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回乡后,我靠科举当阁老》 第1章 考中童生 雨线斜织。 镇北侯府的马车停在村口,车轮深陷泥泞。 管家尖细的嗓音,夹杂着雨声,刺破了湿冷的空气。 “陆渊,到了。” 车帘掀开。 陆明探出头来,他的脸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得意。 “十六年情分,侯爷仁慈,给你留了这祖宅,还有你那亲生爹娘。” 陆明扫视着眼前的破败村落,嘴角轻蔑地扯动。 “往后,咱们就是远亲了,别再想着侯府,那里容不下你。” 陆渊没有回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明,眼神深邃,不见波澜。 他走下马车。 脚下的泥土冰冷而潮湿,瞬间浸透了鞋底。 不远处,一间摇摇欲坠的土胚房前。 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男人,和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正不安地搓着手。 那是王大山,还有赵翠花。 管家从车厢里扔出一个小小的布袋,铜钱碰撞,发出零散的声响。 “这是侯爷的恩典,拿着吧。” 马车掉头。 车轮卷起一片泥水,精准地泼洒在陆渊的锦袍下摆。 陆明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在车窗后一闪而逝。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雨幕深处。 王大山才敢挪动脚步,声音粗哑而迟疑。 “渊……渊儿,回家吧。” 赵翠花眼眶泛红,她想伸手触碰陆渊,却又瞥见他那身沾满泥污的华贵衣衫。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无力垂落。 家。 陆渊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土胚房上。 墙壁剥落,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屋顶的茅草稀疏得露出内里的木梁。 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咽的声响。 一股混合着湿泥、烟火与粪便的腥臭,扑面而来。 这味道,是他在侯府十六年,从未体验过的真实。 屋内昏暗。 唯一的光线,挣扎着从一扇糊着旧纸的小窗透入。 一张缺了腿的木桌,靠几块石头勉强支撑。 桌上摆着两碗黑乎乎的糊状物。 赵翠花端起一碗,双手捧着,递到陆渊面前。 “娃,饿了吧,快……快吃点。” 碗里是野菜糊糊,里面稀疏地浮动着几粒珍贵的米饭。 陆渊的胃部,传来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他想起侯府的清晨,就连漱口用的水,都是用新茶烹煮的晨露。 他没有伸手去接。 王大山蹲在灶膛前,往里塞着潮湿的柴火,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娘,让渊儿先歇歇,刚回来……” 赵翠花的手微微一颤,眼底的光亮瞬间黯淡。 她默默地将碗放回桌上。 陆渊坐到一条长凳上,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他抬起手。 这双手,曾执笔绘丹青,挽弓射飞鸟,是京城名媛私下赞叹过的,白皙而修长。 此刻,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到桌面,沾染了一点油腻的污垢。 巨大的落差,让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前世过劳猝死的记忆,与今世十六年养尊处优的幻影,在此刻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不甘。 愤怒。 屈辱。 无数情绪在胸腔中翻涌,最终凝结成一片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闭上眼睛。 镇北侯那张威严而冷漠的脸,浮现在脑海深处。 “你非我陆家血脉,十六年养育之恩,到此为止。” 那句话,比这冬日的寒雨,更刺骨入髓。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一根细小的木刺,扎进了他的食指指腹。 一滴殷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就在这一瞬。 一个毫无感情的机械声,在他脑海中骤然响起。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不甘与改变命运的渴望。】 【“科举争鸣系统”绑定中……】 【绑定成功。】 陆渊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的湛蓝色光幕。 只有他自己,能清晰看见。 【宿主:陆渊】 【身份:农家子】 【才气值:0(尚未激活)】 【争鸣点:0】 【核心功能:知识回溯、才气增幅】 【新手任务:立下以科举逆天改命的誓言,并制定第一个小目标。】 陆渊的心跳开始加速。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的,破茧而出的冲动。 他看向身旁,那对正手足无措的亲生父母。 他们脸上的皱纹,身上的补丁,眼底深处那份麻木与期盼,都化作最锋利的尖刀。 刺穿了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 躺平?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没有权势便任人践踏的时代。 所谓的“躺平”,不过是更快地被碾入泥尘。 真正的自由,需要绝对的权力来守护。 他缓缓握紧拳头,那根木刺扎得更深。 疼痛,让他无比清醒。 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地默念。 “我,陆渊,誓要以科举逆天改命,让所有轻视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誓言成立,新手任务完成。】 【奖励:开启“才气增幅”初级功能。】 【请宿主制定第一个小目标。】 光幕上,一条清晰的进阶路径,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童生。 秀才。 举人。 进士。 入仕为官。 最终,指向那高悬于顶的两个字——封侯。 陆渊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童生”二字。 成为童生,便可免除徭役,见官不跪。 拥有最基本的读书人身份。 这是离开这间土屋,走出这片泥泞的第一步。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侯府公子的温润儒雅,也不是被抛弃后的茫然无措。 那是一种饿狼盯住猎物般的专注,以及冰冷而锐利的锋芒。 “我的第一个目标。” “考中童生。” 第2章 系统 陆渊心湖里的惊涛骇浪,最终归于系统光幕上那两个冰冷的字——童生。 他的人生,被人强行翻开了新的一页,上面写满了泥泞与贫穷。 赵翠花捧着那碗野菜糊的手,依旧悬在半空,像一尊风干的塑像。 碗里的热气,是这间土屋里唯一鲜活的东西。 陆渊的目光从那碗稀粥上挪开,落在了赵翠花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又转向蹲在灶膛前,被浓烟呛得老泪纵横的王大山。 这对名义上的父母,陌生,卑微,却将这乱世里最珍贵的东西——食物,捧到了他的面前。 在侯府,他有无数个“父亲”的下属,“母亲”的仆妇,他们会卑躬屈膝地为他备好一切,但那一切,都明码标价,与恩情无关,只与身份挂钩。 而眼前这份笨拙的给予,不掺杂任何杂质。 胃部的痉挛感还在,但心底某处坚硬的冰层,却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只粗糙的陶碗。 碗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 赵翠花眼中的光亮重新燃起,带着一丝讨好和期盼。 陆渊没有立刻就食。 他用那双曾被京城贵女们私下艳羡过的,修长而白皙的手,稳稳地端着碗,走到灶膛前。 他从橱柜里,摸索出另一只豁了口的碗。 然后,在王大山和赵翠花惊愕的注视下,他将碗里本就少得可怜的野菜糊,仔细地分了一半到空碗里。 米粒被他用木勺,一粒一粒,公平地均分。 做完这一切,他将分出来的那半碗,递回到赵翠花颤抖的手中。 “娘。” 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一起吃。这日子,一个人扛不住。” 赵翠花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浑浊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滴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娃……你吃,你吃啊!你身子金贵,是读书的料,跟我们这泥腿子不一样……” 她想把碗推回来,却被陆渊用不容置喙的力道按住了。 “再金贵,也是爹娘生的。” 陆渊的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井,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看着眼前这对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夫妇,一字一顿,仿佛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 “侯府的陆渊,已经死在回村的路上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从今往后,我便是王家小子陆渊。我的姓氏,我的出身,由我自己来定。”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王大山和赵翠花的心头炸响。 王大山猛地从灶膛前站起,震惊地看着这个“儿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翠花更是泣不成声,她仿佛从这个刚刚归家的儿子身上,看到了一股从未见过的,顶天立地的气势。 那不是侯府公子的矜贵,而是一种勘破生死后的决绝。 【检测到宿主完成身份认知重塑,斩断旧日因果。】 【奖励:“才气值”激活。】 【当前才气值:10/100(初窥门径)】 【才气增幅(初级)效果:思维清晰度提升10%,记忆宫殿构建速度提升10%。】 陆渊没有理会脑海中的声音,他只是默默地端起自己那半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野菜的苦涩,劣等米的粗糙,刺激着他的味蕾。 但他喝得很慢,很认真。 仿佛这不是一碗果腹的稀粥,而是一剂认清现实的良药。 一碗粥下肚,腹中依旧空空,但四肢百骸却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 他开始思考。 考童生,不是一句口号。 需要书、纸、笔、墨。 这些,对于这个家,无异于天价。 钱,从哪里来? 他的脑海中,前世作为顶尖漫画家的记忆开始翻涌。对人体结构、光影透视、分镜语言的理解,如数据流般划过。 这个时代的话本小说,枯燥乏味,配图更是简陋不堪。 一个巨大的市场空白,在他眼前展开。 正当他沉思之际,破旧的木门被“砰”地一声,粗暴地推开了。 一股寒风夹杂着雨水灌了进来。 一个身材瘦小、眼珠乱转的汉子,缩着脖子站在门口,他叫王老七,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 “哟,大山哥,嫂子,听说你们家的大贵人回来啦?” 王老七的目光,像黏腻的苍蝇,在陆渊那身虽然沾了泥污,但料子依然华贵的衣袍上扫来扫去。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语气阴阳怪气。 “侯府的公子哥儿,吃得惯咱们这地里的猪食吗?这土胚房,住得还舒坦?” 这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向王大山夫妇最痛的地方。 赵翠花气得浑身发抖,刚想开口骂人,却被陆渊一个眼神制止了。 陆渊放下碗,用袖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他站起身,踱步到王老七面前。 他比王老七高出半个头,常年在侯府养尊处优的身形,即便落魄,也带着一股寻常农户没有的挺拔气度。 他没有怒,甚至还笑了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七叔说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凤凰落难,尚有梧桐可栖。人若失了德行,连方寸之地都难立足。” 王老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个泥腿子,哪里听过这么文绉绉却又字字诛心的话。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抽了一巴掌。 陆渊的目光,从他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他身后那片被雨幕笼罩的村落。 “我爹娘心善,把你当人看,才容你进这屋子避雨。” “可你,偏要学狗叫。” “你说,这到底是委屈了你,还是抬举了狗?” 第3章 赚钱 那句“还是抬举了狗”,像一把无形的锥子,扎在王老七的耳膜上。 屋内的空气,死寂了一瞬。 风雨声似乎都退远了。 王老七脸上的嬉皮笑脸,像是凝固的猪油,一点点垮塌,露出底下青紫色的愤怒。 他一个在村里横着走惯了的泼皮,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尤其对方还是个刚从侯府被赶出来的丧家之犬。 “你个小畜生,你说什么!”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向前蹿出一步,举起那只黑瘦的拳头就要挥过来。 赵翠花吓得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挡在陆渊身前。 王大山也丢了手里的烧火棍,一个箭步冲过来,张开双臂,像一头护崽的老熊。 陆渊却没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王老七那只挥到半空的拳头。 他只是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王老七的眼睛。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恐惧,甚至没有鄙夷。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感情的冰冷。 像腊月里结冰的深潭,又像屠夫看待案板上即将被分割的牲口。 王老七的拳头,就那么僵在了空中。 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浑身的力气都在顺着脚底板流失。 他想起了村里老人讲过的故事,那些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卒,杀人多了,眼神就能杀人。 眼前这个小子,分明是个细皮嫩肉的读书人,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七叔。” 陆渊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让这间昏暗的土屋显得愈发阴冷。 “我这身衣裳,是侯府的料子。我这个人,也是在侯府长大的。” “你猜,我十六年里,是见过的死人多,还是你这辈子见过的活人多?” 这话是假的。 他在侯府养尊处优,哪里见过什么死人。 但在这一刻,伴随着“才气增幅”带来的精神压迫感,和他前世身为顶尖创作者对人性的精准拿捏,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 王老七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侯府,死人,这些词汇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他无法想象的恐怖画面。 他打了个哆嗦,挥起的拳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我……我就是来……来看看……” 他嘴唇哆嗦着,想找个台阶下,却发现自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渊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他,望向门外凄迷的雨幕。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 王老七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转过身,踉跄着冲出屋子,一脚踩进泥坑里,溅起大片的污泥,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中。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王大山和赵翠花粗重的喘息声。 “渊儿……你……” 赵翠花转过身,抓住陆渊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仿佛想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她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 王大山则默默地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像是隔绝了一个世界。 他看着陆渊的背影,眼神复杂。 有担忧,有陌生,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仰视。 这个家,仿佛从这个儿子回来的这一刻起,就有了主心骨。 “娘,爹,坐。” 陆渊扶着赵翠花坐下,他脸上的冰冷早已散去,又恢复了温和。 他知道,刚才那番做派,吓到了这对淳朴的父母。 “对付这种人,退一步,他便会进十步。只有一次把他打怕了,才能换来清净。” 他轻声解释道。 赵翠花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又下来了,“娘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可……可他是村里的泼皮,我怕他报复……” “他不敢。” 陆渊的语气很笃定,“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从今天起,我们王家,不善了。” 王大山蹲回灶膛前,默默地添了一把柴。 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他没说话,但那挺直了许多的腰杆,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陆渊知道,第一步,他走对了。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 “爹,娘,考童生,需要买书、买纸笔。大概要多少钱?” 提到钱,屋子里的气氛又沉重下来。 赵翠花叹了口气,掰着指头算:“一套最差的笔墨纸砚,就要二三百文。一本《三字经》都得几十文,更别说《论语》《孟子》那些大部头,没个三五两银子,根本想都不要想。” 三五两银子。 对这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块碎银的家庭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陆渊看着父母脸上重新浮现的愁苦,心中并无波澜。 他本就没指望过他们。 求人不如求己。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站起身,在逼仄的屋子里踱了两步,目光在四壁上搜寻。 最后,他走到灶膛边,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烧得半截的木炭,又对王大山说: “爹,能给我找一块干净点的木板吗?” 王大山虽然不解,但还是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块不知用来做什么的,相对平整的桐木板,用袖子擦了又擦。 陆渊接过木板,将它靠在墙上。 在父母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手持木炭,手腕轻动。 没有犹豫,没有构思。 仿佛那些线条早已在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前世,他为了画好漫画,曾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人体结构和动态表情。 此刻,他脑海中浮现的,是王大山被浓烟呛得流泪的模样。 炭笔在木板上游走,发出沙沙的声响。 只是短短几十息的功夫。 一个活灵活现的男人头像,便出现在木板上。 那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庄稼汉,眉宇间刻满了辛劳,眼角的皱纹深如刀刻,眼神中混合着麻木、愁苦,以及一丝深藏的、对家人的温情。 正是王大山的写照。 却比镜子里的王大山,更像王大山。 “这……这是我?” 王大山凑上前,难以置信地看着木板上的自己,声音都在发颤。 赵翠花更是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画。 村里的画师画神仙,画花鸟,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呆板无比。 可眼前的画,像是把她丈夫的魂,都给勾了出来,钉在了这块木板上。 陆渊放下木炭,轻轻吹去浮灰。 “这叫素描。” 他看着父母震撼的表情,平静地抛出了自己的计划。 “县城里的话本小说,一本能卖二十文,若是配上几张我这样的插画,一本卖四十文,甚至五十文,都有人抢着要。” “一本话本,我抽十文钱的润笔费。一天画十本,就是一百文。” “一个月,就是三千文。” “三两银子。”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王大山和赵翠花的心上。 一个月,三两银子。 他们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数字。 陆渊看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天边,似乎有一缕微光,正努力挣脱乌云的束缚。 “明天,我去县城。” 第4章 文斋谋开局 天色未亮,东方天际只泛着一线鱼肚白。 土屋里,赵翠花已经摸黑起了床,灶膛里的火光是这片昏暗中唯一的暖色。 陆渊睁开眼,鼻腔里是柴火燃烧的清冽气味,混杂着淡淡的食物香气。 他坐起身,身上盖着的那床打了无数补丁的被子,硬邦邦的,却有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 “渊儿,醒了?” 赵翠花端着一只豁了口的碗走过来,碗里是几个温热的煮鸡蛋。 她将碗硬塞到陆渊手里,不容他拒绝。 “拿着,路上吃。到了县城,别舍不得花钱,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她的手粗糙得像是老树皮,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泥垢。 王大山也从角落里走过来,他一夜没怎么睡好,眼眶有些发红。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一把磨得锃亮的短柴刀递给陆渊。 刀柄被他常年握着,已经包上了一层油润的浆。 “山里路不好走,带着防身。” 言语笨拙,眼神里的关切却沉甸甸的。 赵翠花又从床底下,拿出了一双鞋。 那是一双她连夜缝补的布鞋,鞋面洗得发白,鞋底纳了新的一层,针脚细密。 陆渊沉默地接过鸡蛋,接过柴刀,然后弯腰,换上了那双鞋。 鞋子很合脚。 他站起身,对着眼前这对满眼都是他的父母,郑重地躬身一揖。 “爹,娘,等我回来。” 王大山想说送他一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个儿子,不需要。 陆渊独自一人,踏入了清晨的薄雾里。 从村子到县城,十几里山路。 对于这具养尊处优了十六年的身体,每一步都是煎熬。 脚下的泥土湿滑黏腻,深一脚浅一脚,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清晨的露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裤腿,冰冷的湿意顺着布料往上蔓延。 他想起了镇北侯府那辆四平八稳的马车。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安神的檀香,车轮碾过京城平整的青石板路,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两种记忆,两种人生,在此刻的山路上,被脚下尖锐的石子,无情地碾碎、融合。 他的眼神,愈发冰冷。 走了不到一半的路,脚底板便开始火辣辣地疼,他知道,已经磨出了水泡。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他却连抬手擦拭一下的力气都吝啬。 他只是在心里,冷静地计算着自己的体力消耗和剩余的路程。 途中,遇到了几个同村去县城赶集的村民。 他们挑着担子,步履轻快。 看到陆渊孤身一人,衣衫虽然干净,却狼狈不堪的模样,几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其中一人,是王老七的堂弟,他故意扬声笑道:“哟,这不是渊哥儿吗?侯府的马车,怎么没来接你啊?” 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陆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懒得理会。 这些人的眼界,只在这一亩三分地,一声鸡鸣犬吠。 而他的战场,在县城,在府城,在京城,在那座金銮殿上。 与这些人置气,是浪费他此刻宝贵的体力。 见陆渊不搭理,那人自觉无趣,悻悻地闭上了嘴。 又是半个时辰。 当陆渊的体力几乎耗尽,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时。 前方开阔处,一座青灰色的高大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清河县城。 城墙下,是一条护城河,河水算不上清澈,却给这座边陲小城增添了几分气势。 城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喧嚣。 有推着独轮车,满面风霜的农人;有骑着高头大马,佩刀的游侠;有坐着青布小轿,神色倨傲的乡绅。 这股鲜活的、嘈杂的、充满了欲望与生机的气息,与王家村那死气沉沉的寂静,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陆渊没有急着进城。 他靠在一棵大树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他在分析。 分析进出城门的人群构成,分析他们的衣着、神态,判断他们的身份与阶层。 他在脑海中,迅速构建起这座县城的商业生态和社会金字塔。 这是一种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能。 前世,他要分析读者,分析市场。 今生,他要分析这个世界,分析每一个潜在的对手与盟友。 一炷香后,他才迈开脚步,随着人流,走进了城门。 城内的街道,比他想象的要繁华。 青石板路的两侧,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陆渊对这些视若无睹。 他没有被琳琅满目的商品迷惑,也没有被街边小吃的香气吸引。 他只有一个目标。 他径直穿过两条街,走向城东。 那里,是读书人聚集的地方,飘散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书坊一家挨着一家。 有的门面不大,挂着“笔墨纸砚”的旧招牌,门庭冷落。 有的则装潢雅致,不时有穿着长衫的士子进出,低声交谈。 陆渊一家一家地看过去。 他在比较。 比较每家书坊的规模,比较书架上书籍的种类和新旧程度,比较顾客的消费层次。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街道尽头,最大的一家书坊。 “文宝斋”。 三开间的门面,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字迹遒劲有力。 进出的,大多是衣着体面,气质儒雅的读书人,甚至还有坐着轿子来的。 陆渊知道,就是这里了。 要做,就做最大的生意。 要合作,就找最有实力的人。 他站在街对面,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衫。 然后,他迈步,穿过街道。 门口的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M的轻视。 陆渊视而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跨过一道无形的门槛。 一步,踏入了文宝斋。 第5章 慧眼斥画获邀约 文宝斋内,是另一方天地。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陈年书卷与新墨混合的独特气味,闻之令人心安。 这里很安静,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细微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低声交谈。 光线从高大的窗格透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粒粒微尘在光柱中上下翻飞,如同无声的精灵。 与门外喧嚣的市井,恍如隔世。 陆渊的出现,像是一滴冷水,滴进了温热的油锅里。 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布衣,以及脚下那双沾着些许干涸泥点的布鞋,与这里的雅致氛围格格不入。 一个正在擦拭柜台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搭,下巴微微抬起。 他的目光像一把钝刀子,在陆渊身上刮了一遍,最后停在他那双过于白皙、与农人身份极不相符的手上,眼神里的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驱赶。 “小子,看清楚地方。” 伙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这里是文宝斋,读书人买笔墨纸砚的地方。要买草纸,出门左拐,隔壁杂货铺有的是。” 这番话,引得近处几个正在选书的士子侧目,目光中带着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陆渊没有理会那伙计。 他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反常。 没有愤怒,没有窘迫,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看不出来。 他只是将伙计当成了空气,径直走到一个书架前。 书架上,摆放着一排时下最畅销的话本小说。 他随手拿起一本,封面上用粗陋的线条画着三英战吕布的场景,书名《三国演义》四个字印得歪歪扭扭。 陆渊翻开书页,目光落在里面的配图上。 那伙计见自己被无视,脸上有些挂不住,正要再次开口呵斥。 陆渊却先他一步,出声了。 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画,错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几人的耳中。 伙计嗤笑一声:“你一个泥腿子,懂什么画?这可是县里最有名的周画师的手笔,一本话本,光这插画就值五文钱!” 陆渊的手指,轻轻点在画面上那个状若癫狂的张飞脸上。 “其一,人物比例失调。” “你看这画中人,臂长过膝,头大如斗,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个提线木偶。战场厮杀,力从地起,经腰背,贯于手臂。可这画中人,下盘不稳,腰身僵直,别说万夫不当之勇,便是我这般文弱书生,也能一推就倒。” 他话音一落,周围几个原本看热闹的士子,神情都微微一变。 他们虽不精通画技,但陆渊这番话,入情入理,点出了他们看画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伙计的脸,有些涨红。 陆渊的手指又移到画面的背景处。 “其二,场景毫无章法,远近不分。” “虎牢关下,千军万马,本该气势恢宏。可你看这画,近处的兵卒和远处的城墙,一般大小。骑兵的马腿画得如同四根木棍插在地上,没有半点奔腾之势。这不叫千军万马,这叫坟地里插满了墓碑。” “噗嗤。” 旁边一个年轻士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又觉得失礼,连忙用袖子掩住了嘴。 伙计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 陆渊像是没看到,继续说道: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画无神韵,徒有其形。” “三英战吕布,何等英雄气概,何等杀气腾腾?可这画上,吕布的方天画戟软得像根面条,关羽的丹凤眼画成了死鱼眼,张飞的咆哮更像是打了个哈欠。看这画,感受不到半点金戈铁马的惨烈,只觉得是几个乡下泼皮在村口械斗,滑稽可笑。” 一番话说完,陆渊将话本轻轻放回书架。 整个角落,鸦雀无声。 那几个士子看着陆渊的眼神,已经从看热闹,变成了惊异和审视。 这番点评,字字珠玑,犀利透骨,绝不是一个普通农家小子能说出来的。 伙计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指着陆渊的鼻子就想发作。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 “让他说下去。”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二楼的楼梯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锦袍的青年,正手持一柄湘妃竹扇,缓缓走下。 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俊朗,气质儒雅,眼神明亮而沉静,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又不失文人的风度。 他一出现,那嚣张的伙计立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躬身退到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少……少东家。” 来人,正是这文宝斋的少东家,徐文远。 徐文远没有理会伙计,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陆渊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古玩。 “这位小兄弟,眼光毒辣。不知对这插画,可有高见?” 陆渊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 “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可惜了。” “可惜?”徐文远扬了扬眉。 “可惜了一本好书,也可惜了白花花的银子。”陆渊平静道,“一本话本,若配上好的插画,能让读者身临其境,读书时的体验,便会截然不同。我称之为‘沉浸式阅读’。” “沉浸式阅读?”徐文远咀嚼着这个新奇的词汇,眼中兴趣更浓。 “没错。”陆渊的思路清晰无比,“好的插画,能将文字的想象空间具象化,让关羽的义薄云天,张飞的粗中有细,都跃然纸上。如此一来,话本便不再仅仅是话本,而是一场视觉的盛宴。读者看得过瘾,自然愿意花更多的钱。一本卖二十文,配上好画,卖四十文,五十文,都有人抢着要。” 徐文远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是个商人,陆渊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痛点。 但他仍有疑虑。 说得天花乱坠,谁都会。 “说得好。”徐文远合上折扇,在手心轻轻一敲,“可这世上的画师,画花鸟鱼虫者众,能画出你所说‘杀气’的,凤毛麟角。小兄弟口若悬河,不知手上功夫如何?” 这是激将,也是考验。 陆渊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借纸笔一用。” 徐文远对着那早已呆若木鸡的伙计一摆手。 伙计连忙取来上好的宣纸和笔墨。 陆渊却摇了摇头,他走到一个角落,捡起一截画师写废了的炭条,掂了掂。 “用这个就行。”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陆渊将宣纸铺在柜台上。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前世看过的无数经典影视剧、漫画中的关公形象,与《三国》原著里的文字描述,瞬间融合、打碎、重组。 下一刻,他睁开眼。 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温和,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动了。 手腕翻转,炭条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没有勾线,没有打稿。 寥寥数笔,先定轮廓。 一笔,是赤兔马扬起的前蹄,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一笔,是关公微微后仰的身躯,将全身的力量都蓄在了腰间。 再一笔,是那柄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寒光凛冽,仿佛要破纸而出! 周围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张白纸上。 他们看见,陆渊的手指在急速地移动,炭条的侧锋在纸上大面积地涂抹,制造出光影的明暗对比。肌肉的贲张,铠甲的质感,战马呼出的白气…… 一切,都在以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方式,被创造出来。 最后一笔。 陆渊用炭条的尖端,点在了关公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丹凤眼。 微微眯起。 没有怒火,没有咆哮,只有一片俯瞰众生的冷漠,和一丝即将挥刀的凛然杀意。 画,成了。 纸上,关公勒马横刀,须发皆张,身后的披风被劲风卷起,如同一片燃烧的火云。 他胯下的赤兔马,人立而起,马蹄下,仿佛踏着千军万马的尸骸。 整幅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张力。 那股凌厉的杀气,几乎要从纸面上喷薄而出,刺痛每一个人的眼睛! 徐文远身体微微前倾,握着折扇的指节,因用力而绷紧发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画,呼吸,都忘了。 他读过十年书,见过无数名家画作,却从未见过如此画风! 这画,有魂! 这画,有杀气! 许久,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从一场金戈铁马的大梦中惊醒。 他挥手屏退了周围早已看傻的伙计和客人,郑重地对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年,深深一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态度,已然天翻地覆。 “在下徐文远。”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不知小兄弟高姓大名,可否……楼上一叙?” 第6章 谈妥条件 陆渊早听那伙计叫出徐文远的身份。 听到他特意相邀便明白自己刚刚露了一手,已经赢得对方的尊重。 不论陆渊曾经如何得意,现在他的身份都与这位“少东家”千差地别。 他不知道徐文远居心如何,想要不被看轻,便需要展露自己的本领。 现在,他的第一步已经顺利达成。 “如此,甚好。” 陆渊不亢不卑地随其上楼,由得伙计奉上雨前新茶。 徐文远本来就看到陆渊的手段,此时更见到他的气度,心中万不敢小瞧了。 不等陆渊开口,他先摆出诚意。 “刚刚见到兄台手段,真是大开眼界。” “而且,之前听兄台说起话本,也颇为内行,正巧在下家中经营几家书社茶楼,若能得兄台之助,必大有进益。” 陆渊点了点头。 跟商人打交道,便有这等好处。 很多事情说话可以直接一点,并不忌讳“言利”。 徐文远直接提出邀请,希望得到陆渊的帮助,也并不在意他表现急切,会被陆渊“吃定”。 陆渊对他的态度非常满意,也省了许多绕圈子的精力。 “少东家有此诚意,陆渊自然也乐于分忧,只不过要在下效劳,须得许我几个条件。” 徐文远虽是年轻,但经营家中产业日久,也称得上见多识广。 他见多了各种行业里的怪人,也不以为意。 “陆兄尽管开口,大家坦承相待,才方便日后合作嘛。” 陆渊沉吟道:“我可以为文宝斋的话本刻画,但并不直收工钱,而是指定几种话本,直接拿定售卖所得银钱的分成。” 徐文远愕然以对。 “陆兄的意思是,以售卖分成代替工钱么?如此做法却是为难本府帐房了。” “似是三国话本,早有所售,总不好之前售卖所得,也要先拿一笔钱出来给陆兄分成啊。” 徐文远倒是不太心疼那些银钱,只是他行商讲究一个公平。 文宝斋早前购得话本,印册售卖是利,何人分得何利,早有定论。 他有信心,得到陆渊之助,可以令自家的话本销量大增,但是能得利几何,他也没有经验。 陆渊微微一笑,明白对方顾虑。 “少东家不必忧虑。” “贵斋经营多年,之前的话本销量几何,必是早有帐目,我不会占什么便宜。” “由我选定的话本,加入插画之后,至少要销量翻倍,才从中分利,而且只计多出来的销量,少东家以为如何?” 徐文远不禁大惊,再次对陆渊刮目相看。 此人对于自己的本领竟有这等信心? 不过,他也没有回绝,毕竟是陆渊自己的提议。 只是为了展现诚意,他也主动加码。 “若陆兄真能达成这目标,那么不但可以分得利钱,徐某也愿意在家中作保,直接由陆兄主掌城中书斋,薪俸可与本商号下最资深的掌柜相当!” 陆渊却没有考虑,直接摆手。 “掌柜之事便免了,我第二个条件便是,只署笔名,少东家绝对不可对外透露我的真实姓名。” “哦?” 徐文远微微挑眉,立即想通了其中关节。 “想来陆兄之志,不止于本书斋,那倒也罢,大家提前说明,坦承合作,也免得日后生出误会。” 他很清楚陆渊这个条件是何原因。 看陆渊的打扮气质,必是读书人,而且日后当是志在功名。 当时市井之间,颇兴话本评书,不但书斋高价所求,在茶馆酒楼,也能由说书人之口吸引大量读者追捧。 若是话本作者名气增大,更会引得诸多书斋高价求其作品,其利甚大。 但此“利”于读书人而言,却未必尽是好处。 假如对方所图只得钱财,那自是无妨,但若是有志于功名,那么所著的话本小说反而会成为妨害。 朝廷以科举取士,士子地位远高于其他行业,一朝中举,往来之间便不缺达官贵人,若得进士之身,则朝廷便授予官职。 试想,陆渊日后考取进士之时,却先因给话本作画而出名,让同届举子与主考官把他跟“市井之戏”联系起来,印象上便先生了轻视之心。 哪怕他们自己也常以听读话本取乐,但也正因为此,谁甘心成为同届举子与主考官的“乐子”作者? 徐文远之前也曾接触过几位话本作者,对他们的想法还是很清楚的。 “好,此条件我现在就可答应陆兄!不知还有什么要求否?” 陆渊见徐文远如此痛快,也是微微露出笑意。 “如此,我们便可合作,今日便可订立契书。” 此行之顺利,让陆渊心中放下心来,而他走上科举之路的第一笔资金也算是有了着落。 两人订立契书的同时,陆渊听到了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宿主得到谋生之业,可以得到稳定收支持科举之路。】 【奖励:“才气值”30点。】 【当前才气值:40/100(初窥门径)】 【额外奖励能力:察言观色(初级):可以在多数场景下,留意到所有人的表情细微差别,以此分辨目标人物的心理波动。】 陆渊微微点头。 这次得到的才气值奖励有何好处,尚未显现,但是这个察言观色的能力,听起来颇有用处。 徐文远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 既然与陆渊议好,便取得现在书斋中主营的话本,同时召来专责抄录堪印的老师傅们,前来与陆渊协调。 陆渊早就算计好了,直接挑了三国等几个较有知名度的话本。 徐府手下的一位老掌柜余鲜仁先是听闻,少东家不与他们这些老掌柜们商议,便许给陆渊优厚的条件,又见他所挑的话本,不由得冷笑起来。 “这位陆姓后生倒是会挑呐,这些话本本受欢迎,传播亦广,便不需要劳什子插画也不缺买家。” “陆家后生随便画些插画,若是走了运,话本卖得更好,那尽归到你的功劳之上了。” 余鲜仁乃是多年的掌柜,在商场浸淫日久,信奉的便是“无商不奸”的道理。 莫看陆渊是读书人,在他眼里与其他的“商人”没什么分别。 更兼他没什么名气,在余鲜仁眼中,少东家真是被他迷了心窍,才会许他分得利钱。 徐文远怫然变色,他以为自己招揽了难得的人才,却没想到府中老掌柜如此不给面子,闹得气氛直接僵住。 第7章 小小矛盾 陆渊并未因为余掌柜的话而动气。 他效命于徐府,事事当以徐府的利益为先,又极有资历,对自己不心服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他的质疑却有极大的漏洞。 他阻住徐文远的喝问,直接由自己站出来面对。 徐文远虽然贵为少东家,又对他极为看重,但若只是托庇于对方护翼之下,那只会让这些老师傅对自己更加轻视。 既然他要以话要谋生,那自然要竖立威信,让大家明白他是凭自己的本领立足的。 “这位余掌柜所说有问题,你们既然知道我与徐兄所立的契书内容,那我倒要问问,想要让话本售卖翻倍,是那些小话本更容易,还是三国这等话本更易?” “呃……这……” 余鲜仁皱眉一想,突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越是受欢迎的话本,流传亦广,而且其他书斋也必有经营,竞争激烈,余老身为多年的掌柜,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余鲜仁脸色涨得通红。 被陆渊点出来之后,这些道理确实浅显。 他刚刚主要是欺陆渊年轻,而且得了厚利,心中不忿,这才没有深思,先站出来发难。 不过,现在他被陆渊的反驳,弄得在其他老伙计们面前丢了脸,却并没有反思自己,而是更加记恨于眼前的后生。 其他几位掌柜和师傅,却是暗暗点头,觉得这陆渊后生所言颇有道理。 所有人都知道三国话本受欢迎,但是想要再令其翻倍,谈何容易,非有极度自信之人不会挑选。 其他的,陆渊还挑选了几本志怪类的话本。 徐文远与众人都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 他既然画出的武将如此英武,杀意与豪情几乎透画而出,那么画出神魔志怪,自然也有相当的风采。 其实,陆渊心中知道,真要只是为了赚钱,他同样可以挑选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 此类话本,最是受到读书人乃至于香闺之内的追捧,而且更易激发人的想象力。 陆渊的见识,岂是他们能比,只要他寥寥数笔,便可以让他们的想象力化虚为实,而且心甘情愿地奉上银钱。 但是,陆渊还不至于被银钱冲昏了头脑。 便是给志怪小说作画,暴露出去,也“只是”会让部分士人轻视于他,觉得他混迹于市井,贪图于小利。 但换成是才子佳人的话本,而且画得稍有露骨,那就不是轻视,而是鄙视了。 世风如此,陆渊断不会行那不智之举。 “宋师傅竟是漓风楼的先生,在下经过之时,也从街巷之间,听闻先生说书的本领,确能引人入胜。” 陆渊听徐文远一一介绍过后,很快把余鲜仁的责难丢到一旁,注意到了说书先生宋濂。 宋濂并非掌柜身份,能以一说书先生而被徐文远奉为上宾,可见其能耐。 徐文远笑道:“宋先生实乃说书的大家,在漓风楼不知替我徐家吸引了多少客人,便是连我自己也很喜欢听先生说书的。” 宋濂却没有余鲜仁那等高傲的姿态,含笑道:“少东家客气,陆小兄弟抬举。” “只是陆小兄的本领,宋某却难有受益,总不能说书说到一半,把书中插画展示给众位客人吧?” 陆渊微微一笑:“在下要与宋老商量之事,正在于此。” “便是为话本所作之话,同样能与宋老的说书本事合而为一,必能更受客人欢迎。” 不仅是宋濂,就连徐文远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哦?陆兄还有什么主意?” 陆渊说明道:“在下曾听闻有一种皮影戏,可以将在下所作的画作以特殊方式剪下来制成画人,以竹枝操作,以白布为幕,以画为戏。” “如此,再配以评书讲解与各种乐器,能让人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比之评书另有一番感受。” “甚至于不需要宋老这等水准的评书大家,便是宋老的几位弟子便可胜任!” “皮影戏……” 徐文远奇怪地扫了其他府中老师傅一眼,不论是那些掌柜还是宋濂,都是微微摇头,显然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玩意儿。 他有些犹豫地道:“陆兄口中所言倒是新奇,但在下确是没有见识过这等玩意儿,说多受欢迎,恐怕也作不得真吧?” 陆渊明白徐文远的顾虑,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是见过自己所作之画而已,便是话本之中添了自己的插画有何效果尚未见真章呢。 他含笑道:“徐兄可知要做出这皮影戏,需要成本几何?” 他便将自己所知,皮影戏所需准备的物什一一说明,至于乐器师傅等徐文远自然更清楚雇佣人手的花费。 听他说完,徐文远才转忧为笑。 “那便好说,到底是花不了几个银子,在下便作主,先按陆兄所说的组织起人手,皮影人物等就劳烦陆兄,至于配文说书则要拜托宋先生了。” 徐文远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之前只是担忧新组织起从来没有听闻过的皮影戏班,花费过巨。 既然成本不算太高,便冲着陆渊先搞了起来,便是最后白白花费了,也可以在话本之上赚回来。 陆渊知道徐文远如此痛快,颇有给自己人情的意思,不过面对做事爽快之人,谁都会产生好感。 “好!前面几班戏,在下免费作画,真等皮影戏看到收益,再与少东家商量分利之事不迟。” 定好诸多事项,陆渊也跟所有的掌柜们熟识了,之后徐文远便直接安排他住在距漓风楼不远的房舍之内。 此处房租花费确是不便宜,不过也体现出徐文远心中之急切。 他主动提供便利,自是希望他能尽快赶画,加入新刊印的画本之中,以观效果。 陆渊来县城之前,便已经做好准备,难得此事极为顺利,初入文宝斋便遇到了徐文远这样痛快的合作伙伴。 凭着他的本领,算是“空手套白狼”,避免沦为人家的打工伙计,生生赚了个“合伙”的身份。 他也希望早早得利,休息一晚之后,便开始努力作画。 其中虽是辛劳,但于他而言,却有种难得的满足感。 第8章 兴起风潮 “大家莫要慢了!” “文宝斋的新话本又到了,迟了的便抢不到了!” 大清早,街头的吆喝声便打破了清河县的宁静。 众多士子早就盼着这一天,听到盯哨的同窗吆喝,呼啦啦全都涌了过去。 而文宝斋的伙计们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按照少东客与“陆先生”提前的吩咐,摆放完话本之后,便已经在店外列好“人墙”。 他们人为地站在那里,而外面的士子们便是再心急,也不好当众做有辱斯文之事,只能乖乖按照“陆先生”的设计,进行排队。 虽是很多人往文宝斋挤,但却出奇地极有秩序。 便是为买笔墨而来的老顾客也没有过多地受到打扰。 “看看,真不愧是文宝斋出的话本,这画面栩栩如生,真是威武。” 那些先一步抢到话本的年轻士子似是显摆般地摆弄着书页,故意把其中带有插画的让其他同窗看到。 果然,其他还在排队的士子伸长了脖子,纷纷露出艳羡之色。 “走,既是买到了话本,那不如趁机去一趟漓风楼,听宋老先生的评书,再配上北山新茶,那才够味道!” 这些士子家境优渥,读书的本事自是有高下,但是论起“享受”二字,他们却各个内行。 “对了,你可曾听说,宋先生让几个弟子,搞起了什么皮影戏,晚间就要在漓风楼演艺一番呢。” “从来没听说过那等物什,但是冲着宋先生的名头,还是可以欣赏的……只是,为何他们要晚间才开始?” “这却是不知,反正太阳落山后也是闲来无事,到时看看便知。” “嘿嘿,卢兄果真无事么?” 他们一边闲聊一边往漓风楼而去,路上还隐约传出某种猥琐的笑声。 清河县不但是上县,而且居于“清河”“漓水”的交汇之处,多年没有战乱,休养生息自是中原之地的富裕之所。 因此县城之中青楼楚馆倒也有几间,为太阳落山之后唯一的“娱乐消遣”之所。 只不过,这些年轻士子虽是心向往之,但多不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家族的脸面,当是不能公开前往。 不过众人私下里是如何行事,却是无人可知了。 此时,漓风楼的热闹,也绝不下于文宝斋。 宋濂的说法还是有误。 他觉得陆渊画技虽高,但对于他的说书却无太大帮助。 可是,文宝斋高调重新印制三国等话本,不但引得洛阳纸贵,更成为小小清河县中的热门话题,让“三国话本热”再次兴起。 而宋濂本就是评书大家,众人也乐意跑到漓风楼,或饮酒或品茶,同时听宋先生的评书。 …… “陆先生对于人心把握,真是比你的画技还要厉害。” 漓风楼的雅间之内,徐文远看到自家产业宾客云至的情形,哪怕他向来性子沉稳,此时也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年轻士子,不但懂得享受,更重要的是爱趁热闹。” “现在清河县中最热门的话题便是我家新版的三国话本,众士子津津乐道,宋先生看到这么多宾客,想来也十分高兴。” 徐文远可是知道,近些时日,见到自己的评书“更”受欢迎,宋先生非常乐于配合陆渊搞起的皮影戏,叮嘱自己的几个学徒万分上心。 陆渊也是趁着难得的空暇,与徐文远一道前来看看自己的“成果”。 这些时日,他便在徐文远安排的住处,一直作画,尽可能更快地积攒银钱,借着今日也当是休息一下。 听到徐文远的夸赞,陆渊并没有说什么谦虚之辞,而是微笑道:“等到晚间,皮影戏正式上映,明日必会在县中引起新的议论。” 徐文远满意点头。 看到新三国话本如此受欢迎,他对于陆渊的能力再无怀疑,对于皮影戏上映的效果也抱有极高的期待。 当然了,作为商人,他更加认清了陆渊的“价值”所在。 “陆兄,算来你我合作也有一段时日,我对于陆兄的生活却是过问得少了,来,这个你先收着。” 徐文远从怀中掏出一块红色绸布,直接摊到桌上,里面竟是几块碎银子。 陆渊在侯府之时也是有见识的,粗一搭眼,便估算出其分量怕在十两之间! 十两白银? 陆渊略有些惊讶地看向徐文远。 现在新三国话本确是洛阳纸贵,连带着徐府掌握的生意皆是火爆,但是他们合作时日并不算长,现在自己给徐家提供的收益,恐怕也远没有达到这个数。 陆渊现在可是非常清楚,十两银子是多大的一笔财富。 徐文远从容地点了点头:“莫说陆兄的才华尚未完全展现,我们还有几个新的志怪话本要靠陆兄之才。” “便是三国话本日后带来的收益,陆兄也完全可收得这些许银两,在下对自己的眼光和估算还是有信心的。” 徐文远确是有心之人。 既然他可以断定,自己日后必能赚到超额的利润,那现在做得大方一些,与陆渊的未来合作便会更长远,更愉快。 而且,他还非常贴心,把十两纹银换成许多的碎银子。 陆渊平日花销不大,新的皮影戏又多靠着徐府张罗,用碎银子更显得方便。 “陆兄大才,却不想显自己之名,想来他日之志依然在于科举。” “正好我文宝斋经营笔墨纸砚,亦有经营圣人著书,陆兄所需尽可以在本斋购买,我已经吩咐过掌柜,都以成本价给陆兄便可。” 就算陆渊明白,徐文远这些做法是为了更多地搏得自己的好感,也希望彼此合作时间更长些,依然觉得心中大为受用。 似徐文远这样,行事爽快,出手大方,行事又体贴的人,谁不想交个朋友? 纵使自己已经积攒够学习经书所需之银,也会维持跟徐文远的人脉。 他慢慢点了点头,不再客套,而是直接把红绸布包着碎银收入怀中。 就在此时,漓风楼外突然引起一阵骚乱。 正要进门的几位客人被推得东倒西歪,却无人敢于发出不满之声,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 第9章 宋家手段 “几位爷,我漓风楼打开门做生意,欢迎四方来宾,几位若是想品一杯香茗,想听听咱家宋师傅的评书,那便请就座。” “但若是有意与漓风楼为难,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影响本楼其他宾客!” 漓风楼乃是徐家的主产业之一,在此经营的也是府中老掌柜何掌柜。 他老于人事,见到对方来意不善,直接带着伙计先把他们跟楼中入座的客人隔了开来。 不论对方来意为何,是辱骂是打砸,都先要把他们跟普通客人隔开。 楼上座椅便是损坏了,最多可以赔些银两,但若是把客人伤着,那场面便难看得紧了。 来者为首的乃是一个身穿文士装扮,身材较为肥胖,年纪跟徐文远相差仿佛的男子。 他站前一步,持着折扇的手猛然一挥,直接把何掌柜挥到一旁。 “不开眼的东西!看清老子是谁!凭你也配与老子搭话?让你们东家出来见我!” …… 楼上雅间之中,陆渊奇怪地看向徐文远:“莫非此人是冲着少东家而来?” 徐文远脸色已经极为难看。 “宋炳业!宋家跟我们徐家也算是老对头了,而且此人……哼,我下去看看。” 看徐文远的脸色和刚刚的语气,恐怕这宋炳业跟他还有些私人恩怨在。 陆渊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在这种时候直闯到漓风楼来,恐怕多半是与徐家再次刊印话本,连锁带动诸多产业生意有关。 陆渊之前并不知道这宋家家中到底经营什么产业,但是既能与徐家成为老对手,恐怕彼此产业多有交集竞争之处。 “如此,我便跟少东家一起下去会会他们。” 陆渊本非多事之人,特别是现在,他尚无功名在身,立足未稳,便是一个商人世家也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但是,若他猜测无误,对方此来怕是也与他有关。 准确地说,是与他的插画有关。 何况,徐文远招揽于他,种种待遇皆算用心,自己也对徐家颇有好感,若有可尽力之处,与他一共应付宋氏发难,也在情理之中。 …… “宋炳业!你也知道此处乃是漓风楼,不是你们宋家的望凤阁,休要在这里撒野!” 宋炳业只听声音,便冷笑一声:“呵,徐文远你好大的口气。” “自己的掌柜说什么打开门做生意,竟然还把人拒之于千里之外,原来这便是你们徐家的经营之道啊!” 徐文远冷冷地道:“你宋炳业此来是当本楼客人的吗?带这么多人,气势汹汹,还对我家老掌柜无礼,我还当你是来砸场子的!” 宋炳业神色一滞。 他张口就要先责难于徐家,想先占一点儿口头的便宜,却是得意忘形之下没想到人家根本没必要对自己讲什么客气。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口上服软的,立即转个话题。 “咳!姓徐的!你也知道大家都是开门做买卖的,天下之利,天下人都有份,但是你们徐家行事太不地道了。” “市井上的话本难道都是你徐家写出来,是你徐家传扬天下的吗?凭什么好处都让你徐家占尽了?” “买话本到你徐家的,听话本来你徐家的,据说还要唱劳什子戏,连看话本也要到你徐家的了!” “徐文远,你这是不把我们宋家放在眼里啊。” 一旁的陆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商人之争,还真是赤裸裸啊。 严格来说,商人相争,各凭本领,没什么道德可讲,更不是谁“欠”谁的。 每一份银钱,谁有本领谁就赚,你赚不到只能怪自己。 可是实际上,人心不足,遇到亏损谁会怪到自己头上? 看,宋家这便直接带人打上门来了。 当然了,宋炳业如此行事,落在众多士子与市井街坊眼中,是极难看的,背后必要被取笑。 但是看宋炳业一副二世祖的嚣张模样,他显然是不会在乎自己乃至于背后宋家的风评的。 徐文远冷笑道:“宋炳业你这话就外行了,话本人人皆有,我宋家自有办法让它更受欢迎。” “那些客人皆是自愿来到我家书斋买书,可不是我徐家拿刀逼着他们来的,这话本虽不是我徐家写的,但却加了我家请来画师所作的插画,你不服也自己找画师去!” 若非早就跟陆渊约定好,徐文远真想当面向他说出,此人便是我徐家请的画师,狠狠打他的耳光。 其他被隔开,但依然在看热闹的年轻士子们纷纷吆喝起来。 他们本就是好事的年纪,看到自己没什么危险,才不管事情会闹大呢。 他们都听得,此事本是徐家占理,他宋炳业带人来闹,就是眼红徐家赚了钱。 做出这等事来,实是下作丢人了些。 宋炳业听到他们跟着起哄,声音多是声援徐文远的,脸上更是铁青。 但是,那些士子们本是宋家也要争取的客人,而且背后说不定还有些来头的,他断然不能把心中的无名业火发泄到他们身上。 宋炳业怒道:“说了半天,这还不是你们徐家耍弄的手段吗?” “自己写不出新话本来,便玩弄手段。