 陈林却摇头道:“恩师,时代变了,西洋人重视商人,他们的坚船利炮满世界圈地、劫掠。我们坚守士农工商那一套,却被动挨打。如今已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如果是旁人说出这话,吴云当即会用县令的权力将其抓起来。 但是说话的是陈林。 而且吴云对此是深有体会。 也许,时代真的变了。 吴云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沉默当中。 第103章 吴公惑道,陈郎布招 表面看,是吴云收陈林为徒。 可这阵子相处下来,受影响最大的,反倒是吴云。 有时夜里,吴云会对着油灯发愣,甚至怀疑自己钻研半生的程朱理学。 那个“理”,真就对吗? 他守了一辈子的规矩,如今竟跟不上眼前的世道了。 西洋人靠经商立国,全民追着利跑,偏偏把讲究礼乐的天朝上国,打得抬不起头。 朝堂上的大人物们,还能捂着耳朵装聋。 他这个守在前线的县令,心里门儿清。 败了,就是败了,没半分含糊。 吴淞炮台上,陈化成提督当年听见兵卒来报“将军,咱们的炮够不着人家”时,得有多无助? 吴云自己也一样。 明知道鸦片是催命鬼,看着县城里一家家烟馆冒黑烟,却没胆子动。 一动,就会招来英吉利人的报复。 现在哪个地方官敢碰这个雷? 上一个硬来的,是两广总督徐公,如今还在发配伊犁的路上,风吹日晒地走呢。 陈林说得对,洋人的法子管用,那就拿来用。 租界一号,陈林的小船从洋泾浜划过来,直接靠在陈宅后门。 水浪拍着船板,溅起几点湿凉。 他摸了摸衣摆上的潮气,心里犯嘀咕——又好些天没回家了。 丽华和苗苗,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忙呢。 他没先上楼,径直去了楼下办公区,杨坊早候在那儿了。 “大东家,事情成了吗?” 杨坊声音发紧,眼睛盯着陈林的脸。 见陈林眼下泛着青黑,神色疲惫,他心先沉了半截,以为银行的事黄了。 “成了。”陈林扯了扯嘴角,脸上挤出一点笑容,“这么赚钱的生意,哪能不成?” “太好了!”杨坊猛地攥紧拳头,声音都亮了。 这银行的主意是他提的,成了,他脸上也有光。 陈林却泼了盆冷水:“别高兴太早,这银行,咱们手里只有两成股份。” 杨坊眼睛瞪圆了:“啊?这么少?” “不少了。”陈林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咱们没真金白银地投,能拿到这些,够了。” 立华实业靠铸币技术入股,算二十万两白银,占两成。 这还是顾福昌硬撑着,才谈下来的。 不然那些奸商,半分股份都不肯让。 “不过,我跟他们签了对赌协议。”陈林身子往前倾了倾,“五年内,得让立华银行市值翻倍。条件是这五年,他们不能插手银行经营。要是做不到,五年后就得用立华实业的资产,把他们的股份买回来。” 这招才是真的打动了那些浙商。 商人骨子里都好赌,这协议一签,陈林一分钱没出,就能调动百万两白银。 可风险,也攥在手里。 杨坊却没当回事,胸脯一挺:“大东家,别说两倍,五年翻五倍,都有可能!” “这话可不像是你杨坊说的啊。”陈林打断他,语气沉了沉,“没成之前,什么变数都有。” 就因为“快车号”的事,他已经把粤商和英吉利人都得罪了。 那些人,能眼睁睁看着他做大? “东家,咱们立华银行可是第一家华人银行,必须做好!”杨坊脖子一梗,眼神亮得很,“属下有信心!” “你有信心就好。”陈林松了口气,“银行经营我不熟,得找批职业经理人。我打算通过颠地洋行招些人,但核心业务,必须是咱们自己人。你去招一批,我再让老翟也帮忙找些。” 翟五六老家在山西,那儿可是出账房的地方,靠谱。 “大东家,这新银行,您打算建在哪儿?”杨坊追问。 陈林指了指脚下的地板:“就这儿。” “啊?”杨坊吓了一跳,“咱们这宅子早就人挤人了,总不能把您楼上的住处也占了吧?” “不用。”陈林摆了摆手,“我早让人把洋泾浜连南面那上百亩地都买了。都是沼泽荒地,无非多花点钱打地基。好处是这儿一半在租界,一半在华界,两头的生意都能做。” 当初弄自家老宅时,他就想到这一层了。 家后面的陆家浜是界河,以后要是租界管得严了,陈家守在交界处,优势就大了。 所以他找吴云帮忙,把那片地拿了下来。 那地方正好在上海县城和英租界中间,以后的前景,大着呢。 “大东家,您这眼光,真绝了!”杨坊恍然大悟,语气里满是佩服。 “银行的钱很快能到位,我会通过颠地洋行弄租界的资质。”陈林往前探了探身,加重了语气,“你这边主要把管理团队整好,再把银行的规矩立起来。运行银行跟普通公司不一样,安全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明白!”杨坊赶紧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大东家,还有几件事,得跟您汇报。” 陈林坐到太师椅上,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你说吧,最近公司的事,辛苦你了。” 杨坊躬了躬身:“都是卑职该做的。” 这时,门帘被轻轻撩开,杨樟梅端着茶壶走了进来。 她把茶壶放在桌上,给陈林倒了杯热茶,声音软软的:“大东家,今儿个是去听曲儿了吧?” 陈林抬眼瞅了瞅这小姑娘,挑眉:“你怎么知道?” “闻味儿就知道呀。”杨樟梅抿着嘴笑,“准是妙香阁,我爹以前去过,身上就是这味儿。” 陈林赶紧揪起衣领闻了闻,还真有股淡淡的清香,绕在布料上。 杨坊在旁边,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他赶紧咳了两声,对着杨樟梅道:“不早了,你回去休息。” 杨樟梅白了他一眼,嘴一撅:“哼,人家帮你理了一天账目,也没见你问一句累不累。” 这姑娘像后世被宠坏的独生女,在爹面前一点不怵,想说啥就说啥。 “樟梅,”陈林笑了,“翟六一跟我说过,你在账房做得好。年底的时候,我给你评个优秀员工。” “好!这可是你说的!”杨樟梅眼睛一亮,这才满意地掀帘走了。 被这么一打断,杨坊清了清嗓子,才接着汇报:“染坊那边,第一批货款结清了,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现在公司账上,有五千多两银子。” “不够。”陈林摇了摇头,手指在桌上敲着,“咱们现在养的人太多。陈家湾就有五千多,建筑公司那边还有两千多。这些人一个月,就得花两万两白银。淀山湖船队那边,咱们还欠着两千多两货款呢。” 陈林向来是寅吃卯粮,手里有五两,就敢花十两。 在他看来,现在最要紧的,是扩张,不是攒钱。 “淀山湖船队的账,暂时不急。”他补充道。 船队是小刀会的,他也有份。 周立春管着日常,方向却得听他的。 这次大钱岛缴获的现银,就有十几万两,还有一大堆黄金、珠宝等着变现。 粮食更足,有十几万担。 往后,陈家湾的粮食问题,不用愁了。 他心里,还藏着个更大胆的计划。 “咱们之前在陈家湾,开垦了多少农田?”陈林问。 “大概一千多亩吧。”杨坊想了想,回道。 “太少了。”陈林皱了皱眉,“回头我让淀山湖船队运一批粮食去陈家湾。你让老陈带人去江北,再招五千人。” “什么?”杨坊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变了,“五千人?” 他盯着陈林,想确认是不是说差了数。 养活五百人都难,更别说五千人了。 “对,没错,就是五千人。”陈林语气肯定,没半分犹豫。 “我现在署理川沙,那儿的荒地多着呢。只要没人种,就让老陈随便开。”他顿了顿,接着说,“五千人分成十支垦荒队。你去找些会治盐碱地的人,让他们去指导。第一年先种黄豆、苜蓿,再买些猪羊放着养。第二年开始,种棉花。” “种棉花?”杨坊又愣了。 “对,种棉花。”陈林眼神亮了,“咱们接下来学洋人,开机器纱厂。棉布可是硬通货,错不了。” 松江府本就是大清朝最大的棉布产地。 陈林要从川沙开始,把那些老掉牙的布匹生产模式,彻底打碎。 一个新时代要开始,总得先敲碎旧的围栏。 陈林攥了攥拳,已经准备好,挥起手里的大棒了! 第104章 布局兴业,忧思藏夜 “杨经理,胆子得再大些。”陈林指尖敲着桌面,目光扫过办公区堆着的账本,语气里带着点笃定,“咱们很快就有银行了。往后你会发现,钱根本用不完——反倒是能赚钱的项目,难找。” 杨坊捏着袖口,眉头还没舒展开。 陈林瞧着他这模样,又补了句:“别觉得五千人多。老陈去招人的时候,只说垦荒。”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稍低,“一分钱不用花,只要分给他们农田,给几个月口粮。往后,他们就能源源不断给咱们纱厂供棉花。” 杨坊攥了攥拳,终是松了口气:“行,大东家,我听你的。” 可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盯着陈林:“不过有一点——咱们的机器啥时候能到?没有铸币机,就算银行立起来了,也没法开展业务啊。” 立华银行的主要业务,就是帮华商兑换银元。 要是陈林用的是洋行的银元,那钱还是被人家赚走,他不光赚不到,说不定还得贴钱。 “你放心。”陈林靠回椅背上,指尖摩挲着杯沿,“詹姆斯那边,很快就忙完了。” 陈林确实收到了詹姆斯的信。 只是詹姆斯被些事儿耽搁了,没那么快回来。 此时的南中国海,洋面平静得像块铺开的蓝布。 一支三艘商船组成的船队,正缓缓往北走。 船帆上挂着大英帝国的米字旗,还有颠地洋行的黑色标志,在风里飘得猎猎响。 詹姆斯站在船头,海风把他那一头金色长发吹得乱糟糟的,贴在脸颊上。 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犹豫,像蒙了层雾。 这次去狮城,一点都不顺。 公司在狮城的分部,出了内奸。 那内奸还跟怡和洋行勾着,到处散布颠地先生去世的消息。 一时间,分部里人心惶惶。海峡殖民地当局也收到举报,说有人违规给清国运机器。 詹姆斯处理内奸的法子,简单得很。 先把人派回英吉利,再在船上找个机会,直接把人干掉,扔进海里。 对外只说,这人染上了痢疾,没熬过去。 至于当局那边,他也没费太多口舌。 拿着租界给的证明据理力争——毕竟在大英帝国眼里,租界跟本土没两样。 这些事儿没花多少时间。 真正让他在狮城耽搁这么久的,是另一件事。 詹姆斯在狮城港口,遇到了一艘来自爱尔兰的船。 船上载着几百个爱尔兰难民,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 这艘船刚到狮城,就被当局扣下了,逼着难民们回爱尔兰。 詹姆斯是爱尔兰人。 见了同乡,他没不管。 自掏腰包买了批粮食和药品,送上船。 也是从这些难民嘴里,他听到了个让心揪紧的消息——他的老家爱尔兰,正在闹大规模饥荒。 田里的土豆,不知道为啥,一夜之间大面积腐烂,黑乎乎地烂在地里,连个好的都挑不出来。 可联合王国不光没出钱救济,反倒把爱尔兰的港口封了,不让一粒粮食运进去。 大批难民在荒野里逛荡,饿极了就啃树皮,冻极了就缩在破庙里。 每天都有人饿死、冻死,荒野里到处是尸体,臭味能飘出好几里地。 惨剧就这么在他的故乡,一点点蔓延开。 船上的难民,原本是都柏林一家船厂的工人。 他们偷偷修好了一艘旧商船,从港口逃了出来。 本来是想飘去美洲的,可半路上遇上风暴,船偏了航向,只能一路往东,漂到了东方。 他们想找英国的殖民地落脚,可一路走下来,没一个殖民地肯收留他们。 “詹姆斯先生。”一个满脸皱纹的白人爱尔兰男子,慢慢走到詹姆斯身后。 他的背有点驼,手上全是老茧,是船厂的老技师托马斯?安德鲁斯,也是这群难民的领头人。 他声音发颤,眼神里满是期盼:“你说的那个地方,他们……真能收留我们吗?” “会的。”詹姆斯回头,语气比刚才坚定了些,“租界或许不收,但我的朋友,他有能力安置你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正好,他想建一座船厂。你们去了,会有新家的。” 这话像颗定心丸,让安德鲁斯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 他们这支队伍,一开始有五百多人,一路上因为饿肚子、生重病,死了快一半。 好多人早就没了活下去的念头,连走路都没力气。 詹姆斯的心思,却早飞回了爱尔兰。 他平时看着大大咧咧,像个没心没肺的人,可心里细着呢。 对自己的家乡,他总有种说不出的牵挂。 他没结过婚,可还有个哥哥在爱尔兰,哥哥早就成了家,有个儿子、一个女儿。 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活着吗?这次把机器运回清国,他得回一趟爱尔兰,看看家里人。 大钱岛上,风比海上还大,刮得山洞外的茅草沙沙响。 翟五六带着几个心腹账房,守在一座溶洞里,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他眼窝深陷,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手里还攥着账本,时不时抬头,盯着手下人给银子过称。 周立春一进溶洞,就看见他这模样。 “老翟!”周立春赶紧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咋了?发财了也不能这么熬啊!” 翟五六见了周立春,嘴里还念念有词:“发财了……咱们发财了……” 那模样,跟魔怔了似的。 “老翟,老翟!”周立春又喊了两声,有点着急,“你别吓我啊!你以前不是不爱财吗?” 翟五六白了他一眼,把账本往石桌上一放,声音沙哑:“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有了这些钱,咱们会里的开支,往后就不用愁了。” “这钱,咱们会里全留着?”周立春皱了皱眉,“可这次的计划,全靠陈林运筹帷幄,他也该分点吧?” “他陈林也是会里的人,出力不是应该的?”翟五六哼了一声,又拿起账本翻了两页,“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他只要咱们把银子存进他的银行就行。这笔钱,全是会里今后的经费。” 翟五六还没琢磨过味儿来。 陈林的真正心思,他没看透。 其实只要这笔银子进了陈林的银行,立马就会变成铸币厂的原材料。 用这些银子,陈林能赚更多的钱。 而且银子存进银行,成了固定资金,他甚至能挪出来,投到别的项目里。 “陈兄弟真是深明大义!”周立春没多想,发自内心地感慨,“他才入会多久啊,咱们就干成了这么多大事。我这个紫把头,都自愧不如。” “你也别妄自菲薄。”翟五六抬眼看他,语气有点冲,“冲锋陷阵的不还是你?他就出个主意,活儿不还是咱们干的?”翟五六这人啥都好,就是嘴巴不饶人,说话总带着点刺。 周立春赶紧打断他:“老翟,可不能这么说。咱们的格局,还是不如陈把头。”他话锋一转,问起了别的:“对了,会首啥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翟五六叹了口气,眼神暗了暗,“闽省那边的事情不顺利,今后,咱们还是得靠自己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周把头,你刚才说的没错——咱们现在,还真离不开陈林这小子了。” 话音刚落,他又皱起眉,眼中多了几分担忧:“只是……希望他今后,别走上歪路。” 陈林这孩子,太复杂了。 他跟洋人的颠地洋行绑得那么紧,又做了清廷的官,管着川沙那么大一片地盘,还拜了上海县令当师傅,是道台大人的心腹。 可同时,他又是小刀会的新秀,规划着小刀会反清复明的大业。 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公馆三楼的客厅里,阳光透过玻璃窗户,洒在地板上,映出一片亮晃晃的光斑。 刘丽华坐在藤椅上,手里捏着块绣帕,终于问出了藏在心里好久的问题。 陈林做的那些事,她都看在眼里。 她信陈林,可好多事,她看不懂。 比如陈林帮清廷解决洋人出兵的难题,还组建巡检司,每年给清廷交那么多钱——这不是在帮清廷增强实力吗? “丽华,你得这么想。”陈林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咱们现在的实力,是不是在增加?” 他掰着手指头数:“陈家湾的护卫队,潘起亮的手枪队,还有淀山湖的游击队——以前咱们有这么多武装吗?” 刘丽华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点迷茫。 “现在咱们不光有了,还能光明正大地活动。” 陈林的语气缓了些,“潘起亮的手枪队,是川沙的衙役;护卫队挂着团练的名头;至于淀山湖的游击队,很快就能变成巡检司的兵。有了这些名义,咱们接下来能招人,能加强训练——没人能说啥。” “可咱们交给清廷的钱呢?”刘丽华还是没明白,“他们拿了这些钱,实力不就增强了吗?” “不会的。”陈林反问了一句,没等她回答,又自己接了话,“清廷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这些钱,大部分都会进贪官污吏的口袋——他们才不会用来增强实力。” 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了然:“咱们只要造点他们喜欢的玩意儿,就能轻松把这笔钱赚回来。” “玩意儿?”刘丽华皱了皱眉,好奇地问,“啥东西能把这些钱赚回来?” “比如咱们这宅子用的玻璃。”陈林指了指旁边的窗户,阳光透过玻璃,在墙上投出淡淡的影子,“你说,那些达官贵人,想不想把家里的窗户纸,换成这个?” 刘丽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巨大的玻璃窗上。 有时候早晨太阳升起,她会坐在窗户后面晒会儿太阳,暖烘烘的,还不用怕风吹进来。 之前她还埋怨陈林用玻璃封窗户太奢侈,浪费钱。 没想到才过了一段时间,她自己都习惯了这种亮堂、暖和的日子。 第105章 兴业推进,怨意生恨 其实,刘丽华就是求知欲太强。 她对陈林,从来都是百分百信任。 给陈林续了杯热茶,杯沿冒着轻烟,刘丽华突然拍了下掌心:“对了,陈林,我们邱掌柜明天请你到店里喝茶。” “邱掌柜?” 陈林指尖一顿,脑海里立刻浮出那个风情万种的成熟寡妇。 邱梦琪跟他认识的其他姑娘都不一样。 她身上带着成熟女人的知性,跟陈林说话时,眼角眉梢总裹着点若有若无的挑逗。 而其他女子,不管是混血洋妞珍妮,还是眼前的刘丽华,都透着股青涩。 有时候,陈林会不自觉把她们当成邻家小妹,心里满是保护欲。 可在邱掌柜面前,陈林第一次生出男人本能的占有欲——像雄性遇上发情期的雌性,克制不住的在意。 见刘丽华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水光,陈林赶紧摆手:“快回房睡吧,都这么晚了。” 两人相处,早没了生疏,像一家人似的。 刘丽华也早适应了这里的日子。 白天有苗苗陪着,家务全由游慧儿打理,她把心思都放在成衣铺:进货、裁布、做衣服、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却格外充实。 可到了夜里,她还是会换上夜行衣,变身惩奸除恶的女侠。 她从陈林那儿软磨硬泡,要到不少稀奇药剂。 前天晚上,她回了趟洋泾镇,收拾了个恶霸。 那恶霸在众目睽睽之下,浑身突然燃起绿色火焰,就在街头烧得没了声息。 周围百姓拍手叫好,都说这是老天爷开眼,报应不爽。 谁都知道,那恶霸好赌成性,逼妻子卖身,把九岁闺女拿去抵债,为了要钱,还亲手打死了自己的老母亲。 陈林知道刘丽华的双重性子。 除了反复叮嘱她注意安全,他也做不了更多。 躺到床上,陈林闭着眼,努力复盘最近的事。 染料生意终于有了收入,这笔钱基本能覆盖工厂开支,不用再愁日常运转。 可川沙的开发,得再快点。 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川沙待多久,必须在离开前,把这里完全攥在手里。 往后不管换谁来当这个官,都动不了他的布局。 他让杨坊招五千流民建垦荒队,其实是在做人力储备。 那些农场以后能产粮食、种经济作物,形成一个个自给自足的小单元,每个单元都能吸纳大量人口。 他需要人的时候,从这儿抽掉就行,再从别处招流民补上。 说白了,这里就是他改造流民的“基地”。 陈家湾的炼焦厂是根基,煤炭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 他跟周立春承诺过,帮淀山湖船队买汽船,这事儿不能忘。 木船的运输效率,根本满足不了大规模工业生产的需求。 租界里,颠地洋行的炼铁厂也快投产了,他还得找新的铁矿源——哪儿有大铁矿呢? 煤炭倒不缺,要是能提供蒸汽抽水机,以前很多关停的废矿,都能重新开起来。 巡检司建起来后,淀山湖游击队的实力能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可以让周立春去江西弄几个自己的煤矿。 实在不行,就抢。 胡三这人,虽说胆小,却值得培养。 他管着药品生产,现在也渐渐上了正轨。 那些流民孩子老实,照着陈林教的法子,把生产流水线跑得顺顺当当。 可销售这块,还没打通。 止疼药他不打算在国内卖,海外市场得等合信牧师的消息。 五金作坊的业务,或许还能再扩展。 老周提过,想分一部分人专门做农具和五金工具。 这些东西在市面上很畅销,能让作坊快速回笼资金。 剩下技术好的,跟着老周和徐寿搞研发。 武器生产得藏着掖着,不是谁都能沾边。 颠地洋行那边,珍妮已经收服了人心。 就算颠地先生现在出事,也出不了大岔子。 陈林要的,本就是洋行这个“壳子”。 就连立华银行,也是跟颠地洋行合作建的——只有这样,银行才能拿到租界的执照。 还有什么遗漏的? 困意像潮水似的涌上来,陈林脑子渐渐发懵。 哦,对了,还有川沙厅的民政。 他身为父母官,总不能免了税就不管了。 马上要到春耕时节,他得做点实在事才行……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透,晨雾还没散干净。 陈林下楼,直接去了立华实业总部——杨坊组织的晨会,他从没缺席过。 这总部建得太有必要了。 以前陈林做事,像无心插柳,东弄一块,西搞一摊,管理混乱,效率低得要命。 现在有了总部,管着他名下所有产业。 他不用出门,下个楼,就能知道自家生意的所有情况。 韩忠信每天都会来参加晨会。 他手里捏着个账本,走到陈林面前:“大东家,咱们建筑公司,最近接了租界两个道路建设项目。” 他顿了顿,语气有点犹豫:“租界那边说,只给两成预付款,剩下的要咱们自己垫资。” 陈林摇了摇头,语气干脆:“老韩,咱们现在不缺项目。弗兰西租界很快要开,那边的项目咱们全包了。”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沉了些:“你跟租界当局说,必须给五成预付款,剩下的按进度付。不然,让他们找别人做。” 这话听着霸气,谁能想到,几个月前的陈林,连小项目都不敢挑拣。 接着,陈长河站了起来,他是负责农业开发的。 “大东家,咱们陈家湾,原本有一百三十亩熟地,种的小麦,五月收了之后,准备改种稻子。” 他搓了搓手,眼神里带着期盼:“我们想修条水渠,要是能给台抽水机就更好了。” 一旁的杨坊立刻插话,语气有点急:“陈掌柜,一百多亩地就配抽水机,也太奢侈了!” “不是只给这些地用。”陈长河赶紧摆手,“大东家让俺们新开垦的地,也得浇水排碱,有抽水机,排碱能快不少。” “老陈,你有进步。”陈林笑了,“以后种田,不能再靠天吃饭,得信人定胜天。” 他看向杨坊:“抽水机我批了,东西给你们,得用起来,别让它躺在那儿生锈。” 见陈林拍了板,杨坊没再反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大东家,花钱也太痛快了。 “还有个事。”陈林突然开口,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等银行建起来,给每个员工开个账户。以后大家的工资,都存进账户里,要用钱了,就去咱们自家银行取。” 这是他昨晚想定的主意。 杨坊一开始有顾虑,觉得开这么多账户太麻烦。 可陈林坚持——银行就得这么做,让每个人都有账户,才能改变大家的生活习惯。 等人们尝到把钱存在银行的方便,以后自然会养成习惯。 最后,胡三站了起来,汇报少年工的培训情况。 他手里攥着个花名册:“大东家,我手下现在管着将近五百个少年工,基本能满足生产需求了。” 他说话时,眼神很稳——这段时间的历练,让他比以前自信多了。 …… 另一边,洋泾镇的吴记当铺里,气氛却压抑得很。 吴健彰正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难看。 之前赎人的五十万两银子,是他掏的。 为了凑这笔钱,他跟同行借了不少高利贷,现在利息都快压得他喘不过气了。 他天天等陈林的消息,可陈林像忘了这事儿似的,连个信都没有。 渣甸最近也在为补货的事烦,更没心思管赎金的事。 “他娘的!都欺负老子,真当老子是泥捏的?” 吴健彰越想越气,抓起桌上的宜兴紫砂壶,狠狠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茶壶碎得四分五裂。 这已经是他今年摔的第三把紫砂壶了。 他眼睛里满是怨毒,咬着牙喊:“来人啊!”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吴健彰心里念头转得飞快——他得想个法子,把这口气争回来。 第106章 面授机宜,黑虎出席 邱梦琪今天没在洋泾镇的铺子里见陈林。 她把人约到了松江府城。 地方是府城边缘的一座小宅院。 院小,却精致得很。 墙角立着假山奇石,廊下搭着亭台小筑,风过竹影晃,露水落在青石板上,像是摔碎的水晶。 陈林让潘起亮几人去附近小酒馆等着,自己跟着一名青衫侍女往里走。 上次碰面他就瞧出来,邱梦琪是个过日子极讲究的女人。 这小院连块牌匾都没有,想来是她私用的别院。 侍女把陈林引进一间套房,格局和成衣铺那间像,却宽敞不少。 刚推开门,暖意就裹着甜香扑过来,比外头的寒风暖了不止三分。 侍女替他解下外氅,叠好放在门边矮柜上,轻手轻脚退出去,把门合得严丝合缝。 不知怎的,陈林的心跳突然快起来,“扑通、扑通”撞着胸口。 房里静,只有炭炉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粉色轻纱挂在梁上,把内外间隔成朦胧的两截,纱影晃得人眼晕。 “陈先生——哦,不对,现在该叫您小陈大人了。” 轻纱后头飘来咯咯的笑,软乎乎的,裹着点打趣的意味。 下一秒,邱梦琪掀着纱帘走出来。 她梳着高髻,饱满的额头上点着没化妆。 身上穿着件淡粉色抹胸轻纱,极具唐宋开放风格。 裙角绣着细碎的白梅,走动时纱料贴在身上,露着半截雪白的脖颈。 陈林当场就愣了。 这装扮搁后世不算什么,可眼下是大清朝啊。 他脑子里竟冒出来“走错片场”的荒唐念头。 邱梦琪见他这反应,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她捂着嘴又笑了声,指尖掐着裙角,给陈林行了个万福。 下蹲时特意低了低头,刚好把颈间的弧度露给陈林看。 抬眼时,眉梢轻轻挑着,那眼神像在问:“老娘这本钱,够不够勾你?” 陈林定了定神,他知道,邱梦琪找自己,八成是为了那些机器的事。 “邱掌柜,好久不见。” 他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想把脸上的尴尬遮过去。 “您要的那批机器,该有眉目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回来。” 没等邱梦琪开口,他主动把话头引到机器上。 邱梦琪愣了愣,脸上闪过几分羞怯,像自己错怪了人似的。 “你还记得这事儿呢?”她声音放轻,带着点呢喃的调子。 “邱掌柜交代的事,陈林哪敢忘?”陈林抬眼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诚恳。 “只不过机器要从西洋运过来,快不了。” “嗯嗯,是奴家心急了。”邱梦琪迈着小步靠近,裙摆扫过地面没声响,“小陈大人快坐。” 两人在圆桌两侧坐下。 邱梦琪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陈林倒了杯茶,茶汤澄亮,飘着淡淡的兰花香。 “小陈大人,听说你跟顾家合伙开了家银行?” 她说着,腮帮子轻轻鼓了鼓,带着点嗔怪的语气:“也不喊奴家入伙,难道是看不起妇道人家?” 这女人的嘴,真是不饶人。 “邱掌柜,您真误会了。”陈林赶紧解释,语气放得软,“银行的事,我不过是个牵线的,那么大的股本,我可出不起。” “你当我不知道?”邱梦琪打断他,眼神亮得很,“顾老爷子现在对你言听计从。” 陈林不想跟她绕圈子,干脆直说道:“邱掌柜,您直说吧,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义不容辞。” 邱梦琪端着茶杯抿了口,慢悠悠道:“我改主意了。我要跟你合伙开缫丝厂——我管原料和生产,你有洋人的路子,负责购买设备与销售。” “就这?”陈林有些意外,挑眉问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邱梦琪斜了他一眼,挺了挺胸,语气里带点娇嗔。 “邱掌柜,我手里可没资金。”陈林摊了摊手,语气实在,“您知道的,我根基浅,摊子又大,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资金你放心。”邱梦琪放下茶杯,声音斩钉截铁,“我苏家还支撑得起。” 这女人,果然胸襟够宽。 她本就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商业上的果决,半点不输男人。 陈林最近做的几件大事,她都看在眼里。 那些浙商明着是给顾家面子,实际上,不还是看上了陈林的潜力? 虽说陈林这官是买的,可也不是谁有钱都能买。 一般人就算揣着银子,也找不到门路。要是半点能力没有,朝廷才不会卖这个官。 站队要趁早的道理,邱梦琪比谁都清楚。 在她眼里,陈林绝对是支潜力股。 这样的要求,陈林根本没法拒绝——自己不过是动用点关系,就能拿到实实在在的股份,何乐而不为? “对了,邱掌柜也做成衣生意,有没有兴趣进军奢侈品行业?” “奢侈品?”邱梦琪皱了皱眉,眼神里满是疑惑,“奢侈我懂,可这不是个贬义词吗?” “奢侈品啊……这么说吧。”陈林斟酌着措辞,“就是专门卖给有钱人的东西。比如用丝绸做条裙子,原本值二十两银子。你请最好的绣娘,绣上独一无二的花纹,对外说只做五件,然后每件卖二百两。” 他的比喻够通俗,可邱梦琪还是没太明白。 “这么贵?不是把人当冤大头吗?谁会买?”她追问着,身子往前倾了倾。 “邱掌柜,你只要让人相信,你的东西能当身份的象征——那些腰缠万贯的人,会在意二百两和二十两的区别吗?” 陈林的话像给邱梦琪开了扇窗。 她盯着陈林,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睛里亮得像燃着团火。 “小陈大人,您可真是个商业奇才!”她语气里满是赞叹,可很快又皱起眉,“可我们怎么让人相信,咱家的东西配得上他们的身份?” “你想啊,能绣出精美图案的裙子,好多人都能做出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劲儿——你说一句,她能接住,还能把话题往下引。 “办法有很多。邱掌柜知道品牌效应吗?” 陈林今天已经冒出好几个邱梦琪听不懂的词了。 “小陈大人,您就当奴家是个愚钝的学生。”她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撒娇的调子,“您教教奴家嘛……” 陈林只觉得鼻腔里一阵热流往上涌,他赶紧咽了口唾沫,才把那股热意压下去。 “打个比方。”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上海县城里最有名的书寓是妙香阁,阁里的头牌清倌儿,名声传得老远。要是这位清倌儿穿着您店里的裙子,在街上招摇过市,还跟别人炫耀——这不就是告诉所有人,只有有身份的人,才能穿您家的裙子吗?” “当然,你得先有个好记的商标或者名字。” 商标这东西,其实古已有之。可以前的商人,生意辐射的范围小,很少会想着把商标到处宣扬。 陈林跟邱梦琪说了很多,从商标设计说到怎么找“代言人”,说得详细。 这些东西不过是后世奢侈品行业的皮毛。 但是在邱梦琪眼中已经算是绝顶的商业谋略。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聊生意经。 这跟邱梦琪原本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今天特意把陈林约到暖房,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抹胸轻纱是她挑了半个月才定下的样式,身上的香粉也是从西洋运来的。 可陈林呢?除了一开始愣了愣,多瞧了两眼,竟没半点非分之举。 她都暗示好多次了——递茶时指尖故意碰他的手,说话时往他身边凑,可他要么装作没看见,要么不动声色地挪开。 难道这孩小子真是个正人君子?还是说,他年纪太小,还没那心思? 不对啊——陈林看她的眼神,根本不像个少年人的眼神,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比同龄人深多了。 “小陈大人,奴家以后得喊您一声先生了。”邱梦琪端起茶杯,对着陈林举了举,语气里满是真心实意的感激,“今儿个,奴家真是学到太多了。” “苏记这名字,着实没什么特色。”她顿了顿,眼神亮起来,“以后奴家的成衣牌子,就叫‘林梦’如何?这个品牌,我交给丽华去打理——您知道,我还是苏家的人……” 陈林点点头,心里也有些感激。 这邱掌柜,对刘丽华是真不错。 邱梦琪作为苏家的儿媳,就算守了寡,说到底还是在为苏家打工。 她把自己的点子交给刘丽华打理,其实也是在为自己留后路。 洋泾镇。 吴记名下的粤海酒楼里,正办着一场热闹的宴席。 吴健彰几乎把沪上所有粤商都请来了。 酒桌上,杯盏碰撞声里,大家讨论的最大话题,就是怎么把那些浙商、苏商压下去。 他们十三行,以前垄断着跟洋人的贸易,个个身家千万。 今后要想安安稳稳享富贵,就得把这垄断地位保住。 众人喝得正酣,划拳声此起彼伏。 吴健彰却端着酒杯,悄悄离了席,往楼上的独立雅间走。 雅间里,一个皮肤黝黑的光头汉子正坐在桌边——他生得豹头环眼,下巴上一圈虎须扎得发硬,左手抓着块酱肘子,右手端着酒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滴。 这模样,跟外间商人觥筹交错、故作斯文的样子,简直是两个极端。 “林大侠,久仰大名。”吴健彰推开门,脸上堆着笑,语气里满是客气。 林黑虎正啃着肘子,被人打断,脸上有些不耐烦。 可抬头瞧见来人是酒楼的主人,还是放下肘子,站起身点了点头。 他心里纳闷——这位在番禺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怎么会请自己这个江湖粗人,来参加这么高档的聚会? 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107章 船队成势,湖面遇堵 “吴大东家,您的酒菜,在下吃了。” 林黑虎抹了把嘴上的油,油光蹭在粗布袖口上,抬手抱拳道,“我们江湖之人,向来不绕弯子,您有吩咐,直说便是!” 他的手背糙得很,老茧叠着老茧,看上去像贴了层鳞片——这是常年练黑砂掌磨出来的硬茧。 林黑虎今年二十好几,生在粤省韶州。 他早年救过一个和尚,法号兆德。 这和尚是个武僧,传给他“黑虎十三式”,经铁砂淬掌打磨,硬是练出了铁砂掌绝技。 江湖人称“一掌镇南海”。 这段时间,他正好游历到江南。 吴健彰听了消息,立马让人把他请了来。 “林大侠,咱们都是粤省来的。”吴健彰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委屈,“身在异乡,难免受本地人欺负。您义薄云天,求您出手,帮我们主持公道!” 这话听着可怜,林黑虎却不傻——多半是场面话。 他眉峰一挑,瓮声瓮气问:“不知是哪个这么嚣张?真当我粤省没人了?” 吴健彰立马接话,把陈林添油加醋说成沪上无恶不作的阔少,末了还补了句:“这陈林身边有个高手,身高九尺,凶神恶煞,擅使小刀,可以一当十,一般人近不了身。” 他故意把潘起亮搬出来,就是想激林黑虎的好胜心。 果然,林黑虎听完,脸色立马变了,先前的平静散得一干二净。 “吴大东家,这头我出!”他拍了下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但不是报您这顿酒饭的恩,是为我粤人争口气!” “好!林大侠!”吴健彰当即击掌三声。 门帘掀起,一个伙计端着托盘进来,盘上盖着红绸。 吴健彰一把掀开红绸,露出底下卷成条的银元,闪着白花花的光。 “这里有一百块洋钱,给林大侠置几身行头。您可别嫌弃。” “不必了。”林黑虎摆手,语气斩钉截铁,“林某打架,从不要行头。” 他倒是条好汉,没要吴健彰的钱。 吃饱喝足,林黑虎当即跟吴健彰拱了拱手,转身就出了酒楼。 吴健彰看着林黑虎那铁塔似的身影越走越远,嘴角偷偷勾了起来,眼里藏着算计。 …… 陈林在邱梦琪的别院待得久了些。 等他出门时,潘起亮几人早吃了饭回来,正靠在院外老树下聊天。 潘起亮鼻子尖,凑过来闻了闻,眯着眼问:“你去找女人了?” 陈林眼神往旁边飘,语气却硬邦邦的:“瞎胡说什么!我去见邱掌柜,人家邱掌柜是女人!” 潘起亮还是一脸怀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陈林心里琢磨:得赶紧把潘起亮调走,让他去练兵。 这家伙没边界感,嘴巴又不把门,留在身边总不方便。 可转念一想,潘起亮虽然有些烦人,但是为人忠义,而且人高马大,武艺高强,不管是当肉盾还是当跟班,都让人踏实。 “你们去吃饭那功夫,我已经谈下几十万两的生意了。”陈林白了潘起亮一眼,又补了句,“以后少吃点,多练练——你现在还有腹肌吗?” “当然有!不信你看!”潘起亮也不嫌冷,抬手就撩开上身的棉马夹,露出紧实的八块腹肌,还冲陈林挑了挑眉,一脸挑衅的笑。 他就这身腱子肉和武力值,是超过陈林的。 陈林感慨,为何人家长胖,多出来的也全是肌肉呢? 而自己这段时间也胖了些,但是一块腹肌都没有。 “走,咱们顺道去淀山湖看看。”陈林裹紧大氅,拉上兜帽,低着头,没几个人认出他来了府城。 从松江府城到淀山湖,乘快船,走水路大概也就一个时辰。 一路上,陈林见着好几批淀山湖船队的运煤船,黑沉沉的煤块堆在船上,压得船身往下沉。 现在的陈家湾,最费的就是煤炭。 炼焦厂的炉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没熄过火,红通通的火苗映得夜空都发暖。 其实陈家湾用不了这么多焦煤。可陈林要的不只是焦煤,还有它的衍生品。 多出来的焦煤全堆在堆场里,等颠地洋行的铁厂和石灰厂投了产,消耗量立马就上去了。 那些运煤船,通常是前后串在一起,船桅上挂着硬帆,船尾还有桨手使劲划,桨叶拍着水,溅起细碎的浪。 还是得尽快买汽船。一艘汽船拖一长串木船,效率能高不少。 陈林坐的是快船,船两侧各有八个桨手,都是他的护卫。 桨手们动作整齐,一划一停,船像离弦的箭似的往前冲。 可是,船刚到淀山湖,就被一艘官船拦了下来。 一个皂衣差役“咚”地跳上快船,双手叉腰,扯着嗓子喊:“从哪来的?干什么去?” 潘起亮立马迎上去,也拔高了声音,对着那差役吼:“瞎了你的狗眼!这位是川沙厅的陈大人!” 潘起亮被陈林带得,也学了官府那套嚣张劲儿。 那差役扫了陈林一眼,眉头皱成疙瘩:“你不是上海县衙大牢里那个……”他挠了挠头,半天没想起陈林的名字。 “对!就是你小子!”差役突然拍了下大腿,总算想起来了,“害得老子差点淹死!弟兄们,给我把这逃犯抓起来!” 几个差役立马往前冲,官船上的几名鸟铳手也摸出火折子,“嗤”地一下点燃了火绳,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快船。 潘起亮绷紧了身子,死死盯着对方——他有把握在鸟铳开火前,把那几个鸟铳手放倒。 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头青了,现在学会了看陈林的眼色行事,没敢先动手。 “你们想清楚了。”陈林往前迈了一步,眼神冷得像冰,盯着那带头的差役,“对上官动手,最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那差役被陈林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可瞧见陈林年纪小,又硬气起来:“上官?装得倒挺像!朝廷的官,是随便谁都能装的吗?” 陈林今天穿的是便装,没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可他不慌——潘起亮他们足够保护他。 只是他不想跟秦少柏的人起冲突,毕竟自己现在也是官场中人。 怎么办? 就在这僵持的时候,几艘舢板“嗖嗖”地冲了过来,船桨拍得水面哗哗响。 “杨班头!”周秀英站在舢板船头,双手拢在嘴边喊,“这位可是川沙的陈大人!你们这是闹哪出?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货船上的船工们也都站到甲板上,盯着官差手里的鸟铳,半点不怵。 他们大多参加过大钱岛的厮杀,身上早没了以前的怯懦,多了股狠劲儿。 “周家小娘子,少管闲事!”那杨班头瞪着眼喊,“上次我家大人放了你哥,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这几个差役显然没见过陈林——上次就是陈林去府衙把周立春接走的。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周立春被抓的事,周秀英立马炸了,嗓门更高了:“本姑娘就是来接陈大人的!奉道台老爷的命令,我们船帮协助陈大人缉拿太湖水匪!你们识相的就赶紧让开!” 她把那差役的话原封不动怼了回去。 两边又僵住了,空气里都透着火药味。 不远处,又有一艘官船划了过来。 秦少柏穿着一身官服,站在船头,风吹得他的袍角飘起来——他出现的时间,掐得刚刚好。 陈林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嘲讽:“秦大人啊,你的人管得可真宽。府衙这么多人手,要是去缉拿水匪,早该立大功了吧?” “本官就是在缉拿水匪。”秦少柏面无表情,声音冷得像冰。 “缉拿水匪该去太湖,在这儿可抓不着。”陈林又补了句,“本官已经把人质换回来了,剩下缉拿水匪的功劳,秦大人可得抓紧——您现在还只是通判呢!”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哼,水匪本官自会缉拿。”秦少柏瞪了陈林一眼,又扫了眼周秀英,“不过你最好劝劝你的朋友,别做出格的事,否则本官不保证会不会把他当水匪抓了。” 这秦少柏,对抓周立春倒是挺执着。 陈林心里嘀咕:周秀英那个贤惠的嫂子,该不会是秦少柏的梦中情人吧?不然怎么揪着周家不放? 不过,他倒想到了个对付秦少柏的办法。 要是想把吴云推到松江府的位置上,秦少柏就是块绊脚石,得想办法挪开才行。 第108章 湖畔会议,锦帆军立 周立春的家,还在湖畔那个船工村里。 墙是河泥糊的,顶是芦草铺的。 从远处看,整个小村落跟周围的芦苇荡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边界。 只有湖边码头上,那些船帆像盛开的芦花,在风里飘着,老远瞧着就晃眼。 这种沙船,在黄浦江流域足足有两千五百多艘。 它们的航迹,顺着水道蔓延开,遍及长江流域、太湖流域,撑起了江南货物运输的半壁江山。 陈林赶到周家时,周立春已经把船帮的一众高层聚齐了。 船帮的汉子们,看着都跟周立春差不多——胳膊上的肌肉鼓得紧实,一看就常年跟船桨、绳索打交道。 他们多穿短衣,外面套件麻布面夹袄,针脚粗,却结实耐穿。 陈林今天来,一是露个脸,二是跟周立春商量船帮以后的路子。 见陈林走进来,汉子们都主动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碗都忘了端。 “陈兄弟。”周立春拱手,语气客气,眼里带着几分敬重。 “周大哥。”陈林也拱手回礼,态度一样谦和。 “哎呀,你们别这么正经。”周立春的妻子林氏拎着茶壶走过来,壶嘴冒着热气,“陈把头,快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陈林抬头看了眼林氏,笑着道谢:“谢谢嫂子。” 这林氏,样貌清秀,气质也温和,倒不像普通船工家的女子,更像读过些书的人。 “嘻嘻,小陈把头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孩子,多懂礼貌。”林氏一边倒茶一边笑,还扫了眼边上的汉子们,“你们这些糙汉子,跟人孩子比,差远喽。” 自从上次陈林把周立春从大牢里救出来,林氏就对陈林格外有好感。 每次周立春去北边,林氏都会做些糕点、酱菜,让他带给陈林。 她还偷偷琢磨过,想把自家小姑子周秀英撮合给陈林,可转念又觉得,秀英性子太烈,怕是配不上陈林。 “嫂子过奖了。”陈林笑着摆手,话锋一转,看向周立春,“还是周大哥厉害——指挥得当,用兵如神,跟东吴的周瑜比,也不差啥。” 这顿反夸,把周立春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根子都红了点。 “陈把头,咱们周把头是周瑜,那你就是诸葛亮啊!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周立春边上,一个细长脸的年轻男子笑道。 这人眼睛特别大,还往外凸着,像要掉出来似的。 “王大眼,别瞎比喻。”周立春瞪了他一眼。 “唉,是是是,把头。”王大眼立马收了笑,腰都弯了点——瞧着就特别怕周立春。 “陈兄弟,我跟你说说这次作战的情况吧。”周立春的语气软下来,虽说没说“汇报”,可那态度,跟汇报工作差不多,透着谦恭。 “好,周大哥,你说。”陈林端起茶碗,吹了吹热气。 “这次咱们打大钱岛,灭了九曲龙那伙人。”周立春语速慢悠悠的,每句话都说得清楚,“一共杀了 230个水匪,抓了 456个俘虏,里头大多是青壮。咱们游击队这边,损失了 32人。” 说到“损失”两个字,周立春的声音低了点,脸上也笼了层悲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可他很快话锋一转,语气又亮起来:“不过这次收获大!金银、粮食,你那边已经知道了。另外还有上百艘沙船,一半都是新的。岛上还有溶洞,里头建了好些天然仓库,能存 20万担粮食。” 他顿了顿,接着说:“还有 80多亩耕地,100多间房子,甚至还有个小型修船厂!” 陈林认真点头,放下茶碗:“大钱岛位置关键,易守难攻,我建议把它当游击队暗部的驻扎地。” 他话锋一转道:“周大哥,给咱们暗部取个名字吧?” 陈林把取名的事抛给周立春,周立春又转头看底下的弟兄。 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连刚才蔫着的王大眼都凑了热闹。 还是王大眼先开口:“刚才陈把头说周把头像周瑜,那咱们暗部就叫‘锦帆贼’吧!” “这锦帆贼跟周瑜有关系吗?”边上有人插嘴,挠着头,“我听说书的讲,锦帆贼统领是甘兴霸啊!”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屋里的气氛更活泛了。 “别叫锦帆贼了,叫锦帆军吧。”陈林笑着摆手,“暗部不是真要做贼,咱们是杀富济贫。以后还是要劫漕粮,但劫来的漕粮,得用来接济湖畔的穷苦百姓。” 他的话,让屋里众人瞬间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们当初跟着周大哥建淀山湖船帮,就是想过好日子。” 陈林的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能传到人耳朵里。 “现在,咱们已经能让大家伙儿过好点了,接下来,要让更多人过好。这样,他们才会支持咱们、拥护咱们,咱们淀山湖游击队的规模,才能越来越大。” 这话听得通俗,汉子们都懂。 陈林心里清楚,一支队伍得有自己的目标,这样才能走得远。 在陈家湾,他也跟护卫队员、工人说过类似的话——得让他们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为了啥。 首先得为自己,让自己和家人活得有尊严。 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人,你让他为别人奋斗,他根本听不懂。 可等他吃饱了饭,你再跟他说“咱们一起努力,让更多人吃饱”,他才有可能听进去。 陈林知道,改变这些人不能急,得慢慢来。 但万事开头难,哪怕是温水煮青蛙,也得先把火点起来。 “陈兄弟说得对!”周立春在边上附和,声音洪亮,“船队给大家的薪水翻了好几倍,现在咱们都能吃饱饭了。可咱们为啥能吃饱?是陈兄弟给咱们指了路啊!” 他扫了眼众人,接着说:“陈兄弟让大家伙儿吃饱饭,以后咱们该怎么走,还得听陈兄弟的!” 陈林真想给周立春举双手点赞。 但按现在的规矩,他还是得谦虚几句。 “周大哥,这次能赢,靠的是大家心齐,靠的是咱们准备得周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的泥胚墙和茅草顶,“我会跟老翟商量,从这次的缴获里拿一部分出来,给大家盖新居所。这些年,大家过得太苦了——这茅草屋容易发霉,刮风天还不顶用。我想帮大家伙儿统一盖砖瓦房,凭着这儿的位置,以后说不定能发展成商贸重镇。” 这话一出口,屋里的汉子们都直愣愣地看着陈林,眼睛都亮了。 盖房子——还是给他们盖的! 谁不想住大瓦房啊?干净、透亮,还不漏雨。 可在这年月,只有地主家才能住上砖瓦房。 “陈兄弟,砖瓦太贵了。”周立春皱了皱眉,语气带着点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帮大家修修现在的房子就行。” “周大哥,我知道你节省。”陈林笑了笑,语气温和却坚定,“可我的想法不一样——钱握在手里,就是个冷冰冰的金属疙瘩,没多大用。把它换成物资,建成房子,才能真正派上用场。” 他接着说:“咱们陈家湾的砖厂已经扩建好了,以后货船拉煤去北边,回来的时候就捎上砖瓦。咱们一点点盖,总能把房子盖起来。” 这招收买人心,确实管用。一个能赚钱,还肯为手下人花钱的领头人,谁不乐意跟着? 所以接下来陈林说话时,屋里静悄悄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汉子们都听得格外认真。 “周大哥,为了好管理,船帮这边,我觉得可以分成三部分。” 陈林放下茶碗,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第一部分是船运公司。以后公司规模大了,得有个大气的名字,我看暂时就叫‘江南航运公司’吧。” “陈兄弟,这‘公司’不是洋人用的名字吗?”周立春皱着眉问,语气里带着疑惑,“跟咱们的船帮有啥区别?” “确实有区别。”陈林点头,语气认真起来,“咱们开公司,一是方便跟洋人做生意,二是为了规范经营。”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点:“我听说,洋人的轮船公司,已经占了从番禺到沪上的沿海航线。好多闽省的海船,都没了营生。洋人的商船上还有武装,经常把咱们的船当成海盗船打沉。” 屋里的空气,瞬间冷了点。 汉子们的脸色,也都沉了下来。 陈林看着他们,接着说:“那他们有一天,会不会也占了长江的航线?到时候,咱们所有跑船的人,都得丢了饭碗。” 这话,比刚才说的一大堆话都管用。 瞬间就戳中了汉子们的心,让他们共情起来——这可是关乎自己饭碗的事啊! 怎么团结一群人?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给大家找个共同的敌人。 只要这个敌人没倒下,大家就还是一条心的盟友。 第109章 布局漕运,新药显威 “陈林,我们现在有枪,为什么不去把那些洋人赶跑?” 不用猜,敢直呼陈林名字的,准是虎牙妹周秀英。 这姑娘性子火辣,说话像带了火星,一开口就带着股冲劲。 “我们现在才几条枪?”陈林皱了皱眉,语气平静却带着严肃,“朝廷百万大军都打不过人家,咱们这点家底,不够看。” “那是朝廷没用!”周秀英立马反驳,声音拔高了几分,眼睛瞪得溜圆,半点不肯服软。 “秀英!”周立春看不下去了,厉声呵斥,“听陈兄弟说!” 他转头看向陈林,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认同:“陈兄弟,你说得对。洋人为了赚钱,啥招都用,咱们得尽快壮大,将来才能在航运上跟他们争一争。” “你就说,咱们该怎么做。”周立春的眼神里满是期待,连带着周围的汉子们也都凑了过来,等着陈林拿主意。 “对,陈把头!您说怎么做,咱们就怎么做!”有人跟着附和,声音里满是信任。 陈林早就用自己的见识,收服了这群汉子的心。 “第一步,先把太湖流域的航线攥在手里,接下来再开发长江航线。” 陈林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语气笃定,“所以,咱们不光要造船,还得招人才。” 他看向周立春:“周大哥,你认识漕运上的人不?” “当然认识!”周立春立马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自豪,“太湖可是漕运的起点,熟门熟路的人多着呢!” “好。”陈林眼睛亮了亮,“以后漕运裁撤的船工,都给招过来——尤其是那些熟悉长江航线、懂淮扬运河的,越多越好。” “成!”周立春干脆应下,心里却犯嘀咕——江南不缺船工,陈林为啥偏要招漕运的?可他没多问,知道陈林定有自己的打算。 陈林确实有长远布局,有些事不方便在人多的会上说,只能等私下再跟周立春细聊。 “第二件事,组建巡检司。”陈林接着说,“巡检司的兵丁,暂时定一百五十人,军费从厘卡的税收里出。” “陈兄弟,咱们真要设卡收税?”周立春愣了愣,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收!当然要收!”陈林的声音斩钉截铁,“但咱们不是朝廷那些败类,得定个章程:普通船户少收点,大商人的船队多收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咱们也不白收钱——交了税的,插咱们的旗帜,咱们保证他们在整个太湖流域的安全。” 这模式周立春听着眼熟,心里顿时有了底,不再犹豫。 “周大哥,以后你这巡检的担子,可不轻啊。”陈林看向周立春,语气带着期许。 “我明白!”周立春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定,“周某一定做好这个巡检,给太湖沿岸的船工谋福祉!”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陈林笑了笑,又抛出个“大饼”,“后面我帮你们搞些武器,先用商船改一批战船。等条件成熟了,再弄几艘蒸汽炮艇。” 这话听得周立春心驰神往——他仿佛已经站在巨大的战船上,长剑一指,直插北国,收复疆土,驱除鞑虏,浑身都热血沸腾。 “第三块业务,是咱们的水上暗部——锦帆军。”陈林的语气沉了沉,“锦帆军以劫富济贫、惩奸除恶为己任,配合太湖巡检司行动。”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次宫慕久把东太湖划给咱们,锦帆军就驻在西太湖。” “接下来的任务,是把名声打出去,收编太湖的水匪,扩大力量,把西太湖那个巡检司赶走。” 这么一来,原本的淀山湖船帮,就被陈林拆成了三部分:江南航运公司、淀山湖巡检司、锦帆军。淀山湖游击队的名号,暂时不用了。 单是巡检司加锦帆军,就能帮陈林养上千人的武装,还能通过水路快速调动——这步棋,走得长远。 等众人都离开,屋里只剩陈林和周立春两人。 陈林这才把之前在烂路港想好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周立春。 “陈兄弟,你……你胆子也太大了!”周立春听完,眼睛瞪得溜圆,一脸震惊,“这……这会不会引上面怀疑?” “放心,周大哥。”陈林嘴角勾了勾,一脸笃定,“上面的老爷们,只在意自己的位子,别的事,没那么上心。” …… 伦敦医师协会医院,位于泰晤士河畔的一栋白色三层楼房。 一楼的一间病房里,住了十二个病人,非常拥挤,房间里汗臭味活着药味,令人作呕。 看他们的穿着和面相,就知道都是普通人——粗布衣服,手上满是老茧,脸上刻着生活的疲惫。 “吱嘎——”房门被推开,铁锈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 病人们齐刷刷转头,看向门口。 “约翰逊医生,早上好。”靠近门口的病人吉恩坐起来,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拘谨。 “哦,吉恩,感觉怎么样?”约翰逊医生走进去,语气平淡,眼神扫过吉恩的脸。 “好多了!”吉恩敲了敲自己的胸脯,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现在浑身舒坦,能回工厂干活了!” 吉恩有头痛症,发作时疼得像要裂开,好几次都想拿斧头劈开自己的头——是约翰逊的药,让他缓了过来。 “再观察几天。”约翰逊摆了摆手,语气带着点敷衍,“我可没跟你收一个便士,吉恩。” “谢谢您,医生!”吉恩连忙道谢,眼里满是感激。 前不久,约翰逊刚收到好友合信从东方寄来的几种药。 先是治心绞痛的,临床试验后效果极好;接着又寄来一种白色药丸,做得精细,粉末里没半点杂质。 合信在信里说,这药是从多种东方植物里提取淬炼的——能把药做得这么精细,绝非普通货色。 约翰逊立马找了些被痛病折磨的人试药,头痛的、关节痛的、胸痛的,吃了这药都能立竿见影,药效还特别久。 离开这间病房,约翰逊上了三楼,走到一间豪华病房门口。这里的墙壁刷得雪白,屋里摆着精致的家具,一个穿黑色长裙的侍女站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柔软的大床上,躺着个年老的贵族女子。 “男爵夫人,我来检查一下您的伤口。”约翰逊推开门,脸上堆起温和的笑。 见到约翰逊,男爵夫人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年轻时是交际花,最偏爱约翰逊这种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小伙子。 也正因如此,她染上了严重的梅毒——身上满是毒疹,好些地方烂成了毒瘤,流着黄色的脓液,浑身散发着恶臭。 瞥见男爵夫人那炽热的眼神,约翰逊心里一阵厌恶,可脸上的笑没散,跟在一楼时判若两人。 “伤口已经结痂了,恢复得很好。”约翰逊检查完,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欣喜,“这药很管用。” “哦,太好了!”男爵夫人激动地抓住约翰逊的手,“对了,那种止疼药,能再给我吃点吗?只有吃了它,我才能睡安稳。” 约翰逊面露难色——合信寄来的药本就不多,只够实验用。 可他心里打着算盘:这治梅毒的药,要是能掌握渠道,以后欧洲的贵族都会把他当座上宾! 要知道,得这种病的,大多是有钱有势的贵族。 “夫人,我这里的药也不多了。”约翰逊放缓了语气,“但我会尽量帮您找。” 男爵夫人以前沉迷男色,可吃了这止疼药后,却迷上了那种浑身舒坦的快感——或许是疼痛减轻的轻松,或许是一种莫名的满足,总之让她欲罢不能。 “约翰逊医生,帮我多搞些止疼药!”男爵夫人急忙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放心,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 她有五座庄园,还是东印度公司的股东,妥妥的大富婆,有的是钱。 “您放心,夫人。”约翰逊立马保证,“我会让人多弄些药来,只是路途远,得从东方运,您稍等些日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务之急,还是先治好您的梅毒。” “两种药我都要!”男爵夫人坚持道,“需要从东方取药吗?或许我可以写封信,让东印度公司派最快的船去!” 离开豪华病房,约翰逊回到一楼。他走到吉恩床边,语气冷淡下来:“吉姆,你既然好了,就收拾东西回家吧——我知道你急着回工厂上班。” 吉姆其实是他找来试药的,没花一分钱。 现在,他要把吉姆的药省下来,给楼上的男爵夫人用——看在钱的份上,实验周期也能缩短些。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弄到更多的药。 第110章 蓝丸威力,银行创立 合信牧师最近也扎进了药物实验里。 陈林给他的药是个系列,止疼药占了大头。 药效明显,甚至能说立竿见影。 可病人过了一个周期,还得再吃药。 也就是说,这止疼药只能缓解病痛,跟治心绞痛的药有点像。 但这就够了——至少能延长病人的命。 多少心脏病患者发病时熬不过那阵疼,只要熬过去,就能再撑很久。 合信盯着眼前一排玻璃药瓶,眉头微蹙。 他搞不懂陈林为啥把药丸做成不同颜色,可别说,这样倒挺好看,有种特别的美感。 最右边那瓶,装着蓝色药丸。 看到这药,合信牧师指尖顿了顿,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他拿不准,这药该不该推出去。 这会不会放大男人的欲念? 他是牧师,本就倾向于主张禁欲。 可转念一想,确实有人被这种问题困扰,自己身为医生,不就是帮人解决麻烦的吗? 合信在心里轻轻叹气,默默安慰自己。 扬州府,一处盐商宅院。 雕花木窗半开,飘进些桂花香。 江大东家从袖中摸出个造型精美的小锦盒,手指都在抖。 打开盒子,一颗蓝色小药丸躺在里面,泛着微光。 这颗药是他花了一百两白银,从一个道爷那儿求来的。 最近扬州城,那个道号妙真的巡游道人特别出名。道人说自己有枯木逢春之术,关键是好多人试了,真有用。 江大东家瞥了眼里屋,纱幔遮着绣榻,隐约能看见个窈窕身影。他没再犹豫,一口吞下药丸。 他有十二房小妾,个个国色天香。 床上那位,还是他从馆子里花两万两买来的清倌儿。 外人都羡慕他艳福不浅,可谁知道他心里的苦? 面对这么娇滴滴的小妾,他每次只能上下其手,偏偏心有余而力不足。 药刚下肚没多久,江大东家突然睁大眼,脸色一下红透,鼻孔里喷出股热气。 这感觉,他几十年没体会过了。 他不敢耽搁,几步冲到床边。 看见床上轻纱半遮的美人,他更兴奋,又怕药效过了,声音都发紧:“美人儿,忍着点,爷来了。” 他半分怜香惜玉都没有,直接扑了上去。 一阵酣畅淋漓后,美人疼得梨花带雨。 虽说时间依旧不长,可江大东家今儿个舒坦得很,满是满足——这一百两,值了! 而那个小妾这个时候正翘着腿,做着奇怪的姿势。 她虽然疼,但是今天老爷成功了。 若是能怀上老爷的种,她今后才能翻身。 江老爷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喊来了管家。 他的声音比往日里更加自信:“去给我找到妙真道长,把他手里的丹药全买下来!” 江家是盐商世家,家财千万。江大东家啥都不缺,就缺男人的雄风。 现在能补上这个短板,他愿意付出一切。 陈林早料到,最先给他带来收益的,还是这种蓝色回春丹。 这药针对的,就是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 而且他退出一种全新的代理商营销模式。 代理商的渠道有两个:一是高档书寓,二是巡游道人。 定价也灵活,全看客户的消费能力。 毕竟用药的人不会往外说,价格不用透明。 而且给代理商的提成很高,能让他们更有动力。 杨坊跟陈林汇报时,脸都因为激动涨得通红,说话语速都快了些:“大东家,这回春丹太厉害了!比别的丹药效果好,还没见着啥副作用。不到一个月,咱们就卖出去两千多瓶,每瓶二十粒,出货价十两银子一瓶,一下子就赚了两万两!”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甘:“不过我觉得定价太低了,有些代理商一粒就卖一百两,钱全被他们赚走了。” 陈林抬眼,语气平静:“杨经理,别管代理商赚多少,他们能赚到,是人家的本事。咱们只要做好一件事——把代理商的代理区域定好,不能重合。”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些销售业绩好的代理商,还得给点奖励。” 杨坊点点头,心里隐约懂了陈林这销售模式的意思。 “不过,从明年开始,跟代理商收一笔不少的保证金,逼着他们遵守咱们的规则。”陈林继续细化模式,语气笃定。 杨坊彻底服了。 陈林一分钱没花,就找了几个道士、老鸨,把回春丹卖了出去,还短时间打开了市场,补上了立华实业快枯竭的现金流。 可陈林接下来的话,又让他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发虚:“这笔收入留着,我跟拉萼尼先生说好了,要从弗兰西采购一批设备,最后可能得用十万两白银。” “这……大东家,下个月的工资、陈家湾宿舍区的建设,都要不少钱啊。” 陈林看他一眼,语气轻松:“我不是说了吗?银行成立了,给大家开账户,工资存在里面有利息,他们应该不会急着取。”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银行的股本马上就到了,那可是一百万两白银,航运公司那边也有一笔钱要存过来,总数不下一百万两。” 杨坊听得心里发毛。 陈林随口一说,就是两百万两白银。 这么多钱,都是别人的啊,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倒像全是他自己的。 “对了,跟邱掌柜合作办厂的事,你找人对接下,工厂放咱们陈家湾工业区边上。” 陈林语气如常,他现在想把工厂都放一块,这样容易产生集群效应,方便建供应链。 杨坊忍不住佩服,语气里满是赞叹:“苏记可是华亭最大的商号,大东家,您真厉害,这都谈下来了!” 在他眼里,陈林绝对是商业奇才。 他原本以为陈林会崛起得快,可没想到这么快——立华公司从零开始,短短几个月就成了十万两级别的公司,现在不到半年,又要变成百万级别的公司了。 租界领事馆。 珍妮带着几个管事,正递上一份建立银行的申请。 巴富尔拿着申请,眉头皱着,脸上满是纠结。 “珍妮小姐,从这份股权方案看,这家银行不是你们颠地洋行控股啊。”他语气里带着疑虑。 珍妮抬眼,语气坦然,落落大方:“领事阁下,您也知道,我们洋行没这么多钱。虽说股权大部分是清国人出的,但银行的经营权还在咱们颠地洋行手里。” 她顿了顿,接着说:“咱们来这儿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清国人的钱吗?您还有啥好犹豫的?” 她早料到巴富尔会有疑虑,提前想好了说辞。 陈林那百分之二十的股权,由颠地洋行代持,这样立华银行就成了合资银行,按规矩,能在租界合法成立。 巴富尔沉默片刻,点头道:“好吧,以后请遵守大英帝国的法律经营。” “您放心,巴富尔先生,我们颠地洋行可是第一个交清税款的。”珍妮语气带着点提醒,暗示他别忘了谁是租界的金主。 巴富尔突然话锋一转:“珍妮小姐,颠地先生怎么样了?” 珍妮愣了下,随即脸上恢复自然,语气带着点担忧:“还是那样,昏迷不醒。” “嗯,你一个人也不容易。”巴富尔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有件事提醒你,别跟杰克走太近,他不诚实。” 珍妮心里清楚他在暗示什么,却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头应道:“好,我知道了。” 她当然清楚陈林干了什么,可绝不会告诉巴富尔,自己也掺了进去。 第111章 天台温情,起亮遇险 珍妮带着个侍女,走进租界壹号。 门房守卫认得她,弯腰通报了一声,就放了进去。 珍妮眼角扫过守卫腰间的手枪,金属壳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栋院子的墙壁内侧,加装了木制栈道。 木板拼接得紧实,踩上去该有沉响,从功能上看,跟城墙没两样。 陈林这是要做什么? 他分明在加强防卫。 珍妮穿过一楼、二楼的办公区。 桌上的笔墨还摊着,几个职员低头写着什么,见了她只抬眼瞥了下。 她走到最里头的房门,指节敲了敲。 游慧儿过来开门,脸上带着浅笑,非常礼貌地接过她的披风,指尖触到布料时还轻轻顿了下。 珍妮认识这女孩,笑着跟她打招呼,声音软了些:“慧儿越发漂亮了?” 游慧儿有些害羞地低头道:“珍妮姑娘您才真的像个仙女。” “嘻嘻,越来会说话了,你家少爷得跟你学学。” “丽华和苗苗呢?”珍妮问道。 “她们在店里。” 李丽华最近在忙新店开业的事情。 虽然店就在楼下,她还是大部分时间待在那边。 “什么事情,还要你亲自上门。” 陈林换好一身常服,走过来,把珍妮领到天台上。 风从江面吹过来,带着点水汽。 “当然是给陈总跑腿来了。”珍妮笑着将银行的审批文件递给陈林。 “只要注册资金到位,银行就能营业了。” “对了,准备将银行放哪里?” 陈林笑道:“自然是放在颠地洋行的大楼,朝东的那一次,我之前让人留了大门,刚好可以隔出来。” 珍妮指着他道:“好呀,原来你早就惦记着我颠地洋行了。” 陈林也没掩饰,而是打趣道:“谁叫咱们有缘分呢?” 洋行的总部大楼准备放在陈宅的边上,但是要建好需要一段时间。 因此需要一个临时办公大楼。 没有哪里比颠地洋行更加合适的了。 珍妮自顾自坐到秋千上,细长的双腿在地上一蹬,秋千晃起来。裙摆随风飞着,像只浅色的蝶。 “租界当局已经注意到你的问题了。”她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些。 陈林苦笑一声,手指蹭了蹭鼻尖:“估计是因为赎金的事,他们想把赎金要回去。哪有那么容易?要赎金,得先剿灭水匪。” “可你答应过他们。”珍妮抬眼,盯着他。 “我当然答应过。”陈林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答应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一回事。” “但他们现在可能要对你发难了。”珍妮往前倾了倾身,眉头皱着,一脸担忧。 “发难?”陈林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手,“那我就等着瞧,看他们能怎么发难。” “你这样会得罪租界当局的。”珍妮的声音紧了些。 陈林走到她身边,语气沉了下来,带着点认真:“珍妮,当我们弱小的时候,要向人示弱,要隐忍,要积蓄力量。可当我们强大起来之后,就得亮出自己的肌肉——不然,那些比你弱的人,会不断来烦你。” 珍妮看着他脸上的自信,心里一动。 陈林的变化,比她想的还要大。 就在这时,陈林走到珍妮身后,手指轻轻碰到她的肩膀,往前推了推秋千:“珍妮,你想要什么?” 珍妮的肩膀颤了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想要自由。以前,他总想着掌控我,把我当成笼中鸟,任由他摆布。” 她顿了顿,声音里多了点轻快:“这段时间,没他在,洋行压力大,可我却快活多了。” 珍妮转头看陈林,睫毛扑闪着,眼神里带着点无助,像只找不到方向的鸟。 陈林站在她身后,目光顺着她挺直的鼻梁,落到她的眼睛上,几乎能感受到她的鼻息。 “珍妮,你很优秀。”他的声音放柔,“以后你不只会有自由,还会有大成就,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和尊重。” 他顿了顿,语气更坚定:“相信我,颠地洋行在我们手里,会变得更强。” 珍妮重重点头,又问:“杰克,那赎金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陈林摸了摸下巴,稍加思考:“这对我来说,既是危机,也是机遇。至于怎么解决,得看他们怎么出招。”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了些:“放心,怡和洋行暂时翻不了天。我们颠地洋行,该奋起直追了。” “后面我会给颠地洋行一些订单,这些订单足够让我们今年的交易额超过怡和。领事馆是看钱说话的,谁交税多,他们就偏向谁。” 两人说话的功夫,游慧儿端着托盘上来了,里面放着两杯热茶。 陈林伸手拿过一杯,指尖碰到杯壁,才发觉自己的手被天台上的风吹得冰凉。 珍妮走后,陈林喊来韩忠信。 “老韩,我们在租界有多少建筑工人?”陈林坐在椅子上,手指敲了敲桌面。 韩忠信想了想,掰着手指算:“现在一共五支工程队,每队五个班,每班十组,每组十人,一共 2500人左右。另外还有些负责煮饭、采买物资的临时工。” “从明天开始,每天抽两个班组到陈家湾去训练。”陈林说。 “训练?”韩忠信愣了下,眼睛瞪圆了,“训练啥?” “军事训练。” “啊?”韩忠信的冷汗一下就冒出来了,后背都湿了一块。 大东家这是要造反? 陈林赶紧解释,语气放平缓:“你别多想,就是给他们做些基础的军事训练——总不能到时候打架都打不过别人。” 这两千五百人都是青壮年,关键时候能派上大用场。 他自然不会把真实目的告诉韩忠信。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跑了过来,跑得急,脑门上全是汗,喘着粗气:“陈把头,潘把头跟人打起来了!” 陈林当即站起来,脸色沉了:“说清楚,他跟谁打起来了?” 原来今天陈林没出门,潘起亮就去了野鹿荡基地训练。 刚回来,就在码头上遇到个粤地武师。 那人像是专门在码头等他,一上来就说要跟他来场生死决斗。 潘起亮脾气也爆,众目睽睽之下,哪肯认怂,当即就应了。 可没料到对方是个硬茬子,刚开打,潘起亮就有些招架不住,只能靠身体素质硬撑。 陈林跟着护卫赶到租界码头。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连些洋人都凑在边上看热闹,还指指点点的。 陈林挤进去,就见潘起亮被个比他矮半头的壮汉打得节节后退。 那壮汉不断出掌,每一掌都带着风声,像是能击穿铁板。 潘起亮的半边脸已经青了一大片,嘴角还渗着血。 他不停躲闪,躲不过去的时候,就用胳膊硬挡。 每次壮汉的手掌撞在他胳膊上,他的身体都像被撞飞的石子,连连后退。 陈林虽不会武功,可也看得出来,潘起亮撑不了多久了。 而且那壮汉每一拳每一掌,都冲着潘起亮的要害。 这里是租界,用枪肯定不行。 陈林心里急得发慌,左右张望。 人群一角,警察局长亨利?克莱尔带着几个大头巾,也在看热闹,脸上还带着笑。 陈林赶紧凑过去。 “克莱尔先生,我的手下正在被人殴打,你不该管管吗?”陈林的声音带着点急。 他不方便出手,只能借洋人的力量叫停。 “嗨,杰克。”克莱尔摊摊手,毫不在意地笑,“他们明明是在切磋,只要没伤到其他人,我们不方便干预。”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戏谑:“而且,你不觉得这样的争斗很有意思吗?像两个角斗士。” “克莱尔!”陈林的声音沉了,带着火气,“角斗士是罗马人的奴隶!他们都是清国人!你身为警察局长,要是不管,那我就自己管!” 克莱尔刚才说话的语气,满是挑衅。 前阵子,这些人还给他几分面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英租界的身份,竟变得尴尬起来。 也许是从跟弗兰西人签了租界协议之后吧。 陈林心里琢磨,难道这些人察觉到什么了? 就在陈林跟克莱尔交涉的时候,比武场上突然变了样。 那壮汉一掌打在潘起亮胸口,力道极沉。 潘起亮像断了线的风筝,瞬间倒飞出去。 陈林甚至隐约听到了肋骨断裂的脆响。 潘起亮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壮汉却没停手,快步上前,还要补一掌。 “砰!” 一声枪响,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有人吓得尖叫着往后退,有人朝着枪声来源看过去。 克莱尔猛地转头,就见陈林手里握着一把左轮手枪,枪口还冒着轻烟。 那壮汉左腿中了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疼得直咧嘴。 “杰克,你竟然在租界开枪!”克莱尔的脸色沉了,上前一步,“对不起,你得跟我走一趟。” “恐怕不行,克莱尔局长。”陈林昂着下巴,眼神里满是轻蔑,“我是外交官,拥有豁免权。” 这话一出口,克莱尔顿时哑口无言。 陈林是负责跟租界交涉的外交官,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该死!怎么忘了这茬! 克莱尔心里窝着火,却没法发作,只能下令让大头巾把潘起亮和那壮汉都抓起来。 陈林想阻止,却被克莱尔怼了回来:“杰克,这两人相互斗殴。这里是租界,我们有领事裁判权。你有话,跟巴富尔先生说去吧。” 第112章 潘论是非,铁栅释嫌 潘起亮不是第一次进班房,多进宫的他脸上没半点在意。 可胸口的剧痛,像有把钝刀在搅,疼得他直咧嘴。 断裂的肋骨像是戳到了肺,他忍不住剧烈咳嗽,每咳一下,嘴角就有血沫子喷出来,落在冰冷的石地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隔壁牢房关着那个壮汉,听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陈林那一枪击穿了他的小腿,不知道有没有打在骨头上? 柯尔特左轮的威力,比步枪差不了多少,真要打在骨头上,保准能击碎。 可那些大头巾,显然没打算给他们治伤。 潘起亮是内伤,外面瞧不出来,没人当回事。 那壮汉的小腿,只随便缠了块破布,伤口还在渗血。 再拖下去,这条腿怕是要废了,万一感染,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嘿,还喘气呢?”潘起亮强忍着疼,隔着栅栏朝隔壁喊,声音发哑,“老子跟你有多大仇?你非要下死手?” “哼!”隔壁传来一声冷哼,带着火气,“你欺负粤商的时候,不是挺嚣张吗?还说我们粤人都是孬种!真当我粤地没人?” 潘起亮心道,果然是个愣头青! 他苦笑一声,咳了两下,血沫子又涌上来:“老子啥时候说过这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你说我欺负粤商,是哪些粤帮的人跟你说的?他们在江南开烟馆、拐人口、欺行霸市,老子躲都来不及,哪敢去惹他们?” “敢做不敢当!我看你才是孬种!”林黑虎先入为主,认定了潘起亮是恶霸,根本不听他辩解,语气硬得像石头。 “真是个蠢货!人家几句话就把你骗得团团转!”潘起亮气笑了,胸口又疼起来,忍不住皱紧眉,“你这掌法倒是不错,可惜没带脑子,最后只会当个替死鬼!” “你才是替死鬼!小赤佬!”林黑虎的声音更冲了。 “老子才不会!”潘起亮梗着脖子,“我陈兄弟会来救我的,这租界的长官,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怂恿你的人怎么没见出现的?” “你说的就是那个地头蛇陈林吧?”林黑虎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屑,“怪不得他能在沪上横行无忌。原来是跟洋人走在一起。” “什么地头蛇!”潘起亮急了,声音拔高,“你认识我陈兄弟吗?” 林黑虎没吭声,只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靠在了栅栏上。 潘起亮冷笑一声:“他今天可是饶了你一命!要是那枪打在你上身或是脑袋上,你早就成尸体了!” 他顿了顿,又嘟囔道:“不过说真的,他这人也有点自以为是——老子其实还能打,哪用得着他出手帮忙?” 林黑虎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那个举枪的少年。 瘦瘦高高,看着斯斯文文,手里的枪却一点不含糊。 潘起亮看着粗,心思倒细。他早看出来,这林黑虎不坏,就是被人当枪使了。 “壮士,怎么称呼?”潘起亮的语气软了些。 “在下林黑虎,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林黑虎的声音依旧硬邦邦,“怎么?想出去后报复老子?尽管来!” “你这人,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潘起亮无奈地笑了笑,“看你比我大不少,我叫你一声林老哥。” 他缓了缓,声音沉了些:“小弟从小流落街头,靠乞讨过活,没学过正经功夫,打不过你,也正常。” “你说我潘起亮不好,我都认——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说我陈兄弟不好,那就是错了。” 潘起亮顿了顿,又道:“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 “以前有个渔民家庭,夫妻俩带着三个孩子,在洋泾浜边上打鱼。后来有一天,洋人打来了,把他们的地给占了……” 潘起亮知道陈林的经历,这些事也就发生在半年前,还牵扯着粤帮对陈林的迫害。 他慢慢讲着,声音沙哑,但是非常认真。 林黑虎听着,心里一动。 他知道潘起亮说的是陈林,也知道粤商在卖鸦片——这么看来,潘起亮说的,八成是真的。 他是个武师,是个粗人,可也分得清是非。 “不可能!”林黑虎还是摇了头,语气里带着点不信,“哪有人能做到这样?几个月就创下这么大家业,还成了朝廷的官?” 潘起亮见他一脸茫然,嘴角勾起一抹笑,胸口的疼似乎都轻了点:“所以说,我陈兄弟是天选之子啊!我现在没别的念想,就想好好护着他,看他以后怎么把洋人赶跑,怎么把鸦片禁了!” 他往前凑了凑,隔着栅栏喊:“林老哥,你一口一个粤人,可你得知道——在洋人面前,咱们都是华人!洋人卖鸦片,在番禺周围烧杀抢掠,你身为粤人,难道不恨他们吗?” 恨!怎么能不恨? 林黑虎这辈子都忘不了洋人在粤省造的孽。 可他只是个武师,在洋枪面前,跟普通人也没多大差别,再恨,也没辙。 “林老哥,陈兄弟说过,学武之人,首先要强身健体,其次,要以武报国。” 潘起亮趁热打铁,声音更沉了,“咱们这些武师,都自认是强者。外敌来了,强者难道不该顶在前面吗?” “哪怕有一个无辜百姓枉死,那都是咱们的屈辱!”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嘲讽:“你看看那些粤商做了什么?十三行的商人,一个个身家千万。徐公在两广禁烟,他们呢?勾结洋人,背后捅徐公刀子,害得徐公被朝廷流放!洋人打进番禺,他们又做了什么?” “三元里的村民,拿着农具都敢反抗洋人!可那些粤商,身家千万,家丁护院一大堆,却连反抗都不敢,还当了洋人的带路党!” “黑虎大哥,你说你为他们出头?你是不是糊涂啊!你怎么不去为那些被洋人杀害的粤省百姓出头?” 谁能想到,潘起亮的口才竟这么好。 林黑虎彻底没了声音,牢房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要是个读书人跟他说这些,他说不定还会怀疑对方在骗自己。 可这些话从潘起亮嘴里说出来,却莫名让他信服。 过了好一会儿,林黑虎才闷声道:“是非对错,我会自己用眼睛看。要是林某错了,我打你多少掌,到时候,你打回来便是。” 这林黑虎,倒还真是头铁。 潘起亮冷笑一声:“你还想出去?”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试探:“那个怂恿你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来赎你?” “你不也一样?你的小陈先生怎么没来救你?”林黑虎反唇相讥。 “陈林肯定在跟洋人交涉!刚才要不是他,我早被你打死了!”潘起亮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担心,“你该知道,他当着洋人的面开枪,要冒多大风险。但愿洋人别为难他。” “你们俩关系很好?”林黑虎问道,语气缓和了些。 “也就一般般吧。”潘起亮笑了笑,胸口又疼起来,他皱了皱眉,“我经常跟他吵架,可他从来没生过气,还按时给我报酬,带着我们跟洋人斗。跟他一起做事,痛快!” 他说着,陷入了回忆。 这半年来跟陈林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这才发觉,自己以前的十几年,好像都白活了。 两人没再说话,牢房里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接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穿着官袍的陈林。 “陈林!”潘起亮的眼睛一下亮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兴奋,忘了胸口的疼,想往前凑,又被疼得缩了回去。 “怎么样?死不了吧?”陈林笑着走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哼!要你管!”