作什么插画,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大家不过贪图一时新鲜,还真以为你们徐家能一直风光下去吗?” 此话,便是陆渊也不禁动了怒气。 他虽然不想因为这等小事便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凭着双手辛苦赚得银钱,非偷非抢,对方也不过是一介商人,凭什么如此贬低自己的成果? “正如徐少东家刚刚所言,阁下真有本领,便自己也请画师作画便是。” “说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不过是自己无能的借口而已!” 徐文远立即附和道:“正是,我徐家能得意到几时,恐怕不是姓宋的你空口来定,乃是由大家伙说了算的。” 宋炳业还真是有备而来,闻言轻蔑地扫了陆渊一眼。 “呵,几天不见,你又从哪儿找了个跟班走狗?” 徐文远正色道:“你把嘴放干净点儿!此人乃是我新交的朋友,陆渊,他日你必会再听到他的名字,到时候你也必定会后悔现在的目中无人!” 徐文远越是跟陆渊接触,对他的本领便越是有信心。 作为一个商人,他相信陆渊他日必非池中之物。 第10章 正面打擂台 宋炳业看陆渊的穿着没甚特别之处,甚至于相对普通的士子还略显寒酸了点儿。 但是,陆渊气质凝静如渊,似乎是见过大场面,自己竟是完全看不透他,更无法凭气势压服于他。 不过,宋炳业今日不是冲站他来的,只是把他的名字和样貌先记在心里,然后向旁边一指。 “你会交朋友,我宋炳业也会,你看看这是谁!” “刘业刘兄,早二十年便已经是本县的童生,才华那是不用我吹的,现在刘兄已经加盟我们宋家,不日就将写出新的话本!” “大家若是信赖刘兄之才,还请多多期待,到时候我宋业必在县内张榜,大家可以捧场。”宋炳业刻意提起刘业的“童生”身份,果然引得漓风楼内的诸多士子探头来看,刚刚非议的声音完全安静了下来。 宋炳业再次提高了声调,示威似地道:“徐文远你怕是还不知道,刘业兄过去可是府上举人老爷胡老爷的弟子哦!” 这下子,年轻士子之中爆出一声声惊呼。 就连徐文远也露出错愕的表情,只有陆渊一人,依然神色如常。 在清河县中,一位举人的名头,那足够唬人,但是在陆渊眼中却不算什么。 而且,宋炳业的介绍,也暴露出刘业自己的问题。 果然,听到宋炳业如此说明,刘业自己却不像他一般得意,反而露出强忍着惭愧之色的表情。 徐文远明知有些示弱,还是忍不住探问道:“胡举人,莫不是郡府的那位胡德林胡老爷?” “呵,你还不算孤陋寡闻,正是胡德林老爷。他的弟子所著话术,那文才完全不用怀疑,想来诸位也开始有所期待了吧?” 其实宋炳业这话有问题。 话本是否好看,跟作者是否有功名在身,并没太多关系。 甚至于,一个人的才学高低,也不完全跟功名有关。 但是刘业的身份,对于那些士子们来说,却让他们高看一眼。 对方既是童生……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也算是“士子”之一,跟他们乃是同样的,大家不由自主会高看一眼。 刘业勉强压下心中的不自在,顶着师傅的名头,向大家见了个礼。 但是,此时陆渊却微微一笑,直接道:“在下却是好奇,刘兄是几年前中得童生啊?” “既然刘兄有胡举人那等名师,只要再进一步,考得秀才,依朝廷之制,便能免除田税和徭役,刘兄怎么把时间蹉跎于此呢?” 陆渊的话像一根刺,直扎到刘业的心底。 刘业脸上露出惭愧羞恼的表情,甚至于没法正面反驳陆渊的话。 其他士子也听出了奇怪之处。 陆渊并没有进一步“追击”,只是在心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己猜得没错。 刘业恐怕早就成为童生,但是十数年来未得寸进,连他自己都没有考取秀才的信心了。 别看宋炳业替他吹嘘,说刘业乃是郡府胡举人的得意弟子。 实际上,以胡举人那等身份,“名义上的弟子”不知道有多少,能不能记得刘业这等人都两说呢。 刘业自知已绝于功名,本身恐怕也没有特别的家世身份,自然要想办法谋生,便答应了宋炳业写话本。 而且,他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直接当众露面,让大家知道自己会为宋家写话本,也不需要在意此事会不会妨碍自己以后的科举,在未来同窗和考官心中的地位。 那宋炳业倒是懂一些“炒作”的道理,直接就借着刘业童生的身份来吸引眼珠,同时故意大闹漓风楼。 表面上看,宋炳业是自取没趣,但他也借着徐文远的“势”,让大家对宋家未来的新话本产生了兴趣。 陆渊不禁摇了摇头。 宋炳业这些手段,才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真正能如三国话本一般广受欢迎的,哪有那么容易写得出来。 最后等话本上市,大家见识过了“刘业之才”,现在的炒作只会加倍反噬。 到那时,陆渊可以肯定,宋炳业只会把刘业自己推出去成为挡箭牌。 现在宋家把刘业当成座上宾,以他吸引众士子的眼珠,利用他为宋家谋利,等到反噬之时,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陆渊与刘业本无交情,现在因为各自立场,甚至可说是“对头”。 只是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不过,陆渊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在侯府的某种遭遇。 当你有“价值”之时,便被人人捧为上宾,一朝没了“价值”,人人都会踩上一脚! 他带着几分诚恳地道:“我虽与刘兄并无交情,但是刘兄能得童生的身份,也是经过不少努力,可不要一时走错,他日后悔莫及呀。” 刘业完全错愕。 他跟这年轻书生不过是初次见面,不明白对方为何语带至诚,要对自己进行规劝。 宋炳业见情况不妙,直接拦在了陆渊和刘业之间。 “喂!你是什么身份,也配如此跟刘兄讲话?看你年纪,可别说自己已经中得秀才了?” “徐文远!你的跟班还想当众拉拢我的朋友?如此行事,难道还不算下作吗!” 刘业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看向陆渊的神色转冷。 “这位……陆小兄弟,顾好你自己吧,等你也有功名在身,再教训我也不迟!” 宋炳业借机道:“诸位,今晚我们宋家特意从郡府请来了有名的戏班赵家班在望凤阁上台,唱得正是三国话本中的名段!” “而且,今晚望凤阁茶水皆不收银钱!望大家都来捧场!” 徐文远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早就放出消息,漓风楼今晚将首次上映新制的皮影戏,此事在清河县早就传开。 而宋炳业借着来找麻烦的机会,公开宣布请了郡府的戏班,同样在今晚唱什么名段,摆明了是跟他徐家打擂台啊! “宋炳业,你不要做得太过分!” 正当他要带着伙计发难之时,却被陆渊伸手拦下。 “徐少东家,众人都看在眼里,行事当谨慎。” “而且,这样不是正好吗?大家便打一打擂台,看看哪家更胜一筹,若是众士子乐于在咱们漓风楼捧场,也能让宋家心服口服!” 第11章 期待感 夜幕之下,天气已然凉爽,偶起几声蝉鸣也被人们的叫喊声音盖了下去。 漓风楼与望凤阁都建在清河县中极为繁华之所在。 往日太阳落山之后,街巷之中也已经沉寂下来,偶有相约喝酒的士子或者纳凉聊天的长者出现。 但是今日,街巷之上灯火通明,便是过年都没这般热闹。 徐、宋两家自掏本钱,把商馆仓库里的大灯笼都找出来撑于街巷之上,戏班还未开始,先找伙计们搞起热闹,吸引人们好奇。 而早早得到消息的年轻士子也是极给面子,纷纷起哄。 至于附近的百姓,倒并不嫌弃他们的“扰民”之举。 平时清河县内哪有这等热闹可凑,哪像现在,老人离得远远地看戏吃瓜,孩子们则是无所顾忌地凑到近前跑跳欢呼,欣赏着平时根本见不到的灯笼。 …… 漓风楼上,徐文远略有些紧张地把折扇扭得变了形。 最后,他收回望着楼下的目光,转回到陆渊身上。 “陆兄,你为何阻止我减免漓风楼的茶酒茶?你也看到宋炳业的手段,现在我家酒楼前的热闹,可是被他望凤阁给比下去啦。” 宋炳业也是舍得砸钱的主儿。 今日在漓风楼放出话来,说免除晚间望凤阁所有的茶水钱,果真说到做到。 许多的士子或许是贪图这一点茶钱,或者就是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多聚到望凤阁内。 单论戏班开场前的声势,漓风楼虽然也不算差,但确实比望凤阁弱了一大截。 陆渊微笑道:“敢问徐兄,难道现在在漓风楼里的客人少么?” “我刚刚从外间进来,却是看到不但多有人聚在一楼与门外看热闹,二楼三楼更已经坐无虚席,再吸引更多的人来,徐兄要怎么招待?” 徐文远听他如此说,误以为陆渊是不懂得造势之举,也轻视了造势对于两家商会竞争的影响。 “这可不止是酒楼之内能装下多少客人的问题。” “今晚过后,不论是清河县周围的士子们,还是市井坊间,都会议论今晚两家之争。” “哪怕最后各家酒楼都赚到了银钱,都很受欢迎,但是若是某一家被大家认定了是输家,那影响也会很大,而且很难再扳回这一局了。” 徐文远所说的道理,陆渊却是早就全想到了。 “故此,只要我们最后成为赢家,现在的气势高低,也就没有影响喽?” 徐文远只能苦笑。 他自是知道皮影戏乃是陆渊一手设计,而且也说服了自己,找来了配乐的名手,还有宋濂的弟子,他自然非常有信心。 可是,宋炳业也是自郡府重金请来了名家戏班。 人家既然在郡府上闯出诺大的名气,自然有本事在身,可不是宋炳业那种只会耍嘴的家伙。 现在人家“屈尊”来到清河县,想来能轻易把这些宾客们唬住。 徐文远自然也是很愤怒宋炳业跑到自家酒楼里示威,更想通过今晚的皮影戏狠狠地打他的耳光。 可是,他却没有陆渊那么大的信心。 陆渊看到他有些心神不安的样子,只能耐心解释。 “宋炳业的手段,确实能吸引很多贪小便宜的客人,也能在事前壮大声势,但这对于今晚的胜负毫无影响,反而会降低望凤阁请来戏班的层次。” “你想想,本来大家都会更加好奇由郡府特意请来的名家戏班到底有何手段,心中必是抱有极高的期待。” “但现在,大家变成冲着那一碗碗茶钱才聚于望凤阁,在心中,等于已经降低了期待感。” 徐文远听得似懂非懂。 他还真没有从这些心理层面,思考过今晚两家酒楼的客人有何区别。 陆渊续道:“我们漓风楼布局多日,早就把众人的期待感拉得极高,也因此,哪怕本楼并没有优惠什么茶水,依然坐满了人,甚至连楼外也挤了很多士子。” “现在围在外面的那些人,都很期待,闻名久矣的皮影戏会是何等奇妙,这种好奇心被高高吊起,越是长时间无法满足,他们心中便越是奇痒难耐,越渴望看到。” “徐兄试想,你若是那些士子中的一人,等今晚戏散,听到二楼三楼的同窗们满足而归,在你面前狠狠吹捧皮影戏有多么精彩,会产生什么想法?” 徐文远猛一拍手:“那我会更加期待,便是为此花费重金亦心甘情愿。” 陆渊点头赞同,补充道:“不止如此,还会提高对于皮影戏的评价,所以我敢断言,今晚过后,望凤阁的声势反而会被我们漓风楼彻底压过!” 听到陆渊的安慰,徐文远大体明白了他的布局,也乐于陪他赌这一把! …… 陆渊亲自绘制的各种皮影人偶被抬了进来,而且楼上垂下巨大的白幕,伙计们把灯光调到相应的角度。 “哇!快看,那不是关云长关老爷么!” “赵子龙,那必是常山赵子龙,好英俊呐。” 皮影戏尚未开始,单是那些新制出的皮影人偶,便引来众宾客的阵阵惊呼。 他们多在文宝斋购得新制的话本,本以为话本之上所绘的插画便已经是栩栩如生,似是真正看到了那一位位三国英雄。 今日见到皮影实物,才更觉得那些人物似是从书里“活”了过来。 单从那一片片人像身上,便能感觉到战场的杀伐之气。 而且,这些人偶完全满足了他们以前对于三国英雄们的种种想象。 “那不是宋先生么?他要亲自来评说皮影戏的段子么?” 常来漓风楼的客人,对于宋濂也是极为熟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灯光阴影处坐定,立即便认了出来。 大家尚不知道这“皮影戏”是如何唱法,但是大家对于宋濂师傅极有信心。 今晚便只是听他再说一次书,也完全值回茶酒钱了。 宋濂本不想喧宾夺主,但是听到有客人们认出了他,便也点头致意。 他多年效力于徐家,受到徐家礼遇,自然不能在这种关头让徐家坠了风头。 所以,他没有按计划让自己的徒弟们上场,而是亲自坐镇。 单是他在说书之上的功力,便足以抵消那所谓的郡府戏班的名头了。 “啪!” 随站惊木一拍,数道皮影贴上白幕之上,陆渊亲自设计的皮影戏,正式开场! 第12章 光影为兵 惊堂木猛地一拍,那清脆的响动让整个漓风楼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二楼高处悬挂的那块巨大白幕之上。 幕后灯火摇曳,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昏黄之中。 宋濂老先生并未露面,只有他那苍劲的话语从幕后传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众人心头。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 开场白是众人熟悉的《三国演义》篇头,但随着宋濂的话语,白幕上出现了一个孤傲的人影。 那人影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虽只是黑色的剪影,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概,透过薄薄的幕布,直刺人心。 “哇!” “这是谁?好生威武!” 楼下有人忍不住低呼。 不等宋濂介绍,一个看过新版话本的士子就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幕布叫喊。 “是吕布!温侯吕布!手持方天画戟,骑赤兔马!跟书里画的一模一样!”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话本插画上的英雄人物,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宋濂的话语适时响起,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气息:“虎牢关前,吕布连斩数将,无人能敌!只见他横戟立马,大喝一声:‘谁敢来战!’” 幕布上,那吕布的人影猛地一扬手中的方天画戟,动作矫健有力,充满了爆发感。 寂静。 满堂宾客,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被这前所未见的形式彻底镇住了。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炸响。 “燕人张翼德在此!” 一道稍显粗犷的人影冲上白幕,手中一杆长矛舞得密不透风,直取吕布。 “是张飞!” “丈八蛇矛!” 观众中立刻爆发出兴奋的喊叫。 幕布之上,两个黑影瞬间战作一团。 那不再是静止的图画,而是真切的搏杀。 在陆渊的亲自调度下,幕后的数名伙计操控着皮影人偶,配合得天衣无缝。 张飞的长矛每一次突刺,都迅捷而凶狠。吕布的画戟每一次格挡,都沉稳而霸道。 人偶关节灵活,动作流畅,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有专人敲击金属片模拟出清脆的交击响动,伴随着急促的鼓点,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起狂跳。 “好!” “打得好!” 一楼的看客们已经忘了什么文人雅士的身份,攥着拳头,大声叫好。 二楼三楼雅间里的士子们,也纷纷探出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小小的白幕,仿佛那里就是决定天下归属的虎牢关战场。 徐文远站在侧面,双手死死扒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 他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此刻只剩下无与伦比的震撼。 他看向不远处的陆渊。 陆渊很平静,双手负后,只是安静地看着幕布,偶尔对幕后的伙计做一个微小的手势,调整灯光的角度或是人偶的位置。 那份从容,让徐文远狂跳的心安定了许多。 “这……这就是皮影戏?”徐文远喃喃自语。 这何止是戏?这简直是妖术!能把人的魂都勾进去! 战场上,张飞与吕布斗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负。 宋濂的话语再次拔高:“关云长见三弟酣战,心中焦急,拍马舞刀,前来助战!” 一声高亢的马嘶,又一道人影加入了战团。 那人影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一部长髯飘洒胸前,手中一口大刀的影子,几乎占据了半个幕布。 “是关二爷!” “青龙偃月刀!” 人群的狂热被再次点燃。 关羽的加入,让场面变得更加激烈。 青龙偃月刀的影子大开大合,每一次挥舞都带着一股斩断一切的气势。 丈八蛇矛的影子则灵动多变,专攻吕布的破绽。 吕布一人独战两大猛将,手中的方天画戟上下翻飞,光影交错之间,众人几乎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杀气。 他们再也坐不住了。 茶杯被打翻,点心掉在地上,无人理会。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杀!” “云长威武!” “翼德加油!” 叫喊声,喝彩声,几乎要将漓风楼的屋顶掀翻。 与对面望凤阁请来的名角戏班相比,皮影戏没有华丽的戏服,没有演员精致的妆容,甚至连真人都没有。 但它带来的视觉冲击,是碾压性的。 光与影的艺术,在陆渊的设计下,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人的想象。 宋濂的说书已臻化境,此刻更是激情澎湃。 他的话语不再是简单的叙述,而是化作了战场的鼓点,将军的号令。 “三英战吕布,一杆画戟,力敌双雄!然,桃园兄弟,同心同德!” 随着他最后一声呐喊,第三道人影冲入战局。 “大哥也上了!” 刘备的双股剑虽然不如关张的兵器有气势,但他的加入,彻底改变了战场的局势。 三道人影,从三个方向,将中间的吕布团团围住。 长矛、大刀、双剑,三件兵器的影子,在这一刻,从不同的角度同时刺向吕布。 幕布上的动作,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的光影,都定格在了这个三英合围的瞬间。 这是一个完美的构图,充满了力量与张力,每一处细节都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整个漓风楼,陷入了一瞬间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巴,被这最后一幕彻底夺走了心神。 下一刻。 “好!!!” 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猛然爆发! 轰的一下,整个楼都仿佛在震动。 楼下的百姓们疯狂地拍着桌子,跺着脚。 二楼三楼的士子们也彻底抛弃了矜持,有人激动地将手中的折扇扔向空中,有人振臂高呼,满脸通红。 “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 “神乎其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那吕布虽败,却也是真豪杰!那关张之勇,今日方知!” 徐文远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住陆渊的胳膊,话语都有些语无伦次。 “陆兄!陆兄!我们赢了!我们赢定了!” 他转头看向对面的望凤阁。 第13章 冰山一角 虽然那边依旧灯火通明,也能隐约听到唱戏的动静,但和漓风楼这边震天的声势一比,简直黯淡无光。 他甚至能看到,有一些原本在望凤阁门前看热闹的人,正垫着脚,拼命向往漓风楼这边挤,脸上全是懊悔和好奇。 陆渊轻轻拍了拍徐文远的手臂,让他松开。 “徐兄,这才只是第一场。” 徐文远一愣,随即狂喜。 “对!对!这只是第一场!《三英战吕布》后面还有更多!《千里走单骑》《水淹七军》……我的天,清河县要被我们搅翻天了!” 他已经可以预见,从今晚开始,漓风楼的门槛将会被踏破。 而创造这一切的,就是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年岁不大的年轻人。 徐文远看着陆渊,第一次在心中产生了一丝敬畏。 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东西? 陆渊没有理会徐文远的激动,他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望凤阁。 宋炳业以为请来郡府的戏班,用免费茶水的手段就能赢? 在降维打击面前,一切花招,都只是徒劳。 皮影戏,不过是他前世娱乐记忆中的冰山一角。 与漓风楼的喧嚣沸腾不同,一墙之隔的望凤阁内,气氛却沉静许多。 台上,从郡府请来的戏班正在上演一出《凤仪亭》。功底确实扎实,唱腔婉转,身段优美,一颦一笑都透着多年的磨炼。 宋炳业坐在二楼最好的雅间里,身旁陪着那个叫刘业的童生。 “刘兄,你看看,这才是雅事。那陆渊搞出的东西,不过是些市井小民看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宋炳业端着茶杯,脸上挂着自得。 刘业急忙附和:“宋公子说的是。此等阳春白雪,非我等读书人不能欣赏。那些粗鄙之辈,如何懂得其中妙处。” 话音刚落,隔壁漓风楼猛地爆出一阵山呼。那动静巨大,穿透了墙壁,让望凤阁的梁柱都微微震动。 台上的旦角唱腔一顿,显然是受了影响。 楼下看戏的宾客们也一阵骚动,纷纷交头接耳。 “隔壁怎么回事?拆房子吗?” “听说是那什么皮影戏开场了。” 宋炳业的脸沉了下来,对着门外的管事呵斥道:“吵什么吵!让他们安静点!告诉楼下的客人们,安心看戏,今晚的茶水点心,全免!” 管事连声应是,匆匆下楼去安抚。 免费的策略确实有些用处,楼下的议论小了下去。台上的戏班也定下神,继续唱着。 可那戏文实在是有些缓慢。吕布与貂蝉在亭中私会,唱词缠绵,动作细腻,确实是情意绵绵,但也确实让人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漓风楼那边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 “好!” “打得好!”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叫好,而是夹杂着兵器碰撞的模拟声和急促的鼓点,充满了紧张与激烈的氛围。 这下,望凤阁的客人们彻底坐不住了。 一个年轻士子对他同伴说:“这戏看得人打瞌睡,隔壁倒热闹得紧,不如去瞧瞧?” 他同伴犹豫:“可这里茶水免费。” “一杯茶水才几个钱?万一错过了什么奇景,那才叫后悔!” 说着,那年轻士子第一个站了起来,也不找什么借口,径直就朝着门口走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便再也按捺不住。 “走走走,同去同去!” “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能比郡府名角还有趣!” 哗啦一下,楼下走了三四桌客人。 宋炳业在楼上看得清楚,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溅了出来。 “废物!一群贪图新奇的蠢货!” 刘业在一旁劝道:“宋公子不必动气,不过是些没耐心的俗人。真正懂行的,还在这里。” 他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的喝彩声第三次爆发,这一次的声浪,几乎要把望凤阁的屋顶掀翻。 “三英战吕布!” “神乎其技!当真是神乎其技啊!” 呐喊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三英战吕布?”楼下一个原本还在坚持的老秀才,听到这五个字,手一抖,胡子都沾了茶水。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斯文了。“老夫要去看看!” 这一下,仿佛推倒了第一块骨牌。 望凤阁内的客人们再无半分犹豫,成群结队地涌向门口。那些本是冲着免费茶水来的市井百姓,更是跑得比谁都快。 “快去看热闹!” “听说书上的画都活了!” 管事和伙计们想拦,却根本拦不住。 “各位客官,戏还没完呢!” “滚开!别挡道!”一个性急的汉子一把推开伙计,冲了出去。 场面瞬间失控。 台上的戏班彻底懵了。他们唱了一辈子戏,从未见过这等场面。观众在他们表演的时候,集体离场去看另一场戏。 那扮演吕布的武生,一个漂亮的旋身亮相,却发现台下已经空了大半。他动作一僵,后面的词也忘了。 丝竹声渐渐稀落,最后彻底停了。整个戏班的人,都呆呆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空荡荡的桌椅,脸上满是屈辱和茫然。 二楼雅间,宋炳业的身体在发抖。 他快步走到窗边,朝外看去。 只见自家望凤阁门前冷冷清清,而对面的漓风楼门口却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甚至有人为了占个好位置而推搡争吵。 那些刚刚从他望凤阁跑出去的客人,正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拼命想从漓风楼的窗户缝隙里看到里面的景象。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懊悔。 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让清河县的所有人,都为他的创意而疯狂。 幕布缓缓落下,宋濂老先生的身影从幕后走出,对着全场宾客拱手致意,再次引来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陆渊收回投向远方的视线,转身对身边的徐文远开口。 “徐兄,准备迎接客人吧。” 他的话语很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 “怎么会这样……”刘业跟在后面,看着外面的景象,喃喃自语。“我们的戏班,可是从郡府请来的名家……” 宋炳业猛地转过身,一把揪住刘业的衣领。 第14章 望凤阁前门罗可雀 “名家?这就是你说的名家?一个能把所有客人都唱跑的名家?” 他的手劲极大,刘业被勒得喘不过气,满脸通红。“宋……宋公子……这……这不能怪我啊……” “不怪你怪谁?是你说的,读书人喜欢阳春白雪!是你说的,用胡举人的名头就能压住他们!”宋炳业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刘业的脸上。“现在呢?人都去哪里了!” 他一把将刘业推开,刘业踉跄着撞在柱子上,跌坐在地。 楼下的管事连滚带爬地跑了上来,哭丧着脸。 “公子!人……人都跑光了!就剩下几个……” 宋炳业顺着楼梯向下看去。 偌大的厅堂,只剩下角落里坐着三五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剩下的点心,对周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满堂的寂静,与街对面鼎沸的人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宋炳业的计划,他引以为傲的免费策略,他重金请来的郡府戏班,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沦为了一个笑话。 他感觉全清河县的人都在嘲笑他。 他一步步走下楼,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一个伙计小心翼翼地上前。 “公子,台上的戏班问,还……还唱吗?” 宋炳业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对面漓风楼窗户里透出的、不断晃动的人影,听着那让他心烦意乱的喝彩声。 他突然抬脚,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一张八仙桌上。 哗啦一声巨响,桌子翻倒在地,上面的茶壶碗碟碎了一地。 “唱?”宋炳业发出了一声古怪的笑。“唱给鬼听吗!” 他转身,对着台上那几个不知所措的戏子怒吼。 “滚!都给我滚!” 当白幕上三道人影的兵器定格在吕布周身,整个漓风楼的喧嚣戛然而止。死寂笼罩了每一个人,时间停止流动。下一瞬间,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好”,压抑的情绪便彻底引爆。 “好!好一个三英战吕布!” “神乎其技!这才是真正的艺术,不世出之奇技!” 掌声与叫好声汇聚成巨大的浪潮,几乎要把漓风楼的房顶掀翻。楼下的百姓用力拍打着桌子,楼上的士子们也全然不顾斯文,一个个站起身,满脸都是激动的红晕。 “值了!今晚这茶钱,花得太值了!” “何止是值!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快,取笔墨来,我要为这皮影戏作赋一篇!” 一位白衣士子高高举起手中的折扇,情绪高涨地向同伴们宣告,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他们看向那块已经落下的白幕,充满了敬畏与狂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说书或唱戏,而是一种他们从未体验过的,能够直击灵魂的全新演绎。 徐文远站在二楼的栏杆旁,感受着脚下楼板的震动,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喝彩。他的身体因为过度兴奋而轻微颤抖,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赢了,以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料想到的,碾压式的姿态赢了。 他快步走到台前,对着下方激动的人群用力地挥手,示意大家安静。 “诸位!诸位!请静一静!” 徐文远连喊了数声,才让鼎沸的人声稍稍平息。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向他,等待着这位东家的发言。 “感谢诸位今晚的捧场!这皮影戏能得大家喜爱,我徐文远,感激不尽!”他先是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然后,他直起身子,提高了自己的音量。 “但今晚这出好戏,这等不世出的奇技,并非我徐某一人之功!” 这句话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实不相瞒,无论是话本上令人拍案叫绝的插画,还是今晚这神乎其技的皮影戏,都出自同一位高人指点!” 徐文远故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众人屏息期待的感觉。 “我徐家三生有幸,能与这位奇人合作!只是,这位先生性情高洁,不愿透露真名,只许我对外透露其笔名。”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宣告。 “这位先生的笔名,便是——卧龙先生!” “卧龙先生?” “卧龙……好大的气魄!” “莫非是那位隐居在清河县的大儒?我等竟从未听闻!” “卧龙”二字,在士子群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个名号所蕴含的典故与分量,让他们浮想联翩。一位能创造出如此奇观,又甘于寂寞,不露真容的“先生”,其形象在众人心中瞬间变得无比高大与神秘。 “卧龙先生之名,今日之后,必将传遍整个清河县!”有人在人群中高喊。 话音刚落,楼下已经乱成一团。 “徐少东家!明晚还有没有皮影戏?给我留一桌!不,留一间雅间!” “我出双倍的价钱!” “掌柜的!掌柜地在哪里?我要预定后面十天的位置!” 想要预定后续场次的客人,像潮水一般涌向漓风楼的柜台。伙计们被围得水泄不通,连宋濂老先生出场致意,都被挤到了一边。漓风楼的掌柜一边擦着汗,一边大声维持秩序,可他的话语很快就被人们焦急的喊价声淹没。 整个漓风楼的夜晚,因为“卧龙先生”这四个字,彻底陷入了商业的狂欢。 陆渊站在二楼的角落,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合作达成,声望鹊起,恭喜宿主获得80点才气值。】 【新成就解锁:‘一鸣惊人’。奖励:察言观色(中级)。】 系统的提示适时出现,但陆渊的心绪并未因此有太多波动。今晚的成功,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徐文远激动地穿过人群,来到陆渊面前。他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化作一个郑重无比的深揖。 “陆兄!不……卧龙先生!请受徐某一拜!” 陆渊伸手扶住了他,不让他拜下去。 “徐兄这是做什么?我们是合伙人。” “合伙人?”徐文远苦笑着摇头,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陆兄,你这是凭一人之力,为我徐家打下了一片天!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你对我的提携!” 他压低了话语,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继续说道。 “你看到了吗?今晚的营业额,刚刚掌柜的粗略算了一下,已经超过了过去一个月的总和!这还只是今晚一场!一场啊!” 陆渊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见柜台那边,负责收钱的伙计手忙脚乱,装银钱的匣子已经满了出来。 第15章 我要为一副画稿 就在此时,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从楼下跑上来,脸上全是惊慌与喜悦交织的复杂表情。 “少东家!少东家!” 徐文远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伙计喘着粗气,指着对街的方向。 “望凤阁……望凤阁那边,全乱了!” 徐文远和陆渊一同走到窗边。只见街对面的望凤阁门前,哪里还有半点开场前的热闹。戏班的锣鼓声早已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客人们的争吵与怒骂。 “退钱!什么郡府名角,简直催人入睡!” “就是!跟对面的皮影戏比,你们这唱的是什么东西!” “宋炳业呢?让他出来!骗了我们一晚上!” 不少原本在望凤阁看戏的客人,正围着望凤阁的伙计理论,场面混乱不堪。更有许多人,直接穿过街道,拼命向往漓风楼里挤,脸上写满了懊悔。 那伙计接着报告:“宋炳业见势不妙,早就从后门溜了!刘业那个童生,被客人们堵在门口,骂得抬不起头!” 徐文远听完,畅快地大笑起来。他所有的郁结,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好!好一个正面打擂台!他宋炳业这次,把脸都丢尽了!” 笑完之后,徐文远再次转向陆渊,态度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敬佩。他确信,自己是请来了一尊真正的大神。 “陆兄,今晚之后,这清河县的文化圈子,你便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卧龙先生’这个名号,将无人不知。” 陆渊没有回应他的恭维,只是平静地看着街上的人潮。 从一无所有的假少爷,到被无数士子追捧的“先生”,他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名与利,都只是他向上攀爬的工具。 这一场完美的商业对决,为他赢得了最需要的时间与资本。 徐文远看着陆渊的侧脸,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让他感到一阵心安。 “陆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陆渊收回投向远方的思绪,转过身来。 “徐兄,准备好笔墨纸砚,我要开始为下一出戏画稿了。”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停在了清河县衙门口。 陆渊从车上下来,左臂用白布缠着,上面渗出点点血迹。 徐文远紧随其后,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昨夜狂欢落幕,陆渊在返回住处的路上遭遇了几个地痞的袭击。 若非他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县衙大门旁的鸣冤鼓。 门口两个打着哈欠的官差斜靠在石狮子上,看见来人,懒洋洋地伸出佩刀拦住了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徐文远上前一步,指着陆渊手臂的伤。 “报官!我朋友昨夜遇袭,我们要告状!” 其中一个瘦高个官差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渊,见他一身普通士子装扮,便没了兴致。 “告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县衙?叫什么名字,打你的人是谁?” “我们怀疑是宋家商行的宋炳业主使。” 徐文远直接报出了名字。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另一个矮胖的官差笑了起来。 “宋家?我说这位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袭击我朋友的人身上,有这个。” 陆渊递上一块布料。 瘦高个官差接过去捻了捻,嗤笑一声。 “一块破布算什么证据?清河县用这种布料的人家多了去了。我看你们还是私下解决吧,去宋家要点汤药费,岂不是更好?” “对啊,闹到公堂上,费时费力,最后还不一定有什么结果。听我们一句劝,回去吧。” 矮胖官差附和道,言语间全是敷衍。 这便是官场的常态,对平民的案子漠不关心,尤其牵涉到本地豪强,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徐文远气得发抖。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朝廷的官差就是这么办案的?” “我们怎么办案,还用你教?” 瘦高个官差把脸一板,手中的佩刀晃了晃。 “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信不信把你们当成滋扰公堂给抓起来?” 气氛瞬间僵持。 陆渊拦住了要发作的徐文远,平静地走到两个官差面前。 他没有争辩,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册画稿,缓缓展开。 那是新版《三国》的插画原稿,关羽的丹凤眼,张飞的环眼,画工精湛,人物传神。 “两位差爷或许不认得我,但应该认得这个。” 两个官差本不耐烦,但看到画稿的瞬间,动作都停住了。 这几天,文宝斋的插画版《三国》已经传遍了整个清河县,他们自然见过。 “这是……卧龙先生的画?” 矮胖官差有些不确定地问。 陆渊收起画稿,轻轻点头。 “在下正是‘卧龙’。” 他整了整衣冠,继续说道。 “我即将参加本次县试。若一个在清河士子中小有名望的应试书生,在县试前夕当街遇袭,而官府却对此案不了了之。不知此事传出去,清河县的文风士气,在州府的大人们眼中,会是何等模样?” 他的话不重,却字字敲在要害上。 两个官差的脸色变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伤人案,而是牵扯到县试,牵扯到本县的政绩和声誉。 如果真闹大了,县令怪罪下来,他们两个小小的差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瘦高个官差的态度立刻转变,他收起佩刀,脸上挤出笑容。 “原来是卧龙先生,失敬失敬。您看这事闹的,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您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他说完,立刻小跑着进了县衙。 徐文远看着这前后变化,心头才算舒了一口气,他看向陆渊,满是佩服。 很快,那官差就跑了出来,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卧龙先生,我们县尊大人有请。” 县衙后堂,县令钱秉文正端着茶碗,听着底下人的汇报。 他四十多岁,面容清瘦,蓄着短须。 听完汇报,他放下了茶碗。 “带他进来。” 片刻后,陆渊与徐文远被带了进来。 “学生陆渊,拜见县尊大人。” 陆渊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钱秉文打量着他,这个名字他没听过,但“卧龙先生”这四个字,他这几天可是如雷贯耳。 第16章 一纸诉状惊县衙,谁是猎物谁是狼 “你就是‘卧龙先生’?” “不敢当,只是一个笔名。” “你说你遇袭,状告宋家宋炳业,可有实证?” 钱秉文直接切入正题。 陆渊呈上早已写好的状纸。 “大人请看。状纸之上,学生已将案情经过详述。此乃物证。” 他将那块布料呈上。 “此布料乃宋家护院家丁统一的衣料,学生在与歹人撕扯时,从其身上撕下。另外,我这位朋友,文宝斋的少东家徐文远,可以作证。” 徐文远立刻上前一步。 “大人,我可以作证。宋家与我徐家素有商业竞争,宋炳业前几日才在我的漓风楼闹过事,如今便对我徐家的合作伙伴下手,其用心昭然若揭。况且,宋家平日在清河县行事嚣张,也非一日两日了。” 徐文远的话,从侧面证实了陆渊的报案,也给宋家扣上了一顶平日跋扈的帽子。 钱秉文拿起状纸,只看了几眼,便放下了。 这状纸文笔犀利,逻辑严密,远超普通读书人。 更重要的是,状纸的结尾将此事直接定性为“恶霸豪强残害应试士子,欲败坏本县科举之风”,这罪名扣得极大,也极准。 钱秉文陷入了思考。 宋家是本地大族,不好得罪。 但眼前这个陆渊,是新崛起的“卧龙先生”,在全县士子中声望极高。 在县试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偏袒宋家,寒了士子们的心,必然会影响他的考评。 陆渊看着钱秉文的反应,缓缓解开手臂上的白布,露出那道清晰的伤口。 “大人,学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此次侥幸逃脱,已是万幸。可若此风不止,今后清河县的读书人,是否都要在担惊受怕中度日?” 他重新躬身一揖,这一次,拜得更深。 “学生今日前来,并非只为一人之屈,更为清河万千学子求一个公道,求一个可以安心读书、不必畏惧豪强之夜的朗朗乾坤!” 新能力‘圣人之言(雏形)’触发,言语说服力提升。】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直接将个人恩怨,拔高到了维护整个清河县读书人利益的高度。 后堂之外,几个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士子,听到这话,无不动容。 钱秉文抬起头,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这个陆渊,不仅有才,更有手腕。 他将个人复仇,完美包装成了维护公共利益的大义。 自己如果再犹豫,就是与全县士子为敌。 “放肆!” 钱秉文猛地一拍惊堂木,脸上全是怒容。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狂徒,残害应试士子,简直目无王法!” 他站起身,对着门外大喝。 “来人!” 两个官差立刻冲了进来。 “传我将令,立即前往宋家,将嫌犯宋炳业缉拿归案!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官差领命,飞快地离去。 徐文远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陆渊身边,低声说道。 “陆兄,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陆渊只是平静地看着官差离去的方向。 这只是第一步。 合作达成,声望鹊起,恭喜宿主获得80点才气值。】 新成就解锁:‘一鸣惊人’。奖励:察言观色(中级)。 傍晚时分,一队官差来到了宋家大宅门前。 朱红大门,铜环兽首,尽显豪奢。 官差上前用力拍门。 “开门!奉县尊大人之命,捉拿要犯宋炳业!” 过了许久,大门才开了一道缝。 一个老管家探出头来。 “几位少爷,有什么事吗?” “少废话!我们要抓宋炳业,让他出来!” 官差喝道。 老管家慢悠悠地说道。 “我家少爷昨夜偶感风寒,此刻正卧病在床,不便见客。几位还是请回吧。” “卧病在床?我看是畏罪潜逃吧!让开!” 官差推开老管家,就要往里闯。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谁敢在我宋家放肆?” 宋家老爷子,宋德山,拄着拐杖,由人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门外的官差,面沉如水。 “我儿子病了,需要静养。县尊大人的命令,老夫自会去分说。但今天,谁也别想踏进我宋家大门一步!” 他手中的拐杖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态度强硬至极。 官差们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竟停在原地,与宋家的人在府门前形成了对峙。 官差在宋家大门前无功而返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清河县。宋家敢于公然对抗县衙的命令,这种强硬姿态让许多人感到震惊,也让徐文远在漓风楼的雅间内焦躁不安。 “他们怎么敢!这是公然藐视王法!”徐文远一拳砸在桌上,茶水四溅。“县尊大人就这么算了?任由他们把宋炳业藏起来?” 陆渊正在慢条斯理地更换手臂上的白布,伤口经过一夜,已经不再渗血。他没有理会徐文远的暴怒,只是平静地问:“街面上有什么新动静?” 徐文远一愣,压下火气说道:“动静大了。今天一早,县里就开始传一些对你不利的风言风语。” “说来听听。” “他们说,你手臂上的伤是自己弄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诬告宋家,帮我徐家打压对手。”徐文远越说越气,“还有更难听的,编排你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乱,说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参加科举。” 这便是宋家的反击,简单,粗暴,却很有效。他们无法在皮影戏的创新上胜过陆渊,便转而攻击他的人品。对于一个要考取功名的读书人来说,名誉受损是致命的。 “陆兄,我们得想办法澄清!我这就去找人,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家伙……” “不必。”陆渊打断了他,他已经包扎好伤口,站起身走到窗边。“他们想把水搅浑,让我们陷入自证的泥潭里。我们越是辩解,在旁人看来就越是心虚。” 徐文远急道:“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泼脏水?” 陆渊回过身,脸上没有半点怒意。“他们有他们的打法,我们有我们的。徐兄,帮我个忙。” “你说!” “把宋濂老先生和戏班的师傅们都叫来,我有件急事要他们做。”陆渊吩咐道,“另外,再去印坊,让他们连夜印一批东西。” 第17章 铁证如山 半个时辰后,漓风楼的一间密室里,宋濂与几位说书先生、皮影戏班的师傅们都聚齐了。他们看着陆渊,不明白这位“卧龙先生”又有什么惊人之举。 陆渊没有废话,直接将一张刚写好的纸递给宋濂。“宋老,请您看看这个。” 宋濂接过,只看了一眼,便念出了声。“《恶少害士记》?” 他继续往下看,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精彩。这哪里是什么新话本,分明就是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写了出来。一个家中有钱的恶少,因为嫉妒一个才华横溢的寒门书生,先是在生意上挑衅,惨败后恼羞成怒,竟派人当街行凶。故事里的恶少名叫“宋冰野”,书生名叫“陆原”,连名字都只是换了同音字。 “先生,这……”一位说书人惊得合不拢嘴,“这要是演出去,不就是指着宋家的鼻子骂吗?” “骂?”陆渊笑了。“我只是在讲述一个发生在清河县的故事,一个警醒世人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物,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震惊。这哪里是巧合,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陆渊继续说道:“从今晚开始,漓风楼所有的说书场次,都只说这一出。皮影戏也一样,连夜给我把人物的皮影做出来,我要让全清河县的人都看到,都听到。” 他又转向徐文远。“我让你印的东西,就是这个剧本的简版。做成传单,明天一早,我要让清河县的大街小巷,人手一份。” 当晚,漓风楼座无虚席。当说书先生一拍醒木,讲起《恶少害士记》时,台下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宋冰野?陆原?这不是……” “嘘!听着!故事里说,那恶少输了打擂,就派家丁去打人!” “跟前几天的事情一模一样啊!” 而当晚间的皮影戏上演,一个与宋炳业体态极为相似的纨绔子弟皮影,在幕布上对一个文弱书生百般欺辱,最后派出的打手被书生撕下一块衣角时,全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好!演得好!说的就是宋家那个畜生!” “无耻!读书人的脸都被这种人丢尽了!” 楼下观众的怒骂声与叫好声混在一起,宋家泼向陆渊的脏水,在这样直白的演绎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反而成了他们做贼心虚的最好证明。 第二天,印着《恶少害士记》的传单漫天飞舞。茶馆里,酒楼中,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宋家的名声,一夜之间臭到了极点。 漓风楼二楼,徐文远看着楼下群情激奋的人群,激动得浑身发抖。“陆兄,此招太绝!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陆渊平静地品着茶,淡淡道:“对付体面人,就要用最不体面的方式撕掉他的外衣。杀人是下策,诛心,才是文人的刀。” 就在此时,楼下的人群忽然分开一条道。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大堂中央,对着所有人深深一揖。 正是那个被宋炳业利用又抛弃的童生,刘业。 他鼓足了勇气,大声说道:“《恶少害士记》里的事情,都是真的!我刘业,可以作证!” 全场哗然。 刘业的脸上满是羞愧与决绝。“前日,就是宋炳业让我去文宝斋挑衅卧龙先生!事后,他又嫌我办事不力,对我百般辱骂,说我们这些穷书生,就只配当他宋家的狗!他嫉妒卧龙先生的才华,他说总有一天要让先生身败名裂!” 这番话,成了压垮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被他们自己人抛弃的棋子,站出来做了最致命的指控。 经世致用(初级)解锁:恭喜宿主成功将文艺创作转化为解决现实危机的强大工具,言行文章,皆可为利器。奖励才气值100点。 陆渊听着系统的提示,放下了茶杯。 县衙后堂,钱秉文县令的桌案上,已经堆满了来自全县士子的联名请愿书。每一封,都在声讨宋家的恶行,请求县尊大人为“卧龙先生”做主,为清河士林除害。 舆论已经化作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忽视。 钱秉文看着窗外,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和稀泥,只怕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保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脸上再无犹豫。 “来人!” 两名官差迅速进入。 “召集所有衙役!备好武器!跟我去宋家!”钱秉文站起身,身上散发出久违的官威。“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拦我!” 他亲自带队,数十名衙役手持水火棍与佩刀,气势汹汹地冲向宋家大宅。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敲门,而是直接撞开了宋府的大门。 宋德山再次拄着拐杖出现,但面对亲自前来的县令钱秉文,他的气势弱了三分。 “钱大人,你这是何意?” “奉旨拿人!”钱秉文没有废话,一挥手,“给我搜!就算把宋家掘地三尺,也要把宋炳业给我揪出来!”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去。宋家的护院家丁哪里敢反抗,很快,就有衙役在一个隐蔽的柴房密室中,找到了正准备逃走的宋炳业。 “大人!找到了!” 宋炳业被两个衙役死死压着,拖到了院子中央。他的手臂上,同样缠着白布,上面隐约有伤痕,正是那晚与陆渊撕扯时,被陆渊手中尖锐的画笔所伤。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宋德山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钱秉文决绝的脸,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一软,当场昏厥了过去。 三天后,宋家的案子尘埃落定。 判决的结果通过县衙的公告传遍了整个清河县。主犯宋炳业,因主使伤人,意图破坏科举,被判流放三千里。宋家家主宋德山,管教不严,纵容恶行,罚银五百两,勒令闭门思过。其余参与袭击的家丁,一律杖责五十,发配矿场劳役。 更让全县震动的,是宋家名下的大部分产业,因牵涉平日欺行霸市的多桩旧案,被官府查封,准备公开变卖。 一夜之间,这个在清河县盘踞多年的大家族,轰然倒塌。 消息传来,那些曾经依附宋家作威作福的小商人们,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而普通百姓,则是在街头巷尾拍手称快。 第18章 尘埃落定清河县,一封家书抵万金 漓风楼的雅间内,徐文远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推到陆渊面前。 “陆兄,这是这次所有收益的分红,你应得的。” 他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去,这两天,他忙着接收宋家倒台后留下的产业真空,文宝斋的势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已经成了清河县文化行当里说一不二的存在。 “扳倒宋家,你居首功。” 徐文远感慨万千。 “此事能成,也多亏了徐兄鼎力相助。” 陆渊并没有去看那张银票,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 “不。”徐文远摆了摆手,他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股巨大的成就感让他无法安坐,“我只是顺水推舟,真正掀起这滔天巨浪的人,是你。从插画,到皮影戏,再到这最后致命的一击,环环相扣,滴水不漏。陆兄,清河县的天,因你而变!” 他停下脚步,双臂张开,做出一个拥抱天下的姿态。 “今后你我兄弟联手,富可敌国,也并非难事!” 房间里的空气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炽热。 陆渊放下了茶杯,他伸出手指,将那张二百两的银票推了回去,只留下了一半。 “我取一百两,足矣。” 徐文远愣住了。 “陆兄,你这是什么意思?这都是你该得的!” “剩下的,徐兄用来扩充书坊,多购些经史子集。”陆渊的表情很平静,“钱财是舟,功名是岸,我如今只想渡河,不想在舟上赏景。” 徐文远看着陆渊,这个年轻人身上那种清醒和专注,让他心中的激动慢慢平复下来。他懂了,陆渊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清河县,也不只是万贯家财。 他郑重地收起那一半银票,对着陆渊深深一揖。 “受教了。” “卧龙先生为友复仇,一纸诉状扳倒豪强”的故事,伴随着宋家的倒台,成了清河县士子们口中最津津乐道的美谈。 一时间,陆渊在士子群体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有才华的画师,更成了一个有风骨,有手段,敢于向强权亮剑的代表。 无数的宴请帖子和文会邀约,雪片般飞向文宝斋,指名要见“卧龙先生”。 徐文远将一沓请柬放在陆渊面前,笑着说:“陆兄,现在你想见清河县的任何一位名士,都易如反掌。” 陆渊却只是摇了摇头,将所有请柬都推到了一边。 “帮我全部推掉吧。” “全部?”徐文远有些意外。 “县试在即,我需要闭关苦读。这些虚名,于我无益。” 陆渊的态度坚决,不带一丝犹豫。 徐文远看着他,最后只能苦笑着点头。这份定力,他自问做不到。 检测到宿主声望达到新高峰,‘扳倒宋家’事件完成度极高,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200点。 【当前总才气值:310点。】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陆渊的心绪也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夜深人静,陆渊将自己关在徐文远为他安排的清静院落里。 他没有立即开始读书,而是铺开一张信纸,研好了墨。 他要给王家村的养父母写一封信。 提笔的瞬间,县城里这一个月的风波与算计,都从他脑中退去。浮现出来的,是王大山憨厚的笑容,和王家婶子热腾腾的饭菜。 他落笔,信上的内容却只字不提县城的腥风血雨。 他只说自己在这里一切都好,遇上了贵人,得了份不错的差使,吃得饱,穿得暖。 他又说,自己马上要参加县试了,请二老勿要挂念,安心在家,保重身体。 写完信,他从那一百两银票中,又抽出厚厚的一叠,用布包好。 第二天一早,他将信和银包交给了徐文远派来的一名心腹伙计。 “必须亲手交到王家村,王大山夫妇手中。” “先生放心,小的一定送到。” 伙计郑重地接过,快马加鞭离去。 做完这一切,陆渊才真正地静下心来。他关上院门,从此谢绝一切访客。 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徐文远用成本价为他弄来的各种经史子集。 【过目不忘】的能力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一本本书籍在他的脑海中化为清晰的烙印,知识储备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增长。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陆渊闭关的第十天,县衙的告示栏上,贴出了本次县试的正式日期。 考试,就在七日之后。 整个清河县的读书人,气氛再度变得紧张起来。 而在县城一处破败的宅院里。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塞进了一个中年人的手里。 那老人,正是前宋府的老管家。 而那个中年人,穿着一身九品官服,面相阴沉,正是此次县试的阅卷官之一,李主簿。 李主簿掂了掂钱袋的分量,沙哑地开口。 “说吧,要我做什么?” 老管家凑到他耳边,用怨毒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陆渊。” 县试当日,天色未明,清河县城便已从沉睡中苏醒。 贡院门前,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街道,全是前来应试的士子和送考的家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紧张与期待的特殊味道。 陆渊一袭青衫,独自一人站在人群外围,与周围那些反复叮嘱、依依不舍的场面格格不入。 “龙门之前,鱼跃之时。”徐文远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今天也起了个大早,专程来送考。 “陆兄,过了今日,清河县便再也困不住你了。” 陆渊转过头,对他点了点头。“借你吉言。” “进去吧,我在漓风楼备好酒宴,等你凯旋。”徐文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言。 吉时已到,贡院厚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开考门!” 一声悠长的唱喏后,士子们开始排队入场。搜检的官差极为严格,从头到脚,连发髻都要拆开检查,任何纸张都不得带入。 陆渊坦然接受检查,顺利通过后,领了一个考篮,里面装着笔墨、食物和水。一个衙役领着他,穿过一排排低矮压抑的号舍。 这些号舍空间极为狭小,一人进入便再无转身的余地。空气中飘荡着陈腐的霉味与秽物的酸臭,令人作呕。 第19章 龙门之前风波起,无形之笔定生死 “丙字三十七号,就是这里了。”衙役指着一个号舍,便转身离去。 陆渊走了进去,将考篮放下。两块木板,白天是桌椅,晚上拼起来就是床铺。这就是接下来三天两夜要待的地方。 他没有急着整理文具,而是闭上双目,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外界的一切嘈杂与污秽都隔绝在外。 随着一声锣响,考场彻底安静下来。 几名巡绰官开始在号舍间的窄道上踱步,他们的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 陆渊睁开眼,铺开考卷,开始研墨。 