潘起亮别过脸,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刚才老子是故意卖个破绽给他,结果你插一手,让我以后在江湖上怎么混?” “快别嘴硬了。”陈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磨了半天,才说服巴富尔让我来看看你。人家现在,要用你当跟我谈判的筹码呢。” 潘起亮的头一下低了下去,声音也软了:“对不起,陈林,给你添麻烦了。” “说这话干嘛?”陈林叹了口气,“姓吴的是冲着我来的,跟你没关系。” “果然是他!”潘起亮咬了咬牙。 隔壁牢房的林黑虎,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陈林——这年轻人的气质,就像隔壁邻居家懂事的少年,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一点都不像传闻里的“地头蛇”。 “给你。”陈林从怀里掏出两个药瓶,从栅栏缝里递进去,“记得按时吃。肋骨断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好不了。这个是防感染的,这个是止疼的——止疼药尽量少吃,疼到受不了再吃一粒。” 陈林脸上看着轻松,心里却早急得冒火。 刚才跟巴富尔吵了一架,巴富尔坚持要审判潘起亮和林黑虎,按租界的法律,他们可能要被判刑。 陈林说潘起亮是他的护卫,该享受外交豁免权,可巴富尔偏说护卫没有豁免权。 最后,陈林没办法,只能搬出官府的名义,以外交交涉的理由,才获准来探视。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跟殖民当局的矛盾,怕是很快就要爆发了。 这时,他才注意到隔壁牢房里那个腿部中枪的壮汉。刚好,林黑虎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一下撞在了一起。 第113章 治伤破隙,划策兴才 “你的腿得尽快处理,不然就废了。”陈林蹲下身,打开随身的药箱,金属器械碰撞发出轻响。 他不是医生,却懂些基础的伤口处理知识——前世在实验室做危险实验,这点技能早成了本能。 林黑虎斜睨他一眼,嘴角撇了撇,满是不屑,显然不想领这份情。 他“一掌镇南海”的名头在外,哪能轻易接受一个半大孩子的帮助。 陈林却不恼,反而笑了:“怎么?一掌镇南海就这点气度?” 他早摸透了林黑虎的底细——粤省来的武师,爱打抱不平,人不坏,就是脑子直,认死理。 说着,陈林拿起剪刀,小心剪开林黑虎腿上的破布头。 布片下的伤口露出来,他松了口气——是贯穿伤,万幸错开了骨头。 他先用酒精清洗伤口,林黑虎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憋着没出声。 接着撒上自制的消炎药粉,这可是抗生素。 在这个时代,细菌还没有耐药性,抗生素的效果堪比神技。 包扎时,陈林没多说话,动作利落又轻缓。 这倒让林黑虎意外——他原以为陈林会趁机劝降,没想到对方只字未提。 处理完林黑虎的伤,陈林又给潘起亮留了两包干粮,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天委屈你了。合信先生是租界的法官,我找他问问,你的事应该不严重。” 潘起亮坐直身子,郑重点头:“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别乱跑。那个姓吴的,指不定有后手。” “放心。”陈林笑了笑,“我现在好歹是大清的官员,他不敢乱来。” 离开租界警察局,陈林直奔书局。 合信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儿授课,这会儿正是上课时间。 他站在教室外,透过窗户往里看——合信站在黑板前,手里拿着粉笔,正讲解微积分的公式。 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吱呀”的声响,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黑板上,粉尘在光里飘成细小的光柱。 陈林看得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高中课堂。 但这书局的教学方式更开放,学生都是成年读书人,大多是科举失利的,底子却扎实,学起来进度很快。 合信讲课时,偶尔会插几句洋教教义,试图传教。 可这些学生的世界观早成型了,听着只当耳旁风,没人当真。 “啪。” 有人拍了下陈林的肩膀。 他回头,见王利宾站在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本翻开的《国富论》。 利宾没说话,只递了个眼神。 两人默契地走进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中有现成的茶水。 “陈先生,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几天正想找你呢。”利宾一开口,语气里满是欣喜,眼睛都亮了。 “来找合信先生,顺便看看书局办得怎么样。”陈林坐在一把椅子上,环顾四周,“刚才粗看了下,你这儿怕是有上百人了吧?” 他刚才转了一圈,发现这个临时教学区至少有四五个教室,每个教室里都坐了二三十人,教学或者讨论学问的声音飘得老远。 “是啊!”利宾兴奋地搓手,“人数涨得快。按您说的,我们用‘介绍推荐+考核’的方式,最近又录取了一百二十多人,总共快两百人了。” 陈林脸上露出笑意——这些读书人,接受知识的能力强,只要好好培养,将来都是可用之才。 他当初办书局,就是想攒下一批懂西学的人才,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想的好。 可利宾突然没了声音,搓着手,眼神躲闪,脸色也变得为难。 “怎么了?”陈林看出他有心事,“有话就说,你可不是扭捏的人。” 利宾清了清嗓子,声音放低:“是这样,陈先生。书局扩张得太快,我估摸着到年底,至少能招五百学员。之前您给的一万银元预算,肯定不够用了。” 陈林当初给的预算,本够书局运转一年。 可利宾的野心比他还大,又不忍心拒绝前来投靠的读书人,只能硬着头皮扩招。 陈林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人?这数量远超他的预期。 他没想到,满清治下,愿意学西学的读书人这么多。 其中或许有冲着薪水来的,但只要进了书局,就得接受严格考核,迟早会被西学影响。 其实,满清从乾隆后期就开始买官,原本读书科举就是过独木桥,现在这些读书人要想通过科举做官更难了。 满清没有意识到,读书人被堵住了上升渠道之后,究竟会爆发出多大的力量! 几年后,一个落榜的读书人创立拜上帝教,带着信徒几乎横扫了整个南方。 最后虽然失败了,却打破了满清以满御汉的格局。 埋下了满清灭亡的种子。 “钱的事,你不用操心。”陈林一口答应,语气干脆,“你做个补充预算,我来解决。” 他顿了顿,又道:“租界的学堂快建好了,按这扩招速度,怕是不够用。这样,我在川沙厅再建一座大学堂。到时候,新招的学员放那边,租界这边专门给研究员用。” 书局里,刚入学的叫“学员”,等学完基础课程,或是在某方面有研究成果,就能转为“研究员”,分初级、中级、高级。 这只是临时划分,未来还要细化。 陈林在布局工业时,从没想过落下人才培养——这才是长远之计。 陈家湾也有学堂,招的都是流民的孩子。 那些孩子从零开始,老师授课时会悄悄融入新思想,再加上家长都是工业园的工人,天天念叨陈林的好,等孩子们长大,自然会把他当恩人。 他不是想搞个人崇拜,只是在这个时代,要实现理想,必须有一群完全拥护他的人。 “陈先生,您为书局做的这些,大家都记在心里。”利宾的声音有些哽咽,“每来一个新学员,我都会跟他们单独谈,告诉他们咱们的理念,告诉他们您的付出。” “你做得好。”陈林点头,语气严肃起来,“对这些人的思想教育不能松。咱们的目标,是让华族重新走向辉煌,站上世界之巅。这一点,必须明确。”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更沉:“咱们的敌人,是洋人殖民者,还有满清鞑虏。” “我明白。”利宾赶紧点头,“这些话我都是私底下跟他们说。毕竟这边的教学,还需要合信牧师和他介绍的洋人老师,不能让他们听见。” “嗯。”陈林应着,“至于宗教,要是有学员愿意入教,我不反对。但必须让他们清楚,教义和咱们的理想比起来,理想永远是第一位的。” 利宾突然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凑:“陈先生,我觉得光靠书局还不够。咱们不如效法会党,结党建社,这样才能凝聚人心!” 他是读书人,满脑子都是历史上的文人结社。 和陈林深谈后,两人都想推翻现状,只是陈林侧重建工业、强实力,利宾更看重在文化思想上破旧立新。 “结党?”陈林陷入沉思。 小刀会其实也是会党,可他在里面只是个把头,实际地位不高。 而且小刀会的纲领照抄天地会,喊的还是“反清复明”——满清不过是换了马甲的大明,复明又有什么意义? 利宾的话,倒给了他一个新想法:为什么不自己组建会党?定一套科学的纲领,把书局的读书人、小刀会的青壮都吸纳进来。 这样的会党,有知识分子,有底层民众,还能完全由自己掌控。 可他又犯了难——以他现在的威望,小刀会的人会买账吗? 人都有私心,刘丽川愿意放弃会首的位置吗?还有那些堂口的把头,他们会甘心听一个半大孩子的指挥吗? “叮铃铃——”院子里的铃声突然响了,下课了。 学生们涌出来,喧闹声打破了凉亭的安静。 “利宾,你先琢磨下这事。”陈林站起身,“建会党,纲领最关键,得想周全。” 利宾重重点头:“我这就去整理思路!” 陈林转身往教室走,刚到门口,就见合信抱着一摞讲义从里面出来。 合信看到他,脸上没半点意外,仿佛早知道他会来,笑着打招呼:“杰克,你来了。” 第114章 茶语释嫌,医局铺展 “嗨,杰克。”合信牧师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语气却没平时那么自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讲义的边角。 陈林转过身,脸上堆起笑:“合信先生,多谢您亲自来给学员授课。” “有时间吗?一起喝口茶。”合信上前一步,眼神示意了下茶室方向。 他显然有话要单独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随意。 陈林点头应下。 两人并肩往茶室走,路过工棚区时,能看到颠地洋行的大楼主体已经完工,上三层中式建筑的脚手架上,工匠正忙着铺瓦片。 临时棚屋被重新改造过,新搭的木房宽敞又干净,木料都是沪上一建储备的,以后不用还能拆了当原材料,一点不浪费。 阳光透过茶室的木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茶室的中间有一张长条桌,桌上摆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墙角堆着几箱刚运到的西学书籍。 进了茶室,陈林亲自沏茶。 热水注入茶壶,茶叶在水中舒展,茶香慢慢飘散开。 合信看着陈林的动作,突然开口:“半年没仔细看,你又长高了,也壮实些了。” 他的目光落在陈林脸上——这少年的气质越来越像成年人,沉稳、老练,完全不像十三四岁的孩子。 陈林笑了笑:“我现在已经十五岁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很久没见你去教堂做礼拜了。”合信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语气带着点试探。 陈林这才想起,自己当初为了在租界立足,还假装过信徒。 后来去过几次礼拜,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没利可图,也没意思,便一心忙自己的事了。 他轻咳一声:“合信先生,我最近在筹划给您建教堂呢——您总得有座专门的教堂。” 这话显然骗不了合信。 他放下茶杯,脸色沉了沉:“听说你跟拉萼尼先生签了租界协议?” “是啊。”陈林坦然承认,“您放心,弗兰西人给的租金是英租界的几十倍,权力却少得多,不会影响英吉利在这儿的利益。” “我不是担心这个。”合信的脸色缓和了些,“这么大的事,你该跟巴富尔商量一下。” “跟巴富尔先生商量?”陈林故作惊讶,“这是咱们清国自己的事啊。再说,我就是个跑腿的,真正做主的是宫大人。” 合信的眉头又皱起来,语气加重:“可巴富尔觉得你在这事上动了歪心思。” “还有水匪的事——赎金都交了,你跟巴富尔、渣甸都保证过,会剿灭水匪,怎么到现在还没动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租界里现在怎么说吗?他们说你杰克就是个投机分子,所有麻烦都是你搞出来的。” “什么?”陈林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满是不可置信,“是谁在造谣?” 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语气急切,“您看我这眼睛,为了水匪的事,我好几天没睡好了。那些水匪手里有枪,还是你们英吉利的褐贝斯,官府那点人根本打不过。我这几天一直在协调调兵的事。” 合信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难道巴富尔真的错怪杰克了? 他本就不像巴富尔那样心思深沉,见状语气软了下来:“你最好还是跟巴富尔解释一下,免得误会越来越深。” “对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合信转移了话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陈林这才说起潘起亮的事,把对方在警察局的情况简单讲了讲。 “只是互殴的话,罚点款就行。”合信一句话,让陈林彻底松了口气——有合信这话,巴富尔那边应该不会出幺蛾子了。 两人刚沉默片刻,合信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对了,伦敦医师协会给我回信了,他们想独家代理你的几种药。” “独家代理?”陈林皱起眉,“合信先生,我只能给他们英吉利的独家代理。您也知道,我这儿的产量有限。” 他心里门清,不能将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要是给了全欧洲的代理权,以后价格还不是人家说了算? 合信愣了愣——医师协会要的是全欧洲的代理权,可他转念一想,也觉得协会太贪心了。 陈林的药疗效显著,光是垄断英吉利市场,就够赚大钱了,更别说还有五六种药。 他点了点头:“行,我跟他们说。你尽快准备货源,他们把定金打在丽如银行了,你发货就能拿到钱。” 陈林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止疼药的原料,正是洋人运过来毒害国人的福寿膏。 他经过专业处理,把福寿膏做成止疼药,价格翻了十倍不止。 这一来一去,不仅赚了钱,还变相减少了鸦片的危害。 只是现在止疼药消耗的福寿膏还太少,他也不知道这药未来的市场能有多大。 他现在已经有了两个欧洲代理商:一个是伦敦医师协会,隶属于英吉利最大的医生组织;另一个是拉萼尼的家族。 拉萼尼家在弗兰西就是做医药生意的。只不过这个时代的医药行业不算赚钱,疗效好的药少,很多人还信巫术、放血疗法。 当初他从珍妮口中得知拉萼尼的背景后,就让珍妮把自己有特效药的事告诉了阿黛尔。 阿黛尔在租界见过那些药的效果。 合信给弗兰西舰队的水兵治伤时,用了止疼药和消炎药,士兵们几乎没感染,截肢的士兵用了止疼药,也能减轻痛苦。 所以阿黛尔找过来时,双方很快就敲定了合作。 陈林选这两家合作,不只是为了赚钱,更是想跟他们绑定关系。 拉萼尼家族虽是弗兰西普通商人,却在本土医药圈有人脉;医师协会更是幕后大佬,关系遍布整个英吉利——毕竟谁都有求医生的时候。 合信看着陈林沉思的样子,没再多问医药的事。 他本就不想掺和太多政治,这次来找陈林,也是受了巴富尔所托,提醒一下而已。 他在这儿传教,还得靠巴富尔帮忙,不能得罪。 陈林也听出了合信的心思,知道对方不想再提水匪和租界的事。 他想了想,主动抛出橄榄枝:“合信先生,您有没有兴趣去川沙建一座医院?我现在是川沙的执政官,有这个权力。” 合信猛地抬头,眼睛亮了,脸上瞬间堆满笑容:“当然愿意!” 可下一秒,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语气落寞,“可惜我的传教经费,都花在书局和租界教堂上了,没多余的钱建医院。” 俗话说,没钱难倒英雄汉。 “医院的建设您不用操心,我来解决。”陈林笑着说,“您只要帮忙从医师协会请些医生过来就行。我想把这家医院建成教学和治病一体的——既给人看病,也培养医生。” 后世的医院大多如此,陈林想借鉴这个模式,为自己培养一批懂中西医的医生。 现在的西洋医学不算发达,却有创新力;中医虽有千年经验,却故步自封,缺了新鲜血液。 作为种田主角,他自然不会放过医学这块——川沙的医院,就是他的第一步尝试。 合信听完,眼睛更亮了,激动地站起身:“这太好了!我这就给医师协会写信,让他们派最好的医生过来!” 他盼着建医院盼了很久,既能治病救人,又能传播教义,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陈林看着他激动的样子,也笑了——这步棋走对了,既拉拢了合信,又能推进自己的医疗计划,一举两得。 茶室里的茶香更浓了,阳光透过窗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窗外传来学员们讨论学问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工匠们的吆喝,一派热闹景象。 第115章 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陈林靠在书局茶室的木椅上,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 前世在大厂摸爬滚打的日子,教会他最实在的道理——人活着,必须有价值。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除了亲情那点羁绊,大多是利益交换。 就连亲情,也掺着利益:养儿防老,是为了晚年有依靠;夫妻扶持,是为了日子能过下去。 他跟合信现在就是这样——合则两利,只要不碰对方的核心利益,合信总愿意帮他一把。 两人谈到了天黑,在很多事情上交换了意见。 另一边,吴记当铺的后堂里,烛火跳动。 吴健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管家的汇报,手指在扶手上敲得“笃笃”响。 “大东家,那个姓陈的胆子太大了,竟敢在租界拔枪!可惜租界的律法管不了他,没能治他的罪。”管家摇着头,语气里满是遗憾。 吴健彰脸色沉了沉,心里也觉得可惜。 但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潘起亮被抓,陈林少了个得力助手。 这一臂虽没彻底“断”,但暂时用不了,足够给他制造机会了。 “让吴珲盯紧陈林。”吴健彰眯起眼,声音冷得像冰,“等他出租界,找准机会就动手。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陈林那套拖延的把戏,他早就看穿了。 那五十万两银子,估计是要不回来了。 陈林动了他这么多钱,就是要鱼死网破。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客气——陈林先不讲规矩,就别怪他下狠手。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吴健彰的心思又活了。 上次他搭上了两江总督壁昌的幕僚姚莹,离得个官职就差一步。 再加点力,说不定就能如愿。 他转头对管家道:“你去给番禺南边传信,把咱们在番禺的几间铺子盘了,再凑十万两银子过来。” “老爷,您是要……?”管家试探着问。 “不该问的别问。”吴健彰脸一沉,语气里满是威严。 “是,老奴这就去办。”管家躬身退下,走到院子里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 乌云压得低,像要下雨。 为了凑上次那五十万两,吴健彰已经卖了不少番禺的产业。 这次再卖,等于要彻底放弃番禺的生意——这是要孤注一掷啊! 老管家想劝,可一想起吴健彰铁青的脸,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不就是当初赔了二十个银元的小事吗?怎么就闹到这步田地了? 陈林送走了合信,有跟书局的骨干学员座谈。 他跟利宾商量了之后,决定挑选十几名初级研究员。 让他们跟着洋人教师做助教,也可以参与到教学当中。 忙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 推开三楼房门,就见客厅的灯亮着,刘丽华和苗苗正坐在餐桌旁等他。 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还有个陌生的身影——是刘丽川。 “会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林的疲惫瞬间散了些,脸上露出笑容。 “刚回来,没饭吃,来你这儿蹭一顿。”刘丽川摸了摸后脑勺,憨厚的脸上也笑了,露出两排白牙。 游慧儿赶紧上前,接过陈林的大衣,又给他添了副碗筷。 “怎么样,南下的事还顺利吗?”陈林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 “先吃饭,回头再说。”刘丽川的眼神暗了暗,一丝挫败飞快闪过。 他不想在刘丽华面前提南下的糟心事。 刘丽华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放下筷子道:“哥,你要说就说呗。我现在有自己的事做,不会再管你们小刀会的事了。” “呵呵,才走几天,你这小翅膀就硬了?”刘丽川笑了,语气里满是宠溺。 陈林放下筷子,正色道:“会首,最近出了不少事,回头我一一跟你汇报。有件事得先告诉你——今天租界把潘起亮抓了。” “什么?小镜子被抓了?”刘丽川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 陈林白天忙着处理这事,没来得及跟他们说。 陈林点了点头,把白天潘起亮在租界被打,接着被警察带走的事说了一遍。 “那些粤人太可恶了!抱洋人的大腿,就知道欺负自己人!”刘丽华拍了下桌子,气得脸都红了。 刘丽川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咱们华族,和则强,分则弱。洋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拿捏咱们。咱们想以夷制夷,他们也想以华制华啊。” “会首,投靠洋人的只是一小部分粤商买办,大部分粤人还是爱国的。”陈林补充道,“可就是这一小部分人,掌握了太多财富,才敢为所欲为。” 刘丽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所以咱们更要积蓄力量。可惜啊,总有人看不清这一点,太急功近利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次我去了闽省。你知道吗?咱们沪上小刀会,其实是从闽省小刀会分出来的。当年我带着几个兄弟北上,承蒙沪上的弟兄们信任,才建起了沪上小刀会。” 陈林听着,心里颇有感触。 刘丽川确实有能力,可从他的话里也能听出来——他对沪上小刀会的掌控并不强。 这小刀会本就是几支力量拼凑起来的,刘丽川手里的资源太少了。 “会首,这次‘快车号’事件,咱们收获不少。有了这笔钱,您正好能好好整合一下沪上小刀会。” 陈林看着他,语气诚恳。 刘丽川抬眼,眼神复杂:“陈林,这都要谢谢你。说实话,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会首。” “会首,您过讲了!”陈林赶紧摇头,像拨浪鼓似的,“我还小,您提拔我做红把头,已经是拔苗助长了。” “你哪里是小树苗?”刘丽川白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调侃,“你这年龄,就是用来迷惑敌人的。谁要是因为你小就轻视你,下场肯定惨。” 他拍了拍陈林的肩膀,认真道,“你现在可是咱们小刀会的大树,都能给别人遮风避雨了。” “会首,你这次南下,到底有什么收获?”陈林转回正题,眼神里满是关切。 刘丽川的脸色瞬间暗淡下来,拿起筷子扒了口饭,才缓缓道:“唉,以后可能都要靠咱们自己了,那些人啊,不说也罢。”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满清最看重江南。西边有江宁,南边有杭州,两地都驻着八旗兵。咱们要是在这儿起兵反清,难如登天。” 经过陈林这些日子的点拨,刘丽川已经理性多了。 他清楚,就凭一个小地方的力量,根本对抗不了满清。 满清对洋人会妥协,因为洋人只要钱——这钱终究是汉人出;可对起义军,满清绝不会手软,因为起义军要的是他们的命。 陈林却笑了,放下筷子安慰道:“会首,咱们自己干也挺好。慢慢来,不用急。你看,我现在已经渐渐控制了川沙。川沙位置偏,适合咱们发展实力;租界这边又能赚大钱。咱们先积蓄力量,等时机到了,自然能成事。”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潜龙在渊,待时而动。咱们总能等到那一天。” 刘丽川重重地点头,低头把碗里的饭吃了个干净。 苗苗坐在旁边,看着大人们说正事,乖巧地没出声,只是小口小口地吃饭。她每天跟着刘丽华,不吵不闹,懂事得让人心疼。 陈林见苗苗放下了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苗苗,跟慧儿姐去休息吧。” 苗苗点了点头,跟着游慧儿进了卧室。 客厅只剩下陈林、刘丽华和刘丽川三个人。 烛火映着三人的脸,气氛突然变得凝重。 “会首,我有一个想法。”陈林身子往前凑了凑,脸上满是郑重。 第116章 卖番薯的男孩 陈林身子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试探:“会首,既然福州那边不愿意合作,咱们为什么还要守着小刀会的老一套?恕我直言,‘反清复明’这个纲领,早就过时了。” 刘丽川的眉头瞬间皱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林,语气沉了下来:“陈林,你不懂。天地会的势力遍布两广、闽浙,甚至南洋。咱们不用他们的纲领,就会被孤立。满清统治两百多年,根基太深,反清本就难如登天——哪怕做不了盟友,也不能树敌。” 他的态度很坚决,显然不认同陈林的建议。 刘丽川并非真心拥护反清复明这个纲领,只是觉得不用这个纲领,有可能被别的反清势力针对。 凭空多出了一个敌人。 刘丽华坐在旁边,听不懂两人说的纲领、势力,只是安静地没插话。 陈林见刘丽川态度笃定,也不再劝谏,沉默片刻后开口:“无论如何,我愿意全力支持会首,壮大沪上小刀会。” 刘丽川这才舒展眉头,拍了拍陈林的肩膀:“回头我会提议,把你升为紫把头,主管川沙分会。不过到时候可能有人会有微词——你大概不知道,最近有些人见你做了满清的官,心里不痛快。” 陈林还真没听说这事。 他在会里只跟周立春、翟五六打交道。 嘉定、宝山、太仓分会的人,几乎没怎么接触过。 他解释道:“会首,您应该清楚,我做清廷的官,是为了更好地反清。” “我当然知道。”刘丽川赶紧接话,语气缓和下来,“提醒你,是怕你到时候听了闲话激动。放心,我会说服他们的。” “哼!”一直没出声的刘丽华突然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不满。 “那些人就是嘴炮!平时一分经费都不给会里,就知道开口要钱,还好意思说三道四。” “丽华!”刘丽川瞪了她一眼,“每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他们那边会员多是农户,本就没什么进项。” 陈林赶紧打圆场:“会首,我明白。其实我现在的位置已经够高了,做不做紫把头,不影响我为会里做事。”他心里清楚,自己能用上小刀会的资源,靠的不是位置,是能力——能带着大家成事,翟五六才支持他,周立春才听他安排。 当晚,刘丽川在陈林家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苗苗起床看见刘丽华在收拾东西,知道她要搬回洋泾镇,顿时红了眼睛,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平时懂事得很,很少哭,这次是真舍不得。 刘丽华的眼圈也红了——她也才十五岁,这些天带着苗苗,早有了感情。 陈林看着心疼,他自己没时间陪苗苗,全靠刘丽华照顾,两人早就亲如姐妹。 刘丽川左右为难。 妹妹是黄花大闺女,总住在别人家,确实不妥。 “会首,丽华的店就在这院子里,要是回洋泾镇住,来回跑太不方便。不如就让她住这儿?”陈林提议。 刘丽川摇了摇头,看向刘丽华:“丽华,不是哥哥心狠。你没嫁人,住到别人家,传出去不好听。” 这话让陈林有些尴尬,他撇过脸去,没接茬。 刘丽华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闷声不说话。 普通人家的闺女没那么多讲究,可住到异性家里,确实不合规矩。 陈林见兄妹俩僵持在那里,等了半晌,打圆场道:“要不这样,我在店铺边上再隔个房间,做她的起居室。这样她相当于住自己店里,不是在我家,总妥当些。” 刘丽华抬头看向刘丽川,眼睛里带着期待。 刘丽川看着妹妹的样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自己一手带大的妹妹,终究是长大了,留不住了。 吃过早饭,陈林陪着刘丽川出门,没去洋泾镇,反而往陈家湾走。 快到训练基地时,就听见“121、121”的口令声,牛大力浑厚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训练场上热火朝天。 陈家湾民团的人数已经扩展到三百多人,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当中。 他们统一穿着黑色短装,布料是陈林找苏记成衣铺定制的粗布,结实耐穿。 他还打算给大家做后世的大檐帽,射击时能挡阳光。 远看这支民团,外表上,倒是有几分民国军阀风格。 牛大力穿着同样的短装,腰间扎着牛皮武装带,右边挂着小牛皮手枪套,左边是子弹盒。 他面前,上百名建筑工人排成四排,正踩着步子往前走。 春日的阳光晒得人发烫,不少人额头冒了汗,脸上却没敢懈怠——一想到中午有肉吃,所有人都卯着劲训练。 刘丽川看着这场景,心里感慨万千。 要是一年前他有这么多人,说不定早就去攻县城了。 “陈林,这么大规模训练,不会出问题吧?”他还是有些担心。 “放心,这里是川沙民团的军营,外人进不来。就算上面有人来查,也挑不出错。” 陈林指着周围,“您看,基地没围墙,但四周都是河,水面和芦苇荡里都有岗哨,安全得很。”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会首,我建议把小刀会总部迁到川沙。咱们名气越来越大,洋泾镇那边我罩不住了。吴云可能要升职,接下来谁主政上海县还不知道,留在那儿太冒险。” 这次,刘丽川没拒绝,缓缓点头:“嗯,不过这事儿不急,等你在川沙站稳脚跟再说。川沙这边要是有困难,跟会里说,我全力支持你。” 陈林心里松了口气——带刘丽川来这儿,就是要让他看见自己的实力,证明自己不是想做满清的官享福,是真的在为反清攒力量。 送刘丽川去码头后,陈林没回陈家湾,反而乘船去了川沙堡。 他这个川沙主官,上任这么久,除了下达免税的政令,还没正经露过几次面。 刚下船,就觉得码头比上次热闹多了。 岸边多了不少小摊贩,有卖包子的、卖针线的,一个推着小车卖烤番薯的少年引起了陈林的注意。 这少年跟陈林年纪差不多大。 陈林走过去,少年立刻露出笑容,黝黑的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少爷,要吃烤番薯吗?我家的番薯特别甜!” “怎么卖?”陈林问道。 “按个头算!大的一文钱一个,小的一文钱两个。” 少年说着,从炉子里拿出几个番薯,外皮烤得皱巴巴的,缝隙里流着糖汁,香气扑鼻。 “少爷,我建议您买小的,小的烤得透,更甜!” 这少年的脸圆圆的,皮肤黑里透红,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看着憨厚,做生意倒挺机灵。 “那我买五个小的。”陈林故意逗他。 少年愣了一下,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半天没算明白:“五个……那您给两文钱吧,剩下一个算我送您的!” 陈林笑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叶,叫叶成忠,您叫我阿忠就行。” “听名字,你家以前是读书人?”陈林又问。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孩子,名字不会这么规整。 阿忠的笑容淡了些,却没沮丧:“家父去世得早,我读了四年书,后来没钱了就辍学了,家里还有母亲要养。” 正说着,阿忠突然脸色一变,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恐。 他一把推起独轮车,撒腿就跑,车上的番薯掉了好几个也顾不上捡。 陈林拿着刚买的番薯,顺着阿忠跑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四五个大汉簇拥着一个细长脸的年轻人走过来,气势汹汹,大汉们腰间还插着短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第117章 等得太久了 身后的护卫见那伙人来势汹汹,手立刻摸向腰间的枪套。 陈林抬手一拦,眼神扫过几人——这几个护卫跟着潘起亮久了,早摸清他的脾气。 一个眼神就懂了意思,当即停下动作,退到陈林身后。 陈林站在原地观察。 码头的小摊贩不少,可只有一部分人慌着跑,另一部分却稳坐不动,像是见惯了这场面。 那伙壮汉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冲过,脚步声震得石板路都发颤。 等人群走远,陈林走到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摊子前。 老汉正捏着糖稀,手法娴熟地拉出一只蝴蝶,麦芽糖的香味飘得老远。 “爷叔,您怎么不跑?”陈林拿起一个糖人,指尖沾了点甜腻的糖稀。 “一文钱一个。”老汉没回答,先报了价,眼皮都没抬一下。 陈林笑了笑,递过一个铜板。 老汉接过铜板,塞进腰间的布兜,才压低声音道:“刚才跑的是没交‘地盘费’的。领头的是宋家三公子宋瑞,他两个哥哥一个在京城当进士,一个在浙省做举人,宋家还是川沙最大的地主,有千亩棉田。这码头就是他们家捐建的。” “既然是捐钱修的,那他们凭什么收费?谁给的权力?”陈林皱起眉,语气沉了些。 “小少爷,看你不像川沙本地人,建议你别管闲事。”老汉摆了摆手,“这费收了好多年了,没人敢管。” “宋家那么有钱,还差这点小钱?” “谁说不是呢!”老汉嗤笑一声,“我们一天赚几十文,交不了多少。可那宋三少爷,文不成武不就,无所事事,就喜欢这收钱的滋味——欺负人玩呗!” “轰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缸碎的声音。 陈林赶紧带着护卫往声音方向跑,刚拐过一个拐角,就听见宋瑞的大笑声:“古有司马光砸缸救友,今有我宋瑞砸缸救番薯!” “番薯啊,番薯,以后你们不用被人烤了。” 叶成忠站在碎缸前,脸色惨白。 那缸是他家仅剩的水缸,改成了烤番薯的炉子,现在碎成一地瓷片,炭火撒了满地。 “宋瑞,我卖个番薯碍着你了?你为什么三番两次针对我!”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绝望。 “为什么?”宋瑞挑眉,语气嚣张,“就因为这是我宋家的地盘!我看你不爽!以前在学堂,你装什么用功?悬梁刺股、凿壁偷光,现在还不是个烤番薯的?我就是要让你连番薯都烤不成!” “对了,你可以去要饭嘛,你不是嘴巴甜嘛,先生都那么喜欢你,你挨家挨户去要,肯定有人给你一口吃的。” “你……你欺人太甚!我要去厅衙告你!”叶成忠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家里吃水靠这缸,没了水缸,现在母亲洗衣都要去河边,吹着寒风。 这口缸做的炉子,就是一家人的希望。 可是,现在炉子没了,生路也断了。 “哈哈哈!”宋瑞笑得更欢了,“你去告啊!县衙的班头都是我家座上客,新上任的厅官也要看我爹的脸色!你告得赢?去个厅衙,先打你三十杀威棍,就你这小身板,受得了?” 叶成忠低下头,肩膀垮了下来。 宋瑞上前一步,踹了踹地上的独轮车:“滚吧!看在同窗的份上,今天不揍你。” 独轮车被炭火引燃,火苗“噼啪”往上窜,映得叶成忠的脸通红。 他盯着火苗,眼里满是绝望——什么时候才能有一道光,撕开这黑暗? “宋瑞,你这名字不错,可惜,辜负了这名字。”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宋瑞转头,看见一个穿华服的少年,戴着眼下时兴的瓜皮帽,眉清目秀,就是皮肤黑了点。 “哪里来的小次佬,敢在川沙撒野?”他眯起眼,手摸向腰后的短棒。 “小次佬你说谁?”陈林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就说你!怎么了?”宋瑞脱口而出,刚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他娘的,敢阴老子!”宋瑞怒了,挥手道,“给我废了他!” 身后的壮汉立刻冲上去,拳头握得咯咯响。 叶成忠瞪大眼睛,没想到这买番薯的少爷会为自己出头。 他急得大喊:“宋少爷,都是我的错,你别为难他!” “砰!” 一声巨响炸开,所有人都愣了。 陈林抬手对天开了一枪,枪口还冒着硝烟,接着将枪对准宋瑞一伙人。 黑洞洞的枪口,看得人心里发毛。 宋瑞僵在原地,脸色瞬间白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狠的人,说开枪就开枪! 手里的短棒,突然变得自卑起来。 “你……你私带火铳,你死定了!”他声音发颤,却是在拖延时间。 宋瑞知道,官差听到枪声,肯定会来,到时候有好戏看。 陈林却一点不急,反而等着官差来。 这一枪,既是震慑宋瑞,也是给官差报信。 上任时,他看在几人协助他抄了赵家的份儿上,没清算那三个班头,给了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 离开时,陈林给他们分了工,三人分成三组:一组守城内,一组守城外,一组轮休,交叉循环——责任分明,谁出问题谁担着。 没几分钟,远处就传来脚步声。 张伦带着几个衙役跑过来,今天轮到他守城内。 宋瑞像是看到救星,挥着手大喊:“张班头!他有火铳,快抓他!” 叶成忠也急了,冲着陈林喊:“公子,快逃!官差来了!” 他没跑,心里清楚——这人是为自己出头,不能让人家代替自己吃亏。 陈林站在原地,把玩着手枪,手指绕着枪身转了一圈。 身后的护卫也笑了,一点不慌。 宋瑞看着这场景,心里发虚:“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伦跑到跟前,宋瑞再次喊道:“张叔,快抓他!” 可张伦没理他,径直走到陈林面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属下参见大人!属下来迟,让大人受惊了!” 宋瑞愣住了,叶成忠也张大了嘴巴。 这少年,竟然是新来的厅官? 那个一上任就免了百姓税收,却从没露过面的大人? 陈林看着张伦,语气冷淡:“张班头,你跟这宋家很熟?我看他都叫你‘叔’。” 这话听在宋瑞耳里没什么,张伦的后背却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太清楚这位小陈大人的手段了——赵经历和冯把头还关在道台衙门,秋后就要问斩,赵家、冯家被抄得底朝天。 他以前收税时跟宋家打过交道,可绝不敢称“熟”! “大人,小的跟宋家只是工作往来,收税时见过几次面,不算熟。” 张伦赶紧解释,头埋得更低了。 陈林能够理解,他们这些差役为了工作,必然要跟地方上的大族搞好关系。 胥吏与地方大族本就是地方上的真正掌控者,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交集呢? 宋瑞这才反应过来,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叶成忠看着陈林,眼里满是感激。 原来自己遇到的,是真正能为百姓撑腰的官。 火苗还在烧,陈林看向宋瑞,语气沉了下来:“宋三公子,砸了人家的炉子,抢了商贩的钱,这笔账,该怎么算?” 宋瑞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欺负的小商贩,背后站着的是川沙的父母官。 码头边的风,突然变得凉了。 围观的摊贩们悄悄围过来,眼里满是期待——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第118章 尝过权力滋味的男人 陈林站在原地没动,鞋尖沾着街面的尘土,眼神冷得像初春的风。 张伦只能继续单膝跪地,石板硌得膝盖生疼,疼得他额头冒冷汗,却不敢挪半分——连指尖都绷得发僵。 “我记得我说过,”陈林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劲儿,“城内摆摊,不可收取分文费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群,语气沉了沉:“百姓要生计,但凡在城内摆摊的,家境都不宽裕。一个摊子背后,就是一个家庭的饭碗——为何不听?” “大人!”张伦赶紧抬头,声音带着惶恐,“小的们这些天只巡逻治安,真的未曾收取分文费用!” “巡逻治安?”陈林挑眉,指了指旁边碎成渣的烤炉,还有烧得冒黑烟的小车,“那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往前迈了一步,气场更冷:“当街勒索出摊费,还砸了人家吃饭的家伙——这算什么?说是当街抢劫,也不为过吧?你们干嘛去了?” 张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啪嗒”砸在石板上。 此时才初春,风里还带着凉意,他后背却已被汗浸湿。 “是……是小的疏忽了。”他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 “那还等什么?让本官动手吗?”陈林喊了一声。 张伦这才敢起身,麻利地抽出腰间大刀,朝着宋瑞几人冲过去——动作快得像怕晚了一步,陈林又变主意。 宋瑞和几个打手早被吓傻了,站在原地没动,眨眼就被按在地上,胳膊反剪着,疼得直哼唧。 “带回去交给唐仁,”陈林吩咐,语气没半点波澜,“跟他说,依律处理。等下我回衙门,就把处理方案交给我。” 张伦哪敢停留? 他现在只想离小陈大人远一些,赶紧挥手让手下押着人走,自己也跟着快步往外挪。 “张叔!你放了我啊!”宋瑞被押着走,还在挣扎,声音里满是慌急,“你忘了?我们还一起吃饭的呢!你忘了我爹给你的好处了?” “给我闭嘴!”张伦回头,抬手就甩了宋瑞一个大嘴巴子。 巴掌响得脆生,宋瑞的脸瞬间红了一片。 宋家确实势大,可这位小陈大人,是随时敢拔枪的主儿。 他心里门儿清——自己要是敢徇私,小陈大人真能把他就地正法。 人家的后台,比宋家硬多了。 “我哥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抓我!”宋瑞还在喊,声音都变调了。 张伦烦得不行,干脆解下缠脚布,揉成一团塞进宋瑞嘴里。 闷哼声从布团里漏出来,很快就远了。 宋瑞被押走,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刚才围着看热闹的人,也偷偷往后退,慢慢散了。 一边是怕得罪官员,不敢多待;一边是急着回去传八卦——厅官现身街头,怒抓宋家衙内,这样的好戏,可不是天天能见到的。 另外,这位厅官也太年轻了。 上一次陈林去码头,冯把总和赵经历清了场,川沙堡里的人大多没见过他。 街头巷尾早有传言,说新来的厅官年轻英俊,待人仁义。 这传言不知道让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动了心。 这会儿见了真人,大家更震撼——比传言里还年轻,气质也比寻常官员利落。 “阿忠,”陈林走到叶成忠跟前,脸上的冷意散了些,带了点笑,“可不可以到你家里坐坐?” 叶成忠跟陈林差不多大,却比陈林矮了一头。 他抬头看向陈林,声音还有点发紧:“大……大人,多谢救命之恩。” 说着,他就想跪下去。 陈林赶紧伸手扶住他,力道不轻不重:“不用谢我。反倒是我要给你道歉——是我没做好,没及时惩治这些恶霸,才让他们这么嚣张跋扈。” 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烤炉和烧着的小车,语气软了些:“你放心,今天的损失,我让厅衙补给你。这炉子也别要了,都碎成这样了。车子就扔在这儿,让它烧完吧。” “嗯。”叶成忠点头,攥了攥衣角,领着陈林往家走。 “你读过书?”陈林边走边问,目光扫过路边的土坯墙。 “是的,读过四年,”叶成忠脚步没停,声音低了些,“跟着梅师傅学的。后来我爹生病去世,就不读了。” “那你卖番薯,实在屈才了。”陈林皱了皱眉,“为什么不出去找点事情做?” “我家里还有个幼弟,我娘身体也不好,”叶成忠低头看着脚尖,“卖番薯能留在川沙,方便照顾他们。” 两人一问一答,没走多久,就到了堡外的一个小村落。 这村子叫宋庄。 远远地,陈林就看见一座大宅院,红砖墙,黑瓦顶,院子前面还立着两座石牌坊。 在这年代,只有家里有人做官,才会立牌坊,用来彰显门楣。 陈林指了指那宅院,问叶成忠:“那是谁家?” “那是宋员外家。”叶成忠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也飘了飘,像是怕被人听见。 宋家的大宅院,跟陈林想象中的地主大院差不多——占地面积大,几乎占了半个村子。 周围农户的房子都是土坯房,屋顶盖着本地常见的芦苇和茅草,东一户西一户散着,像围着宋家大院似的。 陈林跟着叶成忠走到村东头的一户小宅院。 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妇人端着木盆,里面装着待洗的衣服,慢慢走出院子。 妇人脚步蹒跚,脸色发白,看起来身体很虚弱。 “阿娘,我回来了。”叶成忠赶紧跑过去,接过妇人手里的木盆,语气里满是心疼。 他低头看了眼木盆里的衣服,眉头皱起来:“阿娘,你又帮人家洗衣服了?不是说过别累着吗?” 妇人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带着点愧疚:“阿娘没用,什么重活也干不了,只能帮人浆洗衣服。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撑着家。” 她说完,才抬起头,看见陈林几人站在旁边,赶紧强挤出点笑:“阿忠,这是你的朋友吗?快请到家里坐。” “阿娘,这位是新来的厅官,”叶成忠赶紧解释,却没提今天发生的事儿。 妇人一听“厅官”两个字,脸色变了变,当即就要跪下去行礼。 陈林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快步上前扶住她,语气温和:“冒昧登门,叨扰您了,不用多礼。” 他放开妇人,拱手行了个礼。 陈林穿的是便装,看起来跟叶成忠差不多大。 妇人见他没架子,才慢慢放下拘谨,转身招呼着陈林进屋:“大人快请进,屋里窄,别嫌弃。” 进了屋,陈林立马有种熟悉的感觉——土坯墙,茅草屋顶,连屋里那股淡淡的霉味,都跟当初自己家差不多。 堂屋的地面上,坐着一个小男孩,约莫五六岁大,穿着洗得发白的小褂子,正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 “这是阿忠的弟弟吧?”陈林笑了笑,走到小男孩跟前。 说话间,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糖人——是个小兔子形状的,递到孩子手里。 小男孩眼睛一亮,接过糖人,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大人。” “这次造访,是想跟您商量个事情。”陈林转向妇人,语气诚恳。 “大人有事儿,吩咐一声就是,”妇人赶紧摆手,“不用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客气。” “是这样,我想聘用阿忠,”陈林看着妇人,又看了看叶成忠,“让他跟着我做事。” 叶成忠当即摇头,语气急了些:“大人厚爱,阿忠感激不尽。可您也知道,我不能出远门——我娘和弟弟还得靠我照顾。” 陈林看向叶成忠,笑了笑:“这不是跟你母亲商量嘛。” 他走到叶成忠身边,手搭在他肩头:“你以后跟着我做事,婶子可以搬到陈家湾住。那里有郎中,能给婶子调理身体。你弟弟也可以去陈家湾的学堂读书,不用花钱。”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几乎每天都要去陈家湾,你也能经常回去看看他们。” “最近听说西边有个流民村,被一个大善人买下来了,”妇人突然开口,眼神里带着点期待,“说村子里的流民都能吃饱饭,还能领到工钱。可是您说的陈家湾?” “吃饱饭是真的,”陈林点头,语气实在,“工钱倒领不了太多,只能顾着温饱。但比在这儿受苦强。” “阿忠,我们过去吧,”妇人没再犹豫,看着叶成忠,“这村子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叶家原本有五六亩田,后来叶成忠父亲生病,借了宋家的高利贷。 最后病没看好,人走了,债也还不上。 宋家就把叶家的田全收走了。 叶成忠之前在学堂得罪过宋老三,之后处处被针对——就算想给宋家做短工,人家都不要。 “那好,事不宜迟,”陈林点头,转头吩咐身边的随从,“阿忠,你带着母亲收拾一下。我留下一人,引你们去陈家湾。” 他之所以特意跟过来劝叶家搬走,一是怕宋家的人找叶成忠麻烦,二是真看重叶成忠——这孩子身处困境,还能保持善心,读过书、识字,头脑也灵活。 要是留在自己身边培养,将来肯定能有大作为。 安排好叶家的事,陈林转身赶往厅衙。 刚出村子,他就看见前头有一顶轿子——是那种四方的蓝布轿,看起来很气派。 轿子后面跟着几十号人,都穿着家丁的服饰,腰间还别着短棍,走路步子快,跟陈林是一个方向。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宋家的人——估计是宋员外闻讯,赶去厅衙捞人了。 厅衙里,唐仁正在监牢门口踱着步子,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还攥着宋瑞的供词。 “宋老三,你乖乖签字画押吧,”张伦站在监牢外,对着里面的宋瑞喊,语气不耐烦,“事实俱在,没什么好狡辩的了。” “张伦!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宋瑞在里面拍着牢门,声音又急又怒,“平时拿了我家那么多好处,现在跟小爷装清高?厅官又怎样?我大哥可是京官!他打个招呼,这姓陈的就得丢官职!” 他顿了顿,还在嘴硬:“我什么也没做!我爹很快就会来的!你们跟他说,让他赶紧来救我!” “张班头,别跟他废话,”唐仁走过来,语气冷硬,“这种证据确凿还嘴硬的,你们平时怎么处理,现在就按规矩来。” 他最近的气质变了不少——以前是个沉默寡言的书吏,现在做事雷厉风行,眼神里都带着股子权力带来的锐气。 果然,男人只要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会变——变得比以前更果断,也更有底气。 第119章 让你儿子委屈一下 监牢的铁门还没关严,里头就传出杀猪似的号叫。 刑讯逼供,本是违律的。 可对那些证据确凿的案子,主犯要是死咬着不松口,不肯签字画押—— 按《大清律例》,就能动刑。 唐仁只是个书吏,可刑名律令这档子事,他门儿清。 真给够权力,他去当县令,比那些光靠进士出身的酸儒强多了。 陈大人把这事交给他办,明摆着是考验。 更何况,今天这纰漏,他也有责任。 这些天,他守着厅衙,心思全扑在理那些乱成麻的户籍田亩上,眼皮子底下的龌龊事倒没盯紧。 这是对不起陈大人的信任。 所以这会儿见着宋瑞,他脸上的嫌弃藏都藏不住—— 这家伙,该死! 宋瑞打小养尊处优,哪扛得住这个? 没半柱香的工夫,就哆嗦着签了字、画了押。 有了这份供词,再加上目击证人的证词,街上被砸得稀烂的烤炉、烧得只剩框架的小车,桩桩件件都能钉死宋瑞的敲诈勒索罪。 这罪名的量刑弹性大,往重了判能抵命,往轻了罚点钱也能了局。 就像潘起亮那样。 他的内伤还没好透,扶着瘸腿的林黑虎,慢慢走出租界法庭的大门。 合信牧师判了他俩,每人交五十银元罚款。 钱是来接人的老韩掏的。 “老韩,谢谢你啊,够意思。”潘起亮笑道。 韩忠信回头诡异一笑。 “哈哈,不用谢我,大东家说了,这钱从你的工资里扣。” “什么?”潘起亮恼羞成怒,要不是扶着他的林黑虎,早就一个健步上前去揪住老韩。 于是他只能将怒火发泄到林黑虎身上。 “你这大坑货!打了老子,还得老子帮你垫罚款!” 林黑虎腿上裹着渗血的绷带,一瘸一拐,胳膊死死搭着潘起亮的肩,声音里也满是火气。 “你放心,”林黑虎喘了口气,语气硬邦邦的,“我林黑虎从不欠人情,这钱我会还。” “还?”潘起亮嗤笑一声,挑眉看他,“你拿什么还?五十块银元啊——够寻常人干好几年的!” “你少废话!”林黑虎瞪他,“这钱又不是你出的,是你们陈东家拿的。我会还他这个人情。”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眼神飘了飘。 想起陈林给他治伤的事——腿上被捅了个大洞,就撒了点药粉,竟没烂。 才两天,伤口就开始长新肉了。 潘起亮好得更快,之前咳得撕心裂肺的内伤,现在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也不咳嗽了。 那止疼药,潘起亮也吃了,效果真邪乎。 他琢磨着,要是打架前先吃了,说不定就不知道疼了,打起来更凶。 “你这一条瘸腿,再加上五十块银元,”潘起亮故意拖长了音,嘴角勾着坏笑,“我看你怎么还陈林。你要是敢赖账,我就往江湖上喊一嗓子,说你林黑虎是林老赖!” 林黑虎差点被这话噎得背过气。 好在这几天在牢里,潘起亮的碎嘴他已经听惯了,忍了忍,没发作。 “行了,别哔哔了!”他粗声粗气地说,“等我问清楚情况,就去找陈东家还债。” “还?”潘起亮追问,脚步没停,“你怎么还?” “要你管!” “我当然要管!”潘起亮停下脚,腰杆挺了挺,“我是陈东家的护卫!” “那……那我就去给陈东家当保镖!”林黑虎梗着脖子,眼神挑衅,“你打不过我,趁早让位!” 这话本来是想气气潘起亮,可话一出口,他自己倒愣了愣—— 好像还真只能这么办。 他要是去收徒教拳,猴年马月才能凑够五十块银元? 听潘起亮说,给陈林当护卫,每个月能拿十块银元。 这么算下来,干上半年就能还清了。 “你还想抢我饭碗?”潘起亮急了,瞪着他,“你想给陈林当保镖,他还不一定收你呢!你就是那些粤商的狗腿子,之前助纣为虐,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背刺陈林?” “不可能!”林黑虎嗓门陡然拔高,攥紧了拳头,“我林黑虎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我说要护着他,就会用命去护!” 两人又走了半天,潘起亮要回建筑公司那边落脚。 林黑虎跟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没挪窝。 潘起亮回头,皱着眉问:“怎么了?你咋还不走?” 林黑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眼神躲躲闪闪的,满脸难色。 “哦……我知道了。”潘起亮盯着他,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幸灾乐祸,“你没地方去,是不是?”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转身,朝着自己住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跟我来吧。” 这对前几天还打得你死我活的冤家,这会儿倒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潘起亮,我不白住你这儿。”林黑虎跟上,语气缓和了些,“你根基不错,就是没学过正经招数。回头我把我的黑虎十三式传给你。” “谁要学你的黑猫十三式!”潘起亮嘴硬,摆了摆手,“老子练的是力气,力能破泰山!” “你这叫蛮干,没用!”林黑虎急了,快走两步跟上,耐着性子劝,“也就只能跟街上的混混打打闹闹。真正的武者,得讲技巧——这样才有往上走的余地。” “哼,不学,就是不学!”潘起亮头也不回,“老子以后就练枪,百米外就能把你撂倒,再厉害的武功也白搭!” 嘴上说得硬,他心里却偷着乐。 林黑虎的铁砂掌是真厉害,近身格斗那叫一个绝。 不管啥兵器,都得有反应时间,可手掌不一样——抬手就有,快得很。 …… 川沙厅衙的大门被撞得哐当响。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宋员外甩开差役的手,带着几个家丁,横冲直撞地闯进厅衙。 “人呢?厅衙里就没个喘气的?把吾儿给我放出来!” 唐仁在监牢里就听见了吼声,皱着眉,沉着脸走出来,迎了上去。 “宋员外。”他站在台阶上,声音冷得像冰。 “唐仁?”宋员外眯着眼打量他,语气里满是不屑,“听说你出息了,现在能主持厅衙的事了?吾家老三呢?快把人给我放了!” “宋员外,”唐仁抬着头,眼神没半点怯意,“这里是厅衙,不是你宋家大院,容不得你撒野。” 宋员外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他在川沙横了这么多年,厅衙里的胥吏哪个见了他不是点头哈腰?还从没哪个敢这么跟他说话! “哎哟喂,好你个唐仁!”他指着唐仁的鼻子,声音拔高了八度,“我看你是不想在川沙混了!” 他仗着家里有人做官,平时骄横惯了,根本没把唐仁放在眼里。 可他忘了,唐仁是跟着陈林一起抄了赵经历和冯把头家的——陈林比他狂多了,事后还能把事情摆平。 唐仁心里门儿清,陈林绝对不会买宋家的账。 这会儿要是对宋员外低头,回头陈大人那边,他没法交代。 更何况,以宋员外的性子,就算你跪舔他,他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宋员外,”唐仁语气没松,“宋瑞已经全交代了——他常年勒索摊贩,砸人烤炉,事实俱在,证据确凿。就等我们大人回来,定他的罪。” “你们大人?”宋员外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就是那个花钱买官的陈大人吧?” 他上前一步,语气软了点,带着点施舍的意思:“你先把人放了。不就是一个破炉子吗?老子赔就是了,犯不着这么较真。陈大人那边,我回头去跟他打招呼。” 他觉得,一个买官的人,做官大概率也是为了搞钱。 话音刚落,衙门口飘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招呼?你怎么知道本官会卖给你面子?” 宋员外猛地回头。 门口站着个少年,年纪不大,脸上连点胡须都没有,穿着一身官服,身姿挺拔。 “你就是陈大人?”他上下打量着陈林,眼神里满是怀疑。 “正是本官。”陈林站得笔直,语气平淡,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 “宋员外,”他顿了顿,嘴角勾了勾,“你那个宝贝儿子,刚才在牢里还叫嚣着要废了本官呢。这个罪,本官没追究,已经算是给你宋家面子了。” 宋员外脸上的不屑一下子收了,换上副谄媚的笑:“唉,嘿嘿,小陈大人,年轻有为啊!” 他搓着手,语气热络起来:“宋某本来早就想登门拜访,只是这几天,大人您都不在衙里。” 说着,他朝身后挥了挥手。 一个家丁立刻端着个红木小木匣走过来,递到陈林面前。 宋员外快步上前,单手打开木匣——里面白花花的银锭,闪得人眼晕。 “哈哈,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他笑得满脸褶子。 陈林看着木匣,突然笑了。 “宋员外啊宋员外,”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嘲讽,“本官像是那种缺钱的人吗?” 他上前一步,声音提了点,让厅衙里的人都能听见:“本官缺的是名声。现在全城的百姓都在看着呢——看我怎么处置宋瑞这个恶霸公子。” 他盯着宋员外,眼神里没半点商量的余地:“怎么样?就让你儿子委屈几天,本官要依法办他。” 第120章 川沙沿海开发公司 陈林说办就办。 当着宋员外的面,他拍了惊堂木,公开审判宋瑞。 差役被派上街,铜锣敲得震天响,嗓门扯得老高:“都来厅衙旁听!陈大人审宋家公子咯!” 这下,川沙堡彻底沸腾了。 普通民众挤在厅衙外,踮着脚往里头瞅;就连那些被宋家抢过地、逼过债的商贾地主,也揣着幸灾乐祸的心思,凑在人群里交头接耳。 可这么一来,陈林算是把宋家彻底得罪死了。 宋员外站在厅下,脸从红憋到紫,再到煞白…… 最后“咚”的一声,直挺挺气晕在地上。 手下家丁慌手慌脚把人抬走,那模样,活像条丧家之犬,连头都不敢抬。 天擦黑时,陈林留在厅衙吃公餐。 整个厅衙的吏员里,只有唐仁获准陪餐。 他攥着筷子,手指都有些发紧,只敢小口小口嚼着饭菜,目光却黏在陈林身上,满是拘谨又荣幸的神色。 见陈林放下碗筷,唐仁才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大人,宋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早做准备。” “哦?”陈林抬眼看向他,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他能干嘛?难不成要造反?” 唐仁急了,身子又往前探了探:“大人,宋家老三是废物,可老大宋祥不一样!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现在在礼部当郎中;老二宋福也在浙省绍兴府上虞县做县令。这宋家在松江府的士绅里,面子大得很!” “你是说,他们会动用关系对付我?”陈林放下手帕,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唐仁没说话,只是重重点头。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宋家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么可能不反扑。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陈林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唐仁垂着眼,手指在桌下绞了绞。 陈林把事做得太绝,想转圜,根本没余地。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等……等宋家先出手,到时候咱们抓住把柄,直接把他们做成造反的铁案!” 他现在跟陈林绑得太紧了。 陈林要是倒了,他也没好果子吃。 “派人盯着宋家,别让他们耍花样。”陈林吩咐道。 “嗯,属下明白。”唐仁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亮,“对了,大人,小的最近清点厅里的户籍田亩,发现宋家藏了不少土地,差不多有上千亩!” “不光是土地,他们还藏了人。尤其是其家族在东边滩涂的那些地,都是流民开垦的。这些流民是宋家拐来的,囚禁在农庄,没有自由,也没入户籍。” “更详细的情况,小的还在查。” 陈林接过唐仁递来的材料,指尖捏着纸页。 这事他没交代过,唐仁能想到,还主动去做,确实难得。 陈林脸上露出点笑意,眼底却藏着冷意——欲使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你接着查,别打草惊蛇。有消息,随时派人通知我。” “另外,还有几件事要办。第一件,清查沿海的无主土地;第二件,配合我找的丈量师傅,做好修海堤的准备工作……” 话没说完,唐仁突然打断他,声音都有些发颤:“大人,您……您是要修海堤?” 他实在忍不住激动。 这个年代,修海堤要多大的魄力?花钱像流水不说,还容易失败。 可一旦成了,那就是能名垂青史的事! 苏堤、白堤不过围着西湖,规模不大,就被人传了几百年;更有名的范公堤,早就荒废了。 川沙两面靠海,大多是冲积平原,海水一倒灌,土地全成了盐碱地。 守着沿海平原,能种庄稼的地却没几块,盐碱地上只剩茅草、芦苇疯长。 “是,我要修堤。”陈林点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光修堤,还要整修几条排水河道,建水闸。要是成了,川沙能多出数十万亩良田。” 唐仁急了,往前凑了凑:“大人,这堤要是修起来,花费起码上百万两白银啊!” 他觉得这位小陈大人还是太年轻,太急功近利。作为属下,他必须提醒。 “嗯,我知道。不光花钱多,还得要大量人力。” 陈林没反驳,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但钱的事,你不用操心。这次不用厅衙出钱,大堤修建,用募股的方式。” “募股?”唐仁皱起眉,满脸疑惑,“可没有收益,哪个商人愿意投钱?” “谁说没收益?”陈林抬眼,眼神亮了亮,“堤修好了,堤内的土地就能变良田。所以我让你统计无主土地——这些土地,就是给投资公司的收益。公司名字,就叫川沙沿海开发公司。” 唐仁琢磨了一下,点头又摇头:“数十万亩土地,抵得上百万两白银,倒也合适。可回报周期太长,一般人怕是不愿意接手。” “一般人自然不愿意。”陈林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信,“但你看我,像一般人吗?” 唐仁这才想起,这位小陈大人,还是沪上的买办,手里握着不少商路资源。 “咱俩分工。前期准备工作归你,把数据查清楚,越细越好。我要拿着这些数据,去说服投资人。” “是,大人!”唐仁一下子来了劲,腰杆都挺直了。 要是真能修成大堤,他就算不是主持者,也能在这事里留个名。想到这,他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大人,您接着吩咐!” “嗯,第三件事,招募安置流民。”陈林说道。 他已经在陈家湾招了不少流民,但那是公司的事。 要是以川沙厅的名义招,能来的流民只会更多。 “属下明白,这是为修大堤储备人力。”唐仁点头,又皱起眉,“属下明天就去办。只是现在开春了,不少流民都想着返乡。” “那就把没返乡的都招过来。”陈林想了想,补充道,“还可以跟通州那边商量,在江北设个流民招募点。” “好,属下回头就去行文。” 陈林喝了口茶,继续说:“第四件事,我要在川沙建一座医院,再建一座学堂。医院要跟洋人合作,这事可能敏感,你得处理好。学堂那边,咱们厅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唐仁眼睛一亮,赶紧回道:“大人,正好有件事没跟您说!您不是发了招贤令吗?咱们厅原来的学官叫梅宇乾,前几年官学停办,他就赋闲在家了。这次他找我,说想跟着您重建学堂。” “梅宇乾?”陈林坐直了些,“这个人怎么样?学问、品行都过关吗?” “大人放心,梅先生的学问没的说!”唐仁赶紧点头,“虽然没考中功名,但他懂经世致用的学问,不像那些只会死读经书的酸儒。” 陈林眼前一亮,手按在桌子上,语气都轻快了些:“好!有机会安排他跟我见一面,我得亲自跟他聊聊。” “是,属下回头就去通知梅先生!” 这顿饭,陈林和唐仁聊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窗外的天彻底黑透,才散了。 而就在陈林在厅衙审案、宋家吃瘪的时候,一艘小船悄悄划离了川沙码头。 船上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斗笠的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拍了拍船家的肩膀,声音有些急促:“船家,再快些!到了洋泾镇,我给你双倍船费!” 船家一听有双倍船费,眼睛都亮了,手里的船桨划得更卖力,水花溅得老高。 另一边,宋员外被家丁抬回了府里。 书房里,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员外红着眼,抓起桌上的青花瓷瓶,“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他又踹翻了椅子,扯断了书架上的字画,直到力气快耗尽,才瘫坐在地上,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匀气,朝着门外喊:“宋力!滚进来!” 管家宋力赶紧跑进来,低着头,不敢看地上的狼藉。 “把这两封信连夜送出去,一封给大少爷,一封给二少爷!”宋员外从怀里掏出两封封好的信,狠狠摔在宋力面前,“敢这么羞辱我宋家,我要这个姓陈的死无全尸!还有,派人去查,把这个姓陈的老底都给我查清楚!” 他坐在地上,眼神里满是杀气,配上周围碎了一地的瓷器,整个书房都透着股阴森的压迫感。 宋力大气都不敢出,赶紧捡起信,恭声应道:“是,老爷!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他快步退了出去,连脚步都不敢放慢。 洋泾镇,粤海酒楼。 顶楼的包房门被推开,吴珲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他快步走到桌边,对着坐在主位上的人躬身行礼:“家主,属下有重要消息汇报。” 他把川沙厅发生的事,从陈林审宋瑞,到宋员外气晕,一五一十地跟吴健彰说了一遍。 吴健彰手指捻着茶盏盖,听完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是!”吴珲抬头,眼神里带着点急切,“家主,宋员外城府浅,现在又在气头上。咱们趁这个时候推一把,说不定他就真敢对陈林动手了!” 吴健彰手指顿了顿,琢磨了片刻。 这主意确实好,他们不用费多少力气,最后还能摘得干干净净,不会被牵扯进去。 “仓库里还有一批火铳。”吴健彰放下茶盏,语气冷淡,“回头你想办法联系宋家的人,把火铳给他们送过去。记住,手脚要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绝不能把咱们牵扯进去。” 他现在冷静下来了——跟陈林鱼死网破? 没必要。那小子,还不配让他费这么大劲。 吴珲躬身应道:“属下明白!一定办得干净利落!” 第121章 请君入瓮 “你配吗?” 潘起亮瞪着林黑虎,声音里带着火气,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方脸上。 旁边的陈林还没开口,林黑虎先往前迈了一步,腰杆挺得笔直:“我要做您的护卫。” 就这一句话,把潘起亮急得直攥拳——这是要抢他的饭碗! 陈林左右看了看两人,眉头轻轻皱起,心里满是疑惑:这林黑虎,怎么突然就想当自己的保镖了? “陈先生,”林黑虎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悔意,“我之前被猪油蒙了心,对您产生了歹念。是我的不对,我跟您赔罪。” 话刚说完,他不顾腿上的伤,“咚”的一声单膝跪地,给陈林行了个大礼。 习武之人动作快,陈林伸手想去扶,却已经晚了,只能看着他把礼行完。 “林先生,不必多礼。”陈林赶紧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搀到椅子上,语气诚恳,“我陈林所做之事,皆是为了华族万千生民。先生慧眼如炬,自然能看明白。” “来人!备点酒菜!”陈林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回头对林黑虎笑了笑,“我跟林先生共饮几杯。” 男人谈事,酒桌上最容易敞开心扉。 潘起亮站在旁边,心里酸溜溜的——他跟了陈林这么久,从来没受过这种礼遇。 后来陈林喊他一起陪酒,潘起亮脸上拉得老长,满是不情愿。 可他心里清楚,林黑虎愿意投靠陈林,全是他的功劳。 昨天晚上,他在林黑虎房里,絮絮叨叨说了一整夜。 从陈林家破人亡,到在租界站稳脚跟,再到陈家湾救流民,连林黑虎怎么进的小刀会,他都掰着手指头讲了一遍。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两个壮汉在屋里到底聊了什么,只知道天亮时,林黑虎看陈林的眼神,就变了。 酒很快端了上来,杯子刚满,林黑虎就端起来,语气沉重:“陈先生,不瞒您说,我在粤省的时候,也参加过天地会。可当地的头目,把会众当奴仆,把会费当自己的钱袋子,做的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陈林放下酒壶,眼神亮了亮,语气激昂:“一个人若胸怀天下,就得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人生在世,草木一秋,要是不能做点让后人称道的事,跟猪羊有什么区别?林先生一身武艺,本该报效民族。”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更沉:“如今正是三千年不遇之大变局,洋人盯着咱们的土地,清廷腐败还讨好洋人。咱们华族男儿,当自强!” 陈林举起酒杯,朝着林黑虎递过去:“满饮此杯,以后就是兄弟!咱们一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好一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林黑虎眼睛瞪得溜圆,一口干了杯里的酒,拍着桌子道,“陈先生以后叫我黑虎就行!黑虎以后为您马首是瞻!” 他还特意看向潘起亮,把话挑明:“我进小刀会,只拜入陈先生的堂下。” 潘起亮闷头喝了杯酒,腮帮子鼓着,闷闷不乐地问:“陈林,以后黑虎保护你,那我干什么?” “哈哈!”陈林笑出声,指了指他,“你当然还是做自己的事!手枪队成立的时候,就不只是为了保卫。你们是小刀会一把带血的匕首,随时要准备插入敌人的胸膛!” 陈林把川沙的事交给了潘起亮——他手下有庙帮的孩子,最擅长收集情报;还有手枪队,既能斩首,又能锄奸惩恶。 潘起亮一听,脸上的不开心全没了,“唰”地站起来,给陈林行了个军礼,声音响亮:“保证完成任务!” 陈林点点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忽然问道:“有没有淀山湖的消息传来?” 潘起亮脸上的笑容淡了,摇了摇头:“还没有。” 陈林的目光转向南边,眉头轻轻蹙起,手指在桌沿上慢慢摩挲——淀山湖那边,怕是要出事。 …… 淀山湖西侧,急水港。 风裹着水汽吹过来,一支船队正匆匆驶过,船桨划开水面,溅起细碎的浪花。 秦少柏站在船头,衣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次他在松江府动员了上千民团,凑了上百艘船,要开进太湖。 两天前,他手下最可靠的人来报,说发现了劫持“快车号”的水匪。 那支水匪有两百多人,还装备了火铳——这跟道台衙门给的情报一模一样。 陈林虽然帮英国人换回了人质,却没击败水匪,也没夺回赎金。 英国人现在因为法国人的缘故,暂时不会出兵,可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宫慕久为了保险,还是想把这支水匪灭了。 可陈林那边总以淀山湖巡检司正在筹建为借口拖着。 老谋深算的宫慕久,就想到了秦少柏。 秦少柏现在正是急着往上爬的时候——差一步就能当松江知府了。 人只要有求,就容易被拿捏。 “大人,过了急水港就是太湖了!”一个手下凑到秦少柏身边,声音带着急切,“再有三个时辰,船队就能到水匪盘踞的岛屿!” 秦少柏的目标是大钱岛。 他的情报没错,这里确实是那支水匪的地盘。 只是现在,这里盘踞的是一支叫“锦帆军”的队伍。 他们不再打劫普通商船,只抢漕船。 抢了漕船也不滥杀,反而会给船工一笔遣散费,让他们去淀山湖投靠江南船运公司。 太湖周边,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家,总能在半夜从院子里捡到一包包粮食,袋子上还印着锦帆军的标志。 无家可归的人,会聚集在湖边,等着锦帆军的船来接济。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锦帆军在太湖周边已经名声大噪。 “湖州府的人马出发了吗?”秦少柏问道。 这次行动,是松江府和湖州府一起配合。 湖州府是漕粮的发运地,也被水匪害得不轻。 “出发了!”手下赶紧回道,“一共三十艘漕船,带了五百多号人!” “好!”秦少柏攥紧拳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这边有一千五百人,不信灭不了这支水匪!”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软甲,胸前的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程指挥使,”秦少柏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语气带着拉拢,“此战若胜,对你我都是大功一件!” 程飞虎是松江府城守营指挥使,隶属江南提督,川沙的汛兵、金山卫的汛兵都归他管。 之前川沙汛兵把总冯勇被抓,对他影响不小——他需要一场功劳来洗去身上的污点。 他心里也恨陈林,觉得这一切都是陈林搞出来的。 可陈林有宫慕久撑腰,他也没办法。 后来知道秦少柏跟陈林有矛盾,他就主动凑了过来,跟秦少柏走得很近。 程飞虎拍着胸脯,语气傲慢:“放心吧!我抽调了五百精兵,拿下那些水匪,不在话下!” 他顿了顿,又凑近了些,声音压低:“秦大人,其实咱们没必要跟湖州府合作——这样功劳还得被他们分走一半!” 在程飞虎眼里,水匪不过是一群打家劫舍的流民,水平跟乡勇差不多。 这次他带了松江府大部分绿营兵,还配了五十把鸟铳、二十杆抬枪,甚至还有五门虎蹲炮。 有周围民团掩护,他觉得肯定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与此同时,大钱岛南侧的湖面上。 厮杀声震天,水花里都掺着血。 周立春把手下所有武装都调了过来,加上上次缴获的褐贝斯火枪,一共凑了一百多把。 湖州府的船刚出港不到半个时辰,就被锦帆军的船队围了起来。 锦帆军有两百艘船,人数超过一千。 打头的是伪装成铁板船的小船,船上的火枪“砰砰”齐射,子弹像雨点一样打过去。 周立春脸上戴着龙王面具,手里举着刀,冲杀在最前面。 他一冲,锦帆军的人也跟着往前扑,瞬间就把湖州府军和民团的队形冲乱了。 没一会儿,湖州军就败了。 船被缴获,普通民团成员投降后,都被放了回去。 那些民团领队和官军,全被押了起来,等着家属拿钱来赎。 打扫完战场,周立春让人把湖州军的旗帜收起来,又让人驾驶着缴获的漕船,还把负责指挥的湖州漕运通判带了过来。 那漕运通判是个软骨头,还没等用刑,就点头同意配合锦帆军行动。 船队调转船头,朝着东边驶去。 陈林和周立春商量好的连环计,这第一环,总算打通了。 这叫请君入瓮。 第122章 太湖水战 松江府的船队劈开太湖水面,船头犁出两道白浪,往大钱岛方向驶去。 秦少柏坐在官船舱外的藤椅上,右手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 左眼皮从清晨起就没停过,跳得他心烦意乱。 他抬眼扫过甲板上列队的兵丁,冲身后招了招手。 心腹快步上前,躬身候着。 “周立春那家伙最近在忙什么?”秦少柏声音压得低,目光还盯着远处的水色。 “回大人,”心腹凑近了些,语气谨慎,“船帮的船这几日都在运物资,大部分往北去了,估摸着是到陈家湾。” 秦少柏指尖顿了顿。 他早派人查过,船帮跟陈林走得近,帮陈家湾运货也不是秘密。 听到周立春的人不在附近,他紧绷的肩线才松了半分。 船队出动的规模做不了假,没了船,周立春的船帮就断了腿脚,威胁不到自己的后路。 周遭的兵丁还在闲聊,大多觉得周立春没胆子造反。 秦少柏却没这么乐观,他天生多疑,多问这一句,不过是求个心安。 船队继续往湖心走,湖面越变越宽,水天连在一处,一眼望不到边。他们是官军,不用藏着掖着,趁着日头亮,正大光明地去攻大钱岛。 这次还请了湖州军帮忙,两边加起来的人数,稳占绝对优势。 “报——” 一声喊从远处传来。 一艘小快船破浪而来,船头上的水兵半跪着回报消息。 “前方发现湖州军的漕船!” 秦少柏猛地站起身,披风扫过藤椅扶手。“看清楚了吗?” “报大人,看清楚了!是湖州漕运通判周大人的船!” “好!”秦少柏眼底亮了亮,扬声下令,“加快船速,跟我去迎接周大人!” 浆手们立刻喊起号子,“嘿哟、嘿哟”的声音混着水声传开。 秦少柏坐的官船猛地提速,冲破船队阵列,冲到了最前面。 前方的水面上,一支船队正缓缓驶来。 漕船的轮廓很显眼,船身宽、吃水深,是用来运粮食的样式,整整齐齐排着队。 秦少柏眯起眼,风从湖面刮过来,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宝剑,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这时候要是有把羽扇,就更加应景了。 此役若胜,松江知府的位置就稳了。 他指尖又开始发烫,那是盼了好几年的位置。 与此同时,上海县衙里,吴云正坐在案前批公文。 毛笔捏在手里,半天没落下一个字。 他叹了口气,把笔搁在砚台上。 宫慕久把组织兵马的权力给了秦少柏,这事像块石头压在他心口。 松江知府的位置空着,正是往上爬的好机会。 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几日陈林说要帮他运作,吴云当时只当是客套话。 秦少柏的官职比他高,资历也比他老,他拿什么跟人家争? 吴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算了,认命吧。 先把上海县令的任期坐满,别出岔子,以后换个县接着当差,也算是安稳。 另一边,宫慕久的院子里,传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他正站在一个金属架子前,双手握着横杠来回拉动。架子上的滑轮带着石锁上下动,是陈林送的“多功能划船机”。 试了几次,宫慕久就喜欢上了。比每天闷头举石锁有意思多,还能活动全身。 他停下来,接过家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秦少柏那边行动了吗?” 站在一旁的幕僚立刻躬身回话:“已经出发了。湖州府那边也同意出兵,水匪对他们的漕运危害更大,愿意配合。” 宫慕久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哼,这个臭小子,还想拿捏老夫,太嫩了点。” 幕僚愣了愣,小声问:“大人是在说小陈大人?” “可不是嘛。”宫慕久走到石桌旁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小子跟猴子似的,鬼精鬼精的。老夫这次用秦少柏,就是要敲打敲打他。你想啊,骡子要想卖力干活,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养一头,让它们争一争。” 幕僚连忙拱手:“大人的用人之道,真是炉火纯青。” “少拍我马屁。”宫慕久摆了摆手,语气严肃起来,“让人去青浦县候着,一有太湖那边的消息,立刻回来报告。” 他苏松太道手下,最得力的就陈林和秦少柏两个。