一个脚步声在他的号舍门口停下。 陆渊并未抬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那人似乎只是随意停留,但下一刻,一只穿着官靴的脚,重重地踢在了陆渊那张简陋的桌腿上。 “砰!” 桌子剧烈一晃,刚刚研好的墨汁在砚台中漾起波澜,险些溅出,毁掉整张考卷。 陆渊伸手扶住砚台,动作稳健。 他抬起头,看到了来人。正是那名姓李的主簿。 李主簿并未看他,仿佛那一脚只是走路时不小心碰到的,他甚至没有半分停留,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去。但那不经意间投过来的一瞥,充满了轻蔑与警告。 这便是宋家的手段。 不是当街行凶的下策,而是在这决定命运的考场上,用规则内的权力,施加无形的压力。 陆渊垂下眼帘,重新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磨动。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一炷香后,主考官在明远楼上就位。 考题被悬挂出来。 “本场考题,《论民之所欲》!” 题目一出,整个考场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的人长舒一口气,觉得这题目出自《孟子》,有经典可依。有的人则紧锁眉头,感觉题目宽泛,难以写出新意。 《论民之所欲》。 陆渊看着这五个字,脑海中一片清明。 【新技能‘思维风暴’激活。】 【知识库整合中……儒家经典……历代民生策论……王家村实地见闻……前世社会学理论……】 无数的知识与信息在他的脑中碰撞、融合,最终化为一条清晰无比的脉络。 周围的考生还在苦思冥想,琢磨着如何破题,如何引经据典,才能显得自己学识渊博。有人抓耳挠腮,有人念念有词,更有人已经急出了一头汗。 陆渊却已提起了笔。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先写草稿,而是直接落笔于正式的考卷之上。 他没有以“子曰”或“孟子云”开篇,而是以八个字,作为整篇文章的破题。 “民之所欲,在生,在安。” 短短八个字,没有一句引经据典,却直指问题最根本的核心。 人民想要的,不过是活下去,和安稳地活下去。 写下这八个字,陆渊便感到文思泉涌,下笔再无半分滞涩。他从“生”字入手,论述温饱、医疗、生计之重。又从“安”字切入,阐述律法、治安、公平之要。 他的文章,没有空洞的圣人之言,而是将他在王家村看到的贫苦,在县城里经历的豪强欺压,都化为了最朴实的文字和最真切的论述。 巡绰的李主簿再次走了过来。 他看到大部分考生都还在苦苦构思,唯独那个丙字三十七号的陆渊,已经下笔如飞。 他走到号舍外,看着陆渊卷面上那行云流水的字迹,和他那沉浸于思考与书写中的神情,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小小的骚扰,根本动摇不了他。 李主簿的内心发出冷笑。 你写得再快,再好,又有什么用? 卷子的好坏,是我说了算。 他已经想好了评语,就用“文风轻浮,不合规矩”这八个字,便足以将这篇在他看来惊世骇俗的文章,直接打入下下等,永不录用。 时间在所有考生的煎熬中缓缓流逝。 当结束的钟声终于敲响时,整个考场都响起了一片如释重负的叹息声。 “停笔!收卷!” 衙役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取考卷。 陆渊放下笔,轻轻吹干最后一笔的墨迹。他将自己这呕心沥血写就的答卷,递给了收卷的衙役。 所有的卷子被汇总到一起,送往巡绰官处。 李主簿站在那里,接过一叠叠的卷子。 当陆渊那份卷子经过他手时,他将其抽了出来,很自然地放在了所有卷子的最底下。 这个动作很快,在交接的忙乱中无人察觉。 做完这一切,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冷的快意。 不管你卧龙先生在外面有多大的名声,在这贡院里,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 他抱着那厚厚一摞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卷宗,转身向阅卷房走去。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阅卷房内,烛火摇曳,空气闷浊。一叠叠承载着无数士子命运的考卷,堆积如山。几位阅卷官都已是满脸疲惫,机械地翻阅着,用朱笔写下或生或死的评语。 李主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却无半分困意。他在一堆卷子中,准确地抽出了自己做了记号的那一份。 正是陆渊的答卷。 他将卷子递给旁边一名早已打过招呼的同僚,“张兄,你来看看这份。” 那张姓考官接过来,只看了个开头,便撇了撇嘴。 “民之所欲,在生,在安?开篇不引经据典,不谈圣人教化,上来就说这些俗事,好大的口气。” 李主簿附和道:“通篇都是些街头巷尾的见闻,什么豪强欺压,什么民生疾苦,言辞粗鄙,毫无文采可言。” “这等文章,若是让他中了,岂不是在鼓励士子们都去写些市井之言,忘了圣贤书?”张姓考官将卷子扔回给李主簿,下了定论,“哗众取宠,文风轻浮。” 李主簿拿过朱笔,在卷尾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写下八个大字。 “文风轻浮,不合规矩。” 随即,他又在那八个字下面,批了一个刺眼的“末等”。 做完这一切,他随手一扬,那份卷子便划过一道弧线,轻飘飘地落入了墙角那个装满了废卷的黜落筐中。 主考官钱秉文正被一篇辞藻华丽的策论搞得头昏脑胀,并未注意到角落里这微不足道的动作。 在李主簿看来,那个叫陆渊的年轻人,他的科举之路,到此为止了。 第20章 三声拍案惊四座 七日后,放榜之日。 县衙前的长街被堵得水泄不通,数千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巨大的红榜。 “中了!我中了!” “下一位!下一位是谁!”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狂喜的呐喊与失落的叹息。 徐文远挤在人群外围,一脸笃定地对身旁的陆渊说:“陆兄,以你的才学,案首非你莫属。我已经让人在漓风楼把庆功宴都备好了。”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面红榜。 榜单从后往前,一个一个名字被高声唱出。 周围的人群,从最初的期待,慢慢变得骚动。 “怎么回事?都快念到前十名了,怎么还没有卧龙先生的名字?” “不可能吧,卧龙先生的文章何等惊才绝艳,县试对他而言不是探囊取物吗?” “二十名……十五名……第十名……” 当唱榜的衙役念完最后一位上榜者的名字,将榜单彻底贴好时,人群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没有。 从头到尾,都没有“陆渊”这两个字。 “怎么会这样!”徐文远第一个跳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黑幕!这绝对是黑幕!” 周围的士子也炸开了锅,议论声铺天盖地。所有人都认定,以卧龙先生的才华,绝无落榜的可能。 在一片喧哗与愤怒中,陆渊却异常平静。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人,一步步走向县衙大门。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他走到那面巨大的鸣冤鼓前,没有半分犹豫,抄起了鼓槌。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整条街的嘈杂都为之一顿。 “咚!咚!” 又是两声,鼓声如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陆渊扔掉鼓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呐喊。 “学生陆渊,状告本次县试考官舞弊,埋没良才!” 公堂之上,气氛肃杀。 县令钱秉文一拍惊堂木,对着堂下那个青衫独立的年轻人喝道:“陆渊!你可知击鼓鸣冤,若无实据,乃是重罪!” “学生知道。”陆渊挺直了背脊。 “你凭什么说考官舞弊?” 不等陆渊回答,一旁的李主簿便抢先出列,对着钱秉文躬身道:“大人,此子狂妄至极!他在考场上便目中无人,写出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满纸荒唐言。下官等人将其评为末等,乃是秉公处置。他如今落榜,心生怨怼,便行此诬告之举,请大人明察!” 钱秉文看向陆渊,“你可有证据?” “证据,便在学生的答卷之中。”陆渊转向李主簿,“我只问一句,我的卷子,如今何在?” 李主簿冷哼一声:“自然是在黜落卷宗之内,与万千废卷一同封存。怎么,你还想翻案不成?” “不必。”陆渊环视四周,看向堂下旁听的数百名士子与百姓,朗声道,“既然卷子无法当场查验,那便由学生,将这份答卷,公之于众!”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那张考卷的每一个字都清晰浮现。 再次睁眼,他开口了。 “本场考题,《论民之所欲》!” “学生破题:民之所欲,在生,在安。” 短短八个字,掷地有声,整个公堂瞬间安静下来。 陆渊的声音在庄严的衙门大堂内回荡,他没有丝毫停顿,将那数千字的文章,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从温饱生计之重,到律法公平之要。从王家村的贫苦,到清河县的豪强。他的文章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句句扎在人心上。 钱秉文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脸上的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 堂下的士子们,更是听得如痴如醉。 当陆渊背完最后一个字时,公堂之内,落针可闻。 “哈哈哈哈!”一阵刺耳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李主簿状若疯狂地指着陆渊,“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书生!谁知道你这文章是不是落榜后才连夜编出来的?拿一篇事后之作,来此欺瞒大人,你该当何罪!” 这番话,让刚刚被文章折服的众人又起了疑心。 陆渊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只是盯着李主簿,缓缓开口。 “李主簿,我与你素未谋面,你为何对我偏见至此?” 李主簿一愣:“一派胡言!” “你评我文章轻浮,敢问,轻浮在何处?” “你言我不合规矩,敢问,不合在何处?” “你说我满纸荒唐,敢问,民生疾苦是荒唐,还是公平正义是荒唐?” 陆渊一步步向前,一连七问,每一问都比前一问更加凌厉。 “你……”李主簿被问得连连后退,额头上冷汗直流,支支吾吾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县令身旁,始终沉默不语的一位锦服中年人,猛地将手中的茶杯重重顿在桌上。 “够了!” 那人站起身,他不是县衙的人,而是州府派来的巡查御史。 他盯着丑态百出的李主簿,满面寒霜。“此等文章,若为末等,我大夏科举颜面何存!来人,给我彻查此人!” 两名虎狼般的衙役立刻上前,将瘫软在地的李主簿架住。 陆渊对着御史和县令,深深一揖。 “大人,学生之文,一字一句,皆是心血!若此文还不够资格踏入龙门,学生无话可说!只求大人明察,勿要让宵小之辈,玷污了圣人所立的取士之道!我陆渊,今日便以我文,荐我心!” 御史走到他面前,亲手将他扶起,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满是欣赏。 “去,把黜落的卷宗拿来!本官要亲眼看看!” 片刻之后,那只盛满废卷的筐子被抬了上来。 御史亲自弯腰,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抽出了那份被标注了“末等”的答卷。 他将答卷呈给县令钱秉文。 钱秉文接过,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他看着卷面上那行云流水的字迹,看着那振聋发聩的文字,再看着卷尾那刺眼的八字评语和“末等”二字,他的脸涨得通红。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公堂正中,高高举起那份答卷。 他对着堂下所有的士子和百姓,用尽全力高声宣布。 “本官宣布,清河县丙寅年县试,案首——陆渊!” 全场死寂。 一秒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几乎要将县衙的屋顶掀翻。 【检测到宿主公开挑战科举权威,完成惊天逆转,声望达到顶点。】 【‘三声拍案惊四座’事件完成度:完美。】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500点!】 【恭喜宿主获得争鸣点*1。】 第21章 身着襕衫归故里,一步一叩敬双亲 清河县通往王家村的泥土路上,一队人马正缓缓前行。 为首的是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县衙差役,身穿皂衣,腰配官刀,一脸肃穆。 他们身后,是两名敲着铜锣的杂役,每走一段路,便会用力敲响。 “铛!铛铛!” “喜报!王家村陆渊,高中本县县试案首!” 嘹亮的唱报声,惊起了路边林子里的飞鸟。 陆渊就走在这队人马的中间。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襕衫,青色的衣料笔挺,头戴方巾,脚踩布靴,整个人与这乡野土路格格不入。 这是童生的功名服。 也是他此生第一次,穿上如此体面的衣裳。 徐文远为他准备的马车,被他谢绝了。 他选择步行。 用双脚,一步一步,丈量着这条离乡与归乡的路。 越是靠近村口,那份埋在心底的情绪就越是翻涌。 一个月前,他从这里走出,前路茫茫。 一个月后,他从这里归来,身后是官府的仪仗。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王家村的村民们,早已被铜锣声惊动,黑压压地聚在村口,伸长了脖子张望。 当他们看清那两名马上威风凛凛的官差,以及官差口中“案首”两个字时,整个村子都炸开了锅。 “天爷啊!是官差!” “案首?陆家那小子考上案首了?” “就是第一名啊!咱们村要出大人物了!” 人群中,一个平日里最喜欢说闲话的汉子王老七,此刻脸色煞白。 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还在嘲笑陆渊是去县城白白送死。 他下意识地想往前凑,去套个近乎,可看到那两名差役冷峻的脸,双腿便一阵阵发软,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他只能和其他村民一样,敬畏地跪伏在路边。 陆渊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穿过跪了一地的乡邻,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石子。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村口田埂上站着的两个瘦小身影上。 王大山和赵翠花。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 他们依旧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裤腿上沾满了泥点。 王大山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锄头,赵翠花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满是风霜的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的激动。 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 看着那个穿着崭新衣袍,已经让他们感到有些陌生的儿子。 陆渊的鼻腔一酸,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他加快了脚步。 在距离父母还有十步远的地方,他停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身后敲锣打鼓的仪仗,也没有在意全村人震惊的注视。 他缓缓摘下头上的方巾,放在一旁的石墩上。 然后,他整理好自己崭新的襕衫,撩起衣袍前摆。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反应中,他对着那两个站在田埂上的老人,双膝弯曲,重重地跪了下去。 一个响头,结结实实地磕在满是尘土的地上。 “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翠花惊呼一声,就要冲过来扶他。 陆渊没有起身,而是再次直起上身,往前挪动了三步,再次跪下,再次叩首。 王大山彻底懵了,他扔掉锄头,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好,好,快起来,快起来啊!” 陆渊又一次直起身体,又一次往前膝行三步。 第三次,他俯下身,将额头长久地贴在冰凉的土地上。 全村寂静。 只有风吹过田野的呜鸣声。 陆渊抬起头,脸上已经沾了些许泥土,但他毫不在意。 他对着两位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道。 “父亲!母亲!孩儿不孝,让您二老受苦了!” “今日,孩儿考中童生,位列案首!” “按我大夏律例,凡有功名在身者,其家可免除徭役赋税!” 王大山和赵翠花浑身一震。 他们听不懂什么案首,但“免除徭役赋税”这几个字,他们听得清清楚楚。 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用交那沉重的皇粮,王大山也不用在农闲时被抓去修河堤了。 赵翠花的眼泪,瞬间决堤。 陆渊没有起身。 他保持着叩首的姿态,继续朗声道。 “父亲,昔日您以柴刀赠我,教我立身之本。” “母亲,您以布鞋暖我,教我立足之基。” “今日之功名,非渊一人之功,乃父母教养之恩!” 他挺直背脊,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此三叩,一为生养!” “二为教诲!” “三为他日,渊若身登庙堂,亦不敢忘今日农家之本!”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彻底失语。 那些原本跪着的村民,头埋得更低了,羞愧难当。 带队的差役也被这一幕深深触动,他翻身下马,走到近前,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县衙大印的文书。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王家村的众人,大声宣读。 “清河县令钱公钧令:王家村陆渊,才学出众,品性兼优,于丙寅年县试高中案首,为我县文风之表率!特此,依律免除其家所有赋税、徭役!另,赏银二十两,以资嘉奖!” 差役宣读完毕,亲手将那份文书与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交到还处在呆滞中的王大山手里。 “老丈,恭喜了,您养了个好儿子啊。” 王大山的手哆嗦着,几乎拿不稳那袋银子。 直到这时,陆渊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父母身边,亲手扶住了他们。 “爹,娘,我们回家。” 他从父亲手中接过钱袋和文书,搀扶着两位老人,向着村里那间破败的土屋走去。 身后,是全村人敬畏到了极点的注视。 三天后。 王家原本破旧的土屋,已经被一群工匠拆除,正在原址上建造一栋青砖大瓦房。 村里那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也被陆渊出钱,请人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碎石,变得平整起来。 县里乡绅名流的宴请帖子,雪片般飞来,都被陆渊一一回绝。 夜里,临时搭建的茅草棚下,油灯的光晕温暖。 陆渊将二百两银票,悉数放在了母亲赵翠花的手里。 “娘,这钱您收着,以后想吃什么就买,别再省了。” 赵翠花看着那几张纸,手抖得厉害。 “渊儿,这……这太多了,娘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不多。” 第22章 更广阔的天地 陆渊又看向王大山。 “爹,您也别再下地了,把家里的田租出去,好好歇着。” 王大山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光一明一暗,他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一句。 “闲不住。” 陆渊笑了笑,他知道老人的脾性。 一家人沉默了一会,享受着这份从未有过的安宁。 陆渊给母亲的碗里夹了一块肉,状似无意地开口。 “爹,娘,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啥事,你说。” “我……我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话一出口,棚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大山夹烟的手停在半空,赵翠花的脸上血色尽褪。 看到他们这个反应,陆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追问,只是放缓了语调。 “爹,娘,你们别怕。不管我是不是亲生的,你们都是我的爹娘,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我将来也该去弄清楚。这不为别的,只为求一个心安,解一个疑惑。” “我向你们保证,将来无论我身在何处,成就如何,王家村,永远是我的根。你们,永远是我陆渊的至亲。” 听完这番话,赵翠花再也忍不住,捂着脸低声啜泣起来。 王大山长长叹了口气,将烟锅在地上磕了磕。 “渊儿,你……是我们从河边捡回来的。” 又过了两天。 新房的地基已经打好,村里的路也修葺一新。 清晨,陆渊背上了一个简单的行囊。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徐文远送来的府城地图。 他拒绝了父母的相送,独自一人走到了村口。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看了一眼那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 然后,他转过身,再没有回头。 前方的路,通往郡府。 通往更广阔的天地。 检测到宿主完成‘衣锦还乡’事件,心境圆满,孝道加身,与尘世因果联系加深。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300点。】 【当前总才气值:1110点。】 兰亭雅集,设于沧州府城外的曲水河畔。 此处风景清幽,沿岸皆是青石翠竹,文人雅士效仿古人,设流觞曲水之宴,谈诗论文,蔚然成风。 今日,此地更是人头攒动,几乎汇集了沧州府内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士子。 只因三日前听风阁那场石破天惊的争斗。 钱文柏一早便到了,他身着月白色长衫,手持一把湘妃竹扇,身边簇拥着大批支持者,谈笑风生,尽显主场之利。 他胸有成竹。 为了今日,他将自己关在书房三日,遍览典籍,终成一篇自认足以惊艳四座的策论。 陆渊则安静地坐在另一侧的石凳上,独自品茶,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 吉时已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宿儒起身,宣布雅集论题。 “今日策论,不设题目,诸君可自抒胸臆,以经世致用为要。” 话音刚落,钱文柏的友人便高声道。 “便请钱兄先为我等抛砖引玉!” “请钱兄赐教!” 呼声四起。 钱文柏也不推辞,他走到场中,对着众人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自信的弧度。 他展开一篇稿纸,朗声念道。 “学生所论,乃《工商兴邦》。” 开篇四个字,便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呼。 重农抑商乃是大夏国策,公然提出以工商兴邦,可谓离经叛道。 “国之税赋,本于农桑,然田亩产出有其极限,遇灾年则颗粒无收,国库空虚。反观商贾,南货北运,一进一出,其利百倍。若能易抑为举,广开商路,以商税补农税之不足,则国库可丰,百姓可安……” 钱文柏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他描绘了一幅商贸繁荣,国家富足的壮丽图景,在场多是商贾出身的士子,闻言无不心潮澎湃,大声叫好。 他的论述无懈可击,观点新颖大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对决已经分出了胜负。 钱文柏念罢,得意地看向陆渊。 宿儒捻着胡须,也开口问道。 “陆案首,该你了。” 陆渊站起身,手中空无一物。 他没有稿纸。 “学生所论,《论农桑为国之根本,兼论水利与新作物之要》。” 众人闻言,大多露出不屑。 又是老生常谈的农桑之事,如何能与钱文柏那篇石破天惊的《工商兴邦》相比。 陆渊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是平静地开口。 “工商之繁荣,如空中楼阁。而农桑,便是这楼阁的地基。地基不稳,楼阁越高,则摔得越重。” “钱兄所言,以商税补农税,听来甚是美妙。但学生敢问一句,若天下饥荒,百姓易子而食,商贾纵有万贯家财,又能去何处换来粮食?” 这一问,让场中的喧嚣顿时一静。 钱文柏的脸色也微微变化。 陆渊没有停顿,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 众人不解,纷纷围拢上前。 只见陆渊画出的,是一个造型奇特的犁。 “此物,我称之为曲辕犁。” 陆渊指着地上的图样,缓缓解释。 “传统直辕犁,沉重笨拙,需二牛抬杠,耗费人力畜力极大,且耕深不足。而此犁,将直辕、长辕改为曲辕、短辕,大大减轻了重量,调转也更为灵活,只需一牛便可牵引。” “最关键处,在于犁壁。它能将翻起的土垡推向一侧,减少前进阻力,同时做到深耕、碎土、覆盖。经我推算,此犁可省力一半,提升耕作效率三成以上!”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头脑发懵。 省力一半,增效三成! 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在场只要对农事稍有了解的人,都心知肚明。 这已经不是策论,这是足以改变一国农业格局的神器! 钱文柏呆立当场,他策论中那些华丽的辞藻,在这具象化的、拥有恐怖效率的农具面前,显得无比空洞苍白。 陆渊没有看他,而是抹去了地上的图样,继续说道。 “此为节流之法,尚有开源之道。” “据古籍残篇记载,海外有高产作物,其一为玉蜀黍,其秆如竹,其籽如金,一亩可得粮千斤。” “其二为土豆,根茎可食,耐寒耐旱,不择地力,一亩之产,亦可活数口之家。” “若能寻得此二物,并加以推广,何愁天下百姓有饥馑之患?” 陆渊的话,一句比一句惊人。 在场士子已经彻底失语,他们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 第23章 遗失的长孙 就在此时,一个压抑着极度激动的人声,从人群后方传来。 “此物……此物当真能省力一半,增产三成?”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穿便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快步走出,他死死盯着地上被抹掉的痕迹,仿佛要看出一朵花来。 “赵……赵知府!” 有人认出了来者,惊呼一声,全场哗然,士子们呼啦啦跪倒一片。 “拜见知府大人!” 来人正是微服私访的沧州知府,赵元德! 赵元德却根本没理会跪了一地的人,他几步冲到陆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本官问你,那曲辕犁,可是真的?” 面对一州长官的失态,陆渊依旧保持着平静。 他挣开对方的手,后退一步,不卑不亢地躬身一揖。 “回禀大人。” “此物乃学生偶得之奇想,尚未有实物。但其原理符合力学之道,学生愿以人头担保,若依法制作,必能福泽万千农户。” “至于新作物,若能寻得,更是可以彻底解决百姓饥馑之患。” “经世致用,不在纸上空谈,而在田间地头,能让百姓多收一斗米,多吃一顿饭。” 这番话掷地有声。 赵元德怔怔地看着陆渊,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钱文柏。 “钱文柏,你可服气?” 钱文柏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陆渊,原本的嫉妒、不甘,此刻尽数化为了深深的敬佩与苦涩。 他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他引以为傲的才学,在对方那心怀天下、脚踏实地的经世之学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陆渊面前,推金山倒玉柱般,郑重下拜。 “文柏心服口服。” “今日方知何为坐井观天。陆兄之才,经天纬地,文柏自愧不如,甘愿认输,从此封笔,永不再踏足文坛!” 说完,他竟真的从怀中取出毛笔,当众折断。 陆渊伸手去拦,却已经晚了。 雅集不欢而散。 当晚,陆渊被一顶小轿,秘密请入了知府官邸。 书房内,赵元德屏退了所有下人。 他没有再提曲辕犁之事,而是从一个上锁的柜子中,取出一份发黄的旧案卷宗,推到陆渊面前。 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墨迹斑驳的大字。 “京城,陆府。” 赵元德凝视着陆渊,缓缓开口。 “十六年前,京城永定侯府,遗失一名长孙。” “与你的年纪,恰好相符……” 检测到宿主以经世致用之学,引发巨大轰动,声望达到顶峰。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500点。】 【当前总才气值:2010点。】 赵元德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用杯盖缓缓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不迫。 他在观察。 他在等待陆渊的反应。 是震惊,是狂喜,还是迷茫。 任何一个正常人,在得知自己可能与京城侯府有牵连时,都该有的反应。 陆渊的手本已伸向茶杯,此刻却停在了半空。 他没有去看赵元德,也没有去看那份案卷。 片刻的停顿后,他的手收了回来,平稳地放在膝上。 房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赵元德终于放下了茶杯。 陆渊的平静,超出了他的预料。 “你不好奇吗。” 赵元德开口,打破了沉默。 陆渊缓缓抬起头,向着赵元德,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大人告知。” “但学生乃王家村王大山之子,生于斯,长于斯。” “至于京城陆府,于我而言,不过是史书上一个冰冷的名字罢了。” 他的回答清晰而沉稳,将赵元德抛出的惊天诱饵,轻描淡写地推了回去。 赵元德的动作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对足以改变一生的身世线索,竟选择了不动如山。 这已经不是城府深深,这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强大心志。 “好。” 赵元德吐出一个字。 “好一个‘冰冷的名字’。” 他再次打量陆渊,这次的审视中,试探进去,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永定侯府,如今在京中,也称镇北侯府。” 赵元德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直接讲述起来。 “十六年前,侯府嫡长子外出巡查封地产业,其妻于府中诞下一子,便是嫡长孙。然则,侯府内部派系林立,嫡庶之争从未停歇。” “长孙满月不久,便传出失踪的消息。侯府震怒,彻查无果,最终只成了一桩悬案。” 赵元德的话语很平淡,却勾勒出一幅侯门深宅之内,不见血的凶险画面。 失踪,多么巧妙的词。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被掩盖在了这两个字之下。 陆渊安静地听着,脑海中却迅速拼凑着信息。 若自己真是那个所谓的“嫡长孙”,那么回归侯府,便意味着要一头扎进一个看不见的漩涡里。 那里有夺嫡的叔伯,有虎视眈眈地庶出兄弟,还有当年害死自己的幕后黑手。 回去认祖归宗? 那不是衣锦还乡,那是自投罗网。 赵元德看到陆渊依旧沉默,继续加重了筹码。 “本官与镇北侯,政见不合。” 他终于说出了关键。 “侯爷乃是朝中保守一派的中坚,主张重农抑商,固守成规,于国于民,皆非长久之计。” “而本官,与朝中一些同道,皆认为大夏亟需变革。” “告知你此事,一是让你心中有数,早做准备。二是……” 赵元德停顿了一下。 “本官爱才。” “只要你在接下来的府试中,依旧能有兰亭雅集那般的惊才绝艳,本官,愿意做你的靠山。” “助你在科举之路上走得更远,也为我等将来在朝堂之上,多添一分力量。” 这番话,无异于一场政治上的豪赌。 他坦诚地将自己的派系,自己的野心,都摆在了陆渊面前。 这是一份招揽。 一份来自一州知府,伸向一个尚未及第的士子的招揽。 赵元德将那份尘封的案卷,轻轻推到陆渊面前。 “这东西,你拿着。” “如何处置,何时动用,皆由你自己决定。” “这,算是本官的诚意。” 一份足以证明陆渊身世的卷宗,此刻成了一份投名状。 陆渊终于伸出手,拿起了那份略显沉重的案卷。 第24章 心如止水 他没有翻开。 他站起身,将案卷收入怀中,再次对赵元德躬身一揖。 “大人厚爱,学生铭记于心。” “但这京城侯府,是龙潭还是虎穴,学生暂无兴趣一探。” 他抬起头,直面着这位沧州府最高长官。 “若有朝一日,我能凭自己的双脚走到那侯府门前,我希望不是以一个‘失踪长孙’的身份回去乞求怜悯。” “而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让他们抬头仰望。” “在此之前,我只是清河县的农家子弟,陆渊。” 一番话说完,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将个人的身世之谜,与未来的政治抱负结合起来。 他接受了赵元德的示好,却没有成为对方的棋子。 他宣告了自己要走的,是一条完全依靠自身实力,而非血脉背景的通天大道。 赵元德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放声大笑。 “好!说得好!” “本官今日,方知何为‘非池中物’!” “陆渊,本官等着你府试夺魁,等着你名动沧州,等着你……走进京城那一天!” 夜色已深。 陆渊乘坐着来时的小轿,回到了位于府城的客栈。 他关上房门,将那份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案卷,取了出来。 他没有看。 只是将其平整地压在了行李箱的最底层。 对他而言,查身世是未来的事。 考功名,才是眼前的路。 窗外月光皎洁,洒在书桌上。 陆渊抽出纸笔,摊开。 心如止水。 他的笔尖轻轻地落在纸上,开始为三日后的府试做最后的准备。 检测到宿主获得关键情报:镇北侯府旧案。】 情报关联京城核心派系,声望与潜力评估提升。 系统商城解锁新条目:京城派系分布图(初级)。】 府试之日,天光微熹。 贡院之外,早已是人山人海。 三日一晃而过,陆渊的名字,连同那首《悯农》,已传遍沧州府的大街小巷。 考场之内,数百名士子正襟危坐,气氛肃穆,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紧张。 钱文柏也在其中,他面色沉静,只是偶尔瞥向陆渊方向的动作,泄露了内心的不平。 吉时到。 主考官走上高台,展开黄卷,洪亮的宣读声回荡在贡院上空。 “今科府试,策论之题为——” “《论农桑之要》!” 四个字,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满场死寂。 下一刻,几乎所有考生的头,都刷地一下,齐齐转向了角落里的陆渊。 这题目…… 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是巧合? 还是知府大人刻意的安排? 无数道探究、嫉妒、猜疑的视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陆渊笼罩其中。 钱文柏的身体一僵,随即,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法言说的苦笑。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与一个能写出“粒粒皆辛苦”的人讨论农桑,再巧的言辞,再妙的典故,都显得苍白无力。 胜之不武。 这四个字,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 即便陆渊夺魁,这份荣耀也将蒙上一层阴影。 面对这几乎将他架在火上烤的局面,陆渊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缓缓研墨,动作不急不缓。 检测到宿主面临舆论困境,是否兑换宋明时期水利工程总集?】 陆渊没有半分犹豫。 兑换。】 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精巧的水利图纸、复杂的工程数据、历朝历代治水兴农的得失成败,在他的思维中交织、重组。 他睁开双眼。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已然不同。 他看到的不再是考场,而是沧州府百万顷的田地,是纵横交错却淤塞不畅的河道。 他提笔,饱蘸浓墨,在雪白的卷纸上,写下了五个字。 《论沧州水利兴农疏》。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巡场的考官脚步一顿。 不是“论”,而是“疏”。 前者是空谈,后者是实策。 一字之差,格局立判。 接着,陆渊没有按照常理引经据典,而是直接落笔。 “沧州有田百万,而常受旱涝之困。非天不仁,乃水利不修之过也。” 他下笔如飞,纸上很快出现了一幅简易的沧州地图。 他以朱笔在图上勾勒。 “当引清河之水,穿行北地,此为‘引水’。” “于落马坡筑堤建坝,可成一巨型水库,雨季蓄洪,旱时放水,此为‘蓄水’。” “开凿主干、支流渠道,如人体经络,遍布全境,此为‘灌溉’。” “加固南岸大堤,深挖河道,使洪水过境,安然入海,此为‘防洪’。” 引水、蓄水、灌溉、防洪。 一个四位一体,互为表里的宏大水利网络构想,在他的笔下,清晰浮现。 他写得酣畅淋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 旁边的考生们,还在引述《齐民要术》,还在空谈“仁政爱民”。 而陆渊的卷子上,已经布满了精确到尺寸的堤坝结构图,详细到人力物力的工程预算。 这哪里是在考试。 这分明是一位工部尚书,在制定一项足以改变一州命运的国策。 那位巡场考官呆立在陆渊身后,一动不动,从最初的疑惑,到震惊,再到最后,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看到了陆渊在卷末写下的最后一段话。 “空谈仁义,不足以活一人。” “兴修水利,可养活十万众。” “为政者,当手持算筹与图纸,深入田间与河堤,而非仅坐于庙堂之上,空诵圣贤之言。” “农桑之要,在‘做’,不在‘说’。”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考官的身体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见证的,不是一篇策论的诞生,而是一个新时代的宣言。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陆渊搁下笔,平静地将卷子交给收卷的官差。 检测到宿主完成经世致用之策,提出具备高度可行性的宏大工程,声望即将达到顶点。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800点。】 恭喜宿主解锁新技能:水利工程知识库(初级)。】 当前总才气值:2810点。】 第25章 八百里加急 阅卷房内,灯火通明。 十几位考官正在埋头批阅卷宗。 “今年的文章,大多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 “这个钱文柏的还算不错,文采斐然,可惜,在题目上吃了大亏。” 一位考官拿起一份卷宗,只看了一眼,便发出一声惊咦。 “你们来看这份!” 几位考官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那份布满图纸和数据的卷子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这是……考卷?” “这分明是一份工程奏疏!” “引水、蓄水、灌溉、防洪……天哪,此人是想重塑整个沧州的水系!” “这……这如何评判?该给甲等,还是……不,这已经超出了甲等的范畴!” 一位年长的考官颤抖着手,指着卷末那段话。 “‘在做,不在说’……此等见识,此等胸襟,我等为官数十载,自愧不如!” “这份卷子,我们评不了。” 主考官当机立断。 “立刻!将此卷封存,送往知府大人的官邸!” 夜深。 知府官邸,书房内。 赵元德手捧着陆渊的答卷,已经看了整整三遍。 他没有坐着。 而是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显得无比用力。 那份描绘着沧州水利网络的图纸,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荡。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具备着惊人的可行性。 这哪里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能写出的东西? 便是让他这位知府,穷尽幕僚之力,十年之内也未必能做出如此完善的规划。 他停下脚步,再次拿起那份答卷,口中喃喃念着。 “空谈仁义,不足以活一人……” “兴修水利,可养活十万众……” 突然,他猛地一掌拍在书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对着门外沉声喝道。 “来人!” 一名心腹师爷立刻推门而入。 赵元德的双目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用一种发现旷世奇珍的声调,下达了命令。 “此子若不为案首,天理不容!”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 “不,区区案首,已不足以彰其才华!” 赵元德将卷子小心翼翼地卷好,递给师爷。 “立刻謄抄一份,用最好的快马,八百里加急!” “送往京城,必须亲手交到张相公的手中!” 全场死寂。 那块刻着“镇北”二字的乌木令牌,在宴会厅明亮的灯火下,泛着沉郁的光。 它不重,却压得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镇北侯府。 这四个字,在京城之外的地方,几乎就等同于圣旨。 驿卒的胸膛挺得笔直,他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享受着将一个侯府的意志,降临在这座小小府城的感觉。 他的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施舍的姿态看着主宾席上的陆渊。 仿佛被老夫人召见,是这个新科案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钱文柏的心脏跳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望向陆渊,却只看到一个平静的侧脸。 赵元德端着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杯中美酒泛起细微的涟漪。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块令牌背后代表着什么。 是京城最顶级的勋贵势力,是盘根错节,连他这个知府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存在。 去,还是不去? 去,就是默认了自己与侯府的关系,从此被贴上侯府的标签,未来在朝堂上步步维艰。 不去,就是当众打了镇北侯府的脸,从此结下死仇。 这是一个两难的死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渊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站起身。 动作不急不缓,从容地让人感到不真实。 他没有走向那名驿卒,而是走到了厅堂中央的一座烛台旁。 那里的烛火,正安静地燃烧着。 驿卒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陆秀才,老夫人的时间宝贵,还请……”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陆渊对他伸出了手。 “信呢?” 驿卒一愣。 “什么信?” “老夫人的手谕。” 陆渊的口吻很平淡,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驿卒从怀中取出一封封了火漆的信件,带着几分傲慢递了过去。 “接着。” 陆渊没有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封信。 驿卒举着信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最终还是有些恼怒地亲自走上前,将信拍在陆渊的手中。 “现在,可以跟咱家走了吧?” 陆渊拿着那封信。 他没有看信封上的字,更没有拆开火漆。 他转身,走回烛台。 在全场数百道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将信纸的一角,缓缓凑近了跳动的烛火。 “你!” 驿卒的瞳孔剧烈收缩。 赵元德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钱文柏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纸张。 火舌向上蔓延,将那精致的信封,连同上面“镇北侯府”的火漆印记,一同吞噬。 纸张卷曲,变黑,化作灰烬。 最后一点火星,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熄灭。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息。 陆渊松开手,任由那最后的灰烬飘落在地。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名已经彻底呆住的驿卒。 然后,他开口了。 “烦请信使回禀老夫人。” 他的话语清晰,传遍了寂静无声的宴会厅。 “十六年前,陆渊已死于清河。” “如今活着的,是王家村的农家子,陆渊。” 他顿了一下,环视一周,让自己的宣言,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我陆渊之名,他日将凭科举正途,登于庙堂之上。” “而非藉他人之羽翼,苟活于侯门之下。” 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狂! 太狂了! 这不是拒绝。 这是宣战。 驿卒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 他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愤怒而颤抖。 “你……你放肆!” 他指着陆渊,手指哆嗦。 “你可知这是抗命之罪!你这是在藐视侯府!” “藐视侯府,就是藐视朝廷!” 他把一顶天大的帽子扣了下来。 在场的官员们,脸色都变了。 这种指控,没人担待得起。 然而,陆渊却笑了。 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坦然的,带着绝对自信的笑容。 他向前一步,反问那个气急败坏的驿卒。 “我乃朝廷秀才,天子门生。” 第26章 侯门信使至,一言退侯门 “赴考,是我的本分。” “敢问,我是抗了朝廷之命,还是违了大夏之律?” 驿卒被他问得一窒。 陆渊步步紧逼。 “若侯府能以一纸家书,便可随意召见天下秀才。” “那还要这科举何用?” “还要这朝廷法度何用?” 一连三问。 一问比一问更加诛心。 驿卒的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怕的逻辑陷阱。 如果他说是,那就是公然宣称侯府权力大于国法。 如果他说不是,那他就没有理由再指责陆渊。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他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苍白无力的话。 陆渊收敛了笑容。 “我所言,句句皆是法理。” “信使所为,字字皆是威逼。” “究竟是谁在强词夺理,在座的各位大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他拱了拱手。 “话已至此,信使,请回吧。” 驿卒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一脸淡然的陆渊,又看看周围那些或震惊,或敬畏,或幸灾乐祸的脸。 他明白,今天,镇北侯府的脸面,被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当着整个沧州府官场士林的面,踩在了脚下。 他狠狠一跺脚。 “好!好!陆渊!” “你有种!” “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一句狠话,甚至忘了去捡那块掉在地上的乌木令牌,狼狈不堪地转身,在一片死寂中,仓皇离去。 直到驿卒的身影彻底消失。 宴会厅里,才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赵元德缓缓坐回椅子上,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厅堂中央,身形挺拔的少年,心中翻江倒海。 这哪里是个少年。 这是一个天生的枭雄。 【检测到宿主公开挑战勋贵特权,引发寒门士子强烈共鸣,捍卫科举尊严。】 【恭喜宿主获得争鸣点1500点。】 【恭喜宿主‘圣人之言’能力获得强化,言语将附带更强信念效果。】 钱文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走到陆渊身边,低声道。 “陆兄,你……你这……” 他想说太冲动了,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以复加的敬佩。 烧信拒召。 这是何等的胆魄与风骨。 陆渊对他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了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宴会的气氛变得无比古怪。 人们再也无心推杯换盏,只是用复杂的眼光,偷偷打量着那个平静地吃着菜的案首。 宴席草草结束。 宾客散去时,赵元德将陆渊单独留了下来。 他遣散了所有下人,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陆渊。” 赵元德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此举,虽有风骨,但,也彻底激怒了镇北侯府。”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从沧州到省城,还有数百里路。” “这条路,怕是不会太平了。” 他转过身,对陆渊说。 “明日起程,我为你安排几名府衙的顶尖护卫随行。”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 三辆马车在十余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悄然驶出沧州府城。 赵元德没有食言,派来的人都是府衙中最顶尖的好手,一个个气息沉凝,腰佩官刀,骑乘着高头大马,将陆渊所在的马车护在中央。 车轮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辚辚声。 陆渊掀开车帘一角,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带着泥土的腥气。 道路两旁,田野向远方铺展,收割后的麦茬在薄雾中显得有些萧索。 从沧州到省城,官道平坦,也要走上五六日。 这条路,他前世在地图上看过无数遍,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亲身丈量。 前两日,风平浪静。 护卫们尽职尽责,斥候探马前后游弋,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钱文柏坐在对面,脸色一直不太好看,不时掀开车帘向外张望,手中的书卷翻来覆去也看不进一页。 “陆兄,你说他们……真的会动手吗?”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压低了嗓子问。 陆渊放下手中的一份沧州水文资料,那是他向赵元德讨要的。 “会。” 一个字,让车厢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钱文柏的喉结动了动。 “光天化日,官道之上,他们就敢截杀朝廷秀才?” “对他们来说,一个秀才的命,或许还不如府里一匹病死的马重要。” 陆渊的话很平静,却揭示了最残酷的现实。 “那我们……”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就好。” 陆渊重新拿起那份水文资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这种平静,让钱文柏感到一阵心悸。 第三日午后,马车行至一处名为“断魂坡”的密林地段。 此地两山夹一沟,树木遮天蔽日,官道从中穿行,显得格外幽深。 为首的护卫头领勒住了马,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周遭安静得可怕。 连一声鸟叫虫鸣都听不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护卫头领拔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林间漏下的光斑中反射出森冷的光。 “戒备!” 他的话音刚落。 “咻!咻!咻!” 数十支利箭破空而来,从两侧的密林中攒射而出,箭矢上泛着蓝黑色的幽光。 淬了剧毒。 “举盾!” 护卫们反应极快,瞬间摘下背上的圆盾,组成一道临时的盾墙。 “叮叮当当!” 箭矢撞在盾牌上,发出一连串密集的脆响。 几名护卫闷哼一声,虽然挡住了箭矢,但手臂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发麻。 不等他们喘息,三十多条黑影从林中扑出。 这些人个个黑衣蒙面,手持利刃,身法矫健,配合默契,目标明确,直扑中央的马车。 这不是山匪。 这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府衙的护卫们怒吼着迎了上去,刀光剑影瞬间交织在一起。 鲜血飞溅。 惨叫声撕破了林中的死寂。 府衙的护卫虽是精锐,但杀手的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还多,且招招致命,悍不畏死。 一名护卫被三名杀手围攻,他奋力劈倒一人,自己的胸口却被另外两把刀同时贯穿。 他倒下的最后一刻,眼睛还死死盯着马车的方向。 战局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钱文柏在车厢里吓得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筛糠。 陆渊却异常冷静。 他透过车帘的缝隙,观察着整个战局。 【检测到宿主处于极度危险之中,是否消耗才气值兑换保命道具?】 【否。】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 他的眼睛快速扫过每一个搏杀的身影,那些杀手的动作、配合、破绽,在他脑中被迅速解析、重构。 第27章 路可以一起走 “张三!左移三步!攻他下盘!” 陆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一名正被压着打的护卫耳中。 那名叫张三的护卫下意识照做,一刀挥出,果然逼得对手一阵手忙脚乱。 “李四!佯退!他左肩受过伤,出招不畅!” 又一道指令发出。 被点名的护卫李四依言后撤一步,对手果然急于追击,露出了破绽,被他反手一刀划伤了胳膊。 陆渊的指令一个接一个地从车厢内传出。 他就像一个身处战阵之外的棋手,冷静地调动着每一颗棋子。 护卫们从最初的惊愕,到后来的全然信服,在他的指挥下,原本即将崩溃的防线,竟奇迹般地稳住了。 他们以五人为一组,结成小阵,竟与数倍于己的杀手斗得有来有回。 领头的杀手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放弃了眼前的对手,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辆不断发出指令的马车。 擒贼先擒王。 他脚下一蹬,身体如大鹏展翅般跃起,越过战团,直扑马车而来。 “保护陆兄!” 几名护卫嘶吼着想要回防,却被各自的对手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 眼看那杀手头领的利爪就要撕开车帘。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破风声,从官道尽头的另一侧响起。 那声音尖锐,刺耳。 一枚石子,携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劲道,精准地打在杀手头领的手腕上。 “啊!” 杀手头领惨叫一声,手腕剧痛,攻势一滞,身体从半空中狼狈落下。 所有人都是一愣,齐齐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只见官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背着一个沉重的书箱,手里拿着一根乌黑的铁笛。 他看起来像个赶考的书生,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冷意。 杀手头领稳住身形,捂着手腕,冲那人厉声喝道。 “哪来的多管闲事之徒!滚!” 那书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铁笛横于胸前,迈步向前。 他走得很慢,但每一步落下,都让那杀手头领的压力增大一分。 “找死!” 杀手头领怒吼一声,挥刀冲了上去。 那书生手腕一抖,铁笛化作一道乌光,迎向了雪亮的刀锋。 “铛!” 一声巨响。 杀手头领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崩裂,手中的钢刀竟被硬生生震飞出去。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书生没有给他任何机会,铁笛如枪,直刺而出,瞬间贯穿了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 杀手头领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眼睛里还残留着惊恐。 一招。 只用了一招。 剩下的黑衣杀手看到头领被杀,都蒙了。 他们对视一眼,发出一声呼哨,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密林深处逃去。 书生没有追击。 他走到那死去的杀手头领身边,俯身在他怀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块乌木腰牌。 腰牌上,清晰地刻着两个篆字。 镇北。 书生拿着那块腰牌,走到马车前,将它扔在了地上。 “是镇北侯府的人。” 他的话语没有温度。 钱文柏和幸存的几名护卫,看着那块腰牌,后背一阵发凉。 陆渊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和受伤的护卫,然后才将视线投向眼前的书生。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陆渊感激不尽。” 那书生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我杀的不是侯府的人,杀的是败坏朝纲的贼。” “我叫林铮,去省城赶考。你若也是,最好把脑袋看紧点。”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林兄请留步。” 陆渊叫住了他。 林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林兄,我看你笛法虽利,但有余恨,杀气过重,易伤自身。” 陆渊缓缓开口。 “想必林兄与这勋贵之间,也有故事吧?” 林铮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猛地转过身,一双锐利的眼睛,第一次正视陆渊。 陆渊没有退缩,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 “同行是缘,不如共饮一杯?” 林铮盯着陆渊看了许久,眉间的冷意渐渐消融了几分。 “你倒是有些眼力。” 他收起铁笛。 “酒就算了,路,可以一起走。” 数日后,省城。 通天阁,名为阁,实为省城最大的销金窟。一楼是酒楼,二楼是赌场,三楼则是专为今科乡试开设的盘口。这里是省城士子们消息最灵通,也是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钱文柏走在陆渊身侧,介绍着此地的规矩,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陆兄,这通天阁背后水深,据说有京城王府的影子。我们……” “既来之则安之。”陆渊打断了他,脚步未停。 林铮背着书箱,手持铁笛,沉默地跟在后面,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让周围的行人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三人刚踏入通天阁三楼,原本喧闹的大厅有了一瞬间的安静。数十道穿着考究的士子服的年轻人,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沧州府来的案首。”一个摇着折扇的公子哥开口,话里带着明显的轻慢。 另一人接话:“哪个案首?” “还能是哪个,就是那个敢当众烧了镇北侯府手谕的狂生,陆渊。” “哦,原来是他。” 几句对话,让整个大厅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嘲弄,好奇,不屑,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几个附庸,显然是这群人的中心。 “我道是什么人物,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乡下小子。” 他走到陆渊面前,用扇子指了指他。 “小子,这里是省城,不是你的沧州府。有胆子来,怕是没命走出考场吧?” 钱文柏气得脸都涨红了。 “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与陆兄说话,有你这跟班插嘴的份吗?”那青年呵斥道。 林铮向前一步,握着铁笛的手指动了动。 陆渊抬手,拦住了他们两人。 【检测到宿主面临舆论羞辱,是否消耗争鸣点兑换‘舌战群儒’光环?】 第28章 我自会用笔刻在今科的榜首 陆渊心中回应。 【否。】 他完全无视了那名青年,径直走向大厅中央的巨大柜台。那里悬挂着一块红布金字的榜单,上面是本次乡试解元的热门人选,以及各自的赔率。 “掌柜的。”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从账本后抬起头。 “客官有何事?” “买解元。” “好嘞。”掌柜来了精神,“您看好哪位公子?是呼声最高的王公子,一赔二。还是文采出众的李公子,一赔三?” 陆渊的视线在榜单上扫过,上面罗列了十几个名字,却没有他。 “这里可有清河县陆渊的名字?” 掌柜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职业性的笑容。 “客官说笑了,盘口只开热门人选。” “那现在加上。” 陆渊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银票,轻轻放在了柜台上。 那是厚厚的一沓。最上面一张,是徐文远资助的五百两,下面是他自己一路积攒下来的三百两。 总计,八百两。 整个大厅的嘈杂声,在看到那叠银票的瞬间,消失了。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停下了摇扇,直勾勾地看着那叠代表着巨额财富的纸张。 掌柜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着银票,又看看陆渊,喉咙发干。 “客官……您这是何意?” 陆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买我,陆渊,中本届乡试解元。” 全场死寂。 针落可闻。 那名之前挑衅的华服青年,张着嘴,扇子掉在了地上都未曾发觉。 钱文柏和林铮也呆住了。他们知道陆渊有自信,却没想到会是如此惊世骇俗的方式。 掌柜的手开始发抖。 “客……客官,这……这不合规矩……我……我做不了主。” 八百两的赌注,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中解元,这要是赔了,他把整个通天阁卖了都不够。 “那就让能做主的人来。”陆渊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掌柜连滚带爬地跑向了后堂。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个身穿锦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但行走之间,自有一股威势。 他先是看了一眼柜台上的银票,然后才打量着陆渊。 “这位就是陆公子吧?在下是此的东家,姓黄。” “黄老板。”陆渊拱了拱手。 黄老板拿起银票,一张张看过,确认无误后,笑得更深了。 “陆公子的豪气,黄某佩服。这注,我们通天阁接了。” 他顿了一下,提高了音量,让全场的人都能听到。 “不过,既然是陆公子这等人物下的注,寻常的赔率就太无趣了。” 他对着陆渊,也是对着所有人宣布。 “我做主,给你开一赔五十的赔率!若是陆公子真能高中解元,通天阁不但赔付四万两白银,我还会在这省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为你立碑扬名!” “哗!” 人群炸开了锅。 一赔五十!四万两白银!立碑扬名! 这已经不是赌局了,这是不死不休的对决。赢了,一步登天。输了,身败名裂,沦为整个省城的笑柄。 黄老板含笑看着陆渊,他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让陆渊再无退路。 钱文柏急了,他拉了拉陆渊的衣袖。 “陆兄,不可!这是陷阱!” 陆渊却没理他。 就在此时,林铮走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柜台上。 “五十两,跟注。”他只说了四个字,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钱文柏一咬牙,也解下了自己的钱袋。 “还有我!三十七两!全都押陆兄中解元!”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让原本看热闹的众人,神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黄老板的笑容不变。 “好,都记上。” 他看向陆渊,等待着他最后的确认。 陆渊笑了。 “黄老板的好意,心领了。” 他对着满堂士子,对着那位黄老板,缓缓开口。 “不过,我陆渊之名,不需要石头来刻。” “我自会用笔,把它刻在今科的榜首,刻在未来的青史之上。”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林铮与钱文柏立刻跟上。 三道身影,在满场震惊的注视下,从容离去,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和一桩足以震动全城的豪赌。 当天,“狂生陆渊一掷千金,豪赌乡试解元”的消息,传遍了省城的每一个角落。无数人等着看他的笑话。而陆渊三人,却住进了一家偏僻的客栈,闭门不出,为三日后的乡试做着最后的准备。外界的风雨,似乎与他们再无干系。 乡试之日,贡院门外戒备森严。 钱文柏站在陆渊身边,手心全是汗,他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动作显得僵硬。 “陆兄,全省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我们三个的笑话。” “尤其是你。” 陆渊只是整理着考篮里的笔墨纸砚,没有抬头。 “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着。” 林铮背着他的书箱,那根铁笛就插在书箱一侧。 “写你想写的。” 他只对陆渊说了这五个字,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考区。 考场之内,号舍林立,数千名考生各怀心事,走进那将要决定他们未来三年命运的狭小空间。 压抑的气氛在空气中凝结。 吉时到,钟声响起。 一名考官登上高台,声音传遍了整个考场。 “今科乡试,第一场,策论题目为——”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 “《论边防屯田之利弊》!” 题目一出,整个考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紧接着,是无数考生倒抽冷气的声音。 钱文柏坐在不远处的号舍里,刚拿起笔,手就停在了半空,他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 边防屯田。 那是镇北侯的根本。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边防军务尽数由镇北侯府一手掌控。 论利?那是给侯府唱赞歌,是阿谀奉承,等于当众向那个庞然大物低头认输。一个读书人的风骨何在? 论弊?一个从未去过边关的书生,去指点经营边防数十年的军功侯府?“纸上谈兵,不识军务”八个字的大帽子扣下来,考官有无数个理由将这份卷子判为末等。 这是一个死局。 第29章 《屯垦、军功、互市:边防经济一体化刍议》 一个专门为某个人设下的,必死之局。 几乎所有知晓内情的考生,都在第一时间,用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陆渊所在的号舍。 他们想看看,那个敢在通天阁一掷千金,敢当众焚毁侯府手谕的狂生,要如何应对这第一道催命符。 陆渊坐在号舍内,听完题目,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拿起墨条,开始缓缓研墨。 【检测到宿主面临必杀之局,政治陷阱已启动。】 【是否开启思维风暴,检索历代变法案例?】 陆渊在心中回应。 【开启。】 他闭上眼睛。 那道题目的利弊两个字,在他脑中分解、消散。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二选一的陷阱,而是广袤的边疆,是戍边数年不得归家的士兵,是朝廷每年投入的巨额粮饷,是镇北侯府借此不断膨胀的权势。 他要跳出这个棋盘。 不,他要掀了这个棋盘。 陆渊睁开眼,提笔,蘸墨。 他没有在草稿纸上构思,而是直接在正式的考卷上落笔。 巡场的考官正好走到他的号舍外,本想看看这个风云人物会如何窘迫,却看到他下笔飞快。 考官好奇地凑近了一些,看向他的卷首。 没有写题目,而是写了一个全新的标题。 《屯垦、军功、互市:边防经济一体化刍议》。 考官的脚步停住了。 这是什么? 刍议?这不是在回答问题,这是在提出一个全新的国策构想。 他屏住呼吸,继续看下去。 陆渊的笔没有停顿。 “屯田之策,解一时之粮草,然兵农不分,军心易惰,将领拥兵自重,此为弊端之根源。” 开篇第一句,就将屯田的现有模式批得体无完肤。 考官的心提了起来,这小子,果然是初生牛犊,这是在找死。 但接下来,陆渊的笔锋一转。 “欲破此局,当变‘屯田’为‘授田’。凡戍边之兵,立有军功者,按功勋大小,于边境授予田产,可自耕,可雇人耕,五年之后,此田永为其私产。” “兵卒有恒产,则有恒心,守土即是守家,战力必将倍增。此为‘军功授田’。” 考官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 这等于是在挖空侯府对普通士兵的人身控制权。 陆渊还在写。 “边境之地,非仅有兵戈,亦可有商贸。开放关隘,设互市,与周边部族行商,以丝绸、茶叶、铁器,换取其牛羊、马匹、皮毛。朝廷设关收税,此税收足以充当军饷,甚至反哺国库。” “商路一开,边镇自活,无需朝廷年年耗费国帑以养之。此为‘商路互市’。” “军功、田产、商贸,三者互为表里。将领之权,在战时指挥,而非平日后勤。后勤之权,归于互市与朝廷税关。如此,则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从根源上杜绝拥兵自重之患。” 那位巡场考官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他看的不是一篇文章。 他看到的是一套环环相扣,逻辑缜密,具备惊人可行性的完整国策。 这个方案,直接挖掉了镇北侯府的根基。 这不是阳谋,这是诛心之策。 钱文柏在自己的号舍里,抓耳挠腮,写了删,删了写,汗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而陆渊的号舍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他写得酣畅淋漓。 最后,他在卷末,写下了总结之语。 “固边之策,不在高墙,不在坚兵,而在民心与活水。” “军心可用,商路通达,则边镇自固,何须年年耗费国帑以养之?” “此为藏富于边,远胜养寇自重。” 当最后四个字落下,陆渊搁下了笔。 整个考场,大部分考生还在为如何平衡利弊而苦恼。 而陆渊的答卷,已经完成。 …… 夜深,阅卷房内。 十几位考官正在批阅卷宗,房内灯火通明。 一位姓刘的考官,是镇北侯府在官场中安插的人手,他特意将分到自己手中的卷宗翻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陆渊。 刘考官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酷的表情。 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能写出什么花来。 他展开卷宗,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刺眼的标题。 他的表情凝固了。 他继续往下看。 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 看到“军功授田”时,他额头见了汗。 看到“商路互市”时,他感觉后背发凉。 当他看到最后那句“远胜养寇自重”时,他手里的卷宗“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周围的考官都看了过来。 “刘兄,怎么了?可是看到什么惊世之作了?” 刘考官的脸色发白,他慌忙捡起卷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没……没什么,是看到一篇胡言乱语的文章,气着了。” 他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这份卷宗。 他知道,这份东西一旦被主考官看到,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拿起朱笔,手却抖得写不出字。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了几次,才在卷宗的封皮上,写下了八个字的批语。 “妖言惑众,哗众取宠。” 写完,他没有将卷子放在评定甲乙的格子里,而是悄悄地,把它塞进了最底下那堆注定要被黜落的废卷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 乡试的第五日,贡院内已是一片死气沉沉。 连续数日的高度紧张与匮乏睡眠,让数千名考生的身体与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号舍狭小,空气不通,弥漫着笔墨、汗水与食物残渣混合的酸腐气味。 钱文柏坐在自己的号舍里,手中的笔掉了三次。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窝深陷,面前的考卷上只写了寥寥数行,便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陆兄,全省城的人,都在等着看我们三个的笑话。” 他的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尤其是你。” 隔壁的号舍里,陆渊正在整理考篮里的笔墨纸砚,他将用过的废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角,动作不快不慢。 “那就让他们好好看着。” 另一侧,林铮背靠着墙壁,那根铁笛就放在他手边。 “写你想写的。” 他对陆渊说了这五个字,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突然,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从不远处的号舍传来,声音凄厉,打破了考场压抑的寂静。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呕吐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像是会传染,迅速在成片的号舍间蔓延开来。 第30章 考试瘟疫起 “救命啊!” “我肚子疼!疼死我了!” “来人!快来人啊!” 恐慌瞬间引爆。 考生们乱了起来,有人拍打着号舍的栅栏,有人在狭小的空间里痛苦地翻滚。巡场的官差起初还试图呵斥,但很快,他们自己也开始手足无措。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钱文柏吓得身体僵直,他闻到空气中那股呕吐物带来的恶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瘟疫!是瘟疫!”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整个贡院彻底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陆渊所在的号舍里,他站起身,透过栅栏的缝隙观察着这一切。发病者无一例外,都是剧烈呕吐,腹泻不止,很快就虚脱倒地。 【宿主,空气中检测到高浓度病原体,初步判断为霍乱弧菌。饮用水源污染概率95%。】 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陆渊拿起自己的水囊,拔开塞子,闻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水全部倒在了地上。 他转向钱文柏的号舍,提高声音。 “钱兄!别喝生水!把水烧开再喝!用布巾捂住口鼻!” 他又对另一边的林铮喊道。 “林兄!你也一样!” 钱文柏正惊恐地看着一个考生被人从号舍里拖出去,那人已经没了声息。 “陆兄,我们……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陆渊已经取出了考篮里备用的小炭炉和木炭,开始生火,将水壶架了上去。 “人会死于疾病,但更多时候,是死于无知和恐慌。”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在这种末日般的场景里,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只要我们做得对,就不会有事。记住,知识,在任何时候都是最锋利的武器,不光能安邦定国,也能救你我的性命。” 林铮那边传来动静,他没有多问,也学着陆渊的样子,把自己的水囊倒空,然后用一块布巾蒙住了脸。 外面的混乱还在加剧。官差们束手无策,只能将发病的考生一个个拖走,但根本无法阻止疫情的蔓延。 陆渊看着这一切,他知道,如果任由事态发展,这次乡试必定会中断。镇北侯府的目的,将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达成。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迅速脱下身上备换的干净里衣,将其撕下一大块,铺在桌案上。然后,他从炭炉里捡起一根烧了一半的炭条,充当笔。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在布上画了起来。 一张贡院的简易布局图。 他圈出东侧一角最偏僻的三十间号舍,在旁边写下“隔离区”三个大字。 接着,他用最简练的文字,写下一条条指令。 一、分设净秽两道,病人与健者分路而行。 二、病者集中隔离,严禁与他人接触。 三、所有秽物,必须用石灰掩埋深坑。 四、全员只饮沸水,严禁饮用任何生水。 五、口鼻皆用布巾遮掩,减少飞沫。 这份《贡院防疫简明章程》,字迹潦草,却字字千金。 他写完,将布卷好,从考篮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一起攥在手里。他走到栅栏前,叫住一个正慌忙跑过的官差。 “这位差大哥!” 那官差本不想理会,但看到陆渊递出来的银子,脚步停顿了一下。 “事关考场数千人性命,以及诸位的前程。请将此物,火速呈交主考官张大人!”陆渊把布卷和银子一同塞了过去,“若能挽救大局,陆渊必有重谢!” 那官差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看周围的惨状,一咬牙,转身向着主考官所在的阅卷房冲去。 此时的阅卷房内,同样是一片混乱。 “大人!疫病凶猛,非人力可挡!”刘考官满脸焦急,对着主位上的张居正大声进言,“为今之计,只有立刻开锁,疏散考生,终止本次乡试!否则一旦传出,我等都担待不起啊!” 几名附和他的考官也纷纷开口。 “是啊大人,人命关天,科举可以再考,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张居正站着,一言不发,但紧握的双手显示出他内心的挣扎。 终止乡试?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丑闻,他这个主考官的仕途也就到头了。可若是不管,数千考生病死在贡院,他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就在这时,那名官差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人!大人!外面有个考生托小的送来的救命方子!” 刘考官立刻呵斥:“胡闹!一个考生懂什么!还不快退下!” “让他呈上来。”张居正开口了。 官差赶紧将那块沾着炭灰的布卷递了过去。 张居正一把接过,展开。 当他看到布上那清晰的布局图和那一条条言简意赅的指令时,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隔离,消毒,控制水源。 这些措施简单到不可思议,却又直指问题的核心。这背后,是对疫病传播规律的深刻洞察。 “来人!” 张居正的声音瞬间变得洪亮而有力,驱散了满室的慌乱。 “传我将令!即刻照此章程办理!” 他指着布上的条目,一条条下令。 “将东侧三十间号舍清空,设为隔离区!所有发病者,立刻移入!” “命伙房即刻起,停止一切炊事,全力烧水!确保每个号舍都有沸水供应!” “去府库,将所有石灰都运来,在疫区和秽物处理的铺洒!” 刘考官看傻了。 “大人,这……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怎可轻信?万一……” 张居正用一种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此时此刻,是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救命良方,还是信你那套坐以待毙的废话?” 刘考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原本混乱的贡院,在明确的指令下,开始变得有序。 一桶桶沸水被送到每个号舍前。大量的石灰被洒下。生病的考生被集中到了隔离区,虽然依旧痛苦,但至少没有再继续传染给其他人。 恐慌的情绪,渐渐被控制住了。 夜深了。 贡院内,除了隔离区偶尔传来的呻吟,大部分地方都安静下来。 张居正提着一盏灯笼,亲自在号舍间的通道上巡视。 大部分考生都已精疲力竭地睡去。 他一路走着,忽然,在一间号舍前停下了脚步。 里面还亮着烛火。 一个年轻人,正坐得笔直,借着微弱的烛光,安静地翻阅着一本书。他的周围,是烧开后正在冷却的水壶,脸上也蒙着布巾。 在这场劫难之后,他没有休息,没有后怕,而是在读书。 第31章 我若为规矩所缚才是罪人 张居正心中一动,被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静所触动。 他低声问身边的随从。 “此子是谁?” 随从拿出名册,借着灯笼的光看了一眼。 “回大人,此人便是清河县童生,陆渊。” 陆渊。 张居正的脑中闪过这个名字,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入了更深的夜色里。 乡试的最后一日结束,贡院的大门缓缓开启,数千名考生如同被抽去骨头的鱼,一个个面色灰败,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阅卷房内,灯火彻夜不熄。 十几位同考官分坐两侧,面前是堆积如山的试卷。主考官张居正坐在主位,身前的桌案上,已经摆放了二十余份被一致评为甲等的卷宗。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仔细审阅。文章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对边防屯田之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四平八稳。他放下,又拿起另一份。还是如此。 一篇,两篇,三篇。 张居正看完了所有甲等卷,他没有在任何一份卷子上圈定名次。他只是将这些文章整齐地码放在一旁。房间里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气氛压抑。 “诸位。”张居正开口了。 所有考官都停下笔,看向他。 “这些文章,都很好。”他指着那叠甲等卷,“但都缺了点东西。” 一位考官起身道:“大人,这些皆是此科的上上之作,无论是文采还是见地,都属难得。” “是难得。”张居正重复了一句,“难得的圆滑,难得的周全,难得的……没有一句是自己的话。”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防疫章程之事,诸位都亲历了。那份章程,言简意赅,直指核心,背后是经天纬地之才。我以为,能写出那份章程的人,他的策论,当不止于此。” 刘考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着头,不敢与张居正对视。 “我决定,亲自审阅所有黜落的试卷。”张居正的决定让满屋哗然。 “大人,万万不可!”刘考官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黜落的卷宗数以千计,其中多是文理不通,胡言乱语之作,您身份尊贵,何必浪费心神于此?” “是啊大人,科场有科场的规矩,复审废卷,前所未有。”另一人附和。 张居正站起身,在房中踱步。 “规矩?”他反问,“规矩是为国选才。若有遗珠,就是我等失职。若因规矩而错失栋梁,我张居正担不起这个罪名。” 他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废卷前,直接抽出了最上面的一摞。 “把所有黜落卷,全部搬到这里来。” 无人敢再劝。数千份被判为不合格的试卷,被一摞摞地搬到了张居正的桌案旁,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刘考官的后背渗出了汗,他看着张居正一张张地翻阅,每一次翻动,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 一张,两张。 大部分卷子,张居正只看一眼标题和开头,便扔在一旁。 时间一点点过去,灯花爆了数次。有的考官已经撑不住,靠在椅子上打盹。只有刘考官,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张居正的每一个动作。 终于,张居正的手停住了。 他从一堆字迹潦草的卷子底下,抽出了一份。那份卷子的封皮上,被人用朱笔恶意涂抹了八个大字。 “妖言惑众,哗众取宠。” 张居正没有理会那批语,他看到了卷首的标题。 屯垦、军工、互市:边防经济一体化刍议。 他的手顿住了。 他展开卷宗,从第一行开始看。 “屯田之策,解一时之粮草,然兵农不分,军心易惰,将领拥兵自重,此为弊端之根源。” 张居正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他继续看下去。 当他看到“军工授田,守土即是守家”时,他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屋里打盹的考官都被惊醒,茫然地看着他。张居正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拿着那份卷子,走到烛台下,借着更亮的光,一行行地往下读。 “开放关隘,设互市……此税收足以充当军饷,甚至反哺国库。” 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从根源上杜绝拥兵自重之患。” 他拿着试卷的手,开始出现轻微的颤动。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套完整到可怕的国策构想。 最后,他看到了卷末的总结。 “固边之策,不在高墙,不在坚兵,而在民心与活水。” “此为藏富于边,远胜养寇自重。” “啪!” 一声巨响。张居正将卷宗重重拍在桌案上,上面的茶杯被震得跳起,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吓得站了起来。 张居正环视四周,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的刘考官身上。 “刘大人。” “下……下官在。” “这份卷子,是你批阅的?” “是……是下官……” 张居正举起那份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此国士之卷,尔等竟评为下等!” 他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刘考官。 “是眼瞎,还是心黑?” 刘考官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大人,此卷……此卷所言,皆是动摇国本之论,下官……下官也是为朝廷计……” “为朝廷计?”张居正怒极反笑,“我看你是为镇北侯府计吧!” “来人!”他厉声喝道。 两名甲士从门外冲了进来。 “将此人拿下!摘去顶戴花翎,押入大牢!彻查其身家背景,与侯府往来信件,一分一毫都不能放过!”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刘考官瘫倒在地,被甲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哀嚎声渐行渐远。 阅卷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一位年长的考官颤颤巍巍地走上前。 “张大人,您此举……恐不合规矩。钦定解元,需众考官合议……” 张居正一把推开他,将陆渊的卷子高高举起,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贡院后堂。 “规矩是为国选才,不是埋没国士的!” “今日我若为规矩所缚,放过此等栋梁之才,就是我张某人,乃至整个大夏朝的罪人!” 第32章 一诺千金动全省 他回到桌案前,拿起那支代表主考官最高权力的朱笔,蘸满了朱砂。 “我意已决,若有非议,我一力承担!” 说罢,他不顾所有规则,直接在陆渊那份被污染的卷子封面上,写下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解元。 放榜之日,通天阁赌坊内外挤得水泄不通。所有人的钱都压在了那几个热门人选身上,只有一份赌约孤零零地挂着,一赔五十,上面是陆渊的名字。 午时三刻,唱榜的官差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从榜末开始,一个一个地念出名字。 气氛越来越紧张。 终于,官差深吸一口气,拉长了调子,喊出了那个万众瞩目的头衔。 “今科乡试解元——” 整个省城,所有关注着此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清河县,陆渊!” 话音落下,人群陷入了长达三秒的死寂。 然后,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和议论声,瞬间引爆了整条朱雀大街。通天阁的黄老板两眼一翻,当场瘫倒在地。 而此时的客栈内,陆渊推开窗,远处的喧嚣顺着风灌了进来。 他对着身边正在擦拭铁笛的林铮,平静地说。 “我们,该去领钱,然后准备进京了。” 通天阁的大门前,比放榜那日还要拥挤。 陆渊的名字,随着解元的头衔,传遍了省城的每一个角落。而那个一赔五十的惊天赌约,成了所有人议论的中心。 “来了!他们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陆渊走在最前面,身后是钱文柏和林铮。 钱文柏的手心全是汗,他不停地吞咽着口水,小声对陆渊说:“陆兄,我怎么感觉,这比进考场还紧张。这里面的人,不会想赖账吧?” “赖账?”陆渊脚步不停,“他可以试试。” 林铮背着他的书箱,那根铁笛就插在书箱一侧,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跟着陆渊的脚步。 三人踏入通天阁三楼,原本喧闹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通天阁老板黄某站在柜台后,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看不出是笑还是哭。 “陆……陆解元,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客套,径直走到柜台前,将那张存根放在了台面上。 “八百两,一赔五十,总计四万两。黄老板,算盘打得清楚吗?” 黄老板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干笑两声:“陆解元说笑了,说笑了。当初……当初立这个赌约,不过是为科举助兴,图个乐子。您天纵奇才,高中解元,乃是全省士子的荣光。但这赌约……若真的兑现,有违风化,传出去,恐对您的清誉有损啊。” 钱文柏一听这话,顿时急了:“黄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纸黑字,你想赖账不成?” 黄老板没有回答钱文柏,只是对着大厅里使了个眼色。 “哗啦啦。” 后堂和楼梯口,涌出三十多名手持棍棒的壮汉,一个个肌肉虬结,面带凶相,将陆渊三人团团围住。 大厅里的赌客和士子们吓得连连后退,在墙角挤成一团。 一名脖子上带着刺青的壮汉头目走了出来,他用木棍敲了敲地面。 “小子,你中了举,是你的造化。黄老板愿意给你一千两,当是贺礼。拿着钱走人,别不知好歹。” 钱文柏吓得脸都白了,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林铮的手已经按在了铁笛上,一股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陆渊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林兄,杀鸡,焉用牛刀。” 陆渊转向那个壮汉头目,平静地问:“你是说,我今天拿不走这笔钱?” “拿?你能走出这个门,就算你命大!”壮汉头目恶狠狠地说道。 【宿主正面临武力威胁,争鸣点环境已激活。】 方案一:消耗5000争鸣点,兑换“霸王之气”,可震慑全场,令宵小之辈不敢妄动。 【方案二:消耗3000争鸣点,兑换“巧舌如簧”,可引经据典,从法理上驳斥对方,使其理亏。】 陆渊在心中回应。 【都不选。】 他看向黄老板,一字一句地说道:“黄老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库,付钱。” 黄老板看到陆渊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镇定,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但他仗着人多,硬着头皮说:“陆解元,何必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 “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官兵办事!” 一声高喝,让整个通天阁都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朝着楼梯口望去。 只见一队身披甲胄,手持官刀的士兵冲了上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穿官服的青年,正是主考官张居正的亲信随从。 那随从看也不看那些帮派分子,径直走到陆渊面前,躬身行礼。 “陆解元,我家大人有令。” 他站直身体,提高了音量,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奉主考张大人之命,为新科解元陆渊开启‘绿色通道’,护送其办理私事!但有阻拦者,以妨碍公务论处,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让那三十多个壮汉手里的棍棒都掉在了地上。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凶狠瞬间变成了恐惧。 那个壮汉头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官爷饶命!我们……我们只是在跟陆解元开玩笑!” 随从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踢开。 “滚!” 帮派分子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黄老板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随从走到他面前:“黄老板,我家大人还托我带一句话给你。” “信誉,是一家商号的根本。人无信不立,商无信不存。开库吧。” 黄老板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开……开库……赔付……” 一箱。 两箱。 十箱。 当四十个装满了雪白银锭的大箱子,被伙计们颤颤巍巍地抬出来,在通天阁三楼堆成一座小山时,整个省城都沸腾了。 第33章 义散全城 闻讯赶来的百姓,将通天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那传说中的四万两白银是何等景象。 钱文柏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看着那堆积的银两,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林铮也沉默地看着那座银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商人带着几个伙计,从人群中挤了进来,正是之前与陆渊有过接触的徐文远。 他也是闻讯赶来,看到这阵仗,对着陆渊拱了拱手。 陆渊没有自己去清点银两,他直接对徐文远说道:“徐老板,来得正好,有件事要拜托你。” 徐文远连忙道:“陆解元请讲。” 陆渊指着那堆银山,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 “这四万两,取三成,计一万二千两,用于抚恤此次乡试瘟疫中,不幸亡故的考生家属,每户务必发放到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围观的百姓和士子们,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陆渊。 陆渊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再取一成,计四千两,捐给府学,用于修缮文庙,添置笔墨纸砚,供贫寒学子使用。” “剩下的,文柏兄与林兄,各取五千两,作为进京赶考的盘缠。” 钱文柏和林铮都是一愣。 “陆兄,这……这万万不可!”钱文柏急忙摆手。 “拿着。”陆渊的决定不容置喙,“我们是同伴。” 检测到宿主行为引发大规模正面社会反响,“义散全城”事迹正在飞速传播。 【获得争鸣点8000点。】 【获得新称号:仁义无双。佩戴此称号,你在士林与民间的声望将获得极大提升。】 陆渊做完这一切,走到那堆银箱前,随手拿起一锭银子,抛给了楼下人群中的一个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手忙脚乱地接住。 陆渊笑道:“劳烦先生,把今天这出‘狂生取财,义散全城’的故事,好好编排一下。告诉大家,钱,要取之有道;名,要用之有方。” 他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无论是士子还是百姓,都对他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赌徒,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解元。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格局。 处理完所有事情,陆渊带着钱文柏和林铮,在官兵的护送下,准备离开通天阁。 张居正的那名随从再次上前,递上了一份制作精美的请柬。 “陆解元,我家大人想请您过府一叙,不知您是否方便?” 陆渊接过请柬,打开看了一眼。 他收起请柬,对那随从说:“请回禀张大人,陆渊稍作安顿,即刻前往拜会。” 京城,镇北侯府。 书房内,一尊前朝的青玉麒麟摆件,被一只手拿起,又重重砸在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砰!” 碎裂的玉片四散飞溅。 镇北侯陆战,这个在大周朝跺跺脚就能让北境震动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他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一份从省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 上面详细记录了乡试的结果,陆渊的名字,解元的头衔,以及通天阁那场惊动全城的四万两豪赌。 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父亲,您息怒。” 世子陆明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进来,他刚想劝慰,一个裹胁着劲风的巴掌已经到了面前。 “啪!” 陆明被这一巴掌直接打得摔倒在地,半边脸颊迅速肿胀起来,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 “息怒?”陆战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让你处理一个野种,你处理成了新科解元!我让你断了他的路,你让他成了全省城的英雄!” 陆明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 “父亲,我……我派了影子去,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林铮……” “废物!”陆战一脚踢在他的肩膀上,“一个杀手任务失败了,你还有无数种办法!你却眼睁睁看着他进省城,看着他下场,看着他中举!” 陆战的怒火在书房里燃烧。 “我陆家的脸,镇北侯府的脸,都被你这个废物丢尽了!” 他指着陆明,一字一句地宣告。 “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了,我镇北侯府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庶子,不但活着,还踩着侯府的脸面,拿下了乡试解元!” 陆明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下,不敢再辩解一句。 他心中对陆渊的恨意,此刻与恐惧交织在一起,攀升到了顶点。 陆战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最终停下。 他身上的怒火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危险的平静。 “乡试动不了他,张居正护着他。” 他转过身,对着书房阴影处的一个角落说话。 “传我的命令下去。”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从省城到京城,这一路上,我不希望他走得太平。会试的考场外,殿试的名单上,我都不想看到这个名字。” “动用所有能动用的人,不计任何代价。” “是,侯爷。” 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陆战重新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关于陆渊策论的简报,看着上面“养寇自重”四个字,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京城的另一端,宰相府。 书房内,香炉里飘着淡淡的檀香。 当朝宰相,张居正的恩师,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文渊阁大学士,杨士奇,正拿着一份卷宗原稿。 正是陆渊那份被朱笔圈定为解元的《屯垦、军功、互市:边防经济一体化刍议》。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当他看到“屯田之策,解一时之粮草,然兵农不分,军心易惰,将领拥兵自重”时,他缓缓点头,抚了抚自己的长须。 当他看到“军功授田,守土即守家”时,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当他看到“开放关隘,设互市,以税收充军饷,反哺国库”时,他拿着卷宗的手都停在了半空,反复看了两遍。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卷末那句总结上。 “此为藏富于边,远胜养寇自重。” 第34章 两条路 杨士奇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藏富于边,远胜养寇自重’!” 笑声之大,让门外的书童都探头进来查看。 杨士奇对着门口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他站起身,拿着那份卷宗,在房中踱步,口中赞叹不已。 “此子之心,不在科举,不在功名,而在天下!” “张居正,你这次,是为我,为大周朝,寻来了一头真正的麒麟儿啊!” 他停下脚步,对着自己的心腹幕僚下令。 “去,给张居正回信。就说他送来的这份大礼,老夫收下了。” 幕僚躬身应是。 “还有。”杨士奇的表情严肃起来,“传我的话给沿途所有州府衙门,告诉他们,新科解元陆渊,即将进京赶考。这一路上,务必保证万无一失。若有任何差池,让他们提头来见。” “另外,去告诉礼部尚书,就说今年的会试,老夫要亲自过问所有考题。” 心腹幕僚心中一凛,他知道,相爷这是要亲自为那个叫陆渊的年轻人铺路了。 一场围绕着一个新科解元的顶级保护,随着相爷的命令,无声地展开。 风暴的中心,省城之内。 陆渊处理完通天阁的事务,拒绝了所有宴请,带着钱文柏和林铮,径直来到了主考官张居正的府邸。 张居正的书房陈设简单,除了书,还是书。 他没有说任何客套话,只是示意陆渊坐下。 钱文柏和林铮则被请到了偏厅喝茶。 “你可知,你的卷子,差点就成了废卷?”张居正开口,直接切入主题。 “学生不知。”陆渊回答。 “你可知,你的那篇策论,现在已经摆在了谁的案头?” “学生不知。” 张居正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平静得不像话,仿佛乡试解元,通天阁豪赌,都与他无关。 他不再多问,而是从桌案上,将两封信推到了陆渊的面前。 “自己看吧。” 陆渊拿起第一封。 信纸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字迹苍劲有力,上面只有四个字。 “静待君来。” 没有落款,但那股气度,已然说明了写信之人的身份。 陆渊放下这封信,又拿起了第二封。 这只是一张粗糙的信纸,是从驿站信鸽腿上截获的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只有一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杀气。 “杀。” 陆渊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上。 一封,是来自帝国权力之巅的橄榄枝,是通往青云之上的阶梯。 另一封,是来自军功侯府的死亡通牒,是布满荆棘的黄泉路。 张居正看着陆渊。 “现在,你知道了。” “一条是生路,一条是死路。” “进京之路,你会如何选?” 陆渊看着桌上的两封信。 一封生,一封死。 他拿起那封写着“静待君来”的信,没有多言,直接收入袖中。 然后,他的手指落在了那张写着“杀”字的粗糙信纸上。 “张大人。”陆渊开口。 “你说。”张居正身体微微前倾。 “生路,学生自己走。” 他的手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正点在那个“杀”字之上。 “至于这条死路,便让它来寻我。” 张居正沉默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长叹。 “好。进京之后,先去拜会杨相。他会告诉你,该怎么走。”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书。 “这本《大周舆图注》,你拿着。路上有用。” 陆渊接过,躬身行礼。 “多谢大人。” “去吧。”张居正摆了摆手,“京城,才是你真正的考场。” 半月之后,京城。 帝国的都城,天子脚下,繁华的景象并未让陆渊一行人有太多停留。 他们径直穿过朱雀大街,根据徐文远给的地址,找到了位于一处偏僻巷口的“文宝斋”。 店铺的门面不小,但门前冷清,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三人刚踏入店内,一股陈腐的灰尘气味便扑面而来。 几个伙计正无精打采地靠在柜台上打盹,看到有人进来,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几位客官……想买点什么?” 钱文柏看着这萧条的景象,心凉了半截。 “这里是徐文远老板开的文宝斋分号?” 一名老伙计站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他们:“正是。你们是?” “我们是陆兄的朋友。”钱文柏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锦缎的中年人从后堂快步走出,正是徐文远。 “陆兄!你们可算到了!”徐文远脸上带着重逢的喜悦,但眉宇间的愁云却挥之不去。 他将三人请入后堂,屏退左右,长叹一声。 “陆兄,京城的生意,不好做啊。” “怎么说?”陆渊平静地问。 徐文远满脸苦涩:“我按照你的方略,提前把《三国》的话本和画稿带来京城,开了这家分号。起初几天,靠着故事新奇,还吸引了些人。可没过多久,风向就全变了。” 他顿了顿,愤愤不平地说道:“京城最大的几家书坊,背后都有勋贵撑腰。他们眼红我们的生意,联合起来打压我们。” 钱文柏急道:“他们怎么打压?” “他们买通了一些所谓的‘名士’,在各个茶楼、酒肆里散播谣言,说我们文宝斋的三国是胡编乱造,不尊史实。更是把‘卧龙先生’这个名号,抹黑成‘哗众取宠的乡下野狐禅’。” 徐文远一拳砸在桌上。 “现在,京城的士子都以读《三国》为耻,我们这店,自然就门可罗雀了。” 林铮一直沉默着,此刻手已经按在了身侧的铁笛上。 “我去拆了他们的招牌。” “林兄,不必。”陆渊拦住了他,脸上没有丝毫气馁。 他转向徐文远。 “徐兄,笔墨伺候。” 徐文远一愣,但还是很快取来了纸笔。 陆渊没有多余的废话,提笔就在纸上飞速书写和绘制起来。 钱文柏和徐文远凑过去看,只见纸上画着一些奇怪的格子,格子里是简笔的人物和场景,下面还有几行字。 “这是……” “这是皮影戏的脚本。”陆渊头也不抬地解释,“我要在三天后,办一场大戏。” 他放下笔,拿起另一张纸,写下一份请柬的样式。 第35章 身败名裂 “徐兄,你立刻派人,将这份请柬传遍京城所有士子聚集的地方。” 徐文远接过请柬,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以‘卧龙先生’之名,向全京城士子发出战书:三日后,文宝斋将举办‘沉浸式’皮影戏《火烧赤壁》,并公开展示‘卧龙先生’全套三国人物画稿。凡当场指出画稿或皮影戏中‘不合史实、不合情理’之处,并言之成理者,赏银百两!” “陆兄!这……这万万不可!”徐文远的声音都变了调。 “百两悬赏一处错漏,要是来个十个八个挑刺的,我们岂不是要亏掉上千两?京城不比地方,这里藏龙卧虎,真正的大家宿儒数不胜数,他们存心找茬,我们哪顶得住!” 钱文柏也觉得这个计划太过疯狂。 “是啊陆兄,这不是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吗?” 陆渊终于停下手中的笔,他看向一脸忧色的徐文远。 “徐兄,你还是不懂。” “我要的,不是他们挑不出错。” 陆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 “我恰恰要他们来挑错,而且是越多越好。他们争论得越激烈,‘卧龙’这个名字就越响亮。至于钱,”他回过头,“我们输掉的每一两银子,都会变成十两、百两的利润回来。记住,在京城,最值钱的不是银子,是‘名声’和‘话题’。” 这番话,让徐文远和钱文柏都怔在原地。 他们看着陆渊,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当天下午,数十份措辞狂傲的“战书”,被文宝斋的伙计们贴满了京城各大书院、茶馆和酒楼的门口。 消息仿佛长了翅膀,瞬间引爆了整个京城士林。 “什么?一个乡下写话本的,敢悬赏百两让全京城士子挑错?” “沉浸式皮影戏?闻所未闻!定是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走!三日后,我们定要去文宝斋看看,我倒要瞧瞧,这个‘卧龙先生’是何方神圣,敢如此口出狂言!” 国子监内,一群监生更是义愤填膺。 “简直是斯文扫地!这是对我们所有读书人的挑衅!三日后,我等必须前去,当着全城人的面,把他批个体无完肤!” 一时间,原本门可罗雀的文宝斋,成了全城瞩目的风暴中心。无数自视甚高的文人、史学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前往文宝斋,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卧龙先生”。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镇北侯府。 书房内,世子陆明听着心腹的汇报,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这个野种,还真以为自己中了个解元,就能在京城横着走了?” 他对着心腹下令。 “去,把京城治史最严谨的王老夫子,还有研究礼法最出名的那几位‘大儒’,都给我用重金‘请’来。” “再联系我们在国子监的人,让他们组织好人手。” 陆明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文宝斋的方向。 “三天后,我要他在全京城士子面前,身败名裂!” 三日后,文宝斋。 往日门可罗雀的店铺,今日被挤得水泄不通。店内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外面巷口更是堵满了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和士子。 徐文远紧张地擦着汗,看着这阵仗,双腿都在发软。 “陆兄,这……这么多人,万一砸了场子……” 钱文柏也是一脸担忧,他从未见过如此多带着审视和敌意的读书人聚集在一起。 林铮手按铁笛,站在陆渊身后,一言不发,但周身的气场已让几个企图往前挤的人自动退开。 陆渊却整理着袖口,对徐文远吩咐道:“茶水备足,给每一位进店的客人都上一杯。今日来的,都是客。”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世子陆明,身着华服,在一群国子监监生和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这位就是文宝斋的主人?” 陆明并未看陆渊,而是对着徐文远发问,姿态摆得很高。 他身后一位被称为王老夫子的老者抚着胡须,开口说道:“老夫听闻,此地有一位‘卧龙先生’,要与全京城士子辩经考史?小小一个话本,竟敢用上‘史’字,未免太过狂妄。” 另一名“大儒”接话:“不错。我等读书人治学,最重考据。服饰、礼制、官职、器物,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若为了取悦市井之徒而胡编乱造,乃斯文扫地之举!”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立刻引来周围一片附和之声。 “王老夫子说的是!” “一个写故事的,也配谈史?” 陆明终于将视线投向陆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本世子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一个乡下来的解元,是如何教我们京城之人读书的。” 面对这开场就咄咄逼人的诘难,陆渊不急不恼,只是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诸位前辈所言甚是。学问之道,确需严谨。不过,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这出皮影戏,究竟是胡编乱造,还是别有乾坤,看过便知。” 他拍了拍手。 “徐兄,开戏。” 店内灯火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人群中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随即安静下来。 前方,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亮起。 不同于传统皮影戏的单个幕布,众人面前竟然是三层幕布,由远及近,营造出了一种奇特的纵深感。最远处是山峦,中间是江面,最近处是船只。 一阵萧瑟的风声响起,接着是水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江风真的吹进了这间小店。 全场鸦雀无声。 光影变幻,故事开始了。从草船借箭到蒋干盗书,再到庞统献连环计。皮影的制作极为精巧,人物动作流畅,配合着电影分镜般的场景切换和恰到好处的旁白,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牢牢抓住。 第36章 引爆舆论焦点 那些本是来找茬的士子,不知不觉间都伸长了脖子,看得入了神。 当剧情进入高潮,东风大起,黄盖的火船冲向曹军水寨。 “轰!” 一声模拟的巨响,伴随着急促的鼓点。 整个幕布瞬间被一片赤红的光芒笼罩。那光不是静止的,而是跳跃的,流动的,将幕布上的曹军船只一艘艘“吞没”。 火光映红了室内每一个人的脸,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心神俱夺。 直到幕布暗下,灯火重新亮起,场内依旧一片死寂。 许久,才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这……这真是皮影戏?” “匪夷所思,匪夷所失!” 陆渊站到台前,环视全场。 “戏,演完了。现在,到了诸位前辈指教的时刻。凡能指出其中‘不合史实、不合情理’之处,言之成理者,赏银百两。” 陆明从震惊中回过神,他给王老夫子递了个眼色。 王老夫子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 “哗众取宠的奇技淫巧罢了!