至于吴云,虽然听话,但性子太迂,跟洋人打交道根本不行,成不了大事。 …… 太湖之上,微波粼粼,阳光洒在水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秦少柏的官船离湖州漕船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船头站着的周通判。他抬手,礼貌性地挥了挥。 对面的周通判却慢了半拍,手臂抬得僵硬,像是被人提着线的木偶。 秦少柏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一向小心,这点异常没逃过他的眼。 再看漕船上的兵丁,穿的都是漕丁的衣服,站在船舷边,乍一看没什么问题。 可他们脸上的表情太严肃了,一点不像迎接友军的样子,倒像是在等着打仗。 两船越靠越近,距离拉近到百米时,秦少柏的眼睛突然睁大,嗓子里爆发出一声喊:“转舵!备战!他们是水匪!” 官船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有的兵丁手里的刀鞘都掉在了甲板上。 反应快的,已经扑到船舵旁,手忙脚乱地想把船转开。 可对面的漕船没给他们机会。 船身两侧突然伸出两排船桨,“哗啦”一声插进水里,漕船猛地向前冲来,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 秦少柏坐的官船是按官员规格造的,船身宽、空间大,为了舒适性牺牲了灵活性,转向本就慢。 这时候想转开,已经来不及了。 秦少柏转身就往船舱里躲,程飞虎已经在甲板上指挥起手下来。 兵丁们有的端起鸟铳,有的拉开弓弩,几队操纵抬枪的兵丁,正蹲在甲板上架枪,手都在抖。 漕船的船舷后,周立春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正盯着秦少柏的官船。 他冲身边的人摆了摆手:“将姓周的押下去。” 他还没打算杀周通判,这人留着还有用。 三艘漕船呈“品”字形,像钳子一样往官船围过来。官船后方,松江府的其他船只也在往前赶,可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支援。 秦少柏躲在船舱里,把脑袋探出来,冲甲板上的程飞虎喊:“程大人!这些水匪是想各个击破!一定不能让他们跳帮,否则后面的战船就没法施展了!” 程飞虎正盯着越来越近的漕船,闻言回头喊:“秦大人,末将明白!您躲好了,别被流矢击中!” 周立春也知道,机会就这几十秒。 锦帆军的船桨还在飞快地划着,原本跟官船还有百米距离,这会儿官船转向慢,几乎是原地不动,漕船很快就逼近到了十几米。 “放!”程飞虎率先喊了一声。 官船上的火铳和弓弩一起发射,弹丸和箭矢“嗖嗖”地往漕船飞去。 周立春带着人躲在船舷后面,没还击,只有几个人不小心被箭矢擦到,倒在船板上。 等官船的火力停了,周立春猛地站起身,嗓子里的吼声像炸雷:“射击!” 三艘漕船上的火铳手,瞬间从船舷后站起来,枪口齐刷刷对准官船。 “砰砰砰”的枪声连成一片,密集得像下雨。 弹丸打在官船的木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甲板上的绿营兵,成片地往下倒,有的直接掉进湖里,有的蜷缩在甲板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程飞虎反应快,一下子躲到了桅杆后面。 他探出头,看着手下一个个倒下,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不明白,刚才他们射击的时候,漕船上只倒下几个人,怎么轮到对方射击,自己这边就垮了? 他没跟洋人打过仗,不知道什么叫“齐射”——在精度不够的情况下,集中火力同时射击,才能最大化杀伤效果。 他以为对方打完一轮,总要花时间换子弹。 趁着这个空档,程飞虎从桅杆后跳出来,拔出腰刀喊:“弟兄们!还活着的跟我反击!击杀一名水匪,赏银五两!” 等他喊完,身边的兵丁刚站起来,漕船上的枪声又响了。 程飞虎懵了——这些水匪换子弹怎么这么快? 他不知道,锦帆军用的是后装枪,装弹速度比官船的前装枪快了三倍。 “夺船!”周立春看官船上的人差不多垮了,大手一挥。 三艘漕船上的人,立刻扔出带着铁钩的狗锁,“哗啦”一声挂在官船的船舷上。几十个人一起用力拉,漕船和官船“砰”地撞在一起,船板都震了一下。 “杀啊!”漕船上响起一片呐喊,锦帆军的将士踩着船舷,麻利地跳上官船。 周立春一手提大刀,一手握着手枪,第一个跳了过去。 程飞虎也红了眼,举着刀冲了上来。两人的大刀撞在一起,“当”的一声脆响,火星溅了起来。 甲板上的厮杀声越来越大,松江府的其他船只终于靠近了些,可看到程飞虎在跟水匪缠斗,不敢放箭,怕误伤了他。 正打着,周立春瞅准一个空档,手里的手枪“砰”地响了。子弹打在程飞虎的大腿上,程飞虎“啊”地叫了一声,单膝跪在了甲板上。 甲板上的战斗,就此停了。 锦帆军的将士开始往船舱里冲,搜索剩下的人。没过多久,两个士兵拖着一个穿着软甲的人走了出来,正是秦少柏。 秦少柏被拖到甲板上,抬头就撞见了蒙着黑布的周立春。他皱着眉头,盯着周立春的脸——这人的身形、眼神,怎么这么眼熟? “把他们架起来,让后面的官军投降。”周立春冲手下说。 秦少柏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哆嗦着:“你……你是周……” “哈哈……”周立春打断他,笑声里带着嘲讽,“秦大人,你是准备为鞑子朝廷殉国,还是苟活下去,看我汉家江山光复?” 秦少柏梗着脖子,声音还在抖,却带着几分硬气:“本官深受皇恩,岂会与尔等贼匪为伍!” “好,我明白了。”周立春没再多说,冲身边的人摆了摆手。 有人立刻掏出布条,塞进了秦少柏的嘴里。 领头的文官和武将都被俘虏了,后面的官军看着这一幕,手里的刀都垂了下来。船还在太湖上飘着,可没了领头的,这仗根本没法打了。 远处的水面上,松江府的船队停在原地,没人敢再往前一步。 第123章 双喜临门 不过,周立春没敢掉以轻心。 身后的漕船陆续靠上来,船桨划开的水纹在湖面织成网。 锦帆军的船数只有官军一半,却像铁环似的,把官军船队困在了中间。 官军这边早乱了阵脚。 各船自顾不暇,有些民团的小船偷偷转了舵,顺着湖汊溜得没影。 绿营的几个把总挤在一艘船上,商量半天,终于派了个兵丁划着小舢板过来,想跟水匪谈判。 “我们愿意罢战,”一名官军把总站在舢板上,声音发紧,“但你们得放我们,还要放了程指挥使和秦大人。” 周立春倚在船舷上,听完嗤笑一声。 风把他的蒙面布吹得晃了晃,语气里满是嘲讽:“放你们走可以。但武器盔甲得留下,船只也得留下一半。秦大人嘛——”他顿了顿,眼神冷下来,“他自己想要殉国,回不去了。至于程指挥使,让他家里人拿一万两白银来换。” “我可是听说程指挥使向来喜欢克扣军饷,家财万贯。” 这场水战打得快,真正的厮杀只在三艘漕船和秦少柏的官船之间。官船上死了三十多人,锦帆军这边只有四人受了伤。 周立春受陈林影响,不想多杀人。 都是华人,刀光剑影里拼死活,实在没什么意思。 绿营的把总们又合计了一阵,咬着牙答应了条件。 很快,官船上的人开始卸甲,铁盔铁甲堆在甲板上,叮当作响。 武器被收拢起来,所有人都往后方的小船上转移。 交割过程耗了两个时辰,直到夕阳把湖面染成橘红色,才算完。 锦帆军大胜而归,缴获的战船、武器堆在大钱岛上,像座小山。 船舱里,秦少柏被绑在柱子上,依旧昂着头,下巴抬得老高,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哼!周立春,”他声音发哑,却没服软,“是本官小瞧你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搞鬼,真是好大的手笔。” 他顿了顿,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甘:“劫洋船、骗赎金、伏击官军,声东击西,各个击破,一环套着一环,厉害啊!” 周立春坐在对面的木箱上,手指敲着箱沿:“秦大人过奖了。其实秦大人也是个有才华的人,这些年也做了些事。但秦大人的眼里,从来没有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本官乃是代天子牧民!”秦少柏猛地提高声音,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懂什么叫牧民吗?小民如同牛羊。” “你们还想怎么样?难道要跟本官平起平坐?本官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地方安宁,保朝廷能收上税!” 到了这步田地,他还在嘴硬。 这些话都是他的真心话,哪怕身陷囹圄,也绝不会讨好眼前的“贼匪”。 周立春看着他,缓缓站起身:“好吧,秦大人代表天子。那我就代表我的弟兄们,宣判你死刑——为你当年杀害的淀山湖船工,讨个公道。” 第二天一早,大钱岛上竖起了绞架。 周立春当着所有锦帆军的面,绞死了秦少柏。 来自淀山湖船帮的将士们围在一旁,纷纷拍手叫好,喊声响彻湖面。 经此一战,锦帆军的名声传遍了太湖流域。 周边湖州、苏州、松江三府的商人,很快派人送上厚礼,过来示好。 他们都要靠着太湖做生意,不得不看锦帆军的脸色。 湖州府得知大军惨败后,也悄悄送来了赎金,把被俘的将领和周通判赎了回去。 他们渐渐发现,锦帆军只要不被招惹,并不嗜杀。 愿意收钱、还能谈判的水匪,比那些不讲理的乱兵让人放心多了。 周围的百姓也慢慢变了态度,把锦帆军当成了自己人。 有些年轻子弟血气方刚,甚至自己驾着小船跑到大钱岛,要投靠锦帆军。 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此战一胜,陈林那边的主动权总算抢了回来。 他对吴云的承诺,也有了兑现的机会。 这几天,陈林一直在川沙堡和陈家湾之间奔波。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宋家那边始终没动静,像蛰伏的蛇,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这种老是被人惦记的感觉非常难受。 潘起亮受命留在川沙堡刺探情报。 陈家湾这边,牛大力也加派了人手,把各个路口都守了起来。 工业区的发展倒是一如既往地快,尤其是制药车间,完成第一批出货后,陈林让胡三扩大了生产规模。 现在他不用每天都去车间盯着,只有关键工序还需要亲自上手。 陈林坐在办公室里,手指敲着桌面,琢磨着该培养一个自己能绝对信任的人。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苗苗合适。 这段时间,苗苗跟着刘丽华学习,不管是记账还是识字,都学得又快又好,显露出极高的天赋。 是时候让她跟着自己做实验,掌握陈家的独家秘方了。 陈林手里的止疼药、小蓝丸、抗生素,就算这个时代的化学家拿到成品,也研究不出配方。 可等这些药在西洋打开销路,赚回大笔银子后,肯定会有人觊觎技术。 现在车间里的少年工,每人只负责一个环节。 就算他们被抓走,或者反水,也不可能把核心技术泄露出去——最关键的步骤,一直是陈林自己操作。 傍晚时分,暮色漫进车间。 陈林收拾好东西,正准备乘船回租界,一艘小船突然从芦苇荡里冲出来,飞快地停靠在陈家湾的码头上。 这船形似龙舟,靠十几支船桨驱动,是陈林专门让人造的通讯船。 船上的水手跳下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快步跑到陈林面前,递上了太湖水战的消息。 陈林看完纸条,嘴角忍不住上扬。 但欣喜过后,他立刻皱起眉,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规划。 他快速写了一封信,让水手带给周立春,自己则转身往租界赶——宫慕久那边,想必很快也会接到消息,他得回到离县城最近的地方,盯着局势变化。 刚到租界的院子门口,陈林就看见珍妮站在那儿,双手抱在胸前,脚尖轻轻点着地面。 “珍妮小姐,”陈林心情好,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轻松,“好巧啊,要不要进来一起吃晚饭?” 珍妮瞥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嗔怪:“哼,现在要找到你可真难。一天天的,到处跑。” “可不是嘛,”陈林笑着摊了摊手,“有些人天生就是大小姐,像我们,天生就是做牛马的命。” “别贫嘴了,”珍妮上前拉了拉他的胳膊,眼神亮了些,“詹姆斯先生回来了,跟我一起去接他呗?他出去这么久,肯定累坏了。” “真的?”陈林眼睛一下子亮了,今天可真是喜上加喜,“太好了!走走走,我去换件衣服,咱们现在就去。” 两人赶到租界码头时,颠地洋行的人已经来了不少,岸上的装卸工人也都守在一旁,手里握着麻绳,随时准备卸货。 远处的江面上,一支由十几艘帆船组成的船队正缓缓靠岸。江边的码头不够用,船队只能排着队,一艘艘轮流停靠。 詹姆斯从“白海豚号”汽船上走下来,深色的外套上还沾着海风带来的潮气。 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看到陈林和珍妮,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 “詹姆斯先生,辛苦你了。”陈林快步上前,跟詹姆斯拥抱了一下,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算不了什么,”詹姆斯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只是在岸上待久了,这次出海,倒有些不适应了。” “走,回公司说吧,”珍妮在一旁插话,伸手挽住詹姆斯的胳膊,语气亲昵,“詹姆斯叔叔,我们公司搬进新大楼了,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詹姆斯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我的东西都搬过去了吗?” 他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这些年一直孤身一人。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让他心里暖暖的。 路上,詹姆斯开始汇报这次的收获。 他走在中间,陈林和珍妮跟在两侧,认真听着。 “狮城那边的分公司,已经换上咱们自己人了,”詹姆斯说,“泰勒守在那儿,有他盯着,不会再出之前的问题。”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不过本土那边,还是颠地家族的人在掌管,关系到咱们送回去的产品销售。有机会,我还是要回去一趟,防止某些人搞小动作,出什么幺蛾子。” 詹姆斯是颠地洋行的老人,对公司的情况最了解。 原本陈林和珍妮都以为,解决了狮城的问题,就能完全掌控洋行,没想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到陈林和珍妮的脸色沉了下来,詹姆斯连忙安慰:“也不用太担心。本土的分部需要咱们的资金和货物补充,他们必须乖乖配合咱们在东方的商业活动,否则,分分钟让他们拿不到工资。”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新公司大楼下。 詹姆斯抬头望去,大楼外墙上的瓷砖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上面三层中式风格的建筑还搭着脚手架,但下面五层已经完工,看起来气派极了。 走进大厅,头顶的水晶吊灯亮着,把整个空间照得灯火通明。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的影子,空气中还带着淡淡的木料清香。 “不错,够气派!”詹姆斯忍不住感叹,眼睛里满是赞赏。 他跟着珍妮和陈林来到自己的房间——一间宽敞的大套件。 客厅的墙壁上,摆着他收集的那些“宝贝”。 詹姆斯快步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那些火枪的表面,像见到了久别的老朋友。 他的目光顺着置物墙往下移,很快,一个大家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一把充满暴力美学的步枪! 第124章 爱尔兰船工 詹姆斯指尖抵着木托,小心翼翼将通体黝黑的大家伙端在手里。 金属凉意透过棉布渗进掌心,他眯眼打量半晌,连陈林、珍妮在旁站着都忘了。 “杰克,这步枪是你做的?”他抬眼,指腹摩挲着枪身上凸起的部件,“上面这个是?” “瞄准镜。”陈林指尖点了点镜片,声音透着几分笃定,“有了它,八百码外的目标也能打。” “八百码?”詹姆斯眼尾一挑,立刻举枪将眼凑向瞄准镜。 可视野里一片模糊,他愣了愣,才想起这东西跟望远镜一样得调,又悻悻放下枪,目光落向枪管。 “没错,枪管是特制的。”陈林指尖敲了敲枪管,发出清脆的“笃笃”声,“这炉钢材出奇地好,可惜就炼了一炉。” 陈家湾的小炼钢厂,用的都是赣省小矿场的铁矿,品质时好时坏。炼出的钢材因合金成分不同,存在细微的差别。 偶尔能出一炉高锰钢或是钛钢,就跟捡着宝似的。 这根枪管的钢材,耐高温还柔韧,做枪管再合适不过。 当然,陈林这话也掺了点水分——他就是想让这把狙击枪听着更金贵些。 “这枪是后装的?”詹姆斯前倾身子,声音里多了几分急切。 “确实是后装。”陈林点头,指了指枪膛,“不过我改了气密性,枪膛材料特殊。子弹也是我做的黄铜弹。” “帅!太帅了!”詹姆斯猛地攥紧枪托,指节都泛了白,“杰克,这礼物我太喜欢了,这次没白跑!” 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往左右扫了扫,神秘兮兮道:“等下,我也有礼物给你。” 说完,三人并肩去吃晚餐。 珍妮安排的铜炉火锅,薄切的牛肉落了几十盘子。 陈林和詹姆斯吃得满头大汗,大呼过瘾。 吃完饭回到码头,这里依旧热闹。 风卷着江腥味扑在脸上,工人们扛着木箱来回跑,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撞得咚咚响。 水泥厂、促凝剂厂、炼铁厂的厂房早立起来了,黑黢黢的轮廓戳在暮色里,就等这批设备和技术工人到了开工。 码头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洋人技师耷拉着肩膀,脸上的疲惫能拧出水来——这些都是颠地洋行从英吉利本土招来的技工。 他们来这儿,是要教华工熟悉流程,为此能拿五倍于本土的工资。 詹姆斯没往厂房走,径直领着陈林乘坐小船往江中心去。 一艘帆船泊在江心,帆布被风吹得猎猎响,离着还有几步远,陈林就闻见一股馊味混着汗味,直冲鼻腔。 “詹姆斯先生,你说的礼物在船上?”陈林皱了皱眉,声音压得低了些,“到底是什么?” 詹姆斯没说话,只掀开了舱盖。 昏黄的油灯在舱里晃,光线下,一双双眼睛亮得吓人,全直充满期待地盯着二人。 陈林扫了一眼,心猛地沉了沉——舱里挤着的都是难民,破衣烂衫挂在身上,露出的胳膊细得像麻杆,脸上的黄气盖都盖不住,馊味就是从他们身上飘出来的。 “这是……”陈林的声音顿了顿。 “他们都是我的爱尔兰同胞。”詹姆斯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些,眼底蒙着层哀伤,“爱尔兰闹大饥荒了,他们是逃出来的。” “杰克,我需要你帮个忙。”他抬眼,目光里满是恳切。 “你说。”陈林没半分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我想让你收留他们。” “怎么不去租界?”陈林追问。 “殖民地当局只给他们去美洲。”詹姆斯攥了攥拳,又补了句,“他们都来自同一家造船厂——我记得你说过,想建座船厂,他们能帮你。” 陈林确实有这打算。 江南不缺造船工人,可大多只会造内河沙船;闽省的工人会造海船,也都是福船那样的老样式,慢得像蜗牛。 他要的是西式快船,是能造蒸汽轮船的工人——这些人,正好补上了这块缺。 “好。”陈林点头,声音里没半分迟疑,“我这就安排小船,今晚就送他们去陈家湾。” 陈家湾是他的地盘,他说的算,把这些爱尔兰船工安排在那儿,短时间内绝不会出问题。 “谢谢你,杰克。”詹姆斯眼里亮了亮,立刻转身朝舱里喊,“托马斯?安德鲁斯!” 一个高个子男人从难民堆里挤出来,衣服上沾着灰,却依旧挺直了腰板。 “安德鲁斯先生,这是杰克,我的朋友。”詹姆斯拍了拍安德鲁斯的肩膀,语气郑重,“以后你们跟着他,要视他为主人,尽心干活。” 安德鲁斯立刻攥紧拳头贴在胸口,“咚”一声单膝跪在陈林面前,声音掷地有声:“杰克先生,我以后就是您的仆人!我对上帝发誓,坚决执行您的命令!” “杰克,把你的手放在他肩膀上。”詹姆斯在旁提醒。 陈林抬手按在安德鲁斯肩上,掌心能触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油灯的光晃在两人脸上,这场认主仪式,在江风里静悄悄地完成了。 之后陈林跟安德鲁斯聊了几句——他们的船厂在都柏林,给英吉利船东造过蒸汽帆船,技术没问题。 陈林当场承诺,按都柏林的工资标准按时发钱,还会给他们安排住处。 至于船厂的位置,他早想好了——川沙北侧的长江口。 后世那里可是中国最大的造船厂,把厂建在那儿,再加上太湖的船厂,正好能互补。 川沙造大型海船,太湖造内河船,还能互相交流技术。 用不了一两年,他就能有自己的蒸汽轮船了。 安排人的事,交给老韩就行。韩忠信现在专给陈林跑腿,建筑公司的事则归孙宝山和李云山管,不用他多费心。 晚上,詹姆斯又拉着陈林喝了几杯。 威士忌的烈味烧得喉咙发疼,没一会儿陈林就败下阵来,被人扶着醉醺醺回了租界一号。 第二天太阳都晒到窗棂了,陈林才被游慧儿的声音喊醒。 “少爷,道台衙门来人了,说要找您。” 陈林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帮我把官袍准备好。”他打了个哈欠,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早备好了。”游慧儿笑着递过一件家居服,轻轻搭在他肩上,“您先起来吃饭吧?小姐去刘姑娘那儿了,她早吃过了。” 陈林心里微微一沉。 陈苗跟刘丽华熟了之后,就很少黏着他了。 再加上他总早出晚归,有时候几天都见不着面。 他得好好规划规划时间了,不能再这么瞎跑——租界、川沙,商场、官场,哪头都得顾着,平衡得靠自己找。 此刻的道台衙门里,宫慕久正急得在屋里转圈。 青砖地上的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又随着他的脚步缩成一团。 他向来爱玩官场平衡的把戏,几千年来,达官显贵不都这么干? 可这次,他却忘了这背后的风险。 陈林这次算是给他上了一课:以后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陈林不只是他的下属,更是能帮他解决麻烦的人,两人是合则两利的平等主体,靠的是利益交换。 这次出兵剿水匪,松江府的绿营几乎全动了,还联合了湖州府,连两江总督和闽浙总督都批了条子。 这么大的阵仗,最后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影响大得吓人。 明明是个必胜的局,怎么就败得这么快? 那些水匪的底细早摸透了——九曲龙那伙人在大钱岛盘踞多年,实力就摆在那儿。 秦少柏带的兵是对方的好几倍,还大多是训练过的官军,结果呢? 两个通判、一个指挥使,全被水匪抓走了。 什么时候,太湖的水匪这么厉害了? 失败的消息一传出去,周边几府的富户全慌了,拖家带口往外逃——水匪打赢了,指不定会趁机攻府县。 宫慕久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要是再丢几座城,他这个苏松太道,这次是真的要完了。 第125章 一场大戏 道台衙门正厅,檀木公案后摆着三把朱漆椅。 宫慕久坐在正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扶手,目光扫过底下站着的一众官员,突然扬声:“陈林,你小子给我过来。” 语气算不上严厉,倒像长辈喊自家小辈,半分没有当众呵斥的意味。 这哪是下马威?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给足了陈林面子。 吴云站在人群里,指尖悄悄攥紧了袍角。 他心里犯嘀咕,宫大人啥时候对陈林这么亲近了? 这语气,比对着自家公子还热络。 正厅里挤得满满当当,苏松太道下辖州县的官员几乎都到齐了。 官帽上的孔雀翎随着呼吸轻轻晃动,衣料摩擦声此起彼伏。 唯独角落空着块地方——松江府衙的人,一个没来。 谁都知道,松江府衙这半年邪门得很。 先是知府突然暴毙,棺材还没凉透,署理政务的通判又被水匪掳走了。 今天来的,只有华亭县令一个,缩在角落,头都不敢抬。 陈林听见喊声,立刻快步上前,鞋底子蹭着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在宫慕久身侧的椅子坐下,这位置紧挨着公案,比其他官员都靠前半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僭越了。 宫慕久没提座位的事,直截了当问:“陈林,淀山湖巡检司那边组建得如何了?” 陈林手指扣着膝盖,垂眸道:“呃……” 声音透着几分小心翼翼,像是怕说错话。 “周立春那边说,兵甲不齐,经费短缺……” 话没说完,宫慕久的眉头“唰”地拧起来,两道眉峰挤成个疙瘩。 他抬眼看向陈林,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小子又想耍心眼?” 陈林心里一紧,赶紧换了语气,声调拔高些:“不过,巡检司的将士士气高昂!他们都说水匪太过张狂,定要与其一较高低!” 宫慕久的眉头松了些,嘴角勾了勾:“这就对了嘛。当初说好用厘金抵扣军费,既然厘卡还没设起来,今天各府县都在,每家凑一点,给你五千两。你有没有信心拿下太湖水匪?” 陈林“腾”地站起来,双手抱拳,腰弯得极低:“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他心里门儿清,宫慕久今天把人都叫来,就是为了要钱。 这些官员平时抠得跟铁公鸡似的,可如今怕水匪闹到自己地盘,保准愿意掏银子。 果然,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小声议论。 靠近太湖的州县官员先开了口,按着地盘大小报数,没一会儿,五千两就凑齐了。 上海县不靠太湖,吴云手里也没多少余钱,他没说话,只悄悄用眼角瞟陈林。 这家伙前几天还说要帮自己运作松江知府。 这才几天,秦少柏就被水匪擒了。 是巧合?还是陈林干的? 吴云心里打了个寒颤。 要是陈林做的,也太恐怖了。 两个府,近两千官兵,说败就败,这得有多大的实力? “大人,”陈林突然开口,声音顿了顿,“听说水匪的武器精良,下官斗胆问一句,可否让下官去各府县军库调些装备?” 宫慕久想都没想,点头应下:“准了。” 他心里清楚,各府县的武备早就废弛了,军库里没什么好东西。 陈林要,就给他,反正也值不了几个钱。 喊陈林来之前,宫慕久就做好了准备,料定这小子会狮子大开口。 如今看来,要的东西还不算过分。 “大人,属下还有一个请求。”陈林又说。 “诶——”宫慕久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警告,仿佛在说“你别得寸进尺”。 陈林赶紧低下头,声音放软:“大人,小的只是想要个帮手。” 宫慕久松了口气,他还以为陈林要提什么过分要求,原来只是要个帮手。他挥了挥手:“说。” “属下想请大人派吴大人主持剿匪,”陈林抬眼,看向站在人群里的吴云,“吴大人是下官恩师,老成持重,若是有其主持,下官及淀山湖巡检司官兵定能够旗开得胜!” 吴云猛地看向陈林,心脏“咚咚”跳得飞快。 他赶紧深呼吸,努力压下心里的激动,不让脸上露出半分异样。 宫慕久没说话,转头看向吴云,眼神里带着询问。 吴云立刻上前一步,躬身道:“下官也曾读过兵书,愿效犬马之劳!” 他心里清楚,这时候要是不接话,这么多年的官就白当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劲——这一切,好像都是陈林提前写好的剧本。 自己就像个戏子,被陈林牵着鼻子走。 可这种感觉,非但不难受,反而让他心里发痒。 谁不想往上走?有人给铺好路,哪有拒绝的道理? 宫慕久见他应下,点了点头:“好。各府县回去将捐的银子备好,三日内送到淀山湖巡检司。” 他又看向陈林,语气严肃起来:“你这几天不要做其他的事情了,去淀山湖调兵遣将,银子一到就给我开拔。” 宫慕久心里急啊。 他必须在上面的决定下来之前灭掉水匪,不然自己的下场绝不会好。 这段时间,他天天睡不着觉,身心俱疲,甚至有过辞官的念头。 洋人那边刚压下打仗的苗头,水匪又闹起来,哪一件办不好,都能让他万劫不复。 “是,下官绝不辱命!”陈林再次抱拳,声音铿锵。 从道台衙门出来,阳光有些刺眼。 吴云快步追上陈林,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陈林会意,跟着他往上海县衙走。 县衙花厅里,丫鬟端上两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窗边的竹影。 吴云坐在椅子上,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拉着陈林的手,语气带着点急切:“陈林啊,为师可从未带兵打过仗。孙子兵法是读过,但是你也知道,纸上谈兵没用的。你可不能指望为师啊。” 陈林一只手托着吴云的手心,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轻松:“恩师,您就放心吧,弟子也不会打仗,我只会做生意、做实验。” “啊?”吴云眼睛瞪圆了,声音都拔高了些,“那咱俩岂不是去送死?那秦少柏以前就指挥过剿匪,比咱俩都强,这说败就败了,我琢磨着,他大概率身首异处了。咱们去有用吗?” 他顿了顿,又追问:“还有你说的巡检司,就那帮船工,他们能打仗吗?” 话里话外,都透着怕死的意味。 陈林笑了笑:“恩师,您就放心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安排您在队伍的末尾。您见情势不妙,直接跑路就好了。” “这怎么行?”吴云立刻反驳,语气带着点坚持,“为师总要跟你并肩作战的。” 他想了想,又说:“我上海县衙还有一些火铳,你全拿走吧,多一点是一点。” 陈林跟着吴云去了县衙武库。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 架子上摆着一排火枪,陈林原本以为是老旧的鸟铳,走近一看,眼睛亮了——竟然是燧发枪。 “这是?”陈林拿起一把,手指摩挲着枪身。 “这是为师刚刚托人买的,”吴云解释道,“铁捕头之前说县内的拐子都用了火铳,他们没有装备无法办案。为师就托了一个弗兰西人买了这批火枪。只可惜,我上海县内财政有限,只买了二十把。” 陈林心里一暖,对着吴云拱了拱手:“谢过恩师。” 他悄悄在心里给铁良道了个歉:“铁良兄弟,对不起了。” 铁良最近刚抓住一条拐骗人口的线索,正顺藤摸瓜收集证据,肯定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火枪,被他截胡了。 陈林仔细看了看火枪,发现枪管里有膛线——这批枪,竟然还是弗兰西的米涅步枪。 宫慕久给了他几天时间,可陈林没打算拖延。 他不想朝廷换道台,宫慕久这人虽然爱用些小手段,但总体来讲还算好相处,不迂腐,还愿意放权。 就说川沙的事,陈林出格的地方很多,宫慕久从来没干预过。 陈林心里清楚,宫慕久手里肯定有自己的黑资料。 要是换个人来当道台,谁知道是个什么脾气? 辞别了吴云,陈林快马加鞭往陈家湾赶。 他先让人去找牛大力,让他立刻召集陈家湾民团。 接着,又去了川沙堡,找到潘起亮,让他的手枪队留守川沙堡,还从民团调了几十个人过来加强防御。 处理完这些,陈林带着剩下的民团,乘船往淀山湖去。 宫慕久说了,水匪人数多,让他以民团和巡检司为基础联合行动。 陈林只能照做,他知道,岸上肯定有人盯着自己。 堂堂道台大人,不可能没有耳目。 这场大戏,必须演好。 第126章 奉命打劫 松江府城,华亭县。 谷泖河的水泛着青灰色,跟横浦缠在一起,西头接太湖来的支流,东头扎进黄浦江奔海去。 城里的河浜更密,隔个五百步就有一条,八十多座石桥架在上面,像把碎银子串成了网。 忽然,水门那边传来“哗啦”的水声。 一支船队冲了进来,船头劈开水面,溅起的水花打在石墙上。 船上的人穿黑短褂,腰里勒着宽皮带,手里的长枪直挺挺的。 枪管上的刺刀又细又长,在天光下闪着冷光,看得人心里发紧。 刚过水门,一艘船上就跳下来几个黑衣士兵。 他们脚刚沾地,就扯开嗓子喊:“陈家湾团练,奉命剿匪,闲杂人等回避!” 士兵们腰杆挺得笔直,声音里带着冲劲。 周围摆摊的商贩赶紧收摊子,走路的行人往两边躲,连河道里的小船也都划到岸边,给船队让开道。 载着士兵的木船继续往城里开。 其中一艘略大的船上,竖着两块木牌,上面的字很醒目——“署理川沙政务陈”“川沙团练使”。 一个年轻官员站在船头,风把他的衣角吹得飘起来。这人正是陈林。 他不是要去剿匪吗?怎么来了华亭? 要做的大戏,还没开场呢。 宫慕久既然答应让他去各县府库筹装备,他现在就跟揣着尚方宝剑似的,腰杆都硬了。 他一直跟宫慕久装出一副有能力、懂外交的商人样子。 商人嘛,贪点很正常。 现在要他带人去拼命,不多捞点好处,怎么说得过去? 船队到了华亭县衙门口,才慢慢停下来。 黑衣大兵们“噔噔”地跳上岸,动作整齐。 他们把长枪托在手里,枪口斜倚在肩膀上,刺刀朝上指着天,透着一股威慑力。 “稍息……立正……跑步走……”各个小队的指挥官喊着口令,声音洪亮。 手下的士兵跟着动起来,分散到周围的街道上警戒,看那架势,是要把整个县衙都围起来。 华亭县令邱家诚从里面急匆匆跑出来,袍角都跑歪了。他看到陈林这阵仗,脸一下子白了,大气都不敢出。 邱家诚赶紧上前,脸上堆着笑:“陈大人,本官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进去喝杯茶?” 陈林摆了摆手,语气干脆:“邱大人,本官急着去剿匪,咱们现在就去府库。” 说完,他手一扬。 身后的士兵“唰”地往前踏了一步,脚步声整齐划一。 邱家诚身子一僵,差点往后倒。 他赶紧扶住旁边的柱子,才稳住身形。 邱家诚是举人出身,靠“大挑一等”当上的县令。 这种出身的官员,在清代县里很常见,有学问,也懂点实务,办差还算利索。 他在华亭待了一年多,攒了不少好东西。 原本打算今天让人转移一部分走,没料到陈林来得这么快——昨天才开的会,今天就到了。 一般人出征,都是能拖就拖,陈林倒好,自己催着自己来。 邱家诚偷偷打量那些民团。 他们的上衣短了很多,只到腰那里,布料又厚又硬,胸前钉着一排铜纽扣,再配上腰间的皮带,看着特别精神。 再看他们手里的长枪,清一色的,没一把是差的。 邱家诚心里嘀咕:这样一个士兵,光这身行头就得几十两银子吧?就这,陈林还说自己准备不足?他一个士兵的装备,都能顶自己县里一队衙役了。 可形势比人强。 邱家诚心里清楚,自己要是敢说个“不”字,下一秒,这些黑衣大兵就能踏平他的县衙。 华亭是府衙所在地,算是大县,可现在知府和通判都没了。 陈林身后有道台大人撑腰,自己呢?身后空荡荡的,没人能帮他。 邱家诚咽了口唾沫,声音放软:“陈大人,本官这就带您去。” 邱家诚四十多岁,比陈林的爹还大,可在陈林面前,一口一个“您”,恭敬得很。 陈林看了他一眼,心里倒有几分意外——这县令,倒是识时务。 府库就在县衙里头,挨着后墙。 邱家诚让人拿来钥匙,“哗啦”一声打开府库的大门。 门轴“吱呀”响,带着一股霉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陈林上前一步,手搭在邱家诚的肩膀上,语气随意:“邱大人,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邱家诚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讶。 可当他看到陈林嘴角勾起的笑,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那笑容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只见陈林抬手往下一挥,大声喊:“全部搬走!” 他身后的黑衣大兵立刻冲了上去,脚步声、碰撞声在府库里响起来,尘土都被扬了起来。 邱家诚急了,上前一步:“陈大人,这……不是说好了,只要军资吗?” “是啊。”陈林点头,语气平静得很。 他指着一个手下扛出来的布匹,问:“士兵打仗,要不要穿衣服?” 又指着另一个扛着粮袋的士兵:“打仗要吃粮食吧?” “这些,都是军资。”陈林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调侃,“邱大人啊,您只是出点东西,本官可是要去拿命拼。你想想秦通判,想想程指挥使,他们都折在了水匪手里。实在不行,我跟宫大人说说,由邱大人您领兵?” 这话像块石头,一下子把邱家诚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垂了头,没敢再反驳。 华亭县的府库,最后装了整整十艘船。 陈林还算厚道,没动银库——要是连银库都搬空了,这华亭县衙就真成空架子了。 船队慢慢驶离,邱家诚站在河边,看着船影越来越远,气得直跺脚,低声骂道:“土匪,真是一帮土匪!” 一旁的钱粮师爷苦着脸,声音发颤:“大人,咱们攒了一年的东西,全都被搬走了,一粒米都不剩,就连柴房堆的那些木头,也没放过啊!” 船上,陈林看着满船的破铜烂铁,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手下这些人,大多是流民出身,穷怕了,看到什么都觉得有用,恨不得把府库搬空。 陈林随手拿起一个铜壶,壶口有手臂粗,沉甸甸的。 他递给身边的牛大力,说:“这个倒是不错,铜的,回去可以用来冲压弹壳。” 牛大力脸上一下子红了,尴尬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地说:“大人,这……这个是尿壶……” “嘭”的一声,陈林把铜壶扔进船舱,脸色有点黑:“你他娘的不早说!” “大人,小的没注意,您就拿起来了。您看这壶口粗大,是方便冬天在被窝里撒尿用的。”牛大力赶紧解释,语气里带着点委屈。 陈林气得在牛大力身上抹了抹手,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大人,这是新的,不脏的。”牛大力笑着说,想让陈林消消气。 洗劫完华亭县府库,陈林带着船队去了淀山湖的船运公司仓库,把东西卸了下来。 接着,船队没停,又往青浦县去——下一个目标,就是青浦县的府库。 当天晚上,陈林住在船工村。 村子里已经开始盖新房子,木头和砖瓦堆在路边,几个村民还在连夜干活。 周立春的家搬到了一个四合院里,这里也是船运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 院子中间有间小厅,厅里摆着一张圆桌,平时议事就在这儿。 陈林随意地坐在圆桌旁,他也换上了一身民团的军装。 他身材细高,五官俊逸,穿上军装后,更显得英姿勃发,少了几分商人的圆滑,多了几分军人的硬朗。 周秀英一推门进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直勾勾地盯着陈林。 她快步凑到陈林身边,声音软下来,用她那蹩脚的撒娇语气说:“陈林哥哥,这衣服看着真帅气,给我也弄一身呗?” 上次她把陈林的枪要走了,这次又看上了这身衣服,一点都不客气。 陈林瞥了她一眼,语气带着点调侃:“要不要把我自己也给你了?小姑娘家家的,看到什么都想要,想学人家做捞女吗?” 周秀英脸一红,嗔怒道:“不给就不给,真小气!捞女是什么啊?是河边捞菱角的女子吗?” 陈林忍着笑,点头:“嗯,就是捞菱角的小女孩,天真又可爱。” 周秀英这才满意,嘴角翘了起来。 没一会儿,周立春带着巡检司和锦帆军的头目来了。 现在周立春跟陈林一样,淀山湖和太湖两头跑,两边的事都要他管——说白了,还是缺人才,能独当一面的人太少了,只能辛苦他一个。 见到周立春进来,周秀英立刻老实了,不再嬉闹,还装模作样地拿起茶壶,给陈林倒了杯茶。 “陈把头。” “陈把头。” 进来的汉子们都主动给陈林行礼,语气恭敬。 他们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少年,已经没有丝毫轻视——正是在陈林的规划下,他们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东躲西藏。 周立春走到桌边,脸上满是兴奋,语气激动:“陈兄弟,这次的仗打得真爽利!我周立春活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最让他痛快的,就是除掉了秦少柏这个老对头——以前秦少柏总找他们麻烦,现在终于少了个心头大患。 陈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语气平静:“你们是爽利了,可现在得罪了两江总督和闽浙总督。朝廷不灭掉你们这支水匪,是绝不会罢休的。” 周立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脸上的肉抽了抽。 他看着陈林,眼神里满是担忧——两个总督区,五个省份,都是有钱有兵的地方,都要来对付他们,这哪里扛得住啊! 第127章 背刺老巢 周立春搓着手,声音发颤:“陈兄弟,那,那咱们该怎么办?” 他办事利落,执行能力没话说,可说到看大局、预判形势,还差得远。 这也不能怪他——以前就是个船帮头目,被朝廷欺负得连头都不敢抬,哪想过有一天能拉起这么大的势力? 还是靠陈林的指挥和支持,才一步步走到今天,快得让他都没反应过来。 陈林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一脸轻松:“咱们自然是要灭了这股水匪。” “什么?” 好几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 灭水匪?难道他们锦帆军要自己灭自己? 陈林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灭掉九曲龙。” “哈哈!”周立春一拍大腿,瞬间明白过来,“陈兄弟说的没错!咱们先灭了九曲龙,过段时间,再让锦帆军占了他原来的地盘!” “怪不得陈兄弟你要我把九曲龙的首级保存好嘞。” 周秀英凤眼一挑,斜睨了陈林一眼。 心里暗暗嘀咕:以后跟陈林打交道得小心点,这人太会算计,比狐狸还阴险。 陈林坐直身子,语气严肃起来:“周大哥,找个人扮成九曲龙,再准备好人马。后天,你我各自指挥民团和巡检司的将士,对大钱岛发起突袭。” “这……找谁扮九曲龙呢?”周立春扫了一眼身边的手下,眼神里带着询问。 一下子,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愿意扮水匪——毕竟是假的,可传出去也不好听,再说万一出点岔子,麻烦就大了。 陈林的目光落在角落里的王大眼身上。 这家伙平时最能说,也读过几天书,总爱显摆学问,今天倒难得低调,缩在一边不吭声。 “王大眼!”陈林突然喊了一声。 王大眼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啊?陈把头,我不行!我这模样,一点都不像匪首啊!”一边说一边连连摇头,生怕被点中。 陈林咧嘴一笑:“诶,我可没说让你扮九曲龙啊。” “那就行,那就行。”王大眼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脸色都缓和了不少。 “行什么?”陈林话锋一转,看向众人,“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你最适合了。大家说是不是?” “是!”周围的人立刻附和,笑声此起彼伏,都觉得这事有意思。 王大眼瞪了众人一眼,语气带着点委屈:“你们都要害我是不是?” 陈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诱惑:“王大眼,这次要是扮好九曲龙,以后就让你管理锦帆军,怎么样?” 这话听着像开玩笑,其实陈林是在悄悄插手船帮的事。 而周立春他们,也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听陈林的指挥。 按小刀会的规矩,周立春的地位比陈林高,可现在不管什么事,他都要先问陈林的意见。 这就是能力带来的改变——谁有本事,谁就能拿主意。 所以陈林刚说完,周立春立刻附和:“我看可以!王大眼有头脑,也是船帮的老把头了。这次事情办好了,以后就坐镇大钱岛!” 王大眼嘴上还在嘟囔着“不行不行”,可眼睛里已经亮了——管理锦帆军,坐镇大钱岛,这可是不小的差事,他心里早就动了心。 看着他扭扭捏捏、半推半就的样子,陈林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两天后。 陈林带着船队,聚集在上海县城外的黄浦江畔。江面上,一艘艘船排开,桅杆密密麻麻的,像一片树林。 前一天晚上,各县筹集的银子已经送到了道台衙门。 陈林只象征性地拿了一千两,剩下的全留给了宫慕久。 宫慕久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直夸陈林懂事。 他最近正缺钱——太湖水战输了,得花钱打点上面的人,拖延时间。 他的前途,现在全靠陈林了。 所以今天,宫慕久来得特别早,站在江边等着陈林的船队,脸上满是期待。 上百艘江船,五百名将士,还有一千多船工,声势浩大。从各县武库搜刮来的老旧火炮,用沙袋架在船头,黑黝黝的炮口对着江面。 民团和巡检司的将士,都换上了整齐的黑色军装,火枪竖在身边,一个个在甲板上站得笔直,精神抖擞。 宫慕久看着这阵仗,心里暗暗佩服——要不是知道陈林的底细,他都觉得陈林是个练兵的奇才,光这卖相,就比不少官军强。 随着宫慕久一声令下,“出发!” 百舸争流,船队浩浩荡荡地向太湖驶去。 陈林最会在领导面前表现,今天把宫慕久哄得特别开心,情绪一直很高。 就连站在船上的吴云,都觉得意气风发,好像这次一定能赢。 “陈林,为师感觉咱们这次能赢。”吴云语气带着兴奋。 “那是自然。”陈林一脸自信,眼神里满是把握。 他话锋一转,语气认真起来:“恩师,等下进了太湖,您就回后勤船上去。我都安排好了,刀剑无眼,我这艘船会是敌人的重点目标,太危险。” 这次吴云没有拒绝——他心里清楚,留在前线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可能给陈林添乱。 上海县城外这么大的动静,周围的人都知道陈林要率军去剿水匪了。 怡和洋行的办公室里,渣甸先生看着吴健彰,笑着说:“吴,这次他不能抵赖了。你交的赎金,很快就能拿回来了。” 渣甸最近忙着补烟土的货,没心思管赎金的事——反正钱不是他的,自然没那么上心。 不得不说,陈林这一步走得真妙。 要不是他在中间怂恿,租界当局肯定会把交赎金的事全推给吴健彰,让吴健彰一个人头疼。 “但愿如此吧。”吴健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带着点冷意,“他若是不帮我要回来,我就自己去取。” 说完,吴健彰匆匆跟渣甸告别,回到了洋泾镇。 一进门,就喊来手下吴珲。 “陈林这次把陈家湾的民团都抽走了,防卫空虚。”吴健彰嘴角勾起一抹笑,眼神里带着算计,“你去提醒一下宋家,让他们可以行动了。” 吴珲转身要走,又被吴健彰喊住:“等等,让咱们的人也准备一下。川沙堡归宋家,我们取陈家湾。” 吴记做的是人口买卖和烟土生意,手下养了不少亡命之徒。 上次在淀山湖押送烟土,损失了不少人,可现在随便拉一拉,还是能凑出几百号人。 原本吴健彰没打算亲自出手,只想在幕后指挥,让宋家去打头阵。 可今天在租界,他从丽如银行的华人职员那里听到一个消息,改变了主意。 那职员说,伦敦医师协会从陈林手里买了一批药物,光预付金就有两万多块银元。而且听说法国人也在跟陈林谈相关的生意,最近租界里流行的几种特效药,都是从陈家湾来的。 什么东西能这么值钱?比烟土还赚钱?吴健彰越想越好奇,忍不住想去陈家湾一探究竟——说不定能找到新的赚钱路子。 吴珲张了张嘴,想劝几句——陈家湾虽然没了民团,可陈林也不是好惹的,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吴健彰的脾气,决定的事,没人能改。 “是,属下这就去办。”吴珲拱手行礼,匆匆走了出去。 洋泾镇的一家包子铺里,铁良带着几个兄弟正在吃饭。 桌上摆着几笼包子,每人手中端着碗蛋花汤,热气腾腾的。 突然,街道上跑过去一群人,都穿着家仆的衣服,脚步匆匆,像是有急事。 “铁捕头,你看——那不是烟馆的人吗?”一个手下指着窗外,语气带着惊讶。 铁良抬头看去,果然是烟馆的打手——最近他在查一桩拐骗人口的案子,线索直指幕后黑手,似乎跟烟馆有关,所以特意留意过这些人。 “跟上去,看看他们去哪里。”铁良放下筷子,语气严肃。 对方跑得很急,大白天就在街上狂奔,肯定有问题。 一名手下立刻起身,悄悄跟了出去——为了查案,他们都穿了便装,不容易引人注意。 铁良坐在原地,端起蛋花汤喝了一口,心里却不平静。 他又想起昨天回衙门时听到的噩耗——吴大人帮他买的火枪,全被陈林拿走了。 那批火枪,是他磨了吴云好几天,吴云才答应买的。 有了火枪,他就能带着弟兄们去找拐子报仇,可现在全没了指望。 一想到这事,铁良就恨得牙痒痒——原本上次陈林跟他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都打算去川沙投靠陈林了,现在看来,陈林就是个口是心非的虚伪小人! 要是再碰到他,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那手下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脸色带着点紧张:“铁捕头,那些人去了镇子外面的一个码头!那里已经聚集了好多人,足足有上百号!” “啊?他们要干嘛?”铁良皱起眉头,心里咯噔一下——上百号人聚集在码头,肯定没好事。 他当即起身,跟老板结了账,对兄弟们说:“走,去码头看看。” 几个人立刻跟上,快步向码头赶去。 第128章 小的毛奇 川沙民团和淀山湖巡检司的船队,顺着急水港的浪头,扎进太湖。 还是这条水路。 几天前,秦少柏也像此刻的陈林这样,立在船头。 那会儿他腰杆挺得笔直,眉梢都带着劲,恨不能摸把羽扇,学古人挥斥方遒。 可这人,终究把自己折在了里头。 陈林没这意气。 他指尖抵着船帮,望着远处模糊的水线,唯一的念头是——这场戏,得演得像。 “牛大力,周大哥。”他回头喊道,“这次弄来的火炮是些次品,让弟兄们放炮时多留心,药量减些。不用真打,听个响,就当练手了。” 牛大力搓了搓糙手,眼里亮了亮,凑过来问:“大东家,咱啥时候能自己造火炮?” 他前几日见了铁器车间的火枪,这两天又摸了摸大炮,心里早认定,还是这大家伙更厉害。 陈林望着前方,目光像能穿破湖面的雾:“快了,会有的。” 钢铁和火药的坎都迈过去了,火炮还远吗? 风里忽然裹了别的动静。前方水天相接处,一队船影冒了出来——“九曲龙”的人到了。 王大眼脸色铁青,身上却套了件花里胡哨的锦袍。 这是九曲龙平日里装腔作势的行头。 “炮手备着!别扎堆放,分开来,多响会儿,要的就是这声势!都给老子喊!”他大手一挥,指节泛白。 手下的“水匪”立刻忙起来。 “轰——轰——轰——” 土炮轮流炸响,硝烟裹着硫磺味飘在湖面,像闷雷滚过水面。 炮口里空响,没见炮子飞出来。 队尾的后勤船上,吴云缩在船舱口,身子跟着炮声一哆嗦。 “我的娘,这打仗也太吓人了。”他攥着衣角,心里直庆幸,“还好没跟着陈林去前头。” 炮声足足响了两炷香。 等动静歇了,远处才传来喊杀声,裹着风飘过来。 吴云又怕又痒,手撑着船板想爬上去看。 “大人,使不得!”一个糙嗓门拦住他。 这人是巡检司的老兵丁阿舟。 丁阿舟凑过来躬身道,“大人,外头险得很,炮子没长眼,水匪还有火枪,打得远。陈大人让俺护着您,真出点事,俺没法交代啊!” 吴云挺了挺腰,语气硬了些:“战后我要写奏折,不亲眼看看,怎么写得真切?” 这次他是总指挥,名义上陈林只算协助。 可他他心里清楚,陈林是故意把功劳让给他。 可奏折得他来写,陈林那文笔,只会说大白话,拿不出手。 丁阿舟挠了挠头,嘿嘿笑:“大人,俺上去看,将看到的事情告诉您!俺命贱,不怕这个。” 他是船帮老人,平时就爱听书、喝酒、吹牛,没别的本事,就嘴会说。 陈林把他派到吴云身边,本就有任务。 丁阿舟从船舱爬到甲板上,手搭在额头上往远处望,嗓门立马提了起来:“哟!开始跳帮战了!” “这水匪真不讲究,连自己人都炸!” “好!打得好!牛把总带人绕到后头了,水匪的阵乱了!” “周巡检从正面冲进去了!” “嘿!那九曲龙功夫不赖啊,敢跟周巡检单挑!” “看见陈大人了!他在亲自击鼓呢!” …… 丁阿舟说得唾沫横飞,吴云听得眼睛都不眨。 远处的枪炮声、呐喊声裹着风飘来,眼前像真铺开了一幅打仗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江面上突然爆发出一阵“万胜”的欢呼,浪头都似震了震。 “大人!能出来了!咱赢了!船队开始追了!”丁阿舟兴奋地喊道。 吴云这才慢慢爬出来。 他眯着眼,逆着光望过去——远处湖面上飘着碎木板,几艘船被烧着,火舌舔着天控。还有些尸体浮在水上,脸朝下,随波漂流。 这就是打仗? 他叹口气,心里忽然冒了作诗的念头。 可再望过去,主力船队已经远了,只剩几个小黑点。 他们这几艘后勤船,慢悠悠地跟上去。 吴云看着水面上的尸体,心里明白,刚才的仗肯定打得非常惨烈。 这些尸体看着都是水匪的——陈林那边要是有伤亡,估计早捞起来了。水匪败得急,哪顾得上捞同伴。 战报的前半段,已经在他脑子里有了模样。 后勤船慢慢往前挪。 前方冒出一座小岛,岛周围全是芦苇荡,滩涂连片,只有几条窄水道能过。 其中一片芦苇荡着了火,火光冲天,把水面都映红了。 水里也飘着尸体,跟刚才看见的一样。 大钱岛上,“九曲龙”王大眼已经弃了船,爬上岸。 “王把头,咱带的尸体都扔完了。”一个手下跑过来,喘着气说。 王大眼扶着树,胸口起伏得厉害,心里嘀咕:“演个戏,怎么也这么累?” 另一边,牛大力和周立春也带着人上了岛。 陈林看着将士们松松垮垮的样子,眉头皱了起来,冲两人道:“你们俩也把这当演戏?” 牛大力愣了愣,挠了挠头,眼神里满是疑惑——难道不是吗? “不是。”陈林语气沉了些,“我将这叫演习。虽不是真刀真枪,但该有的阵仗,一点都不能马虎。” 他顿了顿,又说,“以后这样的演习得多搞。平时练熟了,真打仗的时候,才能少死人。” 周立春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陈兄弟,你说得对。”他叹口气,“上次夺岛,咱死了三十多弟兄。现在想想,要是提前练过,有些死伤,其实能躲过去。” 牛大力和周立春都不是正经当兵的,可都真刀真枪打过仗。 陈林这么一点,两人立马醒过神来。 他俩转身回队伍,扯着嗓子喊,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 步兵往前走,边走边开枪;离近了,前排开枪,后排扔手雷——该有的配合,全用上了。 那边,正准备“投降”的王大眼,也被通知要组织抵抗。 “他娘的,还抵抗个屁!老子都丢盔弃甲了!”他心里骂,可一想到以后能在大钱岛说了算,还是硬提了劲。 “李麻子!”他喊,“带几个人爬上山,搬门鹰炮过去!等他们过来,从山上往下轰!” “赵栓!你带一队人躲进芦苇荡,瞅准机会偷袭他们侧翼!” 王大眼这回真上心了——就算是演戏,也得让人家看看他的本事。 平时他看着嘻嘻哈哈,可肚子里有墨水,能写会算,在船帮里也算个特别的。 夺岛的仗,接着打起来。 进攻的川沙民团,临时扎了些大弹弓,用来抛射手雷。 试了几次,效果还不错——就是手雷爆炸的时间没个准,有时候刚飞出去,就在空中炸了。 陈林凑过去看。 操纵弹弓的民团士兵指着远处的灌木丛——那是他们用来当目标的,兴奋地说:“大东家,您看!手雷在空中炸,杀得人更多!” 牛大力也跑过去瞅了瞅,回来冲陈林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 “没错。”陈林点头,又补充,“就是引线的长度得调调。”他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眼里带着笑:“你们能在打仗的时候发现问题,这很好。叫什么名字?好好干,以后说不定能当将军。” 那士兵挠了挠头,脸有点红,小声说:“小的叫毛奇,谢东家夸奖!” “什么?”陈林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毛奇吓了一跳,忙问:“大东家,小的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陈林摇摇头,语气缓了些:“没做错。毛奇,你这名字好。”他顿了顿,又说,“有空多读书,当将军可不能不认字。” “是!大东家!”毛奇大声应着,只当是大东家看重自己。 看着眼前的景象,陈林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战场,才是最好的军校。 他想起太平军——他们起兵的时候,有几个是正经将领?杨秀清以前是烧炭的,石达开是个小地主,李秀成、陈玉成那会儿还是半大孩子。 可他们从广西一路打到江南,把那些正经的清军将领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怎么就突然会打仗了?还不是在一场场仗里磨出来的。 陈林之前还琢磨着,要不要想办法办个军校,培养些军官。 可现在看来,只要让这些弟兄多上战场,再教他们认些字、读些书,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出几个将军。 第129章 后院危机 吴云的船靠近岸边时,岛上传来的爆炸声还没歇。 湖风卷着硝烟味扑在脸上,他刚踏上码头的石子路,陈林就带着几个兵丁跑了过来。 “恩师,战斗结束了。” 陈林说话时喘着气,左脸颊不知蹭了块黑灰,从颧骨一直拉到下颌,倒像是真刀真枪拼过一场。 “我们赢了!” 吴云猛地松开攥紧的船舷,胸口往下沉了沉,嘴角终于扯出点笑来。 “匪首呢?” “死了。”陈林答得干脆,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那水匪的金库?还有那五十万两赎金?” 陈林脸上的笑瞬间敛了,眉头拧成个疙瘩:“还在找。问了十几个活口,都说不知道。估摸着是被九曲龙提前转移了。” “赎金暂且不论,能把这群水匪端了就好。”吴云往前走了两步,声音低了些,“秦大人呢?还有程指挥使?” 陈林垂了垂眼,叹了口气:“秦大人……殉国了。程指挥使没见着,听底下人说,被家里人赎回去了。” 程飞虎确实回了,只是没敢露面——被水匪俘虏这事儿,传出去太丢人。 “能带我过去看看吗?”吴云停下脚,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陈林心里门儿清,却还是摇了头:“恩师别往深处去了。手下还在清缴余匪,枪子没长眼,万一伤着您……” 吴云盯着陈林的眼睛看了两秒,没再坚持。 两人并肩往回走,脚踩在码头的碎石子上,发出咯吱的响。 “陈林,这次你又立了大功。”吴云先开了口,“这伙水匪作恶多年,早就是上面的眼中钉,你把他们拔了,这回总督府怕是都要给你嘉奖。” “恩师说反了。”陈林赶紧接话,腰杆挺了挺,“这次您才是主帅,运筹帷幄的是您,功劳该归您。再说,您在上海县的任期也快到了,正好更上一层楼。” 吴云脚步顿了顿,侧头看他:“陈林,为师是真要谢谢你。” 有些话得说透,比如这句谢;有些话不用点破,比如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生在世,太较真没意思。 “恩师,军报还得您来执笔。”陈林放缓了语气,“到时候别忘了多提咱们宫道台几句。至于学生,您带上一笔就成,不用突出——我刚署理川沙,眼下也没什么可升的,功劳攥在手里也是浪费。” “这个你放心,为师明白。”吴云笑了,“宫大人最大的功劳,就是敢用你这个毛孩子。” “恩师,学生今年都十五了,可不算小了。” 陈林往吴云身边凑了凑,挺直腰板。 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着他比吴云高出半头的影子。 吴云转头看过去,才发觉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眉眼间早没了当初的稚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吴云问。 “回去好好经营我的川沙。”陈林答得实在,“以后还得请吴知府多照应。” 这大胜仗一拿,再给宫慕久送笔银子,吴云这松江知府的位置基本十拿九稳。 陈林现在喊“吴知府”,算是提前递了话——川沙是松江府治下的散厅,要是知府盯着他,很多事都没法干。 “什么吴知府,别瞎喊。”吴云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自嘲,“为师出身不好,就一个末等进士,不敢想那么多。” 陈林却摇了头:“恩师,学生出身更差。可学生觉得,时代变了——以后的官场,出身不算什么,能搞来钱、能解决问题,才是真本事。” 他心里门儿清,再过十几年,一群举人、秀才出身的汉官就要撑起地方督抚的半边天。大乱要来了,旧规矩会被砸个稀烂,到时候有的是机会。这正是他一直等的。 “恩师,咱们师徒合作,弟子觉得,您将来未必不能督抚一方。” 吴云“噗嗤”笑出声:“我自己有几斤几两,还不清楚?” 话是这么说,可陈林之前说他能当松江知府,现在看,倒真有几分可能。 “陈林,为师这几年也攒了点钱。”吴云语气软了些,“要是不够用,你跟为师说。” 陈林摇了摇头,语气笃定:“恩师放心,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您以后安心做官,造福一方就好。” 师徒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有些默契,不用多说。 吴云回到船上,跟陈林相对而坐。 桌上摆着粗瓷茶杯,水汽袅袅,两人一边喝茶,一边聊陈林的工业化设想。 陈林手里捏着张太湖周边的地图,指着上面道:“恩师您看,这地图倒过来瞧,像不像一条鱼?长江口是鱼嘴,太湖是鱼眼睛,松江府这儿,就是鱼的大脑。” 吴云接过地图,倒过来一瞅,还真像那么回事。 陈林往前探了探身,接着说:“弟子想在松江府建个‘工业大脑’。川沙当生产基地,工业要用人,江北的流民正好能收进来;上海县做交易中心,对内对外的贸易都往这儿引,以后还能在县里建几座大市场。松江其他几个县,土地平,能多种粮食和棉花——粮食够人吃,棉花能当纺织业的原料。” “你什么时候开始规划的?”吴云手里的地图捏紧了些,声音里带着点震惊。 陈林这规划,早就超出了他现在的身份。难不成,这孩子早就开始为自己谋松江知府的位置了? “从认识恩师的时候起。”陈林答得坦诚,“弟子觉得,老师您有个好处——能听进去别人的建议,不故步自封。” “别夸了。”吴云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无奈,“为师有多大本事,自己还不清楚?”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建议是真不错。要是按你说的办,松江府将来说不定能超过番禺,成最大的贸易地。” “那是自然。”陈林眼里亮了亮,“长江的航运能辐射多少地方?珠江比不了。” 陈林跟吴云说这么多,其实是在递话——等吴云当了松江知府,该怎么配合他的计划。 吴云心里也明白。上次在县衙,两人就聊过这事儿,他也认“工业救国”这个理。不管是人心还是武力,都能靠工业撑起来——有工厂,老百姓能安稳干活,这就是人心;工厂的产能,随时能转成造武器的本事,这就是武力。 吴云一边跟陈林聊着,一边就把奏报写了出来。 毛笔在宣纸上走得飞快,洋洋洒洒几千字,字里行间满是文采。 这么一看,吴云倒真有几分本事。 …… 烂路港,道台衙门的信使等在这里,胜利的消息刚刚传来,信使转身就往回跑。 宫慕久捏着信纸,眉头挑了挑:“这么快就赢了?” 旁边的幕僚脸上带着笑,躬身道:“听吴大人说,战况打得凶。陈大人怕拖久了生变,没顾上伤亡,硬带着人杀进了岛。”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后来确实有哨船看见,其他水匪往这边来支援,幸好陈大人动作快。” “这师徒俩,倒配合得挺好。”宫慕久点了点头,把信纸放在桌上,“去寻个老师傅来,九曲龙的人头得处理好——本官上报要用。” 他想了想,又道:“再派人把程指挥使找来,还有吴云、陈林,让他们尽快到府衙碰头。” 秦少柏死了,这事儿怎么上报,得几个人商量着来——至少得把口径统一了。 夜色沉得像墨,宋家大院里却被火把照得亮堂堂的。 院子里挤满了人,有宋氏的族人,也有宋家的佃户、长工、奴仆。手里的火把烧得噼啪响,有的人攥着刀枪,更多人扛着铁叉、锄头,肩膀挨着肩膀,嘴里嗡嗡地议论着。 四周站着一圈护院,都穿着青衣,头上缠着白布。 手里的火枪黑漆漆的,枪尖的刺刀在火光里泛着冷光。 鸟枪装不了刺刀,能装刺刀的,只能是洋枪。 宋员外站在院子中央的石台上,手里攥着个拳头,冲着底下的人喊:“我宋家在川沙堡住了几代人,从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官!” 他的声音又高又尖,火把的光映在脸上,满是怒气:“那个姓陈的,不分青红皂白,羞辱我宋氏,还横征暴敛!借着修大堤的名义加收税捐,说什么免税,全是骗人的!” 底下的人跟着起哄,喊叫声混着火把的噼啪声,把院子里的空气都搅热了。 宋员外把拳头举得更高:“今日,我宋某就带大家去川沙堡,讨个公道!” 官逼民反这事儿,有时候会被定成造反,更多时候是不了了之——那些不了了之的,都是地方官被打死了,上面派来人,为了平息矛盾,就把责任推到死了的官身上。 至于那些杀了官的大族,往往能安然无恙。 宋员外心里早算好了:今天就算抓不到陈林,也得把那个唐仁给宰了。 只要他能成功,那么最后这事儿就能了掉。 最后朝廷再派一个新厅官,他宋家则能够控制厅衙的胥吏岗位。 第130章 乱民围城 夜色裹住川沙堡时,四座城门“吱呀”响着关上,门闩落得重重的。 城头上的风卷着寒气,值守的差役围在火堆旁,火舌舔着木柴,噼啪声里混着他们吹牛的话。 有人把双手凑到火边搓着,有人靠在城垛上,脚边的酒壶晃出细碎的声响。 厅衙里亮着灯。 唐仁领着几个书吏,弯腰在案前翻找东西。 油灯的光映在他们脸上,连带着案上堆叠的旧纸都泛着黄。 测量海堤的人要来了。 唐仁得把往年的舆图、海边滩涂的地契都整理出来。 这些老档案压在柜底,纸页发脆,得一页页拣出来,辨清楚年份和地界,费的全是细功夫。 好在陈林来了之后,厅里的经费足了。 加上招贤令引了人来,唐仁手下现在有十几个书吏帮忙。 有人分类,有人抄写,案上的活儿倒也推进得快。 厅衙后院的堂屋里,潘起亮坐在桌边。 桌上摆着碟花生米,酒壶敞着口,他捏起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着跟身边的手枪队员聊天。 “潘把头,这次真可惜了。”一个队员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点惋惜,“听说上海县城外的誓师大会,热闹得很。” “全城百姓都去看了,道台老爷还亲自敬酒壮行呢。” 另一个人补充道,把听来的细节都倒了出来。 潘起亮的脸沉了沉,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 心里头有点堵得慌,可嘴上没松劲:“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他端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才叹了句:“要是那宋家真敢造反就好了——老子正好能真刀真枪干一场。” “我看悬。”旁边的人摇了摇头,“宋家是大家族,还有人在外头做官,哪敢真造反?” 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觉得让宋家反起来,就是个笑话。 笑声还没散,厅衙外突然“砰”的一声——是枪响。 潘起亮的手猛地顿住。 他平时练枪最勤,尤其是上次在武艺上被苏黑虎比下去之后,更是把枪法当成了救命的本事。 对这枪声,他比谁都敏感。 枪声落地瞬间,他已经攥紧了身后的手枪,指节泛着白。 “刘林,你带两个人去看看。” 他的声音沉下来,脸上没了笑意,可眼底却藏着点兴奋——终于有事儿干了。 只是,这兴奋来得太早了点。 刚才还在说笑的队员们,瞬间都站了起来。 有人摸向腰间的枪,有人往门外冲,动作迅速。 潘起亮心里算着账:城内的三班差役,现在能动员的就一班,二十来个人;陈家湾民团支援了三十人;手枪队一共二十人,两个小队跟着他,剩下的要护陈林、护租界一号,还有几个在建筑公司那边。算下来,他能调动的,满打满算也就七十来人。 刚冲出房间,潘起亮就撞着了唐仁。 唐仁的脸发白,手还在抖,声音有些慌乱:“潘总捕,是宋家的人?还是盐匪?” 潘起亮摇了摇头,脚步没停:“不清楚,出去看看就知道。” 他顿了顿,又道:“唐大人留在县衙,我留几个人保护你们。” 说完,就带着人往枪响的方向冲。 夜风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等他们跑到城门口,心都沉了——川沙堡的大门敞开着,黑黢黢的门洞里,正涌进来一群人,手里的火把晃得人眼晕。 是宋家的人。 他们在城里安了内应,提前控制了守城门的差役,里应外合,就这么冲了进来。 潘起亮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人影,心里头有点发怵,可嗓子里的吼声没弱:“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像撞在城墙上,又弹回来。 “狗官!滚出川沙堡!”宋员外的吼声从对面传过来,跟着就挥了挥手,身边的家丁举着刀枪,嗷嗷叫着往前冲。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在潘起亮脚边的石板上。 碎石子溅起来,打在他腿上生疼。他也顾不上怕,抬手就扣动了扳机。 “砰!砰!” 黑夜里头看不清人,可对面全是攒动的身影,随便打都能中。 枪声落了,对面就倒下去几个,火把掉在地上。 “官军杀人了!跟他们拼了!”宋员外的声音又响起来。 他的嘴角翘起,厅衙的人中计了。 宋员外等的就是这一刻。 宋家的人多,虽然倒了几个,可剩下的人没退,反而更疯地往前冲。 那些被裹胁来的佃户、长工,手里攥着锄头铁叉,也跟着往前涌。 “撤!撤回厅衙!”潘起亮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就往后退。 对面人太多了。 黑夜里头,就算打倒几个,也镇不住剩下的。 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只会瞎跟着冲。 他一边退,一边开枪,尽量放慢宋家的脚步。 同时让人去喊散在各处的差役,让他们都往厅衙聚。 川沙厅当初建的时候,就是为了防倭寇和盐匪,厅衙的墙又高又厚,便于防守。 “他娘的,这宋家是疯了吗?”潘起亮退到厅衙门口,一边让人把大门关上,用木头顶住,一边让人往城墙上爬,手里的枪还没放下。 唐仁出现在他身后,脸色还是白的,声音却稳了点:“潘总捕,宋家没疯。他们今天要是能洗劫厅衙,杀了咱们,最后说不定一点事都没有。” 唐仁是老吏员,知道其中门道:“这叫民变,不是造反。民变跟‘清君侧’似的,成了就是功臣,败了才叫谋反。要是宋家只杀咱们,不害百姓,他们就能把自己包装成‘诛恶吏’——很多地方志里,都记着这种事。” “还能这样?”潘起亮愣了愣,有点不敢信,“他们明明是造反!一上来就开枪,连话都不让说!” “他当然不让你说。”唐仁叹了口气,“那些人只听他的,他说你是恶吏,你就是恶吏。” 士绅维护权力最大的依仗,便是掌控了地方上的舆论。 “那咱们怎么办?”潘起亮没了主意,下意识就问唐仁——毕竟这老吏员比他懂这些弯弯绕。 “守住厅衙。”唐仁说得肯定,“厅衙破了,咱们的命就没了。只要撑过今晚,明天他们要是还拿不下,肯定会退——他们不敢把‘造反’的罪名坐实。” “就一个晚上?”潘起亮眼睛亮了亮,心里的慌劲少了点,“那没问题!” 这会儿,手枪队的人已经爬上了厅衙的围墙。他们趴在墙头上,手里的枪对着外面,眼睛盯着远处晃动的火把。 宋员外带着人围了过来,火把的光把厅衙的墙照得通红。 “厅衙里的人听着!”宋员外的声音透过夜风传进来,“我是宋家家主,这次只为诛杀害民恶吏,与尔等无关!” “你们也是川沙的百姓,别帮着外来的恶吏,助纣为虐!” 潘起亮趴在墙头上,扯着嗓子喊回去,声音比宋员外还大:“姓宋的!你儿子巧取豪夺,毁了多少人的生计?厅官大人抓他,是为民除害!” “乡亲们,你们跟着姓宋的,是要犯谋反大罪!他是为了自己儿子,你们呢?你们图什么?宋家平时鱼肉乡里,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他顿了顿,又喊:“陈大人到任之后,免了你们的税赋,还帮你们修海堤,防海水倒灌!不要你们交一分钱。这样的官,你们去哪儿找?” 这一喊,底下那些被宋家拉来的人,脚步明显慢了。 有人低头跟身边的人嘀咕,手里的锄头也垂了下去。 宋员外一看不对,赶紧喊:“开枪!给我打!” 身边的家丁举着枪,对着围墙就扣动了扳机。 子弹“嗖嗖”地飞过来,打在墙上,溅起一片片灰。 枪声打起,将声音都掩盖下去,众人的心又提了起来,没精力去思考潘起亮的话。 围墙上的人也开始反击,可枪打得很准——他们都听了唐仁的建议,尽量只打宋家的家丁,不碰那些被裹胁的百姓。 要是杀多了无辜的人,反而会让他们拧成一股绳,跟厅衙死磕。 潘起亮也抄起自己的步枪,爬上墙头。 他眯着眼睛,瞄准下面一个举着火把的家丁,手指一扣——“砰”的一声,那人应声倒下,火把也滚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陈家湾外的河道上,一支船队正贴着水面,在夜色里悄悄往前挪。 船桨划水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盖过。 他们在一处荒滩边停了下来。 吴珲站在船头,往远处看——陈家湾的码头边,有一座哨所,里面住着民团。 哨所旁边还建了座两层炮楼,炮口正对着码头,要是从码头登岸,就是活靶子。 没人知道,在这支船队的后面,铁良正带着几个人,悄悄跟着。 看见船队停在陈家湾,铁良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六,你回县里去。”铁良转头,对身后的仵作冉小六道,声音压得很低,“想办法通知陈大人,就说有人要袭击陈家湾。” 冉小六皱着眉,声音里带着为难:“铁捕头,陈大人和吴大人都去剿水匪了,我去哪儿找他们啊?” 铁良想了想,赶紧说:“那你去租界一号!那是陈大人的住处,把消息告诉那里的人,让他们想办法联系陈大人。” “好。”冉小六点了点头,又补了句,“铁捕头,你小心点——我刚才看着了,那些人手里都有洋枪。” 铁良心里清楚这些人的厉害——上次他就差点栽在这群人手里,看他们的路数,跟粤帮脱不了干系。 “我知道。”铁良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六,事不宜迟,我们先上岸,你把船划回去,路上别让人发现。” 冉小六应了声,转身上船。铁良带着其他人,悄悄在西边的浅滩上了岸,离那支船队有几百米远。 夜色把他们的身影藏得很好,只有脚下的湿泥,发出轻微的“咕叽”声。 第131章 园区激战 这次陈林出征,带走了大部分的民团,又抽调了几十人去川沙堡。 陈家湾这边留守的民团队员不到五十人。 四周的防护也减弱了很多,一些哨位,晚上就被取消了。 因此,当吴家的这支船队悄悄靠近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 陈长河年纪大,睡眠少,每天晚上必然要出来去各个作坊转一圈。 这些作坊都是砖瓦建成的大通间,有些还带着高耸的烟囱。 每当看到这些房子,陈长河就觉得自己没白活。 陈家子孙后代都可以在这些作坊里做工,衣食无忧,这样的日子上哪里去找? 陈长河没有别的理想愿望,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使命就是带领陈家的人传承下去。 五金作坊是最繁忙的,哪怕是在晚上,汽锤也不停下。 工人是两班倒工作。从这里生产的各种农具、器械、耗材被长江航运公司的船队带到江南各地。 不过园区里最大的当属炼焦作坊。 这里不仅仅有高耸的烟囱,巨大的转桶,还有错综复杂的管道。 工人们不断地将焦炭运出,然后填入新的煤炭。 煤焦油顺着管道被收集进陶桶之中。煤气则被循环到加热炉内当作燃料烧掉。 炼焦作坊边上还有一排水龙头。冷却水通到这里。 园区的家家户户都可以到这里接热水回去使用。 哪怕是在大冬天,园区居民也能够天天洗热水澡。 这在以前难以想象。 这半年来,陈长河的生活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原本没完没了的噩梦突然变成了美梦。 让他都不愿意醒来。 “有匪人!” “有匪人!”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一阵大喊声。 这声音有些远,似乎是几个人同时喊出,所以传了很远。 陈长河被吓了一个激灵。 他立刻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以前他们还是一个流民村的时候,几个家族的家主就轮流打更。 而这个铜锣就是那个时候传下来的。 他们就是用这个铜锣守护整个村子的安全。 “咚咚咚…”的锣声响起。 园区里面的烛火一下子就亮了几分。 所有的男丁都抄起家伙。 陈林手中的火枪是有限。 但是他们有五金作坊,有小高炉,生产一些长矛,成本低廉。 整个园区的男人,无论老少,人手一杆长矛。 就连那些六七岁的男孩都有一把小号的长矛。 大人训练的时候,他们也会跟在后面练着玩。 远处突然出现的喊声,不仅仅吓到了陈长河。 也将带队的吴珲给吓了一跳。 他心里纳闷,自己做足了准备。 花了大量的时间来踩点,选了这处僻静的登陆地点。 登陆的时候,他们也非常的小心,确定没有被人发现。 而且这声音从远处传来。 难道还有另外一伙人? 不过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跟我冲。他们的民团不在。” 吴珲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向园区的纵深跑去。 他们这一冲,也就暴露了自己。 很快就有几个民团的战士跑过来,试图阻挡。 但是民团的战士,数量太少,面对他们这一百多条枪,一个照面就被放倒。 前方百米外就是陈家湾的工坊了。 吴珲可以看到那里亮起的灯火。 他手下的那些吴家打手,也算是训练有素,他们知道交替掩护前进。 就在这时,突然有大量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大部分人手中拿着长矛,也有一些人拿着火枪。 他们口呐喊着:“杀贼。” 吴珲皱起眉头,心道:“怎么这么多人。” 他可以确信陈家湾的民团大部分都出去了。 “吴老大,咱们被埋伏了。”一名家丁颤声道。 这气势确实将他们给吓到了。 “不要怕,他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我们有枪。”吴珲打气道。 “砰砰砰…” 不用吴珲下令,那些吴家的打手已经开始向四周射击。 冲锋的人群不断有人倒下。 陈长河大喊道:“杀贼,保护家人,保护园区。” 铁匠老周带着五金作坊的人推着一门自制的土炮赶了过来。 那土炮按照陈林给的图纸,安装在两轮跑车上。四个人就能推着走。 可以发射榴弹和散弹。他们还做不出成熟的开花弹。 因此老周让人做了散弹。 “让开,快让开。”老周冲着前方大喊道。 这些工人看似散乱,其实在做有组织的冲锋。 他们工作的班组长,就是临时指挥官。 每个班组的工人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小阵。 若干的小阵交叉在一起发动冲锋。 所以他们在出现伤亡之后,没有人慌乱撤退。 班组长会给自己手下的工人打气,提醒他们要守护自己家人。 有恒产者,有恒心。 换做半年以前,贼肥来袭,他们肯定做鸟兽散。 这地方没什么好留恋的,换一个地方,他们还是继续苟活。 但是此时的陈家湾已经是他们真正的家园。 在这里他们能够吃饱饭,穿暖衣,孩子能够读书,生活有了希望。 这个时候贼匪就是拿着枪顶着他们的脑门,他们也不会退缩。 人就是这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已经感受到什么叫幸福,那么就绝对不会放手。 吴珲有些害怕了,这些人像是疯了一般,面对他们一百多条枪的射击,也不后退一步。 他们的射击也根本无法阻挡敌方的逼近。 而且陈家湾的这些人也有枪。 那些火枪也在不断对着吴珲这边射击。 他手下的吴家打手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时,对面冲锋的人群突然散开,露出了一个缺口。 吴珲心中一喜,暗道:“到底是一群泥腿子,终究是乱了。” “跟着我,插进那个缺口,打乱他们。” 众打手,当即跟着吴珲往前冲,形成了一个锥子阵型。 然而没冲几步,他就在黑暗中看到一个更加黑洞洞的炮口。 “放!”周师傅大喊一声。 一个膀大腰圆的铁匠用火把点燃了引信。 几乎就在瞬间,这门土炮开火了。 火炮射出的弹丸呈扇形向前飞去,几乎覆盖了吴家的这群打手。 “啊!” 有人被射爆了脑袋,有人被打穿身体,有人被截断腿脚。 大炮的威力不是火枪能够比拟的。 吴珲眼疾手快,拉住一个替死鬼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就是这样,大腿上还被带走了一块肉。 他趴在地上疼的牙直咬。 吴珲怎么也没想到,这群流民会那么凶悍。 面对上百条火枪,他们竟然不惧。 对面的喊杀声似乎要将他淹没。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陈林丧心病狂,要求所有的工人都必须参加军训。 他们平时以班组为单位工作,军训时也以班组为单位。 在园区,要想担任班组长,不仅仅劳动技能要强,军事技能也要考核。 就连那些租界的建筑工人都被陈林拉到野鹿荡去培训。 再加上他们对家人的保护欲,对家园的热爱之情,因此在面对生死的时候,这些男人毫不犹豫地冲锋。 “撤吧,吴老大,咱们撤吧。”一名打手过来扶起吴珲。 “走。”吴珲一咬牙,瘸着腿在手下的搀扶下退走。 铁良让手下与他一起呐喊预警。 紧接着他们也赶过去,试图支援这些陈家湾的百姓。 他也知道陈林带着民团出征了,现在正是陈家湾最为空虚的时候。 那些烟馆的打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可当他赶到战场的时候,那些打手已经慌慌张张地退到船上。 周铁匠正指挥自己的徒弟们推着那门火炮向河边赶去,试图再给那些贼肥来上一炮。 第132章 盐匪来袭 夜色里的陈家湾还飘着硝烟,血腥味混着焦土气贴在地上。 陈长河攥着长矛的手紧了紧,见铁良几人从暗处冒出来,脊背猛地一僵——瞳孔缩了缩,以为是吴家的援军又杀回来了。 “我们是上海县衙的捕快!”铁良瞥见矛尖对着自己胸口,慌忙抬手,声音里带着急颤。 他清楚,这群刚从尸堆里爬出来的村民,眼里还烧着杀红的光。 铁良扫了圈四周。 月光泼在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地叠着,有穿粗布短打的村民,也有套着黑衫的打手。 吴家的人撤得太慌,好几杆火枪还扔在泥里,木托沾着血,在夜里泛着冷光。 他喉结动了动,目光在枪身上多停了两秒,指尖竟有些发痒。 “阁下可是上海县衙的铁捕头?”陈长河往前挪了两步,长矛稍稍偏开,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喘息。 “正是在下。”铁良抱拳,腰杆绷得直,语气里透着捕快的干练。 “多谢铁捕头提前预警,”陈长河垂了垂眼,视线落在地上的尸体上,声音沉了些,“否则,我陈家湾必然伤亡更甚。” “应该的。”铁良搓了搓手,语气里掺了点愧意,“本官是捕快,本就该抓贼。只可惜……没能拦下贼匪,让他们跑了。” 他顿了顿,又问:“陈家湾的损失大吗?” 陈长河叹了口气,胸口起伏着,声音里裹着疼:“死了十几人,还有二十几人受伤。上次盐匪来的时候,损失都没这么大。” “可恶!真是可恶!”铁良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脸上满是激愤。 可心里却打了个转——陈家湾到底藏了多少本事? 被偷袭成这样,还能凭着几十人的伤亡,打退上百号带枪的打手? 另一边的川沙堡,厮杀还没停。 潘起亮攥着枪,靠在墙根喘粗气,他可没陈长河那么幸运。 城里的百姓早把家门关得严严实实,门板缝里连光都漏不出半分。 没人愿意出来搭把手——陈林刚到这儿没多久,就算出了好政策,也没暖透人心,谁也不愿拿命去护。 潘起亮扒着墙沿数了数,能听他指挥的,就二十个民团的人,再加十几个手枪队员。 三十来号人守着厅衙,正面摆了多半,剩下三面只留了几个人放哨,风一吹,都能听见他们压着的喘息声。 潘起亮翻上墙,眯着眼对准楼下。枪声响起,一个宋家家丁应声倒下。 他枪法准,这样直接让对方的攻势慢了半拍。 宋员外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可没人敢再往前爬墙。 两边就这么隔着街道对射,子弹打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火星。 洋泾浜的水面泛着碎银似的光,一艘小船晃晃悠悠地划过来,最后停在陈林那栋白色公馆后门的小码头。 “什么人?”码头的亭子里,一个穿青衣的门卫拎着风灯走出来,手按在腰间的刀上,语气里满是警惕。 冉小六从船上跳下来,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连贯:“快!快传消息给陈大人——有人袭击陈家湾!” 门卫把风灯往前凑了凑,黄光照在冉小六脸上。 他眯了眯眼:“你是铁捕头身边的那个跟班?” “正是在下!”冉小六急得直跺脚,“时间紧急,还请赶紧通禀陈大人!” “你等一下。”门卫皱了皱眉,转身就走,“我去跟刘小姐说一声。” 陈林不在家,他做不了主,只能找刘丽华。 刘丽华住的店铺就在围墙边,灯还亮着——都这时候了,她还没歇。 听了门卫的话,她没多问,抓起外套就往外走,驾着小船往南赶。 临走前,还嘱咐冉小六:“去洋泾镇找刘丽川,把消息告诉他。” 陈林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后半夜。 他睡在船上,被人叫醒的时候,还带着点迷糊。 可一看见刘丽华,他瞬间清醒,眉头拧成了疙瘩——要是没天大的事,刘丽华绝不会连夜找到这儿来。 等听清是陈家湾被偷袭,陈林的火一下就上来了,拳头砸在船板上,“砰”的一声响。 按说,要是正常剿匪,这时候带人走,之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可他本就是在演戏,大钱岛早攥在手里了。 “叫醒人!”陈林扯着嗓子喊,“陈家湾的民团,即刻出发!” 牛大力听说有人偷袭陈家湾,急得直转圈,冲着手下吼:“快点!再快点!” 船工们铆足了劲划桨,木桨拍在水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他们演习了一天,早就累得抬不起胳膊,可这会儿谁也不敢歇——家里人还在陈家湾等着呢。 陈林站在甲板上,风灌进他的衣领。 刘丽华走过来,把一件大氅披在他肩上,声音软了些:“陈林,别太担心。我让人通知我哥了,他离得近,应该会先带人过去。” 陈林回过头,嘴角牵起一抹笑,语气里满是笃定:“我不是担心陈家湾的安全。那里还有数千壮丁,要是连家都护不住,那才是我看错人了。” “可他们就是普通工人啊。”刘丽华皱了皱眉,不明白他哪儿来的自信。 “他们是工人,也是男人。”陈林望着远处的夜色,声音沉了沉,“我华族男儿,生来就有保护家人的本事。他们每周都要训练,人人都有武器,至少有一杆长矛。贼匪能有多少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现在担心的是川沙堡。敌人很可能声东击西。川沙堡那边还有个老阴批,比起贼匪,我更怕这些地头蛇。” “你说川沙堡也可能被人攻击?”刘丽华的声音提了些。 “是啊。”陈林叹了口气,“但愿潘起亮能扛过去吧。” 川沙堡的厅衙外,枪声和骂声缠在一起,没个停歇。 宋员外让人扛来一根大圆木,准备撞门,还有些家丁扛着长梯,在边上候着。 试探了半天,宋员外发现院子里的枪声稀稀拉拉的——看来里面的人不多。 其实,也就潘起亮的枪法能看,接连放倒了好几个宋家家丁。 可宋家家丁也学精了,见厅衙的人不对佃农下手,就躲在佃农身后,头都不敢露。 潘起亮扒着墙缝瞅了半天,连个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唐大人,这么耗下去不行!”潘起亮急得直拍墙,声音里满是焦躁,“我们太畏手畏脚了!” “潘总捕,要不试试手雷?”唐仁凑过来,压低声音建议,“别往人群里扔,吓一吓他们也行啊。” “对啊!我怎么把这东西忘了!”潘起亮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眼里亮了点,冲着手下喊:“来来来!拿几颗手雷来!” “轰轰轰——”几颗手雷在人群边上炸了。 火光窜起来,碎石子溅得到处都是。 围着厅衙的宋家人瞬间慌了,尖叫着往后退,乱作一团。 宋员外气得跳脚,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重新聚起来,接着往上冲。 可就在两边僵持的时候,川沙堡外又传来了嘈杂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外的荒滩上。 为首的两个骑在马上,一个是独眼,头上缠着棕色头巾,另一个是胖子,坐在马上,像坨肉堆在鞍子上。 胖子指着远处的川沙堡,声音里满是兴奋:“张东家,这可是天赐的好机会啊!” “哈哈!好!”独眼的张成大笑一声,语气里透着爽快,“赵巡检,这个情,张某记下了!” 他转头冲着手下喊:“小的们!上!拿下川沙厅!厅里的东西,都是你们的!” 这哪是什么巧合——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吴珲查陈家湾的时候,就发现陈林和赵家有矛盾。 吴记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自然认识赵南福——他们的货要北上通州,必须过赵南福的地盘。 所以,吴珲通知宋家的时候,也给赵南福递了信。 赵南福正想给弟弟赵胜文报仇,这消息来得正好,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可他是官员,不能带着巡检司的兵越境抢劫,于是就找了通州的大盐匪张成。 张成在龚迪死后,本就想南下抢地盘,这次既能去川沙捞一把,还能为下江南立威,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几个人一拍即合,凑了个偷袭联盟。 宋家根本不知道盐匪也盯上了川沙堡——他们不过是吴记手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就连卖给他们武器的粤商,宋员外都没摸清底细。 厅衙里的人还在跟宋家僵持,城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盐匪进城了。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沿街的商铺。 盐匪早有准备,以小队为单位,每个队都带着破门的家伙。 他们从城门开始逐一破开商铺大门,先搜刮,再把主家揪出来,逼问财物。 那些之前躲在店铺里看热闹的商户,这下倒了大霉——哭喊声、求饶声混在一起,此起彼伏。 不少地方还被盐匪点了火。 大火冲天而起,红光照亮了整个川沙堡,浓烟滚滚,呛得人喘不过气。 “完了……真正的贼匪来了。”潘起亮扒着墙,看着外面的火光,腿都软了。 门外被宋家围着,现在又来一支人马,他原本守厅衙就够难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第133章 绝地反击 夜风卷着火星,舔舐着川沙城的夜空。 赵南福勒住马缰,望着远处冲天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笑意藏在眼底,带着几分狠劲。 陈林那小子,把自家兄弟扔进大牢,等于断了赵家一臂。 这仇,他赵南福不能不报。 赵家在通州雄踞多年,是响当当的大族,一个没根基的毛头小子,也敢骑到他们头上? 现在,就让这小家伙看看,世家大族的底蕴到底有多厚。 赵南福看了一会儿,调转马头。 马鬃甩动,带起一阵风。 他冲着手下扬了扬下巴:“走。” 一行人转身离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今夜的川沙厅,注定要浸在腥风血雨里。 厅衙外面,宋员外也听到了城内新起的嘈杂声。 盐匪入室抢掠,动静绝不会小,哭喊混着砸门声,顺着风飘过来,钻进耳朵里。 “老爷!不好了!是盐匪!他们进城了!咱们怎么办?”去打探消息的管家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都白了,声音发颤。 “慌什么!”宋员外皱着眉,嘴上硬撑,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袖管,“盐匪怎么会来?龚迪那帮人不是早就被灭了吗?” 他心里也没底,厅衙拿不下来,目的没达到,现在又冒出来盐匪——难道要他带人去打盐匪? 剿匪那是官府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老爷,咱们跟盐匪可没半点联系啊!”管家喘着气,脑子倒还清醒,“他们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 宋员外沉默了,眉头拧成一团,陷入沉思。 管家又补了一句:“而且老爷,这盐匪要是抢完厅衙,再去抢咱们宋家府宅怎么办?” 这话戳中了宋员外的软肋。他心里咯噔一下,可想来想去,还是没辙——他能怎么办? 厅衙里,潘起亮急得直转圈,手都在抖。 唐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开口道:“潘总捕,不能再等了。我出去找宋家谈。” “找他们谈?有用吗?”潘起亮摇头,语气里满是怀疑,“说不定这盐匪就是他们招来的!” “不会。”唐仁指了指外面,“你看,他们都停下来了,没再进攻。” 潘起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像唐仁说的,宋家的人都停了手,站在原地张望,脸上也带着慌张。 “可你就这么过去,太危险了。”潘起亮还是不放心。 “等不及了。”唐仁的语气很坚决,“现在只能跟宋家晓以利害,咱们联手,才能把盐匪赶出去。” 江面上,陈林的船队还在飞快行驶。 船工们铆足了劲划桨,胳膊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不少人脸色发白,明显是体力透支。 民团的士兵看不过去,主动上前换他们休息,木桨在手里接过,溅起的水花更急了。 牛大力带着两个小队,乘坐通讯船跑在了最前面,船帆被风吹得鼓鼓的。 陈林站在甲板上,风刮得他脸生疼。 他皱着眉,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川沙是他的基业啊!他费了那么多时间,砸了那么多钱,才建起那些工厂;川沙厅里的百姓,都喊他父母官,那是他的子民。 陈家湾外的码头上,一支船队突然冒了出来。 正在警戒的民团眼尖,最先发现,赶紧明枪示警——黑夜里啥也看不清,只能先防着。 “是我!刘丽川!”船队里传来一声喊,穿透了夜色。 陈长河赶紧上前,将刘丽川接了上来。 铁良跟在陈长河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刘丽川——他认识这个人,刘丽川在洋泾镇一带很有名,平时靠扛活为生,还开了家小客栈。 可今天的刘丽川,气质完全不一样,身后跟着数百人,手里都拿着家伙,虽然是铁钎之类的普通工具,不算违禁,可这么多人整整齐齐地站着,透着股不一般的劲。 铁良的职业病犯了,目光在那些人身上扫来扫去。 “铁捕头也在啊。”刘丽川也看到了铁良,拱手行了一礼,语气客气。 “刘先生这是……”铁良直勾勾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探问。 “我跟陈大人是朋友。”刘丽川笑了笑,没明说自己的帮会身份,“听说陈家湾遭了贼匪袭击,就带着一帮朋友过来帮忙。” 铁良心里早就猜到了,可一向耿直的他,今天却没深究——因为刚才,川沙厅传来了坏消息,他正跟陈长河商量怎么处理。 陈长河把刚收到的消息告诉刘丽川。 刘丽川愣了一下,一脸惊讶:“什么?宋家造反了?那宋家可是松江府的名门大族,怎么会干这种事?” “现在情况还不清楚。”铁良接过话,建议道,“刘先生来得正好,咱们一起去支援川沙厅。”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让铁良和刘丽川带人去支援,陈家湾这边,把剩下的几十名枪手都派出去,剩下的青壮工人,由陈长河和几个族长带着留守。 陈家湾到川沙厅不远,大概半个时辰的路程。 还没到码头,铁良和刘丽川就看到了川沙堡里的火光——红得刺眼,浓烟滚滚,连夜空都染成了暗红色。 这时候,唐仁已经走到了厅衙外面。 宋员外还算理智,没在这个时候对他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宋员外,你儿子被抓,你带族人来讨说法,我能理解。”唐仁挺直腰板,声音洪亮,义正言辞,“但现在盐匪来了,川沙人该同仇敌忾。您总不想看到川沙堡毁在盐匪手里吧?” “放了我儿子,我就带人走。”宋员外哼了一声,语气强硬。 “你儿子犯了国法,怎么能放?”唐仁盯着他,语气加重,“宋员外,你想清楚了——要是继续堵着厅衙,你就跟盐匪成了同伙,是共犯!这会葬送宋家百年的基业!” “哼,唐仁,你不过是个小小书吏,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老夫说话?” 宋员外气得吹胡子瞪眼,脸都涨红了。 “宋员外,我就问你,退还是不退?”唐仁没被他吓住,依旧理直气壮,“等盐匪杀过来,他们会放过你们吗?” 他看似刚直,其实是想在气势上压住宋员外——这是谈判的法子。 宋员外沉默了。 他想了想,觉得唐仁说得对,现在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再意气用事,只会把宋家拖进去。 “走!回宋庄!”宋员外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不甘。 他带来的人齐刷刷地转身,从另一个城门撤走了——没人提留下来帮厅衙打盐匪。 盐匪离厅衙越来越近,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响。 潘起亮把所有能战斗的人都组织起来,清点了一下,一共还有五十人左右。 “弟兄们!”潘起亮站在中间,声音洪亮,“就剩咱们了!盐匪在外面杀人放火,咱们是拿武器的爷们儿,不能窝在厅衙里干看着!” 他顿了顿,扫过每个人的脸:“要是有人胆怯,向后退一步,我潘起亮今天不怪他。要是愿意留下来,跟我一起找盐匪拼命,以后就是我过命的兄弟!” 潘起亮的口才一向好,这会儿更是掷地有声。 火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坚毅。 没人后退。 就算有人心里怕,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没敢挪一步。 府衙里所有的手雷都被取了出来,堆在地上。 潘起亮把人分成五队,每队十人,排成一排——队伍窄一些,方便在街道上行动。 “哐当!”厅衙的大门被拉开,发出一声巨响。 张成看到宋家的人撤走了,赶紧组织了一队人过来,想继续堵住厅衙大门。 可刚到跟前,就见厅衙的门开了,一队人马从里面冲了出来。 张成眯着眼数了数,对方也就五十人左右,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他手下有数百人,虽然一部分在挨家挨户抢掠,可光他身后就有两百人——四倍于对方,有什么好怕的? 潘起亮看到对方过来,没丝毫犹豫,扯着嗓子喊:“射击!” 他举起手里的左轮,扣动扳机,子弹接连射了出去。 盐匪的反应也快,当即往两边的商铺门口散开,躲在门框后面。 子弹打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火星,“噼啪”作响。 有几个盐匪没躲及,中了枪,倒在地上,疼得嗷嗷叫。 剩下的盐匪也不含糊,举起手里的弓弩还击。 箭矢在黑夜里乱飞,像一道道黑影。 有几支箭射中了潘起亮身侧的战士。 队员们哀嚎着倒地,鲜血渗出来,染红了衣衫。 可剩下的人没停,一边射击,一边往前冲,脚步没半点迟疑。 第134章 起亮遇险 双方距离不断拉近,很快缩到三十米以内。 前排队伍突然停步,十颗黑铁疙瘩划出抛物线,砸向街道前方。 “轰轰轰——” 爆炸声接连炸响,震得地面发颤。 盐匪就算躲在街道两侧,也躲不过飞溅的弹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张成心里一紧,满眼都是惊骇。 之前这群人明明被一帮泥腿子堵在厅衙里,连还手都费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他哪里知道,潘起亮之前缩在厅衙,是顾忌着那些被宋家裹挟的佃农。 这些人都是没办法才跟着宋家,真伤害他们,潘起亮于心不忍,而且还会制造仇恨。 可对付盐匪,不用讲这些规矩。 官军剿匪,本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这些盐匪平时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个个该死。 “上!”潘起亮大喝一声,声音里带着狠劲。 方阵快速向前推进,后排队员对着被炸懵的盐匪补枪,前排则再次投出一轮手雷。 又是一波爆炸。 厅衙这边以手雷开路,碾压式前进。 盐匪沿街道摆的一字长蛇阵,像被啃食的蛋糕,一层层被蚕食。 张成没办法,只能带人往后退,靠着两边的建筑节节抵抗。 潘起亮手下人少,经不住消耗,也改了阵型,借着建筑做掩护。 好在德莱塞是后膛装弹,当散兵武器正合适。 战斗一下陷入僵持。 张成咬咬牙,只能让手下停了抢劫,都过来对付潘起亮。 街道两边的商铺里,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场战斗。 之前宋员外围厅衙时,他们都冷眼旁观。 盖因宋员外是本地士绅,就算赶走厅官,顶多像以前那样欺压他们,不至于赶尽杀绝。 可盐匪来了就不一样了。 从城门开始,一家家破门而入,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只敢当缩头乌龟,心里盼着宋员外能有点责任心,带人手驱赶盐匪。 他们都看见宋员外手里有不少火枪,连新来的民团都打不过。 结果呢?他们盼的救星,见了盐匪,转头就从另一个城门跑了。 倒是那些他们看不上的外来民团,就几十个人,敢对上几百盐匪。 一个单薄的小方阵,义无反顾地往前冲,还真把盐匪击退了。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在心里真正接纳了那位小陈大人,不再是之前看热闹的心态。 要知道,陈林之前推出的免税令、求贤令,都没真正打动他们。 普通的老百姓被欺负惯了,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大善人,而是一个能够保护他们的强人。 “佛祖保佑,川沙民团,前进!前进!”香烛店老板李长贵在木门后,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孩子,别怕,厅衙的人出来打盐匪了。”一家店铺的角落里,母亲抱着孩子,声音轻轻的,却带着点底气。 “注意掩护!”潘起亮召集几个小队长,语速飞快,“手枪队的人上房顶,民团和三班衙役牵制敌人!”他把能指挥的人分成三个小队,各设小队长,这样方便调度。 可盐匪人数还是占优,潘起亮想击败他们,难如登天。 盐匪虽然仗着人数优势,但是也不好受。 张成好几次派人突击,想靠人数优势打白刃战,可每次冲击,都被震天雷炸得人仰马翻,伤亡太大。 要是分散突击,又会被火枪各个击破,根本近不了身。 张成急得跳脚,却没半点办法。 这时,一个手下凑过来出主意:“大当家的,咱们可以火攻!您看现在风向对咱们有利,只要把房子点燃,火肯定往对方那边烧!” 张成抬手感受了下风向,眼睛一亮:“烧!给老子烧!就算抢不到东西,也得把这座城毁了!” 没多久,大火熊熊燃起,滚滚浓烟直冲天际。 刚爬到房顶的手枪队员,只能赶紧退下来。 大火像一道墙,挡在盐匪和民团中间,形成隔离带。 潘起亮没办法,只能带人缓缓后退。 就在这时,一栋着火的房子里传出呼救声。 绸缎铺老板韩宝才一家,在大火蔓延时还在往后院搬货物,结果大火烧着了后门,把他们困在了里面。 韩宝才被烟尘呛得直咳嗽,妻子和两个儿子紧紧靠在他身边。 “当家的,火太大了!”妻子声音发颤,“让妾身去撞开火门,必须让大宝和二宝逃出去啊!” 韩宝才一把拉住她,语气坚决:“不行!你不能去,会被烧死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决——这个平时唯唯诺诺的小商人,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气势。 “父亲,让我去!”十四岁的大宝死死拉住父亲的胳膊,“我是兄长!” 母慈子孝,父爱如山,兄友弟恭。 华人的家庭观念刻在骨子里,患难时,正是这些念想,支撑着这个族群延续。 “哐当!”木门突然被撞开。 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冲进来,身上裹着用水打湿的棉被,燃烧的木板从棉被上掉落。 潘起亮从棉被底下探出头,像只缩头乌龟,声音急促:“走!快跟我走!” 他转身带着一家人冲出火海。 韩宝才都没看清对方的脸,可这时候,根本没时间废话,只能跟着跑。 大火把街道分成两半,双方没了接触,可战斗没停。 张成终于有时间组织人手,他琢磨着——厅衙差役的震天雷和连发手铳太厉害,刚才让他们损失惨重。 但对方人少,只要依托地形靠近,打白刃战,肯定能赢。 张成打定主意,暂停抢劫,先灭了这伙差役。 他们从小巷绕到潘起亮部身后,而潘起亮也在找路,想绕过火海。 当潘起亮穿过一条小巷时,两侧民宅的围墙后面,突然跳出大量盐匪,前后两端也被堵住。 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 潘起亮举起左轮,击倒面前一个盐匪,可更多盐匪涌了过来。 左轮子弹很快打光,他掏出短刀,欺身向前,和一个盐匪扭打起来。 身边的手枪队员、民团和差役,也都跟盐匪混战在一起。 双方都没了退路,战斗回归最原始的搏杀。 盐匪人多,照这么打,潘起亮的人迟早被消灭。 不知道战斗了多久,潘起亮被砍中数刀,浑身是血,身边的同伴倒下了大半。 “轰!”一名被围攻的手枪队员,最后时刻拉响身上的手雷,和盐匪同归于尽。 潘起亮双目赤红,抢过一把大刀,爆发出巨大潜能。 大刀挥舞着,清开身边的盐匪。 不远处,张成举着弩弓,独眼顺着望山盯着他,手指扣紧扳机。 “嗖——”弩箭飞出,直奔潘起亮的胸膛。 “笃!”弩箭入肉。 潘起亮巨大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盐匪见对方头目倒下,纷纷冲上来想补刀,几名手枪队员拼命上前,护住潘起亮。 就在这时,巷口突然传来喊杀声。 刚才那个被救的掌柜韩宝才,领着刘丽川的人,找到了这里。 第135章 没有隔夜仇,只有现世报 “杀啊——” 刘丽川双手紧攥大刀,指节泛白,吼声震得巷子里的空气都发颤。 他脚下踉跄着冲上去,战袍下摆被夜风刮得猎猎作响。 狭窄的巷子被火把烧得透亮。 火星子噼里啪啦往上窜,映得墙面斑驳的泥灰都泛着红光,空气里飘着焦糊味和血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他一眼就瞥见了潘起亮。 那汉子胸口插着支弩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深色的血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黑渍。 刘丽川心里咯噔一下,啥也顾不上了。 方才进城时他迷了方向,是这绸缎铺老板主动领路,才把他带到这巷子里来。 现在潘起亮倒在这儿,他只剩一个念头——杀进去。 盐匪们也慌了。 他们没料到援军来得这么快,手里的刀都慢了半拍。 张成眯起那只独眼,眼底闪过丝狠劲,却还是扯着嗓子喊:“撤!往后撤!” 他手下的人跟没头苍蝇似的,推着挤着往后退。 刘丽川几步冲到潘起亮身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 潘起亮身子软得像没骨头,头歪在他胳膊上,气息微弱。 “小镜子!小镜子!”刘丽川俯下身,声音都带着颤,手在潘起亮鼻下探了探,心揪得更紧。 潘起亮的眼睫毛颤了颤,勉强睁开条缝。 他瞅着刘丽川,嘴角慢慢勾起丝笑,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会首……” 话音刚落,头一歪,彻底昏了过去。 另一边,陈林的船队先划进陈家湾。 水面平静,码头处点着篝火,空气里依旧残留着硝烟的味道,但是厂房仓库都是完好的,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陈长河早等在码头,见了陈林就快步迎上来,声音急促:“当家的,川沙堡那边……糟了。” 陈林脸色一沉,没多问,只挥挥手:“走,去川沙堡。” 船队往川沙堡赶,越靠近,空气中的焦味越浓。 到了码头下船,眼前的景象让陈林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街道全毁了。 原本整齐的商铺塌了大半,断梁横七竖八地堆着,瓦砾堆里还冒着青烟。 幸存的商户坐在废墟上,眼神发直,手里攥着半截账本,一动不动。 几个女子蹲在墙角,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头发散乱,有的哭着要往墙上撞,被边上的人死死拽住,有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嘶吼。 不远处,几个孩童围着两具盖着破布的尸体,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细弱却扎心。 那尸体的衣角露出来,看着像是他们的父母。 陈家湾来的民团正忙着清理废墟。 有人用木杠撬着断梁,有人把烧焦的尸体往木板上抬,动作轻得怕碰碎了什么。 还有人蹲在瓦砾堆旁,扒着碎砖找幸存者,嘴里不停喊着:“有人吗?能应一声不?” 铁良带着几个差役在街道上巡视。 他的脸上满是疲惫,眼眶通红。 见了陈林,铁良停下脚步,抱了个拳,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铁捕头,辛苦了。”陈林声音低沉,拍了拍他的胳膊。 铁良点点头,还是没吭声,只是往厅衙的方向指了指。 陈林往厅衙走,刚到门口,就见唐仁站在台阶下。 唐仁穿着件皱巴巴的官服,眼下乌青,一看就是熬了通宵。 县衙大堂的门敞着,地上铺着草席,十几名伤员整齐地躺着。 有的捂着胳膊,有的按着胸口,脸色惨白如纸。 两个郎中蹲在旁边,手里拿着草药,动作飞快地包扎,额头上全是汗。 唐仁见陈林来了,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踉跄。 他行了个礼,头垂得低低的:“大人。” 陈林没提怪罪的话,只是冷着脸,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说吧,怎么回事?” 唐仁咽了口唾沫,把昨晚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陈林的手慢慢攥紧,指节泛白,指缝里都快嵌进肉里。 他盯着地上的血迹,半晌才开口:“潘总捕在哪儿?” 唐仁领着陈林往后院走,推开一间卧室的门。 床上躺着个大汉,正是潘起亮。 他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胸口插着的弩箭还在,箭杆上沾着的血已经凝住发黑。 陈林快步走过去,蹲在床边,手刚碰到潘起亮的手腕,就被旁边的郎中拦住了。 “大人,”郎中声音发颤,“弩箭插得深,不敢拔。一拔,他的命可能就没了。” 陈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坚定:“去租界,把合信牧师请来。让他带上手术器械,越快越好。” 眼下,合信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外科医生。 潘起亮的伤太重,谁也不知道弩箭伤没伤到内脏,可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试一试。 看着潘起亮毫无血色的脸,陈林想起平时的光景。 这大个子总爱跟他耍赖,要这要那。 可现在,这人却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连呼吸都快摸不着了。 “盐匪死了上百个,剩下的从北门跑了。”唐仁在旁边轻声说,“刘先生带着人去追了,还没传消息回来。” 陈林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又问:“宋家呢?” “宋家……”唐仁犹豫了,声音顿了顿。 他知道陈林的脾气,现在肯定要找宋家算账,可他不想陈林这么做。 宋家是地方士绅,牵一发而动全身,陈林要是动了宋家,无异于同归于尽,到时候根本收拾不了残局。 “宋家怎么了?”陈林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不是始作俑者吗?” “大人,卑职觉得,宋家也是被人当枪使了。” 唐仁赶紧解释,“您想,攻击陈家湾的是烟馆打手,攻击厅城的是宋家和盐匪。可宋家和盐匪没勾连啊,这三方为啥会同时动手?还偏偏选在您带人出去的档口。” “不管是幕后黑手,还是棋子,”陈林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敢动我陈林的地盘,就得做好承受怒火的准备。” 他这次只是带人去剿水匪,走得不远,家里就被人端了。 要是这次忍了,以后是不是连出门都不行了?还得天天守在这里,看着别人在自己地盘上撒野? 唐仁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陈林了,只能低声说:“宋家的人退走后,回了宋庄。他们手里有上百把洋枪,火力不弱。” “好,我知道了。”陈林的声音没起伏,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动真格的前兆。 他向来没有隔夜仇,只讲现世报。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刘丽川带着几个人回来了,衣服上沾着泥和血,脸上满是懊恼,一看就知道没追到盐匪。 “刘大哥。”陈林迎上去。 刘丽川摆摆手,叹了口气:“唉,让那些盐匪跑了。我们一路追到江边,眼看着他们登船划走,愣是没追上。” “跑了就跑了。”陈林的脸色很难看,哪怕在刘丽川面前,也没掩饰住眼里的愤怒,“让他们多喘几天气,迟早要找回来。”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刘丽川问道。 他向来尊重陈林的意见,可这次事关重大,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怎么做?”陈林冷笑一声,眼神锐利,“有的跑了,有的还没跑,那就从没跑的那个下手。” “你要对宋家动手?”刘丽川的面色沉了下来,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陈林,你得想好了。宋家是地方有名的士绅,盘根错节。你就算把宋家大院的人都抓了,也动不了他们全家。到时候,你要面对的是各方的压力,甚至可能引来朝廷的问责。” “我明白。”陈林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暴风雨总要来的,我已经忍够了。这次就蛮干一次。咱们是得胜之师,岂能让人这么羞辱?” 刘丽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神亮了亮:“你是想拿这次剿匪的功劳当筹码?” “还是刘大哥懂我。”陈林终于露出点笑意,拍了拍刘丽川的肩膀。 …… 另一边,宋员外回到宋庄后,坐立不安。 他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去打探川沙堡的动静,心里总悬着块石头。 当听到陈林回来的消息时,宋员外的手一抖,茶杯差点摔在地上。 他强装镇定,心里安慰自己:昨天晚上,他主动下令退走,已经算是从这件事里摘出来了。他都让步了,陈林应该不会再揪着不放了吧? 可没过多久,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声音都变了调:“老爷!不好了!那个姓陈的带着人冲进庄子了,直奔咱们家来!” “什么?”宋员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倒,发出“哐当”一声响。 他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快!快组织家丁!给我挡住!一定要挡住他们!” “是是是!”管家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嘴里还喊着:“家丁!都抄家伙!守住大门!” … 宋家大院外,陈林站在台阶上,看着底下的川沙民团。民团将士们握着刀枪,眼神坚定,身上的杀气还没散。 “兄弟们!”陈林的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发麻,“咱们在前线剿匪,流血流汗,这姓宋的却在背地里打咱们的家!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语气更沉:“宋良才勾结盐匪,图谋造反!今天咱们来讨个公道!宋家上下,但凡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杀!杀!杀!”川沙民团的将士们齐声高呼,声音震得周围的树叶都簌簌往下掉。 他们现在对陈林绝对服从,别说攻打宋家,就算陈林让他们上刀山,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 三个中队的民团迅速散开,拿着刀枪往宋家大院的四周跑,很快就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墙头上的家丁探出头来,看到这阵仗,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陈林在手枪队的护送下,走到宋家大门外。 唐仁也跟在旁边,他知道劝不动陈林,就决定全力协助——既然要动手,就得把宋家的罪名坐实,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宋良才!出来投降!”唐仁冲着大院里喊,声音拔高,“现在投降,还能争取从轻发落!” 院子里传来宋员外的破口大骂:“唐仁!我日你先人!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说的?老子都退走了,你们还来兴师问罪?你言而无信!” 陈林皱了皱眉,不想跟他浪费口舌。 他冲着手下使了个眼神,几个手枪队队员立刻会意,猫着腰顺着墙角摸到大门边。 一个用粗布包着的巨大炸药包被放在门口,引线拖在地上。 一名队员掏出火折子,吹亮后凑上去,引线“滋滋”地冒起火星。 众人赶紧往后退。 没过几秒,“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 站在门头上的宋员外和管家,直接被气浪掀飞,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摔在地上,没了动静。 宋家大院的门头被炸得粉碎,砖瓦碎片四处飞溅,烟尘滚滚。 唐仁站在后面,被气浪冲得往后退了几步,他咽了口唾沫,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位陈大人,太过雷厉风行了,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给。 爆炸的威力太大,唐仁的耳朵里嗡嗡直响,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晃了晃头,眼前阵阵发黑。 陈林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忘了,这炸药包里装的是他自己造的新式炸药,威力比普通炸药大好几倍。 他被烟尘呛得咳嗽,头发上沾着碎木屑,脸上还有道黑印,显得有些狼狈。 宋家大院里彻底乱了。 家丁们慌慌张张地乱跑,有的往屋里躲,有的直接扔了刀枪,蹲在地上发抖。 刚才那声爆炸太吓人,宋员外连尸骨都找不着了,他们这些家丁哪还有反抗的勇气? 他们本来就是混口饭吃的,犯不着为了宋家把命丢了。 现在主子没了,他们更没心思抵抗,只盼着别被当成乱贼给杀了。 第136章 利益交换 宋家大院被破,陈林将宋家家丁的武器收缴。 但是并没有为难那些家眷。 只是宋家的财产必须封存。 家中藏银,库房的粮食,田产地契,纷纷收缴。 经过上次赵胜文的事情,陈林已经对抄家这种事情驾轻就熟。 唐仁拿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快步走到陈林面前。 他的手不停打颤,清单边缘都被捏得发皱。 “都清点好了?”陈林问道,目光落在清单上。 “是……是的,大人。”唐仁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宋家藏银的地窖找到了,里面共计有白银三十二万两,黄金五万七千两,各类银元三万多枚……还有珠宝、绸缎、字画,都记在后面了。” 陈林看着清单上的数字,心里了然——难怪唐仁会发抖,这可是一笔能让人眼红到发疯的横财。 但这么多钱,攥在手里容易烧手。 “这份清单,你知我知。”陈林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盯着唐仁,“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属下明白!”唐仁赶紧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属下绝不敢泄露半个字!” “起来吧。”陈林挥挥手,“这些钱,回头我让手枪队运走。对了,宋良才的罪证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唐仁立刻站起来,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多了几分底气,“人证物证都齐了。属下临摹的书信,笔迹跟宋良才的一模一样,绝对没人能辨出真假。” 唐仁是个书吏,却有个不为人知的绝活——临摹笔迹。 知道这事的人没几个,陈林恰好是其中一个。 “好。”陈林点点头,“回头把案卷整理好给我,善后的事情我来处理。” …… 陈林带着手枪队回到厅衙时,已经是正午。 县衙后院的房间里,合信牧师刚摘下手术帽手套,脸上还沾着些血迹。 看到陈林进来,他皱了皱眉,用英文问道:“杰克,这里怎么了?难道发生战争了吗?” “不是战争,只是遭遇了匪徒。”陈林快步走过去,语气里满是关切,“合信先生,辛苦你赶过来了。潘起亮的情况怎么样?” 合信叹了口气道:“潘非常幸运。他的胸肌很发达,给了弩箭缓冲。再差半公分,箭矢就会伤到他的心脏。”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的胸腔被破开了,需要长时间休息,不能再动武了。” 陈林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露出点笑意:“只要人没事就好。” “对了,合信先生。”陈林想起之前的计划,语气诚恳,“这里就是川沙堡,我已经帮你选好了医院的位置。这次受伤的人很多,如果你能多留几天,顺便宣传一下咱们要建的医院,就再好不过了。” 合信眼睛一亮,琢磨了几秒就点头:“这是个好主意。你们清国人比较保守,我之前在番禺开医院,一开始也没人愿意来。这次我留在这里救人,被救的人能帮我宣传医院。” 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些人大多是外伤,我需要你的药物。” 他说的是陈林自己造的消炎药。 “当然没问题。”陈林爽快地答应,“药物我免费提供,你尽管用。” 陈林走进旁边的房间看潘起亮。 潘起亮还在昏迷,脸色却比之前红润了些,呼吸也平稳了。 床边坐着个少年,正拿着布巾给潘起亮擦手。 陈林认出了他,开口问道:“你是冉小六?铁捕头身边的那个仵作。你怎么在这里?” 冉小六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布巾放在盆里,低着头回道:“陈大人好。刚才那个洋医生找助手帮忙,我看别人都有事情,就自告奋勇跟过来了。” “对了,你是仵作。”陈林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有没有兴趣学医?做郎中可比做仵作风光多了。” 冉小六的脸一下子红了,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想……当然想。我想跟那个洋郎中学,就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我。” “想跟洋郎中学,得先会洋文。”陈林托着下巴,打量着冉小六,眼神里带着点期许,“这样吧,你去租界的书局找王先生,就说我介绍你去学洋文。” “多谢陈大人!”冉小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转身就要给陈林磕头。 陈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不用磕头,好好学洋文就行。” …… 宋员外死了,宋家被抄家——这事儿像长了翅膀,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松江府。 几个乡绅急匆匆地赶到道台衙门,找到宫慕久告状。 弄得宫慕久有些头大。 “陈林这家伙怎么老是惹事儿?他不是在太湖领兵剿水匪吗?怎么突然就回川沙杀了宋良才?” 宫慕久背着手站在窗前,身后跟着个穿长衫的幕僚。 蓝师爷赶紧上前,躬身解释道:“听说这宋员外趁着陈大人出兵的档口,带着人攻破了川沙堡,还引来了盐匪——川沙堡里的百姓死伤惨重,房屋被烧毁了大半。” 蓝师爷叫蓝鸿轩,是湖州人,跟顾家关系不错,还跟陈林一起吃过饭。 他得过陈林的好处,自然要帮陈林说话。 “就算宋良才有错,也不能不上报就杀人抄家啊!”宫慕久有些不悦地说道。 “宋家还有一个进士、一个举人。等着瞧吧,上面肯定要找本官的麻烦!” 这种事情向来扯皮,关键看陈林能不能把案子做死。 要是他能做成铁案,宋家那两个当官的,估计也自身都难保。” 宫慕久的话刚说完,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陈林赤着上身,背上捆着几根荆条,装模作样地走了进来。 宫慕久一看他这模样,差点笑出声,却故意冷着脸道:“你这是干什么?负荆请罪?你看看你背上的荆条——连刺儿都拔干净了,糊弄谁呢?” “下官给大人添麻烦了。”陈林弯腰躬身,语气诚恳,“但这宋家,下官不得不办。否则,川沙厅惨死的百姓、牺牲的数十名将士,都不会答应。” 他抬起头,眼神坚定:“大人您应该知道,下官这次抽调了大部分川沙民团去太湖——那些民团本来是防备盐匪的。可宋家明知道下官带兵剿匪,还故意勾结盐匪偷袭厅城。下官要是不办宋家,那三百民团也不会放过下官。” 宫慕久皱紧了眉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沉默了几秒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有证据?” “句句属实。”陈林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双手递了过去,“这是本案的证据,大人请过目。” 宫慕久接过纸,低头翻看。 这份材料是唐仁写的,条理清晰,简明扼要——他只扫了一眼,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哼!”宫慕久把材料拍在桌子上,脸色铁青,“这宋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朝廷待他们不薄,他们竟然敢勾结匪类,图谋造反!” 陈林见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了过去:“大人,这个您收下。” 这是一张十万银元的支票,是陈林通过立华银行开的。 今天抄宋家的银子,他没打算上报,准备存在自己名下——他要靠这笔钱办很多事,所以陈林又不缺钱了。 宫慕久扫了一眼支票上的数额,心里猛地一震,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冷淡:“你这是何意?” “下官知道,动了宋家,有些人会不开心。”陈林语气诚恳,“但理由下官已经说清楚了,这件事不得不做。还请宫大人帮忙运作一二,帮下官挡一挡上面的压力。” 宫慕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啊,尽给我出难题。” 这话一出,陈林就知道他答应了。 毕竟十万银元不是小数目,而且宋家那两个当官的职位不高,也没什么深厚背景——加上“造反”“通匪”这样的重罪,要定案并不难。 “多谢大人!”陈林赶紧拱手,语气恭敬,“大人的恩情,下官一定铭记在心!” “别跟我来这些虚头巴脑的。”宫慕久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我是把你当晚辈看,你确实有能力,就是做事太冲动。以后要稳重些,别再这么毛毛躁躁的。” 陈林连忙点头:“下官记住了,以后一定改。” 宫慕久话锋一转,眼神变得严肃:“既然你来了,咱们就说说太湖剿匪的事情。” 他盯着陈林,语气沉重:“秦少柏怎么就死了?你跟我说实话,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陈林心里咯噔一下——宫慕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脑子飞快地转着,愣了半晌才回道:“许是自缢殉国,许是被水匪所害。具体的,下官也说不准。大人您觉得呢?” 他把定性的权力交给了宫慕久。 宫慕久盯着他看了几秒,缓缓开口:“本官觉得,秦大人是自缢殉国,应当被嘉奖。程指挥使率众突围,虽然没立下功劳,但也没过错。至于你和吴云,击杀了水匪九曲龙,是大功一件。” 陈林瞬间明白了——宫慕久早就想好了怎么定性,跟他说这些,只是想让他认下这个说法。 估计宫慕久已经按照这个版本,准备好上报的文书了。 “大人明鉴!”陈林赶紧拱手,语气恭敬。 …… 后厅的门帘轻轻动了一下,程飞虎躲在后面,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悄悄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心里一阵后怕——他掏空了家底,终于换来了“无过”的结果。 第137章 陈林的钱袋子 陈林没等川沙、陈家湾的事彻底收尾,就急着往道台衙门送银子。 他心里门儿清——要杜绝宋家的报复,还得靠官场的规矩。 这事儿,宫慕久比他熟。 陈林自己呢?他擅长的是两样:赚钱,还有用拳头说话。 离开道台衙门,陈林直接去了租界。 先找詹姆斯,又在珍妮的陪同下,去法兰西租界见了拉萼尼。 两次见面,目的都一样:买武器。 詹姆斯那边不用多说,陈林开口,他从不会拒绝。 让陈林意外的是,法兰西人也乐意卖武器给他,脸上堆着笑,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陈林身子往前倾了倾,试探着问:“拉萼尼先生,我想跟贵国买五千杆米涅步枪,还有 50门拿破仑六磅炮。” “嘶——”拉萼尼倒吸一口凉气,眉头挑得老高,“这么多?杰克先生,你确定?这可不是小数目。” “当然确定。”陈林点头,语气干脆,“算在我之前承诺的 500万银元购物清单里。” 拉萼尼手指在桌面敲了敲,琢磨了几秒。 不过是卖武器,又不违反规矩,没什么不能答应的。 他松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没问题。” “另外,我还想订一批小型船用蒸汽机。”陈林补充道,眼神盯着拉萼尼。 拉萼尼愣了愣,反问:“你怎么不直接订船?订船不是更方便?” 陈林解释:“我要的是内河运输船。拉萼尼先生,要是在法兰西订船,贵国怎么把船开过来?” 拉萼尼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是我考虑不周,蒸汽机的事,我帮你安排。” 陈林又加了一批机器,其中有制造枪管的钻床。理由也说得明白:为火枪生产备用枪管,免得战时断了供应。 按唐仁的估算,从宋家抄出来的财产,光现银和值钱物件就不下一百万银元——这还没算宋家的田产。 从法兰西租界出来,珍妮忍不住拽了拽陈林的袖子,眼神里满是疑惑:“杰克,你刚才那些订单,价值都超过我们洋行的总资产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陈林看向她白皙的脸颊,嘴角勾了勾,故意逗她:“抢来的。” 珍妮“噗嗤”笑了,只当他在开玩笑,没往心里去。 “你跟洋行订的设备,我们已经开始下单了。”珍妮眨了眨眼,语气带点调侃,“到时候可别拿不出尾款,我可饶不了你。” 陈林挑眉,反问:“你还怕我赖账?” “当然不怕。”珍妮笑得更甜了,“你要是赖账,就拿自己抵账。到时候我把你关在实验室,专门给我们洋行搞发明。” “那可不行。”陈林摆手,语气带着点得意,“我的发明潜力,可不止值一百万。” 两人边走边聊,珍妮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们的炼铁厂已经在安装调试了,你的铁矿石什么时候运过来?” 陈林一拍脑门——还真把这茬忘了。 不过也不用急,太湖水道现在攥在江南航运公司手里,周边的铁矿石储量不小,满足颠地洋行和陈家湾的需求,绰绰有余。 他送珍妮到颠地洋行大楼门口,自己却转身往旁边的立华银行走。 银行大厅里,杨坊正背着双手来回踱步,穿一身笔挺的洋装,活脱脱一副职业经理人的模样。 大厅里的职员有华人也有洋人,每人都有自己的工位,手里忙着算账或整理文件,动静不大,却透着股忙碌劲儿。 柜台用厚重的玻璃隔开,柜员面前的架子上,银元堆得满满当当,闪着白花花的光。 杨坊一看见陈林,立马快步迎上来,脸上堆着笑,语气恭敬:“大东家,您来了!” “今天会有人押送一批金银过来。”陈林开门见山,语气干脆,“黄金先存进金库,白银直接送铸币厂。你去盯着,让他们做成银元,然后存到我的秘密账户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之前开给宫慕久的十万银元支票,也得麻烦你盯着兑现。” “是!大东家您放心,我一定办妥当!”杨坊点头如捣蒜,又汇报起银行的情况,“咱们银行现在有五百多万银元现金了。几个大股东的存款占了一半。另外,按您的指示,接下来还要仿制一批铜钱,成色不会比朝廷发行的差。” 陈林点头,对杨坊的工作还算满意。他想了想,又叮嘱:“杨经理,你得再开拓开拓存款来源。咱们可以给比其他银行更高的利息,尤其是定期存款,时间越长越好。” 杨坊脸上的笑僵了僵,眉头皱起来,语气带着点担忧:“大东家,要是存款太多,咱们拿什么给利息啊?钱放在库里,可生不出钱来。” 他的思路还是没打开,总觉得银行的钱只能放给别人贷,可是现在的贷款需求却不多。 陈林却不这么想,他早有计划。 有些事,得提前跟杨坊说清楚。 “钱自然不能放库里。”陈林语气坚定,“要拿出来投资。现在整个沪上商圈都在往上走,法兰西租界开了之后,机会更多。” 杨坊愣了愣,下意识接话:“您是说,把钱贷给商人?可现在的商人,敢贷款投资的不多啊。” “我没说贷给别人。”陈林摇头,眼神里带着点盘算,“我准备沿着洋泾浜南侧修一条大道,地已经拿下大半了。大道两边建商铺,紧挨着租界,以后肯定值钱。” 杨坊眼睛瞪圆了:“大东家,您是想用银行的钱,自己搞投资?” “是。”陈林点头,语气认真,“不过得说清楚——我是我,银行是银行。我借银行的钱,用土地做抵押,该算的利息一分不少。” 杨坊这下明白了。陈林这是跟他这个银行经理谈生意呢。 他能拒绝吗?董事会的人会拒绝吗?答案很明显——不会。 他心里也透亮了:难怪陈林要建这个银行,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个钱袋子。 “我明白了,大东家,我这就去准备手续。”杨坊赶紧应下来。 “行了,别的先不说了。”陈林摆摆手,“今天除了金银,还有一批珠宝字画,也存在银行仓库里,你安排人收一下。” 现在的立华银行,不光能存贷款,还能帮人保管贵重东西,跟后世的保险箱业务差不多。 陈林又跟杨坊交代了些立华公司的琐事,才离开银行,返回川沙。 抄了宋家之后,等着他处理的事还一大堆。 刚到川沙,唐仁就等着了,直接把他领到东边的滩涂。 那里有个宋家的庄子,占地几千亩,中间一个大院子,看着挺气派。 陈林跟着唐仁走进院子,立马愣住了——院子里密密麻麻站着几百个佃农,一个个衣衫破烂,补丁摞着补丁,脸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怯懦。 “大人,这些都是宋家关在这里的流民。”唐仁在旁边低声解释,“我跟他们说给他们自由,可他们不愿意走,就守在院子里。” 陈林皱了皱眉,问:“老唐,以前官府的官田都是怎么处理的?” “要么租给佃农种,收租子;要么让服徭役的农民来种,不给钱,只管饭。”唐仁回道。 “这么搞,官府跟地主有什么区别?”陈林摇头,语气带着点不满,“我有个想法——把土地当成公司来运营。买机器,买牲口,提高效率。种地的人拿工资,种得好给奖金,种不好就扣工资。你觉得怎么样?” 他说的是后世的商业化农场模式。 唐仁没听过这种模式,眼睛却越听越亮。 他琢磨了几秒,语气带着点兴奋:“这法子好!既能让佃农有干劲,又能多打粮食,比以前的法子强多了!” 没一会儿,在唐仁的招呼下,佃农们推选出十几个代表,战战兢兢地走到陈林面前。 陈林看着他们,语气放缓了些:“我是川沙厅的厅官陈林。你们应该听过陈家湾吧?以前那里就是个流民窝,吃不饱饭,还老被人欺负。后来我把那里买下来,现在流民都进工厂做工,每个月拿固定薪水,能吃饱穿暖。”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众人:“以后跟着我干,我保证让你们吃饱饭,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受欺负。” 代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不敢信。 他们在宋家的庄子里,跟奴隶没两样,吃不饱穿不暖,还老挨揍。 现在回老家,也没土地种,只能饿死。 所以唐仁说给他们自由,他们也不敢走。 陈林这话,像是给他们递了根救命稻草。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往前挪了挪,声音沙哑:“大人,俺们……俺们愿意听您的安排。只要能吃饱饭,俺们啥苦都能吃,别的啥也不求。” “好!”陈林点头,语气干脆,“这位唐大人会安排你们的去处,一个都不会丢下。但有一条——必须听话,不能捣乱。” 老者赶紧点头:“听话!俺们肯定听话!” 之后,陈林又陪着唐仁去了其他几处宋家产业。那些被宋家压榨的佃农和雇工,日子都不好过,没什么过高的要求,只要能安稳活下去就行。 这倒省了陈林不少事,怎么安排都顺利。 接下来的几个月,陈林的日子总算松快了些。 宫慕久收了钱,办事也利索。 把剿灭水匪的主要功劳算给了吴云。 半个月后,吴云的新任命就下来了——升任松江知府。 陈林也没闲着,把陈家湾的民团整编了一番。 整编后分成五个中队,一共五百多人,武器装备也慢慢配齐了。詹姆斯帮他从租界买了一批普鲁士和美国的火枪,都是现货,很快就交付了。 法兰西的订单太大,还得等些日子。 淀山湖巡检司也建起来了,每天能收几百两厘金。 扣除军费和上缴给道台衙门的钱,剩下的还不少,足够陈林搞建设了。 太湖上也有了些小道消息——大钱岛又被一伙水匪占了,自称“锦帆军”。 不过这伙人很神秘,很少露面,也没招惹谁。 他自己呢?还是老样子,在租界、陈家湾和川沙之间来回跑。 每天去书局,跟学员们聊心学;去陈家湾,盯着新工厂的建设,怕出纰漏;回川沙,处理政务,不敢懈怠。 他还在川沙设了个重建基金。 像韩宝才那样店铺被烧的商户,能从基金里拿无息贷款,重建自己的铺子。 陈林还派了沪上一建的人,帮他们设计新商铺,尽量让铺子更结实、更实用。 日子一天天过,川沙和陈家湾的模样,也慢慢变了样。 第138章 扩大市场 上次袭击后,川沙堡损毁严重。 陈林干脆推翻旧布局,重新规划。 街道上挖开深沟,修起排水管道,地面用水泥抹平,踩上去硬实不沾泥。 两侧商铺也换了新模样,木窗刷上漆,门板镶了铜钉,看着亮堂不少。 城外的码头也扩了。 原本只能停几艘小货船的岸口,往外延伸出半截石堤,能容下更大的商船靠岸。 码头边的临河空地,更是热闹。一座座青砖瓦房拔地而起——一座是医院,一座是大学堂。 大学堂和立华书局是一体的,却各有侧重。 大学堂偏重教学,将那些传统读书人重新回炉;书局更像研究机构,编纂教材,研究学问,培养教师。 过了半年多,王利宾在陈林和合信的帮衬下,总算编出一套新学教材。 十八个门类,啥都有——既有中华传统的文学、哲学、医学,也有西洋的科学知识。 新学讲究中西合璧,强调儒家文化的包容性,既不赞成守着老规矩不变,也反对盲目崇洋。 众人铆着劲干,新学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 王利宾还运作着把《海国图志》在书局的出版社印了出来。 魏先生——那位研究西学的先驱,也答应来当书局的客座研究员。 有他撑场面,书局名声大噪,来加盟的读书人一下子多了起来,跟井喷似的。 陈林和王利宾趁机挑了些人,让他们去沪上大学堂当教习。 合信从海外联络的基督会人员也到了,洋教习有三十多个,华人教习七十多个,师资着实雄厚。 招生也顺顺利利。 陈林投了不少钱,沪上大学堂不光不收学费,还管吃管住,学员每月还有津贴拿。 只不过选拔严,得考书面试,还得面试。 面试由教习负责,抽签决定顺序,尽量公平。 这边大学堂刚起步,川沙医院也开门了。 这医院不一样,第一次分了科——有看内科的,有看外科的,还有专门看妇科的。 医院里不光请了洋医生,还花大价钱从各地挖来不少有名的中医。 陈林也把自己研的消炎药、合成奎宁拿到医院推广,治好了不少人。 另一边,刘丽华的成衣店在租界也闯出了名气。 邱梦琪出钱,在洋泾浜南岸给她开了家新店。 店里不光卖成衣,还卖苏绣、蜀锦,能帮客人定制图案。 只不过价钱贵得很,慢慢有了奢侈品的样子。 陈林没闲着,还帮着小刀会往周边农村扩。 他们搞了农会,拉那些没田或少田的农户加入,又弄了互助会——谁家缺牲口,大家凑着用;遇上灾荒,互相接济着过。 小刀会的会员数也跟着往上涨,一天比一天多。 他还盯着手枪队的训练,找了武师、枪术教官来,帮队员提升本事。 潘起亮养伤的这段日子,陈林亲自指挥手枪队,没落下训练。 手枪队还跟着去查了几次烟馆。 陈林总觉得上次川沙堡被袭,背后有粤帮的影子,大概率跟吴健彰有关,可就是没找到直接证据。 那些烟馆的后台太杂——有粤帮的人,有洋人,还有官场的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让陈林窝火的是,吴健彰居然当了上海县令。 听说他花了二十万两白银买的官。 自从陈家湾被袭后,吴健彰就躲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身边还加了不少护卫,陈林想找机会下手都难。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到了道光二十六年(1846)。 春节刚过,洋泾浜变了样——河道被整治得只剩十米宽,两侧用砖石砌了河堤,河堤边是步道和草坪。南岸归上海县管,可土地早被立华公司买了下来。 现在南岸修了条宽敞的柏油马路,路南边是一排商铺,整整齐齐的,都是沪上一建公司盖的。 一栋商铺的价钱已经涨到五千多银元,可陈林为了这条商业街,前前后后投了几十万银元。 好在有立华银行撑着,钱的事不用愁。 陈林这会儿正站在租界一号的阳台上,望着南岸的灯光。每家商铺门口都挂着灯,把整条立华大道照得跟白天似的,亮堂堂的。 杨坊站在他身后,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个账本。 他是立华实业的总经理,陈林的商业大管家——陈家湾的工业园、川沙的商业农庄、颠地洋行的生意、沪上一建的事务,都得经他的手,重要的事再报给陈林。 “大东家,这个月药品销售额又涨了两成。”杨坊的声音恭敬,低头看着账本,“经拉萼尼先生介绍,咱们跟哈布斯堡家族的一位王室成员签了代理合同,他们负责中欧的销售。” 陈林点点头,心里门儿清——中欧的贵族有钱,身体还不好,是自家药品的大客户。 他琢磨着,现在摊子铺得差不多了,该安排下一步了:“你回头跟几个总代理说,我要在他们那儿设个代表处。” 杨坊愣了愣,抬头看向陈林,语气带着疑惑:“这……大东家,咱们要派人去西洋?” “没错。”陈林语气肯定,“负责监督药品销售的人从公司里挑。另外,书局要派些人出去游学,让他们以代表处工作人员的名义走,方便行事。” 派人游学才是陈林的真正目的。 一年多来,书局给他输送了不少人才,可事业越做越大,人才缺口也越来越大。 钱能买机器、买武器,可人才得慢慢培养,急不来。 “好!属下这就去办。”杨坊赶紧应下,“我会跟代理商说清楚,让他们帮忙安排学员的游学事宜。” 立华制药的几个总代理——伦敦医师协会、拉萼尼家族,还有刚合作的奥地利贵族,在当地都有不小的能量,安排几个留学生不是难事。 “对了,大东家。”杨坊又翻了翻账本,接着汇报,“江南航运公司那边说,他们拿下了萍乡的煤矿。以后咱们的炼钢厂,还有颠地洋行的炼铁厂,都能用上优质煤了。” “嗯,弄了这么久才拿下。”陈林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点抱怨,“周立春现在没以前有冲劲了。” “主要是当地士绅闹得厉害。”杨坊赶紧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恭维,“好在您派了手枪队过去,才把那些人的气焰压下去,不然还得拖更久。” 陈林没接话,转而问道:“江阴水师那边打点好了吗?今年,咱们必须开辟长江航道。” “江阴水师那边倒没什么问题。”杨坊的语气沉了沉,“主要是通州的绿营水师,老找咱们船队的麻烦,查船、收税,没个安生。” “通州?”陈林眉头皱得更紧——他差点忘了,之前还想跟通州地方合作剿盐匪张成,可通州那边一直不配合。 现在居然还为难船队,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 看来得派人去查查了。 这半年多,陈林没少花心思改造手枪队,把它变成了一支情报队伍。 除了训练有素的队员,还招了些奇人异士,专门在外头收集情报。 刘丽华手里也有支小刀会的情报组织,成员多是女子和流浪儿童,虽然只能刺探些外围消息,可在沪上周边也布了不少眼线。 “长江镖局筹建得怎么样了?”陈林又问,语气缓和了些。 “镖局的事倒顺顺利利。”杨坊脸上露出点笑意,“宫大人帮着搞定了官府的批文。人手从江南航运抽了一批,还在对外招募。苏先生也介绍了些江湖武师过来,本事都不小。” “嗯,资金上别省着。”陈林叮嘱道,“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你该懂。多花点钱,把好人才留住。” 陈林要建镖局,其实是为了把航运公司的航线往内陆推。 他的影响力现在只在太湖周边,出了这块地方,地方官府、各路势力都会成障碍。 要想把事业做大,就得把市场扩出去。 杨坊赶紧点头:“属下明白,一定把事情办妥当,不让大东家失望。” 陈林没再说话,目光重新落回南岸的灯光上。夜风拂过,带着点水汽,远处商铺的吆喝声隐约传来。 他知道,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路还得一步步走。 第139章 夜宴 天台的风还带着夜晚的寒意,叶成忠的脚步声先于身影出现。 他身着挺括的青布长衫,袖口熨得平整。 如今他是陈林的学生,兼做秘书。 这年轻人生得仪表堂堂,眉眼间透着机灵,更难得的是在商业上有股天生的敏锐劲儿。 陈林身边一直缺个得力的跟班,见他是块好料,便把他调到了身边。 “杨经理好。”叶成忠抬眼瞧见杨坊,立刻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恭敬。 杨坊眼角扫过叶成忠手里攥着的信封,那信封封口处盖着暗红火漆,一看就不是寻常物件。 他连忙起身,躬身道:“大东家,那属下先告辞了。” 跟着陈林这些年,杨坊早陈林的秘密很多。 他心里门儿清:该知道的,大东家自然会说;不该问的,多一句都是麻烦。 他不过是管商业板块的经理,把分内事做好就够了,其他的,从不多沾。 听着杨坊的脚步声顺着楼梯渐渐远去,叶成忠才上前一步,双手递过信封,低声道:“老师,这是林公给您的回信。” 陈林指尖一顿,心里猛地窜起几分激动。 他不是什么历史达人,这时代的名人里,最熟悉的便是林公。 而眼下,林公刚从伊犁被重新启用,任陕甘总督,正统筹西北的军政大事。 他接过信封,指尖甚至有些发紧,当即就拆开了。 信里的内容却出乎他的意料——没有半句官样文章,字字都朴实无华。 林公先是赞了他对西域形势的看法,说他年纪轻,却识大局;接着又谢他帮忙购置枪支,助力陕甘剿匪;最后才落到重点——同意他派商队经陕甘去西域经商,还承诺会发放通行证,给予方便。 陈林看得很快,看完后,指尖轻轻拂过信纸边缘,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收进了怀里。 “老师,学生不明白。”叶成忠垂眸,语气里带着疑惑,“咱们为何要大老远跑到西域去做生意?江南这边的钱,不是更好赚吗?” 陈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勾了勾,却没什么笑意:“阿忠,西域虽苦寒,但却是我华族之后背。你知道昆仑山吗?” “知道,是西域仙山。”叶成忠立刻回道。 “那里有没有仙人,为师不知。”陈林的声音沉了沉,目光望向窗外远处的天际,“但昆仑山脉横亘西域,乃是我华夏的脊骨。数千年前,咱们的祖先都懂这个理,所以才会有昆仑的种种传说。作为后人,咱们必须要重视那里。” 叶成忠心里一动。 他曾听陈林说过,如今朝廷腐败,列强环伺,未来几年,天下必定大乱。 这么看来,陈林现在布局西北,绝不是为了赚钱。 他抬眼,试探着问:“老师,您是要为将来的动乱做准备?” 陈林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他顿了顿,又道:“林公寄过来的西域资料,你拿去找书局的研究院一起整理一下。我接下来要用。” “是,老师。”叶成忠点头应下,双手接过陈林递来的一叠纸。 “对了,你最近的洋文,学得怎么样了?”陈林话锋一转,问道。 叶成忠垂了垂眼,语气带着几分谦虚:“学生愚钝,到现在只能勉强用英语和法语交流,还不能帮先生们翻译书籍。” 这话其实是自谦。 半年时间能学会用两门洋文流利交流,这已经是天才的水准了。 陈林心里清楚,却没拆穿他——他对叶成忠的期望,远不止于此。 “你自己抓紧学习。”陈林道,“大学堂的课程也别落下,我这边的事情,带着做就好。” “老师放心,学生兼顾得过来。”叶成忠抬眼,语气笃定,“师妹帮了很多忙。” 他口中的师妹,是杨坊的女儿杨樟梅。 这姑娘也拜入了陈林门下,调到秘书室工作,主要管账目。 杨樟梅主攻数学,陈林其实教不了她多少,平日里多是让她自己去大学堂听课。 “你小师妹呢?”陈林又问,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最近有没有偷懒?” 这小师妹,是陈林的亲妹妹陈苗。 他早就把陈苗放在身边,教她学化学,打算将一些重要秘方交给她掌控。 可这丫头,好日子过久了,性子也懒了些,总爱耍点小聪明。 “小师妹非常勤奋。”叶成忠连忙回道,“每日半天学习,半天在实验室。” “我看她是躲在实验室睡觉去了。”陈林哼了一声,语气无奈,“算了,回头我跟她说吧。” 对这个妹妹,他也实在有些头疼。 “上海县衙最近有什么动作吗?”陈林话锋又转,问起了正事。 “没有什么动作。”叶成忠摇摇头,“自从上次派人到立华大道,被咱们赶回去之后,就没再出新动静了。” 陈林皱了皱眉头,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吴健彰当上上海县令后,找了他好几次麻烦——一开始说他买洋泾浜南岸土地的手续不全,后来又说购买价格太低。 好在每次都被宫慕久压了下去。 可现在,宫慕久和吴健彰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吴健彰如今是璧昌总督府的座上客,跟总督的关系,甚至比宫慕久还近,宫慕久多少要让着他几分。 而且吴健彰懂洋务,跟英吉利人的关系,也比陈林更密切。 最近这段时间,宫慕久跟洋人打交道,都不再找陈林了。 “你碰到刘小姐的时候,跟她说一声。”陈林道,“让她留意上海县衙的动静。” “是,老师。”叶成忠拱手应道。 “对了,我明天有什么安排?”陈林接着问道。 叶成忠立刻回忆起来,条理清晰地回道:“老师,您明天上午要去一趟野鹿荡,弗兰西人的火炮到了一批,您要去现场看试炮。中午去川沙厅衙吃工作午餐,下午要去顾家赴宴,商讨沿海开发公司的事情。晚上您约了珍妮小姐共进晚餐,送詹姆斯先生离开。” 有叶成忠在身边打理这些琐事,陈林确实省心不少,能把更多精力放在正经事上。 与此同时,妙香阁里正摆着一场夜宴。 雅阁里烛火通明,主位上坐着的是身形高大的宫慕久。 他穿着一身常服,腰间系着玉带,脸上带着几分随意的笑意。 在他身边,坐着背部有些佝偻的吴健彰,两人凑在一起,偶尔低声说几句话。 除此之外,雅阁里还坐着几位沪上有名的粤商,个个衣着光鲜,手里端着酒杯,时不时跟宫慕久、吴健彰碰杯。 其实一开始,宫慕久对吴健彰并不待见。 这些粤商之前都围着前任松江知府练廷璜转,根本不把他这个道台放在眼里。 可现在,这些人主动找上门来,不仅送上厚礼,办事能力也不差——比陈林给的还多,又有本事,宫慕久那套玩平衡的老毛病,不知不觉就又犯了。 “诸位,”吴健彰端着酒杯站起身,声音洪亮,“咱们宫大人,武能镇压水匪,文能稳定洋人,是吴某见过最开明的大清官员!” 这拍马屁的功夫,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到底是年纪大了,人生阅历丰富,说出来的话,句句都往宫慕久心坎里钻。 宫慕久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脸上笑意更浓,连忙摆手道:“吴大人过奖了。你在上海县任上,也做得不错。咱们现在能跟洋人相安无事,都是吴大人的功劳。”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唱曲儿的姑娘们端着乐器走了进来。 一时间,雅阁里的话题立刻变了,从官场琐事,转到了女人身上。 有人夸这个姑娘身段好,有人赞那个姑娘嗓子亮,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这一夜,宫慕久没回府,直接住在了妙香阁。 吴健彰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清倌儿——这可是大手笔,在扬州城,一个清倌儿的身价,随便就能卖到上万两银子。 宫慕久虽已不年轻,可常年练武的身体确实硬朗,折腾了半个晚上,才歇下。 吴健彰则住在隔壁的房间里。 他心里清楚,拉拢宫慕久只是第一步——现在,他终于可以对陈林动手了。 夜色渐深,妙香阁外的街道上早已没了行人。 一个身形纤细的女子,穿着夜行衣,借着街边房屋投下的阴影,快速向前移动。 她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一只灵活的猫。 很快,她停在了妙香阁的围墙外。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根飞索,手腕轻轻一甩,飞索顶端的铁钩精准地挂在了围墙内的香樟树上。 接着,她脚尖在墙上轻轻一点,借着飞索的力道,灵活地爬上了围墙,又顺着围墙,悄无声息地挪到了主楼边上,最后沿着屋檐,爬到了一处阁楼的窗边。 阁楼里,妙香阁的头牌苹乡姑娘正坐在窗户下面。 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有些入神。 这本书看着有些特别——不是常见的竖排繁体,而是用白话文写的,排版也是横向的,句子之间还标着奇怪的标点符号。 苹香打了个哈欠,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松开了手里的书页。 书自动合上,露出了封面,上面写着三个字:《时局论》。 “等久了吧?” 窗户外面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女声,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清晰。 苹香却没被吓到,只是抬眼看向窗外,语气平静:“姐姐,你白天要做生意,晚上还到处转悠,难道不困吗?” “困啊,怎么不困。”窗外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可咱们女人,要是没点别的本事,就只能留在家里相夫教子,或者沦为那些男人的玩物。” “相夫教子也没什么不好啊。”苹香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声音里带着几分向往,“只要能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够了。” 她说着,从书页里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纸上用细小的蝇头小楷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一看就写了不少内容。 她抬手,把纸从窗户缝里递了出去。 窗外的女子接过纸,快速塞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姐姐,等等。”苹香突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悲伤,“我还要做到什么时候?今天妈妈让春兰姐陪那位大人睡觉,我已经十四岁了,很快就要轮到我了。” 窗外的女子顿了顿,声音软了些:“我会跟他说的,你放心吧,他舍不得你。” 苹香还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发现,窗外的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阁楼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还有她手里那本《时局论》,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 第140章 紧急集合 陈林的事业正往高处走。 陈家湾工业区出的钢材、五金制品,装在船队里往太湖周边运。价格便宜,质量还比小作坊的好,一到地方上就被抢着要。 药厂也不含糊。 止疼药、小蓝丸、消炎药、奎宁,不光在国内卖,还销到了海外,帮他赚了大把银子。 川沙厅被他捏成了铁板一块。 自从宋家倒了,剩下的士绅要么卷铺盖搬走,要么对陈林言听计从,不敢有半分违抗。 他趁机收购大量土地,在川沙建了十几座大型农场,把流民都安置进去。 靠他吃饭的人,前前后后加起来有好几万。 城外新的苏记纱厂、缫丝厂也在动工。等这些厂子建成,能收不少女工。 到时候,当地人的收入,起码能再翻一倍。 可陈林眼下的处境,却有点尴尬。 因为他跟法兰西人走得近,英吉利人渐渐疏远甚至有些敌视他。怡和洋行看他不顺眼,巴福尔也没给他好脸色。 现在吴健彰攥着上海县城的权,他在租界和上海县的产业,早晚要受影响。 之前宫慕久对他还算客气,最近却故意拉开距离,不怎么往来了。 吴云虽是松江知府,性子却太软。跟他搭伙做事还行,要让他压着后台更硬的吴健彰,根本没那个本事。 吴健彰这个人,分量很重——他是粤帮的头面人物。 陈林跟浙商合作了一年,势头不错。 可粤商在上海的生意份额,一点没少。更何况人家还握着番禺这个最早的通商口岸,家底厚得很。 另外,烟土买卖也基本被粤商攥在手里。 这行当让他们手里有花不完的现金。 第二天早上,陈林睡眼惺忪地走进餐厅,一眼就看见刘丽华坐在陈苗旁边吃早饭。 慧儿见他出来,赶紧递上热毛巾,又转身去给他摆碗筷。 “一堆事儿等着,你早上还能睡得着?”刘丽华放下筷子,指尖夹着一张纸条,递到陈林面前,语气里带着点嗔怪。 陈林接过纸条,扫了一眼。 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却悄悄攥紧——宫慕久和吴健彰,终究还是抱成团了。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当初他跟宫慕久合作,是为了利益;现在宫慕久跟吴健彰合流,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利益。 官场上哪有什么真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他们去吧。”陈林把纸条折好,塞进兜里,声音很平静。 “我劝你最近少去县城。”刘丽华看着他,眼神严肃,“你常用的那些法子,他们也会学。” 陈林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巧了,今天就得去一趟。” 心里却暖了几分——刘丽华这是在担心他。他抬眼看向刘丽华,语气软了些:“我会做好防备,你放心。” “行吧,你自己多注意。”刘丽华叹了口气,手伸进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轻轻晃了晃,“我会帮你盯着。不过我还是觉得,得尽快除掉吴健彰。他要是躲着不出来,咱们就用这个。” 陈林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根油条,咬了一口,缓缓摇头:“杀了一个吴健彰,还会有刘健彰、李建彰。现在双方还能克制,我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其实他心里最担心的,是刘丽华和陈苗的安全。 吴健彰与练廷璜、秦少柏不同,他背后是一个势力。 要是他先用暗杀的法子,粤帮肯定会反扑。他自己能防,可刘丽华和陈苗呢?她们应付不来。 “你这叫妇人之仁!”刘丽华皱起眉,语气有些急。 她平时看着像个温婉的淑女,骨子里却藏着侠女的性子。 尤其是知道吴健彰和那些粤商,就是贩卖烟土、拐卖人口的幕后黑手后,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陈林知道她是好意,没再反驳,只是苦笑着继续吃早饭。 吃完饭,苏黑虎已经在后门的码头等着了——他身边停着一艘小型蒸汽船。 黑虎现在是陈林的护卫队长。 他做这个确实比潘起亮强。练武之人,天生就有对危险的第六感。 这艘船排水量只有十几吨,速度却很快,是陈林专门定制的。 除了蒸汽机是进口的,船身全是川沙造船厂造的。 詹姆斯说得没错,那些爱尔兰船工,确实来自同一家造船厂,工种还很齐全。 在欧洲,这样的造船工人或许一抓一大把,可到了陈林这里,就成了宝贝。 他还招了不少华人船工进船厂,用“老带新”的法子,让华人学西洋的造船技术。 同时,厂里的老匠人也把中式造船的手艺带了进来,融到一起。 就说眼前这艘小蒸汽船,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它用了沙船的平底结构,在洋泾浜这样的小河里也能顺畅行驶。 轮机舱里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像闷雷似的。 陈林登上船,船身轻轻晃了晃,接着慢慢加速,朝着黄浦江驶去。 清晨的江边,空气里带着水汽。 渔民们蹲在岸边,正收拾着昨晚下的地笼。十六铺码头上,洋人的船已经开始装卸货物,搬运工的号子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陈林站在船头,极目远眺。 租界沿街大道的一侧,颠地洋行顶上的三层中式塔楼格外醒目。 楼顶的琉璃瓦沾着晨光,闪着细碎的光。 不过这栋八层的楼,很快就不是租界最高的建筑了。 在租界壹号那栋三层小楼旁边,一栋十层的大楼正在往上盖。那是立华银行的新总部。 有了这艘蒸汽游艇,陈林出门办事快了不少。 等他赶到野鹿荡的时候,河边芦苇丛上的露水还没干,沾在草叶上,亮晶晶的。 离码头不远的地方,已经建起了一排两层的永久建筑。 四周围着又高又厚的围墙,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堡垒。 围墙的四个角,还建了炮楼,透着股庄严肃穆的劲儿。 这里是川沙民团的营房。 牛大力带着几个军官,正站在岸边等陈林。 经过几次战斗,战士们的能力差距渐渐显出来——陈林把表现突出的战士提了干,当了军官。 现在民团的编制是一个大队,牛大力任大队长。下面分五个中队,每个中队又分十个小队,层级分明,架构完整。 “大人,都准备好了。”牛大力见陈林过来,快步上前,双手抱拳,声音洪亮。 “那咱们过去看看。”陈林点了点头,跟着牛大力往靶场走。 靶场这边已经聚了不少战士。 人群里,十几个高鼻梁、白皮肤的洋人特别显眼——这些人是跟着火炮一起来的教官。 虽说这些人是拉萼尼帮陈林请来的,却不全是法兰西军人。 十几个人里,只有两个是法兰西退役军官:一个陆军退役少校,一个海军退役中尉。剩下的,全是普鲁士雇佣军。 估计是普鲁士雇佣军更便宜——高傲的法兰西人,多半不愿意跑到东方来。 为首的法兰西少校莫罗,扫了陈林一眼,不仅没敬礼,还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神里带着几分轻蔑。 陈林心里有点不痛快。 他用流利的法语问道:“我是陈林,以后就是你们的长官。我怀疑你们真的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 “当然。”莫罗仰着下巴,语气带着几分傲慢,“大人,请叫我莫罗少校。我毕业于巴黎炮兵学校。”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周围的民团战士,眉头皱了起来,语气里满是不满:“不过,这位大人,拉萼尼先生说让我来训练清国的军队。可您手下这些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正规军。” 那语气,像是自己被骗了似的,满是怨气。 陈林脸色一沉,语气也硬了起来:“首先,作为一名军官,见到自己的长官,应该敬礼。其次,我手下这些人虽然不是正规军,却比正规军更强。” 莫罗肯定是从民团的服装上看出了端倪——民团的衣服跟清军的制服不一样,更简洁,也更实用。 陈林知道洋人傲慢,尤其是在英军打败清廷之后,更是觉得高人一等。 可他没料到,连这些雇佣兵都敢跟他摆架子、拿腔调。 陈林前世跟老外打过不少交道,深知怎么让这些人服软——跟他们讲道理没用,必须拿出真本事。 