老夫只问你一点,那‘连环船’,将船只首尾相连,老夫遍览史书,从未见过如此记载!船行于水上,风浪一来,岂不自相碰撞,船毁人亡?此乃最大的不合情理!”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这个问题确实尖锐。 陆渊笑了。 “王老夫子博览群书,学生佩服。您说《后汉书》《三国志》中未载,确是事实。但不知您可曾读过荆州地方的《襄阳记》与东吴的江表传?” 王老夫子一愣,这两本属于偏门的地方志和野史,他确实没怎么读过。 陆渊继续说道:“《江表传载:‘北军不习水战,乃将船舰,首尾相连。’至于夫子所言风浪之忧,更是多虑。此计用在长江之上,而非大洋。且不说船只连接并非刚性,留有余地,单说船体受力,连为一体,反而能增强整体的抗风浪能力,此为格物之理,与治学同道,不可想当然。” 他没有用任何现代词汇,只用最朴素的道理,将流体力学和工程学的原理讲了出来。 王老夫子额头开始冒汗,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引经据典,言之有物,自己竟找不到一句话来回应。 陆渊没有停下,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角落里的陆明身上。 “诸位前辈考据严谨,陆渊佩服。但艺术创作,神韵为上,考据为辅。若一味拘泥于细节,失了英雄气概,岂非买椟还珠?” 他提高了声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遍全场。 “就好比,有的人,生于侯门,锦衣玉食,看似尊贵,内里却早已腐朽,连‘人’字都忘了如何写,空有一副皮囊,与行尸走肉何异?这,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合情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从陆渊身上,齐刷刷地汇聚到了脸色瞬间铁青的陆明身上。 这句话,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明浑身发抖,他想发作,却发现自己在一个“理”字上,已经被彻底击败。在这里动手,只会更丢人。 陆渊却在这时,对着众人再次拱手,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言与他无关。 “今日之辩,无关对错,只为交流。凡今日发言者,无论褒贬,皆为文宝斋之友,皆可得百两赠银。” 他转向早已看傻的徐文远。 “徐兄,给王老夫子和方才几位前辈,发钱。” 徐文远一个激灵,连忙捧着早已备好的银子,走到那几个面红耳赤的“大儒”面前。 那几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窘迫到了极点。 这一手,彻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士子。 赢了辩论,还要给对手送钱。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格局! “‘卧龙先生’,高才!” “我等服了!” 在一片赞叹声中,陆明再也待不下去,在一片若有若无的窃笑声中,他拨开人群,狼狈地逃离了文宝斋。 二楼的雅间内,一名锦衣青年放下茶杯,对身边的随从说道:“这个陆渊,有意思。去查查他。” 当晚,镇北侯府。 陆明跪在书房冰冷的地面上。 书案后,一个身材魁梧,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正看着一份密报。正是镇北侯,陆战。 他看完了密报,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将其放在一边。 “会试之前,你禁足吧。” 陆战站起身,走到陆明面前,俯视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个孽种,我亲自来对付。” 【叮!恭喜宿主赢得京城文化圈话语权,引爆舆论焦点!】 【获得争鸣点:12000点】 【解锁系统新功能:知识库—艺术史 【获得新称号:卧龙在京】 【宿主当前争鸣点余额:20000点】 文宝斋的风波平息后,陆渊便深居简出,仿佛京城之中从未有过“卧龙先生”这号人物。 他回绝了京城大小所有借着“品鉴皮影”名义送来的请柬,这些请柬背后或是真心仰慕,或是别有图谋,他一概不理。他将文宝斋的日常事务交给了徐文远,自己则带着钱文柏与林铮,在第三日午后,抵达了张居正的府邸。 张府位于一条幽静的巷陌深处,没有镇北侯府那样的巍峨门庭与石狮镇守,青砖灰瓦,木门铜环,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淘洗,由书卷与风骨沉淀下来的肃穆与庄重。门前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在午后阳光下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仿佛一位沉默的智者,静观世事。 递上名帖后,门房恭敬地将三人迎入。钱文柏与林铮踏入府门的瞬间,便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这里的气场与他们去过的任何地方都不同,无形的威严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心生敬畏。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将二人请去偏厅用茶,言语客气却不容置喙。二人担忧地望了陆渊一眼,陆渊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安心的眼神。 陆渊则在管家的引领下,独自一人,穿过几重庭院,被引入了那间他曾在信中见过的书房。 书房的陈设一如陆渊想象般简朴,满墙的书架上塞满了经史子集的卷宗,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墨香与旧纸张的味道。 第37章 你最近锋芒太露 张居正就坐在那张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案后,身着一袭素色常服,正全神贯注地批阅一份公文。他没有抬头,只是从笔墨间隙中,淡淡地说了一句。 “坐。” 陆渊依言在下首的客座坐下。那是一张硬木椅子,没有软垫,坐上去便让人不自觉地挺直腰背。 书房内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微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张居正手中那支朱笔画过纸张,仿佛利刃裁冰的细微声响。 婢女悄无声息地奉上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下。茶是普通的雨前龙井,入口微苦,回味甘醇,一如其主。陆渊端着茶杯,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位大周朝的擎天之柱。他鬓角已有些许风霜,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长期劳心所致,但那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 一杯茶的时间过去,张居正才终于放下笔,将批阅完的公文归入一摞,抬起了头。他的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人心,审视着陆渊。他没有问陆渊文宝斋的事,也没有提乡试的策论,那些似乎都只是不值一提的过场。 “你最近,锋芒太露。”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陆渊没有辩解,在这样的人物面前,任何巧言令色都显得可笑。他放下茶杯,微微躬身:“是,学生行事,确有张扬之处。” “学生明白。” “你不明白。”张居正拿起手边的一份塘报,随手丢到陆渊面前。“镇北侯,陆战,已经回京述职了。” 陆渊拿起那份边关加急的通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记录着北疆主帅的行程,以及抵达京城的日期——正是今日。字迹潦草,墨痕未干,显然是刚送达不久。 张居正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冷硬:“你在省城,在文宝斋,对付的都只是陆明。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废物世子。他的手段,是阴谋,是在暗巷里使绊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伎俩。” 他身体微微前倾,常年身居高位所形成的威压如山岳般倾泻而下,让整个书房的空气都变得粘稠。“但陆战不同。他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从血与火的洗礼中杀出来的统率。他信奉的只有力量和结果。他的手段,是阳谋,是调动整个侯府乃至军方的资源,堂堂正正地将你从这个世界上直接碾碎。” “你那套借力打力,搅动舆论的办法,在他面前,毫无用处。他甚至不会与你辩论一个字,只会让世上再也没有你这个人。到那时,史书上不会有任何记载,京城里最多流传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然后你就会被所有人遗忘。”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番话,如一盆冰水,将陆渊从一场胜利的余韵中,直接拽入了最严酷、最血腥的现实。他所面对的,不再是文人间的口舌之争,而是一个庞大军事贵族集团的绝对暴力。 过了片刻,陆渊将塘报轻轻放回桌上,他的手指沉稳,没有一丝颤抖。 “多谢老师提醒,学生受教。” 张居正见他依然平静如初,眼神中不见丝毫慌乱,才将那股骇人的压迫感缓缓收敛起来。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不过,文宝斋的事,你做得很好。”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让陆渊都停顿了一下。 张居正站起身,负手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一排排书卷。 “杨相昨日与我议事,说你这是‘以文载道,另辟蹊径’。朝堂上的争斗,争的是官位,是权力,是看得见的利益。但人心的向背,才是决定胜负的根基。你用一场戏,就让京城士林知道了谁是跳梁小丑,谁有真才实学。这比我们在朝堂上弹劾十次陆明都有用,因为你争的,是人心。”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份厚厚的卷宗,转身走回。 “现在,朝堂上支持新政的,多是杨相与我这些年提拔的门生故旧。而以镇北侯为首的勋贵集团,盘根错节,子弟遍布朝野六部。论人数,论根基,我们都不占优势。” 他将卷宗递给陆渊。 “看看吧。” 陆渊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份长长的名单。 张居正的声音再次响起:“杨相已经确定,出任本届会试主考官。但镇北侯也运作了一番,让他的一位门生,如今的吏部右侍郎陈松,做了副主考。” 这个消息,是真正的重磅炸弹。 这意味着,即将到来的会试考场,将是新政派与勋贵派势力交锋的最前线。 陆渊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份名单,上面是几十位准备参加会试的考生的名字、籍贯、家境,以及他们过往文章的简评。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是寒门出身,或家道中落的中立派才俊。评语中“才华横溢”“文笔老辣”“颇有见地”等赞誉不绝于耳。 “这些人,都是本届会试中才学出众之辈。但他们势单力薄,在京城没有人脉根基,很容易被那些勋贵子弟结成的圈子排挤,甚至在考场之外用各种手段打压。” 张居正走回书案后,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渊。 “我的任务就是,在会试开始前,将这些人团结起来。” 陆渊说出了张居正的目的,他的声音冷静而清晰。 “不错。”张居正欣慰地点头。“以你如今‘卧龙先生’的名头,以文宝斋为据点,召开文会,组织辩论。你要将他们拧成一股绳,形成一股属于我们自己的‘改革派新声’,在舆论和声势上,与那些勋贵子弟分庭抗礼。” 陆渊合上卷宗,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将卷宗郑重地放在桌上,抬起头,直视着张居正的眼睛,问了一个问题。 “老师,团结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在会试中抱团取暖,支持我们,还是为了让他们在未来,真正地支持我们所要推行的新政?” 张居正愣住了。 他原以为陆渊会问具体该怎么做,或者担忧此事的风险,甚至会以此为条件索要支持。 他没想到,陆渊直接问到了这件事最核心的本质。 第38章 认同我们的‘道\’ 随即,他先是惊愕,而后那份惊愕化为浓浓的欣慰,最终,他发出一阵畅快至极的笑声。 “哈哈哈!好问题!好一个陆渊!看来你已经想到了更深一层。” 陆渊站起身,神情肃穆,对着张居正一揖到底。 “学生认为,单纯为了科场结盟,不过是酒肉朋友,利益之交。一旦会试结束,或遇到镇北侯那样的真正压力,这个联盟便会土崩瓦解,不堪一击。” 他直起身,眼中仿佛有火焰在跳动。 “唯有让他们真正认同我们的‘道’,那富国强兵、整顿吏治、澄清寰宇、不拘一格降人才的‘道’,这个联盟才能坚如磐石,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才能在未来,成为推行新政的中流砥柱!” “学生领命。但学生需要更大的自主权,以我的方式,去点燃他们心中的火。” 张居正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加掩饰的理想与锋芒,心中感慨万千。自己只是想为新政储备一批可用的人才,而他,却已经想着如何为这些人铸造一面共同的旗帜,一个不灭的灵魂。 “准了。”张居正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京城这盘棋,从现在开始,你也是棋手之一。放手去做,出了任何事,我给你担着。” “学生告退。” 陆渊再次深施一礼,然后收起那份沉甸甸的名单,躬身行礼,从容退出了书房。 当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张居正拿起陆渊刚才喝过的茶杯,发现茶水依旧温热,他不禁喃喃自语:“杨相啊杨相,你这次,可是给我送来了一把足以开山的利剑啊……” 陆渊走出府门,钱文柏和林铮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陆兄,张大人他……没为难你吧?” 钱文柏刚要开口询问,陆渊便举起手中的卷宗将他的话打断,脸上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咱们的‘招生’工作,该启动了。” 就在此时,巷口处,一辆装饰华贵至极的马车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车身由上好的紫檀木打造,四角悬挂着明黄色的流苏,车帘上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四爪蟠龙。 车帘掀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锦袍的太监走了下来,步履轻盈地来到陆渊面前,姿态放得极低,恭敬地躬身行礼。 钱文柏正要发问,陆渊举起手中的卷宗,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们的‘招生’工作,要开始了。” 就在此时,巷口处,一辆装饰华贵至极的马车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停在了他们面前。车身由上好的紫檀木打造,四角悬挂着明黄色的流苏,车帘上用金线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四爪蟠龙。车帘掀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锦袍的太监走了下来,步履轻盈地来到陆渊面前,姿态放得极低,恭敬地躬身行礼。 “陆解元,咱家是七皇子府上的总管。我家殿下有请,邀您过府一叙,品鉴几幅前朝名画。” 钱文柏和林铮的表情都变了。 一个时辰后,七皇子府。 陆渊独自坐在马车里,穿过了重重门禁,最终在一处雅致的庭院前停下。这里没有侯府的张扬,也没有相府的肃穆,亭台楼阁,水榭花香,处处透着一股文人墨客的闲情逸致。 七皇子赵栩,就在水榭的中央。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没有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玉饰,正独自一人临窗观鱼。 “陆解元来了。” 赵栩转过身,示意陆渊坐下。 “早就听闻卧龙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 “殿下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陆渊行礼落座。 “不必拘束。”赵栩亲手为陆渊倒了一杯茶,“本王不好朝政,唯爱书画。听闻陆解元不仅文采斐然,对丹青之道亦有高见。今日请你来,便是想与你共赏几幅藏品。” 他拍了拍手,旁边的总管太监立刻展开了第一幅画。 画中是《携琴访友图》,山高水长,意境悠远。 “陆解元以为,此画如何?” “笔法清隽,意境高远,确是前朝大家手笔。”陆渊的回答中规中矩。 赵栩不置可否,又让太监换了第二幅,渔樵问答图。 “这幅呢?” “构图巧妙,人物生动,渔樵间的神韵尽在笔墨之中。”陆渊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 赵栩放下茶杯,端详着陆渊。 “陆解元看来对这些画作,评价不高?” “殿下藏品,皆是珍品。只是草民眼拙,只能看出这些皮毛。” “哈哈。”赵栩笑了两声,“罢了,看来这些寻常之作,入不了卧龙先生的法眼。” 他对着总管使了个眼色。 “把本王最爱的那幅《猛虎下山图》取来。” 总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长长的画匣,打开后,一幅气势夺人的画卷展现在陆渊面前。 画中,一头斑斓猛虎正从雪山之巅扑下,虎目圆睁,须发怒张,威势十足。 “如何?” 赵栩这次的发问,带着一股压迫感。 水榭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陆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走到画前,端详。 “此虎虽猛,威势逼人。” 陆渊终于开口。 赵栩身体前倾,等待着下文。 “然,虎有下山之威,却无着力之处。它的四足深陷雪中,背景是孤寂的雪山,前路是茫茫的白雪。这头老虎,有力难施。” 陆渊的手指,轻轻划过画卷的下半部分。 “所以,画虎者,其意非在画虎,而在画一个‘困’字。” “困?” 赵栩重复了一遍这个字。 “正是。猛虎被困于深雪,英雄被困于时局。此乃困龙之相。”陆渊抬起头,直面七皇子,“破此‘困’局,需待惊蛰春雷。” 水榭内,落针可闻。 那名总管太监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恭敬变成了纯粹的震惊。 “好!好一个‘需待惊蛰春雷’!” 第39章 国运之气 赵栩猛的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他之前那份温文尔雅的姿态荡然无存,整个人透出一股与这庭院格格不入的锐利。 “你下去。”他对总管吩咐道。 “是,殿下。”总管躬身退下,带走了所有侍从。 水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陆渊,你可知孤为何被困?”赵栩不再自称本王。 “草民不知。” “孤的母妃出身寒微,早早离世。朝堂之上,那些勋贵集团视孤为无根之木,宰相一脉虽与孤亲近,却也只是将孤当成一颗制衡太子与二皇子的棋子。” 赵栩走到水榭边,看着池中的锦鲤。 “他们都需要一个看起来无害的七皇子,一个沉迷书画、不问政事的闲散亲王。所以,孤就成了这画中的猛虎。” 他转过身,紧紧盯着陆渊。 “孤需要一把刀,一把不属于任何旧势力的‘新刀’,一把能劈开这漫天大雪的利刃!” 招揽之意,再明显不过。 陆渊沉默了片刻,然后对着赵栩深深一揖。 “殿下。” 他的称呼变了。 “草民如今只是一介举人,一心向学,只求会试能中。至于‘春雷’何时响,要看天意,也要看播种之人。” 陆渊抬起身,不卑不亢。 “草民愿做那辛勤耕耘的农夫,至于秋后能否为殿下献上丰收之果,还需拭目以待。” 赵栩听完这番话,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好!说得好!不愧是卧龙先生!” 他没有因为陆渊的婉拒而动怒,反而更加欣赏。 “你比那些只会磕头表忠心的废物,强上一万倍!”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佩,递给陆渊。 “拿着它,以后可随时出入我的府邸。孤地门,永远为你敞开。” 陆渊没有推辞,接过了玉佩。 “孤再送你一个消息。”赵栩重新坐下,恢复了镇定,“明日国子监有一场‘曲江文会’,由镇北侯的侄子陆英牵头,联合京中所有勋贵子弟,意在羞辱打压你们这些新科举人,为陆明在文宝斋丢的面子找回来。”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你不是要团结寒门吗?此乃最佳的战场。” 陆渊将玉佩收入袖中。 “多谢殿下指点。” 他躬身告退,转身离开水榭。 在他离开皇子府的瞬间,脑海中响起了一个久违的提示。 【叮!宿主接触到‘龙气’,获得特殊加持。】 【检测到宿主才气与国运产生共鸣,‘争鸣点’体系升级中……】 【升级完毕!‘才气值’已转化为‘国运之气’,转化进度1%。】 七皇子府的马车远去,巷口的宁静被午后的风重新填满。 钱文柏脸上的激动还未散去,他凑上前压低了话语。 “陆兄,连七皇子都对你……这次会试,咱们稳了!” 陆渊没有接话,只是将那份名单收好,放进袖中。 “明日的曲江文会,才是第一场硬仗。” 钱文柏的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 “那不是镇北侯的侄子陆英摆下的鸿门宴吗?咱们为何要去自投罗网?” 陆渊看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林铮,又转向钱文柏。 “张居正大人给了我名单,七皇子给了我战场。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我们不是去赴宴,是去‘招生’。” 次日,曲江之畔。 皇家园林春色正浓,沿河修建着数十座亭台水榭,专供京中权贵文人雅集之用。今日的文会,场面尤其盛大。一边是衣着光鲜的勋贵子弟,三五成群,高谈阔论,他们占据了位置最好的临水大榭,笑声传出很远。另一边,则是百余名从各州府赶来京城应试的举人,他们衣着朴素,大多沉默寡言,三三两两散落在各处,与那边的热闹格格不入。 陆渊、钱文柏和林铮的出现,让现场的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那就是陆渊?” “文宝斋的卧龙先生,看着也不过是个普通举人。” 勋贵子弟那边,一个面容与陆明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显阴沉的青年放下酒杯。他便是此次文会的发起者,镇北侯的侄子,陆英。 陆英对着身边的几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人立刻会意,提高了音量。 “什么卧龙先生,不过是个写话本的戏子罢了。靠着哗众取宠博了些虚名,也配与我等同席?” “就是,乡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来了京城,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这些话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寒门士子的耳中。不少人低下头,装作没有听见。钱文柏的脸瞬间涨红,拳头在袖中捏紧。 陆渊却充耳不闻。他带着两人,径直走向一处僻静的角落,看到了名单上的几个名字。他走上前,拱手行礼。 “在下南直隶陆渊,见过几位兄台。” 那几位被点到的士子,正是张居正名单上的人。他们慌忙站起还礼,但都与陆渊保持着距离,言辞也十分客气疏远。 “原来是陆解元,久仰大名。” “陆解元客气了。” 几句干巴巴的寒暄后,他们便借口走开,躲到了更远的地方。钱文柏愤愤不平。 “陆兄,这些人……太不知好歹了!我们是来帮他们的!” “他们怕的不是我们,是镇北侯府。” 陆渊的回答很平静,他只是在观察,在等待。 这时,陆英走上了中央最大的水榭高台,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诸位静一静!今日雅集,岂能无趣?我提议,咱们就以这‘春日曲江’为题,行飞花令,作诗唱和。输者,罚酒一爵,如何?” “好!” 勋贵子弟们立刻大声叫好。这本就是他们擅长的游戏,既能彰显风流,又能借机羞辱那些不擅此道的寒门举子。 很快,游戏开始,一名勋贵子弟输了,被灌了一大杯酒,引来一阵哄笑。轮到寒门士子时,气氛就变了。一个来自西川的举子,因对不上诗句,被逼着连喝三杯,呛得连连咳嗽,脸色通红。 勋贵圈子里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充满了戏谑和轻蔑。 终于,一个陆英的跟班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陆渊面前。 第40章 我没有诗 “陆解元,卧龙先生!到您了!快,让我们见识见识您的大作!” 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过来。 陆渊站了起来,但他没有看那杯酒。 “我没有诗。” 三个字,让全场一静。 那跟班愣住了。 “没……没诗?” 陆渊不理他,径直走向那座高台。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 陆英的眉头皱了起来。 “陆渊,你想做什么?” 陆渊站定在高台上,从袖中取出一卷白纸,缓缓展开。 “我没有吟风弄月的诗,只有一篇想问问在座诸位读书人的文章。”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 “我今日,为万千寒门鸣不平!” 文章的标题一出,满场皆惊。 “我问诸君,十年寒窗,悬梁刺股,所为何事?为身家富贵,为高官厚禄?” 他的话语不快,但每个字都送入众人耳中。 “我再问诸君,生于朱门,锦衣玉食,可知乡间百姓易子而食之痛?可知边关将士马革裹尸之烈?” 他转向勋贵子弟聚集的方向。 “尔等占据高位,坐享俸禄,可知何为社稷之重?何为百姓之苦?今日之会,若只知吟风弄月,与那秦淮河畔的歌女有何区别!” 这番话,让那些寒门士子的身体开始颤抖。他们想起了自己苦读的日夜,想起了家乡贫瘠的土地,想起了父母佝偻的背影。 而勋贵子弟那边,则炸开了锅。 “放肆!” “大胆狂徒!” 陆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陆渊!你妖言惑众,意图挑拨阶层,是何居心!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几名护卫立刻冲向高台。 林铮的身影一闪,已经挡在陆渊身前,手中长笛横置,一股无形的锐气散发开来。 “我非挑战。” 陆渊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我只问一句,朝廷开科取士,为国选才,究竟是看诸位的家世门楣,还是看天下读书人的才学文章?” 这句质问,直击核心。 他将手中的檄文收起,环视全场,再次开口。 “今日,我陆渊在此设擂!不比诗词歌赋,只辩经文策论!凡自认一身才华,胜过出身门第者,皆可与我同坐一席!”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下高台。 他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径直走向会场另一侧,那里摆着几张无人问津的空桌。他选了一张,坦然坐下。 钱文柏激动得满脸通红,立刻跑过去,在他身边开始研墨铺纸。 林铮则持笛站在陆渊身后,一言不发,却无人敢靠近。 整个曲江畔,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勋贵子弟们在陆英的带领下,怒视着陆渊,却无人敢应战辩论经义。 寒门士子们则在原地挣扎,他们内心热血翻涌,但又畏惧镇北侯府的权势。 过了许久,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就是那个最先被陆渊搭话又躲开的士子,他突然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迈开脚步,坚定地朝着陆渊的桌子走去。 他在陆渊旁边的位置坐下,对着陆渊,一揖到底。 这个动作,冲破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第二个,第三个…… 一个又一个寒门士子站起身,默默地走过去,在陆渊的那几张桌子旁坐下。他们没有说话,但他们的行动,已经表明了一切。转眼间,陆渊的周围就聚集了二三十人,形成了一个与勋贵子弟分庭抗礼的阵营。 陆英看着这副景象,计划全盘落空,他气得浑身发抖。 突然,他冷静下来,脸上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 “好!好一个辩经义!陆渊,你有种!” 他高声宣布。 “既然要辩,就要有公论!我提议,请国子监的王博士,还有在场的李大儒、周大儒,共同担任此次辩论的评判!诸位以为如何?” 钱文柏一听这几个名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凑到陆渊耳边,声音发颤。 “陆兄,完了。这几个人,全是镇北侯府的常客,收过他们数不清的好处!” 陆英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陆英脸上的得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看着陆渊,如同看着一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 “既然陆解元有此雅兴,我等自当奉陪。” 钱文柏凑到陆渊身边,手心全是汗,他的声音发紧。 “陆兄,这几位大儒,都是出了名的附庸权贵,王博士更是陆英的授业恩师之一。这辩题还未出,我们就已经输了三分。” 陆渊却只是将那展开的檄文重新卷好,递给他。 “收好。今日之后,京城各大书房都会抢着印它。” 王博士走上前来,他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面皮白净,下巴留着一撮山羊须,他清了清嗓子。 “既然是辩论,就要有章法,有辩题。老夫看,今日之争,根源在于出身之见。那就不妨以《论祖荫之于国朝的利弊》为题,如何?” 这个题目一出,勋贵子弟那边立刻爆发出赞同之声。 寒门士子这边则是一片死寂。 这个题目本身就偏向勋贵,他们生来就享受祖宗荫庇,论证其“利”处,有无数现成的例子。而寒门士子若要论其“弊”,则无异于当面抨击整个勋贵集团,甚至有非议朝廷制度之嫌。 “好题目!” 陆英第一个站出来。 “我朝开国,太祖皇帝分封功臣,世袭罔替,正是为了表彰先辈功绩,激励后人。我等享受祖荫,是天理,也是国法!若无祖荫,将士何以效死?功臣何以用心?” 他身旁一个高瘦的勋贵子弟跟着说道。 “正是!我父祖辈为国流血,我等享受些许福泽,有何不可?尔等寒门,读了几句圣贤书,就想否定我朝百年基业,是何道理?” 他们人多势众,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从开国史说到本朝事,将祖宗功绩与国家安定牢牢捆绑在一起,气势汹汹。 王博士捻着胡须,频频点头。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 一个寒门士子忍不住站起来反驳。 “可朝廷取士,重在才学,若人人皆可因祖荫入仕,那科举又有何用……” 他的话还没说完,李大儒便打断了他。 第41章 跟我回去 “这位举子,你此言差矣。祖荫入仕与科举取才,乃是国朝并行的两套法门,互为补充,何来冲突?你这是在质疑圣上的决策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那士子脸涨得通红,讷讷地坐了回去。 场面完全倒向了勋贵一方。 钱文柏急得来回踱步,林铮握着长笛的手也紧了三分。 陆渊却稳坐不动,他看了一眼钱文柏。 “文柏,他们讲史,你也跟他们讲史。他们讲功臣,你就讲败家子。” 钱文柏一愣,随即会意,他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 “诸位所言,看似有理,却只看到了其一,未看到其二。” 他对着众人拱手。 “前朝末年,八王之乱,那八王哪一个不是开国功臣之后?他们坐拥祖荫,手握重兵,不想着为国分忧,却只图谋自家权位,最终导致天下分崩,神器易主。这,就是祖荫之利吗?” 他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再说本朝,安远伯三代单传,其祖父曾随太祖征战,何等功业?可到了他这一代,斗鸡走狗,霸占良田,闹得治下民不聊生,最终被圣上夺爵下狱。这,又是祖荫之利吗?” 钱文柏博闻强记,各种史料典故信手拈来,一连举了七八个例子,全是功臣后代腐化堕落,最终祸国殃民的实证。 勋贵那边的气焰顿时被打压下去不少。 陆英的脸色变得难看,他没想到陆渊身边这个胖子如此难缠。 王博士见状,立刻开口。 “你说的这些,不过是个例,岂能以偏概全?多数功勋之后,还是恪守本分,为国效力的。” 陆渊抬手,示意身后的林铮。 林铮会意,向前一步。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问了陆英一个问题。 “请问,你既享祖荫,可知你祖父当年所任何职,立过何功?” 陆英一怔,脱口而出。 “我祖父乃镇北军前锋将军,曾于黑水河一战中,斩敌酋首级!” “好。” 林铮点点头,又问。 “那你可知,黑水河一战,镇北军伤亡几何?主帅是谁?粮草由何处转运?” “我……” 陆英张口结舌,这些细节他哪里知道。 林铮没有停顿,继续追问。 “你只知祖宗之功,却不知同袍之血。你只享祖宗之福,却不思报国之策。请问,你与那些只知在祖宗牌位前伸手要钱的败家子,有何区别?” “你!” 陆英气得说不出话。 林铮环视所有勋贵子弟,又问了一句。 “诸位,你们又有几人,能答出我刚才的问题?” 满场勋贵,竟无一人应答。 这几个问题,比任何引经据典都更加诛心。 陆渊终于站了起来,整个曲江畔的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没有走向高台,就站在自己的桌前。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 他的开场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一个王朝初立,靠的是无数英雄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皇帝为了酬功,给了他们土地、爵位,让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都能衣食无忧。” “百年过去,英雄的墓碑上长满了青草。他们的后代,没有上过一天战场,没有读过一本兵书,却依旧穿着华服,吃着美食,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心安理得。” “他们开始觉得,自己生来就高人一等。他们侵占百姓的土地,因为他们的祖宗流过血。他们欺压善良的邻里,因为他们的祖宗立过功。他们把国家当成自己的产业,把百姓当成自己的奴仆。” “渐渐地,良田变成了荒地,国库变得空虚,军队变得孱弱。当外敌入侵时,这些英雄的后代,跑得比谁都快。最终,这个王朝覆灭了。” 故事讲完了,全场寂静无声。 陆渊抬起头,扫过王博士,扫过李大儒,扫过所有勋贵子弟,最后定格在陆英的脸上。 他一字一顿地发问。 “请问诸位,祖荫庇护地,究竟是社稷江山,还是那侵蚀江山的蛀虫?!” “我等寒门,不求祖荫,只求一个公平!” “凭我手中之笔,为国尽忠,为民请命,这,才是我辈读书人真正的功业!”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 那个最先走向陆渊的瘦削青年,猛地站了起来,他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高呼。 “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为国尽忠,为民请命!” 一个,十个,一百个。 在场所有的寒门士子,全部起立,振臂高呼。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散了曲江畔所有的靡靡之音。 王博士等人面色惨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场稳赢的辩论,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陆英瘫坐在椅子上,计划彻底失败。 就在这股声浪达到顶点的时刻,一股巨大的压力突然降临,让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感觉呼吸一窒,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威势,让人的骨头都在发颤。 文会入口处,人群自动分开。 镇北侯陆战,身着一袭尚未换下的紫色朝服,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穿过人群。他那双饱经沙场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寒门士子人群中的陆渊。 这是十六年来,父子俩的第一次见面。 周围的寒门士子在这股威压下,不由自主地后退,露出了站在中央的陆渊。 钱文柏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林铮横跨一步,将陆渊护在身后,手中的长笛发出轻微的嗡鸣。 陆渊在最初的震动之后,身体反而站得更直了。他推开身前的林铮,独自迎向那道迫人的视线。 他没有退缩,没有闪避,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发出一声轻微的骨节脆响。 他与那道视线在空中悍然对撞。 陆战停下了脚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就那样站着,看着陆渊,那种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恐惧。 过了许久,久到所有人都快要窒息的时候。 陆战收回了投向陆渊的探寻,转身,对着身后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侄子说了一句。 “跟我回去。” 第42章 会试怕是要见血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那些亲兵也随之而去。 他一走,那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才烟消云散。 林铮立刻来到陆渊身边,压低了声音。 “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你。” 陆渊用手背擦掉额头渗出的一点汗珠,吐出一口浊气。 “我知道。会试,怕是要见血了。” 曲江畔的风带着水汽,却吹不散那股凝滞的压力。镇北侯陆战走了,可他留下的威势,却在每个人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方才还群情激奋的寒门士子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那声声“为国尽忠,为民请命”的呐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陆英早已在陆战转身时便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其他勋贵子弟也作鸟兽散,王博士几人更是溜得不见踪影。偌大的文会现场,只剩下陆渊和身后那百十名面色各异的举人。 “陆兄……”钱文柏的声音发干,他凑近陆渊,“那……那就是镇北侯?” “是他。”陆渊应了一声,将钱文柏递回来的檄文收进袖中。 一个站在前排的士子,双腿一软,坐回了席位上,他喃喃自语:“完了,这下全完了。他记住我们了。” 这句话戳破了所有人强撑的镇定。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 “我们只是来参加文会,怎么会……”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站起来的。” “镇北侯要对付的是陆解元,我们何苦掺和进去……” 之前那个最先响应陆渊的瘦削青年,此刻面色苍白,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恐惧是会传染的。林铮站在陆渊身侧,手按在腰间长笛上,警惕地看着周围。 陆渊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些人。他看到了动摇,看到了悔意,也看到了几个人眼中藏不住的怨怼。 他转身,对着众人一拱手。 “诸位,今日多谢。” 他没说别的,只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带着钱文柏和林铮,转身离开。 夜色渐深,陆渊租住的院落里却灯火通明。寒门士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没有人说话,气氛压抑得可怕。这是陆渊回来后,请他们过来的。 钱文柏在院中来回踱步,他刚刚送走了三个人。那三个人是偷偷找到他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确,他们要退出。他们惹不起镇北侯,只想安安稳稳地参加会试。 “陆兄,走了三个。”钱文柏进了正堂,对坐在桌前的陆渊说,“还有几个人,也在犹豫。他们说,我们斗不过的,再坚持下去,别说会试,连性命都难保。” 陆渊正在擦拭一柄匕首,动作不快不慢。 “人心浮动,是意料之中的事。” “可……可我们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气势!”钱文柏急道,“就因为镇北侯露了一面,就全散了?” “不破不立。”陆渊放下匕首,抬起头,“今晚,我就让他们把心彻底定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堂外。所有人都看向他。 “我知道大家在怕什么。”陆渊开口,直接戳破了所有人的心事。“镇北侯陆战,大周军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罪了他,在京城寸步难行。” 院子里一片死寂。 “有人想走,我不拦着。道不同,不相为谋。”陆渊继续说,“但走之前,我想请各位看一样东西。” 他向林铮示意。 林铮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牌,走到院子中央,高高举起。木牌是黑色的,上面用朱砂刻着一个字。 “镇。” 钱文柏最先认了出来。“这是……侯府亲兵的腰牌?” “不。”陆渊摇头,“这不是亲兵的。这是我从一个杀手身上缴获的。从我离开南直隶开始,他们就想让我死在路上。”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所以,你们以为退出了,就安全了吗?”陆渊发问,“在他们眼中,今天,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和我陆渊是一伙的。他们不会一个个去分辨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在权贵眼中,忤逆者,只有一种下场。” 他没有说下场是什么,但所有人都懂。 那几个本想退出的士子,此刻羞愧地低下了头。他们原以为可以脱身,现在才发觉自己早就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院子里的气氛从恐惧,慢慢转向了同仇敌忾的悲愤。 “陆解元,我们跟你干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不了一死!” “对!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陆渊抬手,压下了众人的声音。 “我召集各位来,不是为了让大家去送死的。” 他拍了拍手。两个健壮的仆役抬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走到了院子中央,重重地放下。 “砰”的一声,所有人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陆渊走上前,亲自打开了箱盖。 一瞬间,银白色的光芒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全是码放整齐的雪花银锭。 “这里,是一万两。”陆渊的声音平静,却在每个人耳边炸响。“是我从通天阁引来的。” 他弯腰,从箱子里拿起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离他最近的那个瘦削青年。 “这非赠予。” 青年手足无措,不敢去接。 “此为‘安家费’与‘备战金’!”陆渊把银子塞到他手里。“我等已无退路,与其被逐个击破,不如抱团求生!用这笔钱,去雇佣护卫,去换更安全的住处,去买最好的笔墨纸砚!” 他又拿起一锭,走向另一个人。 “我们要让敌人知道,我们不仅有骨气,我们还有实力!” 钱文柏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立刻冲上前,和林铮一起,开始分发银两。 院子里彻底安静了。只有银锭与手掌接触时发出的沉闷声响。每一个接到银子的人,都感觉到了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这不仅仅是金钱,这是一种承诺,一种信任,一种将所有人牢牢捆绑在一起的纽带。 那些本想退出的士子,手里攥着银子,脸上火辣辣的。他们羞愧难当,其中一人猛地对着陆渊跪下。 第43章 越是恐惧,就越是要有希望 “陆解元,我……我不是人!我刚才还想着……” “起来。”陆渊扶起他,“拿了钱,就是自己人。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很快,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一份银子,足有百两。这笔钱,对他们这些寒门出身的举人而言,是一笔巨款。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他们看着陆渊,眼中再无一丝一毫的动摇。 陆渊看着他们,有力地说道:“诸位,镇北侯是山,我等是水。山虽高,但水能穿石。从今日起,我们每日互通有无,共享情报。一人有难,全体支援。他想让我们恐惧,我们偏要让他看到希望!” 他举起手。 “希望就在我等的笔杆里,在三日后的会试考场上!他越是打压,就越证明他怕了!” “说得好!”瘦削青年第一个振臂高呼,“他怕了!” “他怕了!” “会试!会试!” 所有人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之前的恐惧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未来的期盼。这个刚刚还摇摇欲坠的联盟,在金钱和共同危机的双重作用下,被锻造成了一个真正的战斗团体。 这一夜,京城中多了一百多个不眠的寒门士子。他们或连夜搬家,或雇佣护卫,或将自己关在房中奋笔疾书。一股暗流,开始在京城的角落里汹涌。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陆渊的院门被“砰砰砰”的用力捶响。 钱文柏打着哈欠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面无人色的士子,正是昨晚联盟中的一员。 “不……不好了!”那士子喘着粗气,话都说不完整,“死……死人了!周……周恒死了!” 陆渊和刚刚晨练结束的林铮闻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说清楚。”陆渊道。 “周恒,他……他吊死在了房里!” 半个时辰后,城南一处偏僻的小院。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差役正在维持秩序。房间里,一具身穿书生长衫的身体已经被放了下来,盖着白布。他就是周恒,一个颇有才华但性格怯懦的士子,昨晚也拿了银子,是情绪最激动的人之一。 桌上,放着一封遗书。字迹潦草,大意是说自己不堪镇北侯府的压力,自觉前途无望,自行了断。 一个差役头目走过来,对陆渊拱了拱手:“陆解元,人死为大。现场勘查过了,是自缢,这是遗书。唉,又是个想不开的读书人。” 联盟里同来的几个士子,脸上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浇灭。他们看着那具盖着白布的身体,嘴唇发白。侯府的报复,这么快就来了吗?而且是以这种最令人绝望的方式。 陆渊没有看那封遗书,他蹲下身,掀开白布一角,看到了周恒那张已经发紫的脸,和脖子上深深的勒痕。 他沉默地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下陆渊、钱文柏和林铮三人。 钱文柏的声音带着颤抖:“真的是……被吓死的?” 陆渊没有回答。 林铮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吐出几个字。 “不对,他的指甲里有挣扎的痕迹,这是谋杀!”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林铮的话很轻,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钱文柏面色发白,他看着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又看看陆渊。“谋杀?林兄,这……官府都说是自缢了。” “官府只求结案。”陆渊开口,他没有理会钱文柏,而是走向那几个已经六神无主的寒门士子。 “镇北侯府杀人了!”一个士子崩溃地喊道,“他要一个个杀光我们!” 恐惧再次蔓延开来,比昨夜陆战亲至时更加致命。那看得见的威压尚可抵抗,这看不见的屠刀才最让人绝望。 “都闭嘴。”陆渊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走到周恒的尸体旁,重新蹲下,这一次,他没有掀开白布,而是直接对维持秩序的差役说:“借你腰间的佩刀一用。” 那差役头目一愣,皱起眉头:“陆解元,人死为大,你这是要作甚?” “查案。”陆渊吐出两个字。 “案子已经结了!自缢身亡,有遗书为证!”差役头目不耐烦地挥手。 陆渊站起身,与他对视:“我问你,周恒的房梁有多高?” 差役头目被问住了:“这……约莫一丈。” “桌子有多高?” “三尺。” “那绳结呢?是活结还是死结?是水手结还是樵夫结?”陆渊继续发问。 差役头目额头见了汗:“一个上吊的结,哪有那么多讲究!” “当然有讲究。”陆渊转向众人,“一个绝望赴死的读书人,慌乱之下只会随便打个死结。而周恒脖子上的勒痕,平整深刻,绳结是标准的八字结,干净利落。这种结,军中斥候最常用,方便快捷,不易松脱。” 他走到那张被踢翻的木桌前,用脚轻轻碰了一下。“自缢者,踢翻桌椅,身体悬空,会有一个挣扎的过程。桌椅的位置,必然是凌乱的。而这张桌子,倒得太‘正’了,正对着房梁。这是有人摆好了位置,让他‘踢’的。” 众人随着他的话,重新审视这个小小的房间,原本觉得合情合理的一切,此刻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还有遗书。”陆渊走到桌前,拿起那张薄薄的纸,“周恒的字,我见过,清秀瘦长。而这封遗书,字迹潦草,看似情绪激动,但每一个字的收笔处,都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这是模仿,不是宣泄。” 他将遗书拍在桌上。“这不是自杀,这是一场谋杀。一场做给我们所有人看的,无声的警告。” 那几个差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陆渊不再理他们,他对钱文柏和林铮说:“我们走,回院子。” 他带头走了出去,剩下的士子们犹豫了一下,也默默跟了上去。他们不再恐慌,但一种更沉重的压抑笼罩着所有人。 回到租住的院落,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陆兄,现在怎么办?”钱文柏问,“我们就算知道是谋杀,又能如何?官府不认,我们没有证据。” “谁说没有证据。”陆渊让林铮把手伸出来。 第44章 公孙亮 林铮摊开手掌,掌心里放着几不可见的几丝皮屑,还有一缕细小的丝线。 “这是从周恒的指甲缝里找到的。”林铮说,“他挣扎过。” 陆渊接过那缕丝线,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红色,凑近一闻,有一股极淡却极为独特的香气。 “这是什么?”钱文博凑过来。 “龙涎香。”陆渊缓缓说出三个字,“用龙涎香浸泡过的特制丝线。” 钱文柏的脸色变了:“这种东西……只有京城最顶级的权贵才用得起,多是用来做荷包或者扇坠的流苏。” “没错。”陆渊将丝线小心包好,递给钱文柏,“动用你家所有的关系,查!全京城,谁在用这种丝线。尤其是……镇北侯府。” “好!”钱文柏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陆渊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几十名士子,他们脸上还带着悲伤和茫然。 他让林铮取来一块白布,挂在墙上,又拿来一截木炭。 他在白布的正中央,写下“周恒”二字。然后,从周恒的名字旁,画出一条线,指向一个圈,里面写着“凶手”。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 “凶手为什么要杀周恒?”陆渊问。 无人回答。 “因为他懦弱,好欺负?” “不对。”陆渊自己回答,“凶手选择周恒,恰恰因为他昨夜情绪最激动,最先喊出要与侯府对抗。杀了他,再伪装成畏罪自杀,最能打击我们的士气。” 他用木炭在白布上重重一点。“这不是一次单纯的杀人,这是一场诛心之战。对方不是莽夫,是个懂人心的阴谋家。他想让我们恐惧,让我们内讧,让我们自己散掉。” “他想看我们痛哭流涕,想看我们跪地求饶,想看我们分崩离析。” 陆渊的声音越来越大,他转身面对众人。 “他想让我们怕,我们就不怕!他想让我们乱,我们就不乱!他躲在阴沟里放冷箭,我们就把他从洞里揪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他的话让众人沉寂的心,重新开始跳动。 “这不只是一场命案,这是我们的战争!”陆渊举起手里的木炭,“现在,都给我回去!把为周兄复仇的愤怒,写进你们的文章里!把我们的不屈,呈给三日后的主考官看!那才是我们最有力的武器!” “写!”那个瘦削的青年第一个响应,他的眼睛通红,“我要让考官们看看,我们寒门士子,不是任人宰割的猪狗!” “没错!写!” “为周兄报仇!” 压抑的悲伤,被强行扭转成了复仇的怒火。士子们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房间,整个院落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铮站在陆渊身边,低声问:“你觉得,是谁?” “镇北侯府里,不止有陆战那样的武夫,还有会用脑子的毒蛇。”陆渊看着白布上的“凶手”二字,“这条毒蛇,很自信,自信到敢在现场留下线索。” 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会试只剩最后一天。 这两日,再没有意外发生。但整个京城的寒门举人圈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周恒的死,终究是传了出去。 有人退缩,有人观望,但陆渊院子里的这百十人,却空前地团结。他们每日聚在一起讨论时文,分享心得,那股拧成一股绳的气势,反而比之前更盛。 会试开考的前一天傍晚,钱文柏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 “陆兄,查到了!”他脸上没有喜色,反而带着一种凝重。 陆渊放下手中的书卷:“说。” “那种龙涎香丝线,京城里一共只有五家在用。其中就有镇北侯府。”钱文柏喘了口气,“我花大价钱买通了侯府的一个采买管事,他说,这种丝线,侯府里只有一个人在用。是侯爷身边的一位门客。” “谁?”林铮问。 “公孙亮。”钱文柏说出这个名字,“此人来历神秘,三年前投身侯府,深得陆战信任。为人足智多谋,但手段极其阴狠,在侯府的圈子里,人称‘毒士’。” 陆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公孙亮……” “不止!”钱文柏压低了声音,“最关键的是,我查了会试考生的名录。这个公孙亮,竟然也报名参加了本届会试!就在刚才,他已经化名‘公孙明’,以普通考生的身份,走进了贡院!”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敌人,不仅仅在暗处。 他甚至走进了规则之内,走进了考场,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一场文斗,还未开始,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战场。 天光未亮,贡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 大周会试,三年一度,是天下读书人的龙门。 陆渊带着钱文柏、林铮以及身后百余名结盟的寒门举人,抵达了这片拥挤的广场。他们衣衫朴素,却个个腰杆挺直,形成了一股与其他零散士子截然不同的气场。 贡院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门口设了数道关卡,一队队身着甲胄的兵丁手持长枪,正在检查入场考生的考篮和文件。 “勋贵子弟通道在那边!快,快请进!”一个兵丁头目满脸堆笑,对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点头哈腰,几乎是亲自为他们清开道路,检查也只是草草看一眼便放行。 轮到一名寒门士子时,他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考篮打开!所有东西都倒出来!” 那士子不敢违逆,将笔墨纸砚、干粮水囊一一倒在铺开的布上。 “这块墨锭怎么回事?中间是不是空的?给我掰开看看!”兵丁粗暴地拿起墨锭。 “军爷,这是我……我全部的家当了,掰开就毁了啊!”士子急得快哭了。 “少废话!怀疑你夹带,掰开!” “咔嚓”一声,上好的徽墨被硬生生掰成两段,里面什么都没有。 兵丁毫不在意地将徽墨扔回去:“下一个!” 如此景象,在几个关卡前不断上演。寒门士子被百般刁难,检查的时间被无限延长。而勋贵子弟们则畅通无阻,早早便进了贡院,寻自己的号舍去了。 钱文柏的脸沉了下来:“他们是故意的!这是镇北侯府的手笔!” 林铮向前一步,挡在陆渊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陆渊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个巨大的沙漏被搬到了贡院门口的高台上,里面的流沙已经开始倾泻。 第45章 赵栩 “时辰已到!龙门开启!” 随着一声高喊,沙漏开始正式计时。一旦流沙漏尽,贡院大门便会关闭,迟到者,无论何种理由,一律按弃考论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眼看沙漏里的沙已经下去一小半,陆渊他们这一大群人,还被堵在最外围,连第一道关卡都过不去。 “陆兄,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所有人都得被关在外面!”钱文柏焦急地说。 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一队人马蛮横地排开众人,径直向陆渊走来。为首的青年锦衣华服,是镇北侯陆战的亲侄,陆英的堂兄,陆康。 “陆渊?”陆康上下打量着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是我。”陆渊回答。 “我怀疑你身上藏有夹带,意图科场舞弊!”陆康大声宣布,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来人,给我把他带到那边,仔仔细细地搜!