骨子里野蛮的人,从来只向强者低头。 “大力,紧急集合。”陈林转头对牛大力说,声音冷静。 牛大力立刻抬手,从胸前摘下哨子,塞进嘴里。 急促的短音接连响起,最后是一阵拉长的哨声,尖锐而有力。 营地里,不管是在靶场看热闹的战士,还是在营房里休整的战士,听到哨声,全都动了起来。 有人一边往集合点跑,一边飞快地整理衣服;有人手忙脚乱地系腰带,却没忘了把枪背在身上。 所有人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往哨声响起的地方冲,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沓。 第141章 试炮 莫罗眼睛瞪圆,彻底看呆了。 三分钟。 不到三分钟。 整座军营的战士,已排成笔直整齐的队列。 口令短促,砸在地上都能溅起火星子。 这群人,穿着更像欧洲士兵,却是实打实的非正规军。 可他们,竟在三分钟内完成集结。 集结后的队列,密得能挡住风,齐得能卡进尺。 是,每一名士兵都穿得齐整。 武器背在身后,腰间刺刀闪着冷光。 莫罗喉结滚了滚,扯过身边一名普鲁士雇佣兵军官。 “汉森,你们普鲁士士兵,营地集结要多久?” 他声音压得低,尾音还带着颤。 汉森拧着眉,想了想,语气极诚恳:“最精锐的军团,也得五分钟。” “报告大人!” 一声洪亮嗓门炸开。 牛大力站得笔直,胸脯挺得老高:“川沙民团,集结完毕!应到五百三十八人,实到四百一十一人,一百二十七人正在执勤!” “入列。” 陈林声音平淡,下完指令,转身看向莫罗。 他眼神扫过去,带着点审视:“上尉,你觉得这支军队,值不值得你教?” 莫罗张了张嘴,半天没出声。 愣了两秒,他猛地抬手,向陈林行了个标准军礼。 “大人,我收回刚才的话。” 他语气沉了沉,没半分耍赖的意思:“这支部队的战术队列,已经无从挑剔。我教不了他们新东西。” 陈林没揪着不放,更没借机羞辱。 “莫罗先生,”他语气缓了缓,“我手下这些士兵,也许不够聪明,也缺作战经验,但一定最勤奋。” 顿了顿,他继续说:“他们的队列是不错,但是他们缺乏实战经验,缺乏专业的战术技能,尤其在炮兵战术上,他们可以说一窍不通,今后我就将他们交给你了。” 接着,陈林嘴角勾了勾,露出那抹标志性的自信微笑。 “相信我,在这里,你一定会留下一段难忘的经历。” 莫罗心里那点高傲,瞬间碎得稀碎。 他双脚“啪”地并拢,再次给陈林敬礼,动作比刚才更郑重。 接下来,是试炮环节。 陈林始终觉得,没火炮的步兵,就像没牙的老虎。 六磅炮威力不如十二磅炮,但轻便得多。 一匹驽马就能拉走,两三个人推着也能走。 这种炮,够满足陈林眼下的作战需求,在川沙这种交通差的地方,转移也方便。 陈林一共买了五十门火炮,其中一部分准备安装到淀山湖巡检司的水师战船上。眼前摆着的是第一批,十二门陆军野战炮。 此刻,它们一字排开,炮口对着远处,透着股威慑力。 几个普鲁士佣兵上前,动作熟练地装弹、射击。 陈林看着,心里有数——这些人,真是老兵。 看年纪,最少也有二十几年军旅生涯。 不得不说,拉萼尼这事办得不错。 陈林心里忽然有点愧疚。 毕竟是自己炸了弗兰西舰队,最后拉萼尼还得感谢他,感谢他促成弗兰西租界设立。 当然,双方关系铁,最主要还是因为那五百万银元的采购计划。 “轰轰轰——” 炮声接连炸响,震得空气都在颤。 远处的靶标,应声碎成渣。 “嘶……打得真准。” 身后传来声音,陈林回头,是潘起亮。 “你怎么来了?”陈林皱眉,“不是让你接着养伤吗?” 潘起亮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脸委屈:“不能养了,你看我腹肌都没了。” “我看你是待不住了。”陈林白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潘起亮眼睛一亮,立马凑上来:“陈林,让我带炮兵怎么样?我肯定能带好!” 每次有好东西,他准是第一个跳出来要。 陈林故意逗他:“你能力太强,带炮兵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潘起亮急了,连忙摆手,“我真不适合做教头,黑虎武艺好,让他去做民团总教头就行!” 说着,他还扭头看向陈林身后的苏黑虎,眼神里带着点讨好。 苏黑虎瞪他一眼,指节捏得“嘎嘣”响,声音透着冷意。 潘起亮立马蔫了,嘿嘿笑着打圆场:“嘿嘿,我开玩笑的。黑虎大哥,你好好保护陈林。” 炮兵的人选,陈林早定好了。 得臂力大,还得数学成绩最好的。 民团的战士,每天晚上都要学文化。 炮兵不光要眼力好,还得有点数学天赋,心算能力必须跟得上。 陈林撇下还在嘟囔的潘起亮,走到莫罗身边。 “莫罗上校,你们是我请的第一批教官。” 他语气郑重,眼神坚定:“这些小伙子,就交给你们了。教好他们,别让我失望,不要给你们弗兰西陆军蒙羞。” 莫罗看向陈林,只觉得这年轻人说话自带气场,让人没法拒绝。 “是,陈大人!” 他抬手敬礼,动作干脆。 经过刚才的紧急集合,他早对这些人刮目相看,之前的轻视,半点没剩。 离开野鹿荡基地,陈林把潘起亮带上,一起去川沙堡。 船上风有点大,吹得帆布猎猎响。 陈林看向潘起亮:“小镜子,说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潘起亮养了半年多,身体确实好得差不多了,脸上也有了血色。 “我想去带兵,打仗。”潘起亮语气很坚定,眼睛里闪着光。 “手枪队那边,你不管了?”陈林问。 潘起亮摇头,语气有点无奈:“手枪队不适合我,我心太粗。你要么让我去民团,要么让我跟着周把头。” 陈林却摇头:“周大哥那边不缺人,民团有牛大力,你又不能在他手下做事。”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我看这样行不?你不还是川沙营的把总吗?我给你弄些装备,你把川沙营重新弄起来。” “啊?还让我做绿营兵?”潘起亮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 “你别忘了,你这个把总的薪俸,都拿大半年了。”陈林提醒他。 潘起亮皱着眉,有点犹豫:“陈林,官军规矩太多了。我是不是还得接受那个程指挥使的领导?” “不用。”陈林语气肯定,“程飞虎那边,我会让吴知府说好的,而且咱们有他的把柄,他不敢管你。” 他看着潘起亮,故意卖关子:“最主要的是,有仗打。” “真的?”潘起亮眼睛一下亮了,凑得更近了。 “当然。”陈林点头,“很快就有仗给你打,不过你得先把手下训练好。我给你五百人的编制,怎么样?” “当真?我还要火炮。” 潘起亮盯着陈林,眼神里满是怀疑。 他从来没这么不信任陈林过,总觉得自己被忽悠了——哪能想什么来什么? “没问题,你看看你,我骗你干嘛?” 陈林笑着,伸手拦住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潘起亮的眼睛越瞪越圆,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最后直接咧开了嘴。 川沙堡的百姓,远远看见那艘冒着黑烟的游艇,就知道厅官大人回来了。 陈林向来低调,出门从不让人举牌,也不搞前呼后拥那套。 码头边上的医院前,挤满了人。 这座医院叫“济仁”,是中西医结合医院,因为看病便宜,很快就打开名声,周围百姓都爱来。 医院的墙壁上,挂着个十字架。 没办法,合信不光帮忙请了不少医生,基督会还拨了款,挂个十字架也说得过去。 医院旁边是沪上大学堂,是所开放式学校。 能看见不少学员,在河边的绿地旁看书。 陈林出钱把学校弄得很漂亮,河边沿着河堤的斜坡,修了一层层台阶,正好让学员们坐在上面读书,风吹着也凉快。 到了码头,陈林坐上一辆马车。 马车驶过街道,路面崭新又整齐。 街道一侧,三宝绸缎铺门口贴着大大的促销字报。 陈林扫了一眼,促销理由竟是“厅官陈大人生辰”。 “我过生日?”陈林心里嘀咕,“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这招挺管用,店铺门口围了不少客人,吵吵嚷嚷的。 绸缎铺旁边是立华五金店。 大门口挂着块铜制牌匾,上面刻着“001分店”。 这是立华实业开的五金连锁店,现在分店都开到江西去了。 马车在厅衙门口停了下来。 陈林花钱修了街道,修了码头,唯独没修缮厅衙。 大门和围墙上的弹孔,还清晰可见,像一道道疤痕,似乎在提醒所有人,别忘记半年前的事。 厅衙里设了食堂,吏员和当值的差役,都在这儿吃饭,省得来回跑。 “大人!” 张伦第一个发现陈林,声音里带着点激动。 他胳膊上戴着总捕的袖标,格外显眼。 上次宋家进攻厅衙,张伦跟着潘起亮抵抗,也受了伤。 后来陈林把他提拔成川沙总捕,潘起亮养伤在家,就卸了总捕的职务。 现在的张伦,比以前自信多了,尤其是在钱伟、孙胜跟前,腰杆都挺得更直。 “坐吧。”陈林摆摆手,语气随意,“最近厅内治安怎么样?” 张伦立马坐直身子,语气带着点讨好:“没问题,大人!咱们厅现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这话有点拍马屁的成分,但陈林知道,也不算太夸张——现在的川沙厅,确实比以前太平多了。 张伦这边没什么事,可唐仁那边,却带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第142章 伍绍荣 厅衙食堂里,木桌擦得发亮。 唐仁站在桌旁,声音压得低,带着点焦急:“大人,两淮盐运使派了个人到下沙盐场,要我们今年年中必须上交五千担海盐。” 陈林刚夹起一筷子青菜,手顿在半空。 “什么?五千担?”他眉头猛地皱紧,语气里满是诧异,“之前不是说今年不用交盐了吗?” 之前借盐匪袭击的由头,已经上报盐运使衙门,免了一年的盐赋。 他本想趁这一年,好好改造下沙盐场——建晒场,把煮盐改成晒盐。 煮盐这工艺,早过时了。 晒盐工艺其实早有,没被用起来,主要是杂质太多。 但经陈林改造后,这问题早解决了。 要知道,制盐也跟化学沾边。 盐碱本就是化学原材料。 陈林的打算很明确:先改工艺,再提盐产量。 等天下乱了,就撇开朝廷自己干。况且他手里还握着造雪花盐的技艺。 等他的盐造出来,两淮的盐估计就没市场了。 就像后世普通家庭,谁还吃大盐粒子?除非腌咸菜。 可两淮盐运使之前都不管这边了,怎么突然又来这么一出? “唐仁,两淮盐运使现在归谁管?”陈林放下筷子,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在他印象里,盐运使好像不归地方管。 唐仁对朝廷制度门儿清,立马躬身回话,语气笃定:“大人,两淮盐运使原本归巡盐御史管,直接听陛下诏令。但道光十年(1830年),两淮盐政裁撤,归两江总督兼管。” 他顿了顿,接着说:“此后,两江总督成了两淮盐运使的直接上级,各省盐官从盐运司往下,都得听督抚的。” “两江总督不仅管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军民政务,还兼管两淮盐务,对两淮盐运使有统属权。” 陈林往嘴里扒了口米饭,嚼着却没半点味道。 “两江总督?”他低声重复,眼神沉了沉。 “难道是有人通过璧昌来对付自己?” 他之前运作官职,全靠宫慕久,没绕开他去攀附江苏巡抚或两江总督。 现在看来,这步棋走得并不明智。 他把自己和宫慕久绑得太紧,可宫慕久说不定早有了新选择。 “唐仁,上半年的漕粮什么时候起运?”陈林突然话锋一转,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回大人,五月份起运。现在是四月,还有一个月。”唐仁连忙回话,以为陈林在担心川沙厅的漕粮上报,又补了句,“咱们厅的免税期到了,今年要筹集五千担粮食,下官觉得问题不大。” 可陈林心里另有打算。 “唐仁,下沙盐场那边,你跑一趟,看看晒场的建设进度。”他语气放缓,条理清晰,“要是赶不上,就组织人手先煮一批盐上交。” “是,大人。”唐仁躬身应下。 陈林没打算在盐业上跟上面翻脸。 很明显,这是个坑。盐业是朝廷的钱袋子,沾了盐业的事,没一件是小的。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这边陈林吃着午饭,上海县衙里,吴健彰也正陪着客人。 他的餐桌摆着四菜一汤,青瓷碗碟透着精致。 客人是番禺怡和行的掌柜伍绍荣。 伍家在鸦片战争前,是十三行的行首。 现在租界的怡和洋行,原先叫渣甸洋行。 为了借伍家怡和行的名声,才改了名。 由此可见,伍家在粤商里的影响力有多深。 说起来,在粤商阵营里,伍家是运筹帷幄的将军,而吴记顶多算个马前卒。 可这伍家,也是番禺最大的汉奸。 伍绍荣在鸦片战争前后,没少干龌龊事。 道光十八年(1838年),他听说林则徐要去广州禁烟,偷偷把消息告诉了义律和旗昌洋行。 道光二十一年(1841年),英军围攻广州,靖逆将军奕山打输了要投降,伍绍荣掏了八十多万银元,还陪着广州知府余保纯跟义律谈判,签了《广州停战协定》。 《南京条约》签了后,广州的公行制度取消,伍绍荣从封建兼买办性官商,彻底变成了买办商人。 虽说行首的位子没了,但伍绍荣在粤商里的领头地位,半点没动。 上百年时间,十三行早已经形成了一个买办利益团体。 吴健彰都四五十岁的人了,坐在三十多岁的伍绍荣面前,却恭敬得很。 他亲自给伍绍荣倒了杯茶,茶壶嘴离杯沿老远,生怕洒出来。倒完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行首,这次北上,不知是为了何事?” 伍绍荣个子不高,五官却俊逸。 他穿一身精致的丝绸马褂,领口袖口绣着细花纹。 头上的瓜皮帽上,一颗蛇胆绿的珠子,在光线下亮得扎眼。 他没碰茶杯,清了清嗓子,语气带着点揶揄:“这不是过来给你站台吗?听说你吴健彰,被沪上一个小辈欺负了——不仅丢了一船货,还被人家讹了五十万银元。” “行首见笑了。”吴健彰的脸“腾”地红了,像块猪肝。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怒火差点压不住,声音却还是低着,“行首放心,我已经想好怎么对付这个姓陈的了。” “嗯,我相信你。”伍绍荣嘴上这么说,眼神里却没多少信任。 但他也没继续嘲讽吴健彰,而是话锋一转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准备拿下江海关。”吴健彰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狠劲。 “嘶……”就连见惯大场面的伍绍荣,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吴健彰,满脸不可置信:“江海关可是苏松太道兼管的。你一个上海县令……” “所以我准备先拿苏松太道下手。”吴健彰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手指在桌沿上抠了抠。 “需要行里帮忙吗?”伍绍荣看出来了,吴健彰不是在开玩笑。 “办掉宫慕久不难。”吴健彰语气笃定,眼神亮了亮,“当今江苏巡抚李大人正在整顿吏治,我手里有宫慕久的把柄。只要捅到李星元那里,宫慕久的官位就保不住了。” 他顿了顿,语气又沉下来:“问题是怎么拿到苏松太道的位置。 现在等着要实职的官员,到处都是。” “那你一定是想到办法了?”伍绍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吴健彰脸上。 “是的。”吴健彰点头,声音压得更低,“我的这个县令,就是璧昌大人给的。只要五十万两,璧昌那边就能保我当苏松太道,另外还能把江海关交给我们运营。” 他越说越兴奋,眼神里闪着光:“到时候,从沪上进出的商品,都得从江海关走一遍。我算过,现在沪上每年进出口的货物,价值已经有数千万两之多了。” 伍绍荣听着,心里也动了。 这可是块大肥肉啊。 最重要的是,掌控了江海关,他们就能轻松把沪商、浙商压下去。 粤海关本就在他们手里,要是再拿下江海关,大清的海上贸易,就还握在他们手里。 “好,这五十万两,行里借给你。”伍绍荣放下茶杯,语气郑重,“不过你这次,一定不能失手。” “吴掌柜,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我们十三行永远是一体的。”伍绍荣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带着点威严,“满人的皇帝坐天下,我们十三行就是海上的皇帝。朝廷要倚仗我们,洋人想赚钱,也得看咱们的眼色。” 他顿了顿,眼神更沉:“唯有这样,咱们粤商家族才能千古流传。” 伍绍荣的话,既是鼓励,也是鞭策——提醒吴健彰,永远别忘本。 “行首放心,吴某明白自己是哪里人。”吴健彰连忙表态,腰弯得更低了。 “我还会在沪上待一段时间。”伍绍荣又说,“德庇时公使给了我一封信,我会跟巴福尔先生谈一下。到时候,我们双方一起对付那个姓陈的。” 吴健彰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脸上露出喜色:“太好了!还是行首您厉害。怡和洋行也对那个姓陈的恨之入骨,他们也会站在咱们这边。”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您要小心颠地洋行,他们跟姓陈的走得非常近。” 第143章 证券交易市场 英租界的法餐厅里,银质刀叉泛着冷光,烤鹅的油脂香裹着红酒的醇香,漫在雕花窗棂间。 巴福尔指尖捏着水晶杯柄,杯沿碰向拉萼尼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希望这杯酒,能化解我们之间的误会。”他语气放缓,眼底藏着几分试探。 拉萼尼嘴角抿成直线,杯沿只沾了沾唇。 “但愿吧。”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目光扫过盘中的牛排,刀叉没动。 他至今认定,那水雷的事是英国人搞的鬼。 除了英国人,谁还有这本事? 清国人绝不可能。 要是他们能造水雷,几年前的战争里,摆上几十颗,英国舰队压根进不了长江口。 巴福尔早解释过好几次,也知道拉萼尼不信。 他放下酒杯,指节蹭了蹭桌布,岔开了话头:“拉萼尼先生,听说你们给杰克卖了不少武器。” 拉萼尼眉梢一挑,眼底浮出不屑,叉子往盘里一戳:“那又怎么样?你们不也在暗地里给清国人送武器?” 巴福尔身子坐直,脸色沉了沉,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杰克野心太大。你看他做的事,和清国商人根本不是一路人。” “怎么就不是一路?他不也是清国人?”拉萼尼反问,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巴福尔摇了摇头,指尖敲了敲桌面:“不一样。你不知道,一年多前,他还是个渔夫的儿子,几乎无家可归。可现在呢?租界开公司,外面建工厂,突然冒出来那么多发明,还跟颠地洋行合开了银行。” 他顿了顿,声音压了压,“现在说他是租界最大的商人,也不为过。” “那只能说明他有本事,或者运气好。”拉萼尼嗤笑一声,切了块牛排塞进嘴里。 “不,拉萼尼先生。”巴福尔往前倾了倾身,眼神郑重,“杰克的学习能力太强了。照这速度,他会成为我们在远东最大的对手。而你现在,是在给对手送武器。” 他指节攥了攥,“这无疑是补了他们的短板。你也不想,最后冲突爆发,我们的对手拿着我们的武器,来对付我们吧?” 话已经说得够明白,可拉萼尼只觉得巴福尔别有用心。 他放下刀叉,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巴福尔先生,你们英国人都喜欢危言耸听?” “清国人落后,是因为他们人种愚昧。就算拿了我们的武器,也威胁不到我们。”为了证明自己,他抬了抬下巴,“当初美洲的印第安人,不也得到了火枪?可他们打得过白人吗?” 关于这一点,两人都清楚,英国人拉拢印第安人对付法国人。法国人同样如此,他们都给印第安人送武器。 可是呢,这几乎导致了印第安人的灭绝。 巴福尔喉结动了动,没再争辩:“好吧,那我们说另外一件事。” 拉萼尼心里冷笑——想拦着法兰西人赚钱? 没门。 英吉利人能卖烟土,法兰西人卖点军火,算什么?他抬了抬眼:“你说吧。” “关于清国人设海关的事。”巴福尔身子往后靠了靠,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我希望我们两国立场一致。这海关,最好捏在我们自己人手里,起码也得三国共管。” 拉萼尼这次没反驳,指尖摩挲着杯壁,点了点头:“我会从法兰西的利益出发。只要不违我们的利益,我会配合你们。” “好。”巴福尔松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们坚持的方案,肯定对两国最有利。” …… 巴福尔心里还是失望——没说动拉萼尼一起遏制陈林。 但也没关系,法兰西人不出面,他们英吉利人自己来也行。 不就是个华商? 只要他在英租界,巴福尔有的是办法对付。 当初能让陈林留在租界,现在就能把他赶走。 顾家花厅里,青瓷茶具摆得齐整,茉莉茶香飘在空气里。 陈林带着苏黑虎走进来的时候,那些浙商早已经入了席。 见了陈林,他们齐刷刷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堆着客气。今时不同往日,陈林早成了浙商的主心骨。 “陈大人。” “陈大人。” 声音此起彼伏。 陈林拱手,一一回应,笑容谦和:“各位客气了。” 他转向顾福昌,往前凑了凑:“顾先生,近来身体安康?” 顾福昌捋着花白的胡子,叹了口气:“身体倒没大碍,就是心里不踏实。” “哈哈,顾老!”旁边一个胖乎乎的商人拍了拍桌子,笑得脸上的肉都颤,“咱们有小陈大人在,吴大人也是自己人,您还担心啥?” “关键是现在有两个吴大人,一个现官,一个现管。”另外一人叹息道。 顾福昌也面色凝重:“嗨,我最近都想往川沙挪,整栋宅子。实在不行,就住到立华大道那边。陈大人,你建的公馆,可得给老夫留一套。” 陈林在立华大道边上修了排商铺,商铺后面是片别墅区——独栋小别墅,照着陈公馆的样式建,全是三层钢筋混凝土,窗户装的是玻璃。 四周还围了坚固的围墙。 陈家湾玻璃厂用浮法做的平面玻璃,现在正供不应求,抢都抢不到。 玻璃窗在沪上大户人家,渐渐成了一种潮流。 “那是自然。”陈林笑了,眼神亮了亮,“回头您让寿松兄去挑一套,我来帮他琢磨装修,保准让您住得舒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其实啊,咱们商人做生意,快钱要赚,慢钱也得赚。最好别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看样子,陈大人是来给咱们送赚钱的机会了?”坐在陈林旁边的顾寿松笑着接话,语气里满是亲近。 这两人现在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当初靠了陈林的认可,顾寿松才能打理新建的染料工坊。 现在这工坊,早超过生丝,成了顾家最赚钱的行当。 顾寿松也凭着这个,稳稳坐了顾家继承人的位置,他那两个弟弟,现在乖乖读书,再也没别的心思。 老三还进了陈林办的大学堂。 其实宴席开始前,众人早隐约知道今天要谈啥——宴席不过是个由头,正事还得靠酒桌说。 陈林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声音沉了沉:“这生意赚的是慢钱,但能给诸位的家族,留条后路。” 他放下茶杯,手指敲了敲桌面,“有个故事,不知道大家听过没?范氏义庄。” 众人本来还等着听陈林说每家要摊多少钱,没料到他突然说起了故事。 范氏义庄,这年代知道的人不多——毕竟范氏是大文豪,道德典范,谁会想到他也有私心,为自家子孙弄了个古代版的信托基金? 而陈林要搞的海堤,就是这个路子。 建了海堤,得的农田全委托给农垦公司打理。 各大投资人能决定农垦公司经理人的去留,但不能碰土地的所有权。 要转让,也只能转自己的股份——当然,也能约定好不准转让。 这样一来,就能防着家族里出败家子,把家产败光。 陈林把地图铺开,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海堤的位置在这,将来能得的土地,都在这上面,一目了然。” 一个穿紫色马褂的商人凑过来看了看,皱着眉:“投资确实不小。” “但未来的回报稳当。”另一个商人立刻接话,指尖在地图上划了划。 众人一下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涉及到生意,就没那么多人情了,大家都睁大眼睛,算着账,考量得格外慎重。 陈林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声音掷地有声:“无论大家怎么选,我立华实业,都出五十万两白银。”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诸位将来要是想快速变现,其实也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顾寿松立刻追问,身子往前探了探。 “股票交易。”陈林说。 “诸位可曾听说过证券交易所?”他又抛出个新名词,目光扫过众人。 见大家都摇头,陈林继续解释:“我们把公司的股本细分,算好每股的成本,然后发行股票。再成立一个类似市场的地方,让股票能在那自由交易。” “持有股票的人,就是股东,能参与分红。这股票,就跟商品一样,能随便买卖。” 他顿了顿,语气放轻了些,“一张股票的面值,可能是一两银子,也可能是一文钱。这样一来,就算是平民百姓,也能参与买卖。” 陈林不需要说的太仔细,这些精明的商人已经从中嗅到了商机。 第144章 我该怎么做? 租界,林梦绣坊旗舰店。 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街道上的行人能一眼望进店内。 这样的店面,还是头一家,从外到里都透着新意。 丝绸的柔光、绣线的亮泽,在午后的阳光下铺展开,晃得人眼晕。 五六个少女在店里忙活。 她们穿着收腰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兰花纹,动作轻捷。 年纪都在十七八岁,脸蛋透着嫩红,笑起来时嘴角有浅浅的梨涡,让这满是绸缎的店铺多了几分活气。 后间的裁缝室里,刘丽华躺在藤摇椅上。 藤条被压得微微作响,她眼帘轻合,呼吸匀净。 自从接手了庙帮那群孩子,她夜里总往外跑,白天只能靠这片刻小憩补精神。 “掌柜,掌柜……” 阿玲的声音慌慌张张,像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房间。刘丽华猛地睁开眼,眼底还有几分惺忪,却没半分不悦,只坐直身子问:“阿玲?怎么了?” “外面来了位客人,太挑剔了!”阿玲噘着嘴,手指绞着衣角,语气里满是嫌弃,“他看了三圈,说我们摆的衣服都不上档次,我跟他解释,他还不耐烦。” 开店哪能没难缠的客人? 刘丽华理了理衣襟,起身往前厅走。 刚拐过屏风,就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店里转悠。 他穿一身暗纹马褂,领口镶着银边,脚上的皮靴擦得能映出人影。 举手投足间透着贵气,一看就是常年养尊处优的富商。 刘丽华脸上堆起笑,步子稳当地上前:“这位先生,不知您要定制什么衣服?” 男人转过身,原来竟是伍绍荣。 他目光扫过刘丽华,眼睛倏地亮了——这姑娘看着干净,没有大家闺秀的死板,也没有风尘女子的艳俗,像巷口邻家的姑娘,却多了几分沉稳。 “我要定制洋装。”伍绍荣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指了指橱窗,“不过你们摆的这些,太不上档次了。” 刘丽华心里咯噔一下,没露在脸上。 她这店走的是奢侈品路线,面料都是顶好的真丝、呢子,洋装更是请了伦敦来的师傅操刀。 整个沪上,没几家能比林梦绣坊更讲究。 她压下不快,语气依旧平和:“先生,您想要什么档次的?我们有最好的面料,也有最好的师傅。” 伍绍荣笑了,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他冲身后的跟班抬了抬下巴,跟班立刻递上一张丽如银行的支票和一支钢笔。 伍绍荣接过,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壹仟”两个字,墨迹未干就递过去:“按这个价钱做一身。” 一千银元。 做十身最顶级的洋装都够了。 伍绍荣等着看刘丽华惊讶的样子——寻常姑娘见了这么多钱,早该眼睛发直了。 可刘丽华只是伸手接过支票,指尖碰了碰纸面,神色淡然得很。 她轻飘飘地说:“好的,先生,没问题。您什么时候来取?” 伍绍荣愣了愣,意外得很。 这姑娘见了这么多钱,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定了定神,问:“最快什么时候能做好?” 话出口,才发觉自己不过是想多跟她聊两句。 “五天。”刘丽华答得干脆。 “好,那我五天后来取。”伍绍荣的态度软了些,语气里多了几分绅士味,“敢问姑娘贵姓?” “免贵姓刘。” “刘姑娘很会做生意。”伍绍荣打量着店里的装修,雕花的木柜、挂着的绣品,都透着巧思,“这店是你自己开的?” 刘丽华点头。 这店确实挂在她名下——邱梦琪处境不好,苏家的人盯着苏记的铺子,想把她赶出去。 她用刘丽华的名义开店,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错,不错。”伍绍荣又夸了两句,目光在刘丽华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些,“这店的装修,是你自己想的?” 刘丽华心里警铃响了。 这人问得也太多了。 她转头喊:“玲儿,你陪这位先生选选面料。” 又转向伍绍荣,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先生,我约了位夫人,要帮她定制旗袍,得先过去了。” 没等伍绍荣开口,刘丽华转身就走。 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淡淡的皂角香。 伍绍荣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眼神里满是回味。 出了林梦绣坊,伍绍荣对身后的跟班说:“帮我查一下这个小掌柜。” 跟班立刻堆起谄笑:“老爷是对这小娘有意思?属下带人去把她绑了,送到粤省的老宅,谁也找不到!” “粗俗!”伍绍荣白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屑,“老爷我想找圈养的女人,花钱哪里找不到?”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你不懂,这驯马的过程,才有意思。” “是是是,老爷高雅!”跟班连忙附和。 伍绍荣带着一群跟班,往租界的领事大楼走去。 皮靴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在午后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另一边,陈林在顾家谈得很顺利。 顾家客厅里,红木桌上摆着图纸和账本。 陈林指着图纸上的川沙大堤,声音洪亮:“大堤修好,不仅能得数百万亩农田,堤外还可以开挖鱼塘,江修可以依托大堤修建码头。到时候,咱们不用走黄浦江,也能有近的出海口。” 在座的浙商们连连点头。 唐仁做的统计资料摊在桌上,数字具体得很,一页页翻过去,说服力十足。 “沿海开发公司,准备募集两百万股。”陈林接着说,“比立华银行的股本还多。计划一年修完大堤主体,第二年完成配套的条灌溉排水渠,建十七座水闸,配上蒸汽抽水机。之后还要在土地上开农场,预计招二十万流民,购买驮马水牛五千头。” 这话一出,浙商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大的工程,闻所未闻。但是从陈林嘴中说出却甚为靠谱。 现在,浙商和立华银行,成了陈林最靠谱的两个提款机。 直到夜色降临,陈林才回到租界,他直奔颠地洋行。 今晚珍妮请客,地点在颠地洋行大楼的顶层阁楼。 阁楼是八边形的,每一面都有一扇玻璃落地窗,窗户上边是半圆形的拱顶。 站在阁内,能把租界的夜景尽收眼底——路灯的光像串起来的珠子,洋行的灯笼散发着彩色的光,黄浦江面上偶尔过一艘船,渔火在水里晃出涟漪。 洋行把这里改成了宴会厅。 屋里摆着一张能坐二十几人的大圆桌,桌面是大理石的,光可鉴人。 四周放着几张沙发和矮几,沙发上铺着天鹅绒垫子,看着就软和。 可今晚,偌大的厅里只有三个人:珍妮、陈林、詹姆斯。 詹姆斯上次回来的时候就说要走,可珍妮一直拖着。 洋行的事多,陈林帮不上多少忙,也就詹姆斯能给珍妮搭把手。 陈林端着高脚杯,红酒在杯里晃出浅浅的弧度。 他走到詹姆斯身后,声音轻缓:“詹姆斯先生,你想好了?真要回爱尔兰?” 詹姆斯转过身,手里也拿着酒杯,眼神里满是坚定:“是的,杰克。就像你爱着你的国家,我也爱我的祖国。以前我是浪子,可现在祖国有难,我必须回去。” “我能理解。”陈林点点头。 “杰克,你劝劝他。”珍妮在一旁开口,声音带着急意,“现在的爱尔兰太危险了。” 詹姆斯看了珍妮一眼,语气很沉:“不用劝。正因为危险,我才要回去。我兄长、嫂子,还有侄子侄女都在那儿,我至少要把他们接出来。” 陈林看了看珍妮,又转回头对着詹姆斯,语气认真:“詹姆斯先生,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你的帮衬。这种时候,我不会劝你留下——相反,我支持你回去。但你必须做好计划。” “计划?”詹姆斯皱起眉,往前凑了凑,“你说说,我听听你的想法。” “首先,你得搞清楚爱尔兰现在的情况。”陈林的手指轻轻敲着杯壁,“不列颠王国控制着那儿的经济命脉,还有主要港口。你回去,物资能运进去吗?我听说女王已经下令封港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还有,你回去要是跟不列颠的人起了冲突,该怎么解决?你要知道,现在爱尔兰,到处都是不列颠的军队。” 詹姆斯愣住了。这些事,他之前根本没仔细想过。 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说:“杰克,你是不是早就想过这些?你说,我该怎么做?” 第145章 玉成 陈林指尖还沾着红酒的凉意,目光从窗外的江景收回,落在詹姆斯脸上,语气沉了沉:“詹姆斯先生,我想问你,你是想要拯救爱尔兰,还是仅仅想要拯救你的家人?” 詹姆斯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眉头拧起,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有什么不同?” “差别大了。”陈林往前走了两步,指尖轻轻蹭过落地窗的玻璃,留下一道浅痕,“如果仅仅要拯救家人,办法很多,风险也小。我们只要准备好两艘远洋备用船,再给你配些人手,足够了。” 他转身望向黄浦江,码头的渔火星星点点,在黑夜里忽明忽暗,映得他眼底也晃着微光:“但你要是想拯救祖国,难度就翻了倍——你要跟现在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不列颠王国,正面对上。” 珍妮把高脚杯往桌上一放,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 她坐回椅子里,胳膊撑着桌沿,下巴抵在交叠的手上,脸色沉沉的,没说话。 她从没去过不列颠,就算顶着颠地的姓氏,对那个国家也半分认同感都没有。 所以陈林说这些话时,根本没避着她。 她只是生气陈林为何在怂恿詹姆斯先生冒险。 詹姆斯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语气松了些:“杰克,你不妨说说你的计划。我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想做救世主。” “爱尔兰离天堂太远,离不列颠太近。”陈林轻声道。 詹姆斯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认同,重重点头:“这话没错。就是因为离得太近,我们才会被吞并,连一点独立的希望都没有。” “所以要救爱尔兰人,上策是大量移民海外,建一个新的海外国家。”陈林走到桌边,指了指桌面上摊开的世界地图,指尖点在美洲大陆的位置,“就像米国那样,离得远了,反抗起来也更容易。” 詹姆斯盯着地图,眉头皱得更紧,摇了摇头:“这太难了,杰克。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无主之地了。” “无主之地是没有,但很多地方,不列颠的控制力很弱。”陈林的指尖从美洲滑到澳洲,“比如米国,比如澳洲。要是我是爱尔兰的领袖,就会有组织地迁人口过去,先形成人口优势,再找机会独立建国。” 詹姆斯往前倾了倾身子,眼里多了几分急切:“你说了上策,那中策和下策呢?” “中策,是在爱尔兰本土组织反抗运动,激发底层人的民族情绪。”陈林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但必须避开本土贵族。” “避开贵族?”詹姆斯一下子坐直了,语气里满是不解,“杰克,你要知道,就算是不列颠统治爱尔兰,也得靠着那些贵族帮忙。”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避开。”陈林的手指在地图上敲了敲,“你们的贵族,妥协性太强。你想想当年的苏格兰人,就该明白。” 华莱士的故事,詹姆斯从小就听过。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眼神暗了暗。 “好了,下策你不用说了。”詹姆斯抬手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感激,“杰克,谢谢你为我想这么多。也许我回去后,很快就能找到哥哥一家,然后带他们回这里。” 说完,他转身走向珍妮,声音放软了些:“珍妮,我走了之后,有事就跟杰克商量。他现在不只是我们的合伙人,更是能靠得住的大树。” 珍妮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银叉拨弄着餐碟里的水果,语气带着点嗔怪:“就他?整天见不到人影。你走了,还不是我一个人扛所有事。” 陈林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詹姆斯看向陈林,眼神变得郑重:“杰克,不管颠地洋行以前是谁的,现在是咱们三个人的心血。我知道你自己的公司做得大,但还是希望你能多上心,把洋行做得更好。” “放心,我会的。”陈林点头,语气肯定。 他转向珍妮,眼里带着几分提议的意味:“其实咱们可以成立职业经理人队伍,让洋行的运作更科学。这样珍妮小姐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 珍妮抬了抬眼皮,语气里带着点怀疑:“说得容易,职业经理人哪有那么好招?” “这个我擅长。”陈林笑了笑,语气里透着自信,“詹姆斯先生回去后,我帮你搭建新的管理体制。” 立华实业的管理模式,本就是他从后世搬来的。 成熟的体系里,人事、绩效、业务、项目都分得清清楚楚,职员等级分明,分工明确,就像治理一个小国家似的。 有了这套体系,公司的掌权人就能从繁杂的琐事里脱出身来。 詹姆斯终究还是要走的。 但他也没彻底不管颠地洋行。 回爱尔兰时,他会顺路经过不列颠岛,去本土的分部整顿一番,顺便利用那里的资源帮自己回国。 陈林望着詹姆斯的背影,心里暗忖:要是这家伙能硬气点,真在大英帝国背后烧一把火,倒也有意思。 …… 番禺,花县,官禄?村。 洪家的堂屋里,八仙桌上摆着三碟菜:一碟炒青菜,一碟腌萝卜,还有一碗寡淡的豆腐汤。油灯的光昏昏黄黄,照得满屋子的人脸色都沉沉的。 洪仁坤的叔父洪德海,手指敲着桌沿,声音里满是焦虑:“阿坤啊,别折腾了!再这么下去,整个洪家都要被你拖垮!” 洪仁坤坐在对面,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倔强:“阿叔,我读了这么多年书,不是愚笨之人。可为什么屡试不第?是这世道变了!普通人只能任人宰割,想靠耕读壮大洪家,根本不可能!” “那你还想怎么样?造反不成?”洪德海猛地拍了下桌子,碗碟都震得晃了晃,语气里满是怒气。 今天坐在这里的,都是洪家的核心成员,说话没什么顾忌。 这一年来,洪仁坤的传教事业没半点进展,官府的追查反倒越来越紧,整个家族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洪仁坤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语气却异常平静:“既然这样,我不连累家族。明天我就走,以后我做的事,跟洪家没关系。” 在洋人那里碰了壁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去桂省。 冯云山在那边做得风生水起,已经招揽了几千信徒。 而他这个上帝教的创立者,却还在番禺原地打转,蹉跎时光。 陈根站在堂屋门外,耳朵贴着门缝,把里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的那点希望,又凉了半截。 他原本还想劝洪仁坤去沪上传教,那样就能跟哥哥、妹妹团聚,可现在,还是要去桂省了。 没过多久,屋里的人陆续出来,家族会议散了。 陈根跟着洪仁坤回了房。 洪仁坤坐在床边,摸了摸陈根的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鼓动:“玉成,你胆子向来大,跟我去桂省怎么样?以后咱们建天国,杀清妖,你敢不敢干?” “玉成”是洪仁坤给陈根取的新名字。 陈根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亮了亮,语气坚定:“敢!主人受上帝庇佑,是来救世间众生的!现在清妖当道,民不聊生,咱们杀清妖,就是替天行道!” 他天天跟在洪仁坤身边,早就被洗了脑。上帝教的那些理论,张口就能说出来,没半点磕巴。 洪仁坤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满是许诺:“跟着我,将来你也能封王拜相。” 当天夜里,洪仁坤一家就忙着收拾东西。包袱叠了一个又一个,油灯亮到后半夜。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乘船沿珠江入西江,直奔桂省。 冯云山那边,早就做好了迎接“天王”的准备。 …… 接下来的几天,陈林两头忙。一边筹备川沙沿海开发公司,图纸改了一版又一版,跟浙商们的碰头会开了一场又一场;一边帮珍妮完善颠地洋行的管理体系,文件堆在桌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刘丽华还是照常去林梦绣坊。 那个一千银元的大单子,客人特意点名要她亲自动手。她坐在操作间的台前,手里拿着针线,指尖翻飞,绸缎在她手下慢慢有了形状。 那个中年富商,伍绍荣,又过来了。 “伍先生,我们约定的取货时间还没到呢。”刘丽华见他走进操作间,手里的针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地说。 伍绍荣站在裁衣台边,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神却在她手上的活计上扫来扫去:“我太重视这身洋装了,过来看看进度,应该不碍事吧?” “当然不碍事。”刘丽华低下头,继续穿针引线,心里的那点戒备松了些——这人今天看着彬彬有礼,倒没之前那么让人不舒服了。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只是伍先生,您难道没别的事要忙吗?” “事当然有。”伍绍荣往旁边挪了挪,靠在墙边,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语气放得很轻,“但我觉得在这里看你做衣服,心里能更平静,也能好好想事情。” 刘丽华手里的针又顿了一下,心里的警惕又冒了出来。 她抬头飞快地看了伍绍荣一眼,没再说话,只埋头专注于手上的活计——我不理你,总能避开吧。 伍绍荣脸上的笑没断过,眼神却深了深,心里在打着别的算盘。 他手下办事效率高,一个晚上就把刘丽华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 没想到这个女孩,竟然还跟陈林有关联。 难怪见了一千银元的支票,都能面不改色。 他倒想看看,要是陈林倒了,这个一直淡定的女孩,会不会慌起来。 这趟行程,越加的有意思了。 租界的空气里,似乎多了几分看不见的紧张。 一张针对陈林的大网,正在暗处慢慢收紧,网眼越收越密。 可陈林自己,还埋在一堆事务里,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第146章 伦敦来客 江宁城,巡抚衙门。 正堂里的光线有些暗,木梁上悬着的灯笼没点,只有窗纸透进些天光。 李星元手里捏着一封信,信纸边缘被他攥得发皱。 送信的人跪在台下,脑袋埋得低低的,青色的马褂后摆沾了点灰尘。 “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李星元的声音沉得像块石头,目光扫过跪着的人,带着几分审视。 “回大人,小的不敢撒谎!”那人猛地抬头,额头上还沾着汗,语气却透着急,“我家大人愿意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跪着的人是吴珲。 他的伤早好了,可跪得久了,大腿处还是隐隐作痛,像是有针在扎。 他强忍着没动,后背却绷得笔直。 “胆大包天!”李星元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声音陡然拔高,“这个宫慕久,如何对得起朝廷的信任!” 他喊来两个衙役,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跑了。”随后抓起桌上的材料,转身命人备轿去总督府。 吴珲跪在原地,听着李星元的脚步声渐远,心里暗自感叹:自家老爷真是神机妙算,壁昌那边早就被吴健彰打点妥当了。 果然,李星元把证据一递,壁昌扫了两眼,当即拍板:“查!立刻查办宫慕久!” 一队巡抚标营的骑兵很快集结。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哒哒作响。 他们挎着腰刀,拎着锁链,快马加鞭往上海县城赶。 与此同时,李星元换了身便服,带着两个亲信,悄悄乘船沿江而下。 他是出了名的干吏,从不听片面之词——亲自去上海看看,才能放心。 吴健彰这次举报的人,不止宫慕久,还有他一系的党羽,陈林、吴云都在名单上。 这是下了狠手,要把整个苏松太道一锅端。 …… 租界领事馆。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紧张。 长桌旁坐着十几个洋人,合信牧师没在其中,倒是桌角坐着个中年华人,穿着马褂,手放在膝盖上,神色平静。 巴富尔坐在主位,手指敲了敲桌面,声音洪亮:“诸位,今天召大家来,是为了颠地洋行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据可靠情报,颠地洋行涉嫌向华人出售关键设备。另外,伦敦来的理查德?颠地先生举报,现任大班珍妮·颠地,是用不正当手段夺取的洋行控制权。” 他侧身指了指旁边:“现在,请理查德?颠地先生陈述诉求。” 一个二十几岁的白人男子站了起来。 他穿一身黑色燕尾服,领口的领结系得一丝不苟,可脸颊瘦削,下巴又尖又长,眼眶深陷,看着像只吸血鬼。 男子的手微微攥着衣角,显得有些局促,声音却尽量放得平稳:“各位先生,一年前,我的叔叔兰斯禄?颠地先生突然昏迷。之后,洋行的控制权就落到了他私生女珍妮手里。但是珍妮控制洋行之后,打击颠地家族的人,与华人、爱尔兰人走近。” “我叔叔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昏迷?”他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激动,“我受家族委托来东方调查,据员工回忆,叔叔很可能被人下了未知药物!而且珍妮是私生女,根本没有继承权!颠地家族不承认这种权力交替——这家洋行,是我们颠地家族的!还请诸位支持我,拿回洋行!” 伍绍荣坐在会议桌的角落里,脸上挂着笑,跟白天在刘丽华店里时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只端着茶杯,眼神在众人脸上扫来扫去。 巴富尔等理查德说完,看了一眼伍绍荣,然后接过话头:“德庇时公使认为,必须严厉查处这种违法行为。租界虽然远在帝国之外,但必须严格执行帝国法律,这样才能建立文明秩序。” …… 夜晚,陈林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租界一号。 门刚推开,慧儿就端着热毛巾迎上来,声音软乎乎的:“先生,您回来了。” 陈林接过毛巾,敷在脸上。 温热的触感裹住脸颊,白天的疲惫消散了些。 他拿下毛巾,抬头看向镜子——镜里的少年棱角分明,眼神却带着几分恍惚。 这张脸一会儿变成前世那张油腻的圆脸,一会儿又变回来,晃得他有些走神。 “陈林,别臭美了。”刘丽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刚洗完澡,头发还带着湿意。 上次当着刘丽川的面,刘丽华搬到店里住。 但是在苗苗的软磨硬泡下,又搬了回来。 陈林回头笑了笑,语气带着点调侃:“本来就帅,算什么臭美?刘女侠今天回来也晚,忙什么呢?” “昨天接了个大单子。”刘丽华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倒了杯水,“有人花一千银元,让我做一身衣服。” “什么?”陈林的眼睛一下子睁大,脸上满是惊讶,“他家里有矿吗?” 刘丽华早就习惯了他的说法——“家里有矿”就是说家里有钱。 她喝了口茶,语气带着点无奈:“应该是吧。不过这人有点烦,今天在我店里盯了半天,说要看着我做。本小姐做生意童叟无欺,还能给他偷工减料不成?” “你知道他是谁吗?叫什么名字?”陈林的语气沉了沉,心里升起一丝警惕——不是吃醋,是觉得这事有点怪。 “不知道。”刘丽华摇了摇头,“不过看他出手阔绰,应该是个商人,好像还跟洋人打交道。不会跟你一样,是个买办吧?” “可我在租界没听过这号人。”陈林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那我明天问问他。”刘丽华说,“反正明天交货,他还要过来。” “你没调查过他?”陈林追问。 “一个客人而已,我干嘛要调查人家?”刘丽华反问,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陈林张了张嘴,没再反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吃过晚饭,陈林很早就睡了。 明天早上,他要去码头送詹姆斯离开。 颠地洋行凑齐了一船货,准备运到欧洲,詹姆斯刚好搭顺风船。 …… 清晨的阳光洒在黄浦江的西岸,金灿灿的。 码头上早就人声鼎沸,挑夫的吆喝声、轮船的汽笛声、商贩的叫卖声混在一起,一刻也不得清静。 陈林和珍妮站在岸边,挥着手跟詹姆斯告别。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队租界的大头巾警员冲了过来,制服的扣子扣得严严实实,手里还端着枪。 亨利?克莱尔局长走到珍妮面前,语气冰冷:“珍妮小姐,有件事需要你跟我们回去调查。” 没等珍妮反应,几个警员冲上船,把正准备登船的詹姆斯拉了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松开手!”詹姆斯的脾气本就冲,哪里愿意被人这么抓着,当即就想掏枪。 陈林赶紧用眼神制止了他——现在动手,只会更麻烦。 “克莱尔局长,到底是什么事?”陈林往前一步,挡在珍妮和詹姆斯身前,语气强硬,“你们执法,总得说出理由吧?” “有人举报他们俩给颠地先生投毒。”克莱尔看了陈林一眼,补充道,“杰克,你也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克莱尔,我看这里面有误会。”陈林的态度没软,“你有什么要问的,我可以跟你说,但不是去警察局。你的警察局,没资格拘传清国官员。” 他心里清楚——他们三个绝不能都被带走,否则就没人在外面策应了。 克莱尔盯着陈林看了几秒,松了口:“好,我们随时会去找你。但这两个人,我必须带走。” 珍妮的眼神里满是求助,紧紧盯着陈林。 “你们跟克莱尔局长回去,没关系的。”陈林的语气放软了些,带着安抚,“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他又转向詹姆斯,苦笑道:“詹姆斯先生,看来你要晚走几天了。” 詹姆斯也明白,不能跟警察动手——否则,正好中了人家的圈套。 他和珍妮都是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没有上面的命令,克莱尔不敢随便抓他们。 陈林凑到克莱尔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克莱尔先生,方便透露点消息吗?这事情太突然了。颠地先生的病情是合信牧师诊断的,不会有错。而且詹姆斯跟着颠地先生几十年,珍妮是他的女儿,怎么可能害他?” “杰克,你别套我的话。”克莱尔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生硬,“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想问,去找巴富尔先生。” “好吧。”陈林没再追问。 看着珍妮和詹姆斯被警员带走,陈林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不远处,苏黑虎快步走了过来,拳头攥得紧紧的:“大东家,刚才那些家伙要是敢抓你,我黑虎就跟他们拼命!” “黑虎,别冲动。”陈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他先去了颠地洋行——大门上贴着警察局的封条,红色的印泥格外刺眼。几个警员守在门口,陈林上前询问,连门都不让进。 更糟的是,立华银行也被封了。理由是——立华银行是跟颠地洋行合伙开办的。 这下事情闹大了。陈林心里急得慌——要是不尽快解决,银行的股东们肯定会闹翻天。 他没再多等,带着苏黑虎,直奔租界领事馆。 第147章 应对 “巴富尔先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陈林迈进领事馆客厅,皮鞋踩得木质地板吱呀响。 他没给对方半分情面,眉头拧成结,语气里满是质问。 巴富尔坐在皮椅上,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扶手,脸上不见半分慌乱。 他抬了抬下巴,朝里间喊了一声。 很快,一个年轻白人男子走了出来。 陈林扫过去,对方高鼻梁、深眼窝,眉眼间竟和颠地有几分相似。 “杰克,这位是理查德?颠地先生。”巴富尔慢悠悠开口,指了指身边人,“颠地先生的侄子,奉家族命令来接收颠地洋行。” “接收颠地洋行?” 陈林猛地睁大眼睛,声音拔高了些。 这人出现得太突然,租界里没半点风声,连狮城分部那边也没传回消息。 “是的,杰克。”巴富尔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按照大英帝国的继承法,私生女没资格继承遗产。” “可颠地先生还没死!”陈林往前跨了一步,攥紧了拳头,“没死,谈什么继承?” “颠地先生是没死。”巴富尔靠回椅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但继承人,更有资格接手公司,不是吗?” 一句话堵得陈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巴富尔先生,珍妮小姐当初接手洋行时,已经在领事馆备案了。”陈林缓了缓,压下心头的躁意,语气沉了几分。 “当时是当时,现在情况变了。”巴富尔摆了摆手,又看了眼身边的理查德,语气带着几分正式,“刚好你来了,我正式通知你——理查德先生今天起接管颠地洋行。以后你们还要打交道。” “巴富尔先生,不必了。” 一直站在边上没说话的理查德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年轻人的倨傲。 他看向陈林,下巴微抬:“陈先生,我现在代表颠地洋行正式通知你,洋行与你解除买办合约。”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 从詹姆斯和珍妮被带走,到在领事馆遇见这位“颠地先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陈林只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分明是有人布好了局,就等他往里钻。 但他们算错了——陈林不是商场上的小白。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顿了半分钟。 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心神慢慢收敛。 再抬眼时,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慌乱,反倒露出一抹从容的微笑。 “理查德先生是吧?”陈林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几分锐利,“可以,只要你愿意支付违约金,我随时同意解除合同。另外,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颠地洋行大楼的尾款已经到期,麻烦你一并支付。” “杰克,理查德先生刚接手洋行。”巴富尔立刻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偏袒,“你得给他时间,让他理清公司财务。” “就是!”理查德连忙接话,眼神却有些闪躲,“我要先理账目,还要审查你那合同合不合法。” “是吗?巴富尔先生。” 陈林转回头,目光落在巴富尔身上。 他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提醒:“我得感谢你,一年前保留了我家在租界的宅基地。不过这一年多,我为租界的繁荣做了多少贡献,巴富尔先生,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巴富尔看着陈林那副淡然的样子,心里反倒没底了。 他攥了攥手心,暗自琢磨——这个杰克,究竟想干什么? “所以,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巴富尔先生。”陈林继续道,语气里没了半分客气。 “我警告你,杰克,别乱来!”巴富尔不知道陈林的底细,却也不敢真的硬碰,只能出声威胁。 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恰恰暴露了他的心慌。 “巴富尔先生,我可是大清的官员。”陈林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嘲讽,“我怎么会乱来?你们不是喜欢讲法律吗?那咱们就按照规矩来。” 说完,他没再看两人一眼,转身就朝门口走。 皮鞋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走到门口时,还轻轻带了下门,留下一声轻响。 “领事阁下,咱们该把他也抓起来!”理查德看着陈林的背影消失,急声说道,语气里满是不甘。 “这人才多大年纪,简直太无礼了!” 巴富尔猛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你懂什么?他是清国的官员,管的土地抵得上咱们本土一个郡,我怎么抓他?你现在赶紧去接手颠地洋行,让洋行恢复运营!” 理查德被瞪得一缩脖子,眼神瞬间慌乱起来。 他搓了搓手,声音低了几分:“阁下,可我手里没人啊。洋行里那些人,都是那个女人安插的,他们根本不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这是你的事。”巴富尔冷冰冰地说道,没再看他一眼。 他靠在椅背上,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想到杰克——吃了这么大的亏,竟没爆发,反倒从容地走了。 这人,似乎对这场危机,早有准备,游刃有余得很。 陈林刚走出领事馆,就立刻叫住了等候在外的随从。 “去通知刘小姐,让她立刻撤离租界,往陈家湾去。”他语速极快,眼神里满是严肃,“另外,让人去租界壹号,叫立华实业所有高层,半个时辰内到总部大楼集合。” 随从应了声,转身就往巷口跑。 陈林站在街边,看着租界里来往的洋人,眉头又皱了起来。 陈家公馆横跨租界和华界,倒不怕被封锁,可立华实业的摊子太大,得赶紧稳住。 不到半个时辰,立华实业总部大楼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 杨坊坐在陈林身侧,手里攥着一份报表,脸色有些凝重。 他推了推眼镜,轻声汇报:“大东家,银行被封锁的消息还没传开,但我估计,未来几天肯定有大量存款人来取钱。” “我们的资金够吗?”陈林问道,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银行最怕的就是挤兑,一旦出现恐慌,麻烦就大了。 杨坊立刻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底气:“大东家放心!铸币厂在陈家湾,咱们的金库也在那边。您上次让人送来的白银,已经全部铸成银元了,储备足够。” “好。”陈林松了口气,立刻做了决定,“那就提前开启新银行大楼,让所有员工都撤过来。” “是,大东家!”杨坊连忙应下,起身就往外走,准备去安排。 “老韩。”陈林又转向坐在另一边的韩忠信,语气沉稳。 “属下在!”韩忠信立刻坐直了身子,眼神专注地看着陈林。 “我们在租界还有多少工程项目?” “一共十一处。” “工人呢?有多少人?” “2100人,都是咱们自己招的。” “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到租界边缘集合,听候调遣。”陈林顿了顿,又补充道,“告诉他们,只是临时待命,不用慌。” “属下明白!”韩忠信应声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安排好租界的事,陈林没多耽搁,立刻往码头赶。 刘丽华、慧儿和苗苗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身边还跟着几个随从。 小游艇缓缓驶离码头,往陈家湾去。 江风带着水汽,吹在脸上有些凉。 刘丽华坐在陈林身边,脸上满是担忧。她攥了攥陈林的手,轻声问道:“陈林,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是不是出大事了?” “哥,咱们还能回租界的家吗?”陈苗靠在慧儿身边,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陈林摸了摸陈苗的头,笑了笑,语气尽量轻松:“没什么大事,就是一群跳梁小丑捣乱。我先把你们送到陈家湾,才能放开手脚跟他们干。”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刘丽华看着陈林,眼神里满是坚定,“立华实业那边,我也能帮着打理。” 慧儿也揽紧了苗苗的肩膀,凑过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公子,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姐,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陈林点了点头,心里暖了几分。 小游艇行驶得很快,没多久,就到了陈家湾码头。 刚下船,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陈林抬头看去,只见川沙民团的六百多人,已经在码头边集结待命。 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短装,胸前的子弹袋鼓鼓囊囊,背上扛着改进版的德莱赛步枪,腰带上还挂着手雷。 阳光照在枪身上,泛着冷光。 不远处,十二门火炮一字排开,更添了几分气势。 五个中队的步兵,加上一个炮兵中队——这就是陈林敢于硬抗的底气。 刘丽川、周立春、翟五六这些小刀会的大佬,也都站在队伍前面。见陈林来了,几人立刻迎了上来。 “陈把头,你可来了!”周立春嗓门大,一开口就带着几分急切。 陈林点了点头,没多寒暄:“先检阅队伍,让兄弟们做好准备。” 几人跟着陈林,沿着队伍走了一圈。陈林一边走,一边跟士兵们点头致意。士兵们眼神坚定,站姿笔直,没有半点慌乱。 检阅完队伍,众人往会议室去。 刚坐下,陈林就开门见山,将租界里的变故说了一遍。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翟五六最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若是只涉及颠地洋行,咱们是不是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毕竟咱们跟洋行的合作,早就没那么深了。” 陈林摇了摇头,眼神严肃:“对方不远万里从伦敦把颠地家族的人请过来,不会只针对洋行这么简单。他们这一次,是冲着咱们来的。我敢肯定,很快就会有新消息传来。” 刘丽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敌暗我明,咱们现在只能等着对方出招。陈林说得对,必须全力以赴,把对方的第一波攻势压下去,不然后面更被动。” 他转头看向陈林,语气郑重:“陈林,你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咱们都听你的。” “发动所有力量反制。”陈林语气坚定,眼神里没了半分犹豫,“军队做好准备,一旦英国人动武,咱们也绝不手软。” “可这样一来,咱们一年多积攒的家底,可能就全没了。”翟五六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心疼,“那些工厂、商铺,还有民团的装备,都是咱们一点点攒起来的。”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状态。”刘丽川倒是豁达,他拍了拍桌子,语气斩钉截铁,“就按陈把头说的做!所有人无条件配合他,谁敢拖后腿,就是跟我刘丽川过不去!” 陈林看着刘丽川,心里满是感激。 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多谢会首信任。咱们现在就分工,争取在英国人动手前,做好所有准备。” 第148章 茶摊 租界,颠地洋行。 大厅空荡,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落在地板的积尘上。 理查德?颠地站在当中,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西装袖口,浑身透着不自在。 靠伍绍荣搭手,他总算招了些人,让这家空壳子洋行开门营业。 此刻,那些新招募的职员正弯腰在库房里翻查,木柜开合的吱呀声在空厅里回荡。 一个戴圆框眼镜的职员直起身,手里攥着空账本,声音发紧:“理查德大班,公司的财务室里——一分钱都没有。” 另一个职员紧跟着附和,头垂得更低:“账目……也不见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脚步。 一个学徒模样的小子探进头,语气怯生生的:“先生,颠地先生的护理师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胖乎乎的妇人迈进来。 她穿深色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走到理查德面前站定,眼神像秤砣似的压过来。 “我认识你,理查德。”妇人开口,声音又沉又硬,脸上没半点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跟在老颠地先生身后跑。” 理查德皱紧眉,往后缩了缩肩:“你是?” “我跟了老颠地先生几十年,”妇人下巴微抬,语气没松半分,“现在你接管洋行,往后的开支,是不是该从你这里要?” 理查德喉结动了动,强撑着摆起大班架子:“夫人,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胖女人嗤笑一声,双手叉腰:“没问题。但我要今年的伙食费——以前小姐都是每天给我当天的花费,现在总不能断了吧?” 洋行里的人早撤空了,就这女仆留着。 毕竟老颠地还躺着,得人 24小时照看。 理查德盯着妇人紧绷的脸,终是叹口气,朝旁边的职员递了个眼色,让人给了钱。 到现在为止,他一分钱都没得到,反倒是倒贴了不少。 可麻烦没停。 又一个职员气喘吁吁跑进来,额角挂着汗:“大班!工厂那边的工人全都撤走了,仓库也被那些人建筑公司的人封锁了!他们说……说要咱们把大楼的建设费用结清,才让进仓库!” 伍绍荣跟在理查德身后,背着双手。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在冷眼旁观,可眼底藏着震惊——洋行被突然封锁,里面的人居然能带着东西顺利撤离;还有陈林那边,反制的速度快得超出预料。 他们现在看似攥住了颠地洋行,实则手里只有个空壳子。 洋行最值钱的,是仓库里那些货;至于那几座工厂,连投产都没投产,半分价值都创造不了。 理查德转过身,声音带着慌乱:“伍先生,您看现在怎么办?” 他本就是颠地家族里的小角色,在伦敦靠着营业部的死工资过活,没半点真本事。 这次能来东方,全靠伍绍荣搭线。 如今出了乱子,他早没了主意。 伍绍荣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稳:“不要慌。你现在是这家公司的大班,有诉求,就跟租界讲。领事馆不就是为你们这些洋行服务的吗?” …… 租界壹号,陈林的办公室里,窗户开着,风把桌上的文件吹得微晃。 黄润棠推门进来,脚步轻快,脸上带着几分雀跃。 “陈先生,所有人都转移出来了。那些洋人员工,我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先回去了。” 陈林从文件堆里抬头,嘴角勾了勾:“好,老黄,你干得不错。当初我建议珍妮提拔你,果然没看错人。” 这话让黄润棠眼睛亮了,腰杆都直了些,语气里带着感激:“全靠陈先生您提携。当初还是我跟着詹姆斯在街上遇到您,没想到就结了善缘,您可是我的贵人啊!” “还要麻烦你多盯着点,”陈林指尖敲了敲桌面,语气放缓,“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好的,陈先生!”黄润棠点头应下,可眉头又轻轻皱起,语气里带了点担忧,“就是……仓库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陈林笑了,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里透着笃定:“咱们就等着那边出事情。不出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出牌了。” …… 川沙城南码头上,风裹着水腥味吹过来,浪花拍着岸边的石头,发出哗哗的响。 一艘小船慢慢靠岸,船身晃了晃,几个穿长衫的精壮汉子跳下来,动作利落。 他们的长衫看着宽大,却掩不住底下结实的身型,袖口微微挽起,露出有力的手腕。 随后,一个老者踩着木板走下船。 他穿一身略微褪色的长衫,布料平整,看着像个教书先生,手里还攥着个旧折扇。 在他身后,跟着个更显苍老的奴仆,腰微微驼着,手里拎着个小包袱。 “大人,这样会不会不安全?”老仆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眼神不安地扫着周围。 李星元瞪了他一眼,语气沉了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什么不安全的?”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还有,不要叫我大人。” 老仆赶紧收了眼神,双手拢在身前,拱了拱手:“是,老爷。” “也别拱手了,自然点。”李星元说着,抬脚踏上了岸,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低头看了看地面,又在地上跺了跺脚,语气里带着点惊讶:“这码头倒是修得不错,石板路面,得花不少钱吧?” 旁边茶水铺的老汉听见了,笑着搭话:“客官,这可不是石板,是水泥板!您看这一块块,多整齐!” 老板的话接得快,语气熟稔,一看就是说过无数遍。 纠正客商的错误,早成了他的日常。 “水泥板?是不是三合土?”李星元停下脚步,看向老汉,眼神里带着疑问。 “这可比三合土强多了!”老汉放下手里的茶壶,语气里带着点自豪,“里面用铁丝做了框架,不容易压碎。我当初看着工人们做的,先用铁丝做出架子,套上模具,再把活好的水泥倒进去,几天就凝固得跟石头一样硬!” 他说得绘声绘色,手还比划着,像是在重现当时的场景。李星元听他说了这么多,便掏出钱,笑着说:“给我们每人来一杯茶水。” 老汉应着,很快端来几碗热茶,水汽袅袅,带着淡淡的茶香。 李星元刚要端碗,老仆赶紧凑过来,小声道:“老爷,让小的先喝。” 李星元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暖意——他知道仆从是一片好心。 等老仆端起碗喝了一口,他才拿起自己的碗,慢慢喝了起来。 放下碗,他又看向茶摊老板,语气平和:“你在这里摆茶摊,收益怎么样?” 老板摸了摸下巴,笑了笑,语气谦虚:“养家糊口罢了,小本买卖。”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好在咱们厅官有规定,不许任何人对沿街摊贩收钱。上一次有个士绅子弟来敲诈商贩,厅官大人知道了,直接把对方的家都抄了!” 他说的是宋家的事,语气里带着解气。 李星元眉头微挑,接着询问道:“那一定是收了城门税吧?厅衙不收钱,靠什么运作?” 他是从基层走上来的,对地方官府的运作模式了如指掌。 一个地方官府要养那么多人,光靠正税根本不够。 “客官,您这就错了!”老板摆了摆手,语气肯定,“咱们川沙不一样,老百姓一分钱都不用交!商税、农税、厘金,统统都免了。这是咱们厅官给咱们的承诺——只要他在一天,咱们海门厅就一分钱不用交!” 李星元心里一惊,倒吸了口冷气。他知道,这么做其实非常危险——通常只有准备造反的人,才会用这种方式收买人心。 他压下心里的波澜,又问道:“听说你们厅官不是科举出身?” 茶摊本就是消息的集散地,老板也乐意跟客人搭话——客人聊得久了,自然会口渴,免不了多喝几壶茶。 他拿起茶壶,给李星元的碗里续满茶,笑着说:“管他是不是科举出身!对百姓好、能干实事,就是好官!” “我跟您说,咱们厅官看着个子高,实际上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嘴上的胡子都没长出来呢!” 老板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神秘,“可人家做的大事,比那些老官多得多!他会洋文,一年多时间就成了租界的大买办,身家百万!” “他为啥不收税?因为咱川沙每年要交的税,不过万把两白银,人家自己就垫上了!” “还有啊,人家在川沙建工厂,把流民都安置进去了。那些穷流民,以前连饭都吃不上,被赶得东奔西跑。咱们陈大人就买了块荒滩,半年时间就建了好多工厂。现在那些人每个月领着薪俸,旱涝保收,日子比咱们还强呢!我都想去工厂干活,就是年纪大了,人家不要喽!” 老板说着,还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羡慕。 李星元点了点头,语气诚恳:“这倒是不错。不管种地还是从商,能解决百姓温饱,就是好事。” 他是个务实的人,之前跟陈林没什么交集,只知道对方跟着宫慕久剿匪,立了功,授了个候补县令。 他也知道,对方是走了总督衙门的路子买的官——这种事在大清司空见惯,李星元自己不会做,但也不会去干预壁昌的决定。 “客官,我跟您说,这都不算什么!”老板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更大的兴奋,“咱们大人还准备自筹资金修海堤呢!您知道咱们川沙为啥这么穷吗?还不是年年海水倒灌,地里长不了庄稼!” 李星元心里一动,眉头皱起,语气里带着惊讶:“嘶,修海堤可是要花很多钱的。朝廷拨款吗?还是跟你们摊派?” “嗨!朝廷会出钱?那太阳得从西边出来!”老板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朝廷连流民都不管,还会给咱们修海堤?陈大人更不会跟俺们收钱。再说了,这海堤修一下,动辄几百万两银子,整个川沙的钱凑一起,也不够零头啊!” “那他自己出钱?”李星元追问,眼神里满是好奇。 掌柜的摇了摇头,手里的茶壶晃了晃,却没再说话。 李星元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的好奇更甚了——这陈林,到底打算怎么筹钱修海堤? 第149章 一支穿云箭 “听说得投资两百万两白银——这么多钱,谁出得起啊?”茶摊老板眯起眼,手指敲了敲茶桌,语气里带着故意吊胃口的神秘。 李星元往前倾了倾身,眉头微蹙,语气急切:“那是怎么解决的?” 老板咧嘴一笑,终于揭晓答案:“咱们陈大人成立了一家公司,请那些商人入股,钱就这么凑齐了!” 李星元嘴角抽了抽,脸上露出几分不信,轻笑道:“商人也不傻啊。这大堤修了,又不收钱,他们哪来的收益?” “哈哈!这就是咱们大人的厉害之处!”老板拍了下大腿,声音提了八度,眼里闪着光,“大家都说他是财神爷下凡,能变出钱来!”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解释:“其实非常简单。海堤修好了,原本靠近海边的荒地,就能变成良田!咱们这里风调雨顺,只要修上排水渠,两三年就能把土地的盐碱洗刷掉。” “这一下就多出上百万亩土地——这就是收益啊!你想想,这年头,上哪儿去买上百万亩土地?”老板说着,还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滩涂,语气里满是得意。 李星元眉头拧了起来,语气带着质疑:“可这是你们川沙人的土地啊,就这么给那些商人了?” “客官,您可不能这么看!”老板摆了摆手,急着辩解,“您想想,要是不修海堤,这些地也种不了,就是咱们自家的田,也要受灾。修了海堤,咱们的土地没增加,可也不会受灾了啊,同样受益!反正咱们没出钱,这多出来的田,就算给咱,咱也不好意思拿不是?” “这样,大家的收益也有限啊。”李星元还是没松眉头,语气平静地反驳。 茶摊老板乐了——他就喜欢客人这种看不懂的样子。 这样才有他发挥的余地。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语调:“嘿嘿,客官,您这就肤浅了啊!” “这修海堤可不是征徭役,是花钱雇人!这几年江北连连大灾,堵在江边的流民有数十万。” “咱们大人准备做个好事,把那些人都招募过来。” “这不仅给了流民生路,还解决了朝廷的难题!这些人来了川沙,是领着工钱的吧?他们总要吃喝,咱们本地人的生意也好做啊!再不济,大家也能在闲暇时去工地上干活,赚点外快。” 李星元这才恍然大悟,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只是修一道海堤,居然还带出了这么多效应。 这件事里,商人拿到了能稳定收益的土地,流民有了生计,官府解决了隐患,当地人也多了赚钱的机会。似乎每一方都得了好处。 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毕竟这么多土地落到商人手里,可又找不出其中的坏处。 对这个年轻的厅官,他越发好奇了。 吴健彰的举报材料里说,陈林靠谄媚洋人发家,信洋教、穿洋服,数典忘祖;得官之后,压榨百姓,办黑工厂,强迫百姓劳动。 若是真这样,当地百姓必然怨声载道。 看来,一人之言,不可全信。 李星元掏出钱放在桌上,起身道:“多谢老板解惑。” 然后带着随从,辞别了店家,继续往城内走。 城内的街道同样干净整洁,铺着平整的水泥砖,连一丝杂草都没有。 街道旁,两个戴红袖标的老妇人拎着竹篓和扫帚,慢悠悠地走着,眼睛盯着地面——只要看到脏物,就弯腰捡起来。 这时,一个衣着邋遢的汉子路过,随口往地上吐了口痰。 两个老妇人立马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嗓门又尖又利:“你这人怎么回事!没长眼吗?这路面多干净,你也下得去口!” 那汉子被骂得一愣,想还嘴,却被老妇人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想还手,又觉得对着两个老妇人丢脸。 最后只能红着脸,找店家要了张草纸,蹲在地上,把痰擦得干干净净。 李星元身后的老仆皱着眉,连连摇头,小声嘀咕:“这川沙的教化不行。派泼妇上街,行衙役之职,真是有辱斯文。” 李星元却笑了笑,眼神里带着赞许,感叹道:“能想出这种办法的人,也是个妙人。既省了衙役的功夫,又让百姓自觉维护街道,倒是聪明。” 往前走了没多久,经过一家布店,李星元见好多人围在门口,指着里面指指点点,议论声不断。他也好奇地凑了过去。 只见店门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墨笔写着:“陈家湾产的机器布上市,价格八折。” “听说这织布机是用烧煤的铁家伙驱动的,就跟黄浦江上的火轮船一样,不用人力!”一个穿短打的汉子踮着脚往里看,语气里满是好奇。 “我摸过了,这布摸起来还不错,比人工织的还紧凑些,也更厚实。”另一个妇人手里攥着一小块布样,跟身边人分享。 这时,绸缎铺的掌柜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笑,拱手道:“诸位乡亲,不要光看啊!扯一点回去试试,真是市价的八折,以后可没这个价格了!” “你这布质量这么好,为啥还这么便宜?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一个中年汉子高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怀疑。 “能有什么猫腻?”掌柜的拿起一匹布,抖开给众人看,“布匹的质量,一摸一看就知道。我都说了,这是新品上市,优惠酬宾。再说了,这陈家湾的织布厂,有咱们厅官的股份,要不然,哪能买到那些机器?” “至于为啥便宜,那是因为机器织布快啊!一台机器一天织的布,顶得上十几个人织的。人力省了,价格自然就便宜些。” “噫——这样下去,那些靠织布为生的女子,不就没活计了?”一个老者皱着眉,语气里带着担忧。 这话一出,立马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纷纷点头附和。 李星元也皱起了眉,心里暗道:这确实是与民争利啊。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吧!”人群里,一个穿长衫的书生模样的人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我可是去听过咱们厅官大人授课的——能去参加的人可不多!” “机器效率是高,但也需要人操作啊。那些女子没了生计,可以去织布厂工作啊!听说厂里的工资,比自己在家织布还高,而且旱涝保收,不用怕天不好织不了布。” 话音刚落,又有人反驳:“这女子怎能抛头露面去工厂干活?多有伤风化!” “这就抬杠了吧!”没等掌柜的说话,边上一个农妇模样的人就接了话,“农家女子下地干活,不是抛头露面?去河边洗衣服,不是抛头露面?