从里到外,连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要当众羞辱陆渊。 “你们敢!”林铮横身一挡,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放肆!贡院重地,你想动武不成?”陆康带来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与林铮对峙。 “陆康,你不要太过分!”钱文柏怒斥,“光天化日,你想构陷解元公?” “构陷?我这是按规矩办事!”陆康冷笑,“谁知道他那什么《三国》是不是提前得来的考题?今天必须查个清楚!给我搜!” 兵丁们得了命令,一步步向陆渊逼近。 身后的百余名寒门士子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对方是镇北侯府的人,他们根本无法抗衡。 广场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陆渊站在风暴的中心,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他没有去看逼近的兵丁,也没有理会叫嚣的陆康,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沙漏。 就在兵丁的手即将触碰到陆渊衣袖的瞬间,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了所有嘈杂。 “时辰已到,关闭院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顶青呢布轿停在不远处,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站在轿前,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杨相有令,吉时已到,即刻关闭贡院大门!所有未入场者,无论何人,皆按规矩论处,记入档册!”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杨相?宰相杨士奇? 不对,轿子上的徽记是……张府!是会试主考之一,张居正! 陆康的动作僵住了。 张居正的命令,看似公事公办,却是釜底抽薪。关闭院门,意味着包括陆渊在内,这上百名被堵在门口的寒门士子将全部失去考试资格。 搜查陆渊,羞辱他,让他错过时辰,这是陆康的目的。 但如果因为他的行为,导致上百名举人被挡在门外,这个责任,镇北侯府也担不起!“阻挠科场大典,断绝寒门仕途”,这顶帽子扣下来,就算是陆战,也会被御史言官弹劾到焦头烂额。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陆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明明是时间还没到!” 张府的管家看都不看他,只是对负责计时的官员说:“关门。” 那官员擦了擦汗,看看沙漏,又看看陆康,左右为难。 “谁敢!”陆康怒喝。 “陆公子是要违抗主考官的命令吗?”管家慢悠悠地问。 广场陷入了死一样的僵持。 放陆渊进去,等于镇北侯府在第一次交锋中就当众认输。 不放,这个天大的罪责他陆康担不起。 沙漏里的沙,还在无情地流淌,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层。 钱文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陆渊,发现陆渊依旧平静,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就在沙漏即将漏尽的最后一刻。 “踏!踏!踏!” 整齐划一的金属脚步声从长街尽头传来,一队身穿黑色铁甲、头戴铁盔的禁军,迈着肃杀的步伐,迅速包围了贡院门口的区域。 为首的将领,面容冷峻,他翻身下马,手中高高举起一块金牌。 “奉七殿下口谕!” 一声高喝,让在场所有兵丁,包括陆康的护卫,全都本能地单膝跪地。 “彻查贡院门前秩序!凡无故滋事、阻挠大典者,无论何人,先斩后奏!” 将领的话,字字诛心。 陆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七皇子赵栩! 他怎么会插手这件事? 禁军将领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他一挥手,身后的禁军便如狼似虎地冲了上去,粗暴地将挡在前面的兵丁和陆康的护卫全部推到两旁。 “你……你们!”陆康又惊又怒,却不敢对禁军说一个不字。 一个禁军百户走到他面前,冷冷地说:“陆公子,殿下有请,请您去府上喝杯茶,解释一下今日之事。” 陆康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一条通往贡院大门的道路,被禁军强行清了出来。 宰相、皇子、勋贵,三方势力在这小小的贡院门口,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陆渊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举人,他是一枚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棋子。 在无数或震惊,或敬畏,或嫉恨的注视下,陆渊终于动了。 他没有向禁军道谢,也没有对瘫软的陆康再看一眼。 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转身,对着身后那百余名神情复杂的寒门士子,平静地做了一个前行的手势。 然后,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第一个踏上了那条由禁军开辟出的道路。 他身后的百余名士子,看着他的背影,胸中一股热血上涌,默默地跟了上去,组成一道洪流,跨入了那道象征着命运的朱红大门。 外界的一切风雨,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的眼中,只有这座龙门。 会试的号舍是早已抽签定好的。陆渊在一名小吏的引领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天字九十五号。 一个狭小的隔间,仅能容纳一人一桌一椅。 他走进去,将考篮放下,在桌前坐下。 就在他坐下的那一瞬间,一种被窥伺的感觉让他抬起了头。 斜对面的号舍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门缝,死死地锁定着他。 第46章 生死相搏 那人,正是化名为“公孙明”的镇北侯府第一毒士,公孙亮。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公孙亮缓缓地,对着他做了一个用手指划过脖颈的动作。 考场之内,文斗为王。 考场之外,生死相搏。 静。 死一般的静。 贡院之内,数千名寒窗苦读的士子,此刻都成了困在狭小号舍里的孤岛,除了偶尔巡查的考官那压抑的脚步声,便只剩下数千支狼毫毛笔划过纸张的,细密如春蚕食桑的沙沙声。这声音汇聚在一起,仿佛是野心与欲望在无声地交响。 陆渊面前的桌案上,一张雪白的宣纸铺开,墨香混合着木料的陈旧气息,钻入鼻孔。卷首之上,用馆阁体写就的蝇头小楷,清晰地展示着本场会试的第一道策论题:《论孝道与忠君之辩》。 好一个《论孝道与忠君之辩》! 陆渊的眸光微微一凝。这题目看似中正平和,实则暗藏玄机,是一个专为他,或者说为他背后所代表的势力,量身定做的陷阱。 孝,是维系家族的根本,是勋贵集团强调血脉传承、门阀利益的基石。忠,是巩固皇权的利剑,是帝王要求臣子无条件服从的铁律。将这两者放在一起“辩”,就是要逼着考生站队。偏向孝,则有藐视君上之嫌;偏向忠,则可能被攻訐为不顾人伦、冷血无情。无论怎么选,都可能被抓住把柄,进行攻訐。 就在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准备破题的瞬间,一阵莫名的烦躁感毫无征兆地从心底升起,紧接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困意,如潮水般涌向他的大脑。 眼前的策论题目,字迹开始微微晃动,变得模糊。脑海中原本清晰构建的几个论点,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迷雾,变得迟滞而混乱。 他放下笔,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如电,扫向斜对面的天字七十三号号舍。门缝里,那双阴鸷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窥探着他,充满了冰冷的期待。 公孙亮。 与此同时,一丝极淡的、奇异的香气,若有若无的,顺着号舍间的气流飘了过来。那味道初闻像是雨后泥土的清新,细品之下,却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宿主,你的心率出现不规则波动,大脑皮层活跃度正在以每分钟3%的速度下降,这是典型的轻微中毒反应。】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调调,对面那个叫公孙亮的家伙,点了一支特制的‘迷神香’。要不要本系统帮你分析一下成分?友情价,100才气值,直接兑换【百草通识(初级)】知识包,包你成为半个郎中,以后行走江湖不怕被人下药! “兑换。”陆渊没有丝毫犹豫,在心里回应。 【成交!】 瞬间,一股庞杂如洪流的草药知识涌入他的脑海。那股在空气中飘散的异香,其成分被迅速解析、命名、归类。 七日醉。 以七种具有致幻、麻痹神经功效的南疆奇花异草混合而成。点燃后无烟无色,香气极淡,却能通过呼吸,在不知不觉中侵入人体,让人精神涣散,思绪混乱,最终陷入长达七日的深度昏睡。长期吸入,更会造成不可逆的记忆衰退,让人变成痴傻。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歹毒的手段!这已经不是科场舞弊,而是蓄意谋害了。 陆渊心中杀机一闪而过,脸上却未表露分毫。他拿起水囊,倒了些清水在一方干净的帕子上,然后慢条斯理地捂住了口鼻,仿佛只是因为天气干燥而感到不适。同时,他暗中调动起那股因系统强化而生出的微弱气力,沉入丹田,护住心脉,强行在被药物侵蚀的脑海中,维持着灵台的一丝清明。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重新拿起笔,笔尖在宣纸上方悬停,却迟迟无法落下。他紧锁眉头,用力地抓了抓头发,将发髻都弄得有些散乱,露出一副烦躁不堪、灵感枯竭的模样。他时不时看看题目,又抬头望望号舍低矮的天花板,将一个文思枯竭、心神不宁的考生形象演得活灵活现。 斜对面的门缝里,那双眼睛里的得意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冰冷的视线中,多了一丝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 公孙亮显然已经放松了戒备。在他看来,陆渊已是瓮中之鳖,彻底中招不过是时间问题。此刻的挣扎,不过是落入蛛网的飞虫,徒劳而已。 陆渊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寒芒,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心神恍惚之时,他的脑海中,一篇石破天惊的文章正在飞速构筑。 《忠孝一体论》。 你想让我辩?我偏不辩!你想让我二选一,我偏要告诉你,真正的忠与孝,本就是一体两面! 他要彻底跳出对方划定的战场,在更高的维度上,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笔尖终于落下。 这一次,再无半分迟疑。 他没有从“家”与“国”“亲”与“君”的小处着眼,而是开篇破题,直接将“忠”与“孝”的定义,从世俗的枷锁中解脱出来,无限拔高! “何为忠?为君主一人之喜怒,为一姓一家之私利,非忠也;为天下万民之福祉,为社稷江山之永固,方为大忠。” “何为孝?奉养父母于堂前,承欢双亲于膝下,非孝也;立身行道,扬名后世,安天下以慰先祖之灵,方为大孝。” 他的笔速越来越快,之前伪装的烦躁与迟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文思泉涌、酣畅淋漓的痛快。公孙亮设下的心理与药物的双重压迫,此刻反而成了磨砺他心志与智慧的绝佳砥石! 他将新政的理念,将那位铁血宰相张居正的期望,将自己两世为人对这个世界的深刻观察,将胸中郁结的所有抱负,全部熔于一炉,融入笔端! “君为舟,民为水。忠于君,实为忠于承载万民之舟,使其能平稳航行。若舟有将覆之危,则当先救水,水安则舟自安。” 第47章 代父受过,全其名,报君恩。 “祖为根,家为木。孝于祖,实为孝于生养家族之根,使其能深植大地。若根有将腐之兆,则当先固土,土固则根自壮。” 这篇文章,每一个字都在批驳勋贵集团为一己私利而将家族利益置于国家之上的狭隘格局!每一个字,都是射向镇北侯府那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不忠不孝”行径的利箭! 公孙亮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陆渊书写的速度太快了,那流畅的笔锋,那磅礴的气势,完全不像是一个被“七日醉”影响了心神的人! 他眯起眼睛,身体前倾,竭力想透过门缝,看清陆渊纸上的内容。 文章已近尾声。 陆渊忽然停笔,他将写满了淋漓墨迹的纸张轻轻提起,对着它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这个看似随意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让文章的最后一部分,完整地朝向了公孙亮的方向。 公杜亮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那段字,那段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字。 “若父有不臣之心,子当如何?《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子当泣血以谏,以死相搏,使其迷途知返。若其不返,则当禀明君上,代父受过,以全其名,以报君恩。此,方为忠孝两全之道也!” “咔嚓”一声,公孙亮手中的毛笔,竟被他生生捏断! 一股彻骨的寒气,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懂了。他完全看懂了! 这根本不是一篇应试的文章!这是一封战书!一封用最正统的儒家经典写成的,充满杀伐之气的战书! 陆渊在告诉他,告诉他身后的镇北侯——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而且,陆渊已经为他们,为镇北侯府,准备好了最终的结局。 代父受过,全其名,报君恩。 这是在说,他陆渊,已经准备好用镇北侯府满门的鲜血和覆灭,来成就他自己的“忠孝两全”之名!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他是一头早已亮出獠牙,并且已经锁定了猎物的饿狼! 公孙亮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一种被完全看穿,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这个玩弄人心和毒药的宗师,今日,却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玩弄于股掌之间! “铛——” 悠长而肃穆的钟声响起。 第一场考试结束,收卷的时刻到了。 考官们开始挨个号舍收卷。陆渊将自己的文章平整地放在桌案一角,神色平静地等待着。 公孙亮失魂落魄地将自己那张只写了寥寥数百字、墨迹凌乱的卷子交了上去,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陆渊一眼,仿佛对方的目光能将他洞穿。 一个四十多岁、神情异常紧张的考官,迈着虚浮的脚步,走到了陆渊的号舍前。他接过陆渊的卷子,那只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手心满是冷汗。 “陆解元,请……请稍候。”考官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脚下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混乱中,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的四方硬物,从他的宽大袖口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了陆渊的座位底下,正好被桌腿的阴影挡住。 考官的脸瞬间白得像纸,但他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反而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脚步更快地离开了。 陆渊依旧端坐不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知道,第二招,来了。 下毒不成,便转为栽赃。 连环计,一环扣一环,务求一击致命。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一直负手站在廊下,看似在监察全场,实则目光一直锁定这片区域的巡查御史,缓缓地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官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他停下脚步,精准地站在了陆渊的号舍门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越过陆渊,直接指向他座位底下的阴影处,开口质问,声音洪亮而威严。 “等等。”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一问,让整个廊道的空气都凝固了。那个刚收走陆渊卷子的考官,身体僵硬,停在原地,不敢回头。 巡查御史没有等任何人回答。他大步走进狭窄的号舍,俯下身,从桌腿的阴影里,捡起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四方硬物。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拆开油纸。 里面是一本印刷工整的小册子,《四书集注》。 贡院内,凡是能看到这一幕的考生,全部停止了书写。勋贵子弟那边,有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嗤笑。而跟着陆渊的寒门士子们,则个个面如死灰。 夹带。 这是科场之上,最致命的罪名。一旦坐实,轻则枷号示众,永不叙用,重则流放千里。 巡查御史举起那本小册子,对着陆渊。 “人赃并获,陆解元,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一挥手,两名随行的兵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按住陆渊的肩膀。 “带走!暂停他的考试资格,押入待质所,严加审问!” 周围一片哗然。 “完了,陆渊这下彻底完了。” “早就看他不顺眼,狂妄自大,这下好了吧!” 钱文柏和林铮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焦急万分,却被隔在自己的号舍里,什么也做不了。这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 “暂缓一步。” 就在兵丁的手即将触碰到肩膀的刹那,陆渊开口了。他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站了起来。 他对着巡查御史,朗声说道:“学生陆渊,愿以性命担保,绝无夹带!此事必有蹊跷,请大人明察!” 他的身躯站得笔直,在狭小的号舍里,竟有一种挺拔不屈的气势。 “若学生有罪,甘愿受死,但若学生无辜,请还我一个清白,让我继续考试!”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本想立刻定案的御史动作一顿。他审视着陆渊,这个年轻人的镇定,超出了他的预料。 抓住这一瞬间的迟疑,陆渊立刻开口,语速极快,逻辑清晰。 他指向御史手中的油纸包。 第48章 矛头直至 “其一,请大人看此油纸包,崭新无折痕。若是学生从家中随身夹带,历经搜检,藏于贴身之处数日,必然满是褶皱与磨损。” 御史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油纸确实很新。 “其二,其上沾有新鲜泥土,潮湿松软。学生来自清河县,入京半月有余,鞋上所沾皆是老家的干土,与此截然不同。这泥,是京城的泥,还是刚刚沾上的。”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学生不才,忝为应天府解元,凭的是过目不忘之能,此事早已人尽皆知。这本《四书》,学生早已烂熟于心,何需夹带?此举于我百害而无一利,栽赃之意,再明显不过!” 三点疑问抛出,字字诛心。 在场之人,无不觉得有理。是啊,陆渊这样的名声,需要夹带《四书》吗?这不合情理。 说完,陆渊身体猛地一转,伸手指着那个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身体发抖的考官。 “你!” 他厉声喝道。 “刚才收卷之时,我见你与我对面天字七十三号号舍的考生,有过眼神交换!此物,定是你二人串通所为!” 那考官被他一指,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不……不是我!与我无关!” 远处的天字七十三号号舍里,公孙亮原本看戏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揭穿的阴沉。 “肃静!贡院之内,岂容你在此指鹿为马,混淆视听!” 一个威严的呵斥传来。吏部右侍郎陈松,也就是本届会试的副主考之一,快步走了过来。他正是镇北侯的门生。 “证据确凿,休要狡辩!来人,将这巧言令色的狂徒拿下!”陈松喝道。 “陈侍郎,慢着。” 另一个沉稳的步履声响起,另一位副主考,户部侍郎王崇,也闻讯赶来。他是张居正的亲信。 王崇看了一眼地上的考官,又看了看陆渊,最后对巡查御史说:“此事疑点重重,陆解元所言并非没有道理。科举乃国之大典,不可因一人一面之词草率定案。我以为,应当彻查。” 陈松立刻反驳:“王侍郎!夹带作弊,铁证如山,若不严惩,何以儆效尤?何以维持科场纲纪?” 两派势力,在小小的考场廊道内,再次形成了激烈的对峙。 巡查御史的额头冒出了汗。他一个中立的监察官,被夹在两派神仙中间,左右为难。但他更看重法纪与程序。 他权衡再三,终于做出决定。 “此事重大,已非我一人可以裁决。将陆渊,此名考官,还有……天字七十三号的考生公孙明,全部带到政事堂,请杨相与诸位大人三方会审!” 此言一出,陈松的脸沉了下去。而王崇则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将事情闹大,闹到宰相面前,对陆渊来说,就是生机。 兵丁再次上前,这次是对着三个人。 “走!” 陆渊,那名瘫软如泥的考官,以及从号舍里被带出来、一脸阴郁的公孙亮,三人被一同押着,穿过长长的廊道。 在经过一个号舍时,陆渊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只是侧过头,对着号舍里那个握紧了笔杆、满脸焦灼的青年,无声地张了张嘴。 林铮看得分明。 那是一个口型。 一个字。 香。 林铮先是一怔,随即,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瞬间明白了所有。公孙亮身上的奇特香气,周恒命案现场的线索,还有……他把这个下跪的考官和那股香气联系了起来。 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在他的脑中形成。 …… 政事堂内,被临时布置成了公堂。 会试主考,当朝首相杨相,端坐正中。张居正、陈松等几位主副考官,分坐两侧。堂下气氛肃杀,空气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堂下三人,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杨相开口,不带任何情绪。 那舞弊考官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只喊冤枉,说自己是被绊倒,绝无栽赃。 公孙亮则是一副无辜受牵连的模样,拱手道:“学生公孙明,一直在号舍内答题,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更不认识此位考官,还请大人明鉴。” 两人矢口否认。 陈松在一旁帮腔:“相国大人,此事明了,定是陆渊为脱罪,胡乱攀咬。” 就在堂上陷入僵持之时,张居正突然开口:“杨相,我有一名人证,可为此案提供些许线索。” 杨相点了点头:“传。” 片刻后,林铮被带上堂来。 他先是对着堂上诸公行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料,高高举起。 “大人,此布料,是学生方才在那位考官跌倒时,情急之下搀扶,从他衣袖上‘不小心’撕下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块布料上。 林铮转向杨相,朗声说道:“大人,请闻。” “此布料上的香气,与考生公孙亮号舍内所燃之香,以及前几日,枉死的举人周恒命案现场所遗留的香气,是否同出一源?” 一句话,将科场舞弊、毒杀未遂、场外谋杀,三件大案,用一缕香气,彻底串联了起来! 矛头,直指公孙亮! 政事堂内,林铮话音落定,那块沾染着异香的布料,便成了悬在公堂上的一把无形之剑。 三案并举,一相串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到了公孙亮的身上。 陈松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正要开口呵斥林铮妖言惑众,却见公孙亮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向前一步,对着堂上诸公长揖到底。 “学生冤枉。” 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香气之说,太过虚无。贡院之内,数千士子来往,衣袂摩擦,熏香沾染,乃是常事。岂能因一丝或有或无的香气,便将三桩大案都归于学生一人之身?” 他抬起头,直视林铮。 “这位举人,我见你与陆渊一同前来,关系匪浅。你此刻站出来,拿出这块不知从何而来的布料,构陷于我,与那舞弊考官攀诬于我,又有何异?” 他话锋一转,竟指向陆渊。 第49章 公孙亮被判 “再者,学生斗胆揣测,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一个陆解元为了扫清会试对手,而精心布置的杀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陆渊名满京城,自视甚高。他见学生在应天府时便薄有文名,故而心生忌惮。先是借周恒之死,故布疑阵,将线索引向虚无缥缈的香气,再买通考官,于考场之上行此栽赃嫁祸之事。他算准了只要将事情闹大,便能将我拖下水!” 公孙亮越说越是激昂,竟透出一股被人冤枉的悲愤。 “他知道自己名声大,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相信他而怀疑我!这,便是诛心之计!请相国大人明察,还学生一个公道!”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瞬间将局势搅浑。 陈松立刻抓住机会,附和道:“杨相,公孙明所言不无道理!此事确有诸多蹊跷,若真是陆渊设局,其心可诛!当严惩不贷!” 一时间,攻守之势再度逆转。 林铮的证据虽巧,却终究是旁证,而公孙亮的反咬,却直指人心深处的阴暗揣测。 堂上的气氛再次凝滞。 连张居正都微微蹙眉,公孙亮的口才与心计,确实称得上“毒士”二字。 杨相端坐不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并未立刻表态。 “杨相。” 就在这僵持的时刻,陆渊开口了。 他没有去反驳公孙亮的任何一句话,只是对着主座上的杨相躬身一礼。 “学生不善言辞,也不想做口舌之争。学生只想呈上一样东西,请大人过目。” 他说着,从兵丁捧着的托盘上,取回了自己那份刚刚完成的策论答卷。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个时候,他拿出自己的考卷做什么? 陆渊双手将卷宗高高举起,朗声道:“学生恳请大人,当众一阅学生此篇文章。尤其是文章的结尾部分。” 杨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给了张居正一个询问的示意。 张居正微微颔首。 杨相便道:“呈上来。” 一名小吏小心翼翼地接过卷宗,呈递到杨相的案前。 杨相展开雪白的宣纸,堂上几位主考官也纷纷凑过来看。 《忠孝一体论》。 开篇几段便让杨相与张居正等人精神一振,那跳出窠臼、立意高远的论点,绝非寻常举子能有。 他们一路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当看到文章的结尾处,那段石破天惊的文字时,连杨相这样见惯风浪的宰辅,手都禁不住抖了一下。 “若父有不臣之心,子当如何?《孝经》有云:‘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子当泣血以谏,以死相搏,使其迷途知返。若其不返,则当禀明君上,代父受过,以全其名,以报君恩。此,方为忠孝两全之道也!” 读完,政事堂内,落针可闻。 公孙亮的脸上,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好一篇《忠孝一体论》!” 张居正率先打破沉寂,赞叹道。 陈松的面色却变得铁青,这篇文章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射向他背后镇北侯府的利箭。 陆渊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对着杨相,再度一揖。 “大人,学生写下这篇文章之时,正在天字六十八号号舍。而公孙亮,正在我对面的天字七十三号号舍,点燃‘七日醉’之毒香,意图使我心神混乱,无法完卷。” 【哟,开始放大招了。不错不错,这波操作下来,【争鸣点】少说能给你奖励个五位数。本系统很欣慰。】 陆渊无视了系统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料定他会时时窥探我的动静,更会想方设法窥探我的文章。所以,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是学生故意写给他看的。” 他转向面如死灰的公孙亮,一字一句地说道。 “此文,是饵。” “若他心中无鬼,乃是一心赴考的清白举人,见我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文字,必当一笑置之,或斥为狂悖。他会安安稳稳地写完自己的文章,绝不会节外生枝。” “可若他心中有鬼呢?” 陆渊的音量陡然拔高。 “若他身负主上不可告人之阴谋,见我写下这段‘若父有不臣之心’的诛心之言,他会作何感想?他必以为,我已洞悉其主,也就是镇北侯的图谋!他必心神大乱,方寸尽失!会认定我这篇文章就是递给相国与陛下的投名状!为了阻止这份‘证据’呈上御前,他只有一计可施!” 陆渊伸出手指,直直指向公孙亮。 “那就是,狗急跳墙,行此栽赃陷害的卑劣之举!让我因夹带之罪名,人与文章,一同作废!” “大人!” 陆渊最后转向杨相,声音响彻整个政事堂。 “物证或可伪造,言辞或可诡辩,但人心在特定情境下的反应,却骗不了人!从他对我下毒,到窥我文章,再到心神大乱之下,指使考官行栽赃之事,这一切环环相扣,皆因这篇文章而起!” “此非物证,乃是心证!敢问大人,天下可有巧合至此之事?” “轰”的一声。 公孙亮的心理防线,在陆渊这番逻辑闭环的论述之下,彻底崩塌。 他所有的巧言善辩,在那篇预言式的文章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不……不是的……你血口喷人!” 他嘶吼起来,状若疯狂,“你这是构陷!纯属构陷!” 杨相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看了一眼彻底失态的公孙亮,便知一切已然明了。 他猛地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 “啪!” “妖言惑众,构陷忠良,罪加一等!” 杨相的呵斥带着雷霆之威。 “来人!大刑伺候!” 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冲上前来,将瘫软在地的公孙亮和那名舞弊考官一同架起,就向偏堂拖去。 “相国饶命!侍郎救我!” 公孙亮的惨叫声还在回荡,陈松却低着头,一言不发,身体僵硬。 在绝对的智谋与证据面前,任何回护都是徒劳,甚至会引火烧身。 公孙亮被拖下去了。 第50章 会给个交代 陆渊没有半分得色,他整理衣冠,转身对主座上的杨相,深深一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大人,学生之冤已雪,但惨死之周兄冤魂未安,‘寒门联盟’数十位同仁之心未安!” “学生恳请大人,彻查此案,严惩元凶,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还大夏科举一片朗朗乾坤!” 他没有停留在个人恩怨的胜利上,而是立刻将事件的格局,拔高到了维护整个阶层与国家制度的高度。 张居正看着陆渊的背影,原本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杨相站起身,走到陆渊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你,很好。”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后转身回到座位。 “准你返回贡院,继续考试。此案,本相会亲自督办,给你,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 当陆渊再次踏入贡院那条长长的廊道时,所有号舍里的考生,不论是寒门还是勋贵,不论是盟友还是敌人,都自发地站了起来。 他们注视着这个青年,动作停滞,笔尖悬空。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与叹服的复杂情绪。 陆渊一言不发,平静地走回自己的天字六十八号号舍。 他坐下,取墨,研磨,提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方才那场在政事堂内惊心动魄的三堂会审,不过是饭后的一场小憩。 这种恐怖的心理素质,本身就对周围的考生构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 一个时辰后,第二场考试的题目下发。 《论漕运之弊》。 一个极为务实,也极为空泛的题目。 没有对策论有过深入研究的考生,只能泛泛而谈,说些陈词滥调。而真正有见地的,则能从国家财政、民生水利等多个角度切入。 陆渊看着题目,脑中关于大夏朝漕运的资料迅速流过。他没有立刻动笔。 他闭上双目,整个人的气息沉静下去。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系统知识库中【明清漕运图考】和【周礼乐论集注】两部典籍的内容,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化作了无数幅动态的图景。 河道、漕船、粮仓、官吏、纤夫……一整套庞大而腐朽的系统在他脑中清晰地运转,每一个环节的症结都暴露无遗。 他再次睁开眼时,提笔蘸墨。 笔落,字出。 他没有从传统的“与民争利”或“吏治腐败”入手,而是直接在卷首绘制了一幅简略的大夏运河全图。 接着,他以图为引,将漕运之弊分为三大部分:其一,河道淤塞与维护成本之巨,每年耗费国帑几何;其二,漕粮损耗与层层盘剥之烈,从南至北,十不存一;其三,漕工与卫所兵丁之苦,数十万家庭的生计与悲欢。 他的文章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精准的数据,清晰的逻辑,以及可以直接施行的改革方案。 比如,分段承包,以商养运;比如,改漕运为海运,另辟蹊径。 这已经不是一篇应试的文章,而是一份呈给帝王的改革总纲。 坐在他不远处的一个勋贵子弟,本想构思自己的文章,可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陆渊的号舍。 他只看到那个人的笔飞速在纸上移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场从那个小小的号舍中散发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绪越来越乱,脑中一片空白,刚才想好的几个论点,此刻忘得一干二二净净。 他烦躁地放下笔,试图重新集中精神,却怎么也做不到。 一场科举,被陆渊变成了单方面的气场碾压。 第三场,《制礼作乐之要》。 这是一道偏向虚静的题目,考验的是考生的儒学功底和对典章制度的理解。 许多考生终于松了口气,这种题目,最适合引经据典,展现文采。 然而陆渊的笔锋再次出人意料。 他没有去引述《周礼》《仪礼》的条文,而是直接从“礼”的本质入手,论述其功能是“定分止争”,是维护社会秩序的根本。 他进而痛陈当下勋贵僭越、礼乐崩坏的现状,提出“制礼作乐”的核心,不在于恢复古制,而在于根据当下的国情,重新确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社会规范。 其文,上至天子祭祀,下至庶民婚丧,无不涉及。 洋洋洒洒,自成体系。 他的文章,已经完全超出了“考试”的范畴。 在考试即将结束的最后半个时辰,几个之前曾对陆渊出言不逊的勋贵子弟,早已心烦意乱,草草完卷。 其中一人心中不忿,抬头狠狠地望向陆渊的号舍,想用这种方式干扰他。 陆渊正在最后的检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笔,抬起头,平静地回望过去。 那个勋贵子弟身体一僵,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罩下。他急忙低下头,再也不敢与陆渊对视。 “当……” 会试结束的钟声响起。 陆渊放下笔,将三份答卷整理妥当,安静地等待考官前来收卷。 当他走出号舍,穿过廊道时,之前还敢与他对峙的几名勋贵子弟,纷纷避让,不敢与其正面接触。 陆渊平静地走过他们身边。 “希望殿试的考场上,还能看到诸位。”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那几人瞬间面色惨白。 九日会试终了。 贡院大门开启,数千举子鱼贯而出,神情各异,大多面带疲惫。 钱文柏和林铮快步迎向陆渊,他们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后怕与担忧。 “陆兄,你……经历了那么多,怎会毫无倦色?”钱文柏忍不住问道。 陆渊立于贡院门前,望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那里正飘着细雪。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对我而言,这九日,非煎熬,乃享受。” 钱文柏和林铮都愣住了。 “享受将胸中丘壑,尽付于笔端的快意。”陆渊的声音很平静,“当你的心足够大时,外界的风雨,不过是为你研墨的清水罢了。” 说完,他迈步走下台阶,融入京城的人流之中。 钱文柏和林铮对视一眼,从对方的反应里,都看到了一种深深的震撼。他们感觉到,经过这九日的考场厮杀与生死考验,陆渊整个人,似乎发生了某种根本性的蜕变。 他的心境与气魄,已然远超同辈。 第51章 会元之位,已无悬念 三天后,阅卷房内,灯火通明。 当朝首相杨相,与内阁次辅张居正亲自坐镇。数十位阅卷官分坐两侧,气氛严肃。 一份份考卷被呈上,评定等次。 “这一份,可入二甲。” “嗯,此篇策论尚有可取之处。” 忽然,一位批阅策论的老翰林站起身,捧着一份试卷,快步走到张居正面前,双手都在微微发颤。 “次辅大人,您看这份!” 张居正接过,只看了一眼卷首的字迹和开篇,便眉头一挑,将卷宗递给了身旁的杨相。 “杨相,是陆渊的卷子。” 杨相接过,正是那篇《忠孝一体论》。他已经看过,但此刻重读,依旧感觉其文字中的锋芒与胆魄。 “此子的心性与胆识,确为第一。”杨相做出评价。 很快,陆渊的后两份答卷,也被一同呈了上来。 杨相先拿起那份《论漕运之弊》。 只看了开篇的地图和数据,他的手就停住了。他仔仔细细地看下去,越看,脸上的表情越是凝重。 他将卷子递给张居正。 张居正看完,久久不语。 最后,杨相展开了那份制礼作乐之要。 这一次,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 所有的阅卷官都停下了手中的笔,不解地看着两位陷入沉默的宰辅。 良久,杨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将三份卷宗并排放在桌上,对张居正说。 “此子……已非‘才’,乃‘妖’也!” “我大夏三百年,未见此等妖孽之才!” 杨相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 “会元之位,已无悬念。” 他停顿了许久,才缓缓说出后半句话。 “老夫现在担心的,是殿试之上,龙椅上那位,能否容得下这等光芒万丈之人。” 会试放榜之日,贡院前的长街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 辰时三刻,贡院紧闭的大门前,依然毫无动静。 “怎么还不放榜?往年这时候早就贴出来了。” “嘘,小声点,今年情况特殊,杨相和张次辅亲自阅卷,慢些也正常。” 人群的嘈杂中,钱文柏紧张的手心全是汗,他不停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又去拉扯林铮的袖子。 “林兄,你说……我们能中吗?” 林铮抱着长剑,身体站得如同一杆标枪,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转向陆渊的方向。 陆渊站在一棵老槐树下,避开了最拥挤的人群,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巳时正,贡院大门“吱呀”一声开启。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一名身穿绯红色官袍的唱榜官,手持一份长长的杏黄色榜单,在两名兵丁的护卫下,走上早已搭好的高台。 他清了清嗓子,展开榜单。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冗长的开场白过后,唱榜官的气息一提。 “本科会试,取中三百名贡士。第一百二十七名,赵志和!” 人群中爆发出一个惊喜的叫声,一个书生被同伴们高高举起。 唱榜官不理会下方的动静,继续念着。 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报出,寒门联盟的举人们个个面色紧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每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们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第七十九名,林铮!” 钱文柏猛地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身旁的林铮。 林铮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肌肉也绷紧了,他抱着剑的手,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凸起。 “中了!林兄,你中了!”钱文柏激动地捶了他一拳。 周围的盟友们立刻爆发出欢呼。 不远处,那些勋贵子弟们传来几声不屑的嗤笑。 “一个武夫,居然也上榜了,真是走了狗屎运。” “别急,好戏还在后头,陆渊的名字还没出现呢。怕不是落榜了?” 唱榜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五十三名,钱文柏!” 钱文柏的身体僵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身边的人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我……我也中了?”他喃喃自语,随即一股热流涌上眼眶。 他猛地冲到陆渊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陆兄!我……” 陆渊睁开眼,对他笑了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恭喜。” 随着榜单往前,寒门联盟的核心成员名字接连出现,欢呼声此起彼伏。 而另一边,勋贵子弟的圈子里,气氛越来越压抑。 镇北侯的侄子陆英,面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他身边的几个跟班,名字一个都没有出现。 “怎么可能?我爹花了三千两银子打点……怎么会没有我?”一个勋贵子弟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榜单已经念过了前二十名,陆渊的名字依旧没有出现。 钱文柏的喜悦被新的焦虑替代。 “陆兄他……怎么会……” 唱榜官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音量,高喊道: “会试第一名,会元,陆渊!” 【叮咚!恭喜宿主,连中三元,名动京华!【争鸣点】结算中……检测到巨大声望浪潮,奖励翻倍!共计奖励【争鸣点】十万点!】 整个长街在静默了一瞬之后,彻底沸腾。 “陆渊!真的是陆渊!” “解元!会元!连中三元啊!我大夏朝有多少年没出过这样的人物了!” “天啊!这才是真正的文曲星下凡!” 寒门联盟的士子们疯了一样涌向陆渊,将他高高抛向空中。 钱文柏和林铮在下面护着,脸上是与有荣焉的狂喜。 相比之下,勋贵子弟那边则是一片死寂。 陆英呆呆地站着,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他连榜单的末尾都没摸到。 这个结果,像一个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镇北侯府和所有勋贵集团的脸上。 人群的欢呼声震耳欲聋。 陆渊被放下来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狂喜,他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袍,平静地走到同样高中进士的林铮和钱文柏身边。 他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恭喜。但你们要记住,这只是开始。”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 “金榜题名,不过是给了我们一张掀桌子的入场券。真正的牌局,在殿试之后。” 第52章 不醉不归 他的话让狂喜中的钱文柏和林铮瞬间冷静下来。 陆渊转过身,对着所有前来道贺的盟友们一拱手,朗声说道:“今夜,文宝斋,我请客!不醉不归!” “好!” “不醉不归!” …… 当晚,文宝斋三层楼阁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新晋的贡士们意气风发,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将数月来的压抑与苦闷尽数宣泄。 “敬陆会元一杯!若非陆会元,我等寒门,何有今日之盛况!” “说得对!这一杯,我们共敬陆会元!” 陆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今日的胜利,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我陆渊,不过是恰逢其会。” 他放下酒杯,继续说道:“诸位,今夜尽欢。明日之后,我们还有更硬的仗要打。殿试之上,才是决定我们未来命运的地方!” 众人轰然应诺,士气高昂。 就在宴会气氛达到顶点之时,一个身穿内官监服饰的太监,领着两名小黄门,出现在了文宝斋的门口。 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那太监的视线在堂中扫过,最后定格在主桌的陆渊身上。 他迈着小碎步走上前来,拂尘一甩,尖细的嗓音响起。 “哪位是陆渊,陆会元?” 陆渊站起身,拱手道:“学生陆渊,见过公公。” 太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是七皇子府的总管,今日是奉陛下口谕而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皇帝的口谕? 太监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黄绫。 “口谕:召本科会试前十名,陆渊、李慕白、王希孟……明日辰时,入文华殿,参加预备殿试。钦此。” 念完,他将黄绫一收,递给陆渊。 “陆会元,接旨吧。陛下说了,这是想在殿试之前,先考校一下你们的临场之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恩典,诸位可要好生准备。” 打破常规的举动。 皇帝亲自下场。 所有人都从这道口谕中,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殿试的难度和变数,陡然增加了。 次日辰时,紫禁城,文华殿。 阳光从高窗投入,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切出明亮的几何形状。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陆渊与其余九名新科贡士,身着崭新的贡士袍,依名次列队,垂手肃立。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木与一丝说不清的威严气息。 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巨大的梁柱与高远空旷的穹顶,让人不自觉地感到自身的渺小。 一名内官监太监拂尘一摆,高声通传。 “陛下驾到!” 十人齐齐跪下,动作整齐划一。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片衣袍摩擦的窸窣声后,是脚步声。那脚步不重,却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然后是龙椅入座的轻微声响。 绝对的安静笼罩了整座大殿。 “平身。” 一个听不出喜怒的男声响起,不高,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穿透耳膜,直抵人心。 “谢陛下。” 十人起身,头垂得更低了,不敢向上看分毫。陆渊能感觉到,身旁几位贡士的呼吸都变得局促。 那位高踞龙椅之上的大夏天子,先是沉默。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它在丈量,在审视。陪侍在御座两侧的,正是首相杨相与次辅张居正。他们也一言不发,成了这幅庄严图景的一部分。 “陆渊。” 皇帝的第一个问题,就直接点名了会元。 陆渊出列,再次下跪。 “草民在。” “朕听闻,你与镇北侯府有些渊源?” 这个问题被轻飘飘地问出,却让大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其余九名贡士的身体都僵直了。这哪里是考校,分明是审判。家事与国事,私仇与公义,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张居正的面部肌肉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动作。杨相则始终保持着雕塑般的姿态。 陆渊叩首,伏地。他的脑中没有半分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极致的清明。 “回陛下,草民出身农家,不知何为侯府。”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草民只知,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若心中有愧于陛下,有愧于社稷,纵使侯门贵胄,亦是罪人;若心中无愧,纵使乡野村夫,亦是国家的栋梁。草民心中,只有陛下,并无侯府。” 这番话说完,殿内依旧是死寂。 时间在每一个人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 终于,龙椅上传来一声轻笑。 “说得好。心中无愧,便是国家的栋梁。”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并无太大波澜,但他紧接着又问。 “朕看过你的那篇《忠孝一体论》,颇有新意。只是朕想知道,你说忠孝一体,若父有不臣之心,子当如何?” 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加尖锐,它直接剖开了陆渊文章中最具争议的核心。 陆渊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回陛下,草民文中之意,忠孝确为一体。孝于父母,是小孝;忠于君王,是中孝;而忠于大夏社稷,忠于天下万民,方为大忠大孝。” “故而,当小孝与大忠相悖,当一人一姓之私与社稷天下之公冲突,为人臣子者,当舍小我而全大义。” 他抬起了一点头,但视线依旧落在地面。 “此为‘公忠’。忠于大夏社稷,胜于忠于一人一姓。如此,方能上不负陛下之期许,下不负苍生之托付。” “公忠……”皇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龙椅的扶手上,一只戴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 这轻微的响动,让一旁的杨相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不易察白的眼色。陆渊的这番言论,已然超出了一个普通贡士的范畴,进入了某种更深刻的领域。这是帝王之学,也是为臣之道的终极叩问。 皇帝欣赏这种才华,但或许,也会警惕这种思想。 良久,皇帝转换了话题,气氛为之一松。他又随意问了其他几位贡士一些关于经义或地方民生的问题。那些贡士的回答中规中矩,无甚出彩,也无甚错漏。这种对比,反而让陆渊刚才的回答,显得更加石破天惊。 预备殿试似乎要进入尾声。 “你连中三元,风头无两,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的话锋又转回了陆渊身上。 这个问题,是对人心的最后一道考量。是求官,是求财,还是求名? 陆渊再次叩首,这一次,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碰在了冰凉的金砖上。 “草民不求赏赐,只求陛下三件事。” 第53章 只求三件事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庄重而诚恳。 “一愿陛下圣体康泰,国祚绵长。” “二愿我大夏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三愿天下寒门,皆有公平晋升之阶,以报效国家!” 他抬起身子,最后说道。 “此三愿若能实现,乃草民万死不敢求之赏赐!”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去。 片刻之后,龙椅上传来一阵畅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三愿!不求私利,只为家国!很好!” 皇帝站起身。 “朕,准了你的三愿!都退下吧,好生准备三日后的殿试,朕会亲自出题。” “恭送陛下!” 众人再次跪拜,直到那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殿后,才敢缓缓起身。每个人的后背,几乎都已被冷汗浸湿。 走出文华殿,刺目的阳光让众人一阵晕眩。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几个贡士的腿脚都发软。 陆渊走下丹陛,面色如常。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宫门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来人身穿镇北侯的朝服,正是刚刚下朝的陆战。 其他贡士一见是他,立刻畏缩地从旁边绕开,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只有陆渊,钱文柏和林铮三人停下了脚步。 陆战没有看其他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陆渊身上。那是一种复杂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纯粹得令人心头发寒。 他一步步走近,与陆渊擦肩而过。 在交错的瞬间,一个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陆渊的耳中。 “殿试之上,你好自为之。” 说完,陆战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身后的宫门。 从宫门出来,街道上的喧嚣扑面而来,京城的空气却比文华殿内更加沉重。四处都是窃窃私语的百姓和士子,他们的交谈汇成一股压抑的暗流。 “听说了吗?镇北侯在宫门口堵住了陆会元。” “何止是堵住,那架势,是要吃人。” “我看这陆会元是要悬了,殿试怕是过不去了。” “不好说,陛下不是挺欣赏他的吗?还许了他三愿。” “欣赏?我看是敲打!那三个问题,个个要命!这叫捧杀!” 流言混杂着恐惧与猜测,在京城的每个角落发酵。钱文柏的脸色很不好看,他走在陆渊身边,不停地搓着手。 “陆兄,这……这满城风雨的,镇北侯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好自为之’,这是要我们在殿试上主动退让吗?” 林铮抱着剑,走在另一侧,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步伐比平时更沉稳,整个人戒备着四周。 陆渊的表情很平静,他没有理会街上的流言,也没有回答钱文柏的问题,只是走着。回到租住的院落,他让钱文柏去准备些酒菜,自己则回到书房,摊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没有落笔。 夜色渐深,钱文柏与林铮守在院中,气氛压抑。联盟中其他高中贡士的拜帖被一一婉拒,整个小院与外界隔绝开来。 子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马车停在了后巷。一名青衣小厮上前叩门,低声通报后,陆渊独自一人走了出去,登上了马车。 马车内,坐着一个中年文士,正是次辅张居正的首席幕僚,魏然。 车内没有多余的寒暄。 “陆会元,侯爷在宫门口的话,想必你已经掂量过了。”魏然开门见山。 “掂量过了。”陆渊回答。 “相爷的意思是,殿试之上,当以稳妥为上,切勿再起波澜。镇北侯毕竟是国之柱石,有些事,需从长计议。”魏然传达着张居正的担忧。 陆渊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开口说道:“魏先生,您觉得,镇北侯为何要警告我,而不是直接动手?” 魏然一怔,他没想到陆渊会反问。 “因为你已是会元,又面过了圣,杀你的代价太高。” “说对了一半。”陆渊转回头,“他之前在曲江文会,在会试考场,都想置我于死地。那个时候,我不过是个举人,是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杀了我,不过是脏了他的手。可现在,我站在了文华殿,皇帝亲口问话。我不再是蝼蚁,我成了一枚棋子,一枚能摆上台面的棋子。杀一枚有分量的棋子,会打乱整个棋局,他不敢,也不能。” 魏然没有说话,他在仔细咀嚼陆渊的每一个字。 陆渊继续剖析:“所以,他的警告,不是威胁。威胁是对弱者的,是对可以轻易毁灭之物的。他的警告,是一次试探,一次交易的开价。” “交易?”魏然的身体微微前倾。 “对,交易。”陆渊的论述清晰地吓人,“他用‘你好自为之’这句话告诉我,只要我在殿试的策论上,不去触碰他的根基,不去直接攻击勋贵集团,他可以默许我进入朝堂。他会放我一马,让我当一个普通的进士,一个翰林。然后,再用朝堂上的规矩,慢慢将我磨平,或者寻个由头将我除去。这比在殿试前动手,成本低得多,也体面得多。” 