谁家女人不干活,靠男人养着?” “我还听说,那纺织厂里全是女工,连管事都是女的!大家都是女人,一起干活,有啥不方便的?” “就是,就是!”有人跟着附和,眼神里带着向往——心里已经在盘算,要不要把自家妻子送过去赚工钱。 李星元站在人群里,眼神里满是震惊——他的认知,又一次被刷新了。 身为巡抚,又是研究经世之学的官员,他知道洋人用机器纺纱织布,所以洋布比土布便宜,朝廷也一直在极力阻止洋布进口。 可他没想到,国内已经有人开始学洋人,用机器织布了。 这倒是对抗洋布的好法子。 “陈家湾”这个名字,他已经听了好几次了。 对这个地方,他越发好奇了。 李星元转身对身后的老仆道:“走,咱们去那个陈家湾看看。” 老仆愣了一下,连忙劝道:“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今天要不先回上海县城?陈家湾离这儿还有段路呢。” “没关系,”李星元摆了摆手,语气坚定,“顺路去看看,耽误不了多久。” …… 租界,江边。 颠地洋行的仓库区外,空气里飘着江水的腥气,地上散落着几根木柴和碎石。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队头戴大头巾的仆从兵端着枪,从街角冲了出来,动作迅速地将堵住仓库大门的建筑工人围了起来。 一个领头的英国军官手里拿着纸卷,对着工人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投降,离开颠地洋行的仓库!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工人们手里只有镐子和铁钎,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却没有丝毫退缩,一个个握紧了手里的工具,眼神坚定地盯着对面的仆从兵。 一个皮肤黝黑的工头站了出来,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洪亮:“我们不要别的,只要工钱!洋行把我们的工钱结了,我们立马就走!” 理查德跟在仆从兵的后面,脸色发白——他现在全指望仓库里的东西换钱。 领头的军官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要不,你们先把工钱结了?这些工人硬气,耗下去不是办法。” 理查德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语气里带着抱怨:“他们不让开,我怎么进去拿东西换钱?没东西换钱,我上哪儿给他们结账?” 他现在就等着用仓库里的货物跟伍绍荣换资金,哪有闲钱给工人发工钱。 军官皱了皱眉,再次上前,对着工头威胁道:“我最后说一次,立即离开!再不让开,我们就要开枪了!” 工人们都是认死理的——拿不到工钱,说什么也不走。 工头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不屑:“要动粗吗?来啊,开枪啊!今天你要是敢开枪,我就躺在这里,让大家看看洋人是怎么欺负咱们清国百姓的!” 说着,他上前一步,一把扯过身边仆从兵的枪管,直接抵在自己的胸口,眼神里满是挑衅:“躲一下,我就不是爷们儿!” “砰——” 一声枪响突然响起。 那仆从兵慌了——刚才工头一扯,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没稳住,不小心就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中了工头的肩胛。那工头应声倒地。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 工人们见状,纷纷举着镐子、铁钎冲了上来,动作整齐得像训练过的士兵,嘴里喊着:“打死人了!洋人杀人了!” 就在这时,仓库区的屋顶上,三朵红色的烟花,“咻”地冲上天空,炸开一团亮眼的火光。 烟花一炸,租界周边的工地上,立马响起了哨声。数千名建筑工人扔下手里的活儿,拿着铁锹、锤子,朝着仓库区飞奔过来。 租界总共不过八百亩地,没一会儿,这队仆从兵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工人们的怒吼声、叫骂声,震得人耳朵发疼。 局势紧张到了极点,双方吵嚷着对峙,似乎随时会爆!冲突 第150章 扣押 领队的军官脸色煞白,额角冒冷汗。 他们拢共百来人,街头的建筑工人却黑压压一片,怕有数千之众。 另有一拨工人直冲领事馆,眨眼间便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李明虎连忙采纳,吩咐士兵刃不离手船位不要靠得太近,可以放松但不能没有警惕,首战未捷但也没有失败,我等将领需鼓足勇气来日再战。 听到这话,所有男子的脸色都变了,愤怒而通红,一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徐世云生吞活剥。 这座塔就是路双阳的玄塔“无名”,已经达到了一层十级了,这个实力的玄塔修行者,打败方穹和梁原两个筑基期的家伙是理所当然的。 给鉴定神君发去100点信力的红包,鉴定神君倒是没有拒绝,等他鉴定完津门双石后就会还给魏贤一个红包,而这同样消耗掉“今日位面通行”的“抢”次数。 阮大雄终于点了点头,那好吧,放心爹,只要您好好活着,一定能看到屠弦忠遭到报应。 其实本来呢穆莹雪的意图,是想把逃亡之地塑造的如家一般的温暖,不仅要给逃亡者一个绝处逢生的希望,更想给他们一个安静的心情来消除恐惧,所以一些娱乐项目,是长期以久的很早就有的。 沉寂的感觉,瞬间笼罩在整个台后,像这里自始至终除了他们,在就没有其他人。 亡灵世界,阴风怒号,紫色光球悬空,分不清是太阳还是月亮,辐射出阴惨的光泽。 两道烈风切向了那怪物,只听嗤地一声,那道风切过怪物的身体,发出了切割纸面的沙沙声。怪物那脏到无法辨别颜色的衣服被切开,但发黑的肉体却毫发无损。 露露缓缓地降落在叶尖石上,泪水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她保持着脸上的坚毅,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嚎啕大哭。 沒头沒尾的一句话,让苏影忍不住抬头看向说话的明轩。明轩只是面无表情的给自己疗伤,根本沒有看苏影,苏影挑眉微觉讶然。 “以龙梦的修为都出不来,我们去了能帮到什么忙?我只想将疯魔魔尊的这股势力彻底掌控,然后举宗进攻仙界,将曾经伤害过龙梦乃至我和龙梦亲人的八大宗门击垮报仇,这样有错么?”雨淑仪有些苦涩得道。 耶律贤笑出声來,“你这才想起來你是尊贵的皇后?你瞧见过,听到臣子的戏言不知如何应对便往皇帝身边來的皇后吗?”他也有逗逗萧绰。 今日午间。原本应该热闹的大街显得有些冷清。而那些酒楼饭馆更是稀稀疏疏的。几乎沒有多少人。 接引明悟之后,顿时就提点准提,想师兄弟二人一起成圣,准提也是大智慧之辈,被接引这么一提点,顿时的就明悟了自己的道,但是明悟之后,接引和准提却是悲哀起来。 喜隐紧紧攥拳,青筋已然略有暴起,却忍着不发作,如吞下了黄连一般苦涩却非要说是甘甜无比,他笑得清苦,笑得不甘。 这会儿那青铜棺都被火‘药’给熏黑了,不过外形看上去一点都没有改变,有棱有角。我深呼吸一口气,感觉这棺材可真够结实的,等死后也一定得用这么一种棺材。 第151章 兵临城下 贺布的马车碾过石板路,竟一路畅通无阻,直抵巴富尔的领事馆。 呼察靖也愣了,许久不见,难不成那头,但是那匹战马可就没这么好运气,正要逃窜,又怎是这上古异种的对手,还不等马蹄放开,就被白虎连着马鞍生吞进了肚子。 “嘿!真是好胆,本大爷盯上的宝物,你也敢窥伺,真是嫌命长,正好需要一个打头阵的棋子,就你了,希望这一下没有拍残你,呵呵呵……”每次拍人黑砖,天方尺好像都很兴奋,这不!它又笑了起来。 那些本质上就是被钢铁战星卖掉的家族和势力,若是配合行动的话,暗地里送走一些家族核心人口,乃至于偷渡出几艘超光速飞船,这些动静不大的行动,钢铁战星都能够通过千丝万缕的联系,顺利地将其完成。 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就有三名亲卫被疯狂的敌人杀死,然而其他人却是连看都不看,依然像是飞蛾投火一般,奋力的保护着李显的安全。 “陛下……是,老臣遵旨!”薛元超的一张老脸顿时变得无比苍白,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无奈的退下。 韩望有点混乱,“不会吧,不会是金刀驸马吧?!”正在犹豫的时候。 银术可带着一千七百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加上之前被杨再兴伏击的三百人,足足一千六百人被连胜军消灭了。 岳飞忙连声称是,极为恭顺,告知自己老乡姓名孙大壮,不多时喽啰领下孙大壮。 月乘风跟在师父的身后,听着他与临霄郡总部长老的讨论,不自禁的!盘坐着的身子,往前方倾斜了一点。 那个混混头头算了算,和估计的差不多,便兴奋的带着手下和那些交出的金币离开了,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求财,不伤人命,所以要钱之后就离开。 “我爷爷中风了,动不了,你没看新闻吗?”向立超感觉自己要被卢智远气死。 怕她在这里睡着凉,厉子衡坐上轮椅,才抱过她,放在自己腿上,离开。 周娇看着她自己手上经过改造后得到的新得成品,她的嘴角轻轻上扬,带着一种自信感看向了陆毅恒问。 她掐着时间,当她数到了五的时候才终于愿意将云墨放下,被放下后的云墨自然是剧烈咳嗽起来。 要是刘夏她不是当事人,她也会觉得当时在场的人就是第一嫌疑人的。 “好了,既然陆团长回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俩了,你们俩还是夫妻说话吧。”张雨晴看了周围的其他人一眼,随后便是对着周和陆毅恒说的。 直到他的手掌将要突破防线,解开里面的扣子时,夏安朵终于推开了他。 “静影,今后,我便当你是知心好友了,他日倘若你有难,我随时都会帮你。”叶暖雪用一种自认为甚是诚恳的语气道。 她想不起来也好,哪怕现在,她冷依依的眼里没有她,心里没有她。 谢林生这么想是没错,因为普通人或者说不了解情况的人都会这么想,而章海青本人却不会这么想。 没错,那间房子,曾经带着我们飞在海上,能隔绝迷雾幻境入侵,后来还遇到谢蔷薇的未婚夫,无敌公子来着。 “不死也要脱层皮!”这样的念头在众人心中响起,对于秦霜,他们是没有一点办法。此人好强之心,天下无双。 当走到一片空旷之地时,他不由驻步,凝神观看着周围的环境,因为这里与别的地方有些不同了。 人生就是如此,你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之间就否极泰来,行了大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天上天下,一切规则都在为你让路。 他还特别表示:现在基地地严重缺乏这些稀有物质,生产出的基因药剂数量也很有限,价格自然就高了。等到以后基因药剂的产量提高了后,价格自然会大幅度降低下来。 他还以为领导是在怪罪自己的这次行动触怒了磐石大酒店的后台老板,可他却知道这次行动不但没有触怒磐石大酒店的后台老板,而且还得到了磐石大酒店的大力支持,现在这次抓捕行动对磐石大酒店的后台老板是有利的。 “大家都去休息会吧!”申羽挥手驱散了众人,今天八点半,还要赴唐傲凝的赌约,自己也需要休息一下。 忽然,他轻轻咳了一下,并用手掌紧紧捂着胸口,只感到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且有一股岔气在胸口横冲直撞,极是疼痛难受。 “我说过,钱不是重要的问题,只要能把事办好,保证人员安全,一切都好商量。”李真很客气地说道。 舅舅只是削爵夺官,她便要舍了外祖母、舍了舅舅、舍了孩子,和离改嫁,她还怎么再见长辈们? 江生这会儿左手拿着水,右手拿着药,一看到爱浓,就咧开了唇角,双眼笑成两道弯。 一股股污血被排出,一块块碎骨穿过翻飞的血肉,掉进湖泊中,瞬间,湖泊被染红。 第152章 真正的杀招 沈若之站在廊下,眉头微蹙,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恩师,时代变了!” 他往前半步,目光灼灼地望着李星元,语气沉了几分:“过去几千年,咱们只防着北边的游牧民族。可现在,危险来自海上。” 指尖无意识攥紧袍角,他语速加快,字句斩截:“火枪普及之后,游牧民族再也成不了威胁。但洋人不一样——他们满世界圈地,凶得很。” “在非洲,他们抓黑人卖到美洲当奴隶;美洲的土著,几乎被他们杀绝了。”沈若之喉结滚动,眼神里掺着痛惜...... 挡开两柄当头劈来的长柄大砍刀,顺便抓起两柄刀的主人砸开前方不远处的一堆金兵。 但了森林太大,想找到秦宇无异于大海捞针,为了不耽误挑战赛,他们商议到心境关来围剿秦宇,却没想到,秦宇竟就在心境关。 二十多具尸体,本来就不算宽广的空间,需要移到一处,仔细检查生门所在。 “二奋,这里好像没有什么药材。”秦奋刚走出来,就想到了一个憋屈的问题。 而秦宇不过道境五重,根本未触及规则,冒然和他们交战…只怕单单规则就足以逼得秦宇动用全部的兵器来迎敌,如此一来…如何磨练肉体之道? “勾结西夏,大理,私放俘虏,这不是罪是什么?”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宋皇冷声说道。 从高处跌落,被长矛刺穿,尸体惨不忍睹,如果不是两人经历太多,别说搬移尸体,就算看上两眼,也吓个半死。 不过,这也是王二黑和茹月在时空隧道上看到之后,然后定下的行走路线。不过,要是按照龙采新绘制的路线图的话,从时空隧道,再到无向海,这有一段路程。 林懿儿静静的看着广场内的郑辰和秦朝天,先前与秦朝天交过手的她,深知秦朝天的厉害。尽管她和秦朝天的交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但真个过程中,林懿儿都感到一种特别的无力的感觉,想要打败秦朝天,谈何容易。 “在被成彦带走之前,你们的对话,我隐约听到了一点儿,雪依,你告诉我,屠杀玄清门满门的是不是梵青云?”兰熙的身体因为激动开始剧烈的颤抖着。 梵雪依离开流云宗时,还是缺了一只眼的独眼,此时双目完好,又跟随简优一同前来,那个弟子虽然看着面熟,但不敢贸然确认。 “饭桶!”摩云使冷冷骂了一声,将手中的一封插着鹰毛的军情放在了左翼王骜冈的桌子上,陡然他看见了桌上摊开的那封带血的信,心中好奇便拿了起来。 “我……”涂宝宝觉得自己特别的冤枉,她给安琪拉泡的可是南宫宇寒喝的。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姿格喝的。现在安琪拉这话分明就是想惹事。是可忍熟不可忍。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可是这当神医的事,实在是太难为自己了,老跎子虽然教过一些,但好多时候都是跌打损伤之类的,这疔疮类的病还真没有把握。 “蛊人?”苏瑾听到这两字身子明显战栗了一下,真的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夏芊芊感到苏瑾身子战栗了一下,心中一沉,难道说她不救自己?苏瑾回过神“赶紧进来”立即把夏芊芊扶起来,拉到屋内,把门给关上。 “二公子,您终于安然回来了,您没事吧?”,柱子有些担忧地看着姬发的脸色,关切地问道。 梵雪依隐约中记起了什么,却又像九十年代信号不好的电视机一样,画面极其模糊,转瞬即逝,如同她记得医理一般,本也该当记得神练者的灵魂与他人颇有不同,却因自身是神练者的缘故,记不起来。 “古凡,一个半月的时间,你准备好了吗?”星傲尘微微睁开眼睛,站起身看着亭外的古凡问道。 “生日蛋糕?”这丫头脑子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第二天,楚岳请了假,带着程燕去了一趟省城,楚岳买了一身毛料中山装,程燕买了一件红艳艳的毛呢大衣,和一双高跟红皮鞋,准备结婚那天穿,两人还挑了一套大红色印喜字的床单被罩。买完衣裳,两人又去拍了结婚照。 虽然知道,当兵,战死沙场是常有之事,但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还是让高母难以接受。 “眼下给柳儿治病要紧,挣了钱你和燕儿拿着,留着给柳儿治病。以后再挣钱,就交给咱娘。”程贵荣说道,显然是考虑过的。 这丫头并不在乎那些物质的东西,只想跟他过安稳的生活,就像她不太想买车、不太想买大房子一样。 尤其董燕这边,刚踏足房地产这么复杂的行业,又是开发难度那么大的地皮,张东明这边工期又要的那么紧,这一年对她来说真的不容易。 “再说了,你不信他,你会跟他出去吗?说吧,下午跑哪去了?我跟你爸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找见你!”李桂香笑道。 一条手绘咸鱼流着泪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 俩人都有点意外,他们过年回来时候还看着老王头儿了,当时看着还挺有精神头的,这说走就走了。 修炼完法诀之后,虽然可以收敛修炼者身上的气息,却是无法躲过修为高强之辈的查探,也就是金丹期修士修炼之后,根本无法躲避元婴期修士的查探,但是却可以躲避过金丹期任何修士的查探,也算是不错的。 第153章 不速之客 陈林与巴富尔第一天的谈判并没有结果。 但是巴富尔承诺撤走仆从军连队,陈林也让工人解除了对租界的封锁。 第二天,谈判继续。 按照龙允儿的背景所接收到的资料,龙允儿是知道死体也具有进化能力的。 木辰尴尬一笑,心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首先是药三分毒,怎么可能和饭相比呢,看来疯老头现在的症状还是有些严重,得加紧治疗才是。 只见原本被藏在身后的钥匙被宋佳拿到了身前,并且宋佳的手也伸向了朱蒙。 至于南锣鼓里的实力是否配得上这个名字,我们一点也不怀疑。有了这三位成员的名声,就不可能故意制造虚假的形象。 事实上虎牙作为直播平台最早期的领头羊,人家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还行吧,就是脾气不太好。”孟婆终于出声说道。陈漠听的一惊,能让孟婆这样脾气的人说脾气不太好,看起来这个黄帝可不是太好接触。 这些兵士当中,不少人,可都是对兵长这一职务虎视眈眈,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定下来兵长是谁,没想到最后,这个兵长的位子,竟然给了这么一个年轻人? 谁知萧峰脑袋中刚刚有了想法,龙允儿却马上给萧峰打了脸,哪怕这个脸打得并不直接。 一切,就是因为陈凡直播了一次,平台火了之后,整体人气大幅度增长,这个公司老总已经发了。 走过石桥,又向前行进了没有多远,白云渐渐消散,陈然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长空如洗,清澈湛蓝。 “我需要你帮助我,去究极世界,帮我从源头摧毁制造这个东西的机器。”骑拉帝纳恨恨的说着。 许朔退到冰箱的位置,将冰箱也推了下去,正好算到珍妮扑过来的时机。 沅子凌抽了适量麻醉剂注射进周副将的身体,然后用酒精消毒了自己的手跟其他备用的工具。 她怎可能受得了这个气,一怒之下,也不管躺床上睡觉的李长胜了,拿一根绳子出来就要寻短见。 “若本王想请白雪姑娘谈一场风花雪月呢。”顾灏猝不及防地问。 找个马扎坐在他身边,她从旁边放着的茶盘中,拿起一块西瓜吃着。 这个九月,暴风音乐注定沦为李渡的主场,他直接在这里乱杀,横扫榜单。 手指一甩,卡片飞了出去,连带着自己分离出去的一道神魂,掠入那个“苏长歌”体内,占据了他的身体。 经过了一天时间的发酵,高阶玩家们留下来的封锁力量应该已经被侵蚀的差不多了,至少部分深渊裂缝绝对有能力重新把怪物投到这个世界上。 莉娜姐有些苦涩,早知道自己怎么的也得询问一下对方请假究竟是想要干啥,可这一切都晚了。 对上流年的眼神,司律痕便没有再移开自己的视线,他似乎在流年的眼中看到了思考,还有不忍。 因为司律痕知道,一旦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伤害凌西哲的事情的话,第一个不会放过他的人,便是流年。 倒是温佳人,敏感的抓住了荣蓉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罗德里格斯笑了起来,他再一次地半倾下身,拉近他与他亲爱的中国朋友之间的距离。 那男人就像听话的孩子一般有些扭捏的起来之后,垂下头待坐在一旁。 “神树这么牛b,不知道那边的那座通天塔又怎么样呢?”庄逸把目光放到了西方那座同样高耸入去的建筑。 那个厚重的红木架子上,摆着各种瓷器,肖恒停在这架子前面,盯着一个粉彩瓷,这种瓷器颜色比较明亮鲜嫩,看着比较讨喜,是孟静仪喜欢的风格。 “专家,我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成功的几率能够占多少?”苏亦晴很是紧张的问道。 在门上符纹亮起来的时候,一道信息也随之传进了庄逸了意识里。 肖总的目光,随意往孟静仪那平坦的胸前瞥了眼,无奈的暗叹:还得好好养养。 他脸sè瞬息万变,尽管他这般心境道行,都难以保持常心,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双眼神光暴shè的朝玉玺看去。 见到月影枫这个样子,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深怕打扰到眼前的长发男子,人人都在为这位长发男子深深地祈祷着。 九玄天尸,就是飞天夜叉,道境神尸,比金甲尸更利害十倍,拥有飞天遁地之能,加上无比坚硬的尸躯,在道境之尊中,都是极为利害的恐怖存在。 毕竟,不久之后,其所一手导演的大戏便要上场了,这场大戏,不仅赌上了商纣的性命,以及殷商的江山,也赌上了飞廉自己的一切。 “他们来了就来呗!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郭在容坐在沙发发下报纸,摘下眼镜,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却难掩那一丝喜意。 但当时二人正处水乳交融之中,飞廉感受到其心中的绝望之意疼惜之极。 阿斯托夫紧跟在夏佐的身边,原本只是为了夏佐的那个魔法,这才跟随在他身边,但此时的他也陷入到不该有的纷争当中,只是这一切都是由他所引起了,自然不是想脱离就能够直接脱离。 有老虎?鳌拜赶紧结了不动明王印,手握铁枪,凝神戒备。他可不想在这种地方受伤,那太丢人。他连棕熊都杀过,只要不被偷袭,是有绝对信心干掉一头猛虎的。 见对方给自己下套,梅家华就狡谲的一笑,摇了摇头,道:“不能说是奢侈!但必要的还是应该展示一下”。 如果苏氏与秦婉和真的往这边去想了,免不了会从她们身边查起,到时候她很有可能会暴露,是以才低下头,不敢言语,更不敢让她们注视到她。 第154章 挤兑风波 码头上风硬,卷着咸腥气拍在脸上。 铁良踩着岸边的石板,步子发沉,衣角被吹得猎猎响。 但是严曼曼也知道,把这件事情往大里闹,对杨怀礼和她的婚事绝对没好处,最后受益的没准就是叶嘉柔了。 很显然招儿的话让这私牙十分不屑, 不过他肯定也不能当面得罪招儿,也没说什么话, 就是赔笑了几声。招儿也心知肚明, 不再说什么。 刚开始他肯答应带衣飞石来看过往的真相,是因为他看到的结局是衣飞石剖了自己。 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两人的婚事不像毛八斗和李大田他们的那样,是因为心仪,是因为喜欢而结合。两个本来陌生的人突然被凑在一处,所谓的夫妻之情,就是相敬如宾。 这么一来,别说是云阳,就是叶韵和百里诗菡也笃定苏锦绣是心中有人了。 “谁说的?他脾气大得不得了!又爱挑剔,不知多麻烦!”斯颜忍不住抱怨。 说完忙给老国公使眼色,见状他才露出一抹笑,慈爱地拿出他一早就包好的红包递给苏槿峻。 掌风与那道劲风接触,方正脸色大变,飞速后退,直抵到墙壁方才停住。 寿王正色道,“镇南王是个敢于任事的,难得的是,他还有这份儿本事,镇得住。”宗室里说大话的人多了,真正能做事的则寥寥无几。寿王还是很欣赏秦凤仪的,不然,也不能把二儿子派去。 虽然令贤侯勾结了难么多官员,做错了那么多事,永历帝到底还是待他宽厚。 笑着说道,赫莉丝伸手往旁边展开的洞口里掏了掏,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黑色的不知道是啥子材料的做的约有手臂粗细的腰带,腰带中间连接着两个同样的约有半只手臂长度的黑色刀套。 梁子平和梁诗婉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都开始了修炼,一股寒冰之气,一股炙热之气,缓缓的弥漫了开来。 一旁的幕僚赶紧给大长老端上了一盏茶,大长老接过茶杯之后,一下就捏碎了茶杯,溅在他手上的茶水,迅速的被蒸发了。 说到这里,我也很是纳闷,蔡邕怎么会帮助董卓说话呢,董卓到底又给了蔡邕什么好处了,莫名其妙的蔡邕就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董卓面前的红人。 当初还在东海支部的时候,罗林便不惧炮弹,即便这伟大航路的炮火强上些许,也不过如此。 被慕泽捏的酥麻酸疼混杂的,洛澈面容扭曲着一边向慕泽的手招呼着手刀一边叫喊道。 罗林的拳头上闪烁着纯粹的劲气,看起来就和白胡子使用能力时有点相似,面对杰克这个对手,似乎连剑都不需要拔。 蓝天看到,下方的评论基本都是将他所说这五问复制粘贴了上去,其中占比最多的,便是那最后的第五问。 “你,你你”,倒地的守宫士兵捂着鲜血狂涌的伤口惊恐的看着董卓,“你,要要要造造造反反嘛”。 301团不惜一切代价,朝丸山支队发起了一次次猛烈冲锋,曾几次接近敌阵,但都未能成功,这一晚,敌我双方伤亡均在400人以上。 第155章 为我所用 叶成忠凑在陈林耳边,把银行门口的动静说清楚。 他这一爆发,战斗力顿时暴涨一大截,其实比起屠夫,也就是略强一点点而已,但是这一次爆发太过突然,而且还是赶在屠夫急躁的一刻,屠夫顿时慌了。 当然了,帕帕斯塔索普洛斯对梅西的防守还是比较成功的,在比赛中梅西和帕帕斯塔索普洛斯进行了近三十次单挑,但帕帕斯塔索普洛斯成功从梅西脚下干净利落的断球二十余次。 容若并不知道故事已经传的有些面目全非了,他此刻虽然也还在想这其中缘由,但更多的是已经有点抑制不住想要见到蕊儿的心绪。 一路上李晴瑶仿佛折腾着龙冷睿,道府门前的那一刻才消停下来。 好在连有尧是个会做人的,捎给林姝的东西,那其余几个姑娘那儿都有一份的,久而久之,就连林慧也和连有尧熟络起来。 上来便见一片开阔。放眼看去,窗边放置了花木,绿意盎然;窗上挂着风铃,迎风轻唱,轻纱窗绫飘逸,几盏琉璃莲花灯按照八卦的位置摆放,交相辉映,光彩熠熠。 绿苇一时有点卡壳,因为这个时候,她才反应过来,顾城要她进宫的目的并没有说。 幸福,恐怕就你高兴了吧,李晴瑶和龙冷睿反着干,苦着一个脸。 除了身体方面的感知,黑鹰的精神也仿佛受到了压迫,只感觉有种面对未知存在的心悸感。 下一刻,东方寒飞了出去,与此同时将道器飞船收起,不过他并没有打扰云妍公主,因为云妍公主就在闭关之中,虽然中了剧毒,但是只要修为提升,剧毒的危害会降低,剧毒彻底发作的时间也是会降低。 他很认同,姜杳说的很对,爱情并不应该是磨灭彼此光芒的过程,而是彼此成就,让双方都光芒四射的过程。如果不能互相磨合和成就, 那么就是错误的选择。如果选对了,就像现在的姜杳和傅顷这样会越走越默契。 方进闻言后,暗道:太子殿下终究是年轻,又是古人,目光可没有我长远。 奉意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这非常夸张的想法,属实也是没谁。 张乾元也收到了自己学生的考试成绩单,张乾元默默的翻看着是特地从那边调过来的,就是专门来看张瑞的成绩。 有钱人当然有大把时间陪着玩,就当是娱乐了,心态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你若这么说,那就因人而定。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慕天宇说话间,看着刘卫,眼中神色咄咄逼人。 长剑好似拥有着某种魔力一般,一经出现,都迷惑了一些人的心智。 梁辉也确实没有耍诈,一指点在刘卫额头上,刘卫脑中当即出现了这门身法的信息。 现在真的不能够出现,现在让这件事情不断的淡出世人的眼界,这样对于大家都是好的。 哆来咪听见之后点了点头,开始使用心灵感应去询问那条青尾龙鲤。 万胜堆下一片欢呼,不待高霞寓下令,将士们就冲了出去,高霞寓把鼓槌仍给鼓手,也跟了上去。 不对,当无名把注意力稍微的往他身上集中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的特异之处,原来是一体两魂。 莫灵看着满地的虫子尸体,感到既恶心又害怕,不过渐渐的也适应了。 只见哈利虚空一抓,御龙剑横空出世,向着一人迎头刺去。那人下意识的拦剑一挡,准备招架这突然的攻击。 三人相视大笑。在李愬陪同下,裴度亲赴兖州、泗水前线视察。到达泗水的当日,在裴度眼皮底下,王智兴身先士卒登上泗水城头。官军一鼓作气,拿下了泗水。这大概也是李愬和武宁军送给裴度的见面礼吧。 “那就再试试吧,没有了那东西的捣‘乱’,应该不成问题。”魂树王不确定的说道。 出去放松了一下,感觉就是不一样,回到公司后陆浩觉得精力充沛多了,下午召开了全体会议,讲解了各部门要注意的环节,说白了就是为了应付新加坡客户的检查。 陈秋叶和蒋心瑶一听慌了神,在英若敏疯狂的笑声中,一个拉着苏芊艾要她吐出刚刚喝的药,一个要冲出去喊医生来急救。 如此,就相当于决定了寒族以后的发展方向,云扬不得不征求他们的意见。 臧云雯也只能够让这些狙击手将堕邪弹射到生物武器最多的地方去,尽可能的消灭这些伊马塔斯人的邪恶造物。 一起施法,近两万的魔法能量球下来,可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现在人家选择逃离这块是非之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是她把人给逼走的,她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去指责别人了。 网上说从明代宣德到民国,古玩商仿制宣德炉活动从未间断。就在宣德炉停止制造后,部分主管司铸之事的官员,召集原来铸炉工匠,依照宣德炉的图纸和工艺程序进行仿造。 杨缱的呼吸轻轻一滞,在无人可见处用力捏紧了手指,继而又猛地松开,任凭酸麻感迅速蔓延至整条臂膀。 挟献帝以令诸侯,各路诸侯为皇帝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董卓还强迫汉献帝下诏自迁都长安。次年,董卓自称太师,专权到极点。 晏长澜思忖着,恍然想起,这鲜血应是阮师妹在赠予雪瑶混沌水、旁人视线都在雪瑶身上时,阿拙悄然取来。也只有那时,他虽然察觉阿拙气息略有变化,却不曾多思。 第156章 五行之外 黄浦江的风裹着咸湿气,卷着租界里洋楼的影子,刮得李星元的官袍边角微微发颤。 他在丽如银行斜对面的河边柳树下停住脚,目光直勾勾落在那栋挂着洋文招牌的石砌楼房上。 而眼前的这位原火离,则是一袭烈焰火红长裙,其气息比起蓝鸣,多了几分热辣和直率。 两人虽然份属不同的主峰,但都为青云弟子,互相之间客气的见礼之后,便开打了。 “可恶,可恶的狼崽子,来人给我杀了这两个反贼。”慈禧太后疯狂的喊道,在他心里什么老公儿子,都不如自己的权利重要,不过他好像是忘了一点事,自己也被楚云控制着。 但黄大银不懂他那一套武德的东西,在边军里经历多了,就会些不讲道理的下三滥招数,怎么能一招把敌人废了,他怎么来,所以赢得简单。 楚云身体被天地灵气遮挡,就仿佛传了一件天地灵气制作的衣服,浑身的细胞都在跳动,他沉浸在这种跟天地灵气交融的感觉中不可自拔。 林阳无奈,只得伸手一抓,一道法力便涌向五行山上方的那“嗡嘛呢呗咪吽”六字法帖。 睁开眼,看向知秋一叶,却发现那家伙睡得香甜,甚至还打起了鼾声。 乔昭净过手端起粥碗,忽地又放下了,扫过面前饭菜,拿起手边水杯默默喝了一口。 说着,雨童脸上挂上了担忧之色,自己能否逃脱,还指望眼前的人呢。 可再转眼一看这丫头眼泪哗哗的委屈样子,而且看过来的目光跟杨怀仁是他杀父仇人似的,让杨怀仁也搞不懂问题出在哪里了。 要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强度要增加谈何容易?不经过打磨锻炼根本就不能增加分毫,而现在只是吸了几口气便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如何不让人心惊? 如果不是他,那些玻璃碎片肯定会滑过她的脸颊,或者胸口,甚至她无法预想的后果。 闻言,苏风看向林子风,原本只是脸色火红的他,此时双眼也红了起来。苏风毫不迟疑,一个闪身,已经到了林子风身边。苏风在其身边连叫几声,林子风都没有回应,手中的剑不但劈向暗影成员,还改变方向劈向他。 当赵源第五步踏下之时,只感觉赤链上的火灵力再次攀升了一个层次,生生的遏制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在这座城市里,想來不想见面的面,是不会见到的。可是一想到以后真的不能见到他们了,心里又有着一股伤感,可人的情绪就是如此地矛盾着。 “你可敢跟我正面对战?”凶神直视秦枫,狂暴的战意升腾了起来。“有何不敢?”秦枫身上也散发着暴虐地战意。 这,是一种秒杀,根本就没有给这些海宁宗弟子任何的机会,就好像穿过的那些人并非是那平日里看似软弱无比的赵族人,而是一个个死神。 陆浩心里也在想,这场球都打到这个分上了,如果自己不去看的话,不光是王倩对他有意见,估计全公司的人也对他会有意见。 “刚才那感觉不是错觉吧?”苏醒吃惊道,几人不知不觉靠在一起,原地而坐。 如果不是枭雄帮的太空部队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忽然脱离战场退守在原来的太空区域,他们都没有信心可以帮青龙会守住太空区域了。 第157章 不眠之夜 上海县城的风裹着尘土,刮得道台衙门的旗杆呜呜响。 吴健彰派去的人就守在衙门外的老茶馆里,眼都不敢眨。 宫慕久被带走的消息,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赵怀景走到巷口的时候发现前面只有永宁侯府和将军府,而楚云在宫里陪太后,剩下这个是谁也就不用猜了。 盛悦卿都怀疑她是不就是被怀孕系统附体了,年年都在怀孕,挺吓人的。 苏无忌朗声道:“云老弟切勿妄自菲薄,咱们与明家同是姑苏四大世家之一,堪称门当户对,谈何高攀?”言辞恳切间,俨然已视云丞为自家兄弟。 但凡人家一大妈今儿个硬气一把,她贾张氏就得进去继续蹲班房接受改造去。 调查总署的人开门见山的对着杨卫国说道,并不打算和他在办公室里面坐下喝茶客套什么。 不过,我现在已经幡然醒悟了,未来十年我会陆陆续续捐出一个亿,且不止一个亿做慈善,就当你们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起码用到了正处。 众所周知,国家是国家,国家内部的房地产交易,也都是合法合理的情况。 越来越多的经纪公司得到了消息,第一反应都是嘲笑成丞,第二反应则是向马戏和苗岭投去了橄榄枝,许诺各种条件,意图招揽他们。 陆淮之没有办法,便接了夏苒的电话,而另外一旁夏苒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 那黑触手一解除,那黑猫立刻死命的挣扎了起来,一边挣扎还一边惨叫着。 两位给杨诗语的感觉印象极好,特别在那位楚夫人的衬托下,这世界上,永远有各式各样的人。 邢天宇不由的一阵恍然,他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亚特兰蒂斯世界也有人类的存在,而现在,这一切都明了了,一想到自己的故乡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就有种莫名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荒诞的感觉。 “好,冰儿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越距的!”上官飞顿时眉开眼笑起来。 余下两名浪忍对视一眼,他们卖队友时都果断默契,此时瞬息明白了双方的心意。 由于大家都没有见过这个新鲜玩意儿,一个佣兵试完了之后另一个佣兵又拿走了,待大家全部轮完之后,何楚良方才拿着那个望远镜看了起来。 大虾还说到,他当时试探着把腿伸向漩涡,但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推回。并且有一个声音响起,说他没有达到色界修为,所以无权进入此处。 这次到兜率宫,一是将太极图还回,最重要的则是探探道教态度。 陈龙坐在房间里,看着霸占了他床铺的两个和尚,一脸无奈的苦笑,不过更多的则是感激。 一排火球轰然砸来,上官晨咬破了嘴硬是强行动起来躲过了,只是躲闪之时,背后还是没能幸免,一个火球砸来,直接将他轰在了擂台之上。 清晨。雾气喷薄。萧天刚刚教导完兄弟们晨练。走出那间十分简易的木屋。沙漠里清晨的空气十分的凉爽。即便已经是酷暑六月。还是让人感觉到凉飕飕的。 不过我倒没有非分之想,不是拉着自己最爱的人的手,自己内心始终没有那种温暖的感觉。 只见里面的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两边各种店铺更是琳琅满目。 立刻派人前往南海郡,一方面回放任嚣,另一方面,希望任嚣更再多给他准备一些甘薯种子。 “好,你是水师都督。你觉得该怎么样能够制敌,就怎么办,我信任你。”曹孟德说道。 我只想在我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时间里,和我唯一爱的男人厮守在一起,那样,我死也没有遗憾了。”胭脂突然激动起来,说到最后,更是大哭了起来。 听到鼓声,待命的六路水军几乎同时全部出发,浩浩汤汤的向北岸冲去。 那裹着耀眼金光的双臂挥舞起来,宛如金刚铁杵一般向万一砸去,观战的凌鱼卿心头猛然一跳,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神识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外面扩散而去,五百里范围之内的一切东西全部映射到了脑海之中,杨少天这才察觉到这天华宗的范围,很大,很大。五百里居然还在自己这座山头之上。 休息一天,众人的身体恢复过来,便在苏慕白的带领下,开始在尚未建设的血色要塞里闲逛起来。 “回太后,保香娘娘所做之梦,显为胎梦,梦境中见北斗七星明亮,预示龙子乃天降贵人,而第三星乃是天玑禄存星,龙子恐是星君降世,将必大福大贵,为大蜀带来福祉与吉祥。”离洛道。 流年白他一眼,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盛世没有阻拦,而是好心情的吹了一记口哨,然后车子绝尘而去。 七年前,她就是坐在车子的后面,看着他们两人坐在前面有说有笑地聊天,而她,竟一句话也插不上。 鸣人感觉自己似乎迷路了,多弗朗明哥的堂吉诃德家族非常大,几乎整个岛有一半都是庄园,西式奢华的房间连接成房间,一处花园连接着一处花园,鸣人不断打发一些堂吉诃德家族的黑帮成员。 易天云根本就不相信刚才跟自己说话的人会是上官铭南,这根本就不是他以前所认识的人。 铭南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任何的话语,轻轻的将雨露给拥进了自己的怀中,紧紧的将她给抱着,心中有着一股浓浓的幸福感,这就是他曾经所期盼能够得到的幸福,如今终于是能够拥有了。 但通常意义上的“一体两灵”就不同了。这在人类修士中也有,称呼可能和灵兽的“一体两灵”不同,被称为“一体两识”,或是“一体两魂”。 第158章 狡兔三窟 租界当局大楼的餐厅里,烛火晃着暖光。 巴富尔刚拿起刀叉,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拉萼尼竟不请自来。 随着楚源的一声高喊,门外甩进来了一道拂尘,紧接着走进来了一个身着阴阳八卦道袍,蓄着山羊胡的道士。 不好意思,我想错了。师父依旧是抓着我昨天的失误说个不停,从头到尾都没有要放过我的意思。我很绝望,而开车的师弟却是笑着开了一路的车。 徐龙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带着他向父亲卧室走去,还没有进去,只在门口也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心情一瞬间沉重起来,进入到房间内,见到父亲的床上垂直一块呗穑床单,父亲躺在上面,气息薄弱。 她迈步往里走,很随意的扫视每一个重症监护的加厚玻璃,双瞳泛着杀机。 进工商局领了营业执照,林锐遂即走到徐渃依的业务窗口外,不说话、不打扰,静静地凝望她。 楚昊天飞落在兽皮前,猛力掀起兽皮,螟蝗魔虫立刻显露在他面前。 “嘭……”地一声,林鸣重重的跌在了地面上,然而让林鸣出乎意料之外的是,这地面不仅不疼,还有一种绵软的感觉。 三大君王面对三位鬼君,剩下的那位鬼君自然是交给帝狂他们十者了。如今他们十者联手,对付一个鬼君倒也是绰绰有余。 林锐不由低头望去,但见一楼大厅混乱不堪,丘晁居然从外面退了进来。 一个太子丝毫也都没有架子的和他说话,这让徐峰对他的好感大增。 托尼自顾自说完这句话,随即转头朝向已经停下的那道黑影望去。 “喂,你好,哪位?”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听,让人心情跟着舒服了起来。 “他在那里!”本來风寒还想要继续使用技能的,不过这时他发现了重新出现的林枫,惊喜道。 不仅需要买食材,还需要跑药店,因为里面有中药的成分,这一通下来,就直接到了下午一两点钟。 沈茵站在楼梯转角,严靳不断和她说着什么,具体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但沈茵好像挺不高兴的,好几次用力甩着严靳的手。 我拿过挂在门后的围兜走过去,江辞云张开双臂,我的脸忽得红透了。 “我信你,因为你是齐天大圣,举世无双的齐天大圣。”邱明认真的看着孙悟空的眼睛。 陶梦然一下瘫倒在了椅子上,我连忙给她递去了餐巾纸,她接了过去,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突然情绪就崩溃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哇哇大哭起来,那鬼哭狼嚎的声音听得我骇然不已。 虽然接触过科尔森、梅琳达这两位堪称神盾局高级职员的特工,以及与尼克弗瑞这位神盾局明面上的大佬也有过几次照面,但是说实话,帕奇对神盾局的内部构造其实并不是怎么了解。 楼兰杀惊吼一声,地动山摇,眉间花印紫得发黑,心念入魔,执念更深。 甘芳伶知道乔洛拙素来稳重,他能说出这话,绝对不是打诳,而是真的对救活惜芷有信心。她一时高兴,握住乔洛拙的手说不出话来,乔洛拙右手搭着脉,左手被芳伶握着,好生不便,芳伶见了,立马松开了他的手。 第159章 黄鹄号 陈林从穿越伊始,心头就压着块沉甸甸的危机感。 最初躲在租界,想攒个安稳的安全屋。 洋人忌惮他了,便扎去陈家湾买地,拉队伍,建根据地。 紧跟着谋了川沙厅官的位子,把根基扎得更牢。 龙飞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因为霍青桐说的是实话,刚才如果铁筷子在偏那么几分,那大汉就休想活命! 呆了几日后,刘关张就要带着他们的雇佣军去安喜县走马上任了。 喜儿唱戏的时候画着脸谱,此时洗干净了脸没见过他的人一时间倒认不得。 “找死,褒姒乃是大王钦点的人,你等相见褒姒,自己去见,我是不会冒这个险的。”就在嬴康等人向听到有关褒姒的消息之时,却听到了右大将如此说道。 “江生,你怎么在这,发生什么事了?”父亲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跑出建筑工地。 张先生知道多说无益,这件事情不是平头老百姓能插足其中的,傅作义也只是说了因为堂口的原因,是秦叔公临死前的嘱托,并不知道是因为秦长卿的原因。 “呵呵……”程凌芝的反应显然取悦了司徒浩宇,笑声更是低沉了几分。 要不是怕他再流血,真想在他翘起的某处拍几下,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曹操举起手中的剑,准备应战,可心里清楚,自己估计不是对手了。只是不知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墨朗月瞧了眼朱盈盈,竟也出乎意料的点头附和了起来。就在刚才,他明显感觉到了怀中人儿的恐惧和愤怒,若不是他暗中阻止,怕比丁未寒还要发作的早了。 陆轩自然也是看的呆了呆,自家这宝贝老婆,便是这么的迷人,冷冰冰之下,突然露出的柔情万千,任谁都会沉迷。 这一刻,她看着自己的妹妹,眼里全是陌生,她知道她错了,错的离谱。 “是!”季风二儿子低着头,缓缓叙说起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 从那中年男人眼中看到杀意的那油头粉面的公子瞬间噤若寒蝉,再不敢说一句话,生怕哪句话没说对被那中年男人一掌拍成肉泥,到时候那可真是哭都哭不出来。 第四年,大申州平定,新府君上位。苍州、川州、雷州三州生乱。 江镇海离去后,明浩眼神莫测的看着江镇海的背影,冷笑了两声。 好像,就算这个家毁了,季氏真的彻底没救了,她也还是那个她,她的生活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蓝雅双颊生晕,羞红不已,她双手颤抖的轻轻的把运动裤往下脱落,还好伤口不是很下面,不然露出整个屁股的话,打死她都不肯干了。 “没有的事,绝对不会!”蓝天真想给她发誓,不过,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这个誓言,也是没有办法给她。 两人一直是聚少离多,她这半年也是得到学校特赦才能一直留在c市任职。 然而,大祭司直接把云箫扯到了自己的怀里,把她的脑袋放在他的怀里,扑鼻而来的梅花香要将她覆灭。 当初,叶飞扬曾无数次拒绝他的表白,最后还是黄锦告诉他,叶飞扬不想要孩子才拒绝她,黄华听了非常高兴,因为叶飞扬并不是不喜欢自己,只是因为不想要孩子。 第160章 各退一步 江宁城,两江总督衙门。 青砖灰瓦压着沉沉的云,风刮过仪门,卷起几片枯叶。 李星元拢了拢官袍下摆,脚步放得极缓,一步步朝壁昌的书房走。 总督衙门的门槛高,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 但李星元是常客,石阶上的青苔,他都踩得熟了。 但是转念一想,我不禁哑然失笑,若兰是只古代的鬼,从她的些许经历看,应该这最近的一百年根本没在世间怎么游荡过,不知道复印机这些高科技工具,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楚娴因早早的就把自己特意设计的一套精致奢华的头面首饰献给了太后,今儿个这要显示出来给众人看到的献礼环节上的礼物,就比前头的太子夫妻、大阿哥夫妻、三阿哥夫妻准备的礼物薄了许多。 陈景元是故意放慢速度的,边走还一边探查,偶尔还会停下来,终于最后领着他们走出了虚眀阵,来到另外一处宽阔的洞中。正面是洞府的山门,用岩石封住,还刻画上一个巨大的道纹。 她得让来参加千秋宴的这些人都明白,只要效忠太子,她这个太子妃便也会给与维护。 笼中得烈焰龙围绕着陈景元转,目光一直锁定在陈景元身上,有些动容,正在考虑。 而且这些凶兽都非常的聪明,若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话,第一时间是绝对不会发动攻击的,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纵然苏慕在这迷雾中大摇大摆的走着,可愣是没有一头凶兽敢靠近自己。 图雅皱眉,瞪眼,双唇微张,喘了口粗气,气呼呼把面纱扔到地上踩了一脚,然后恶狠狠的看向昭焱。 白晶晶娇咳一声,脸色微红,道:“叶哥哥不用多问,是我娘先要看看你。”说完,也不管当着她爹的面,伸手拉着叶笙就走。 这便是大派威势,像乱象宗三等宗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平时能看到一些大派弟子崇拜的不行,当心中偶像。 看到王洋冲着我翻出狠狠的白眼,我忍不住叹了口气,正想说老叔您怎么突然变这样了,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我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 飞刀弑神,虽然很可笑,但是却是可行的,而关键在于,是什么人使用飞刀,又是怎么使用。现在的卡特要想弑神,不过是吃人说梦,而若是换成凌霄的话,即便是一柄简单平凡的飞刀,在他使出来,弑神那是没问题的。 此刻三只分队基本都占据了优势,他们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大夏‘逼’近,炮火、雷霆、枪声、组成刺耳的旋律不断响起,浓烈的硝烟就没有散过,而这时外星人的‘精’英部队也加入了战场。。 走出会所,吴师爷正巧就看见了街对面的那辆灰色面包车,当然,他也看见了坐在驾驶席上的二哥。 数百骑兵随着激烈的琴音悍然无比的冲锋着,嘴里发出一声声咆哮,手中兵刃斩断敌人头颅。 蓝若歆自然也看出狼王旭的举动。突然联想起,好像每次雪夜来看过她之后,他都会趁她们走后,‘占她的便宜’。 “归宗宴上,我是不是要带元元和童童出席,总觉得那样的场合,不管是对我来说,还是对两个孩子来说都有点尴尬。”我直接说。 其实富贵觉得吴师爷跟郭嘉挺像的,都是一样的喜欢揣摩人心,在大局观上,吴师爷更是领先了其他的白纸扇一步。 第161章 得寸进尺 林梦绣坊楼上的客房。 木窗半开,风卷着楼下店面内的香气飘进来,落在红木桌案的青瓷茶杯上,漾开一圈细痕。 陈林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对面男人身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伍绍荣,那个被洋人称作“世界首富”的华人。 “陈大人,你好。”伍绍荣抬眼,语气平淡,脸上没半点惊讶,仿佛早知道他会来。 “伍掌柜,久仰。”陈林拱手,姿态自然,既不谄媚也不疏离。 “听说陈大人从一无所有,到成百万富翁,只用了不到一年。”伍绍荣端起茶杯,...... 这是他打下来的江山,现在要交给其他人,他如何心甘,但又有什么办法。 钱多多的嘴巴一直都是很毒的,“你一个没有异能,靠着别人保命的人,你觉得穿着裙子合适么?”她们以前为了活命可是头发都剃了,裙子根本不可能穿。 就凭这几个工程,他已经赚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没办法赚到的财富。 其中一个长得像矮冬瓜的男子,匆匆扫了一眼合同,便直接到了陈宇面前。 除了费钱觉得冷往他儿子上靠着取暖,其他人都是没什么感觉,依旧穿的单薄。 另外一边,江齐月对坐在另外一桌上的两个男人偷偷递了一个眼神。 而他经过这些天的刻苦、努力的修炼,他的修为又进了一步,如今已经是通窍四品的境界。 “我还真是和狐狸精有缘呢……”装晕的李夫仁听到狐狸精的话后,他对金乌神王心中好笑道。 萧伯龄察觉到,每到建安帝抛出类似的问题的时候,最终的结果都指向了武王赵弘明。 这也就是央台,不在乎其他,只在乎口碑和收视率。其他电视台的话,为了提高节目收益,说不准就会搞些暗箱操作,操纵比赛名次,搞些幕后交易。 新的一个票房周,当人们纷纷开始节日之后的工作,刚刚过去的年底档期一系列影片票房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下跌。 “大概一两天吧,我补充一些补给和弹药就会离开。”齐麟说道。 齐麟现在想去188号避难是不可能了的,据枪械商所说,在这个消息传开来之后,就在昨天,避难所官方已经暂时封闭了两个避难所之间的通道,只允许运送物资的轨道车通过。 云都都主府,秋叶岭与衡都的人已经提前去了衡都城与慕容琉璃等人会和。 当水精灵吞噬最后一颗压缩出来的能量天体后,陆川吐了一口气,感觉到浑身如卸重担。天知道这一年来,陆川是强忍着这一种无尽的枯燥,在这死寂之地机械地重复一件事情。 黄莺莺面容柔弱,不言不语,只是表情闪过几分不忍,但还是握住面前的明黄铜剑,不进反退,直接冲向血色的剑阵。 那个玩家先是一脸的惊惧,随后当他看清抓着自己的是齐麟之后,一下子张开了嘴巴,但是早有准备的齐麟随之而来就一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强行闭上了他的嘴,就是差点没让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下来。 处理好这些事,两人这才离开了世纪商厦——他们沿着位于地下一层北侧墙壁上的一个大洞钻了出去,踏入了另一条幽暗的矿道之中。 一上午,凌侠的身影便不停的从四大军团之中转悠,每到一处,他都会带走几人,比如此时,他刚刚收归了穆古英,穆古英因为听到凌侠血战鸿德门的战绩,对他十分仰慕。 在这个赛季,加里·卡希尔表现也不俗,联赛出场十九次,已经打进了两个进球。 抱着花回家的时候,没有看到秦江灏的人,算了算今天好像才周四,他应该是去上班去了。 另外一人则是负责盯梢的,有人向他通报了王旭的行踪。洪菱知道天雄帮有人拥有隐形的猫头鹰技能专门用来盯梢。 可是越喝越觉得苦闷,心里有一团火无从宣泄。借酒消愁,不用是想忘记今夜的一切,不想他竟是越发越清醒。 而不同的则是,这一次,云月瑶是以自己的精血,吞吃了两次的全部寒气,再将精血放在了紫金珠内。 第三天的时候,萧潇准时到达了宜州,早就收到消息的正夫蒋其和余子熏已经等在城门了。 毕竟,在她们看来,这只是范晴雪与范楚楚以及范家的事情而已。 修罗老祖挥了挥手,与白玉骷髅一起走向血族皇者的巢穴,残余的灵魂之火被二人吞噬一空,伤势也好转了很多。 这可让诺伊尔很尴尬,因为他选择出击后,重心已经不稳了,只能够匆匆忙忙的扑救。 看着从树林里冲出来的一伙人,那装扮也很粗糙,脸上也抹得很黑,但看那身形就知道是男子无疑。 “没关系,凭那点猎物他们赢不了!”张天纵不以为然的说道,让人夺走西门展和西门岭的猎物之后,便趾高气扬的走出了狩猎区。 她上次也就随意的一吹,这次想让那些昆虫帮自己找人,它们,能听懂吗? 玉珩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瞳仁清澈如水,眸底深邃沉敛,好一会儿,终是薄唇轻启,声音清淡如水。 叶飞顿时就感觉,他的八部天龙金身,竟然隐隐增强了许多,似乎凭空,他的金身,就获得了提升。 说白了多看时运,运气好,天时地利人和,她连凶兽都能镇压,运气不好,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今天,容颜没有吃药。她的药已经吃完了。而如今,没有药,容颜也发作了。 令朝漠薄唇吐出两字,一手夺过时凌一正夹着的肉,那神情,让时凌一有些不爽。 第162章 人心聚散 陈林自然没工夫得寸进尺。 白天参与工部局的章程拟定,夜里还要摸黑往洋泾镇赶——小刀会总部藏在镇西的旧粮栈里,那儿还有一群更让他费心的人等着。 粮栈堂屋的门没关,老远就听见里面的吵嚷声。 现在正是晚餐的时刻,虽然是相当高档的餐厅,不过里面的人却是不少,稍微看了一眼,林风找到一个靠边的位置,牵着秦岚的手,就走了过去。 守在太极宫门的金吾卫都认得程处默,听他疾呼蓝田县子重病不醒不敢怠慢赶忙去向李二汇报。 一阵忙活后,四人一人一大盆饺子就着你香醋不一会就吃光了。吃完后王兴新还安排三人掩盖了一些痕迹。 而且目前这批飞弹也仅剩闪电队当初搭载在飞机上的那批了,也就是不到30枚了。 而对于林风这突然的一口可乐,可以说云月则直接是一脸懵逼的。 七日后清晨,长安城下,尉迟敬德先是让大军和那些工匠驻扎在长安城外,接着就带着王兴新等人去面见李二。 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有了两个亲生儿子在身边。 一声轻响,房间里面陡然亮了起来,但是并不是很明亮的样子,五老星前方,巨大的高台已经展现在了光芒之中,陡峭的台阶两侧印着世界政府的标志,最上方,是美丽至极的东西。 连海平蹬蹬倒退几步,简直不敢相信会是这样,他生命的轨迹,到了这里突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变化,遇不到陈玄清,他就不能得到那本鬼术真宗,以后的一切,完全不会存在。 虽然光头的实力没有显得那么的厉害,但其真正的实力却是十分的惊人,只是他遇见了盘宇鸿才显得这么狼狈,如果是其他人,在他的面前还真没什么反抗的余地。 王浩虽然反感李大有这个态度,可是王浩因为有把柄在李大有手里,就没有大发雷霆。 正因为如此,这伊尔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对纳铁如此客气,他可不敢面对三口组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悲伤的曲调、悲伤的眷念,他猛的睁开眼。视线被泪水变得模糊难辨。 这有几张桌子,有几个民工在吃着饭,他们很是诧异的看着纳铁,因为开的那车他们还是认识的,少数也是上百万的豪车,可是开这车的人怎么会跑这里吃饭呢。 金色的雷霆犹如滚滚巨龙一般,恐怖气势磅礴,大有掀翻整个乾坤的壮举,在这样的气势之下,大地都随着颤抖了起来。 然后纳铁就拿出沙漠之鹰,把围着自己的特警手上的枪全部打炸膛,对于威胁自己生命的人,纳铁从来是不会手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闻言,陆景瓷转身看向身后的大屏幕,顿时也是一惊,这…这是……只见大屏幕上,有两个作品高度相似,而其中一个就是她的。 但是这一行人,他就算是去应付其中的任何一个,都会无比的吃力的,因为他们都在不朽级中阶以上,最低级的也在不朽级中阶巅峰,甚至是包括着上官吹箫在内,有着两尊不朽级上阶强者。 苏菡听了这话,自然也明白领导什么意思,吐吐舌头也忙活去了。 第163章 出海创业 安亭镇的石板路被马蹄踏得发颤,卫慕云勒住缰绳,卫家武馆的朱红大门就在眼前。 周身元炁爆发,口中喷出数道元炁极致压缩的硕大龙形火焰,带着灼热的温度轰向诸葛栱,周围空气都被烤的扭曲变形。 李洛看燕青没有跟来,还想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却被凌振焊死在桌前,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赵佶一连给高俅发了十二块金牌还不够,还想让自己的好大儿赵桓拿着诏令出城,去接管高俅手里的部队。 巨大的推力使得香炉左右摇晃着,柳锦馥毫不犹豫的扬起鞭子,狠狠的落在沈清蓉手上。 他本想让秦剑遭遇车祸,现在哪敢再出手?一旦事情败露,自己就走上了穷途末路。 这一次结果的数量比之前多出了不少,足有五十枚,不过此刻还都没有成熟。 左冷禅带着嵩山高手下山之后,批头盖脸地挨了一通乱骂,然后不知道怎么,声讨大会就演变成了比武大会。 佐助看着伸来带着红光的手,这一刻他感受到了一丝恐,强忍着压下查克拉不去反抗。 「裴公实乃国之柱石,」杨铭放开裴淑英的手,后者一阵风般去了。 而城墙之上,刘武听到北门落入陈兵之手后,虽然早有预料但心里还是一颤。 “青玉?”成风见它出手,也是分外疑惑,要知道这家伙平时,若是没有自己的命令,绝不会轻易出手。 这摆明了在对混乱仙王说,你若果敢对城主做出什么出轨的举动便会立即引来这么多仙君的狂轰乱炸。 虽然都是大罗境,但肖羽和他们却又不同,所以二人对肖羽的探查,对方竟然一点不知。 张瀚明也是不好意思的说道,他大概也是猜到了这个局长说这番话的用意,毕竟谁也不傻。 男子领命而去,而纪天明却是迅速换了一身衣服,而后在房里焦急等待。 张翰明也是在前面叫着,这越叫,让吴念听起来,就更加的火冒三丈。 紧接着,一辆土色的坦克,一炮轰塌了城墙的边角,坦克直接猛的加速撞破城墙,在城内数千克拉伊反政府士兵的追击之下,扬长而去。 所以的话,他这次去药山和买药也是为了研制一些这种药出来,如果弄出来的话,他的实力也是能够得到一个有效的提升了。 “启禀尊主,这片空间看似寻常,却有着阴灵之气萦绕,看样子,施展幻境者,怕是鬼族的大能者,而且幻境的手法很是高明。”梦魔柔声道。 付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还很长。所以需要更加的用功,格外的珍惜时间,兵法付麟自然也不会放松,他是将古代兵法和现代人类的思想相结合,有的时候会收到意想不到的结果。 眼前的几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讽刺着,燕青丝突然扯出一个微笑。 就在这时,李默然向前迈出一步,冷冷地道。锐利的眸子中,闪动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 诸葛苏白离着素人敌甚远,再加上中间一个于飞,怎么又会中招,于飞但见素人敌起了杀心,转身便挡在他的身前,一对一掌,二人纷纷后退几步,气息紊乱三分。 谁都没想到,部队从婊子窝里拖出的一个大烟贩子居然给出了线索。 “据我观看,的确是海族之人,而且它们的本体竟然是传说中的瑞兽之体,五彩锦鲤。”玉罗刹说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上愁眉苦脸吧。”一阵不和谐的声音破了沉闷的现场。 看到童辛雅脸上挂着泪珠,她是梦到什么人了吗?还能让她哭?是她刚才叫的名字?既然她心里有心上人,为何又要缠着他不放?真要逼着他娶她?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张脸上挂着冷酷笑意的叶刑,从后者那锐利的目光和淡定从容的态度来看,哪里有半点的惊恐和惊慌之意可言? “等会,到底什么事?”白幽执意要带姜墨出去,可姜墨却有些皱眉不满,停住了脚步。 但仓促之间要寻出一首应景的诗词来也不容易,乔辰安扶额轻叹,还是头一回发现“作弊”都这么困难的。 “那个臭丫头灵力不稳,后续不足,大家不用怕!”明尊看了一眼手中的镜子,便狞笑起来。 可皇后的眉目在龙乾钰手上一看,却根本没有猎物,不由得面色微沉。 恰逢一阵大风吹过,回荡在天地之间,厉厉作响,如同鬼嘶,直教人心里发毛。 我望着他,他的脸上已经有了泪痕,他在流泪,他竟然也会流泪,是悔恨,是伪装还是被自己编的故事打动。 后来,她便磨练出了一副不管在面对任何事情都冷静自持的性子。 一般的普通病人都先让刘乘风着手去看,如果碰到一些稍稍严重点的,或者是略带着一些疑难杂症的病人,徐老都会招呼张宇一起过来诊治,期间更是会指导张宇如何应对这些问问题。 曾主任瞟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他知道钱和李两人肯定会探张宇的底。曾主任也没有安什么好心,他坐等邓主任在张宇那里碰了钉子,然后在落井下石。 所以,只能等到警方查处了这个杀手团伙,才能搞清楚是谁想来杀莉莉姐了。 “不是度假,筱北,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那里生活,好不好?”厉昊南居高临下地望着顾筱北,黑眸沉沉,用催眠般的语气继续说。 第164章 应对之策 潘起亮听着最起劲,不过他是当做听书。 周立春听到一些当地风土人情,也会忍不住感叹。 只有刘丽川,一边听,一边在思考。 陈林说的这两个地方,相去甚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与中土隔着大洋相望。 位于西面蜀山的则是赫赫有名的蜀山剑宗,剑宗门人各个擅长铸剑,养剑,练剑。门下每一位门人都是铸剑高手,也是剑术宗师。是三大人类宗派中战斗力最强的,也为另外两大宗派提供着攻击性法宝的铸造。 “怎么回事?”突然间,越冲天停下了动作,一脸震惊的看着金阳。 相传那廖均卿喊山山应﹑叫水水止的故事,想必各位已经听说过了,我在这儿就不多说啦。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只是个营长,正是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听说驻地老乡绅刘百万家有一口井老是闹鬼,就抽空带几个弟兄去看看。 城门高度超过10丈,宽度足容20辆八驾坐骑并行,中间人来熙往,旁边两排兵士铁甲铮铮,其景象,比起开始那般隔远眺望宏辉了不知道几许。 “明白了。告辞…”陈飞身形一闪,直接是掠入了那幽深的地洞墓穴入口。 在第二天的时候,所需要的装备也都送到了希望之城中,粗一看装备,都是清一色的顶级兵器,虽然比起玄兵来说差很多,但是在军队中,也算是一等一好武器,随后的铠甲也让玄月十分满意。 言归正传,很显然,今年的圣彼得学院入学试炼的戏肉,正是以海族对商船的进攻为主题。 “那是因为他冒犯了我,所以我得教训教训他,唔,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赵前冲着他扬扬手,抬步走上台阶,往木屋里面走去。 看来,无论长幼,对于未知的﹑看不见摸不着而且有害的东西,人皆恐惧﹑无一例外!他刘老大也不能免俗。 老同学的一句话,只让史刚强眼前一亮,这倒是和之前他们说的那个铸铁有点接近,老同学既然知道这个,他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商玉均像是被他从一场梦中惊醒了。他望了望自己的连长,好像什么也没闹清楚;忽然,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血色,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毕竟是五人对五人的决斗,李维并不否认自己想要一个强力的奶妈,把保护自己什么的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只听这话,程德全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这看似年青,心思却远非一般人所及的韩武添,沉吟片刻之后,方才开口言道。 刘镒华仰天长叹道:“雪儿,你能不能说点靠谱的?就算我现在是清朝皇帝的弟弟,但是去王宫参观一下估计可以,可是如果想住在那里面那不可能吧? 尤其是伍封宇不止是训他,还要他马上向赵轩道歉?而且听伍封宇的语气,如果他不马上道歉,好像就真的有弥天大祸一样,他还也真不服了。 不过,要唤醒这些沉睡的魔力回路,需要相当大的刺激,并且不是一般的刺激。 “好,百分之一百二十状态!接招!”力量更上一层楼后,克丽丝再次向金龙和银龙冲刺过来,那霸气的飞翔姿态,恐怖的音爆无不证明,这次她是真的要杀了这两只龙族。 第165章 唯一的选项 租界书局的办公室里,墨香混着西洋纸张的油墨味,在午后的阳光里漫开。 王利宾领着个中年人进来,青布长衫的下摆沾着点泥星,显然是从译书馆一路快步赶来的。 “陈先生,这位是李善兰,李举人。”王利宾侧身介绍,语气里带着敬重,“擅长算学,书局刚译完的《代数学》,就是壬叔牵头校勘的。” “李先生,快坐。”陈林立马起身,亲自把靠窗的椅子往桌边挪了挪,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他一眼就看出,这位李举人是典型的“书呆子”,双...... 而从东而来的孙丰照早已不惧怕北冥之地的极寒和极致冰点了,直接一步踏出传送阵,就发现身处在了这个洞府之中。 顾了了坐稳后给它梳毛,又挠了半天肚皮,棉花糖舒服的不停打滚,又想要扑过来,看到百里慕颜的眼神,只好乖乖握在一旁。 卫烨按照顾了了说的,只是派人看着慕王府不让她出入,随后便进宫汇报太后。 孟立寰原本还以为只是自己的班级如此,想不到竟然没有人来上课!难道经过两天周末,大家就都罢课了?他更是错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兰紫月见大家都没有注意自己,狠狠地瞪了林宛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狠狠地灌起酒来。 “娘娘,没事的。”瑞草吐出一口毒血,擦了擦唇角温柔地望着我。 寻常的人类和平民百姓,想必早在云雾山有喷发迹象之出就开始了迁徙和离开,再不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往山里去。可现在这人却陡然看到唐拓和自己等这么多人,从云雾山中心处往外移动,自然会做某方面的联想。 孙丰照在珊瑚礁岛的环形中心处的找了一处孤零零的珊瑚礁,将玉盒内的“紫雾草”移置了过去。 “法师大人,感谢你把我的魂魄放出来,我这一辈子都生活在噩梦之中,请让我去地府报到吧,我一刻也不想再在人间停留了,而且我下辈子也不想再做人了!”李念藤的魂魄无限悲凉的说道。 “你这句话说的太过严重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更何况咱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你的未来是我,而我的过去则是你。 有点泄气的来到中央大殿门前,肖婉约要伸手推门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那是玛丽苏戴尔从高空看到雕像倒塌,意识到阵法已经解开,过来看个究竟。 这使得李漠很懊恼,你堂堂一代天庭大将。在世的时候带领着九黎部落差点统一天下,不也应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吗?现在怎么嫌弃我杀气重了? “刚才我看你的样子,貌似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可以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的向我询问。而这个问题,我可以等到最后再回答你!”德兹建议道。 吃饱喝足,四人就上车连夜出发赶往机场,路还远着呢,私人飞机已经在等待。 “你们是不是打算结婚了,什么时候?到时候通知我一声,我给你准备一个红包。”苏然忽然说。 帝华酒吧,龙俊独自一人坐在吧椅上喝着闷酒,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再响了起来。 段龙知道他们这一场杖赢得不容易,而且现在单云知道他们部落战斗力所剩无几,那么其他部落也必定会知道。所以段龙不敢多呆,带领着仅剩下的不足二十的族人转移山洞。 十多分钟之后,龙俊的宝马车子,就已经出现在杨氏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停车场中。 肖婉约说完轻拍杜洛脸颊,让他从自己大腿上抬起身,杜洛起身拉着肖婉约去门边鞋柜换鞋,见他俩真要走,肖芸儿要气疯了,抓狂的喊出声。 思勿自然知道玄武一定安排了什么,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做好了见招拆招的准备,在心里默默说道玄武你放马过来吧。 冰棺裂开了,无数细碎的冰渣飞溅而出,有的扎在地板上,有的扎在柱子上,有的还划破了如雪和诺玉的身子和脸。两人哪里顾得上这些,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已经慢慢升起,双手抱胸,一头蓝发如孔雀开屏般散开的凤舞。 政委无所谓的笑了笑,于婉是害怕她跟于婉动手,坐在这里能让于婉安心,其实也是无所谓的。 到缅甸出差,当地接待方同我聊起了盛产的红宝石,我特意让他带我去看了看。她从不会张口要什么东西,我送她的项链,从没见她带过。我想给她挑件礼物,我想在她身上,束着属于我的东西。 “因为,他们是你的克星。”刘东紫的话对所有人来说都无异于五雷轰顶,我甚至也在怀疑,孤独求败这种家伙,真的有克星这种东西么? 腰上顶着什么东西,磕的我生疼,我谨慎的反手摸了摸。心中一喜。那个硬物是个铁锁,我摸索了好几下,身后的门板有些松散,被我摸到的锁紧紧地扣住了。 洛祈风就这么看着艾以默,好久,又看了看监控录像。录像中她冷冷地笑着,阴冷鬼魅。 我假装害怕的往宋池昶的怀里缩了缩,他双手圈上我的肩膀,关切的询问我,我摇了摇头。他才转头看向宋毅名,趁他不注意我昂起头,朝着曲晚景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笑意。 诺玉的身子已经不能动弹了,泪流满面的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在拼命反抗的说着:“继林,不可以,不可以。”但最后还是晕了过去,被马儿带离了这里。 第166章 决战县城 数日后的黄浦江畔,江风像刚磨过的刀,刮得人腮帮子发疼。 吴健彰披着件暗青色披风,站在码头最高的石阶上,身后簇拥着二十多个背着洋枪的护卫,靴底碾过湿滑的青石板,留下两道深痕。 羽微把姜逸押上了高台,松开勾魂锁,拉着姜逸将左手按到了台上,等待显示功过结果,可是等了半晌,镜中只显示出了“阳寿未尽”四个红色的大字。 马谡见甘宁在乱军之中,轻而易举地救出吕蒙,不禁叹道:“甘兴霸不愧是江东第一猛将。”赵舒也点点头,就算甘宁勇贯三军这次也未必能救出吕蒙。 碎肉横飞,猩臭鲜血漫天洒下,那个让人难以语言的巨大丑陋的身躯被轰成碎片,一个头颅被炸飞,掉落在肮脏的沼泽地面,几个弹跳之后,滚动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而杜子仁这边,却也没有继续使人去追,反正像他那种人,怎么说也是逃不出这个冶城去的,眼下的这种局面,倒正是应了他最初的想法了。 子鱼皎洁的身形猛的顿住,站在子鱼身后的北冥长风眉头一皱也停下了手,杀了这几个扶桑国的人,就会害死这一街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莫琼颜不敢拿莫琼舞的生命冒这个险,所以她替她做主选择了前者。 修真界里家族,其家族内最不缺的就是老祖宗,更何况是已传承千年的萧家。 曹植急忙行礼道:“多谢二哥。”曹彰连忙扶起,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大笑不止。 “饱了,今夜,还要多些神尊的款待。”她擦完嘴后,本想将帕子还给帝天漓,够了一想,帕子都被她弄脏了,帝天漓也应该不会要了。 如果对手是他,那这件事情牵扯的的范围可就太大了,眼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才是正道。 要哪些吃食全都送到包间里去,要什么茶水也送到包间里去,千万不要跟我客气,这一次就由我来做东,谁要是跟我抢,我回去后可不能愿意了。 当眼前最后一丝光亮消失的瞬间,她的心里却一点儿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着她似的。 我军将敌军包围在山脚之下,敌人四面楚歌,我军地利人和。敌方将领阿鲁克被我军将士以利箭射中双臂,失去作战能力,只能退居后方,我方将士乘胜追击,将敌方中军逼到绝境。 “他的野心,太大。总惦记,财政总长之位。我姐夫给我说过。财政总长之位,我们暂时不争。我不怂恿他嗑瓜子。若他贸然行事,可能,会给我姐夫惹祸。”乔梓衡说得句句在理。 能看白先生笑话时候少之又少,白先生嘴上还留着一圈牙印,一猜就知,战况惨烈。 岳椋珵回西七省,是为乔梓衡收烂摊子。乔梓衡竟然,还能大言不惭,说出保护岳椋珵这种话。 果真,他上门后,那官员得知他来意,便允了,也不用去外头请,他府里是有个常年坐镇的大夫,专给他们一家看病的。 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们最终心悦诚服,否则的话这样的人在奶娘的身边迟早会出大事情的。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敬了你酒,你自然就还得回敬人家。就这么着,许国华回了一圈过后,就喝了八两左右了。 第167章 安抚人心 吴珲的牙齿在打颤。 奈何,有些事情就像你家亲戚一般,总是会定期来寻找你,避不开,也躲不了。 听着龙王的话,言道行走到了另外的一处干枯的水池之前,能够明显的看到水池边上的石碑上写着的‘踏海行者’四个大字。 “他是我的咨客,就不用检查了吧?”柳阳朝一脸呆滞的赵四指了指。守卫队长连连点头,带咨客进入奉天大殿的人不在少数,柳阳如此身家,有咨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金老爷子是在医院顶部的特殊病房,金天坐着直达电梯,不到半分钟,就来到了病房前。 白欣怡的语气挺轻松,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姜维可能和白欣怡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听到叶青竹,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姐姐,说自己是她的敌人,夜红叶难以接受的同时,眼中更是泛起泪花。 医院里面本来就非常的安静,再加上现在的医院里面是晚上的缘故,所以整个走廊里面回荡的满满的全部都是徐依依的声音,听上去让人感觉到格外的有些不耐烦起来。 不喜欢吃草莓?那也是一个问题,既然如此,苏瑾就只好收了下来。 宋如意的剧烈的挣扎,他死死的将身体抵靠撑在门框上,死活不肯回到房间当中。 那边男人暴怒的声音也让汤婉莹无语,不过也因为信号不好的原因,所以断断续续的,但是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边的暴怒声。 身为台长的贾绵山,等于是燕京卫视总部的土皇帝,地位虽然比不上华夏官方部门的领导,但也是身居高位,走到哪里都要受人尊敬。 “我的乖乖,七个至尊大圆满巨擘守护源玉,而且都是超级天才的豪族巨擘,战力无可敌,怪不得源玉稳如泰山,没人敢来窥伺。”张斌在心中暗暗地嘀咕着。 “现如今,我大军已经展现出了足够大的压力,是时候该直接兵临暹罗国都城曼谷,迫使暹罗国投降了!”明军统帅周曹说道。 从老四那里知道这件事,安良有些惊讶,同时心里也有几分开心。 但谁知道宋晓冬竟然是韧性十足,就算是遇到了危险,也总是能够用各种奇怪的方法化险为夷,这自然就是宋晓冬那种感知能力的作用了。 虽然很多专业名词看不懂,不过最后那句“被检父不能提供给孩子九个基因座必须的等位基因,不符合孟德尔遗传规律。”还是很容易理解的。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虚界生灵和皇朝援军也是源源不断的降临,星空间的厮杀越加惨烈。 安良和叶雨馨相视一眼,安建国和秦宝珍面面相觑,接着都笑了。 范蠡惊骇的看着刚才那个土坡,十几名死士全部报销了,地面上只剩下残肢断臂和几个被炸出来的大坑。 算术,那是一门奇术,据传在远古很是盛行,那时的修士经常在需要决策之时强推未来,往往都能趋吉避凶,让自己的修行一途减少坎坷凶险。 第168 大展拳脚 妙香阁的楼梯铺着红毡,踩上去软乎乎的。 陈林等到这些到齐了,他才走向三楼的雅间。 “没别的路了么?”总觉得这样挨个走进去不是很安全的说,林家仁沉思片刻旋即问道。 而朱雀所说的超脱三千世界之外,这种强者到底属于哪一种强者,难道修为到了,还可以超脱这三千世界,那天罚不管吗?还是这种强大的修者可以逃避天罚的管控。 以徐氏的性子,真的把她逼急了,想来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就是她那点破首饰也不会放过吧? 凝香满意的靠在未央的怀里吸取她身上的温度,沒有多久就慢慢的闭上眼睛说着了,这么多年來她从來沒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她总算是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 不要,他不要任何人碰他,这些人都是坏人,这些人都在说什么未央已经死了,未央明明还活着,她怎么可以这样就死掉,不行,他要好好的守着未央,不让这些人碰未央一下。 只见中州五虎看后也是大惊,若是长此下去,这收服的万余修者,在几个瞬间之后,便会全部死去,就连自已是全体后期的修为,此时竟然有一种力不从心之感。 这样就直接跪下了,怕是起来就难了,而且还挑在兰梅不在的时候,元娘很是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能让冰袖这般。 原始剑门与夺刀门,除了从虚无秘境出来之时与陈飞有些交集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冲突,可以说是没有什么仇怨,现在事情已了,那震动之事也不了了之,想必这陈飞也不会说出实情,当即恭贺了几句,各自退了出去。 大飞的脸色连续变幻了几次,他的心里在不停的挣扎着,几次都想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和林风搏一次命,可是只要一想到刚才林风原地随意的击出的两掌,上百人全部瘫软过去的震憾场面后,就顿时没了任何的勇气。 米迦勒耸了耸肩,继续催动起了圣钉,要驱动真正的神器就连他这个天使都感到吃力,何况圣钉还是一次性神器,所需要的能量更是其他神器的好几倍,此刻米达伦不同意他虽然欣赏北斗等人但也没法出手相助。 他们离开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亮了,我和叶蓉在别墅里面现在基本上算是安全了。 黑天自然是回到了典风身边,将虚空戒再次挂在了典风脖子上,不过是挂在衣服里,倒是没有人看到。 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一大早罗天慕便为罗昊亲手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我勉强的笑了一下,沈林风就先回了房间,看的出,沈林风其实很听他爸爸的话。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的公会会长都不由得蠢蠢欲动起来,所有的人都清楚,只要在这里将江良给拉下台那么以后四大顶级公会就空出了一个位置,那么他们谁都有机会上位。 门外星光稀少,漫天的夜幕笼罩,杨旭一躬身,“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各位长辈了,今日留各位长辈时间太长,眼看就要二更了,就不劳烦诸位长辈了,诸位慢走!”然后送到大门外,各家家仆上前接着自家主子。 第169章 浑水摸鱼 “苹香,你若留下,有三条路可选。”陈林靠在桌边,指尖轻轻叩着桌面,“跟慧儿学持家,随丽华做情报,或是去秀坊管账。” 楚弦将一封信笺交给那二人,柳世元和杜龙星急忙领命,带人去查探。 突闻钟声,众人心中俱皆一惊,旋即,那些没有得到淬体丹的人就被传送出去。 潘铁兰察觉到这一点后,脸上也是闪过一抹疯狂,再次喷出一口精血融入到天幻珠内。 再加上神识印记可不是不记名投票,结果什么的自然是百分之一百的“同意”了。 当下京州的局势,被彻底的控制住了,楚弦之前是派尸剑客先行去太师府保护众多官员,就是怕出意外。 不用多想,这种团体性的光环buff肯定能在大规模的军团作战中起到重要的作用。 但它又很特殊,是一座整体笼罩在巨大气泡之中,借着气泡的浮力在海中悬浮,是一座没有地基的岛屿。 “有!”守门人对她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毕竟紫色半身裙,华丽又亮眼,而且,也看到这么多次了。 答应?不说六魔宗先前在新宇宙中的投入会不会因为这一“答应”,一朝化作泡影,单身处前线的万魔真君王渊与蛊仙娘龙月灵会因此被推出来顶缸,就是他们六魔宗怎么也无法接受的。 只是这破解之法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想到的,原本中了咒灵,就只有死路一条,楚弦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眼下只能是拖延时间,但情况却是一天比一天严重。 