车厢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魏然被这番分析震住了,他本是奉命前来安抚劝说,却被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把那位侯爷的心思看得通通透透。 “你……你当真如此想?” “不然呢?”陆渊反问,“他若真想让我死,现在京城内外,他的杀手随时可以动手。他不动,就是在等我的答复。殿试的答卷,就是我的回复。” 魏然长出了一口气,他靠回车壁,再次审视眼前的年轻人。 “相爷果然没有看错你。那么,你打算如何回复?” “我拒绝这份‘默契’。”陆渊的回答斩钉截铁。 魏然的身体又绷紧了。 陆渊接着说:“请先生回复相爷,殿试之上,学生自有分寸。但对付虎狼,示弱换不来和平,退让只会让它觉得你软弱可欺。唯有拔其爪牙,令其不敢妄动,方能求得一线生机。”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更加锐利。 “学生还有一个请求。请相爷在殿试之后,无论结果如何,立刻启动对边防军饷的彻查。镇北侯在朝中的根基是军功,在地方的倚仗是边军。但边防军饷亏空严重,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无人敢查。这才是他的七寸,是釜底抽薪之计。” 第54章 我的道是什么 他发现,陆渊不仅看透了对手,甚至已经为己方阵营规划好了下一步的攻击路线。他不再是被动接受指令的棋子,他已经开始尝试着去执棋。 “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转告相爷。你好自为之。”魏然最后也说了同样一句话,但含义却完全不同。 马车在原来的后巷停下,陆渊下车,看着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他回到院内,林铮和钱文柏立刻迎了上来。 “你真的要在殿试上冒险?”林铮的忧虑写在脸上,他很少有这样的表情。 陆渊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夜空中,乌云密布,偶有电光划破天际,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科举之路,我走了十六年。从乡试,到会试,再到如今。如果到了这最后一刻,还要看别人的脸色,还要畏首畏尾,那我当初又何必走上这条路。” 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断。 “我所求的,从来不只是一个状元头衔。我求的是念头通达,是无愧于心,是为天下寒门开一条真正的通天大道。” 他站起身,走到屋檐下,看着那电闪雷鸣的夜空。 “明日,我要让那位皇帝看看,也让那位侯爷看看,我陆渊的‘道’,究竟是什么!” 次日,黎明。 天光未亮,整个京城却早已苏醒。 陆渊换上了崭新的贡士朝服,朱红色的袍服,头戴乌纱帽。钱文柏和林铮也同样换上了贡士服,站在他的身后。 三人走出院门,踏上了通往皇宫的青石板路。 卯时,宫门前。 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首相杨相,次辅张居正,以及一众朝廷重臣,分列两侧。 镇北侯陆战也赫然在列,他穿着完整的侯爵朝服,身姿挺拔,一言不发。 当陆渊出现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汇集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有忌惮,也有杀意。 陆渊一步步走上前,在百官之前停下,对着众人,对着那座威严的宫城,深深一揖。 晨光熹微,巨大的朱红色宫门,在一阵沉重的机括声中,缓缓开启。 皇极大殿。 紫禁之巅,帝国中枢。 巨柱擎天,蟠龙金漆,殿内空间阔大到足以吞噬任何个人的存在感。百官分列左右,朝服的颜色区分出文武与品阶,组成一幅沉默而庄严的图景。镇北侯陆战站在武官之首,身形不动,存在感却压过周遭所有人。杨相与张居正立于文官队列前方,垂首阖目,如同入定的老僧。 陆渊与其余九名贡士,被内官引至大殿中央。金砖地面冰凉,倒映着他们年轻而紧张的身影。 龙椅之上,大夏天子赵乾的形貌笼罩在一片冕旒之后,看不真切。 绝对的安静中,皇帝动了。 他并未考校经义,也未询问时政,而是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问题。 “朕且问你,若你为状元,手握大权,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重,却让整座大殿的空气都凝滞了。 这不是策论,这是诛心。 一名站在队列前方的贡士,是本届榜眼,他最先被点到。他显然慌了手脚,跪地叩首,急切作答。 “回禀陛下,若臣有幸得中,必先整顿吏治,澄清玉宇,为陛下分忧!”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平庸的答案。 皇帝没有评价,只说了一个字。 “下一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贡士们的答案大同小异,无非是“富国强兵”“安抚流民”、“为陛下尽忠”之类的陈词滥调。每一个人回答完,得到的都是皇帝毫无波澜的回应。 “下一个。” 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百官们交换着讯息,他们都看出来了,皇帝今天不是要选一个循规蹈矩的臣子,他是在探寻这些未来栋梁的本心与欲望。 终于,轮到了陆渊。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陆渊出列,行至殿中,对着御座,长揖及地。 “回禀陛下。” 他起身,然后说出了两个字。 “修史。”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杨相猛然睁开了眼睛,张居正的身体也出现了微小的僵直。武官队列中的镇北侯陆战,原本毫无变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波动。 修史? 一个新科状元,手握大权的第一件事,不去建功立业,不去揽权固位,居然是要去做修史这种清苦枯燥,还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钱文柏和林铮在队列后方,几乎不敢呼吸。 龙椅之上,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冕-旒晃动,显示出主人的兴趣。 “为何?” 陆渊开口,他的吐字清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回禀陛下,臣要修两部史。一部,为我大夏开国至今的功臣录。” 他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详录其功,彰其荣耀,上至开国元勋,下至戍边小卒,凡为大夏流过血、出过力者,皆录其名,载其事。让其后世子孙,见此史册,便知先辈创业之艰,不敢忘本,不敢堕其家风!”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了文武百官的心上。尤其是那些世袭罔替的勋贵,不少人脸上发烫,下意识地避开了陆渊的直视。 陆战的面部肌肉紧绷,他没有动,但周身的气场却变得极其危险。 陆渊的话还没完。 “另一部,为我大夏开国至今的罪人榜。” “详录其罪,剖其根源。凡贪赃枉法、鱼肉百姓、结党营私、卖国求荣者,无论其生前官居何位,出身何等门第,皆录其罪行,钉于史册之上,令其遗臭万年!” “功必赏,罪必罚,史笔如刀,明镜高悬!” 陆渊的声音愈发高昂。 “如此,一部史册为荣耀之碑,让后世官员见贤思齐,知晓何为国之栋梁;另一部史册为耻辱之柱,让后世官员见此榜而心生敬畏,不敢逾矩!当敬畏与荣耀并存于心,则吏治自清,国法自严,天下自安!此为臣的答案!” 话音落下,皇极大殿陷入了第二次的死寂。 第55章 君在法之下 这个方案,看似不着痕迹,却将矛头直指当下最根本的两大弊病:勋贵集团的腐化堕落,与官员群体的贪腐无度。它既敲打了以镇北侯为首的、忘记祖宗功绩只知享乐的功臣后代,又震慑了所有潜在的贪官污吏。 更重要的是,它完美迎合了帝王心术中“掌控一切、明辨忠奸”的核心诉求。 一个答案,多方兼顾,格局之大,令在场的宰辅重臣都感到心惊。 杨相与张居正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最终答案的时候,陆渊却再次开口。 他抬起头,直视着龙椅的方向,这一次,他的言语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陛下,史乃国之重器。但史,亦由人书写。若史官之笔为权势所左右,则功罪颠倒,黑白不分。故臣以为,修史之上,更需立‘法’!” “立一部万世不移之法,使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立一部天下归心之法,使赏罚分明,不因人而异!” 他的每一个字,都在挑战着这座大殿里所有人固有的认知。 最后,他抛出了那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也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言论。 “法在史之上,君在法之下,民在君心中!如此,方可成就万世之基业!” 君在法之下! 这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皇极大殿的穹顶之下炸响。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官员,包括杨相和张居正,都齐齐跪了下去,额头触地,不敢言语。这是大逆不道的言论,这是在挑战皇权的根基。 钱文柏和林铮面如死灰,身体都在发抖。 唯有陆渊,依旧站着,身姿笔挺,独自面对着龙椅上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他将自己的政治理想,毕生所求,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这位帝国主宰的面前。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龙椅上传来了动静。 皇帝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只是迈开脚步,走下了九层台阶。 他的靴子踩在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一步,一步,一步,走到了陆渊的面前。 所有跪伏的官员,连呼吸都停止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皇帝伸出手,亲自扶起了陆渊。 他凝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脸,一字一顿地开口。 “好一个‘君在法之下’!” “朕,准了!” “朕要看看,你陆渊,要如何为我大夏,修一部万世之史,立一部千秋之法!” 三日后,传胪大典。 皇极大殿内外,静得能听见百官朝服摩擦的细微声响。金殿之上,天子赵乾端坐龙椅。陆渊等十名新科贡士,身着崭新的青绿襕衫,立于殿中。唱赞官手捧黄榜,行至丹陛之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冗长的开篇过后,是所有人心跳都为之停滞的时刻。 “本科殿试,取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二甲三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七十人,赐同进士出身。” 唱赞官顿了顿,整个京城的命运,似乎都悬于他接下来的吐字。 “一甲第三名,探花……钱文柏!” 钱文柏的身体剧烈一颤,他几乎是凭借本能跪倒在地,叩首谢恩。他成功了。他们这群被视作乌合之众的寒门士子,真的有人杀进了一甲。 百官队列中,勋贵子弟们发出了无法抑制的骚动。 唱赞官没有理会,继续高喝。 “一甲第二名,榜眼……林铮!” 林铮抱着剑,没有钱文柏那般激动,他只是平静地出列,跪下,动作标准,一如他平日练剑。可他紧绷的背脊,泄露了他此刻的心绪。 满朝哗然。 两个!一甲三鼎甲,寒门占了两个!这在大夏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杨相与张居正交换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两位老臣的袍袖下,是紧紧交握的手。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尊贵的位置。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镇北侯陆战站在武官之首,整个人宛若一尊铁铸的雕像,没有任何情绪流露。 唱赞官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个名字。 “一甲第一名,状元……陆渊!” 【状元及第,龙气加身,国运之气转化率提升至百分之五。奖励争鸣点二十万。】 系统的提示音在陆渊脑中响起,他却毫无波澜。十六年的寒窗,十六年的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尘埃。他缓步出列,对着龙椅的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陆渊,谢陛下天恩!” “平身。”龙椅上传来天子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玩味的满意,“陆爱卿,朕在殿上的问题,你答得很好。朕等着你,为我大夏修史立传,为我大夏,立万世之法。” “臣,遵旨。” 吉时已到,夸官游街开始。 陆渊换上了天子亲赐的大红状元袍,头戴金花乌纱帽,骑上一匹神骏的白马。林铮与钱文柏分列其后,同样是红袍加身,意气风发。禁军开道,仪仗簇拥,一行人自宫门而出,踏上了京城最繁华的御街。 “状元郎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整条街道瞬间沸腾。万人空巷,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鲜花、手帕、果子,如同雨点般从两旁的酒楼茶肆上抛洒下来,落在三人的身上、马前。 “卧龙先生!是卧龙先生!” “陆会元!不,是陆状元!” 欢呼声汇成巨大的声浪,冲刷着这座古老的都城。陆渊的名字,伴随着他“卧龙先生”的雅号,在每一个人的口中传颂。这是读书人一生所能追求的极致荣耀。 钱文柏的脸涨得通红,他努力挺直腰杆,享受着这辈子都不曾想过的荣光。林铮依旧抱着他的剑,只是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此刻也被这热烈的气氛融化了些许。 陆渊骑在马上,身姿笔挺。他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向人群挥手致意。他只是平静地前行,接受着这座城池给予他的最高敬意。 队伍行进缓慢,穿过一道道街口。 终于,在游街路线的最后一站,队伍停了下来。 前方不远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朱漆大门,门口蹲着两座巨大的石狮,门楣之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 第56章 功罪史 镇北侯府。 四个大字,在阳光下,有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热闹的街道,诡异地安静下来。所有人的交谈都停止了,千万双眼睛,汇聚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红袍状元身上。 他会怎么做? 是下马叩门,认祖归宗?还是破口大骂,宣泄积怨? 钱文柏和林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渊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在马上,静静地看着那块牌匾。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了很久,然后,他轻轻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准备离去。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 就在这时。 “嘎吱……” 镇北侯府那扇十六年来从未为他打开过的沉重大门,缓缓开启了。 一个身穿完整侯爵朝服的身影,从门内走了出来。不是陆英,不是陆康,是镇北侯陆战本人。 他独自一人,走下台阶,站在了府门之前。他看着马上的陆渊,那个他亲手抛弃、视作耻辱的儿子,如今身穿状元红袍,接受万民敬仰。他的脸部肌肉在抽动,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让全京城都为之失声的动作。 他对着马上的陆渊,缓缓的,无比艰难的,拱手,作揖。 一个手握兵权的超品侯爵,向一名刚刚入仕的新科状元行礼。 这在礼法上,无懈可击,是对新科状元的尊重。 但在所有知晓内情的人心里,这是一场彻底的,无声的认输。是他,向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儿子,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揖,陆渊没有动,他没有下马还礼。 他只是在马上,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开口,说出了十六年来,他对这个男人说的第二句话。 “侯爷,客气了。” 说完,他轻轻一夹马腹。白马迈开蹄子,带着状元的无上荣光,从镇北侯府的门前,缓缓行过。 他再也没有回头。 身后,是陆战瞬间佝偻下去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在满城百姓敬畏的注视下,迅速苍老。 三日后,授官仪式。 陆渊被正式授予翰林院修撰之职,从六品。 仪式最后,天子赵乾将他单独留下。 “陆修撰。” “臣在。” 皇帝走下御座,来到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朕的‘功罪史’,就交给你了。从哪个人开始,从哪件事开始,由你决定。” “朕等着看。” 翰林院,国朝储才之地,清贵二字,是其风骨,也是其枷锁。 陆渊身着从六品修撰的青绿襕衫,踏入这方被誉为“玉堂”的官署。 没有想象中的书声琅琅,只有一股陈旧纸张与沉闷空气混合的味道。几名早到的编修、检讨,各自坐在案后,或假寐,或翻着一本书,半天不动一页。 他一进来,所有活动都停止了。 一道道视线投射过来,不带任何温度,只是纯粹的审视,然后又迅速移开,仿佛他是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连个涟漪都懒得泛起。 掌院学士刘正风从他的公房里走了出来,他年过花甲,须发皆白,一身绯色官袍穿得一丝不苟。 “你就是陆渊?” “下官陆渊,拜见刘学士。”陆渊躬身行礼。 “嗯。”刘正风的回应只有一个字。他上下打量着陆渊,没有半分对新科状元的热络。“陛下命你入翰林院,兼领修史之责,这是圣恩。但翰林院有翰林院的规矩,修史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下官明白,愿听学士教诲。” “教诲谈不上。”刘正风转身,走向院子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座独立的阁楼,门窗紧闭,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状元郎才高八斗,但做学问,要先学会坐冷板凳。这里是本院的‘废档库’,藏的都是前朝与本朝立国以来,因各种缘由废弃、残缺、禁毁的文书典籍。无人问津,也无人整理。”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陆渊。 “陛下让你修史,你总得知史。你的第一个差使,就是把这里的故纸堆,给整理出来,编撰一份《废弃书录》。何时做完,何时再谈别的。” 此话一出,院中几名竖着耳朵的翰林官,脸上都露出了各异的表情。 这是最苦、最没有前途的差使。 整理废纸,见不到天日,更不会有任何功绩。这是要把状元郎直接架空,扔进故纸堆里活埋。 “下官,遵命。”陆渊的回答,平静得让刘正风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刘正风叫来一个老吏,取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打开了阁楼的大门。 “嘎吱”一声,一股腐朽到呛人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阁楼内,堆积如山的竹简、发黄霉变的书卷、散乱的文书,从地面一直堆到房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陆修撰,请吧。”老吏将钥匙递给陆渊,便退到了一边。 陆渊接过钥匙,对着刘正风再次躬身一揖,然后一步踏入了那片黑暗与尘埃之中。 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哼,少年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就让这故纸堆,好好磨一磨他的锐气。”刘正风拂袖而去。 阁楼内。 陆渊没有立刻动手。他站在原地,让自己的身体适应这里的光线和空气。 这里是信息的坟墓,也是信息的宝藏。 他欣然领命,并非故作姿态。 过目不忘与思维风暴】的能力,让他处理这些信息的效率,是常人的千百倍。 别人眼中的惩罚,在他这里,恰恰是执行皇帝“修史”密令,最完美的起点。 他脱下崭新的官袍,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挽起袖子,开始动手。 他不只是搬运,而是以一种极其高效的方式进行着。 第一步,分类。竹简归竹简,卷轴归卷轴,册页归册页。 第二步,初筛。根据材质、墨迹、形制,大致判断其年代。 第三步,识读与录入。 他的双手动得飞快,一卷卷竹简在他手中展开,他的视线扫过,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烙印进脑海。 第57章 修史之始 【思维风暴】开启,无数残缺的信息在脑中进行着拼接、比对、分析。 三天。 整整三天,陆渊没有踏出阁楼一步。饭食由林铮和钱文柏送到门口。 他们忧心忡忡。 “陆兄,这分明是刁难!我们去找张相!”钱文柏气得跺脚。 “不必。”门内传来陆渊的回应,带着一股被灰尘包裹的沙哑。“安心等我。” 第四日清晨。 当陆渊推开阁楼大门,重新站在阳光下时,翰林院的官员们几乎认不出他。 他满身灰尘,脸上都是黑色的污迹,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没有回自己的值房,而是径直走向掌院学士刘正风的公房。 刘正风正在喝茶,见到陆渊这副模样,眉头皱起。 “怎么?受不住了?想通了?” “回禀学士。”陆渊将三叠整理得整整齐齐的文稿,放在了刘正风的桌案上。“下官幸不辱命,差使办完了。” 刘正风的动作停滞了。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封皮上写着《典籍勘误表》。 他翻开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尚书》大禹谟篇,传世版本与废档中前朝抄本比对,缺三十七字,疑为‘……’,此三十七字,可解‘三代禅让’之另一说。” 再翻一页:“《礼记》王制篇,论及封赏,与废档所存高祖手诏拓本相悖,手诏所载……” 刘正风一页页翻下去,他的手开始发颤。 这上面的每一条,都引经据典,详实无比。任何一条拿出去,都足以在经学界掀起轩然大波。这不是整理,这是在做学问,做大学问! 他放下第一份,拿起第二份。 《新旧图书分类检索法》。 “将天下典籍,分为经、史、子、集、天、地、人、格、杂、艺十部。每部之下,再分百类。每类之中,再以数码为序……” 刘正风看不懂后面的数码是什么意思,但他看懂了这种分类方法的逻辑。清晰、严谨,一旦推行,整个翰林院乃至天下藏书阁的检索效率,将提升百倍不止。 这是一种革命。 他呼吸急促,放下了第二份,看向最后一份,也是最薄的一份。 封皮上只有几个字:《前朝财政崩溃考》。 他翻开。 里面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张张表格,和简短的结论。 “前朝末年,全国税赋总额,三成归国库,七成归勋贵、官田、寺庙之免税地。国库支出,军饷占五成,皇室、官俸占三成,工程、赈灾占二成。至景泰三十年,军饷一项,账面支出与实际拨付,亏空已达四百二十万两白银……” “其崩溃根源,非因天灾,非因外患,而在内耗。土地兼并导致税基萎缩,祖荫特权导致财政腐败。当国库无力支付军饷,边军哗变,天下大乱。” “哐当。” 刘正风手中的茶杯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三天。 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三天,在那个废纸堆里,挖出了足以动摇国朝经学根基的勘误,设计出足以改变天下治学方式的检索法,还……还找出了一面足以让本朝所有高官都心惊胆寒的镜子。 “你……你是如何做到的?”刘正-风的声音干涩。 陆渊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回禀大人,陛下命我修史,史海浩瀚,若无良方,穷尽一生也难窥其貌。整理旧档,正是修史之始。” “学生以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书目与检索之法,便是学生为我翰林院,为陛下修史大业,磨的第一块‘墨’。” 刘正风说不出话来。 他想用苦差事磨掉陆渊的棱角,可陆渊却将这块磨刀石,变成了一块垫脚石,站到了一个他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不是在应付差使,他是在执行圣命。 这番话,他刘正风,一个字都反驳不了。 那一夜,刘正风的公房,灯火通明。 他枯坐良久,最终将那份典籍勘误表锁进了自己最私密的柜子,又将那份《新旧图书分类检索法》放在一边。 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份薄薄的《前朝财政崩溃考》上。 许久之后,他起身,研墨,铺开一张奏折专用的素白宣纸。 他提笔,给宰辅杨相写了一份密折。 密折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国库空虚,积弊已深,欲行新政,当从此‘财政崩溃考’始。臣举荐翰林院修撰陆渊,协理户部,清查账目。” 子夜,万籁俱寂。 急促而有节律的叩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林铮握着剑柄,钱文柏一个激灵站了起来。院门外的人并未通报姓名,只隔着门板递进来一句话:“宫中急召,陆会元速速面圣,不得有误。” 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穿透力,是宫里人才有的调子。 钱文柏和林铮的脸上同时变了颜色。深夜召见,绝非善兆。 书房的门开了,陆渊走了出来,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常服,只是在烛火下,他的脸庞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问什么,只是对着院门的方向点了点头。“知道了。” “陆兄,这……”钱文柏上前一步,满是担忧。 “无妨。”陆渊的反应平静到反常,“换身衣服,还来不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说完,便径直走向大门,拉开了门栓。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青顶小车静静停着,几名小黄门提着灯笼,垂手侍立,见到陆渊出来,其中一人立刻躬身:“陆大人,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 没有称呼状元,也没有称呼修撰,只是一句“陆大人”。 陆渊一言不发,登上了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钱文柏与林铮焦虑的探寻。 御书房。 这里的空气比文华殿还要凝滞。大夏天子赵乾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他身着一袭明黄色的常服,正在室内来回踱步。地上,奏折、账册、各地递上来的文书散落得到处都是,像是一片被风暴席卷过的狼藉海滩。 陆渊被领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赵乾停下脚步,他没有让陆渊行礼,而是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混乱。“陆渊,你来看看。” 他的话语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烦躁。 “看看这些!户部尚书上奏,说今年国库账面充盈,略有结余,请朕嘉奖。河南巡抚上奏,黄河泛滥,三十万灾民嗷嗷待哺,请朕速拨救济粮款。 第58章 有钱还是没钱 西北边军大营来报,军饷拖欠三月,将士已用铠甲典当换酒喝!他们都在跟朕要钱!” 赵乾捡起一本奏折,猛地掷在陆渊脚下。 “你告诉朕,他们谁在说谎?还是他们都在说实话?如果是后者,那朕的大夏,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朕的国库,到底是有钱,还是没钱!” 皇帝的质问,像是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陆渊躬身,捡起了那本奏折。是户部尚书的奏报。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皇帝的情绪稍微平复。 “你殿试之上,高谈阔论,要为朕修史,为万世立法。可你看看,国库空虚,朕连将士的粮饷都快发不出来,还谈什么万世基业!都是空谈,都是废话!”赵乾的怒火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疲惫,他坐回椅中,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这是这位帝王,第一次在一个臣子面前,如此真实地揭开帝国光鲜外衣下的虚弱。 陆渊将奏折轻轻放回地上,抬起头。“陛下,可否容臣一个时辰。” 赵乾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这个年轻人。 “臣请陛下降旨,赐臣一张大桌,足够多的纸、笔、墨。再将地上所有与财政相关的奏报文书,都搬到桌上。”陆渊的请求具体而清晰。 “你要做什么?” “回陛下,臣要为陛下,理一理这团乱麻。” 赵乾注视着他,最终,他挥了挥手。旁边的太监立刻会意,很快,一张巨大的八仙桌被搬到了御书房中央,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几名小太监将地上的奏折账册小心翼翼地分门别类,堆放在桌案上。 陆渊走到桌前,他没有穿官袍,一身常服反而更显利落。他脱去外衫,只着中衣,挽起袖子。 系统,调取会计学原理,以及中外税制改革史。 【知识库已解锁。宿主,皇帝老儿这是考你呢。考砸了,你这状元也就只是个写文章的清客了。】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陆渊没有理会系统的调侃。他开始动手了。 他的动作极快,一本本奏折在他手中翻过,他完全忽略了那些歌功颂德的骈文,也无视了那些哭穷叫苦的陈情。他的手指只在一处处数字上停留。收入,支出,亏损,火耗,实收,额定…… 一个个数字被他用笔记录在草纸上。然后,他换了一张巨大的白宣纸,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奇怪的图形,中间一道竖线,两边各有栏目。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御书房内,只有陆渊翻动纸张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赵乾一直坐在那里,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到陆渊时而蹙眉,时而摇头,最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陆渊直起身,拿着那张画满了数字与表格的巨大宣纸,走到了赵乾面前。 “陛下,请看。” 赵乾凑了过去。他看到了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纸张左边写着“入”,右边写着“出”。下面分列着田赋、盐铁、商税、军饷、官俸、河工等细项。每一个细项后面,跟着的不是长篇的文字说明,而是一串串清晰的数字。最后,在纸张的最下方,有一个简单的算式,得出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赤字。 “这是……” “陛下,这叫收支表。它告诉我们,国库每年账面上应该收多少钱,实际上收了多少钱,应该花多少钱,实际上又花了多少钱。”陆渊的手指在图表上移动,“户部说有结余,没错,因为他们只算了‘应收’。地方说缺钱,也没错,因为‘实收’远低于‘应收’。边军说没钱,更没错,因为国库的钱,在层层下拨中,被一种叫‘火耗’的东西,吞噬殆尽了。” “臣斗胆总结,国朝财政,有三大死穴。” 陆渊的手指,重点在图表的三处。 “其一,税制繁杂,征收成本高昂,百姓缴一斗,国库得三升,中间的损耗,不知所踪。” “其二,火耗惊人,从中央到地方,各级官吏以‘运送损耗’为名,层层加码,此为合法贪腐,国之巨蠹。” “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士绅不纳粮!国朝优待读书人,凡有功名者,皆可免除赋役。此法本为善政,如今却成了国贼!地方豪强,将万顷良田,尽数挂于一秀才名下,便可一粒税米都不交。国之税基,正在被他们疯狂侵蚀!” 整个御书房,死一般的寂静。 赵乾看着那张图表,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做了十几年皇帝,批阅了成千上万的奏折,却从未有人能用如此简单、如此直观的方式,把帝国的财政绝症,血淋淋地剖开在他面前。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一种足以碾碎所有含糊言辞的强大工具。 “如何……如何医治?”赵乾的言辞艰涩,他第一次用上了“医治”这个词。 “陛下,药方早就有了,只是历朝历代,无人敢用,也无人能用。” 陆渊躬身道:“臣请陛下,推行‘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 “正是。一,将天下所有苛捐杂税,徭役、杂派、贡品,尽数合并为一,统一征收。” “二,废除实物税,所有税赋,不论田赋商税,一律折算成白银缴纳,断绝官吏在火耗上动手脚的可能。”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官绅一体纳粮!无论宗室勋贵,还是士大夫,名下有田者,与庶民同例,一体征缴,再无免税之特权!” 赵乾猛地站了起来。他被陆渊这番话震住了。这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国朝沿袭百年的旧制上。这哪里是改革,这分明是一场革命。 他看到了解决财政危机的唯一希望。 “推行此法,你有几成把握?”赵乾的呼吸变得急促。 陆渊抬起头,直面天子。 “回陛下,若朝廷全力推行,有十成把握可见其功。但亦有十成把握,会遭到天下士绅豪强的疯狂反扑。” 他的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郑重。 “此法推行之日,便是与天下既得利益者为敌之时。陛下若无不惜一战之决心,此法不出三月,必亡!” 第59章 最坚实的后盾 “臣,愿为陛下执此利刃,披荆斩棘,但求陛下,能做臣最坚实的后盾!” 他不是在提建议,他是在向皇帝索要一个承诺,一个堵上国运的政治交换。 赵乾死死地盯着陆渊,他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人的骨髓。良久,他胸中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化作一声长笑。 “好!好一个‘不惜一战’!朕就许你这个后盾!” 皇帝当即转身,回到案前,亲自取过一份空白圣旨,提笔就写。 “朕命你翰林院修撰陆渊,加‘户部行走’衔,即刻入驻户部,给朕清查全国田亩、税收总账!” 写罢,他又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温润的金色令牌,抛给陆渊。 “此乃朕的金牌,凭此牌,可调阅六部九卿任何非涉密档案。谁敢阻拦,先斩后奏!” 翌日清晨。 户部衙门前,官吏往来不绝。 陆渊一身青绿襕衫,手持圣旨与金牌,一步踏入了这座掌管大夏钱袋子的官署。 户部尚书钱峰,镇北侯陆战的姻亲,领着一众侍郎、主事,早已等候在大堂。他们看着这个年岁不过二十的年轻人,看着他手中的圣旨和金牌,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恭敬,可那份恭敬之下,是藏不住的敌意与轻慢。 户部官署之内,廊柱漆色暗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墨迹与权力腐朽混合的气味。陆渊的到来,没有激起任何波澜,仿佛他并非手持圣旨金牌的钦差,只是一粒不慎落入陈年米缸的沙子。 户部尚书钱峰并未亲自出面,接待他的是一个姓孙的主事。此人满脸堆着假笑,将陆渊引至一间偏僻的院落,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门。 “陆大人,您瞧,部里衙署紧张,暂时委屈您在此处办公。” 屋内,光线昏暗,四壁堆满了发霉的旧账簿,高及房梁,只在中央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下官要查阅各省今年的田亩鱼鳞册与税收总账。”陆渊直接开口,无视了这里的环境。 孙主事搓着手,面露难色。“陆大人,这……真不巧。账目繁多,库房的吏员们正在整理,说是没个十天半月,理不出头绪。” “那就要去岁的。” “去岁的?”孙主事一拍脑袋,“哎呀,更不巧了!掌管总账库房钥匙的王侍郎,今早告了病假,说是风寒入体,卧床不起了。” “那就前年的。”陆渊的声调没有变化。 “前年的……”孙主事眼珠一转,“前年的账册,前几日清点时发现虫蛀严重,已经封存,等待修补。您是翰林院出身,最是爱惜典籍,想必也不愿看到那些珍贵文书有所损伤吧?” 陆渊不再问话。他走到那张布满灰尘的桌案后,坐了下来。 “好,我等。” 孙主事见他如此“识趣”,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躬身退了出去。 一天过去,无人问津。 钱文柏与林铮送来饭食,钱文柏气得在院中来回踱步。“陆兄,他们这是欺人太甚!这哪里是办公,分明是坐牢!我们去找杨相,参他们一本!” “不必。”陆渊从一堆故纸里抬起头,脸上沾了些灰,“让他们演。” 【宿主,这帮老油条是在给你上规矩呢。你要是就这么忍了,以后在这户部就别想抬起头。】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陆渊没有回应,他只是翻看着手中的一本废弃账册,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依旧如此。户部的官吏们路过这间院子,都绕着走,偶尔投来一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第三日清晨,陆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出了院子。他穿过长长的廊道,径直走向户部官署中央那片最开阔的庭院。 户部官吏们刚刚点卯完毕,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见到陆渊出来,众人纷纷停下交谈,投来看戏的视线。 陆渊站在庭院中央,从怀中取出了那块皇帝御赐的金牌。 他高举金牌,对着天空。“羽林卫何在!” 话音刚落,官署大门外传来整齐而沉重的甲胄碰撞声。一队身着玄甲、手持长戟的羽林卫,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快步涌入户部大院,瞬间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户部官吏们全懵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那校尉走到陆渊面前,单膝跪地。“末将参见陆大人,听候大人调遣!” “封锁户部所有账房,任何人不得擅入!”陆渊下令。 “遵命!” 羽林卫立即行动,一队队士兵冲向各处库房,将原本懒散的户部吏员全部驱赶出来,在大门上贴上了封条。 “陆渊!你做什么!”一声怒喝传来,户部尚书钱峰终于现身,他带着几名侍郎,气急败坏地从大堂内冲了出来。 “奉旨清查账目。”陆渊手持金牌,面对着钱峰,“自即刻起,户部所有账目,暂时冻结!任何人不得擅入,违者以叛国论处!” “放肆!”钱峰的胡子都在抖,“户部乃国朝重地,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在此胡来!就算有陛下金牌,也断没有封禁国朝府库的道理!” “钱尚书觉得我没有道理?”陆渊举起另一只手,林铮立刻上前,将一份卷轴递上。 陆渊展开卷轴。“杨相密令,都察院协理户部账目清查。钱尚书,现在道理够了吗?” 随着他的话,两名身穿獬豸袍服的都察院御史,从羽林卫身后走了出来,对着钱峰拱了拱手。 “钱大人,得罪了。” 钱峰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身后那些侍郎、主事们的表情更是精彩,恐惧迅速取代了刚才的傲慢。谁的账目是干净的?都察院的御史一旦介入,就不是简单的扯皮,而是要掉脑袋的抄家大案。 原本铁板一块的户部官僚,此刻人人自危,互相交换着猜忌的视线。 “你……你……”钱峰指着陆渊,说不出话来。 陆渊没有理他,转身对林铮和钱文柏下达了第三道命令。“去,把我那间屋子里的所有旧账、废账,全部搬到院子里来。” 第60章 将有新账 众人不解其意。很快,一队由钱文柏招募来的账房先生,开始将那间偏房里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一车车地往外搬运。发黄的、霉变的、虫蛀的账册在庭院中央堆成了一座小山。 “陆渊,你到底想干什么!”钱峰预感到一种极度的不祥。 陆渊没有回答他,而是接过一名羽林卫递来的火把。在户部所有官员惊骇的注视下,他将火把扔进了那堆故纸之中。 火焰轰然升起,黑烟裹胁着纸灰,直冲云霄。 “旧账不清,新政难行!”陆渊的宣言在熊熊火光中响起,传遍了整个官署。 “从今日起,我大夏财政,将有新账!” 他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官员,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茫然。 “凡愿与我一同建立新账,将功补过者,可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待都察院的御史们查明旧账,满门抄斩!” “你疯了!你这是个疯子!”钱峰终于崩溃了,他冲着陆渊嘶吼,“你烧掉的是国朝的案卷!你这是在与整个朝廷为敌!” 陆渊转过身,直面着钱峰。他的脸上被火光映照,一片通红。 “我不是在与朝廷为敌,我是在为陛下清除附着在朝廷肌体上的脓疮。” 他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钱峰。 “尚书大人,您是想做那救国之良药,还是想做那被剜掉的烂肉?” 钱峰被这句话噎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整个户部大院,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所有官员都低着头,不敢与陆渊对视。那三把火,烧掉了他们的规矩,烧掉了他们的人情,也烧掉了他们最后的侥幸。 当夜,户部衙门内灯火通明。 陆渊临时征用的大堂里,新招募的账房先生们正在紧张地布置着新的账房格局。 一阵轻微的叩门声响起。 林铮按着剑柄前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影,是户部左侍郎,陈敬。他与钱峰并非同一派系,这几日一直称病在家。 陈敬走进屋内,对着陆渊深深一揖。他没有说多余的废话,从袖中取出一本封面发黑的册子,双手呈上。 “陆大人,这是下官多年来私下记录的一本账。上面,是各省士绅豪强,历年来隐匿田亩的真实数目。” 他抬起头,脸上有一种赌徒般的决绝。 “下官……愿为新政,立一份功劳。” 一本黑账掀朝堂,杀人何须第二刀 户部左侍郎陈敬离去之后,夜色显得更加深沉。那本封面发黑的册子,就静静躺在陆渊面前的桌案上,没有散发任何气味,却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 钱文柏凑上前,只看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与田亩数目,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陆兄,这……这东西要是捅出去,半个朝堂都要塌了!” 陆渊合上了册子,没有说话。他转向一直沉默的林铮。 “林兄,劳烦你跑一趟。现在就去,将陈侍郎的家眷,秘密接到七皇子在城郊的那处别院。告诉他们,就说是我陆渊的意思,此事天知地知。” 林铮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提着剑便融入了夜色。 “为什么要这么做?”钱文柏不解。 “陈敬递上这本册子,是投名状,也是催命符。”陆渊将册子收入怀中,“钱峰和镇北侯的人,不会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我们保住他,就是保住这本账的‘活证’。” 【宿主,杀鸡儆猴,不错的开局。不过这帮人可不会就这么算了。】系统适时出声。 陆渊没有理会,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寂的京城。一场风暴,即将降临。 次日,皇极大殿。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按序入殿。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一种压抑的紧张感在空气中流动。户部尚书钱峰站在前列,面色铁青,他身后几名交好的御史和言官,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皇帝赵乾坐上龙椅,程序性地问询了几件政务后,都察院一名姓王的御史便立刻出列。 “臣,弹劾翰林院修撰、户部行走陆渊!”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 “哦?”赵乾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王爱卿,说来听听。” “陆渊自入户部以来,不思清查账目,反而焚烧国朝案卷,罪一也!又以雷霆手段,威逼同僚,致使户部上下人人自危,无法正常公干,罪二也!昨日,更是罗织罪名,构陷户部左侍郎陈敬,逼其交出伪造的账册,企图扰乱朝纲,陷害忠良,罪三也!臣恳请陛下,将此等狂悖之徒,立刻拿下,明正典刑!” 王御史话音刚落,又有四五名官员接连出列,附议弹劾,言辞激烈,矛头直指陆渊。 钱峰适时地站了出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陛下,老臣治下不严,用人不明,致使户部出了陈敬这等与奸邪小人勾结之辈,实乃老臣之过。但陆渊此举,确已令我大夏财政中枢,陷入瘫痪。请陛下圣断!” 一时间,整个朝堂的压力,都汇集到了陆渊一人身上。 他从队列中走出,站到大殿中央。 “陛下,王御史弹劾臣,可有实证?” “证据?户部上下官吏,皆是人证!”王御史高声道。 陆渊笑了。 “人证,最是靠不住。”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卷轴,并非那本黑色的账册,而是他连夜誊抄的几页纸。 “臣这里,也有些东西,想请诸位大人一同鉴赏。” 他展开卷轴,对着满朝文武,开始念诵。 “沧州,有良田三百顷,挂于一张姓秀才名下,十五年来,未纳一粒米税。不知是哪位大人,家乡正在沧州?”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个角落。 队列中,刚才弹劾他的王御史,身体僵了一下。 陆渊没有停。 “江南,有桑田五十亩,以商户之名代持,所产丝绸,直供京中某府。巧的是,户部一位郎中,正是江南人士。” 钱峰身后,一名户部郎中开始冒汗。 “弹劾臣的诸位大人,都是我大夏的栋梁,是道德楷模。想必家中田产,都已按律纳税,不会有任何疏漏。” 第61章 你家的田都交税了嘛? 陆渊抬起头,扫过那几名言官。 “臣这里还有几笔,譬如,在通州隐匿水浇地八十顷地,在两淮侵占盐田二十亩的……这些数据,只是冰山一角。臣愚钝,不知这些无主之地,究竟是何人所有。” 他顿了顿,将那几页纸缓缓卷起。 “凡今日弹劾陆某者,敢问一句,你家的田,都交税了吗?” 死寂。 整个皇极大殿,落针可闻。 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王御史,此刻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他几名附议的官员,更是低着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们弹劾的阵线,在这几句轻飘飘的问话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恐惧,在他们之间蔓延。他们不知道陆渊到底掌握了多少,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念出来的,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名字。 钱峰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想不到,陆渊会用如此阴损的招数。这不成文的规矩,竟被他如此赤裸裸地摆在了朝堂之上。他这是在掀桌子! “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你凭空捏造!”钱峰只能发出这样无力的嘶吼。 “是不是捏造,派都察院的御史去查一查便知。”陆渊将卷轴递给旁边的太监,“陛下,臣恳请陛下,准许臣将这份名单,交由都察院彻查。若有一字虚假,臣愿受欺君之罪。” 赵乾看着下方这戏剧性的一幕,终于开口。 “不必了。” 他站起身。 “陆渊清查户部,是朕的旨意。谁敢阻挠,就是与朕为敌。此事,到此为止。退朝。” 皇帝说完,径直离去,留下满朝文官,各怀心思。 钱峰死死地盯着陆渊,那表情,是要将他生吞活剥。陆渊却看都未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杨相府邸,书房。 杨相亲自为陆渊倒了一杯茶。 “今日朝堂之事,做得漂亮。不过,老夫有一事不解。”杨相问道,“你既有那本账册在手,为何不趁势将钱峰一举扳倒?以他为首,彻查到底,岂不痛快?” 陆渊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 “老师,黑账是剑,但一剑杀了钱峰,只会让整个勋贵与士绅集团同仇敌忾,将我视作死敌,拼死抵抗。到时候,新政推行,将步步维艰。” 杨相的动作停住了。 “现在,”陆渊放下茶杯,“这把剑,悬在了他们每个人的头上。他们不知道剑什么时候会落下,也不知道会落在谁的头上。他们会互相猜忌,互相恐惧。为了自保,为了不让那把剑落在自己头上,就会有人来向我们‘投降’,主动割肉,换取平安。”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洞察力。 “杀一人是下策,用一本账,撬动一个阶层,让他们自相残杀,方为上策。” 杨相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久久没有说话。他原以为陆渊是一柄锋利无匹的刀,现在才发觉,他更像一个执棋的人。 当天下午,陆渊刚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名陌生的仆从便上前递上了一份请柬。 “陆大人,我家主人,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大人,邀您今夜过府一叙。” 陆渊接过请柬。他注意到,在请柬下方,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多余的字,只记录着一个案卷的编号,以及一句话。 “周御史之子,景泰三年,于江南任上,侵占民田三十顷,卷宗存于都察院南阁三号架。” 又一条大鱼,自己送上门来了。 御书房内,空气凝滞。 皇帝赵乾坐在书案后,杨相与张居正分坐两侧,三人面前的茶水早已失了温度。 陆渊垂手立于殿中,安静等待着。 半个时辰前,他将一份完整的户部清查总册,以及一份名为《一条鞭法疏》的奏折,呈了上去。现在,君臣三人已经看完了。 没有人说话,这种沉默比任何喧哗都更具重量。 殿门被内侍轻轻推开,一身侯爵朝服的镇北侯陆战,迈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陆渊,径直走到御前,行礼。 “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赵乾抬起手,指了指桌案上的奏折。“侯爷看看吧。” 陆战上前,拿起那份《一条鞭法疏》,一目十行地扫过。 他看得很快,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仿佛看的不是一份足以撼动国本的变法纲领,而是一份寻常的请安折子。 他放下奏折,转向皇帝。“陛下,臣看完了。” “侯爷觉得如何?”赵乾问。 “荒唐。”陆战吐出两个字。 他转向陆渊,这是他进殿后第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祖宗之法,行之百年,自有其道理。税制虽繁,却能因地制宜。官绅一体纳粮,更是动摇国本之举。大夏的士绅,是朝廷的基石。边镇的军功勋贵,是社稷的屏障。新法一出,基石动摇,屏障自危,此非强国之道,乃是自毁长城之举。”他的话语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听上去并非为了私利,而是全然出于对国家安危的考量。 杨相想要开口反驳,却被张居正一个手势拦下。 他们都清楚,这种级别的辩论,只有陆渊自己能应对。 皇帝赵乾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他确实产生了犹豫。 陆战的话,击中了他作为帝王最深的忧虑,那就是稳定。 陆渊没有与他辩论祖宗之法,他只是对着皇帝躬身。“陛下,臣另有一物,请陛下御览。” “呈上来。” 陆渊没有拿出卷轴,而是对殿外的内侍点了点头。 两名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个巨大的卷轴走了进来,在御书房中央的地板上,缓缓展开。那是一张前所未有的图。 一张足有一丈长,半丈宽的巨大图纸。 《大夏财政流向与亏空图》。图纸以大夏疆域为底,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着钱粮的流动轨迹。黑色的线条,代表着从百姓手中征收的税粮,它们从帝国各处汇聚,最终流向京师国库。 但这些黑色的线条,在离开州府之后,就变得越来越细。 第62章 国将不将 无数条粗壮的红色线条,从黑色的主干上分叉出去,如同附着在树干上的致命藤蔓。 每一条红色线条,都代表着一处亏空,一次盘剥,一个贪腐的黑洞。 “陛下请看。”陆渊走到图前,拿起一根长杆。“此为江南税粮,出江南时,共计三百二十万石。经运河,过钞关,沿途州府层层‘火耗’,最终抵达京师,入国库者,不足九十万石。” 他又指向另一处。“此为两淮盐税,每年入账四百万两白银。可实际上,仅扬州一地盐商,每年孝敬各路神仙的‘冰敬’‘炭敬’,便不止此数。真正上缴国库的,不到三成。” 长杆在图上移动,每一次停顿,都揭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最后,长杆指向了北方边境,那里,有一团最为触目惊心的巨大红色墨团,几乎将代表边镇的区域完全覆盖。 “此处,是边防军镇。”陆渊的声调平直。“户部每年拨付军饷八百万两,从未拖欠。但这笔银子,从户部到兵部,再到边镇帅府,再到各级将领,最后发到士卒手中时,十不存一。这就是边军屡屡哗变,战力日衰的根源。” 他放下长杆,转过身,面对着皇帝和脸色已经完全变了的镇北侯。“陛下,祖宗之法,是要强国富民,不是要喂饱这些硕鼠!” “若不变法,不出十年,大夏将无兵可派,无饷可发,国将不国!” “届时,我等都将成为亡国之臣,愧对列祖列宗!”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御书房每一个人的心上。 赵乾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快步走下御阶,站到了那张巨大地图前。 他的手在发抖,他俯下身,手指触摸着那片刺目的红色。 那不是图,那是帝国的脓疮,是正在流血的伤口。 他脸上的血色褪尽,一片煞白。 镇北侯陆战的身体僵直,他戎马一生,见过尸山血海,可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陆渊将一个复杂的经济问题,一个牵扯无数利益的政治难题,变成了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简单画面。 无可辩驳,无法回避。 赵乾直起身子,他没有回到龙椅上,而是站在那张图前,做出了决断。 “传朕旨意。” “即刻成立‘新政推行司’,总揽变法一切事宜。” “由首相杨士奇,挂帅。” “次辅张居正,为辅。”皇帝的指令清晰而坚定。“翰林院修撰陆渊……”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加重了口吻,“破格擢为司内‘总执事’,总揽一切具体事务,直接对朕负责!” 此言一出,杨相与张居正都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总执事,这几乎是副相之权。 陆战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败了,败得彻彻底底。在镇北侯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之后,陆渊并未流露出任何得意的姿态。 他反而转向陆战,深深一躬。 “侯爷世代镇守边疆,劳苦功高。然边镇积弊,非侯爷一人之过,乃制度之弊。” “学生之策,并非针对侯爷,而是为了让我大夏的边军,能拿到足额的军饷,能有更精良的兵器,能更好地为陛下,为大夏守住国门。” “此举,亦是在为侯爷分忧。”陆战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他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番话,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如果再反对,就不是为国分忧,而是为了维护那个军饷黑洞,是与整个大夏边军为敌。 他有苦说不出,胸口郁结之气,几乎要喷涌而出。 赵乾看着这一幕,对陆渊的欣赏又深了一层。 他走回陆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新政推行,阻力巨大,第一步要走稳。” “朕决定,先设两处试点。” “一处,在江南,苏州府。” “另一处,在西北,凉州府。”旨意落下,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苏州,天下最富庶之地,士绅勋贵利益盘根错节。 凉州,天下最贫瘠之地,镇北侯的军事辖区,他的老巢。 一南一北,一富一贫,一个是要虎口夺食,一个是要龙潭掏心。 这已经不是挑战,这是战争。 赵乾注视着陆渊。“总执事,你可有信心?” 陆渊抬起头,迎向皇帝的注视,平静地回答。“臣,领旨。” 圣旨一下分南北,外放之前定京华 御书房的旨意传出,整个京城官场都炸开了锅。陆渊被擢为“新政推行司总执事”,却要即刻动身,前往苏州与凉州设立试点。这个消息传到街头巷尾,滋味就变了。 “听说了吗?陆会元这是被陛下发配了!” “什么总执事,就是个跑腿的官!苏州是什么地方?士绅的老窝!凉州又是什么地方?镇北侯的地盘!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可不是嘛,刚在朝堂上得罪了满朝勋贵,转头就被踢出京城。这叫明升暗贬,过河拆桥!” 流言如寒风,吹遍了京城。那些前几日还争相投帖,想要攀附新贵的官员,瞬间偃旗息鼓。原本火热的陆府门前,一下子又冷清了下来。 租住的院落里,气氛压抑。 钱文柏来回踱步,满脸都是焦躁。