林枫向来是一个不喜欢将排场的人,所以,尽管身价上万亿,可他住的房间却不过一千多块钱一晚,简单的一个大床房。 孤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尽管加入战盟的成员没有什么背景,但是要知道当初第四项测试结束时,前十名战盟占了前八,每人都领了一本战技,再加上后来孤云抢来的战技,现在战盟到也不缺战技。 张静茹错愕的回过神来,却也是一脸茫然不知,脸色有些发白的摇头,弱弱的道:“没什么,妈……可能是风大了。”可刚那阵寒风是风么?显然不是。然而却有实在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 要是让人知道,孤云此时在睡梦中进行从初级圣战师到中级圣战师的突破,估计将会羡慕地想把孤云给掐死。 “恩,你也不用太过担心,邪月师弟是与我师姐在一起,我师姐的实力你也见识过了,就算是帝在其手下也走不了几招,师姐定会保他安全无虞的。”琴心再次安慰东方熙雅道。 别看胖子一副粗枝大叶的模样,其实骨子里极为重视亲眷关系,眼看着自己秉持着一腔热忱,想要为家族繁盛做些事。 来自神狱深处似乎有股强大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似乎不断地提醒许坏要多抓一些人到神狱中来。 脑海中那道洞虚随着心咒的念转,凭空启动,一个疯狂的漩涡就在背后大肆爆发。 是以昊天在一定程度上,帮他一把,…也是想在他身上,慢慢探寻出,大道无量劫的玄妙、和蛛丝马迹。此刻自然凝重观望。 第170章 得偿所愿 “绑起来,全部带走!” 周立春的声音砸在吴江城外的泥地上,带着硝烟的糙意。 上半场第46分钟,阿森纳队在中场倒脚,他们在尝试着再组织起一次有威胁的攻势。 单纯效果是长高的丹药,真要辛夷找她还真找不出来,不过这“洗骨丹”,她相信到时能取得的效果也一定不会让洛紫鱼失望。 此言一出,云千梦便觉所有的目光瞬间聚集在自己的身上,而那最为强烈的一束,则是来自坐在楚飞扬身旁的江沐辰。 见到那楠木板凳放在自己屁股后面,我们的五哥也不推辞,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冷冰冰的望着赵建楠那副狡诈的嘴脸,五哥心中暗道,老狐狸,我看你要耍什么花样。 不过阴山还未来得及转身逃跑,那漫天的幽蓝火焰忽然跳动了一下,忽然,三道火箭倏地自火焰中射出,目标正是鳄鱼阴山、慕银与魔灵兔三兽。 好家伙!本来人才济济的前锋线如今伤的就剩下了一个不定时哑火的阿兰-史密斯。因为苏让的伤势经过诊断,确定将缺席一个月。 楚飞扬脸上除去一道极具讥讽的浅笑,便无其他表情,看似温和浅笑的黑眸中却是蕴藏着凌厉的杀气,直直地往不远处的两人射去。 穆天阳来时,两人都坐在镜子前来了,一边做头发,一边看电视。 “王妃,相府到了。”侍卫再次出声,马车已稳稳地停妥,外面的嬷嬷们早已从相府内疾步走了出来,将踏脚凳摆放在马车下,等着云千梦出来。 “怎么,你还懂的这些?”五哥好奇的问。他从张可的身上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相识,到底是什么?难道是自己的过去吗? 她抱腿大哭,长庭银浦上前安慰,却被狠狠推开,试了两次之后,就只敢坐在她身旁发呆,看着渐渐黎明的天际,表情依旧憨厚。 周老现在只知道暗杀失败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军队被齐瑜击落情报,不然他现在即将不会这么乐观了。 告知了雷雨自己的名字直接,齐瑜便向楼下走去,准准备离开医院了。 众人来到假山之外,眼前便是一处洞穴,这洞穴内中的下方便是云家关押犯人的地牢。 这也算是教导阵的缺陷之一的,若是“六七红包阵”的话,则就是地域性教化,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来人,只要是处于地域范围内,就都会受到“教导”。 刹那时间本源眸子瞬间化作实质,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气向着陆羽蔓延而来。 身后莫尔斯家族听着陆羽那藐视的话语,不由气的全身不停颤抖,但最后只能化作一个苦笑,而看着天上正激战的吸血鬼,莫克斯公爵直接发出一声震天的愤怒嘶吼。 贺斐连忙吼道,胡说八道死丫头你在说什么,要不是看在你你跟五弟拜过堂,非宰了你个戏子,我师傅他怎么可能会死。 棋盘出现,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原本神剑是朝着丁靖析直冲过来,等到棋盘挡在身前后,剑气立刻受到了牵引,朝着棋盘右下角冲去而去,不偏不倚,正好点中了黑子下一步应该落下的位置。 第171章 一块肥肉 陈林和吴云刚走出巡抚衙门,大堂里的三位大佬还没散。 “陈子衿是怎么死的?”陶天泽马上问道,目的就是想在疯狂的瞬间套出她的实话。 原本还在担心灰灰会不会遭遇不测,但想到灰灰的本质,好奇不会害死它的,有危险,以它的感知力会避退三尺,而不是兴致冲冲的往前冲。 而是感知着体内,那与自身紧密相连,世界种子演化的一枚天仙道丹,以及天仙道丹之中,诞生的内景洞天之内,那一门天地造化而生的天仙修行法诀。 最终沈玉袖决定把那些东西放进罐头瓶子埋进地里,她就不信这样还能被人发现,等姥姥姥爷的新房子盖好,她再藏到那里,就更不会被人发现了。 在其原本的飞遁路线,距离陈青石现在还有亿万万里远的所在地方,一条显化本尊,有五十五万里长的纯金巨蛇在游走。 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陈清源终究是把这句话艰难地说出了口。 “老祖是要收他做徒弟吗?”云裳顿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心,在风凌云的虚扶下起身。 他看向仙仙,笑语晏晏,“皇妹这是作何?”是不喜欢这件舞衣吗? 他方才已从下人的回禀中得知了族产一夜之间尽皆全失,追寻无果。 王超虽然近期的表现不错,上场比赛更是砍下27分,但他还是没有达到让联盟其他球队都去专门分析研究的程度。 她这个打坐几天都感受不到灵气的人,居然也是天才吗?那这天才未免也太普通了点吧? 如果他的感情亦如自己对对方的感情那样浓烈炽热,那么执着坚定,便会手提长刀,不顾一切地策马飞奔而来。 虽然试衣服的时候,李俊秀也会累,也会喘,也会一身身的出虚汗,也需要她像个兼职服务员一样的陪在他的身前身后,可不管怎么说,竟然看起来要比走在大街上有些许活力了。 不能,这是她的回答,她想过寂寂无声的死去,但是真到了死亡面前的时候,她才知道,死亡,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操纵和摆布,她要得到她想要的一切,秦朗,家庭,事业。 “痛!”叶离没有醒,只是随着他手的触碰,身子战栗,喃喃的发出了一个单音。 突然间,一阵阵诡异的声响自后方袭来,如同荒野的回声,越来越近,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竟然过去了三个月之久,听雪误以为陈江河的真元会迅速见底,殊不知到了现在陈江河的真元还无比充裕。 布良一被松绑,立即就躲到他们的首领身后去了,这也太特么可怕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狂暴巨兽和力狂被震开,两人心头惊讶不已,不甘心的还想上前去。 但是纵然如此,以前许多年的过度捕捞,也让这条河里的鱼不多了。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叶诚直接掠过了姜若云的那些话,随后抬手顺势就将其强势抵到了墙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更是近距离的看着叶诚的双眸。 第172章 关税定局 天刚破晓,江宁城的晨雾还没散,陈林就被老董引着往巡抚衙门走。 青石板路被露水浸得发滑,两侧的槐树影影绰绰,透着一股肃穆的凉气。 这次会面不同昨日,是正儿八经的官面交涉,容不得半点马虎。 宁潇也紧闭了眼睛,按照昊轻萱所说的做,用来自于她的力量冲击瓶颈。 或许这就是心意相通吧?叶风这样想道,心情更是大好。他想起今天是艾瑞莉娅攻山的日子,现在已经中午了,也不知道她攻下来没。 正在大家都还疑惑的时候,胖子准备上台了。然而这时却又来人了,这次众人一看,更是无语了。 剩余的六七只吞天兽聚集在一起,张口喷‘射’出浓浓的腐蚀液体。 “我没事!只是二叔你刚才所伤的人有些麻烦!”南宫耀察觉到欧阳家族的护卫围住他们,显然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看什么看!”蓝蕊被姜华瑛这样看着,不知其底细,壮着胆子来了个先开口为强,对姜华瑛吼了一句,并瞪了一眼姜华瑛。 座位是按照家族实力来排列的,所以越后面的家族越弱,这毋庸置疑,也没人敢有所不满。 春妮还想问,蒲草却是拉着她出了门。有两个孩子在自然不好说话,春妮也就耐着性子吃饭了。 虽然风之剑道本就不是主修空间的,在对空间的操控下不如空间魔法也可以理解,但叶风不知为何有种想学空间魔法的冲动。 “行,我帮你们喂就是了!”郝用正洗着碗筷,想都没想,点头就应了。 “那我们就不参与了,你们自行过去吧!”龙天宇突然如此说道。 那个惊天秘密虽然是个秘密,但是终归不是只有他知道,他之所以知道还是顾爵西告诉他的,而顾爵西……是最有可能把这个秘密跟孟碟仙分享的人。 所以说,就算是被困在山坳中,其实也半点不紧张,就算是突围没有成功,最后也不会有事,这大概也是开始的时候没让部分暗卫全力突围的原因,毕竟,他们逼迫越狠,章国人的反应会越大,反而会更麻烦。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完了,三皇子内心想,既然借不到昱国这边的力,那他回北岭为宁乐寻户权贵人家,务必要让这门亲事为自己登宝大业助一臂之力。 念及与此,岳清霄就完全放弃了灵泉山谷,带着徒弟往出事的方向去了。 今日真是撞了霉运了,等在湘竹苑门口多时,就想与真儿单独相处,却被冷伯谕横加阻拦。 韩锋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双手不知何时早已伸出,炽盛的白光泛起,如水波般形成一面数尺厚的凝实光盾,刚好挡在长枪之前。 韩锋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就放过自己,他张了张嘴,心中有种挽留对方的冲动,可又说不出口,她有着自己的羁绊,不可能跟着自己远走高飞。 要知道在他的怀里睡觉是最幸福的,也是自己喜欢的。如果说这世上自己最喜欢的事情,那就是自己的工作,然后就是可以窝在顾青城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 如果此时大内麻衣还清醒着的话,估计能再一次的气到吐血晕过去。 第173章 吴江攻防 上海租界,颠地洋行的大楼在晨雾里透着冷硬。 楼前的石板路上,往来的客户少了大半——上次的风波后,不少华商都悄悄绕着走,生意看着淡了不少。 此人筑基四重的实力,脚风犀利,踢的位置又直袭关节特别刁钻,勾猪哪里承受得住,立刻就往后倒去。接着他只感觉自己的两只胳膊被往后一扳,几乎差点扳断。咔擦两声,一副冰凉的仙人镣已经把自己的两手紧紧卡住。 李元昌从未考虑过,这些战士当初为了守卫银川付出了什么代价,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被感染上了疫病,更没有发现,当他这些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李靖和李绩全都沉寂了下来,双眼里散发而出的是真正的杀意。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有问题就去看医生,我兄弟都呈这个样子了,老子不照顾好他,难不成把他丢到大街上不管咋的?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伙的实力,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兽。 “炎阳剑,九龙焚天!”尹万真默默念诀,九条火龙一齐发威,腾起空中,身形都扩大了无数倍。空中火云密布,众龙御火而行,一齐摆尾,往地上的第十九猛扑过去。 林杰也是开始了烹制他的草鱼,足足五十多斤的大草鱼,在他不断翻转的刀法之下,迅速的变成了均匀的鱼片。 林哲走到李靖的对面,看着这位名传后世的军神,脸上的皱纹已经比初见时更加深刻了几分,眼神却越发深邃,即便是身处如此之大的压力中,身上那股自信也不曾动摇,仿佛早就已经看到此刻的情景,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这些事情在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唐辰在攻击失败后,立马再次出击。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中间的宝座,沙皇陛下竟然说话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在数十丈外的密林中,定方砚忽然崩溃,勾诛等人劫后余生,都是心有余悸地呆立在当场。 片刻,萧炎这才踏着轻缓的步伐,缓缓地对着青峰之顶而去,同时,一股澎湃的灵魂力量也自其体内向外蔓延而出,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江波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这句话他曾在同学会上,很嚣张的对陈浩说过,他记得很清。 沉吟片刻,吴毒这才心念一动,头顶着从龙鳞体内所散发而出的强横威压,冷声道。 在其身后,萧炎也是脸色微怔的转过身来,目光顿时就落在了眼前的韩栋身上。 在看到躬身引路的约翰后,此人大笑了几声,迎着约翰走来,看起来与约翰很熟悉的样子。 “汪,那也不一定,大飞哥脑子好使,未必就一定会输。”棒子叫道。 “走吧,不管王阳还是别人,但凡因为我遭到报复的人,我都会一个个替他们讨回公道。”江凯然瞥了一眼凌羽,又瞅了眼摊在地上的其他人,带着俩妹子往教学楼里走去。 急匆匆地冲进了屋,正好发现林家夕在敲自己的柜锁,吓得她赶紧上去拽开他,一边拽一边喊着。 心念一动,灵魂力量顿时萦绕而上,控制着面前的四团火焰,体内所剩的源气一股脑的向外疯狂涌出,随后不断的注入到火焰当中,而这四团火焰,也在萧炎的灵魂力量控制之下,轻车熟路的逐渐融合起来。 第174章 利益交换 英租界,领事馆。 巴富尔端起酒杯。 虽然极不情愿,但是他还是向陈林发出邀约。 “杰克,恭喜你成为海关监督。相信我们以后的贸易会更加的顺利。” 巴富尔的脸上带着虚伪的微笑。 “只是出来接客而已。”老头子笑眯眯的,然后,爱纶身后的黑气顿时涌下,朝着爱纶的双手涌去。 而此时此刻,拥有堪与这些罗马伟人们比肩的荣誉,真实地摆在了奥卡的面前。 【希兹克利夫】此时面无表情地紧盯着晨瞑瞳看。周围的玩家们没有任何动作。不对,应该说没办法有任何动作。 随后又去检查了君无忧两个伙伴的情况。竟然都是一样,同样都是没有气息,没有心跳,但是却有微弱的脉动,如果不仔细检查跟本看不出来他们还活中。 老顽童见状,气得又吹胡子,又翻白眼,对冷籽轩那一声“师傅”,很是不悦。当即,就将那圣旨,不由分说的,往冷籽轩怀里一塞。随即,身形一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化神后期?”张毅一眼就辨出此兽的等级,心中微松了一口气。 达摩利尔伸手撕掉了身上的罩袍。接下来的战斗,自己这骚包的袍子绝对会影响自己战斗力的挥。 所谓爱屋及乌,并且阿斯兰·萨拉确实也算的上是···虽然蕾诺亚不喜欢这种形容,但是从帕特里克·萨拉的角度上来看,阿斯兰·萨拉也算得上是‘爱的结晶’吧? 不得不说,此人的脑子已经奇葩到了一定境界,想气他,林笑笑刚拜顾老为师的那阵就气了,还用等到现在? 老者毫不迟疑地走到正中的位置坐定之后,让长宁等人相继坐下。 旁边,立即有人脱口而出,不过知道详情的终究不多,大部分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叫冥河之魅,好在其中一人知道的似乎多一些,便开口解释起来。 声音虽慢条细语,但“高贵”、“姐姐”等字眼却被她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就显得有些尖酸与刻薄了。 Emily看时间也不早了,就让叶凤奇带大家吃饭,然后回酒店休息,精神状态不好,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翻身躺在冰面上,让自己疲惫的身躯缓解一下,我太累了,似乎万里长征也不过如此,有人说,‘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痛苦的,看来这句话一点都不假,我的‘精’神要是在折磨下去,就算我不死,我也得疯过去。 四肢支撑着身体,最先从那顶军帽边上爬过,眼睛连看都没看,仿佛是在表示对那顶军帽的不屑。 “那人只说姓云,来自琼山之巅,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就连要带莺莺去哪,何时归来也没有一个说法。”苏重山再度苦笑,眉宇间甚至露出一抹忧愁。 不过酒既然买来了,还是不要让它浪费,干脆解放自己一次,来个一醉方休吧!吴用撕掉包装盒拧开瓶盖,放到嘴巴里“咕咕”地喝了几口。 那个男服务生正盯着那个陌生男人的脸晃神,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急急应了一声,趔趄着朝吧台跑去了。 叶知郁闻言怔愣在原地,终于将早上李沉找她时那种不对劲的感觉给理出了头绪。 第175章 海关利刃 商场如战场,政客似戏子。 在陈林看来,世间所有关系,本质都是利益交换。 价钱没谈拢,不过是筹码不够;一旦筹码到位,没有什么不能妥协。 他欣赏阿黛尔的热情明媚,却绝不会拿华族利益做赌注。 大量的寄生体触须也叶幻身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将叶幻包裹,叶幻现在的样子就如同当初被寄生体吞噬的叶瑶梦一般,与之不同的是,叶幻并不会被自己的寄生体触须所吞噬。 等钟长松选择好了之后,林天也不去看别的东西,直接将袋子给系好。 “这个问题你问的非常好,具体什么原因这位虚伪的真神相当清楚。”鼎天魔主指了指旁边的丹青神王说道。 “我只知道他的代号,他的代号叫做‘狂怒’。”黑衣首领咬牙说道。 张烨伸出手,手臂上顿时镀上了一层黑漆,整个手臂就如钢铁一般。 因为只是单纯地岩浆,而且威力也不是很大,这才没有将青稚伤到。 众人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恐怕也只有杨旭自己知道了。 噬魂魔蜂虽然单体战斗力不怎么样,遇见强敌,就只能使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办法了。 也就在当天中午的时间,原本在苏杭大学里面做主厨的皮特,被露易丝火速调到了樱兰艺术学院这里救急。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却是传来应龙的声音,顿时让洛方心暖不已。 “本妃乃是堂堂正正的豫王妃,你呢?你只是大皇兄的一个侧妃而已,你以一个侧妃的身份,竟然当众称呼本妃为妹妹,还称呼我家王爷为‘九弟’,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不会吧?”苏易不敢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眼里满满地都是震惊。 至于那两个先前一直在帮王猛打下手的徒弟呢,现在一听王猛要把订购货物的权利交接给他们,有点惊呆的同时,这两人也是一脸的懵愣住了。 听到南宫渊这话,洛诗晴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了起来,所以说,他这是打定了主意了不成? 看见阿乐想要冲过来,阿积左闪右躲,闪过了他的拳头,然后自己猛的一拳,直接打在了阿乐的肩膀上,咔嚓一下,直接是把手臂打脱臼了,然后阿积回身一脚,又是把阿乐也是踹倒在了地上。 然后就转过头去了,当他瞧见了那人之际,一瞬间就回过神来,这人似乎他曾经在宫内,可是看过的,这宫中的人突然之间就来到了他这个国舅公府内,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心中一下子就咯噔了一下。 一番寒暄之后,萧凡便是道别了绮梦,想起生死未知的舒悦,心情沉重,走出妖兽山脉之后,通过传送阵回到了苍鹰学院之中便是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洞府之中。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我在外面躺会就行。”陈峰揉揉眉心道。 低沉的号角声穿透性极强,听到号角声的喀剌汗士兵犹如打了兴奋剂,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地向前冲锋。 她在心里自嘲,看见了吧,这就是你要的圈子,这就是你平时的朋友。他们早就忘了你的存在,忘了你也曾在他们身边出现过,人情就是那么的冷,人类的记忆就是那么的差。 东大陆的玩家可以花费10的金币坐船去到西大陆,可别忘了,他们到了之后就得安排好自己的食宿,西大陆的物价比东大陆的还要贵,总是住在酒楼,花费必定不少。 只可惜,你们依旧是太弱了……要不是怕神兵和神将死的太多,神王会怪罪,我根本就不屑对你们动手。 又把他拍回复位,它们好似得了什么新奇的玩物,不停的拍击着杀杀律,直到他晕了也不止。 精力已经完全透支的朝露终于也松了一口气,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仍剩下十六只兵虫,比之刚才不到半数,必然被那个掠食者也给吞掉。 “多少?”马七张口就说了这两个字,大概是和蓝璟接触多了,仆似主,所以他的行为越来越像蓝璟了。 她以前在市一中那片,就经常听到有人说起过姜超如何如何厉害。 一股汹涌狂暴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了他的双臂,他的双臂肌肉也跟着膨胀鼓起,如同一块块坚硬无比的钢铁一般。 徐白玉是个特别耿直又单蠢的孩子,所以西萝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 “这一路上很冷吧,瞧你脸蛋都冻红了。”皇太后看着沈云溪,关切的说道。 他和黎温焱两人在警察局门口碰面,两人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彼此的眼神中有着锐利,是一种兵戎相见的锋芒。 想明白这层,沈博儒心中才算好受些,经过几日的修养,也是将透支的身体完好的恢复过来,立时又是生龙活虎起来。 在这样一个如同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生活,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说完。梦蝶衣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怜爱又悲痛的看着叮当沉睡的容颜。似不愿再多言一般。 而对手换做是以往自己的队友,那就复杂多了,因为有太多的顾忌,太多的……感情羁绊。 什么话,什么吃定,难道她还吃人肉不成,飞虎看着远去的何丽娜,始终想不明白,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第176章 江畔突袭 江风卷着水汽,吹得炮艇甲板上的帆布哗哗响。 青衫秀士闭关推衍紫府神庭混元祖气真诀,将其完善,至今还未出关。 如果单纯只看战损比的话,反倒是苏鸿这边战死的单位更多一些,好在苏鸿刚刚从利维坦资源星‘弄’到了大量的神魔能量值,这点损耗倒也不算什么,完全负担的起。 可是如今封印之墙被楚晨破了一个洞,能控制封印之海水的楚晨操纵之下,连绵不绝的封印之海海水就能够肆无忌惮的冲刷整个神陨之地。 如今道祖人物,大多是太上长老,比之于各仙宗掌教,辈分犹高一筹。 陈易翻看着周兴放在桌上那份记录审讯魏玄同的资料,漫不经心地说道。 在首卫牟厉说完话没多久后,一直都在沉吟不语地牟从与牟圆,在相互对望了眼后也都表态言道。至此整个屋内的八名庭卫,也就只剩下了牟进与寞成还未表态。 诸位长老们也相继告辞,临走之际还在讨论着武帝之印的事,莫不羡慕有加。 青垢门三仙,宗门最大依仗,都躺倒在宫殿之中,颓靡无力,苟延残喘。 在一刻钟之前,盛烈以无比的欢心与虔诚,奔赴那些西盛的号令。但他没有想到,他原本满怀希冀能够救他的人,现在竟然用弓箭指着他,随时都能取他的性命。 他仔细地看着她手中的戒指,然后确定这枚戒指是真的挚爱之戒。 谭月相信有自己哥哥谭坚撑腰,即便现在杀了莫秋,她也不会有事。 县城中,登时黑云荡荡,很多厉鬼哭嚎,怨气自大地上升起,横贯六合国际,数十万人冤死,怨气岂会不重,都化做了罗刹恶鬼形状,耀武扬威就要向丁引扑去。 想要成为丹峰宗的正式弟子,灵根有必要在七品以上,假如想要成为丹尊下的弟子,更是需求经过一份心智测验。 莫秋从包中拿出了许多包紧缩饼干,就算是一人分上两包都满意。看到莫秋有这么多紧缩饼干,乱成一团的人登时就安静了下来。 想到这里,董德身上冷汗直流,他还不想死,他身为董家的公子,人上人的生活还没享受够呢,怎么可以死掉。 顾玖的笑容缓缓僵住,那一刻,他好像看到她如星辰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幽暗的光。 不过,事先取得戴晟的检材,也有好处。比如,万一发现了凶杀现场,且里边幸运的留下了尚可鉴定的指向嫌疑人的生物学证据,便可直接用于与戴晟的DNA做对比鉴定。 这些剑气皆与李长老心神相连,且这一道道剑气一旦碰到实物后便会立刻消散。 她也是过来人,自然大致知道他们的想法。其实他们心中有猜测,只是,这个猜测多少有点“离谱”,因此不太确定,更不怎么敢说出口。 再一次用力的甩了甩双手以后,常乐从背后取下来他的铁弓,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支羽箭射入到了L4的口中。如此近距离的劲射,使得羽箭直接从L4的后脖颈处穿了出来。 第177章 河道伏击 “唔……” 韩非按照父亲的命令,开始在大陆上灵力浓郁的山脉上,建立分舵。 收到消息的贤贵妃一路在绛珠的陪伴下匆匆而来,看着沐扶夕抱着孀华痛哭的场景,也是红了眼眶。 “完了。”邓晓杰没想到这事情还这么大,这不就是撞了车子吗?怎么这还要把自己等人一锅端了不成。 然而,这唯一的空地,楚辰四人没法过去躲避,骨山上,有一头可怕的莽天兽,处于复苏状态。 “楚兄,我这一招千变掌影如何?”梵荒突然问道,换做一般人,敌我相对,绝不会如梵荒,竟然主动开口,问楚辰他的攻击如何,而且还是面带笑容,此人的心机,绝非常人可度量。 “可不是,我俩能在这里足够说明问题。”东盈雪似乎有些得意。 “妈,你别这样说,我会养你的,不会让你担心的。”庄晓蝶听着自己母亲的话,心里面也是一疼。 这处府邸,正是神界联盟的总坛,联盟所有的强者都居住在这里。 不过姒灵怕被共少芬察觉,是以姒灵与那共少芬始终保持了很长地距离。 “救……救命!”覃静左躲右闪,就像一只惊慌的兔子,脖子上留下几道红红的吻痕。 林叶一直远远地跟着那三个诡谲,想从它们的嘴里得到更加有用的情报。 周辰则是摇摇头,周秉义将来成为郝家孝子,跟周志刚也脱不了关系。 谢和顺天天着急上火,但也没办法,人家只是他的学徒,又不是手底下的工人,人家自己不想学,他也管不了,只能自己生自己闷气。 直到广福寺做斋饭的厨师王婶,被叫来宋眠跟前问话,王婶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不敢开口,看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宋眠就觉得她知道些什么。 四周望去,真应了那句古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裤裆。 唐秋展本想散朝后同宋眠一路去大理寺,只得先退出在殿外等候,只见二皇子刘瑜朝这边走来。 那些光芒,从林叶他们走过的路线处一直延伸到最远处的红色光点处,就好像给他们指明了 一条道路。 而吴天宇脸上尽是害怕恐惧,身体也跟着瑟瑟发抖,眼中有着和士兵一样的后悔神色。 自己那么多年,连大宗师的门槛都没摸到,人家弱冠之龄就已经是大宗师了。 在家里躺了三天,周辰就开始无聊了,之前有个朋友跟他约好了时间,就在后天。 和他的伟大比起来,他姓李的,确实是太狭义了。就在刚刚,他都在琢磨着,要是搞不定他们,就用武力逼迫,或者学院更大的领导来压住的呢。 像谢天爱这样,错误的歌词直接丢掉,正确的歌曲写出来,他还是头一次见,以往听都没听过。 谢天爱摇头,她真不清楚,既然歌手宋喆曾经红过,那他的新歌,能登上企鹅音乐平台,不算什么。 据闻还有汉中杨氏襄助,历史上最出名的奸臣杨松不说,杨任、杨昂和杨柏三兄弟也略有武力。全部加起来,帮忙管理缺乏了马相和赵祗的军队,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江州可是益州老将严颜的故乡,却不知道他会如何反应。 “这你就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被她迷惑。”毕竟长得,实在不尽如人意。 虽然兄弟四人发动的金融战争,由韦恩大少爷统领所有的资产发动进攻,但是每一个兄弟都会派遣一个自己的心腹手下参与到其中跟进整个过程。 同时还有人把他们去和那个下午摆擂台的团队做比较,说帝国学院队实力远远不及火狼队,一遇到火狼队就会全被打趴下云云。 青麟追随黑影来到山前,但这里却空空如也,根本没发现此人的踪影,当青麟匆忙赶回,幽偌和静远全部不见了。 “咦?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今天不是给你放假了吗?”王婷婷扭头看着门口,然后说道。 但是这里是美国这里是纽约,没有牌子的手工西装,做工又如此的考究,用价值不菲,比那些什么阿玛尼的西装高贵的多,一看就是家庭私人裁缝制作的独家产品价值不菲,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人非富即贵。 梁寒的脸色阴沉沉的,看向温婉的时候,更是暴-露了眼中的凶狠。 不说刘备的情况,再说许诸和于禁率军返回到宁平县的时候,曹操也率军来到了此处。 张勋和刘勋见到王杰军前来相助之后,立即摆脱了曹军的纠缠,开始撤离。 罗渊和黄锦龙在地下黑市交过手,黄锦龙输给罗渊三千多万,心里不服堵多罗渊。 但,绝对排得到前五!要知道这个前五可不是单说这一季度开播的动画新番,还有一系列近期上映的电视剧作品,不乏有大制作。 就算治愈的几率很低,那么他也要把她再次心脏病发的几率降到最低的程度。 最后等到侦查员到达桦树县城外时,他们就可以各自观察和锁定自己连队进攻目标,为晚间的行动提供精准的信息。 而且,刚才在黑暗中,她还有胆子主动,可是现在,却完全不敢动了。 公孙俊彦胳膊猛然弯曲,面色瞬间通红,但是随后他咬紧牙关,缓缓地将手臂再次伸直,脚下的青石板深陷,留下两个深深的脚印。 马超和王杰二人连续交手了五十个回合左右,王杰已经探出了马超的深浅,随即,王杰渐渐的开始收势,可是马超毕竟年幼,根本没有看到王杰已经有了谦让的意思,而是继续猛攻。 林国祥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先要留住林风的人,得先找人留住他的心。 “怎么定下这么好的酒店,这住一天得多少钱?”看着眼前奢华的房间,李母有些拘谨道。 大师点了点头,为唐三科普起来有关于魂兽的知识,师徒两个有问有答,就连在旁边连连打瞌睡的唐天听的都不怎么困了。 第178章 江面激战 陈林没从英吉利人手里收到关税,却在走私犯专项行动里捞了大好处。 缴获的烟土堆成小山,足够药厂用上大半年。 有了这批原材料,止疼药的供货量一涨,白花花的银元就会像黄浦江水似的,哗哗往他口袋里淌。 先前上交的五十万两白银,转眼就能赚回来。 地面上,两人斗得难分难解的时候,观战的乃香香、云崖子、风虚子越看越心悸,没有想到帝都竟然隐藏了如此凶人,看似现在两人无法分出胜负,但一个越战越凶,一个越来越被动。 皇城的四个城门,全部被拆掉了,守城的士兵甚至都看清是谁做的,也没看清是怎么做到的,就发现那青铜的大门忽然发出一声爆响,化为碎片,修都修不好了。 不管孙琴又或者码头这里现在这个时候正在看热闹的越来越多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想得到自己这一趟出海能够捕捉到这么多的巨大的海鲈鱼。 白夜思考了一下,最终沉默地将“解决强尼·银手”提高到所有事情的最高顺位。 但就这么巧?智能机器人的攻击刚过去,他们办公室的厕所就出现问题,让何易不得不去楼道上厕所? 郑允早就习惯了朱棣这插科打诨,一点都不正经的样子,直接无视了他,见林子悦点了点头,才放心的带着龙狼骑兵离开了营地。 这时候,到岚灵沉默了下来,很显然不想被人操控自由,但现在自己又陷入了困境,如果不解决这个困境,所有研究必然需要终止,甚至面临真正的危机。 洪亮的战鼓声在武镇石墙上响起,让刚刚败退回来的士兵重新恢复了士气,举起手中的战剑,齐声高喊。 宋瑜被推的一个踉跄,脚一下子没使上力,结结实实摔坐在地上。 “看来可能真的是误会,刚才对不起了。”追风很坦然,顿时便认了错,但这里也应该有那一组海晶灯的因素在内吧。 “道主,属下认为此事万万不可。龙魂殿一向臭名昭著,为天下人所忌,与他们搅在一起,只会污了我们太一道的威名,败了我们的气运。 虽然说中间有危险,但是总算是安全地找到了樊离,他们总算是松了口气。 轻轻将宇城主放在积雪之中,路西法顿时暗动灵力,挥手间,周围数丈之内的积雪全被路西法吸扯起来,不断朝宇城主的身上汇聚,只是转眼之间,宇城主便被厚重的积雪整个埋了起来,便如一座用雪堆积的坟头一般。 第二天一大早,刘芒起床锻炼了一番。而在中午的时候,张建国,择是将那些关于军火的消息全部都发送给了刘芒。 诅咒之力,一直是最神秘歹毒的力量,他现在担心的是,青年的阴魂既然异于常人,是不是也会诅咒之力。 “没事,他要是不相信的话,那我们也没办法。好了,就停在这里,将他放在这里吧。”刘芒见到车子开到了一处偏僻的路边,随后便是让孙胖子停下车来,然后将那黑蝎会的三当家放下了车。 甚至他们血族的高手还破解了这个阵法,当然了,据说破解之后这个阵法远没有之前那么强大。 不过他还有正事要做,而且既然回来了,他还有很多人要去见,自然不可能只留恋这一块地。 第179章 风雨欲来 黄浦江面,硝烟还未散尽。 虽然六柱神当中「黑」向来最不管事,平常也都窝在月球上面独自思考,但是如今汲取到异世界的智慧和知识,这让她再次感受到了新奇和喜欢的领域。 让她们回家和家人团聚,或者自个出去寻找出路,嫁人也好,总之不用再忍受宫里的孤苦生活了。 至于被施展魔法的对象来说,承受这个魔法不只是自身的隐私像放电影一样供人观看,而且反抗得越厉害的人越是难受,若果不达到大脑封闭术的成度,一切反抗就是枉然。 泰坦都承认了耐萨里奥的强大,将守护大地的重责交给了他,因为他强大,所以大家觉得他能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星球的大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去想过他会有压力、会有痛苦。 这些恶字,不但可以增强大天狗的攻击力。而且,还可以让敌人陷入怨魂风暴当中,受怨魂的影响,发挥不出完整的战斗力。 奴隶的经历也许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影响,或者他已经将这段经历看得很淡了。 “能出什么状况?她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能飞出我的手掌心么?”对她的提醒,沈少源一脸的不屑。 可他们不知道,慎独的这趟探访在长安城街面上到底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这胡说八道的誓发得太凶,于遥懵着脸缩了一下,这才扶着肚子挪过去,拿着刀划了个弧线,又画了两道折射光。 在她怀孕的时候,天性让她对一切危险要更敏感,靳阳开始时不时的盯着她的肚子,她一开始以为孩子只是好奇。 云溪山正是灵族一座灵山,位置就在灵族偏北的方位,那里常年被冰雪覆盖,温度十分恶劣。 这一层作用,沈哲子说了没有用,关键是要获得大众认可。一旦大众们达成这种共识,那么淮南的信用便也算是完全的深入人心了。 狼一一直呆在存放灵魂玉佩的房间,未曾离开一步,他见狼四的令牌一直没有出现问题,便知道狼四不是成功逃走了,就是顺利斩杀了对手。 此时,另一个样貌清秀的男子,从右侧冲了过来,手中一把短剑,像是幽冷的毒蛇,吐着蛇信一样,急速的向着温清夜的胸口,咽喉点去。 “现在你知道了,其实化龙不算什么,化身成龙,成就再高也只能是兽,是异类,而且一旦得到了龙身,修为成就也就止步了,没有继续提高的可能,最后就算没有被猎杀,也会寿终正寝的。”红蛇缓缓说道。 随后,许多人脸上都是浮现起了一抹笑意,等着看柳逸风的笑话。 萧狂听后这才知道,这八十一层血弑塔恐怕并没有仔细想象中那么简单。 魏生津和杜子腾,是真的不能理解,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古墓,虽然听闻过死亡之墓的传说,可是并没有真正的接触过。 这时苏佳亮已经睁开了眼睛,身上再无半点妖气,他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在身上摸了摸,确定无碍后放下心来,一抬眼看见不远处一脸戒备的张震,顿时眉毛倒立了起来。 第180章 福山要塞 英租界领事馆。 贺布上校攥着文明棍,指节发白,脸上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巴富尔先生,你的权力要增大了!史密斯少将带来一个步兵师,足够控制整个苏松地区!” “贺布上校,你搞反了。”巴富尔端着咖啡,指尖在杯壁轻轻摩挲,语气里满是不耐,“史密斯的目标不是沪上,这里清国人太多。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舟山,沪上只是筹码。” 贺布却毫不在意,咧嘴一笑:“我懂,这叫‘声东击西’。不管怎样,终于能跟华族人干一场了!”他猛地捶...... 楚海带路,四人先是奔向了高三三班。此时正好是中午时分,高三三班的班级里面并没有多少人。而罗子君也没有在里面。 来者手持长剑,白袍沾地,可是奇怪的是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污渍,但是身形飘逸,五官也十分英俊端雅,算得上是个出尘的美男子,却因为脸色太苍白,表情冷漠,望向风万里的双目满是死气,寒意入骨。 俩人身上泛起柔和的白光,白光扩散,将担架上的塞勒沃尔和玛兰德的尸体也包裹在内。 他们在下山走了足足一日,是因为他们在半山腰看见一片五彩云堆般的花田;时值深秋,寻常花朵早已凋零,然而涂高山地气温暖,是以花卉凛冬不谢。 边问他就边趴了下来,想要挤开张弛看孔洞里的情况,可张弛哪是他能挤得开的。 头发衣裳看起来样样精致,眉间一点殷如血色,楚服拈了它一根发丝,又请阿娇拔一根自己的头发。 高大的城管说的一点没错,爸妈没教你怎么做人,迟早总会有人来教你。 张弛思索了下,这凶宅是这恶鬼的主场,恐怖片里厉鬼都是在晚上特别厉害,现在纠缠下去还对自己不利。 伊岚雅想嫁入豪门的心思早有了,哪怕给人做后妈也好,但学校里不是伸手一抓一个学生就是豪门。 到矮人据点门口的时候,一伙儿联盟玩家恰好从据点里走出来,看到陆聆风和李青立刻拉开架势准备PK。 结界外的雨,好像变大了一些,陡然给夜晚,添上了几分阴冷和神秘。 “新雨给我发了一张你和流萤脸贴脸的照片,猜测你可能出轨了。”夏凉月如实道。 宋北云好奇的问着兵工厂的负责人,面前的东西已经被面前这个军火狂人改造到自己都无法辨认了,那造型奇怪的东西摆在那,除了知道它是武器之外,其他的宋北云一无所知。 而没有听到后半段对话的赵颐在屋里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既有对自己这个父母之命的相公的愧疚,又有那种不明所以的哀愁,早已经是泣不成声。 毕竟是自己亲自动手烤出来的,吃着就和别人烤的不一样,分外的好吃。 说着一拳朝江源心口捣去,江源不动声色,硬生生受了一拳,吓得念心捂住了眼睛。 毒蛇之王忽然一口咬在巨树的主干上,两颗恐怖的尖牙深深扎入树皮,仿佛在吮吸着这棵树的精华,在他的疯狂索取之下,这棵树微微的抖动着,仿佛在隐隐发出悲鸣。 离开这个片区,宋北云来到一个工地面前,这里旁边正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用泥沙夯砖,旁边的砖窑里正熊熊燃烧着,即便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里头热辣辣的温度。 慕容莲花的出现,已经打乱了天王的计划。现在,赶紧将冥界与外界的裂缝进行修补,先置身事外,免得被鬼王牵着鼻子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地球上的战争,已经无暇顾及。 无论是核心弟子之中排行第一的北鲲也好,狡诈阴险的蝙蝠公子也罢,现在都是走在一条作死的道路上。 “你特么糊弄鬼哪?仙戒合并之时,就是宿主死亡之时,你说我会信你吗?嘿嘿!……要死一起死吧!”申羽漆黑的双手半分也不曾松动,紧紧的禁锢住左元舟。 “青竹紫雷剑!……”云青婉不甘示弱,再度唤出百丈长的青色光剑,向冰晶龙斩去。 “分析的好,不知道熊姑娘可有什么应对之策?”熊玉仙的分析让这些武林前辈刮目相看,此时都纷纷看向她,等她给出破敌之法。 不过,这房子毕竟是儿子自己买的,所以二老并没有出声,只是朝着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请进,董事长已经等候多时!”确认身份完毕后,电子门内传出了一道机械般的声音。 如果有人觉得每天几毛钱,一个月一包烟钱,两瓶水钱,让你爽一个月不划算,那请咱们好聚好散,不要骂人。 立马就有长相妖娆的太监甩了下浮尘,到如贵妃面前,取了那奏表,送至皇帝的手里。 所以才会,像刚才那样,就因他未曾跟她吱过声,都有火气,现今都这般,以后又该是怎样。 叶锦幕和叶弦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严肃了起来,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也不知道楚江沉和萧如靥的毒会不会发作。 李天锋听到刘毅的话,面色之上也是一阵解脱,并没有丝毫的惧怕,只是,脑海之中一些支零破碎的片面回忆,却是令自己心中一阵难舍,今生,恐怕自己无缘在见此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好吗? ‘不··不··’呐喊声自李天锋口中传出,似那般凄凉,双眼之中的泪水依然流尽,甚至可见一滴滴血泪自眼中滑落。 “乾坤借力,万物归灵,魂兮,去兮!魄兮,归来兮!”狗剩一边控制旗子,一边平白的念着咒语,念了半天一点用都没有。 要知道蒙古军队也是没有办法完全顾及到那么多的地方,他们现在也是没有办法对付,导致不少地方都是被反攻,虽然说那些只是星星之火,但是现在确实是让人觉得难受。 迅速扫过纸面上的内容,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莫风远果然找上了他。 “啪!”恩承刚刚从桌上拿起、准备喝口茶水压压惊的茶杯、在他极度震惊之下,竟是直接从手中翻落,如同惊雷炸响一般狠狠砸在了地上,溅起了阵阵水珠。 第181章 再打一炮 雷荣轩的鞋底碾过炮台的青石板,潮气顺着靴底往上钻。 “这人,你该认识吧。”这次不是白子画开口的,而是叶刑天说的,看向钟夫人的目光,带着莫名的神色。 这些人或明或暗的巡逻在这附近,他们没有再去‘骚’扰那些普通人,显然也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手下的人被解决了太多,就连他们的首领都被捉住。 说着,慕容博强自提气,瞬间拉近与叶枫一段距离,一点数道指劲向叶枫袭去。 这人世间太多的兜兜转转,感情这事我无法控制,即使他曾经对我的人生作出干涉,可是我无法回馈他同等的清深,那是事实。 回去的路上,她眸底翻滚这熊熊的烈火,妒恨的脸色都青白一片。等红绿灯的时候,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面。气恼不已,该死的曹偌溪,为什么要回来搅局? “没有关系,只要你能一直保存这宝贝,并且使它不用什么损失的话,你拿到倒也是可以的。”苏浩说道。 “你一会就去给亦欣打个电话,她昨天一直联系不到你,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还特意的跑来家里看你了,你可别失礼了。”徐诗韵提醒徐佐言说。 这天晚上,傅野还在办公室里面一遍又一遍的播放着曹偌溪唱歌的视频,奶奶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由于怀有身孕又身在自己的体和殿zhong并未打算外出,因此,萧燕早起后只穿了一件藕荷色的家常旗装,这件旗装虽然也有着彰显贵妃品级的纹饰,然而花纹却极为素淡清雅,只在袖口与下摆处绣了几朵水仙花。 这是处墓园。里面埋葬了很多人,有好多冰兰是认识的,有的很熟悉,还有的,甚至是至亲。当然更多的还是不认识的。 劫后余生,彭筠有喜亦有忧,感谢荣秋之助,欲与其同床共寝,共享云雨之乐,即亡而无怨也。然荣秋竟坚决拒之曰:“贱妹决不能图一时之爽,而害彭公子之命也。”彭筠闻此言,铭感五内,与荣秋紧拥狂吻之。 不过冷镜从来不参与追名逐利,他也不愿意参军,他更愿意当一个随军歌手,一得空闲就会唱歌给大家听。 没有了后顾之忧,子辛第一时间将自己送入到神秘空间之中,那里才是完全受控的地方,也是最佳的修养恢复之所,当然一起被送入的还有停在房梁上的金蝉,有一些事情子辛还需要金蝉帮忙。 由于距离中域非常遥远,而且当时又没有直接有关联的势力在场,因此他们对于这些事情知道得并不多。 雷军也没有想到,上面给他们的手机既然是苹果9,当时看到是苹果标志,雷军想也就是一般的苹果机呢?没想到还是最新的苹果9,真是出手大方。 刚刚膨胀身体获得力量其实是一种透支的方法,兽皮大汉也是在愤慨之余突破自我完成的。但随着膨胀身体恢复,疲劳呈双倍三倍涌现,力气却只是艰难的恢复五六成,好在丘引并不擅长攻击,才勉强招架住。 第182章 敌踪初现 雷荣轩虽爱钻营,却不敢坏了壁昌的大事——尤其是这座总督大人极为看重的福山炮台。 这可是壁昌的收官之作。 而后,他又来到蛮山和杜浪的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头,都是兄弟,一切都在不言中。 在界面的左边有一栏,应该是领地守护的列表,只不过此时只有一个,正是那只松鼠,而它的名字则是传承之源—附魔之魂。 龙族和麒麟一族,以及天邪宫,是不用考虑了。这些势力都与绝望魔都有大恩怨,他们是不可能任由韩狼查探他们。 “张成砸了我们的场子,王凯一行人被弄到局子里面了,现在公丨安口这边负责的是颜家的人,所以需要你给市委那边的人打声招呼,这样才不能把人给弄出来。”商蝶说道。 当时,这被牛头人管家当成了限制兰登外出的理由,而现在,兰登也是没有想到,霍格说的目标所在地,居然就是枯木湖。 这个时候的李林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某规格外空间中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就在他准备重新咏唱一遍灵言的时候,地上大型的降灵阵突然发出了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就算乔楚晴有所怀疑,也决计找不到周舟能建设虚拟世界的资本。 九霄神雷化作九霄神龙!但,这只是九霄神龙的一股分身。九霄神龙的真身并没有降临。 何振也是深深地看了韩狼一眼,不明白方才的魅姬,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他们真的不顾一切强行登场,气势上又没有压倒这批新年访客,只怕人家宣扬的就是诸如“天下功夫出印度,请看中国侦察兵们的硬气功,和印度瑜珈术之间的碰撞吧”。 皮特向林天使出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表示自己一定会被林天打败的。 “本王的妖灵大军永远都不可能被消灭,你们这些人就等着被全部吞噬吧!”妖灵王冷笑道。 聪明人一点就透,马晶晶端起酒杯对曲飞道:“曲大哥,以后多关照。”至于是谁关照谁,大家就心照不宣啦。 德莱格的声音顿时响彻张烨的脑海中,来自灵魂深处的威压将张烨躁动的身体强行压制了下来。 蒂奇可是给他们给予了不少好处,他们才加入黑胡子的麾下,如果这次失败,他们绝对会将黑胡子干掉,如果成功了,他们就可以选择自己需要的果实能力了。 至于他袁绍能不能立成,不在长天考虑之内,立了皇帝他也不会承认,那等于让自己的这封圣旨失效,所以他只会认刘协。 当看见眼前人有些尴尬的脸色,以及右手上突然有些变得不振的触感,大妞得逞一般的吃吃笑着。 接连四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么生生被啃噬成了干尸,倒在地上。 林天知道这罗盘是玄甲门的一个很厉害的法宝,但却并没有好好的研究过。 轰隆一声,这家伙的身体和其他人一样撞到了墙壁上,瞬间就把他撞得吐血,在他落地之后准备闪开,可是还没启动吴天又出现在他面前。 禹镇这边的事情暂时处理完了,下午两点钟,黎响带着三嫂和方斗、安虎一行四人上了前往秦关的飞机。 第183章 谈判破裂 陈林接下来忙着运送漕粮北上的事情。 李星元将他拿捏得死死的,陈林帮他做起了牛马。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他甚至调动了颠地洋行的海船。 檀石槐根本不生气,他笑道:“哈哈哈哈!少年人,勿要口出狂言!在我纵横大漠、战无不胜的时候,你爹和你娘恐怕还未曾拜堂成亲呢!”鲜卑骑兵闻言,纷纷大笑,笑声隆隆如雷。 一盏茶见底,孤落才发现这种功夫茶杯原来容量这么少。 灵皇目光一闪,顿时一道道神念,直接是被其释放而出,而片刻之后,一道道神念传回,灵皇身形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坐在她身旁的徐晓丽,见封百果一直低头收拾东西,忍不住问道。 而庄坚所需的折叠灵梭,属于大众消耗品,位于第四层,星雨带领庄坚径直来到第四层,穿过几个折叠空间,便是发现,一处宽大的柜台之前,有一位青年男子,正在为另外两人介绍产品。 马岱也兴奋地说道:“表姐你就等着吧!有了主公的战法,乌孙人必败无疑!哈哈哈哈!”说着,马超和马岱双双走了。 什么叫碰见我,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找我切磋的,怎么还变卦了呢,想到这子翔怒了,平时最恨别人骗自己,今天你别想从这竖着出去。 而这无敌老祖见到天山雪猴之后,在天山雪猴运功疗伤之下,治好了无敌老祖的内伤,最终相助他修炼成了无敌神功,回到自己的仙山后,准备相助师兄昆仑始祖完成收复昆仑山的作战使命。 雷猿天王见到取经人已经赶到,只好放弃斩杀取经人的作战计划,飞身撤回了雷猿山洞府。 哥哥走了,我的念头也随着他走了,他不会轻易回来,我知道他多么固执。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愿意以普通人的身份陪伴在她的身边。这已经是很难得了。她觉得这一辈子能够和王蔚在一起,是她的幸福。 林香彤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她还是走下了车子,她有些事情需要去面对。 这个消防队跟守卫军不一样,大部分都是消防员出身,有专业的知识应付火灾,没什么战斗力,但是人手不够的时候可以辅助守卫军。 \t掌心之中散发出了铮铮之声,杀伐剑意融入到归宗之后,立时震颤起来,想要从归宗之中逃出。但现在的归宗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归宗了,内中融合了十三剑后,威力大升。 听着王蔚有条有理的分析,再仔细观察了一下诺兰德,叶添龙将赌注全部押给了诺兰德的对手。 空中闪过一丝寒光,黑衣人身影瞬间向后闪避开来,但是就在黑衣人闪避的时候,林枫的身影瞬间便是闪道了黑衣人的面前。 “嘿嘿!”虚影靠近陆一航两米的距离,这对于一个高手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距离,他冷笑一声立刻伸出了左手抓向陆一航的后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一航猛地一转身,角牙带起一阵红芒直接切向了这人。 当时他也没有太在意,但是后来他发现这辆车一直跟着自己,就知道有人在跟踪他们,就是没有想到会是钱百万而已。 第184章 罗马情节 陈林往前踏一步,目光如炬,直逼巴富尔的眼睛:“几十艘战舰,租界停得下吗?” “我似乎没必要跟你解释。”巴富尔摊开手,指尖的白手套泛着冷光。 舰队还在长江口,没到跟前,他没底气硬碰硬,眼下只有一个字——拖。 陈林见他油盐不进,转身就走。 木质地板被踩得“咚咚”响。 突然一道白色的绷带从窗口、头顶、身后朝他们射去,并且将他们的身体包裹住。 所以张烨要把自己的状态调制完美,这样才更好的和弗利萨的手下战斗。 该死,要撑不住了!!千手柱间额头落下冷汗,身上的肌肉都裂开不少。 张烨带着弥彦三人来到了雨隐村曾经的雨影大楼,整栋大楼占据着最优势的地位,正门上发的墙壁上写着“雨”。 这些魔宗修士,一个个恶‘性’难改,他们会心甘情愿奉自己为主,打死自己也不相信。 不过就凭区区一个玉镯,就想要拿下自己,简直和痴人说梦差不多。 话音刚落,金男人猛地爆一股狂暴的力量瞬间向四周扩散,然后就看到附近所有的金属都升了起来,不管是刀剑还是工具,只要是带金属的都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给扯了起来。 从另一方面来说,巨熊所发动的攻击看似非常强悍,但与真正的毁灭级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它的攻击显的非常死板,根本没有达到那种自由操控的程度。 在吴天思考的时候,黑衣首领眼里陡然迸发出寒芒,瞬间抓起一把银针射向吴天。 如今自己终于有了落脚之地,名正言顺的成为了仙灵派的修仙者,修为也进阶到了人仙中期,炼制宝物的事情当然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下去了。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尽管枪声、爆炸声传得很远,但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近千只丧尸,基本上已经被消灭了。 “打扰了几位!在下鲁疯子,刚刚看五位所作所为,想与五位交个朋友。”鲁疯子摇晃中,喝了一口,冲着五人笑着,似乎并没有杀气。 一瞬间,他注意到了耿天手中的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黑色珠子,以及感受到珠子散发出的诡异的色彩,心中不由一凌。 “茹芸姑娘!”唐靖慢慢的找了过来,看见了趴在地上的萧茹芸。 他猜想里面的很有可能是记载了一些炼器的手法和心得,想到自己还是一个剑胚都凝练不出來的菜鸟,也就沒再去尝试,等到以后神识载体升的时候试一试。 厚重的石门,伴随着刺耳的石磨声音,缓缓打开,身着黑色衣衫,戴黑白鬼面具,面具下那双漆黑的眸子,泛出浓浓杀气。 现在当务之急,只想存够贡献点,然后兑换一套二品修内法诀,开启自己的际遇。 “大、大人,现在我是不是能离开了?”那带路的劫匪颤颤巍巍的开口问道。 唐僧听到乌鸡国王这一席话,不由的陷入沉思,没想到乌鸡国王会变得如此偏激而且暴戾,这的确有神佛的一份责任。 前方依旧是漫山遍野的建筑,但无处不融合了火元素,空中甚至有一团团火焰在飘舞。 那时候乡里跟干部们每人收了一千块钱,作为过年七天乐的开支。乡里用130货车拉了一车啤酒,还买了不少菜,乡政,府也从牧民手里收了几只羊,从大年三十晚上开始嗨,到大年初七基本上不用工作。 第185章 群龙无首 周立春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带队巡视航道,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这条航道是他们的命根子,也是钱袋子。 当他知道时间已经有些迟了,于是他派人回去召集人马,自己则直接带领手下前往上海县城。 孟凡赶到的时候,大黄狗不见踪影,就看到跟陈冬梅相好的士兵,浑身是伤躺在地上,撕裂的伤口血水呼呼往外流。 “谢谢藏王,那我们就回去了,这些天打搅藏王了,也该回燕京了。”孟凡说道,灵童暂时只能拜托藏王帮着寻找,他是没时间继续找下去了。 “二十二个!你们慢慢玩吧!对了,B区的人已出发了,你们把握下节奏!”猴子对着电脑屏幕笑着说道。 足球直直地向球门左上角坠下,这下可把门将范德萨吓坏了,飞身后仰,单掌勉勉强强把球托出横梁。 就看到林语梦身子不闪不避,抬手抓住大汉的手腕,单手一用力,就听到喀嚓一声脆想,大汉一声惨叫,几乎听不出人声来,再看大汉的手腕,竟然只有一层皮连着无力的耷拉下去。 叶禄生没有说话,他一开始还担心自己再娶,曹良锦毕竟是曹良瑟的姐姐,怕她心有怨恨,如今听得是曹良锦暗地撮合,他的一颗心也安稳下来。 “是!”钱才眼睛一亮,对林语梦敬了一个礼,正式接下了这个任务。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我来到了宇宙外面。我开始了解这个宇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家里很穷吗?”叶禄生从不知道,原来吃饭也会是一家人的问题。 炸东西的时候,不能猛然丢进去,那样子会被烫伤的。这样子滑进入就不会溅起油花。 不会是司空大人得知太极老弟,当日率兵冲城,惊了圣驾又扰民,甚至还发兵围攻国舅府,今日便是前来拿人问罪的吧?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他下身那丑陋的东西上时,江秋怡双颊不由得滚滚发烫,连忙轻淬了一声背过身去,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画面,心里还不禁有些惊讶,他的怎么那么大? 难道有机会晾着徐一鸣,江容难得窃喜。最重要的是,她率先挂了徐一鸣的电话。 “呵呵,贤婿每次前来探望老身,总会带些稀奇又贴心的礼敬!老身真心谢过了。”老太太眉开眼笑道。 某个防卫森严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透过袅娜升起的缕缕烟雾,隐于其后的是一双双布满血丝,透着焦灼与烦躁的眼睛。 “萧斌,你在想什么?连长在叫你。”班长忽然踢了我一脚喊道。 “好,你先去吧!把你那骑兵再拨出10人来,强化斥候探知敌情的效率!我随后便赶去营中找你!”黄炎笑着说道。 众人闻言一怔惊讶,没想到李剑居然是在战斗中领悟的剑意第二阶段,这让金胖子对于李剑又高看了一分,暗自盘算着找个机会将他收入自己麾下。 幸亏这里没有外人,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李旭仿佛从梦境中惊醒过来,一切都是稀里糊涂。 夏雨红也没有挑选新的地方,在这个冰雪花园内吩咐设宴,无数人穿梭其间,摆开了制作精良的药膳。 只见“皇陵统帅”大喝一声,一层层的气浪冲击开来。以他为中心,大地有些摇晃。天花板上的石板开始掉落,攻势之猛,整个大厅每个角落都在这次攻击的范围之内。 增援的两个排加入博杀,可三个排一百二十名战士组成的特种连,与近三百敌伪军贴近肉搏,要以一敌三,实在很困难,整条大街处于腥风血雨之中。 日近西山,晚霞灿然,余晖斜照,在湖面上映出万点波光,绚丽夺目。 “还有这种好事,有没有我的份?”听到这,杨朋顿时眼前一亮,一脸兴奋的看向白乐。 “兄台,怎么称呼?要不要来点吃的?”纪暝一手端着食盘,走近一点问道。 当然,这个地球联邦,必须是以华夏为主导,米国也不过是只能占据一席之地罢了。 “打地洞?这是怎么回事?”秦浩南一愣,不过说话间他还是低了低头,发现这笼子只能困住四周和天空,地底部分还是原本的红色土地。 而且不做试管婴儿,夫妻正常生育的孩子竟然也开始出现变异儿几率在抬升的情况。 东区有三处坍塌地段,相隔约有数十米,三连不得不分兵把守,一部分丧尸冲到城下后开始迂回前进,形势越来危急。 孤缈,寂寞的背影。单薄的衣衫,在瑟瑟都寒风中显得如此苍凉,如她的腔声,似是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李政看了一眼依然站在台上的那个少年,心中暗叹一声,没想到他竟然能坚持到最后!这实在是很好的运气,不过这运气,马上就要消失殆尽了。 看到星云甜美的笑容,修鲁斯也变得开心起来,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星云并没有给自己夹菜的意思,这甚至让修鲁斯有些妒忌备受星云关照的希纳斯。 第186章 激战外滩 煤油灯的光晕在书页上晃了晃,最终落定在陈林微垂的眼睫上。 他倚在床头,手里还攥着那本书,呼吸匀净,竟是看书看睡着了。 窗外是租界的夜,墙头上的风灯扫过,在他脸上投下一道转瞬即逝的白。 陈林这心,是真够宽的。 现在有三百点的灵魂之力,进行第二次强化完全没问题,可是心中那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是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顾玲儿便有些后悔了。遭了,遭了,自己说话有点儿过了,这个男人该不会跟自己记仇吧?若是,他再次计较起来,那我该怎么办?怎么办?不等顾玲儿反应过来,一句令她惊愕的声音传来过来。 这个男人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了,顾玲儿心里一喜,脸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和北海神君动手?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直到现在他仍然没有想清楚。 难道是大乘教的势力不够大?还是大乘教的钱财不够多?亦或是李归伯的武力不足以统御三军? 看到眼前这惊人的一幕,托马斯号上的海盗们兴奋的狂呼着,一名名海盗们的眼神中透漏出疯狂狂热的崇拜与敬仰,仿佛春哥附体般的,个个霸气外漏,就连托马斯也是激动的浑身微微颤动。 这些手下的出现却是让穆鲁有了一丝回气的余地,他飞速盘膝坐起,伸手在受伤的肩头抹过。 “有就不错了,你的钱进了保险公司,还想要他们给你吐出来么?太难了。”夏风摇了摇头,他猜测不错的话,恐怕就是这些钱,还都是保险公司看在唐雨灵这个大客户的面子上才给她赔付的。 她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看上了身为天使的她,想要玩弄她? 坐在大哥身边的警察犹豫了一会,还是帮大哥把手机拿出来了,放在了大哥的手心里。 “可是,利贝尔这样的国家,再怎么依靠武力,也不可能跟埃雷波尼亚帝国相比的呀!”艾丝蒂尔惊讶道。。 两声大吼同时响起,接着又是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两人之间溅起的气浪将所有人震开数米远,他们脚下的地面早已是变成粉碎,但让众人没料到的是,李逍逸的身躯居然向后倾斜了一下。。 她狐疑着望着智者?摧毁这剑?是天宫的历代君主的心愿?既然百年前已经成功了?为何史册上沒有片言只字的记载?就连这个天宫的万事通?也是懵然不知? “难道!!怎么可能!!”瞬间!他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楚轩也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唯一愣住的就是李逍逸本人,自己和郑吒也有关系么? 凌霄的水晶球,莫说她们愿意了,即便她们不愿意,也可以强行把她们收进去,这可是比起大师球更牛逼的宝贝球,真正的首付率百分之百。 二人面‘色’瞬间瞳孔,这才是一步台阶都感觉这么难受了,眼前可还是有这么高的阶梯,那么接下来道路该如何走? 这下吼天出乎意料的没有在戏耍魔多的意思,示意魔多走近一点,然后翻了一下上衣的口袋,‘露’出里面的暗袋给魔多看。 因为是总决赛后的休战期,max战队基地的训练大厅里空荡无人,陈卢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电脑面前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步伐顿了顿后,这才拖着行李箱缓缓地走了过去。 第187章 草台班子 领事馆内,巴富尔怒目看向陈林,眼珠子像是要爆出来。 “杰克,你这是向大英帝国宣战,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周秀英见巴富尔废话,匕首抵得更紧了。 显然此刻苏易的心并不宁静,因为他也有了他的一些事情让他的心打乱了。 秦凤仪对景安帝的手段瞧不上,对大皇子的心胸同样瞧不上,想着,这俩人真不愧是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你不想来天洋道馆吗?”听不出云夜的声音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 当天下午,几个古神就被削去神籍仙骨,放下凡间。若他们不曾与娲皇顶嘴,尚有重得神籍的机会。偏偏被娲皇一句“百年生死又有轮回,千秋万载”钉死了,从此以后,只得永世为人。 此话一出,好多人的眼睛都亮了亮,他们摸了摸手机,准备发个论坛朋友圈啥的。 这孩子一回头看见尹若君,眼睛立马就亮了,飞扑过去抢过了手抓饼,开始嗷呜的吃了起来。 其他人也开始纷纷跟李平安打招呼,而李平安亦是将姿态摆的极低,这令花旦们感到放松了不少,看来蔡芬说的并没错,这个年轻人确实非常的谦虚。 秦凤仪笑,“这不算什么,我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儿,还是问的了因方丈哪。”又问可有住的地方。了法大师说去妈祖庙挂单,秦凤仪令人布施些米面菜疏,了法大师谢过后,便告辞而去。 现在,她只希望在她与彭希瑞之间,陆婉清能够多顾虑点她们之间的情谊。 李平安在下面望着这两位,并不陌生,作为半个同行,李平安几乎跟上江所有的主持人都认识,而且关系处的也非常不错,但因为双方分属不同的部门,因此不是时长见面。 这刘南当初被封杀了以后,结识了这么多人的人,有孟凌川,黄梦洲,还有陆寻欢这样的世界级人物。 至于土属性功法,由于偏防御,攻击力不高,遇敌只能被动挨打,这显然不符合苏易的作风。 戴着眼镜的清秀妹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脸微笑道。 就在天音,当一个艺术顾问,据说天音每年就给你们七位数的酬劳,这还不算伱们别的收入。 曹节虽然心中羞涩,但并没有转身离去,只是娇美的面庞愈发红润。 “这首旅行,我感觉并不比曾经的你差,就我看来,这首歌比曾经的你好。 这些能人异士虽是因为高价才来,但其实之所以集体真正来百南城目的,是通过一些方法知晓有人会祸害百南城,来赚救民功德。 这首歌,你听着就像是能够看到一个有着铮铮铁骨的人,正在对人生的一切不好的方面说不。 十几片高速旋转的叶片砸在黑暗处,只听砰的一声,一块方形的物体向上弹起,明亮的光线倾洒而下。 这里就像是一个大公园,有湖有花草树木,几栋风格独特的建筑物修建在花草之间。 先是警惕异常地向四周看了一眼,随即心里一松,还好四周一人没有,否则看到他们三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尤其是每人手中还握着一件灵光四溢的灵宝,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第188章 染血的大刀 “快,撤回来,撤到建筑后方。”牛大力见对方发动炮击,立刻下令撤退。 好在租界的新建筑全是钢筋混凝土结构。 墙体坚固,可以作为掩体。 此时,一个英俊青年走了过来,瞪了眼周边看热闹的人,那些人一见竟然是吴家少主吴凌霄,立即把头转到一边。 随着林枫领域之力的收回,林枫头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金色的漩涡。 这些豺狼人,各个手上都拿着武器,有的身上披裹着毛皮,或者是各种各样的铠甲。 中间吃了点干粮和水,时不时会用当上统带后得到的那柄望远镜观察一下。 这一口老盂盆似乎是黄铜铸造的,通体暗黄色,遍布着斑驳的铜锈。除此之外,在这口老盂盆的边缘,还有一个大洞。这使得它看上去,简直宛如一件破烂。 现在罗毅设计的这款旗袍,则成为了第二件神衣,除了神衣之前的哥特式裙装和公主裙与多款月半次,缝纫之神也给进行了赐福,让其变成了神赐之衣和神赐月半次。 “没意见, 没意见。”章碾听得大松了一口气, 山东原来两个师, 3个混成旅这一年四五百万的军晌被东北拿过去是理所应当的。 这个时候,他能够明白,自己似乎已经来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冷汗顺着白羽的脸颊留下,不能在掉以轻心了。那个兔蜂并没有因为射穿金针而死,但是在他射出金针后大约十五分钟不能在射出东西,所以这给了白羽休息的时间。 所以他这样的人要说自己在青楼里没有几个红颜知己,真是鬼都不会信。 众人的神情和刚才刚刚听到全宝蓝的年龄之后的表情如出一辙,全部忘记了将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 自从黄金海岸回来之后,梅斯已经对这位外人没有了成见,她发现自己的内心不在抗拒对方,而且看到这位年轻人她竟然觉得害羞了。 旋即,激动的众人亦醒悟过来,经老者的提醒也发现了端倪,古仙遗迹的诱惑力没有人可以忽视,如今巴巴拉发现了入口,没理由不独自一探而选择了与众人分享。 城里哪家酒店,哪家面馆不是卯时就做好准备了,再懒的,辰时也一定开门了。 谨墨的唇齿间是她口中甜甜的滋味,云兮从被动到主动,像是要把他嘴里的甜味再收回来。 另一边,凤凰儿已经亲自搀扶着阮棉棉,也走进了偏厅,来到了左未晞身边。 队宠云兮落座,no把宫奕衡撵开坐在云兮的身边,将双手放在桌子上。 主宾台两侧可谓是冰火两重天,古诺所部军士斗志昂扬,呐喊之声简直要把看台掀翻,而戍卫部军士们目睹队官们连输三场,士气低落,气势更被古诺部所压制,沉闷异常。 谨墨的手探向裤子口袋,指尖刚触到裤子的面料就想起来他昨天晚上抽了一盒烟,现在已经没烟了,他把手收回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没和宫奕衡说话。 和上次到鬼市来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这次过来,王轲敏锐的发现,大门处那些体格彪悍,神情冷酷的大汉,比上次足足多了一倍。 第189章 主战派 租界壹号的天台,风扯着衣角噼啪响。 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把吴云的脸衬得愈发沉峻。 一时间,网上乌烟瘴气,郑潇日的粉丝逮着谁咬谁,战斗力一时无两。 而刘招弟军装上,那两杠二星的中校军阶,在瞬间就差点亮瞎了燕破岳的钛合金狗眼。 要说徐子浩这家伙还真是够狠的,他将保卫部发生的事情全程在学校论坛直播,一时间整个海大都疯了。 “等一下,把你的账号发到我的手机上。我直接给你转过去。”纪安琪说道。 夜紫菱叮嘱了一番,看着龙夫人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下来,她便不打算再继续呆了。 刘邦和阮萌在这里商量怎么收拾夏菲菲,而夏菲菲也在那里算计着怎么弄垮阮萌。 后来,她又发现,就连吴蓓蓓的帖子也一并不见了,就赶紧给吴蓓蓓打了个电话,知道吴蓓蓓的情况和自己一样的时候,她们简直气的不打一处儿来。因为一次是巧合,两次就不大正常了。 阮萌有些烦躁地揉着头发,诸葛亮抬起手想去拉开她蹂|躏头发的手,手伸到一半被阮萌直接拍开。 云炽听完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厮守终生的诺言,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 毕竟,那么多人在“第五乐章”吃过饭,如果真的有点儿什么事儿,那么我也来不及去一个个帮。 她不知道的是,前面的死猪头何止是看了一眼,他看了好几眼,不过都是瞄着陈陆花的胸部。 祁阵原本是看着帝何的,也是想要他开口的,但他却一直都没有开口,于是乎,他便将视线转到了一旁的何鱼渊身上。 一个两个以半仙的能力还是能应付得了的,但日子一长,知道的人越来越多,那半仙就支撑不住了。 声音是那个很熟悉的声音,让她莫名安心,她瞬间一个转身回望,身体没有做出本能攻击。 短暂的自我介绍过后,在场的所有学生都鼓起了掌表示热烈的欢迎,尤其以后方传来的掌声最为激烈,看样子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名酷似鬼魂的班主任实际上也是考生。 “大人若要留宿此地,下官这就去准备房间。”看着一行人,特别是那孩子,一看就是十分劳累,而乐浪道追命司总管来了乾元道还要住客栈才让人笑话。 收起杂乱的思绪,我又点上了一根烟,诱惑让人性剥离这是表现,而作为专业的人士,我必须看到本质,其实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太匪夷所思,可是从术法的角度来说,却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那是绿皮月熊,防御很高的,之前子嬅她们打不动特地叫我去帮忙……这东西神迹里好几天才刷新一次……”鹦鹉螺也指着一幅图惊愕道。 那时她也这是刚拜入维元子门下,在洛溪的带领下进了忘尘峰。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忘尘峰上下是需要御剑的,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她就想着要下山去吃饭。 眉清目秀,清丽胜仙,有一份天然去雕饰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观之亲切,可表情温暖中却隐隐透着几分淡淡的漠然。 第190章 饱和炮击 吴淞口的江风,带着咸腥气,刮得人脸生疼。 到时候,就不是艾伦跟这洋妞儿有一腿了,换晨哥跟这洋妞儿有一腿了。 除了苏城北以及君一白,谁都不知道星盛集团全体员工加班一星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哪一件不能提前?扶澜想问,然而看到商玦的神色到底没问出口。 “这里是东吴都城,定然会有,我好好找找,速速赶回去。”四处看了看,任逍遥自言自语道。 倪青禾今天到场主要是作为颁奖嘉宾以及表演嘉宾,除了开场表演,她还包揽了不少电视剧歌曲的演唱。 转身就要回静檀殿时,御道上金泽闪闪,一袭白衣飘飘的泽言出现在她的面前,淡然出尘。 直到回到清辰宫,泽言也没有告诉若离如曦对他说了什么,若离好奇心已经被浇灭了,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问舅舅就知道……果然,又是舅舅气的父王病倒了……他这些日子一心向学,从来没有逾越之举,为何舅舅做的错事总要算在他头上? 直到虚空中传来吱啦一声,似是一扇大门缓缓开启,一个从未有过的空间融合到了这个世界。 虫子本身是没有“是非”的判断力,也更不可能清楚哪些人能碰,而哪些人却是碰不得的。 这些地精不但把卢卡和奥莉的武器呆了过来,还分别用安全带固定在他们俩身边,距离不超过半米,好像生怕他们够不到一样。 说完,他走到大炮后面的操作位上,绑好安全带,带上护目镜,然后扳动开关。 “别担心他们了,我们现在怎么办?被困在这里了!”多兰焦急的说道。 于是右侧的学徒把迪尔格刚才所说的事情,以及他自己的分析都阐述了一遍。 “令牌,出!”狄仁杰见众人后退,从衣服里面掏出了一枚古朴令牌,甩在了前面的地面上。 哈利明显早上就没有吃饭,看着冒热气的烤肉无意识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在农村,薅花生不是个轻散活,完全是枯燥的体力劳动,当然,辛苦肯定是有收获的。 约莫行了三四个时辰,大概已经是子夜时分,两人才走到了蛇洞的尽头,然而眼前的一切让他俩倍感吃惊。 对上唐茵那双八卦的眼眸,刘萌萌裂唇笑笑,伸手就把她拨开,然后自顾自自的打开衣柜,开始找自己要穿的衣服。 血魔高罗已经将头转向了段云,嘴角露出邪笑的同时,身上立刻就有血色的魔气升腾而起,一股狂猛的气浪立倒卷,周围不断响起噼里啪啦地石块炸响之声。 “你是什么人?”杨问令没有等到罗如龙的巴结,听了罗如龙的话下意识问道。 能坐在中队长的这个位置上,季卫民绝对不是一只温和的羊羔任人宰割,丁贵回来以后,看他的脸色有些不对,马上他就派出了另外的人继续跟踪,不过一切并无异常,云图径直去了管委会的办公室。 罗如龙笑了笑道:“我想问一下,十五年前你是否杀了此人?”说着,他的手一扬,一张纸符飞到空中,在空中出现一个头像,正是闻红香的父亲的头像。 第191章 全新战术 吴淞炮台的战壕里,泥土还带着炮轰后的灼热。 十二门迫击炮架在掩体后,炮口微微上扬,炮兵们猫着腰,动作快得像装了发条。 中队长攥着铁皮观瞄镜,镜片边缘磨得发亮。 白狐似乎也知道江元瑾的犹豫,眼巴巴地看着他,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虽然夏微微实则是来盯梢的,但夏晚晴还是很严肃地对她道:“微微,你赞同我的做法吗? 施良德耐着性子听完,赶紧把人打发走了,上哪儿找足够的样本去?就算有足够的样本,也经不起太多浪费,更别提仿制生产了。施良德并不清楚,同样的工作谭涵川早就做过,但也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而当中,最为显眼的,无异于此时两手不知如何安放,双目古怪四处环视的净坛使者猪八戒了。 金云子一把抓住柳黯然,化作一道神光,向着远处飞出,不过临走前,还是留下了一句狠话。 一旁的夏婵也乖乖地坐在旁边听着,她没有想到今天师父出去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躺在院子一角,浑身颤抖,七窍流血,看着身边站立着的依云,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怨毒。 朝天阙相信自己的直觉,认为张剑身上必然有自己所不知道的变化。 这一句话,很显然的是在告诉他们,想要妖界出来,参与此事,只有通过他才行。 萧淑怡玩得正起劲,刚想好好教教帮里的人就被人摘了耳机,瞬时就不乐意了,但当她抬头看到三姐给自己做的水果沙拉时又不好意思再嚷嚷,只得嘿嘿傻笑。 扑鼻而来的血腥,让紫萝的浑身一颤,自灵魂深处涌现的熟悉感,席卷了她混乱的大脑,刹那间,灵台恢复清明。 “那说明你不关心缅儿。”说这话的是姬凌止。话音落下,他已走进殿来,手中还端着一个药碗。 “你没走?”看他自己搬了把椅子坐下,春草才开口,她以为她跟他再无交集的。 “好,那就放风筝吧!”纳兰若雪也知道情形严重,立刻抽出了长剑然后就准备冲上去。 一连数天不得好好吃喝休息,童牛儿连马也下得艰难,拖着腿一步步捱到楼上。 希儿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推开‘门’进来,便见到月无常已经起来坐在了桌子旁边,脸‘色’有些‘阴’沉,似乎不是很高兴。 因为没有现成的桃子味的浓缩果汁,楚琏只能自己取了水果撵出汁液,兑入面粉中,让蒸出来的寿桃带上新鲜桃子清甜的水果香味。 那边,柳晗烟蜷着身子,头枕在王厚胸口上,王厚轻轻推她几次都没有醒,知道她睡得晚,不忍惊醒她,索性双手枕在脑后,任神思遨游,什么也不想去。 但天空之上,一道道毁天灭地的光束不断从那些法舟、战车之上轰下,砸在阵法上,掀起阵阵涟漪,动静无比恐怖。 张道世倒飞出去,撞到一片山峦,山摇地动,山峰懒腰折断,废墟将他掩埋在其中。 就句心里话,就她哥目前的手艺,要不是兄妹情谊在这里摆着,她也躲得远远的。 对此,沉渊自然不会拒绝,不需要修炼就能继承的灵力,不要白不要。 之后有乘务员过来打扫了卫生,帮几个受到波及的铺位全都换了床单被褥,这才恢复了平静。 第192章 背后偷袭 除此之外,与四级基地不同的是,这一次主基地内部,还增加了一处主控室,具体位置在主基地咽喉部位的上方。 莫宁也是发现,在同一个地方呆的时间长了,天空中便会有可怕雷电落下,要是在同一处地方呆上几天的时间,恐怕落下来的雷电,都足以让他这具不灭金身都给泯灭。 所谓连弩,最初的定义其实是连在一起的弩,直到诸葛亮发明诸葛连弩,连弩的定义才变成可以连续发射的弩。 唐婉听说后,便再次来到沈园,就在陆游所题的那首钗头凤的旁边,写下了我刚才所唱的第二首钗头凤,唐婉在写完了那首钗头凤之后,回到家中不久便抑郁而死,陆游闻听唐婉离世,便也于次日投环自尽。 一场追逐战正在上演,追的是曹军,跑的自然是袁军,袁军大约有两千多人,大多是步卒,此外还有五百多骑兵。 由是,陆母便迁怒唐婉,认为是唐婉迷惑了陆游,使陆游无心功名利禄,于是逼迫陆游休妻再娶,两人遂惨遭分拆。 “大荒至尊不能轻动,否则必会引起祖灵警惕。我们此来前,他已有交代。我们的态度,其实就是他的态度。”太阴神尊也现身而出,并以原灵向天星至尊传音道。 换了桐儿之后,凌青城的身体就一日日好了起来。没过两年。凌青城活蹦乱跳的,焉知不是凌青桐带了福运给凌家? 皇帝一时间没有说话,在场之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宁易的姿态虽然很恭敬,但是面色很镇定。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三局两胜的决赛,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输掉了,最后一轮不过是一次垂死的挣扎,就算赢了,结局依旧是他败北。 对古巫族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找到那个能进入苗疆圣地的年轻人。 “随机传送么?”问心猜想着。接着,问心遥遥看到在远处依稀有一些人影存在,便向前迈去。 李墨桐道:“说起来是我们失算了,这云铃宗共有六位神皇,我与艳姐姐一时不敌差点命丧于此,还好梦璃及时赶到”。 赵老二依旧蜷缩在结界旁,一动不动。我到现在才来,是因为确实不想插手人间的事,不过,好歹是一条人命,又与我有些牵连,最终还是做不到完全无视。 两者仿佛同根同源一般,纷纷的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 天印上人对“风尘四友”的武功何其熟悉,瞥见盗拓柳玉堂左手晃动,已然明白柳玉堂要使出“万针神功”。 “凭你自己吗,那你倒是有些太高看你了,我现在倒是可以给你一条路走,臣服于我,为我重新组建铁拳帮,我可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冯卫淡淡的说道。 一旁的老曹对怀光海的转变,有些接受不了,不禁又仔细地看了看吕玄,仿佛第一次见面。 虽然熟铜双锏没刺中丹田,但还是自软肋透过;虽然吕玄的手已经抓住了熟铜双锏,但金强果断的撒开了熟铜双锏,右拳狠狠的击在了吕玄的胸膛之上。 刘爷现在也没弄明白,吕玄一个身上毫无武功根基的人,为什么可以“唬住”自己手下的悍将呢? 说着,冰汐那头银色的长发如同春季里融化的冰雪一样,开始渐渐褪去了那层银装素裹,变回到了原来的嫩粉色。 他想做个汉代纨绔子弟,却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东汉末年。他问鼎中原,一统华夏,封狼居胥,马踏辽北……四海归一。 王逸天躲闪掉不死鬼王的攻击,趁着鬼王技能空挡再次贴在了不死鬼王的身后,犹如跗骨之蛆一般,死死的将不死鬼王贴住,任由他万般挣扎,就是逃离不出王逸天的攻击。 现在他被绊倒在地,根本还来不及站起来,而这个时候魔化狗熊长着血盆大口,直接扑了上来。 炽汐显然是被冰汐的那一番话给激怒了,猛的窜了起来就朝冰汐的肚子上扑去。左捏一下,右碰一下的把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冰汐所吃过的肉类全部都说了一遍。 所以和魔法师PK,完全看的便是装备的魔防程度,魔防程度低,不管你走位再怎么好,也是难以匹敌同级魔法师的。但是,魔法躲避的出现打破了这种格局。 淞婉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欧阳爷爷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冲动”…惹得欧阳敬嵩一阵暴跳。 黑煞此时也是低吼一声,手中长剑悍然一挺,猛地袭去,剑锋嘶嘶,剑光如同匹练一般,疾刺而去。 我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靠谱,实在是忍不住就说了出来,哪想到会遭到一致的白眼,只有格格点头赞同。 科林等人随着黑袍教士向着后殿走去,拐了几个弯后到达一处清幽的院子内。 跟在后面的那几个男人都看傻了眼,他们怕得要命的丧尸,到了孟凡手里却成了连枪都不需要使用就可以消灭的弱者了。 如果对方只是比他多闯过一两层火焰通天塔,他还可以靠家族背景来找场子,报复回来。 几乎在它们度降低的瞬间,狂武战士便抓住了那一丝的机会,以乎想象的灵活身手,顿时对第六分队的战舰出手了。 哪怕是与他一起死在这里,毁掉所有的清誉,云梦真也一定出手的。 吃了几个地瓜,雷剑从兜里摸出两个铜板,放到老大爷手里,转身走出院子。 与此同时,白乐的星宫上,陡然透出了一抹绚丽的光芒,无论是灵力还是魔气都同时双双突破。 第193章 贼心不死 萨温见她说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往下滴落,料来说的不是假话,如果是的话那演技就太好了,不过萨温对这些历史上的事情不太清楚,得先问一问再做决定。 今日不只是她出嫁,更是候府的长孙娶妻,两桩婚事同一日举行,呆会来候府喝喜酒的人只多不少。 慕灵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我们两人拐过一个山坳,慢慢寻找着地上的痕迹。进山之后,无头僵尸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少,找起来也越发困难,所以我们追踪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章数着实没有想到,太子楚砚之竟早已洞察了一切,他原以为今日之宴不过是太子为进一步拉拢他而设,可没想到,这确是一场催命的鸿门宴!只是这一切,深居在崇德殿的圣上又是否会知情了? 果然,在安娜的带领之下,他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王宫,但在天机殿面前却被挡下了。 灵蛇龙海天一听宁拂尘有成就元婴的捷径,顿时大喜过望,一路跟着宁拂尘来到洞府之中。 赵长乐也在其中,她注意了自己的娘亲,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到底是相了人还是没有相中人。 纵然这些年的疼宠都是装给外人看的,可这么多年下来,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用了一些真情? 他很想大吼一声,别开门,可不知道为啥,喉咙就被跟人掐住似的,连动都动不了。 她晕了过去,在被打中面门的时候,她就昏过去了,其实她应该感谢自己会晕过去,不然的话,她就要接受多一点的鄙视与不屑。 刚请人家帮了自己的一个忙,自然没有直接离开的道理,再加上对方也不忙,似乎别的学生上午就交了报告,他也愿意跟这位老师聊聊。 或许王阿姨本意只是觉得这玩意儿看起来金闪闪的,颜值还不错,只是在这个世界没什么用,又带不出去,在她那里反倒成为了鸡肋。 虽然顾长生嘴上说着平手,可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看出来,这场对决,是王无敌棋差一着。 江鹤眉头紧皱,他回头看了一眼焕,焕的记忆全部消失,难道他的力量又被人剥夺了? 这家伙估计是坐在床上没事干,MC的床都有催眠效果,没多久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 苏韵依在一旁斜眼旁观着白昕蔷好人的模样,眼底突然掠过一抹旁人看不懂的色彩。 接过盛豪具现的粘液块,陈澈打出工作台,在上面制造出粘性活塞。 体育馆旁边的餐厅里,吃着午饭的宋清欢,正在讲栩栩如生地讲述自己的英勇表现。 一道幽暗的影子浮现而出,像是得到了补充,在血月下撑起一片烟雾,模拟着人身……模糊的五官,扯出一個艰难夸张的笑脸。 虽然方皓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更加他描述的地形,他娘失踪,只能是坠崖。 “我没有什么可逃避的,落雨的为人我比你清楚,她没道理回去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你说她变了,我承认,可说她坏了。那请滚!”龙啸言之凿凿地说道。 洛天晴看向旁边的重华,他脸上的震惊之色还未完全掩去,看来与她的遭遇相差无几。 阿‘玉’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这个背影的确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一个,自己弯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不管怎么样,这一次,她要握紧自己手中的幸福,哪怕那个幸福会让她下地狱,她也认了。 丧礼上,几乎全镇的人都来了,可是再怎么死后哀荣,也无法缓解杨家的悲痛。 苏思萱脸顿时白了,但显然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不敢求饶,也不敢辩驳。 只有萧飞自己知道现在的他是怎么样的状况,不是先前安排的那种假受伤,而是在白睛兽那一双蹄子的巨力蹬踏之下真受伤了。 城的南面是一片修炼场所,这里聚集着青阳城内各种各样的修炼材料,大部分青阳城内外的人基本都会来此走一遭,选择自己需要的物品。 六月是梅雨季节,第二天夜里下起淅淅沥沥的绵针细雨,迷药彻底排干净了,何当归不觉得困,就侧卧着假寐,到四更天时,有兹兹拉拉的杂乱怪声传进耳里。一抬眼帘,入目是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蝎子,沿着床脚往上爬。 所以,深渊里的家伙们除了一些实在不愿意到神州大陆上来生活的种族之外,所有的人都在这一片大地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可是,还没等我们确定跟踪的路线,束从轩就又一次请我们吃饭,还是在束家。 可在填志愿当天,我只填了林容深所在的那所学校,只是我的分数未被录取上。 否则玛莎若是把他当作一个企业家,以他娱乐公司老板的身份,给他安排的一桌人肯定是其他娱乐公司的高层。 “你想把我怎么样?”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寻死,若是换成以前,反正她已死过一回,倒也能豁得出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嫡母吓坏了,她不敢让族长知道,于是便找来族中可信地贤公商议。 成武悠闲的望着窗外,驿馆外,各国使节来来往往,就像穿梭的蚂蚁一般。 凌溪泉下意识地打上了“没有”两个字,在按上发送键的一刹又迟疑地缓缓退格,改变了注意,问她。 在这一刻,他突然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儿。应该说,是沈凝竹身边的人,有些不太对劲儿。他们一个个神色漠然,眼睛也没有看两边的摊铺,而是在盯着沈凝竹。 她不等我回应什么,直接挂断了我的电话,我听着电话那端传来忙碌的嘟嘟声,只能无力的将手机收了起来。 他笑着沉默,低下头去把玩手机,我知道他是默认了,签合同是假,会旧情人是真吧? 陆强一张脸的铁青无比,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下体突然间其痛无比,就连行房事都不能做到。 第194章 满心不甘 通州府南侧,长江北岸。 江风席席,茅草顺着风躺倒。 如画去了河边,看到水里的自己,不觉苦笑起来,拉伸道嘴角痛得她直喊爹妈。 一声龙吟从空中响起,薇诺娜已经坐在龙背上飞了过来,那红龙张嘴喷出一股龙息,驱散了数十只魔兽。 那时候的龙龟可是屠过神明的存在,是一个极强的种族,睥睨天地,罕无敌手。 由于三人都是带着火气在打斗,所以受伤也是难免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三人的攻击的速度。 这时候,华明的大招已经好了,只要这一次大招不空,在5V4的情况下,我们就能够更容易的取得团战胜利。 确实如此,荆建点上烟,吐了个烟圈。凭着感觉,心血来潮的来到这里,其实没什么想法,就是想看看。 刚与秦姿同居的时候,她买了不少这样的健身操录像带,不过生了盼盼以后,这些录像带就一直放在家里吃灰。既然郑玲想要,那就顺水人情送给她。 一个男人的死穴不过是被质疑功夫不怎么样,这本不是彭城的死穴,只是他从未听到她说爱他,那些偶然得来的、不要脸蹭来的温情和缠绵,给不了他安全感。现在,他的安全防线轰然坍塌,他的爱人说……你不过如此。 赵铁柱乖乖躲在后面,没有露头,也没有出声。他知道如果轻易露面他就是我和熊猫的死穴,不仅起不到任何帮助作用,他甚至还会拖累我们俩。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树塔上。”张天养立即拉住背后愣愣发呆米莱的手臂,微笑着向外面展翅飞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云荼骇然一惊,如触电般将手收了回来,眼中闪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她们的命换我,我宁可死了!”柳阑珊死都不愿意松手,而陆莲对姬玥招招手,姬玥走上去,抓住她的手。 “四步四步!至,至高界主!”菁七眼睛瞪得溜圆,眼眶泪花几乎崩溃流淌。 “七,”享受着她的投怀送抱,拇指指腹抚向她那两片娇艳的唇瓣。 冷风里,他的怀里那么温暖,华曦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由的,大家看向云荼的眼光,带着浓浓的同情,他们也可以想到那个敢去挑战冥寒枫的丑丫头,会死的多惨。 我暗暗叫苦,没有办法,这些人别说和纪律严明,所有的人如同一人的外勤组成员,就连和九龙会,天下第一家相比都差的远,各自为战,各人只服从自己人的命令,这样的一只探险队,恐怕是一个注定要失败的探险队。 我们去过你家,你的家人已经躲了起来,无影无踪,我们派人采取了你们村里亲戚的血样,没有人和你的有任何血缘关系。”。 “你才是毁了他吧!你心怀不轨,偷偷潜入魔界,犯下那么多不可原谅的大错,你以为魔族还会再宽容你吗?”风岚冷冷地说。 也许他已经习惯跟随着阿卜杜拉的步伐,也许他真的相信苏美尔人神话是历史真实的反映,也许他也有着复兴、权力的渴望,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生命,梦想,爱情。 第195章 绝境驰援 晨雾里,锦帆军的防线像被扯松的线,摇摇欲坠。 英军的红制服潮水般压上来,枪声、刺刀碰撞声混着惨叫,在江滩上炸开。 王大眼的步枪打空了子弹,正攥着刺刀与一个英军士兵缠斗,刀刃相撞的火花溅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眼看就要陷入绝境。 周围,后排跟进的士兵不敢开枪,被抓上天空的通讯兵,叫唤声之中,双手掏出手枪对准怪物的腹部,呯呯接连数枪,那飞行的蝠面鸟身的怪物‘哇’的叫了一声,松开爪子,身体随着人类一起坠了下来。 “麻袋麻袋!”福田一夫突然又抬起手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森井一雄。 因为屋子太黑无法准确击中敌人的脑袋,所以雷只能挑选目标区域最大的胸膛做为首要攻击目标,力求让敌人瞬间失去战斗反击能力。 被阴森森的百鬼所笼罩,大脑一阵轰鸣,陈元情绪也有几分失控。 听到天鹅的话,高子玉的心里真是说不出来的一种心情,突然感觉这时的天鹅,才真正跟自己是一体的。很想抱着她猛亲一口。 桑若身后的手术台上,那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的源头,正被聚餐的食人怪切割着的肉体,赫然有着一张和桑若一模一样的脸。 胡傲看了看愣在当地的秀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们走吧,时间紧迫,还有很多事要做。”说着,拉起秀儿的手,向前走去。 如他所想的那样,这条道上,排列着许多池塘,这些池塘呈花坛状,五米见方的样子。 虽然紫云缘没有去过鬼都,但是从白羽的战斗方式以及乱葬岗的经历来看,鬼修这种存在应该都是生活在阴气十足的地方,那里的人脸色一个个都是苍白如纸,毫无气血的可怕样子。 这么一来连唐韵都不得不佩服风无止。他居然将那朵花给接了下来,而且除了感谢什么都没有说。 “他妈的,敢打老子,我看你是活够了。”那人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砖头,朝着黄飞的脑袋就拍了过来。黄飞没有躲避。任由那块儿砖头砸在了自己的头上。 实在要找个形容,便如松烟墨和油烟墨的区别,少于触碰字画者,观之似乎并无不同,经验者却能一望便知。 安雨桐直到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秦冷会一身的少爷病了,人家住这样的房子,开那样的店,当然要一身的少爷病了。 况,尊上肯不肯就此宽容众人,不好说,但是知道他几个挣脱了桎梏,一定不能善罢甘休。 叶秋儿跳入水中之后,他便伺机考近叶秋儿,准备一举将叶秋儿杀死,没想到叶秋儿并不反抗,就这么被红毛怪物捏在了手心。然而,就在他们身体靠近的那一刻,叶秋儿却毫不犹豫的把银针刺入了那红毛怪物的穴道。 东岚的皇宫素来讲究的是个素净雅致,今日御花园的地面上却铺着足有两指厚一层厚厚的红色毛毡。一脚踩下去便如踩在了云彩上一般的柔软。 她翻身平躺在床上,望着脑袋上的天花板,脑子里的困劲还没有完全回过味来,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入乡随俗,入得宫中就得按照宫中的规矩来,一千位佳丽全都取名字当中最后一个字儿称为主,若是有绕口的或是重了的,可以唤做两个字儿。 第196章 不堪一击 江风卷着水汽,刮得人睁不开眼。 翟吟风盯着雷荣轩,眼里的火气快喷出来——没时间耗了。 两颗拳头就撞击到了一块,那轰隆声势,简直就如同两颗星球相撞。 话未落地,只见空中绿芒一闪,刚才说话的男子便失声惨叫起来,此刻,男子满头冷汗,右手捂着自己的左手,地上却是掉着一截被削断的手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慕胜男恍惚间,感觉一股暖流从后背缓缓度入,随后,全身便渐渐有了力气,又过了一阵,慕胜男感觉有人在自己耳边发出一声轻叹,似是充满了无尽的感慨与无奈。 眨眼之间,那只一直被所有游客忽视、一直非常安静的红色大鸟就停在了大胡子男人的手背上。 陆压的吻就像他的属性一样热烈绵长,到后来,段佳泽砸了他好几下,才把他从身上扒拉开。 此时的齐天猖虽然没有神力可以使用,但是他的身上还有灵魂之力和提前储存好的生物能量,所以他才能这么轻松的将那么庞大的罗老三给举起来,这也正是他如此有信心的关键之所在。 楚天羽关切的道:“怎么哭了?腿疼?要不我给你拿点氨酚待因?”楚天羽以为苏允君是因为腿疼才哭的,便想给她拿点止痛药。 “呃……白先生发现了我们警界中有这种败类?”老奸巨猾的孙成龙并没有直接回答白磊的问题,而是想法设法的套白磊的话。 楚天羽可不知道办公室里一干人正在下注,要是知道的话肯定是苦笑连连。 伊乐一脸懵逼,星期一?难道昨天他从中午睡到今天早上?这也太幻灭了吧?还有什么……狐狸精把她给送回来? 南无乡想了想,取出暮雪晴的传音符来,先将此事说了。暮雪晴是夜族之人,本身就修炼有三眼黑鸦法相,应该更了解这里面的情况。 穆萨点头,他的威望确实还不足以服众,凯瑟琳娜婆婆对他的支持有一大半是因为雅娜伊,如果没有雅娜伊,他根本坐不稳族主的位置。 “你们放心就好了。可以的。”薛仁贵知道张让在暗中扶持自己。如果这是他的人他肯定不会追究的,就算是别人的势力,他也肯定会想办法给薛仁贵阻拦下来的,所以,薛仁贵一点儿都不害怕这件事情带来的影响。 “那就多谢了。”冷长老点了点头,随后便是把令牌的使用方法告诉了昆玉二人,之后昆玉他们便是来到那雕像的背后,借助长老令开启了入口,二人直接跃了下去。而冷长老则是走出大殿,去主持外面的阵法。 可是,叶空仿佛清楚了它的攻击规律,每一次头槌砸下,都被他巧妙的躲开了,如同一头猴子游荡于竹林,片叶不得沾身。 话落也不等人应答,就往本营去了。那里,设有与曙黎山等几处关键地方的传音法阵。 艾米莉亚将散落在脸庞的一缕紫发捋到耳后,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恨恨的看了眼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伊乐。 “是!”冷长老应了一声,然后就领着一些长老将王长老的尸体解了下来,并清理了一下地方,然后离开了大殿。 第197章 苏州织造 好在,无名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曙光,而今,更是救他出苦海,终于不用再去受万灵怨的折磨了。 战车驾驶员加速行驶冲入了大周帝国军的临时营地,一边的木头护栏被撞飞出去,直接砸烂了一口正在煮东西的汤锅。 看到这一幕的不仅仅是奕,其他几位魂者也都看到,大家心中都是一愣,大棍中的雷电之力不是很强,可是,却能都击伤魔气,而魔云上方的雷霆由六个魂者操纵,却只能限制魔气,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战无双修炼杀戮之道同样到了关键时期,蛟龙妖圣的圣戟随其征战多年,吸收了大量血煞之气,正好适合交给战无双参悟杀戮圣道。 说实话,这两件事相比,他其实更讨厌自己被人猜透心思的这件事。 “那~武波尔汗陛下如果察觉了风声,会不会提前对法修王爷动手?”澹台明月问道。 来日方长,下次再遇到霍子吟,可就不是这个地方了!到时候,霍子吟就算在强,也不过是一介武师了。 不过时过境迁,之前这里是官家的举人府现在确实官家租赁给私人买卖古董珍玩的古玩城。 捧着鼓鼓的肚子,他们一个个瘫坐在椅子上,片刻之后,却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完全合不拢嘴。 过去他从流落东瀛的鬼族人那打听到,那些鬼族人就是通过一个通道来到了地球,现在又听叶落雨提起这个通道,他顿时就忍不住想到,若是自己能找到那个通道,莫非就可以前往修炼界? “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我只想看到那个贱人死!”安琪的眸子里迸射出滔天的恨意,苏曼必须死,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和艾伦之间就永远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祁苏迟早是要迈出这一步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跟在轩王身边的郡主了。 夏惜禾暗暗咬牙,这透明的棱面坚硬到了连她的战戟都一时破坏不了的程度!究竟是什么物质? 宋朝没有“龙雀军”这个番号,这是专为赵猎的“厓山义勇”新辟的一个番号,这就算纳入朝廷的经制军了。 “我刚要给你打diàn huà,你到哪里了?”乔璃陌的声音透着几分欣喜,她甚至已经想象到了陆恒尉等会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刚才和助理跟秦展他们一样的反应,一脸惊艳的看着她。 马抚机为何不在万安军以逸待劳,反而跑到这赤陇山上安营扎寨呢?原因很简单,万安军,毫无防守阶值。 听到韩俊熙和颜悦色的这样对他说话,黑肤色人面上的得色就更浓:他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了,虽然在故作镇定,但这说话的语气还不是有巴结的味道吗? 所以雪幽莲一定还在,可是陪伴在这一株雪幽莲身边的又是哪一只麒麟呢? 梦中才不过数十分钟而已,一阵机动车的轰鸣声吵醒睡梦中的两口子。 这些都是吴亦双在确定地说剧院的顶部有人的喘息声的时候,韩俊熙想到的。 他倒是很镇定,一步步向她靠近,他终于下了悬崖,她扑过去,拼命地捶打他的胸部,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苍古对于二人的到来万分吃惊,尤其是好奇二人竟然会跑到一块来,但眼看着赵敢只剩下最后一丝生气,苍古也没工夫在询问什么了。 阮敬远虽然还在暗中找寻线索,遗憾的是至今都没有下落。而原本明智的司徒萧在这件事上明显是身陷其中,当局者谜。 死寂一片。落锁的缘由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楚涛再不理智也不至于在这当口故意漏给对手把柄坏自己的名声。他也早已吩咐过底下,谁敢无故寻衅的,自己掂量着后果。却还出了事,谁的愤怒也比不上他挨了栽赃的窝火。 她无法解脱,只是想成全。可是成全又谈何容易?她甚至不知道在一个没有他的气息的空间该如何找到自己的节奏。如果不再等待他,这更加空寂的时间拿什么去填?花吗?可若没有了赏花人,这些花又该为谁而开呢? 现在赵敢屏息凝视着视频中的一幕幕场景,东方靖则是凝视着赵敢,心底紧张到了极点,就跟踩在火山油锅上一样,说不出的煎熬难受,生怕赵敢会突然暴起发难。 皇天不负有心人,萧炎终于发现了一丝属于火灵草的物质,萧炎心中大喜,急忙想要将其剥离出来。 “原來如此,怪不得江太医这么久沒有察觉,原來下毒本就跟江太医有关!”袁妃似一语惊醒梦中人般说道。 第198章 青少部 秦淮河的水波拍打着船舷,画舫内烛火摇曳。 二试的考场这一次没有改变,还是那一间屋子,只是这一次的老师好像多出好几位,多达八位。 龙车在虚空大殿前停下,龙车车帘被掀开,一身黄袍的玉皇大帝走下马车,当目光看到太白金星和太上老君之时,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 而且更主要的是,人性本如此,这些人不同于于强,于强心地不错,而五个僵尸是自己的敌人,后患不能留,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他明白。 同样的,也正是因为朱鹏飞上次不雅视频的事儿,朱崇利在背后查出来,明显林烨当天也在那个酒楼里,这事儿肯定和他逃不了关系。 “呵呵,想要得到金丹火焰就直接说。要知道,飞天金丹炼制出来了,我也不会感谢你。”蓝玫瑰道。 这种剧毒会造成给人造成切割灵魂般的疼痛,而且还有麻痹效果,故此杜奕才感觉到自己的身边不像自己的一般,灵魂却如同切割一般的疼痛。 周弘业等人已经四下散开,在几十米范围的距离,只有陈曹和他九面笑狐两人。 “废话,走,巨毛!”左永苏往前御剑飞去,他化成木狼的样子,御剑飞行的时候,显得还是十分潇洒飘逸的。而巨毛化成冷南宫的样子,还真是有几分高冷范邪魅之感。两人充满自信前行。吴凡缓缓往前飞行。 “相信自己!”吴凡御剑飞起,施展星罗诀,飞速离去,突然又返回,天武神刀对着李冲猛斩数刀,李冲竟然显出一副慌乱之色。 缔洛笑着,打开房门带着那三个面无表情的奇怪家伙率先离开了这里。 当然,感触归感触,该收的钱还是要收的,毕竟生活不易幽荧叹气。 但千峰的实力也非常强,雷振宇还知道,如果真的签署协议,应该没什么问题。 当然,乐言也有可能刷完红去打石头、f6,但是韩亦可敢赌,也不怕输。 因为他也是深知路飞与众不同,并笃定路飞未来一定会大放光彩的海军。 却没想到今天的对手太过于棘手,在自己的关照不当的情况下,导致了自己的学生侄子的陨落。 “你滚到最后面去,不要让我看到你闹心。”雪蓝城的乞丐王阿睿对南蜀贵族玛兰彰秀说。 可但凡只要一扯上沈青雉,哪怕只是沾上一个边边角角的,对侯府这边来讲,都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一个个可不护短的要死。 可是在听到徐氏说出真相后,她发现自己对楚战的那种厌恶的情绪消散了不少。 正因为无欲无求,所以那些被复活的生灵们以及他们身边之人对通天教主的敬意油然而生。 “你说我什么?”简菲儿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说什么是什么的男朋友竟然会这样说自己,她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这次用的锅可是特殊订制,两层锅十分有意思的。山顶吃火锅,没有这种特殊锅,别说一百度沸腾火锅了,八十度都没有,那玩意吃个球球。 第199章 暗夜偷袭 这些只出现在兽王遗迹里,并且已经绝迹的资源,绝对不是任人开采用的。把这些珍贵的资源保护起来,并想办法扩大培育,使其在当代世界中能够恢复生长,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若不是机会的到来,教授的引介,韩胜齐现在可能还得守在家传的棋牌室里,一天一日的过去,碌碌无为的待着。不用谈什么高大理想,就连能否养活自己都将是个问题。 至于科技之类的,他完全可以自己慢慢发展,资源更是不需要担心,到时候打到哪占到哪,而且因为没被使用过,反而更多。 但他做不到,谁让他平庸呢,无能的人,总是会被各种无聊的感情牵扯,做不到彻彻底底的心狠手辣。 洪老板说,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只要你耕地的水平一流。洪老板说完这话,俩人不由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一起重新进入酒店,直接上楼去了。 一路追来13发现不少血迹,几乎是一路连着。13不禁有些担心,这么多血量怎么也得有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量。到底是谁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会是上官擎吧?不会是上官擎把?如果真的是他,那他的任务可就要失败了。 支持罗凌云的粉丝则是激动的叫嚣着罗凌云是霸气,乃是真男人。 两个仙榈宗的弟子现在都极度后悔来这网吧,这也忒坑爹了!但是苏行的面子,他们又不能不给,谁都知道自从上次宗门庆典之后,苏行与丢雷真君的关系变得十分密切。 在秦朗等人看来,千美子是保守,实则不然,娇躯满是纹身的她是没法穿泳装游泳的。 徐阳看见韩胜齐打赢,大呼胜利。这时候张界和约翰才赶过来,看到地上狼藉一片,还躺着三个汉子。 突厥人有马匹,但决计不会卖给大唐,吐蕃人有马匹,也是不会卖给大唐,唯有靺鞨这里,还从未探讨过。 王越初当指挥,漏洞百出,在战术布置上明显存在瑕疵,在加上王越五人都缺乏爆破模式的实战,一打起来显的十分的凌乱。 龙纹神兵,之所以被称为龙纹,自然也是因为神兵当中,蕴藏着无数的龙纹符印,这些符印的神秘里力量,与神兵本身的材质结合起来,之后才能展露出各种神秘而强大的功能。 杨天再次在老地方停了一会儿,不多时,胖子和颜奴奴相约出现。 房遗爱对自己的工作很是满意,完全没有当初的那种委屈,手里面记录下来的都是整个大唐最为先进的东西,记录人的落款也都是写房遗爱,如此也算是能够留下让后人景仰的东西。 洪武大惊,手中战刀一抖就想帮刘虎挡下箭矢,可忽然又有一道箭矢自密林中射来,这一次的目标却是他自己,如电光般的箭矢直指洪武的胸口,这一箭要是落实可就死定了。 魏征一向都是不偏不倚的,这会儿站出来说话也是非常有分量的,跟着杜如晦,房玄龄也都站出来对李世民建议,惩处之事暂时放下,现将兵器监给重建起来,然后调查清楚了再说。 区区四条灵脉,不修道法,专炼肉身的废物!有何资格,在他毕奇面前,摆出这般安之若素,成竹在胸,一副无惧无畏的样子? 城市里的地皮,被钢筋混凝土筑成的高楼大厦填满,所以带土壤的地皮,城里人都比较稀罕。 此时,如此近距离地观看这柄战刀,孙成的心中竟是隐隐有几分悸动了起来。一股发自内心的渴望忽然涌现出来。 看到莫殇露出那副义正言辞的神情,莫志也是白了莫殇一眼,什么为了家族,依他看,应该是为了八朝会武的宝贝才是真的吧。 她这话一出口,江临安盯着她的眼睛更加诡异了,冷冷的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一样,接着问。 看到那绽放出奇异光泽的炼阵石,莫殇那疲惫不堪的眼中,也是有了一抹喜色,要知道,为了成功的刻画好这块炼阵石,莫殇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此时不多看一眼的话,都感觉对不起自己的努力付出似的。 安楠稍微有了些安慰,这样起码说明他还没有彻底废掉,还有重新教育的必要,破而后立,也许经历过这一场重大的打击之后,他才能想清楚自己的未来该如何做。 于是两人便离着几步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出去了,沈夭夭叽叽喳喳的,叶齐却非常有耐心地听着她说话,还时不时地回应一声,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不过,此时,却是有些疑惑,自己不是将她带回来了吗,怎么还是在哭? 这二姨竟然说这个骗子治好自己三大爷的腿,这……这怎么可能呢? 其他的珠宝公司因为资金链短缺的问题,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给予顾客赔偿。 因为,莫殇在开始吸收那莽荒之气的时候,就大概感受到了,这莽荒之气,其实就如同天材地宝一般,可以长久的储存在空间戒指当中,这一发现,确实是让莫殇激动了好一阵。 沈夜修长的手指轻抚上严白的俊脸,有温热的唇吻在他的唇角上。 “那么……关于为什么不教给我任何的武学,又是为什么呢?”蓝幽明低声问道。 第200章 危险降临 时间来到开战第三天。 福山炮台的炮声,从破晓吼到日暮,压根没歇过。 江风卷着硝烟,在炮台上结了层灰黑的壳,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而对于武林高手们的培训进行的很隐秘,对于边境的敌人,中央已经准备动手了,故而廖离和孙长宁通知了一下,说是随时有可能会叫他去,并且询问孙长宁是否真的决定要去的问题。 估计是被彻底激怒了,此刻那两个脑袋开花的鱼人怪物,是来玩命的。 韩冰同样肉痛,原本他只打算归还星图,灵石是在他得知青伶已经达到化圣,如果礼物份量不够,怕是不能打动她。 所谓政委,不就是老和战士们絮絮叨叨地着拉着家里长短的角色。 萱萱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要是以往,晨晨肯定能发现她的不对,可今天她的心思全在夜子爵身上了。 男人侧目看了看他们,母子俩连睡觉的姿势都一样,两只手放到头顶。 只是张济和他的家族不需要顾忌的事情,他康采恩未必不需要担心。 慕青莺终于发现了端倪,神识到了这二百丈的深度,原本应该更加寒冷才对,然而,却是十分清晰地从底部感受到一股灼热的气息。 叶鑫有点哽咽了,因为这个钱财算是松洲计划里面的钱财的五分之一了,这样多的钱财,你以为是什么呢。 待电光散去,王靳又是一拳闪电奔雷拳打了过去,刚才拿一拳居然没有解决掉血蛊。 有人已经攻上楼梯口,人潮刚一涌上去,便有一个插满纲刺的铁球滚了过来,扎死两人。暴龙手下或是长枪,或是短刀朝着人潮一阵猛砍。 “不知道老祖宗听谁说的?”叶檀却不是给直接被人给欺负的人,而是反问道,有的时候,不管是在商场还是在官场,你都不能先乱了阵脚,否则的话,一切都是玩完的意思了。 贝拉多娜则在笑了足足三分钟后,脸上的得意和张狂渐渐减弱下去。 李智慧和朴安娜出奇的勇敢,他们虽然用不着亲身接触丧尸,但还是拿出钢管,警觉性的朝丧尸的方向刺去。那些丧尸,哪里还能靠近他们,在接触外围的防御时,早就已经死透了。 他的话刚落,马三就感觉到四周的人影了,知道人家早就准备了一个不错的圈套,就是让自己过来的,但是呢,现在有其他的办法吗? 虽然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走了将近四五个钟头,渐渐的,他的头脑变得清晰起来了。 韩宥看着游戏当中和自己一同进入队列的那个id,面上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不可能,你休想骗我,这门神通的威力,绝对在灭星指之上!”熊鹏飞听到凌天的话之后,立刻满脸怒色的高喝起来。 陈芒拿着一叠公交车的发票上来,正准备敲门,正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愣了愣,转身走了。这种事,还是当没看到最好。 这些刚好是在人妖领地内的,看到这一幕,看到魔族,看到神族在打压人族,再见到徐甲、玉儿、狐狸,他们站了出来,因为他们都是仙界的一份子,他们要共同维护仙界。 这王师傅心里鄙视人家,也就想收拾一下人家,他就问:多少钱? 秋紫云就把自己和华记在常委会上因为洋河县县委记一事发生争执,最后华记不顾自己反对,任人唯亲,强行的通过了这个任命的事情说了一遍。 王氏和阿拉优达鬼帝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对阿拉优达鬼帝她自然是最为熟悉和了解。 如今掌控莫大权柄的皇甫若蝶不抬起屠刀干掉金巧颜,已经可以说是一种恩赐。 她自然知道陆辰的实力,有陆辰在苏媚这里,哪里还需要她手下这些人的保护,只怕是陆辰都搞不定的敌人,她这些手下也不过只是送死罢了。 哎呀,这回是是真正的感动这些野鬼了,他们立刻都高兴地鼓掌喝彩,就连那个李厉和蒋南天都给惊动了,他们两个也跑过来仔细听我的演讲。 而玛丽安娜头痛的是,楚风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合作,曾经家主卡罗承诺,只要楚风的铁蹄踩到欧美,那么罗斯柴尔德家族就会提供支持,而如果对米开战的话,多少有点头痛。 现在白峰仅是组建一百五十万常备军和四十一万驻防军,就需要两亿三千万金币的军费,不得不说宰相和各部大臣们感觉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个数字确实有些恐怖了。 不过,无前一号是一个特殊的安排,它的任何行动,都是和已经有过的历史轨迹不同,相对于那个真实的历史来说,都是例外。 与自己麾下五百将士同吃同住将近一个月的武村上景,心中早已没有了最上家族的影子,在佐渡军中找到归属感的他,把他麾下的足轻们当成了同生共死的兄弟。 “你有没有……想过去求师父?”苏季用一句话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罗马城的将士们今天也是血战一天了,除了没有参战的第一军团负责看守俘虏以外,其他各个军团的将士们都在夜幕降临以后回临时搭建的军营中休息了,唯独亚德里恩他们还没有回来。 第201章 江湾诱杀 宝山县南,江湾乡。 这地方有个外号,叫铁匠湾。 竹器铺的篾条香、铁铺的火星子、土布坊的棉絮味,混在一起飘了几百年。 市集打南宋就有,当年韩世忠的兵驻在这儿,军属落了户,慢慢就聚成了烟火气。 太好了,圆圆现在还是好好的,活泼可爱。王艳在心里对自己说。 孙志平说道这,尴尬一笑。林东要是把这事情捅到上面去了,杨老还不得为了这事情斥责他办事不力吗? 马倩倩用湿毛巾捂了捂脸,才坐再了黄桂英的旁边。也不知道刚才的事情,她看到了多少。 “该死!”步枪手又从腰上取下一枚手雷弹,咬掉拉环,在墙上磕一下,丢出去。 简惜心里很担心坤婆,但是她知道坤婆是她死后多年以后才入的地府。 其实不然,经过背后资本的炒作,他一个画作,或者是艺术作品,那就能随便拍上几百上千万的价格。 他清楚,有些话现在讲总比到时候再讲来的合适。提前讲过再见,真正到了再见的时候,纵然有再多的不舍,也终究是提前有了预料。 以他爷爷对洛晚做过的事来看,洛晚对他爷爷就算不是恨之入骨,也绝对没有好态度,而她今天却主动过来这边,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出气。 两人都极为默契的没有在这种时候提到对方是怎么来到这里又是经历什么一系列‘说来就会话长’的内容。 就在大蜘蛛经过身边的时候,廖东风也握紧长枪随时恭候它的发难,而大蜘蛛却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它也不紧不慢悠闲自若的朝出口走去,等走到出口外面的时候还转了几圈观察了一下,随后又趴在地上不动了。 等马逍遥来到王爱琴别墅地下室的时候,黑色手机已经来了三个电话,都是同一个号码。 “我对于将功殿而言…有可利用之处?”蒙天依着身后柔软的烟墙望向袁城枉问道。两人此局竟是与那苏飞对战张翼迁般有些相像,只不过立场倒换,这边是由蒙天来拖延时间。 “看来没错,果真是个酒虫。”那白衣男子看着酒壶面带笑意,似乎其到来并没令他感到意外。 玉蝶上有一个金色的光点如游鱼般在碟中游动,一闪一闪地,却是散发着一股蓬勃的生命气息。 对于五位大师,七大世家也是十分恭敬,依言退后,纷纷抽出兵器,气机蔓延四周,不止指向散修和其他势力组成的高手队伍,大部分精神戒备各幽暗处,警惕随时出现的上善境强者。 只是平时多走几步路就喘几口气的周老板却突然变得异常有力,两位侍卫上前一时拉扯不动,反倒被挣扎的周老板和许员外牵扯得滚在一块。 几乎是同时,廖东风迅速把云lang带到了安全地带,海晨也随手打出了数道无形墙。 看到朱有才同意了,马逍遥立即拿出手机,给虎子和刚子打了过去,然后把自己辞职的事情说了一遍,接着问虎子和刚子想不想来酒吧当保安? 绿国储君之位的争夺,注定有一方面的人会落得如此收场,为绿国基业的稳固和百姓的安定,必须彻底铲除顽固败方阵营的人马。张成胜,坚定支持他的心之眼寨众则性命难保,反之亦然。 第202章 猪队友 “轰轰轰!” 爆炸声突然炸响在营地上空,雷荣轩身子一哆嗦,猛地从女子身上弹开。 何羡飞几乎是拖着雨若往前走,雨若已经紧张得不敢呼吸了,双腿没有意识的拼命往前迈。 前面五道劫雷都被硬生生阻挡,使得场面浩大犹如恐怖末日,这第六道劫雷却是被因势利导,开花后是结果,眼见桃花唯美飘落,桃树上缓缓结出了几十颗蕴含强大劫雷的桃子。 包括在暗道中,她自也是没有提及忘川河的事情,只是说了如何遇到的君无邪,以及君无邪如何昏迷不醒的。 所以方才在听到云玥说生了孩子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激动,脑子里一片空白。 洛倾月微笑着的拉起洛羽就朝里走,然,身子突然一震,她刚刚好似听见有人在叫她了。 她的视线渐渐的有些模糊,被泪水‘蒙’住了,她觉得面前的男子越来越不真实,她想要抬起手,去触碰一下,可是她却怎么也抬不起手。 “就是现任掌门。”老家伙说这话时满脸的不待见,想必与现任掌门有过多的恩怨。 但是令她奇怪的是,接下来参加年会的很多人,都会时不时的看她一两眼,然后窃窃‘私’语着说点什么,每当她抬起头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便特别迅速的恢复了笑容,仿佛是没事人碰杯喝酒。 阳光直射肌肤,晒干身上蒙着的水雾,宗阳抬头仰望,上方不是嶙峋的岩石,而是满眼的巨大植物,墨绿的长条叶子,结着一颗颗紫色的球形果实,就算有阳光照射,也让人有种阴湿幽暗的感觉。 虽然她活生生的存在他的怀里,他也亲‘吻’了她,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梦,可是他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今天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的心情。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洛宇天的眉心之中悄然飞出,落在了洛宇天的肩膀之上,光芒足渐消散,却慢慢的露出了一道美丽的倩影,那正是光元素精灵雅宁。 听了刘浩的话之后,楚铭和柳墨灵对视了一眼,对于刘浩所说的一切,他们都是不知道究竟在搞些什么鬼。 “瞎说,那也得神魔大战以后,我们两个要是活着,才有可能,现在一切以神魔大战为主。唉,神魔大战,最后高阶修者都得陨落,是不可能的。”巫痕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话说的有点态度问题,不是一般的居高临下。赵本山就绝不敢这么和导演说话,这是角度问题和身份问题。 此时的黑潇和白千灵,在苍剑离紫府跨速查看。紫府是修行者关键所在,是修行者自身的乾坤世界。苍剑离的紫府大的惊人,已经自成一片世界。就是黑潇、白千灵这样的修为,也没有如此广阔的紫府。 “诸位,形势于我不利,今日议事,咱们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进是退,是守是战,我洗耳恭听,当与诸位荣辱共之!”李三娘一挽发髻,掷地有声地说道。 张铮心里明白,自己和唐初可不是上下级的关系,而且现在还要靠唐初带路,并且自己还要拉拢唐初,做得太过火可就不好了。 第203章 布局江北 英租界巡捕房,临时俘虏营。 墙角霉斑变成暗褐色,空气里飘着潮湿的木头味。 巴富尔的单间还算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缺角的桌子,比普通士兵的大通铺强上十倍。 常顺见了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自从江染离在胤禟的生命中出现后,这还是第一次不愿见她。 鲁班回了塔下,听话地回城,从侧边窜出来的孙尚香大招接一技能,直接把鲁班暴击暴死了。 对方没有开口,就在林昭以为对方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 而在山林正中间的位置,还有略高的高台,上面用树枝干草缠绕,一尊类似王座的东西。 灵越脸色越发的绯红,气结的灵越抬手就是一剑,直接挥向了林昭。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根本不知道公子这儿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 关语爵的问题,是因为长期昏迷不醒,身体各方面需要进行康复运动跟营养补充,关岚也考虑接关语爵先回香城去休养。 起来之后把昨天给沈铎的水一口气喝光,冰凉的水下胃,顿时就清醒不少。手机冲上了电就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想必不是沈铎,我接了起来。 林轩越是拒绝,郭蓝月越是心情迫切,她打算一回揽月楼,立刻把林轩的事情通高给高层和楼主。 反省之后的原驴部落首领也过来了,他看到了那块巨大的石头,也听到了殇关于那个邪恶的部落用这种个头恐怖到让人望而生畏怪物攻打洞穴和人的话。 天赐依旧很悲伤,无论三师兄天得出于什么心态而对自己下手,但是如今死在自己的剑下,心里依旧有着深深的内疚。没有用任何人帮忙,自己抱起师兄的尸体,一步步的朝城里走去。 侧峰山腰间,百余具身着红袍、紫袍的尸体,皆是身首异处,曝尸荒野。 不仅如此,两位玩家还收到了一封来自剧本管理员雪儿的简讯,内容如下。 虽然辰轩的话好像是在征求李玥和郑丰的意见,但郑丰和李玥却明白,如果自己真的不带他一起去,那自己可能就真的连命都会没有了。 突然间,房间外传来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由远至近,此起彼伏。好奇心旺盛的飞妍妹子勉强爬到了窗边尝试着向外张望,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惊悚扭曲的人脸。 短短数日之后,金鹏集团果然收到了来自于海王集团的一封表面镶金的邀请函。 却见那名学员打了长长的呵欠,嘀咕道:“好困,不管了,先眯一会!”说着便靠在众伤员旁边坐下,挨着一块山石打盹。 那只举天巨掌再也无力吞噬。不仅如此,冰龙神剑泛起冰云,倒卷灰色巨掌,以闪电之势吸纳岳琛周围的灰雾。岳琛又一次感觉到净化精纯的灵力从冰龙神剑传来,充入玉府血溪中。自己的修为无形中被动臻炼着。 形形色色的骗子我遇到很多次,但是像这样死缠烂打的还真是头一回。 就像一条没有源头的紫红瀑布,从体内头顶开始直冲而下,全身各处四肢百骸,灌溉着每一处肌肤骨骼。石惊天猛的睁开了眼睛,双眼之内竟然也是红紫色,本来死灰般的皮肤瞬间就红润了起来。 第204章 反击计划 眼前的三人比起当年,相貌倒是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她没有和她们相认的打算,眼前自己对蓝家的情况未知,自己回来的消息还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的好。 “你……你算什么。”那个乞丐显然也是被子桑无泽的气质所惊到了。连说话也都有些结巴。面容更别说了。 他是真的担心,担心夜云依会误会,误会他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让人拍下了照片,然后指使楼天悦出现在订婚晚宴上。 安排妥当之后,秦一白便带着杨兴等已达元婴境的四人,还有那个送信的赵能来到了皇陵之外。 “呵呵,林总裁,沈先生他只是比较豪爽而已。”蒋天生笑着替沈云说好话道。 皇上穿着同色绣五爪飞龙的朝服,龙身盘踞从脖子处盘旋而下,龙口吞云吐雾,气势磅礴。 如果不是一开始就被自己表象欺骗而打算活捉自己,而是变成两人在黑暗中互相刺杀的话,凭借暗杀者储物口袋里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谁生谁死,还是未知之数。 夜向南无奈,赔礼道歉,见收效甚微,突然捂住脑袋,叫疼不迭。 犹如五雷轰顶,夏微微盯着眼前的如瘟神一样可怕的男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那个温柔的,对着她笑的男人哪儿去了? “咱不去看师傅了?”二波惊讶于林夕经过鱼算子的房门前却没进去。 没过多久,姜老二的声音就从姜家的方向传来,吆喝他们兄妹两回家吃饭呢。 为了云章帝,澹台田婉不息与她的哥哥们撕破脸皮,她真的是爱惨了云章帝。 再加上他气质矜贵,不管衣料或配饰皆是价值不菲的样子,一时间,几十位姑娘都蠢蠢欲动,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好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个真的比我的好吃。”她含含糊糊地说着,已经护犊子似地抱着纸包,嘴巴停不下来。 我看现任的汝南袁氏族长袁京,他正处在壮年,也极其龙虎精神,生气磅礴,怕是再活个六七十年都不再话下,只不过这个袁京的风头都被袁正法盖过去罢了,显得他似乎存在感不强。 更何况在看到组装好的打谷机之后,王镖头更确定了要订打谷机的心思。 守卫本褪下叱云伏龙的衣袍,叱云伏龙现在仅剩一件贴身的里衣在身。 人跟人的命到底是不一样,所以苏格来了,她就要见不得光地躲着,哪怕她今天问心无愧。 最近府城里的热门话题,就是孙家分支与李主薄家出产的‘月光锦’,博得了新一期织锦赛的头筹,与原孙氏织锦一起,作为贡品,被送进了皇宫。 毕方三人本就是在院子里的石桌用饭,她几步绕过石桌和他们,直接来到谢筝身前,双手拱起,面带笑容,极为恭敬地朝她施了一礼。 千仞雪还没来得及回应凤娩,两人的身后就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万一再惊了驴子,他被扔进了沟里,又没有林惜柔来救他,他命休矣。 被林惜柔问起,马上想到刚才在草垛里,秦大郎那么对她,田四妮的脸更红了。 睚眦见陈玄阳摆了摆手不要了,于是又将满是唾沫的妖丹吸了回去,继续嚼。 肖晚云虽然因为失血过多,美丽的脸蛋上有些苍白,可此刻,还是透露着害羞的神韵。 周福喜见面就亲热如故地喊了一声“姨妈”,也让她放心下来,看来一时半会还是她的外甥,不至于认了那边的姨妈,就不要这边的姨妈了。 李仙澜不退分毫,一拳迎了上去,那一瞬间,一股金色的光华从他眼中闪过,一股难言的力量爆发,瞬间击溃了青莲。 周春燕带着谢蒹葭走的那一天,谢蒹葭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只能凭着声音分辨和自己说话的人是谁。 尽管前奏有点长,但是周福喜还是坚持到“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你冷漠的表情……”的歌词唱出来,这才接通了电话,他挺喜欢这歌的,很多年没听了。 白薇蒽坐在后排,也规规矩矩地系了安全带,手机放在大腿上,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斜斜地落在屏幕上,瞄了一眼周福喜的朋友圈。 “都下去睡吧,我也乏了。”傅锦兮瞟了一眼正在燃烧的蜡烛,嘴角微微勾起,这昏睡粉的药效果然不错。 老太太松了口气,她就害怕云姿再问萧宸的事情,不让她闲着,也就不会想起萧宸的事情。哪怕告诉她消息,也要在萧宸醒来后再说,省的她因为担心萧宸而导致胎气不稳。 耶律摩雅微微一怔,想着也是,每每她听人家新婚夫妻墙角的时候,新郎都会出去陪酒,只是上次怎么不见东方淳衍出去?定是这个傅穆太呆板了,傻子。 本来最初的时候,温雯是不同意他们夫妻二人睡在一起的,担心他们晚上会有什么冲动,但是在发现尹修竟然能把萧卿童照顾的这么好的时候,温雯也放心了。 了夏安玲讲的头头是道,容不得自己不相信。原来顾伯父一直排斥自己的原因是自己害死了若宇的母亲。 高个子眯了下眼,我乘机扑上去横砍,一下就把他的信号棒给削成了两段。 这回夏念有点为难了,她要怎么跟孩子解释呢?难道有母亲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优秀的吗? 第205章 大军围城 说话间,几人已然步入了御花园,芳草清新的气息,就连空气中都似乎带着花香,却是在秋季荼蘼的季节,见到此景着实让人心旷神怡。 一旁传来了痛苦的低喃,声音非常微弱但依旧是被夜风给送进了君千汐的耳朵里。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的下身似乎已经痛得麻木了,产婆和荣娘她们的话仿佛飘在云端,很远又很近,一时听得清楚了,一时却又什么都没听到。 “要我说,那些乌平国蛮子都是汹涌斗狠的”,丘挽霜皱眉道,“这平林本来就是属于兰国的,非要蛮不讲理的说是他们的”。 “唐浅开了口,打过一场的真正战队,和你们这些没有上过真正赛场的选手完全不一样,到时候现场的气氛。心理压力都是不同的。 然而,生下了皇子的皇后,从此对振兴的态度,忽然变得非常的诡异。 虽然恨不得将全部的力量都拿去救治裴馨儿,但他终究狠不下心对孙氏见死不救。她毕竟是娴姐儿的娘,如果全力救了裴馨儿却放弃了她。便是他,将来见了娴姐儿也不知该如何交代的。 云净初下意识抬手,百里无伤顺利地将嫁衣脱下云净初的身体,伸手一扔,嫁衣就稳稳挂到了旁边的衣架上。 而此时在裴馨儿的院子里,她也正看着昭煜炵愣愣出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说什么了?”夜晚努力做出一副平常的样子,似乎并不怎么关心一样。 虽然楚北自己已经在众多的星域之间浪荡了多年,但他从来都不搞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如果能打过就打,如果打不过就跑,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的简单。 欧阳昊的运气似乎还不错,柳絮不仅找到了药箱,还在里面找到了治疗烫伤的药。她在帮他处理伤口时极其的轻柔,一则怕弄痛了他,二则不想惊醒他,经过刚才的事情,柳絮只怕他醒来后两人会非常的尴尬。 休息完后众人又继续赶路,黑心猫被彼岸虐了一阵后,一直躲在晴空的怀中瑟瑟发抖。 将唐氏的未来赌在一些身外之物上,唐祖觉得唐志根本昏了头了,这个决定是无比愚蠢的。 翟得钧还要阻拦对方,可是火龙真人已经懒得理他们,直接施展缩地成寸,拎着青木道人,便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首先打了个电话问了问父母,从对话中发现这些天青青似乎没有去找过爸爸妈妈,但除了爸爸妈妈他也不知道青青还会去找谁。于是在微信上发了消息问芳姐知不知道青青在哪里。最后,他试探性地拨通了张开的电话。 “别胡说!这可不是红丸!云子姐是在与你戏耍呢!”巧英儿捂着嘴一笑,说道。 王浩去探望了之前被救回来的陈瑶,陈瑶现在还在医疗部修养,因为不确定她是否有携带什么未知病症,医生让她留院观察一周。 “能有什么事,还十万火急?”他面带笑意,慢条斯理的打开密函,取出其中的密信展开后,不以为然的扫了一眼上述内容,笑容顿时僵住。 “唉,你还真是在皇宫大院里面呆久了,连骂人都不会。只会来来回回的骂你无耻。看到没有,这就是太平天国皇后的气度,气质。”长着麻子的提刀汉子得意的笑道。 洛枫知道自己的话很伤人,可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控制住自己去紧紧拥抱苏夏,让她一辈子都不要走的冲动。 柳木接秦琼到了温泉津,出云那边主要是看湖景,独孤兰若喜欢。柳木没感觉那湖比西子湖更漂亮。 “你问我?”李漠然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让叶晓媚更加的气氛。 而芊芊对他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似乎一切都因那场车祸而改变了,心情的转变让她觉得很困扰与懊恼,时而对上他的眸子时,总是下意识地闪躲。 心中急着想说‘不要’,可是一来哭得凶猛,二来不敢出声闷着哭泣,时间一久难免气短,安悠然哪还有办法发出音来?但一想到黎彦说一不二的性格,他若真的说走就走,她又当如何是好? 向田田睡觉之前,习惯性地到门口检查一下门关好了没,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吵杂的声音,她忍不住贴着门板仔细听了一会儿,似乎是男同事送欧阳逸回来,他似乎喝多了。 “你说什么,卫生局的人来查封我们酒店?”言丞谦一脸疑惑地盯着卫英子看,仿佛她的话是天大的笑话般。 苏夏轻“咦”一声,苏瑾言说了之前那番话,她便隐隐猜到他要告诉自己,秦越或许对自己并未忘情。 “洗……洗澡!?”安悠然吓得结结巴巴,这简直比命令他当场自尽还可怕的消息,顿时让他慌了手脚。 根据传言,君千汐腹黑的很,端木冥残忍的很,可是眼前这两人怎么看都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第206章 青年石达开 转眼,古柳真人手持星器残片,迎上了林天的飞剑,火光四溅下,发出一道清脆的金石交接之音。 但问题是,提拔上来的这些人,有些人质量还算过关,可有些人,真是没法评价。 “为什么不呢?就当是跟领主大人的晚辈合作一下,在晚宴开始之前,给领主大人献上一个暖场的节目罢了。”叶子善微微摊手,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时间,再未有高手上台挑战。台下众人又是议论纷纷,各门派互相喊号,让对方上台。 十几分钟过后,大家终于走上山顶,一看山顶足有足球场那么大。 尤其是在草木源以一对爪刃挡下叶子善挥劈过来的剑气时,她明白,来者的实力只比她强,不比她弱。 任菲她们和张扩早就商量好了,平时不用张扩付薪水,只要像一家人同吃同住同赚钱即可。 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威廉那暗这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温宁好像说了什么,但是许冽一概没听清楚,大部分的注意力,好像都被那开开合合的唇瓣吸引了。 电光缭绕,他的脸上仿佛画了一层战妆,显得气息强悍,身材也变得精装起来。 赵熙看着她把一盘饺子全部吃完,心中涌上难以言喻的情绪,像是感动,又像是满足。 他以为这欧阳超是只软萌的包子,结果是一只看起来萌萌哒,身上却长满了倒刺的刺猬。楚卿尘到底还是给欧阳超解开了锁。 她想着给皇上带点冰爽好吃的,皇上吃了之后不那么燥热了,心情就会好,心情好了说不定她拒绝练兵的事情,皇上会同意呢。 但她被时刻被死亡笼罩的恐惧吓到,对这次的治疗,抱了很大的希望。 傅子川也不是什么傻的,从他第一天主动来找温婉,就知道这位大长公主不喜欢自己,不过他压根就不在乎,毕竟自己的目标是永安郡主不是么? 陆程把阿福放在地上,阿福现在已经可以走路了,走的还算稳当。 “她和你没关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和你没关系吗?”颜玉枝听得清清楚楚。 “那我这就订票,”说着话筒便有敲击声传来,显然周周已经开始订票了。 叶焕猛地抬头,然后囧的耳朵尖红的要滴血似的,结结巴巴的说不是。 当!同样邪风剑插在妖兽的背上,发出了当的一声响来。声音刚一响起,紧接着就是吱的一声!这一次,邪风剑直接陷入进了妖兽身体之中。不过很浅,大约四五公分左右。 但是这打扮,则是风sao至极!特别是她的双峰,有一个还显露在外。黑压压的,看上去就如是常年被烟熏着般似的。而在这二人的身上,则都是鬼气森森。显然这二人,也都是鬼道弟子。 看着场地中那个不断跳起挥击的身影,周梓忻甚至很难将它和曾经那个慵懒的身影联系在一起。 两百年前!随后申坤看着黄致列拿出的画像也是一惊,因为画像上面竟然是她。 西装男手里拿着银装打火机,‘砰砰砰’的敲了三下栏杆,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来吧,你们各自进入身体,待我与你们还魂醒神!”张玄不慌不忙道。 第二天。张杰召来所有将领。张杰道:目前鲜卑人全部困守城内。为了不让敌人逃脱。 叶若不服,扭头问了老实巴交的黑丫一嘴,当然没说脸是伪装的。 更何况在禁地外的时候还凶她!家主夫人越想越气,直接把叶家主轰出去了。 而我一开始,能让她跟在我身边,其实也没打算瞒她多久,我们要去的地方,她迟早都会知道。 但今时已不同往日,我如今可是身怀龙魂的男人,一众鬼将又刚得到了提升,我根本无需惧怕。 但沈贤这次,本就是来找真正的虚无之地,又怎么会去那白色虚无裂纹呢!他心念一动,往这能让他产生危机感的方向飞去。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几天的时间过去,尽管悲戚和愁容还挂在百姓脸上,但是柳城已经开始慢慢地恢复着往常的生气。 三天急行军之后,就在楚江秋准备直接开赴京师的时候,却是意外地得到一个消息。 我没有多想,立即上前一步,高举轮回之剑,按照黑衣前世给我的方法,开始施展起来。 所有藤蔓,从四面八方,以一种异常狂暴的状态,朝着狂蛇席卷。 我靠意思说,这他喵的还怪我了?我他喵的还不是顾及你的面子?我一脸鄙夷的望向聂安。 但是张凡可不会同意那一点,他与骆灵儿所希望的相反,与她腹中的孩子相比,张凡更加希望看到的是骆灵儿能够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你说,我们到底该不该过来?”许久后,韩烁突然对旁边的李一凡说道。 他看着迷迷糊糊继续睡过去的老婆,破天荒的想要将老婆狠狠抱在怀里揉揉、抱抱和亲亲。 第207章 进退不得 江宁城外,秦淮河上的画舫摇摇晃晃。 杨坊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颗蜜饯,眼神却冷得像冰。 他这次来江宁,带了个清一色牙行出身的团队。 这群人精于看市口、压价钱,套路玩得比谁都溜。 眼下江宁人心惶惶,正是抄底优质资产的好时候。 要不要我拜托人把我救出去?蒋柔像是下了什么决定,再度开口。 “哼~老子顶天立地,纵横这核心之地千年罕逢敌手,怎么会有你这么不争气的徒孙!”那光头老者面色深沉,一对修长的剑眉高高耸气,关其尊荣,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 好在有团队工作人员加上几个兼职的房管帮忙,虽然有些忙碌却不显得太过凌乱。 说来也巧,刚想着到哪去磨磨刀开开荤,正好有人点我团队去酒吧,经历次天人间的事,虽然最后失败,可口碑还是要有一点的。 但最起码,老鹰队这边把姚明的低位单打这个杀招给堵住了,迫使姚明去中距离。 赵宏过了自己曾经的某个时间节点之后,他的精神疾病反而不药而愈了,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房间里死寂无声,事情到了最关键的地步。她不嘲讽我了,我也不嘲讽她了。 要知道,就算是星家,也只有一棵灵根茶树,几百年才能得十斤灵茶。 美国时间4月28号,也是湖人和爵士系列赛的第五场!湖人带着3-1的优势领先爵士,如果这一场拿下那么湖人将淘汰爵士进入下一轮。 “你好……呃……”刘莽伸手想要和刚认识的师娘握个手,谁知道对方没理他,而是伸手去和莱维娅握手。 “看过的这两件,宋代方壶,唐代纹镜,都是不错的东西,谢谢两位。”卢灿双手合什,对两人摆摆,眼光从高岛身上掠过,落在长泽身上。 解决完了这个炁原期,北辰魂力扑射,在异族的营帐内发现了被关起来的雪浴凝,一个闪身北辰直接来到雪浴凝旁边,倒是吓了雪浴凝一跳,当看到是北辰的时候,又松了口气。 然后车里走出了一个军人,拿出了证件给宿管一亮,径直的走上了宿舍楼。 禅宗于唐武宗的灭佛运动中能度过难关,随后得以蓬勃发展、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百丈怀海所提倡的“农禅并重”宗风。 法里斯和丁一忠两人,拿着卢灿的证件,和亚贝尔去找律师和银行,准备交易。 “这……这串念珠哪儿来的?”火哥念念不舍地松手,眯眼凝视林锐,目光阴寒。 对于杜南的亲密接触,生理需求,她是他合法妻子,哪怕没有感情,也有亲情吧,任随他那不听话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离,哪怕情绪再沉重,也配合他。 “我是土狼帮少主,我爸是邓四哥,你……你不能杀我!”邓佳军恐慌的近乎哀嚎。 他就是要当着林锐的面带走柳冰,更要用手机录下待会儿的强行车震。 因为,圣普斯到现在还是个灵魂碎片,祂这个灵魂碎片,还真的是经不起空间的传送。 张杰道:本初兄送的美人杰心里虽然知道本初兄你的用意,但杰还是要感谢你了。 前行不远,便有一个村子,村子里面的人却是形容枯槁,满面风尘,喝的是脏水卤水,吃的是干粮糠糕。 第208章 都是人祸 长江江面,雾气尚未散尽。 不经此次巡查天下,鸿辰的确缺乏对赤霄天界的整体印象,神王一边飞,一边暗自与万藏经楼所载的天界山川湖海星辰洞府作印证。 事实上,早在他踏足皇觉寺的同时,两人便已经知晓了彼此的存在。 又斗三百合,劫天之前施法的效力开始显露,洪荒仙祖猛然间觉得仙力不继,心神巨震,自身仙元与神山的精微联系有些受阻,仙祖不由大惊失色!急忙奋勇杀出一条道路,直往神山而去。 演员看起来好像是门槛不太高的职业,无数选秀奇迹和一夜成名带给人们某种错觉,好像人人都能当,而且也不用费多大的劲? “废话,因为他不需要找借口杀你我全家!”仲孙建没好气回答。 她换了双干净的鞋,把自己手上拎着的包放在沙发上。先去打开了窗帘,稍稍又打开了些窗户透透气。又到厨房里溜达了一圈,落了满厨房的灰尘,她可有的忙了。 江英杰发动悲伤之力,这道暗影箭落在仪器上,却没能造成任何伤害。 虽然说这几个匪徒都是武者,但这一记板砖敲下去,那匪徒眼前还是一黑,如醉了酒般平地走了几步。 “是聊我么?”郑义明白,一般不好说出的话,总是需要缓冲一下的。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磨难,就好像他能够预见神王的到来,却丝毫察觉不到魔君、大日他们的阴谋,而魔君他们策划了一场阴谋,做到了瞒天过海,却仍在冥冥之中,被天意操控。 “师父,走,咱回家,外公说吃顿团圆饭!”李艳阳笑着拉过师父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 听到这话,杨浩心中十分惆怅,此刻他居然冒出想要改变天地的想法,他原本只是为了找到观梦台,精神力突破到神境,就这么简单,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想这么做。 叶枫似乎明白了这事怎么一回事,他伸手抓住肋骨。肋骨是叶枫腹中的一条横径骨,长年累月沐浴在仙灵气之下,早已经不是凡品。 听到了办公室里面的对话,夏元发现自己的直觉还真的是够准的,张步来跟外面的人联系用的暗语,那么他是不是毒刺,这个就要继续深入调查了。 “这位公子从明域回来前竟然不先换身打扮再回来,不过他长得可真俊美!”路人甲说道。 说完,宫无邪直起身子俯视着花想蓉,唇角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度,魅惑众生。 而就在自己准备取走叶枫性命的时候,永夜之潮,却如同咆哮的江河,阻拦住了自己的行动。 沐秋先试了试,玉牌果然变成了钥匙形状,不过这把钥匙的形状又与沐以辰的那一把又有点不太一样。就看了看,倒是与旁边的那一座玉石雕的孔对应。 “爹爹 ,有一点,只是一点点害怕啦,下次我就不怕它了。”沐以汐怕爹爹觉得她胆子,傲娇地说道,只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声音明显有点紧张。 第209章 再战浦江 顿时,盛世山庄的内部,又是一番震动,有好几个地方都冒出了火‘花’,在炮火的攻击下,简直是丘峦崩摧!一栋又一栋的房屋塌毁,那叫喊声、呼救声、哭喊声更加多了起来。 “怎么可能,凌姐,无尘道长、了缘大师,咱们又见面了,老哥没在赵族长那里压场子吗?”梁栋笑道。 龙九眼中的光芒消失下去,叹了口气,看着床上的龙丽,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头,你说什么?”澹台明月越听越闹,刚才可是这老头拿着菜刀砍她的,要不是念在那尊金佛的份上,她刚才就不会手下留情。 “亲爱的,我以为你死了,还给你做过祷告。”叫做雅的老人说道。 “我靠……”路飞扬的眼睛都直了,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直觉得嗓子里面一阵阵的发干。 “好是好,不过,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曹水静依偎进林峰的怀中,揪着林峰的下巴说道。 “大字火。”刘皓话音一落迷你龙招式一变,使出了威力更大的火系绝招大字火,一个大字形的火焰突飞过去。 谁尼玛说国外没黄牛党的,这些歪果仁更奸,眼见着有利可图,立马就见利起意了。 众人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龙虚影,金龙虚影也一动不动地望着所罗等人,时间如一条凝固的线散发着沉郁的气息,仿佛要让所有的一切就这样压抑到粉碎。 “你。”老者似乎被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眼下刑无期虽然只剩下一个头颅,却依然拥有让老者颇为忌惮的实力。 毕竟上次那一次流产,对她的身体影响极大,而且医生还曾说过,苏菲的身体因为那次受伤,怀孕的几率非常低。 “他手铐的钥匙在我们这里,他要想完成送达任务,就必须跟我们合作才行!”李悦道出关键。 “主人,现在老夫要为主人强行打通第二层七经八脉,否则主人与众道友,皆将亡命陆老魔之手!”干将莫邪急声如焚。 祖凤海以为祖祥海说的是邢云,也就没太当回事,可是祖祥海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而就是这一句话着实让祖凤海惊出了一身冷汗。 Bang自然是知道这些的,加上辅助是一个对线很弱的塔姆,前期补刀都很谨慎。 双方都是常规的一字长蛇阵出门,在河道相互打了一个照面之后,梁辰留下了自己的第一个饰品眼,然后就直接来到了线上。 多查慕只淡淡地笑着,他爱年茉,就只是这一件事,他便已经觉得很甜很甜了。 反正以这灰色巨熊的防御,面对这四团爆开的烈焰甚至只是象征性地抱了下脑袋,硬顶着火浪冲出直奔王硕等人而来,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 本还想着夫人有望坐上大夫人的宝座,可如今怕是连宠幸的机会都要少了,哎,怕是又要回那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了。 妙先可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扶着刚才所骑的那匹绿马,爬上了马背。 赵凡加重语气,看在陈天宇的面子上,他可以借钱给陈建宇,但他必须弄清楚陈建宇借钱的真实目的。 第三幅则是云海印,不同于前两个技能,云海印则是一个幻术攻击,是针对精神攻击的一个恐怖技能,可以以云海之力使敌人陷入云雾环境,配合其他攻击,对敌人造成致命攻击。 “高人,您也给夫人诊一下脉吧?以防万一。”管家差人把方子拿去购置,转眼又看向韩溪蕊询问。 赵凡购买的别墅位于中心,有三层,是标准的洲域风格,周围用木栅栏围出了院子,透着几分优雅。 御剑而去,等到眼见着太阳落下去,我才寻了个偏僻地界,下来找个能落脚一宿的地方。 其实苏诚这么早过来修炼剑道除了坚持不懈之外,还有想要暂时遗忘萦绕在心头的无力和挫败。 有几个老乡跟着起哄,他们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煞星似的,似乎十分厌恶我又十分惧怕。 我睁着眼睛看着门口的位置,心里念叨着一醒来就去玉珍楼走走,模模糊糊的就睡了过去。 只是心里最疼的人,就要订婚了,那种要送走她的失落感,让苏子佩很难受。 “夫人,我也不是很清楚,少爷不一向这样吗?”景云还是打太极。 隋姑娘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是近距离看,她眼神十分的坚定,不带一丁点的含糊。 乔佳滢给了他五百万,这几天他拿着钱四处找门路,准备翻身再当总裁。昔日的商业合作伙伴却没有一个搭理他。 市中心某会所,日常从白天开始就在酒吧醉生梦死的纪·混吃等死·纨绔·撩妹高手·凡很不耐烦的拿起手机一看,下一秒吓得手一抖,直接把才买来装逼的昂贵新手机喂了镇着香槟的冰桶。 本来,按照礼制,她是要喊大夫人“娘亲”的,自己的亲生娘亲要喊作“姨娘”。 翌日,慕七七起床的时候,脸色苍白,苏子佩见了以后,心疼极了。 苏千寻磨蹭着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在写字。 “你!”白景峰气极的咬着牙叫了起来,要不是现在他的命在楚昊然手上,他真想马上下令杀了楚昊然,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压着说话。 “这几包月饼,是三公子学生家里送的节礼。”翠梅脸颊红扑扑,余光频频瞥视,总能发现彭长荣对着自己傻乐。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伤。第一次见你,你可不是这样的。”这副鬼样子,饶是自己见得多了,都觉得不忍入目。 第210章 最正确的选择 吴淞要塞的炮楼顶端,升起了清军的旗帜。黄底金龙旗,在江风里猎猎作响。 王大眼站在炮台边缘,望着漆黑的江面,拳头攥得咯咯响。 留守的一百多英印军,被他带人杀得干干净净,俘虏都没剩几个。 水淹没了他的脚踝,骨肉中毒了一样颜色诡异,如此臭美的三殿下没有时间去抱怨。 “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是能去问问乐无双?”总觉得可以从乐无双身上问到些事。 不过陈顺确实是觉得,韦棋是在帮助自己,至于施雷,他也感觉到是在帮自己,可他又有另外一种感觉,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同时他对于赔偿四千五百万的事情,心中是极为不愿意的。 “谢谢白老太太,我只有分寸!”易水寒的回答倒是没有低声,一如既往地表现他的光明磊落。 胡力霸稍一思量便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是玉鼎真人“九转神功”的作用,想到自己居然会了二郎真君的不传之秘,胡力霸自然是欢喜,但是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会了呢? 陆一白倒是对离弦有一种奇怪又陌生的熟悉感,可至于这些熟悉感是怎么来的,他根本就说不上来。 “大哥,怎么了?”寒清看到沐染萧望向自己,像是陷入了沉思,不由问道。 “最后一个菜,你去休息一会儿就能吃。”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去切菜,沈青箩没有依言走出去,而是走进厨房,从他背后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后。 寒清打断他们的话,说:“绝王那边我自会解释清楚,明天我自然也会赶去皇城。 上次他还朝蒋青萝嘚瑟来着,但那时他总以为有蒋令国那个老狐狸在,定能力挽狂澜,没想到老马也有失蹄的时候,蒋家居然被铭泰反噬了……呵,真有意思……想到这里,顾少阳手抚上下巴,扯起唇角。 一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田大力再次带着一身葱花味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不合理吧?这种情况通常不都应该报警了吗?”星璇感到疑惑。 这是一间暖色调的房间,比她想象中类似问询室的地方有所不同,她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也不是面容阴沉或凶恶的让人反感的脸,而是一个带着四方眼镜穿改良中山式西装面容温润的中年男人。 4月20日,开幕式第一天,红毯已经拉起来了,但还开幕式红毯还得等到晚上七点才会开始。 孟景珩回来时,除了发丝有些凌乱,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他的眼眸闪耀着灼灼光彩,仿佛燃烧着一团炙热的火。工作人员替他解开身上的束缚,他便走到了君璧的面前。 蓬莱城已经归属幽州势力,李德让人动员百姓去整理城墙,按照李德的要求根本没有修葺的必要,干脆就直接让百姓们将城墙给拆了。 在他眼中,子清轻吟帮会的哥哥姐姐们,对自己很好,并且非常照顾自己,如同一个家一样。 青衣则喜欢多方位考虑,比较全面,而且迂回方式也多样话。善于破除危机,发现破绽和让对手产生破绽。 话说回来,这石洞别看面积没多大,里面存放的东西可真不少,单单灵酒,怕是就有百十坛。 第211章 决战开始 广西贵县,暑气裹着尘土,黏在县城石板路上。 街口的五金店敞着门,客人络绎不绝,墙角堆着的铁锅反射出金属光泽,看着就厚重。 一个穿灰色粗布短褂的男孩,抬脚跨过门槛。 身上的布褂洗得发薄,领口却浆得笔挺,裤脚仔细扎在草鞋里,走路时,腰杆挺得笔直。 “贤弟此言差异,你可知族长和少族长为何要安排你我来值守这处水源吗?”第一人声音雄厚的继续说道。 王辰猛得抬腿一脚便是摔在了刘源的脸上,这一脚下去,刘源的鼻子瞬间就断了,整张脸似乎有凹进去的痕迹,看上去很是可怕。 陆羽默默的运行了几遍内气,感受着体内有力跳动的心脏,流动的血液,每次的呼吸,内气的运行,感觉生命是如此美好。 朗旗格道:“大哥,别着急,咱们先派人去附近的山上找找,之后,再说。”拓跋杰点头赞同道:“那我这就带人去山上寻找。”朗旗格道:“大哥,我也跟你去。”他们二人随后就带领着一些人奔向了大营旁边的高山。 “吴王世子真的是这么和你说的?”收到杨渥的答复后,史仁遇眉头紧皱。 薛定说到这里,拿余光暗暗打量自己的父亲,发现其几乎没有任何的异样。 可惜就像陶雅说的那样,即便不给刘龑下令,他也会主动出兵进攻庞巨昭等人,而且杨渥还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阻止他,毕竟庞巨昭等势力如今还臣服于朱温。 听到寒流心的一声令下,黑冰云上方的诸多冰寒族修士,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杀意。 一只标准的羔羊居然没觉悟,真怀疑苦胆上是否长了肿瘤;安子僵硬身体挪动脚步绕开脖上血刃,背扣双手如大修驾临踏足塔内。 空气中一波激荡,这射到林逸身前的巨剑,被林逸的金剑一把劈断,连同云空大半个剑身,被狠狠震飞出。 而五十万的一半,就是二十五万,这明显已经到达了不用在意的范围了。 若谷见外面阳光正好,想把药柜里的药材搬出去晒,何辉和池铮铮都来帮忙,三人忙的热火朝天。 海量的查克拉融入夜风之中,渐渐在万米高空之上交融,逐渐凝聚成一颗巨大的眼球。 他们的队长肖正国是个倒霉蛋,从地方部队抽调进调查统计局才短短几天,就已经受了两次伤。 从下午三点到傍晚六点,温玉华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改造了一番。 作为剧情主角的齐木楠雄,刚一出生,就能在空中行走,还可以用心灵感应和父母直接沟通交流。 天渊没降临时,他一个月才不过八千多的月薪,这一上午,柳如烟就跟他要了三千。 之前觉得红枫冷漠,现在坐在咖啡馆里看却又感觉它美丽招摇,又是另一番感受。 不过,若是他事先了解科技武器的效果,提前做好防备,那大部分科技武器都对他无用。 就这样,叶少鸿带着于曼丽和庄亦凡,跟随在陆汉卿的身后进了后堂。 绿袍人非常生气,他派出自己的王牌,竟然被如此斩杀,这他妈的太憋屈了,完全没有发挥出真正的水平就夭折了,想想都郁闷。 苏曦儿闻言脸上有些黯然,失落的语气说道“那是妈妈”眼圈微红。 “哈哈,醉仙梦,一坛能醉仙,你要是真能喝十坛八坛的,我一定请。”他头也不回的大声说着,声音落时,已经拐进了山石后面。 第212章 血洗城头 明凡尽量走到人比较少的地方,前面有一个穿着海军制服的医生,也就是明台之前选择的目标,记得好像遇到了程锦云……算了,不会那么巧的,明凡定下心看在外面等待。 农夫见蓝羽的眼睛离不开他的那排刀具,就把它卷吧卷吧塞到了蓝羽的手里,好像意思是送给她了。 “明凡,大哥都说了,你难道是在怕什么?不会不是去跟朋友聚会吧?”明诚故意这么一说,明凡自然没话说,乖乖上车。 这番话不卑不亢,既狠狠捧了林楚虹,又向她表明态度:别想激怒我,我不在乎!林楚虹心里十分佩服,暗道难怪史晓峰到哪里都带着这丫头,果然有些与众不同。 老鹰转身射击时看见沈铜正向自己的人开枪,“你是卧底?”老鹰质问道。 那四个记者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立刻征求江明奇的意见,允许他们先去采访凤锡岭,因为凤锡岭不一定在这里待多长时间,采访江明奇的时间却多得是。 来的人是孙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及时的出现在这里。 教授点头头,心想,虽然打断别人说话是不好,但是有问题想问?倒是让他很好奇,这明凡会问什么? 于是她的双手水蛇一般缠住男孩的脖颈,偏着头亲上他,一遍遍的,不厌其烦想要撬开他紧闭的嘴唇。 七杀,贪狼,那可是世界顶级杀手级别的存在,那身手不知道恐怖到了何种程度,他也就在老百姓和丐帮那些人面前豪横,遇到这种存在,他也只能跪着。 头发上挽了个簪,身穿一席宽大的灰袍,怀抱一柄古纹斑斓的长柄青铜古剑。 叶楚抽了抽嘴角,可能又有哪个地方闹事了,最近打架的事频出不穷,叶楚已经见怪不怪了。 让他来不及度量潜生在血脉里的情愫是不是符合规矩,是不是符合礼法,只想倾己所有的,教她明白他的悸动。 俩人彼此腹诽几句,景安帝对秦凤仪道,“与朕同乘御辇如何?”见秦凤仪一沉吟,景安帝便知他不愿,立刻将手一摆,给自己找个台阶,“罢了,辇车再加上你就挤了,大阳与祖父同乘吧。”大阳立刻乐不颠的应了。 说真的,柳云溪从她大学时候认识棠景天开始,就一直看着这个男人表现出各种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沉稳样子,就连追她的时候,也是不紧不慢,苏的要命。 后来韩铁关杀了老太太,拿着老太太的遗产,做起了跨国的家具生意,也从不对任何人说自己会降头术的事。——钱比降头术好用,有钱的时候,他也不需要使用降头术。 棠鹄依旧是早早的上楼去学习,棠皖也因为落下了一些作业,要先去补作业,才能下来继续跟妹妹玩。 接着,心情愉悦地和段闵瑄交流了一下孕夫心得后,才登出交易器。 “没关系,怎么样,现场有什么发现?”冉斯年远远地望见了尸体的所在,其实他只是隐约看见了一块蒙住尸体的塑料布。 四人的身体,身体在空中一停顿,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动摇两下,就要掉落下来一般。 我去!这个太后的脸皮也太厚了点吧?连他这个当下属的都看不过去,觉得恶心了,爷想必是恶心得想要吐了吧? 而常青,不是他不想给冉斯年邮寄光盘,实在是因为他忙于之后抛出噱头和电影上映前的宣传事宜,忙得把这事儿给忘了,等到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却没了那个机会去吩咐手下的人。 “那两个孩子是柳儿的弟弟,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五娘双手插腰,理直气壮地说。 火凰儿嘟了嘟嘴,亮光一闪,直接消失在了龙阳之塔中,任秦龙怎么喊她都不再理睬。 陌千千躲在韩锦风的身后,她现在也不怎么害怕了,只是刚才看到韩锦风进来时心里仍然有些陌名的怯意。 刚刚挑柴的大哥回家把柴放好,他拿了刚刚砍柴的时候摘的野果子过来。 “我去吧,做男人就要有担当——”杜海涛挺着胸膛,将头扬起来,那一刻看上去很阳刚。 二郎神这时候也发现自己说话没重点了,于是找了个关键点问道。 权媛媛不想去权氏工作,她不想呆在权宇恒的羽翼下,那让她觉得一点挑战都没有。 茅弟迅速起身,将自己散落一旁的衣袍穿了起来,接着寻找着那道倩影,但是这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下一秒,中年武者的身子彻底的瘫软了下去,望着那此刻已经生机全无的尸体,苏牧也是紧捂胸口,喉咙间涌上一阵血腥之气,随即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而其身形也是一软,险些直接跌倒在地面。 本以为苏牧与苏韵一战,便已经是他的全力了,可听苏无道话里的意思,莫非这苏牧还隐藏着实力? 想搭顺风车什么的又怕不安全,也就不想这个心思。云白一边坐在店里,又拿起手机给周未打电话。 茅弟其实还有后招,但是却不能轻易使用,否则让昊天发觉定会后患无穷。 看到聂星辰少年老成,心思缜密的样子,茅弟叹道:“这般面积就有宠辱不惊的心态,而且非常睿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茅弟升起了爱才之心。 “提修,发生了什么?”良祝松开了彼此,听提修把事情说明白了。提修说了声抱歉,随后告诉他们,在海神和忆城的逼问下,她说漏嘴,把霜儿的出事的事说出去了。 玄空从屋里头走出来,笑吟吟道:“正一教的道友,你们得分个先来后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