“陆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下这样一道旨意?这不明摆着是让虎豹豺狼把你围起来打吗?我们好不容易在京城打开的局面,你这一走,岂不全都散了?” 林铮依旧抱着他的剑,坐在角落,一言不发。但他紧抿的嘴唇,说明他内心的不平静。 陆渊正在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案上的文稿。他将誊抄的户部黑账副本,分门别类地装入不同的匣子,动作有条不紊。 “散不了。”陆渊终于开口。 他抬起头,看向钱文柏。“我若留在京城,就是一尊人人看得见的靶子。所有反对新政的人,都会把矛头对准我。我走了,这个靶子就消失了。他们会暂时松懈,会内斗,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第63章 悬在百官头顶的那把剑 钱文柏停下脚步,他无法理解陆渊的逻辑。 陆渊走到林铮面前。“林兄。” 林铮抬起了头。 “你留在京城。”陆渊说道,“新政推行司成立,都察院必然要派人入驻,监察百官。以你榜眼的身份,加上杨相的支持,进入都察院不成问题。我要你,做悬在京城百官头顶的那把剑。他们看不到我,但必须时时刻刻能感觉到你的锋芒。任何阻挠新政的苗头,任何异动,你都要第一时间斩下去。” 林铮什么也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陆渊又转向钱文柏。“钱兄,你的任务最重。” 钱文柏立刻站直了身体。 “我要你,用你们钱家的财力,建立一个覆盖全国的商业网络。从南到北,每个州,每个府,都要有我们的商号,我们的伙计。这个网络,平时做生意,但它真正的作用,是我的眼睛和耳朵。”陆渊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要知道江南一颗米的价格,也要知道西北一件棉衣的去向。我还需要它,在关键时刻,帮我运送物资,传递消息,甚至是……运送人。” 钱文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不是商号,这是一张情报与物流的天罗地网。 “此事耗资巨大,且极为凶险。你可愿意?”陆渊问。 钱文柏的脸上没了方才的焦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委以重任的激动。“陆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钱某的命都是你救的,钱家的未来也系于你一身!别说一个网络,就是要我倾家荡产,也绝无二话!” 陆渊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从今天起,我们寒门联盟,就不再是松散的同盟了。林铮为剑,主内,掌监察之权。钱文柏为眼,主外,掌情报与财货。我身在局外,遥控全局。我们三人,便是一个小小的内阁。” 是夜,七皇子府。 陆渊与七皇子赵瑞相对而坐。 “先生此去,前路艰险。苏州与凉州,皆是龙潭虎穴。”赵瑞的脸上带着真实的忧虑,“父皇此举,孤也看不透。” “殿下,新政是破局之刀。这把刀,若握在京城,处处都是掣肘,砍不断盘根错节的藤蔓。唯有到了地方,才能快刀斩乱麻。”陆渊给赵瑞倒了一杯茶。 “先生的意思是?” “新政若成,得利最大者是谁?”陆渊反问。 赵瑞愣住了。 “不是我陆渊,我只是执刀人。不是杨相张相,他们是谋国之臣。得利者,是天下百姓,是空虚的国库,更是需要一场泼天功绩来稳固地位的未来储君。” 陆渊的话,让赵瑞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殿下,我离京之后,京城的局势,需要一个皇室的重量级人物来坐镇。杨相他们是文臣,有些事,他们不好做。但殿下可以。帮我,就是帮殿下自己。新政每成功一步,殿下在陛下面前,在万民心中的分量,就重一分。” 赵瑞站起身,对着陆渊,深深一躬。“先生之言,令赵瑞茅塞顿开。先生放心,你在前方冲阵,京城这座大营,孤为你守好!” 三日后,陆渊离京的前一天。 京城最大的戏园子“文宝斋”,挂出了新戏的牌子——《海瑞罢官》。 故事很简单,讲的是前朝一个叫海瑞的孤臣,不畏勋贵强权,去到鱼米之乡,为民请命,清丈田亩,将侵占的土地还给百姓。 这出戏,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曲折的爱情,只有最朴实的对白,和最激烈的冲突。当皮影戏里的海瑞,指着当地的豪强,怒斥“尔等所食俸禄,皆是民脂民膏”时,台下数千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当看到被霸占田地的老农拿回地契,跪地痛哭时,整个戏园子,无数百姓跟着潸然泪下。 《海瑞罢官》一夜之间,火遍京城。陆渊的名字,再次被百姓传颂。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会员,而是那个即将为民请命的“海青天”。 离京前夜,张居正的府邸。 这位次辅大人亲自为陆渊饯行,桌上只有两碟小菜,一壶温酒。 “此去江南,遍地荆棘,万事小心。”张居正举起酒杯,脸上是藏不住的担忧。 陆渊与他碰杯,一饮而尽,随即一笑。 “老师放心。学生此去,非一人之行。”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京城的万家灯火。 “我的剑,留在了京城;我的眼,将遍布天下;我的声音,此刻正回荡在街头巷尾。我人虽离京,但这座京城,恰恰才是我真正的棋盘。” 次日,清晨。 陆渊登上南下的官船。码头上,林铮,钱文柏,还有许多寒门士子前来送行。远处,无数百姓自发聚集,对着官船遥遥作揖。 船行至江心,陆渊打开了皇帝临别前,由内侍交到他手上的一个乌木密匣。 匣中没有金银,没有敕令,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纸上是皇帝赵乾龙飞凤舞的亲笔朱批。 “江南士族,国之巨蠹。朕许你……先斩后奏!” 官船停靠在苏州码头,并未引起任何波澜。陆渊、钱文柏、林铮三人换上寻常士子的青衫,混入人流,走进了这座被誉为天下粮仓、人间天堂的城池。 运河之上,画舫如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岸边酒楼茶肆林立,商贾云集,一派盛世繁华。 钱文柏看着这番景象,忍不住赞叹。 “陆兄,都说江南富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等气象,比京城还要奢靡几分。” 陆渊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一个方向。钱文柏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城门角落,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围着一个粥棚,为了多一勺稀粥而推搡争抢。一个妇人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繁华与破败,在同一座城中,泾渭分明。 林铮抱着剑,一言不发,只是走到了粥棚前,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放进了施粥人的木桶里。 施粥的老者愣了一下,随即连连作揖。 三人穿过主街,越往城西走,景象越是凄凉。低矮的棚户区,散发着霉味与恶臭。许多人就那样躺在墙角,生死不知。 第64章 先从苏州开刀 钱文柏脸上的兴奋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抑。 “怎么会这样?这里是苏州啊,大夏最富庶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流民?” “正因为这里是苏州。” 陆渊终于开口。 “田地都被兼并了,他们没了地,只能进城讨生活。可城里,不需要这么多双手。” 夜幕降临,一艘华丽的画舫之上,灯火通明。 苏州知府周康,正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款待本地的士绅名流与盐商巨贾。周康是镇北侯陆战夫人的亲弟弟,一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肥胖庸官。 此刻,他正举着酒杯,满面红光地高谈阔论。 “诸位,本官治理苏州三年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商贸繁荣。这都是托了朝廷的洪福,也是诸位乡贤鼎力支持的结果啊!” 一名大盐商立刻奉承道。 “哪里哪里,全是知府大人领导有方!如今的苏州,那真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片祥和!” 另一名士绅也附和。 “正是。我等能在苏州安居乐业,全赖大人庇佑。来,我等敬大人一杯!” 画舫内一片阿谀奉承之声。 陆渊三人,正是借着钱家在苏州的一点生意关系,以游学士子的身份被邀请登船的。他们坐在最末席,安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钱文柏的手在桌下紧紧捏着,他低声对陆渊说。 “这帮蛀虫!城外饿桴遍地,他们竟还有脸在这里歌功颂德!” 酒过三巡,知府周康喝得兴起,他看到末席的陆渊三人面生,便开口问道。 “那三位是何人啊?看着面生得很。” 引荐他们上船的商人连忙起身回答。 “回禀大人,这三位是京城来的游学士子,来苏州探访风物。” “哦?京城来的才子?” 周康来了兴趣。 “既然是才子,又逢此良辰美景,何不即兴作词一首,为我等助助兴?” 满船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陆渊身上。 所有人都带着一种看热闹的表情,等着这个外地士子如何绞尽脑汁,写出些歌颂苏州繁华的陈词滥调来。 陆渊缓缓站起身,对着众人团团一揖,然后走到了船头。他看着运河两岸的万家灯火,又仿佛看到了城西棚户区的黑暗。 他没有沉吟,也没有构思,直接开口吟诵。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众人点头,起句平平无奇,是写江南的惯用开头。 知府周康脸上露出一抹不屑。 陆渊的下一句,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画舫之内,瞬间死寂。丝竹之声停了,歌姬的舞步也停了。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两句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上。 陆渊没有停下,他吟出了最后一句。 “能不忆江南?” 此词一出,再无下文。但那锥心刺骨的诘问,却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它撕碎了虚假的繁华,将血淋淋的现实,剖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知府周康的脸,从红变紫,又从紫变青。他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指着陆渊。 “大胆狂徒!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本府治下之功!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几名衙役立刻围了上来。 钱文柏和林铮站到了陆渊身前,林铮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气氛剑拔弩张。 陆渊却拨开两人,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直接扔在了周康的脸上。 “苏州知府,你好大的官威。” 周康下意识地接住文书,展开一看,上面“翰林院修撰陆渊”几个字,和吏部的大印,让他浑身一颤。 六品京官,官阶确实不高。但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子近臣,是储相之地。一个翰林修撰出现在这里,绝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周康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他不敢真的动手,可就这样放人走,他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你……你既是朝廷命官,为何不早通报?” “我若通报了,还能看到这‘百姓安康’的苏州盛景吗?” 陆渊反问。 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 “周大人,我这首词,明日便会传遍苏州城。届时,不知苏州百姓会如何评说大人的‘治下之功’?” 周康的身体晃了晃。他最重名声,最怕御史弹劾。这首词,就是一把递到都察院手里的刀。 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渊带着钱文柏和林铮,从容走下画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租住的小船上,钱文柏还在气愤。 “这帮蛀虫!陆兄,你刚刚就该亮出陛下的金牌,把那姓周的当场砍了!真是该全杀了!” 陆渊在船头坐下,倒了一杯冷茶,看着两岸的灯火。 他对一旁的林铮说。 “林兄,记下今晚画舫上所有人的名字,官职,还有他们谈论的那些盐引、漕运生意。一字不落。” 林铮点头。 “杀人是最后一步。” 陆渊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在此之前,我要先把他们的钱袋子,变成我们推行新政的粮仓。” 钱文柏冲进屋子的时候,撞翻了一把椅子。 “陆兄,完了!全完了!” 他头发散乱,衣襟上沾着泥点,完全没有了富家公子的体面。 “他们动手了!苏州府所有的大粮商,大布行,还有那些控制着生丝货源的士绅,今天串通一气!我们商会去买生丝,他们把价格抬高了五成!我们纺好的布匹想出货,他们就在市场上抛售存货,价格比我们的成本还低!官府的差役借口查验,把我们三处仓库都贴了封条!这根本不给我们活路!” 林铮无声地站到了门边,手按着剑,隔绝了内外。 陆渊正在一张苏州地图上用朱笔圈点,他没有抬头,只是问。 “带头的是哪几家?” “周康的小舅子,本地最大的盐商李家!还有盘踞在太湖边上几百年的顾家、王家!他们联合了城里七成以上的商号,发话了,谁敢跟我们的‘新兴商会’做生意,就是跟整个苏州士绅作对!” 第65章 我们就是个笑话 钱文柏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 “这叫商业围剿!我们账上的银子,最多撑不过十天。十天之后,发不出工钱,买不到原料,我们就是个笑话!” 陆渊终于放下了笔。 他走到钱文柏面前,把他扶了起来。 “起来。商场如战场,才刚开战,主帅就倒下了,这仗还怎么打?” 钱文柏抓着陆渊的胳膊。 “可我们没有兵啊!他们的本钱是我们的十倍,百倍!怎么打?” “谁说我们没有兵?” 陆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运河上穿梭的船只。 “苏州城里几十万百姓,那些被他们挤压得活不下去的中小商人,都是我们的兵。” 钱文柏不解。 陆渊回过身,说出的话让钱文柏觉得他疯了。 “从明天起,商会关门,不做任何生意了。” “什么?” “你立刻去办一件事。在城里最显眼的地方贴出告示,就说我们‘新兴商会’,预售未来三个月后产出的新茶和生丝。凡是愿意提前支付货款的,价格,比市价低三成。” 钱文柏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陆兄,你这是……我们现在连明天的原料都买不到了,怎么敢卖三个月后的货?到时候交不出货,我们就是欺诈!罪名比经营不善大多了!” “按我说的做。” 陆渊的指令不带任何情绪。 “另外,发售一种‘提货券’,白纸黑字,盖上我们商会的大印。券上写明,此券可以随时转卖给任何人。三个月后,凭券提货。” “这……” “去吧。记住,声势要造得越大越好。” 钱文柏带着满腹的疑虑和绝望,走了。 告示贴出去的第一天,应者寥寥。苏州的老牌士绅商贾们在各自的府邸里开怀大笑,都说那京城来的陆渊是黔驴技穷,想空手套白狼。 可第二天,情况变了。 一些胆大的投机商,算了一笔账。三成的利,三个月。这比做什么生意都赚。他们试探性地买了几十张提货券。 到了第三天,整个苏州城都轰动了。 百姓们发现,这提货券竟然真的可以在黑市上加价卖出去。一张一百两的提货券,转手就能卖一百零五两。这比把钱存柜子里划算太多了。于是,无数人拿出自己的积蓄,涌向新兴商会的售卖点。 短短五天,钱文柏抱着一个巨大的账本,冲进了陆渊的书房。 他的手在发抖。 “陆兄!五天!我们收到了三百万两白银!三百万两!这比我们钱家一年的进项都多!” 陆渊依旧平静。 “不够。这点钱,还不足以跟他们抗衡。” 他又拿出一张图纸,递给钱文柏。 “用这笔钱,成立一个钱庄,就叫‘江南信源钱庄’。” 钱文柏看着图纸,再次被上面的内容震住。 “钱庄?我们?” “不止是钱庄。”陆渊指着图纸上的两行字,“我们要推出两样新东西。第一,‘有息存款’,告诉所有百姓,钱存在我们这里,不仅安全,每年还能按数额给他们一笔‘利钱’。第二,‘抵押贷款’,告诉那些中小商人,可以用他们的店铺、货物做抵押,从我们这里借钱周转。” 钱文柏这次没有质疑,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认知被彻底颠覆了。 存钱,还能拿利息?这事从古至今都没听说过。 “江南信源钱庄”开业那天,苏州万人空巷。当第一个储户存进十两银子,当场拿到一张写明“年利一分”的存单时,所有人都疯了。那些靠着提货券赚了钱的市民,那些对未来怀揣不安的百姓,把自家压箱底的银子全都搬了出来,在钱庄门口排起了长龙。 与此同时,那些被大商贾打压得喘不过气的中小商人,发现了一条生路。他们拿着房契地契,从信源钱庄借到了救命的钱,重新开张了铺子,甚至转头就去购买新兴商会的“提货券”。 李府。 盐商李老板,知府周康的小舅子,把一个上好的青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越是封杀,他的钱反而越多!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幕僚颤颤巍巍的回答。 “老板,他……他根本没跟我们做生意。他在用全城百姓的钱,来跟我们斗。现在,城里一半的闲散银钱,都流进他的钱庄了。我们名下的几家布行,今天有七八个小掌柜递了辞呈,他们拿着房契去陆渊的钱庄贷了款,自己出去单干了!” 李老板瘫坐在椅子上。 他引以为傲的货物垄断,市场控制,在这个叫“金融”的怪物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新兴商会的院落里,钱文柏对着陆渊长长一揖,直接拜了下去。 “陆兄,你这通天的手段,究竟是从何学来?钱某今日,方知什么是坐井观天。” 陆渊望着窗外码头上,那些因为买到了提货券,或是从钱庄拿到存单而喜气洋洋的百姓。 【金融学原理,原来还能这么用。争夺铸币权,不如先争夺货币的解释权。】 他开口,声音很轻。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堵不如疏。你以为我是在和他们斗‘商’吗?” 钱文柏抬起头。 “不。”陆渊摇了摇头,“我是在争夺定义‘利’的权力。以前,他们说囤积居奇是利,所以他们发财。现在,我说预售是利,存钱是利,跟着我的人就能获利。谁能让更多的人跟着你获利,谁就是秩序的制定者。”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等他们的根基烂了,我再去清丈田亩,推行新政,就不是改革,而是‘拯救’了。” 一个月后。 苏州的士绅集团在商业战中节节败退,资金链出现了巨大的缺口。为了回笼现银,他们不得不开始低价抛售名下的商铺和城外的田产。 一笔笔交易,都在悄无声息中进行。而最大的买家,正是江南信源钱庄。 这天,陆渊换上了崭新的总执事官袍。 他走到苏州府衙门前,那里已经围满了人。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绸公告,亲手展开,抚平,贴在了告示墙最中央的位置。 无数颗脑袋凑了上去。 《关于清丈苏州府田亩、试行“一条鞭法”的公告》。 第66章 清君侧,除妖臣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震天的议论。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开始。 《关于清丈苏州府田亩、试行“一条鞭法”的公告》贴出去不到一个时辰,苏州府衙就被包围了。 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举着锄头、木棍,甚至有人拿着菜刀。人群最前面,是几十个身穿锦缎绸袍的士绅,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此刻却满脸狰狞,高声煽动着身后的佃户与流民。 “清君侧,除妖臣!” “陆渊祸国殃民,滚出苏州!” 口号声汇成一股巨浪,一次又一次拍打着府衙脆弱的大门。 府衙内,钱文柏脸色发白,他来回踱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陆兄,怎么办?他们这是要造反啊!知府周康称病不出,衙役们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现在就靠我们这几十个人,挡不住的!” 林铮抱着剑,站在陆渊身后,一言不发,整个人如同一块磐石。 陆渊正在喝茶,仿佛外面的喧嚣与他无关。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走,我们去会会他们。” 陆渊走上府衙的高墙,钱文柏与林铮紧随其后。 一瞬间,墙下所有人的咆哮都对准了他。无数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要把他生吞活剥。 为首的盐商李老板,知府周康的小舅子,用手指着陆渊,破口大骂。 “陆渊!你这乱国奸贼!我苏州世代安稳,你一来便要夺我等家产,乱我等宗族,是何居心?今日若不废了这恶法,我等便踏平你这府衙!” “对!踏平府衙!” “杀妖官!”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开始疯狂地冲击大门,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钱文柏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他下意识地看向陆渊,却发现陆渊根本没看那些叫嚣的士绅。 陆渊俯瞰着整个骚动的人群,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诸位乡亲,我只问一件事,你们脚下站的这片土地,有几寸是你们自己的?” 人群的叫骂声停滞了一下。 陆渊继续发问。 “你们身后那些让你们来冲锋陷阵的老爷们,他们家里的良田万顷,可曾分过一亩给你们?他们吃的山珍海味,可曾分过一碗肉汤给你们?” 人群开始出现骚动,许多佃户和流民面面相觑。 李老板脸色大变,急忙高喊。 “别听他妖言惑众!他这是要挑拨离间!我们都是苏州人,要同气连枝!” 陆渊笑了。 “同气连枝?好一个同气连枝。” 他提高了音量,对着墙下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宣布了一个决定。 “我宣布,凡家中无田产之佃户、流民,立刻退出者,每人可凭身份文牒,去信源钱庄领取三日口粮!凡参与冲击府衙之士绅,事后田产全数没收,分发给今日退出之人!” 此言一出,整个场面瞬间炸开了锅。 三日口粮! 还能分田地! 这个诱惑太大了。 包围府衙的队伍,从内部开始瓦解了。 最外围的流民第一个开始后退,接着是那些本就被裹胁来的佃户。他们犹豫着,观望着,脚下却一步步地往后挪。 “不许退!谁敢退,我回头就收回你的租地!” 一个顾家的士绅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可他的威胁,在三日口粮和分到自己土地的希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退去的人越来越多,从几个人,到几十个,再到成百上千。原本水泄不通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李老板和剩下的几十个士绅头目彻底慌了。 他们很清楚,一旦人散了,他们就成了砧板上的肉。 “疯了!都疯了!” 李老板眼睛赤红,拔出一名家丁的腰刀,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能让他得逞!冲进去!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给我冲!” 狗急跳墙。 几十名士绅带着最后的死忠家丁,如同疯了一般,带头撞向了府衙的大门。 钱文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陆渊在高墙之上,缓缓举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纯金打造的令牌,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令牌上,雕刻着四个字。 先斩后奏! 早已埋伏在府衙两侧小巷内的三百精锐,在林铮一个手势下,如猛虎下山,瞬间冲出。 他们身着黑甲,手持环首刀,没有任何多余的呐喊,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们像两把锋利的剪刀,从人群的侧翼狠狠插入,直奔那几十个冲击大门的士绅头目而去。 刀光闪过。 鲜血喷涌。 李老板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一颗大好头颅就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疯狂的表情。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士绅,连同他们的家丁,在一个照面间,就被屠戮殆尽。 尸体堆积在府衙门前,鲜血顺着青石板的缝隙流淌,汇成一条条刺目的小溪。 刚刚还喧嚣震天的府衙前,此刻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傻了,那些还在犹豫的佃户,此刻腿都软了,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 陆渊站在高墙上,任凭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看着底下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众人,平静地开口。 “我再说一遍,新政,是为国,是为民,更是为陛下!凡阻挠新政者,皆为国贼!对国贼,无需审判,只需刀剑!”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今日,只是开始。明日起,清丈田亩队将进入各乡各镇,凡有不从者,下场……如此!” 说罢,他转身走下高墙。 一个时辰后,苏州府衙前再无一个闲人,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几十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江南的天,被血染红了。 入夜。 苏州码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暗处,知府周康换了一身便服,带着几个亲信家眷,行色匆匆地准备登上一艘早已备好的商船。 他必须逃。 陆渊的手段让他感到了彻骨的恐惧。 就在他的脚即将踏上船板时,一个身影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林铮。 林铮身后,陆渊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他看着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知府,露出了一个和善的表情。 “周大人,账还没算清,想去哪儿啊?” 第67章 对峙 苏州府衙的大堂被彻底清空,正门大开,内外站满了从信源钱庄领了口粮、前来旁听的百姓。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府衙公审知府,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堂上,陆渊端坐于正中主位,那本是知府周康的位置。钱文柏与林铮分立左右。 “带人犯,周康。” 随着陆渊平静的指令,两个黑甲卫士将五花大绑地周康拖了上来,重重扔在堂下。 周康狼狈不堪,头上的乌纱帽早已不知去向,一身官服也满是尘土。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端坐在上的陆渊,一股怒火与屈辱直冲头顶。 “陆渊!你好大的胆子!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一个六品修撰,竟敢私设公堂审问本官?” 他提高音量,冲着堂外黑压压的人群嘶吼。 “我乃镇北侯陆战的内弟!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侯爷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镇北侯,那可是大夏的军神,国之柱石。这个年轻的陆大人,真的敢和侯爷对着干吗?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对着钱文柏偏了偏头。 “呈证据。” 钱文柏应声而出,身后几名书吏吃力地抬着数个大箱子,走到堂前,将箱子打开。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册、一卷卷泛黄的地契、一封封密封的信件,堆成了一座小山。 “人犯周康,任苏州知府三年,与本地盐商李家、顾家等士绅勾结,侵吞盐税共计一百七十万两。此为盐税亏空账本。” 钱文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高声宣读。 “此为周康与盐商李老板的往来密信,信中详细商议了如何抬高盐价,瓜分利润。” “此为周康以亲族名义,在苏州城外侵占民田共计三千七百亩的地契文书。” “此为从周康府邸地窖中搜出的金银珠宝,折合白银共计三百二十万两,远超其三年俸禄百倍!” 钱文柏每念一条,就将一份证据扔在周康面前。周康的面色随着那如山铁证的堆积,一点点变得苍白。 “你…你们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伪造的!”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陆渊这时才开口。 “伪造的?那你府上的金子,也是伪造的吗?” 他不给周康辩驳的机会,转向堂外。 “带证人。” 两名叛变的盐商,以及户部那位主动投诚的左侍郎陈敬,被带了上来。 陆渊没有去问周康,而是问那两名盐商。 “周康许诺你们什么?” 一名盐商腿肚子打战,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周…周大人说,只要我们帮他把盐税的窟窿做平,事后苏州的盐引就全归我们…他还说,他背后是镇北侯府,万无一失。” 陆渊看向陈敬。 “你呢?” 陈敬对着陆渊深深一拜,然后转向周康,脸上满是复杂。 “周大人,你可知道,你那位盐商盟友,早已备好了后路?他们伪造了一套完整的账目,将所有贪墨的盐税都记在了你的名下。他们还计划着,一旦东窗事发,便买通杀手将你全家灭口,做成意外,死无对证。” 周康浑身一震,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那两名盐商,那两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不敢与他对视。 一股寒意从周康的脚底板升起,他终于懂了,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裂痕。 “不…不可能…侯爷会保我的…我是他夫人唯一的弟弟…”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渊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周康面前。他从怀中掏出另一本薄薄的册子,正是那份记录着镇北侯军饷黑洞的“黑账”节选。 他蹲下身,将册子翻开,递到周康眼前。 “你以为你的靠山是镇北侯?” 陆渊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那你可清楚,你帮他贪的这些银子,有多少是从北疆边军的口粮和伤残抚恤金里扣出来的吗?” 周康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死死盯着那本册子上触目惊心的条目。 “凉州卫,克扣军粮三成,倒卖于西域商人……” “抚恤金,阵亡士兵每人一百两,实发十两,余者由侯府管事陆安统一调配……” 陆渊继续说。 “你帮他侵蚀国本,挖大夏的墙角。他日事情败露,皇帝要一个交代,你觉得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替死鬼,会是谁?”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周康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倚仗,在这一刻尽数崩塌。他明白了,自己不是侯府的亲戚,只是侯府养的一条狗,一条负责敛财,关键时刻可以随时宰杀顶罪的狗。 “啊!” 周康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说!我全都说!” 他哭喊着,将自己所知的罪行,以及如何与镇北侯府内负责财务的关键人物,管家陆安,进行对接的所有细节,全盘托出。 公审持续到黄昏。 最终,陆渊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宣判了周康的罪名。 “苏州知府周康,贪赃枉法,侵占民田,勾结奸商,侵吞军饷,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依大夏律,判斩立决,即刻执行!” 周康被拖向刑场的那一刻,苏州的天,晴了。 府衙后堂,钱文柏看着陆渊在擦拭那块“先斩后奏”的金牌,忍不住问。 “陆兄,你明明可以直接用金牌杀了他,何必费这么大周章,搞什么公审?” 陆渊将金牌用锦布包好,收回怀中。 “文柏,你要记住。金牌是核威慑,是用来震慑的,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他倒了一杯茶,递给钱文柏。 “用律法杀他,杀的是一个罪官,满朝文武,天下百姓,只会拍手称快。用金牌杀他,杀的是一个侯府的亲戚,我在朝中便树敌无穷。” 陆渊淡淡的补充。 “为政者,当永远选择成本最低,收益最大的那条路。” 钱文柏怔在原地,仔细咀嚼着这句话。 当天深夜,陆渊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第68章 君不来,吾去 他将周康的罪证、完整的供词,连同那本记录着镇北侯侵吞军饷的“黑账”,以及新兴商会与江南信源钱庄在这短短时日内所创造的巨额税收报表,整理成了一份万言密折。 天将明时,他写下最后一句话。 “……江南已定,国库可期,然北疆之患,甚于腹心之疾……” 他将密折仔仔细细地用火漆封好,交给了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黑甲卫士。 “八百里加急,不得有误,亲手交到杨相手中。” “遵命!” 看着那名卫士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陆渊知道,京城那座平静的湖面下,即将掀起一场真正的惊涛骇浪。 苏州府衙门前,那几十具士绅的尸体被拖走后,血迹也被冲刷干净。可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却像是渗进了青石板的每一条缝隙,盘桓不散。 公审的热闹过去了,留给苏州百姓的,是更深的恐惧。 陆渊贴出了第二份公告,内容很简单:凡苏州府境内,无地、少地之民,皆可前来府衙登记,按人头分田。 公告贴出去整整一天,府衙门前,空无一人。 百姓们只是远远地站着,交头接耳,脸上全是戒备和怀疑。 府衙后堂,钱文柏急得在原地转圈。“陆兄,这可如何是好?他们不信我们。昨天杀了那么多人,他们都以为这是个陷阱,是想把人骗来登记造册,然后好一网打尽。” 林铮抱着他的剑,靠在门柱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渊正在看一份苏州府的水文图,闻言头也没抬。“杀了人,他们才会怕。怕了,才会听。但要他们从听话到信服,光靠杀人是不够的。” 他放下图纸,站起身。“走吧,既然他们不肯来,我们就过去。” 次日,在城外一处被没收的,属于李家的最大庄园前,陆渊命人摆下了一张长桌,桌上堆着厚厚一沓崭新的册子,上面写着“苏州府鱼鳞图册”。 桌子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铜火盆,炭火烧得正旺。 数千名佃户和流民被衙役们“请”到了这里,他们围成一个大圈,但距离桌子有几十丈远,没人敢靠近。 钱文柏看着这死寂的场面,心里发毛。 陆渊走到长桌前,拿起一卷泛黄的旧地契,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见。 “这些,是李家、顾家,还有昨天那些人盘剥你们的证据。从今天起,它们作废了。” 他转过身,将那一捆捆代表着万顷良田的文书,全部扔进了火盆。 火苗“呼”的一下蹿起老高,吞噬着那些纸张。人群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旧账,烧了。从今天起,这些田,不再姓李,也不姓顾。”陆渊对着鸦雀无声的人群说。“它们的主人,应该是站在这片土地上,用汗水浇灌它的人。” 他指着桌上的新图册。“凡是苏州府的百姓,家中无田者,上前来,在这本鱼鳞图册上按下你们的手印,就能分到五亩水田。一家一口,都算。” 人群死寂。 五亩水田,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可说这话的人,是陆渊。那个前几天还杀人不眨眼的酷吏。 这是真的吗?还是另一个陷阱? 一个时辰过去了,没有人动。 钱文柏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低声对陆渊说。“陆兄,他们不敢。” “总有敢的。”陆渊的回应很平静。 他转向身后一直肃立的黑甲卫士。“你们之中,谁是苏州本地人,家中无田地,出列。” 十几名卫士齐步走出。 陆渊看着他们。“你们随我来江南,是为了给大夏一个太平。现在,我给你们一个家。去,按手印,领地。你们为大夏流血,大夏,不能让你们的家人流泪。” “遵命!” 十几名黑甲卫士没有半分犹豫,大步走到桌前,一个接一个,在图册上重重按下自己的红手印。书吏在旁高声唱名,记录在册。 这一幕,给了围观百姓巨大的冲击。 他们看见了,连陆大人最亲信的兵,都领了地。 人群开始真正地骚动起来。终于,一个衣衫褴褛,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中年汉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跪在地上,对着陆渊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踉踉跄跄地跑向长桌。 他按下了手印。 当书吏将一张写着他名字和五亩田的位置的“田凭”交到他手上时,那汉子捧着那张薄薄的纸,号啕大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人群的堤坝,崩溃了。成百上千的人涌向长桌,秩序一度混乱。 分田立信,这第一步,陆渊走通了。 但问题接踵而至。许多分到田的农民,却对着田地发愁。他们没有耕牛,没有农具,甚至连买种子的钱都没有。 几天后,陆渊又把人召集到了田边。这次,他带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一架造型奇特的犁,还有几个巨大的木制水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名卫士牵着一头牛,套上了那新犁。那牛只轻轻一用力,犁铧就深深插入土中,翻开一道又深又直的沟。速度比过去两头牛拉的老式犁,还要快上一倍。 围观的农人全都看傻了。 一个种了一辈子地的老农颤颤巍巍走上前,不敢相信地用手摸了摸那架曲辕犁,又摸了摸地上松软的泥土。 “神物……这是神物啊……老汉我种了一辈子地,从没见过这么省力的犁!” 钱文柏适时站了出来,高声宣布。“诸位乡亲,此乃陆大人寻来的新农具,名为曲辕犁!还有这水车,可引水灌溉,无需人力!今日起,我钱文柏,就在此设下‘农业讲武堂’,免费教大家使用这些新农具!” 他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此外,还有陆大人寻来的高产粮种,一种叫玉米,一种叫土豆,亩产数倍于水稻,且不挑地力!同样免费提供给各位!” 人群彻底沸腾了。 可马上又有人愁眉苦脸地问。“大人,有了地,有了好家伙,可……可俺们没钱买粮种,撑不到秋收啊……” 第69章 抗旨嘛? 钱文柏笑了。“陆大人早已为各位想好!信源钱庄即日推出‘兴农贷’!凡分到田地的农户,皆可凭田凭,去钱庄贷取一笔钱粮,年息只收一分!保证大家安稳度过这几个月!” 土地,技术,资本。 陆渊的三板斧,彻底砸碎了套在苏州百姓身上千百年的枷锁。恐惧,在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前,终于开始消融。 秋日,苏州城外,一望无际的金黄稻浪随风起伏。 获得大丰收的百姓们,自发地凑钱,请最好的工匠,为陆渊打造了一把巨大的万民伞。伞盖之上,用金线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得以温饱的家庭。 揭伞那天,人山人海。 那位第一个上前领地的老农,代表所有百姓,将一把由新米做的饭,恭恭敬敬地递到陆渊面前。他的手在抖,脸上老泪纵横。 “陆大人……俺们庄稼人,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以前,俺们怕你。现在,俺们敬你,服你。这把伞,是苏州几十万户人家的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陆渊没有说话,他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米饭,在万众瞩目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他将空碗递还给老农,然后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对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陆渊,吃着苏州的米,就永远是苏州的人。”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谁想砸我们苏州人的饭碗,我第一个不答应!” “陆大人千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然而,就在江南一片欣欣向荣,陆渊在苏州的声望达到顶峰之时,一匹快马自京城而来,踏破了这份喜悦。 深夜,陆渊正在书房看各地呈上来的秋收报表。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林铮带了进来,他手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陆大人,圣旨到。” 陆渊与钱文柏起身,跪地接旨。 信使展开圣旨,开始宣读。开头是嘉奖,皇帝赵乾称赞陆渊“清理积弊,安定江南,乃国之能臣”。 钱文柏脸上露出喜色。 但信使的声调一转,变得严厉起来。 “然,其在苏州,杀戮过重,有伤天和,物议沸腾。朕心甚忧之。着翰林院修撰陆渊,即刻平调西北,任凉州巡抚,以磨其心性,安抚边地。钦此!”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冰块砸在地上。 钱文柏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是明升暗降!江南新政刚刚有了起色,陛下怎么会……” 凉州巡抚,是从六品的京官,一跃成为从三品的封疆大吏。可凉州是什么地方?那是镇北侯陆战的老巢,是整个大夏最贫瘠、最凶险的地方! 陆渊一言不发,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臣,陆渊,接旨。” 信使走后,书房内的空气凝固了。 钱文柏再也忍不住,他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跳起。 “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涨红了脸,在屋里来回走动,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江南新政初见成效,苏州百姓刚刚过上好日子,陛下这是要做什么?飞鸟尽,良弓残吗?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京城那些人动动嘴皮子,就把陆兄你发配到凉州那种不毛之地!” “那不是不毛之地。”陆渊开口,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将那卷圣旨卷好,放回黄绫套中。 “那是镇北侯的老巢!是龙潭虎穴!陛下这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 钱文柏停下脚步,看着陆渊,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平静。 “陆兄,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林铮一直靠在门边,抱着剑,此刻睁开了眼睛。他没说话,只是看着陆渊,等一个解释。 “急有什么用?圣旨已下,抗旨吗?”陆渊问。 “我……”钱文柏语塞。 “送来的圣旨是明旨,但送圣旨的人,藏着暗话。”陆渊将圣旨放在桌上。“文柏,你先出去,让外面的百姓都散了吧,告诉他们,朝廷的政令,不会因为我陆渊一个人而改变。” 钱文柏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陆渊的表情,他把话咽了回去,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出门。 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陆渊和林铮,还有那位一直躬身侍立,仿佛不存在的传旨太监。 直到此刻,那太监才直起身子,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没有封口的信,双手呈上。 “陆大人,这是杨相让老奴亲手交给您的。” 陆渊接过,展开信纸。信上只有八个字:避其锋芒,西北定鼎。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公公一路辛苦。”陆渊坐下,亲自为太监倒了一杯茶。 那太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却不敢真的坐下。 “陆大人折煞老奴了。杨相和陛下,都惦记着大人呢。” “陛下为何要将我调离江南?”陆渊直接问。 太监压低了声音,凑近一步。 “大人,您在苏州的所作所为,已经把江南的天捅破了。侯府和那些勋贵世家,在京城闹得不可开交,几十本弹劾您的奏章,都快堆满御书房了。陛下若再不把您调走,他们就要用更激烈的手段了。这是第一层意思,保护您。” 陆渊点头,示意他继续。 “第二层,凉州是侯爷的根基所在。陛下想看看,您这把刀,在别人的地盘上,还快不快。您若能在凉州也打开局面,那天下就再也没有能掣肘新政的地方了。这是考验您。” 太监顿了顿,又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 “第三层,也是最重要的一层。西北军镇,积弊已久,兵权旁落。陛下需要一把最锋利的刀,插进侯爷的心腹之地,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把属于朝廷的兵权,一点一点拿回来。这是……重用您。” 三层意思说完,书房内一片安静。 陆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原来如此。这道圣旨,不是贬斥,而是一场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一盘更大棋局的开端。 “我明白了。请公公回复陛下和杨相,陆渊,绝不负所托。” 第70章 请罪 太监脸上露出笑容,躬身一拜。 “有大人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对了,杨相还让老奴提醒大人,离京之前,您上奏的‘请罪折’,写得极好。陛下很满意。” 陆渊也笑了。 次日,陆渊即将离任的消息传遍苏州。 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聚集在府衙门前,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什么也不做,就是跪在那里挽留。那把巨大的万民伞被高高举起,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钱文柏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红。 陆渊却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他提笔在书案前,写下了最后一道公文。 “陆兄,你真的要推荐孙传庭接替你的位置?他虽是寒门出身,但性子太温和了,镇得住江南这帮人吗?” “正因为他温和,才最合适。”陆渊头也不抬。“我把恶人都杀光了,地也分下去了,最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接下来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安抚人心。孙传庭这样的纯臣,最适合守成。这既是给百官一个台阶下,也是为了保住我们的改革成果。”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毛笔放下。 “我这是在请罪,也是在安抚你们的人。” 钱文柏看着陆渊,终于彻底明白,在权谋算计上,自己与他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离开苏州的那天,是个阴天。 码头上,人山人海。陆渊没有走,百姓们就不散。 最终,陆渊走上船头,对着岸上黑压压的人群,深深一躬。 “我陆渊,吃着苏州的米,就永远是苏州的人。” “谁想砸我们苏州人的饭碗,我第一个不答应!” 岸上,哭声一片。 船缓缓离岸,顺流而下,苏州城在视野中慢慢变小。 入夜,江风凛冽。林铮走到船头,站在陆渊身边。 “去西北,九死一生,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陆渊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 “担心?不,我只有兴奋。”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情绪。 “在江南,我的对手是些满身铜臭的商人,和脑满肠肥的贪官,赢了,也不过是打了几只苍蝇。但在西北,我的对手,是经营数十年的百战边军,是那位名震天下的镇北侯本人。” 他转过头,看着林铮。 “这……才是我一直期待的战场。我陆渊,要去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了!” 林铮看着他,许久,才说了一个字。 “好。” 船队继续前行,与来时只有一艘官船的清简不同,这次陆渊的身后,跟着一个庞大的船队。其中三艘最大的货船,吃水极深,船身被压得很低。船上,是三百名从羽林卫中精挑细选的黑甲卫士,以及数十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箱子。 箱子里,装着新式武器的图纸,还有从江南信源钱庄中调拨出的三百万两白银。 他不是去上任的巡抚,而是去开战的将军。 马车停下时,车轮陷入黄沙的声音清晰可闻。陆渊走出车厢,迎面而来的是夹杂着沙粒的烈风,吹得人脸颊生疼。没有欢迎的队伍,没有喧天的鼓乐,只有一座矗立在荒漠中的孤城,和城门前几个百无聊赖的守城兵。 “这里就是凉州?”钱文柏也下了车,他用袖子挡住风沙,满脸的不可思议。 一个穿着偏将铠甲的男人懒洋洋地走上前来,对着陆渊随意地拱了拱手。“末将李虎,奉总兵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巡抚大人。大人一路劳顿,营房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更像是在应付一件差使。 陆渊没有计较,只是平静地问。“总兵陈大人呢?” 李虎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总兵大人军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大人也知道,咱们凉州不比江南,最近边境又有异族骚动,总兵大人正在帅帐内与诸位将军商议军情,实在无法亲自迎接,还望巡抚大人海涵。” 钱文柏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大胆!巡抚乃朝廷钦差,封疆大吏!你们总兵竟敢如此怠慢!” “这位大人息怒。”李虎皮笑肉不笑。“军情为重,陛下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再说了,我们这穷乡僻壤,军中也无余粮,实在摆不出什么接风宴席,怕慢待了从京城来的贵人,反而不美。” 这番话,句句都是托词,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陆渊拦住了还要发作的钱文柏。“陈总兵以国事为重,本官佩服。有劳李将军带路了。” 李虎引着他们穿过尘土飞扬的校场,走向军营最偏僻的一角。这里的营房明显比其他地方更加破旧,甚至有的帐篷上还打着补丁。 “大人,这里便是您的住处了。”李虎指着一顶还算完整的营帐。“条件简陋,还请大人将就一二。末将还有巡防任务,先行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欺人太甚!”钱文柏一脚踢在营帐的木桩上。“这帮丘八!这是下马威!陆兄,我们不能就这么忍了!” 陆渊没有理会他,他走进了营帐,里面除了一张硬板床和一张桌子,空无一物。他走出来,看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那些士兵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甲胄破旧不堪,操练起来也是有气无力。 “林铮,去看看军中伙房在哪里。”陆渊吩咐道。 林铮点头,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营帐后。 不一会儿,林铮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木盆的伙夫兵。那伙夫兵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大人,这是……这是今日的军粮。” 木盆里,是黑乎乎的杂粮饼,上面还看得见沙土。 陆渊拿起一块,掰开,里面混杂着麸皮和不知名的草屑。他没有说话,直接走向伙房的方向。钱文柏和林铮带着三百亲兵,紧随其后。 军中粮仓前,几个看守的士兵见到这阵仗,吓得想要阻拦,却被黑甲卫士直接推开。陆渊一脚踹开粮仓大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粮仓里堆着几十个麻袋,陆渊随手划开一个,里面流出的是混杂着沙土的陈米。他又走向粮仓深处,那里有几个明显不同的箱子。林铮上前,一剑劈开锁头,箱盖打开,里面是雪白的精米,旁边还有几大块风干的肉干。 第71章 你们吃啥我就吃啥 “陆兄……”钱文柏看着这泾渭分明的两种粮食,气得说不出话。 陆渊没有发怒,他转身走出粮仓,对着外面围观的士兵,还有那些闻讯赶来的下级军官,平静地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角落。 “把我等带来的所有军粮,全部搬出来。” 三百黑甲卫士立刻行动,将他们货船上运来的精米、肉干、咸菜,一袋袋,一箱箱地搬了出来,堆在校场中央。 “架锅,生火,煮粥。” 命令简单而直接。十几口行军大锅被迅速架起,清水注入,雪白的米粒倒进锅中,大块的肉干被切碎,一同扔了进去。 很快,浓郁的肉粥香味飘散开来,弥漫了整个军营。 那些原本麻木操练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停下了动作,喉头耸动,死死地盯着那十几口大锅。那是一种饿了很久的野兽,看到食物的表情。 粥煮好了。陆渊亲自拿起一个大碗,盛了满满一碗,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一碗,他将空碗高高举起,对着校场上成千上万的士兵说。 “从今天起,我陆渊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吃不饱,就来找我这个巡抚!”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士兵们不再犹豫,纷纷拿着自己的碗冲了过来,黑甲卫士们立刻维持秩序,给每一个人盛粥。 场面有些混乱,但每一个领到肉粥的士兵,都蹲在地上狼吞虎咽,有的人甚至一边吃一边流泪。 帅帐内。 总兵陈屠夫听着亲兵的汇报,脸色铁青。他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 “好个白面书生!好手段!第一天来,就敢挖我的根基!” 一名心腹将领担忧地说。“总兵大人,他这一手,怕是很多兄弟的心都要向着他了。” “向着他?哼!”陈屠夫冷笑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他还真以为,靠几碗粥就能收买人心?” 深夜,陆渊的营帐内。 钱文柏还是忧心忡忡。“陆兄,你今日如此行事,等于彻底和陈屠夫撕破了脸。他必将视你为死敌,之后我们在凉州,恐怕寸步难行。” 陆渊擦拭着一把短刀,头也不抬。 “在京城,人心是算计出来的。在江南,人心是银子买来的。” 他停下动作,看着跳动的烛火。 “但在西北这地方,人心,是一碗饭,一腔血换来的。我要夺他的兵权,就要先夺走他手下士兵的命。” 钱文柏一愣。“夺命?” “不是性命。”陆渊将短刀归鞘。“是甘愿为我卖命的‘命’!”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亲兵的通报。“大人,总兵府派人前来传话。” 来人正是白天的那个李虎,他这次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陆大人,我家总兵大人说,今日军务繁忙,怠慢了大人。为了给大人赔罪,也为了展示我凉州军的雄风,特意在明日校场,举办一场军中大比武,请大人务必赏光观礼。” 钱文柏立刻警惕起来。 陆渊却笑了。“好。请回复陈总兵,本官明日,一定准时到场。” 李虎走后,帅帐之内,陈屠夫对着自己的心腹低声吩咐。 “明日比武,刀剑无眼。给我安排几个最悍不畏死的家伙,在混战中,让巡抚大人‘意外’坠马,被乱兵踩死。做得干净点!” 校场之上,尘土飞扬。 凉州总兵陈屠夫坐在主位上,看着场中两名士兵赤膊相搏,脸上挂着一抹玩味的笑。他身旁的钱文柏却是坐立不安,一杯茶水早已凉透。 “陆兄,这不对劲。”钱文柏压低了声音,“说是大比武,可这处处都透着杀气。” 陆渊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场下。 按照流程,接下来是骑术比试。亲兵牵来一匹高大的河西马,毛色油亮,神骏非凡。 “巡抚大人远道而来,不如先请大人为我凉州健儿展示一番京城骑术?”陈屠夫高声提议,满脸的“诚恳”。 不等陆渊拒绝,他已经拍手示意。 钱文柏正要开口阻拦,陆渊却已站起身,走下观礼台。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就在他双腿夹紧马腹的一瞬间,那匹神骏的战马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整个身体几乎直立起来,想要将背上的人狠狠甩下。 “陆兄小心!”钱文柏惊呼出声。 陈屠夫嘴边的笑意更浓。 陆渊却在马背上稳如泰山,他没有去拉缰绳,反而在马背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在空中一个翻转,轻飘飘地落在了三步之外。 那匹烈马还在疯狂地尥着蹶子,一名亲兵上前查看,很快便在马鞍下发现了一根淬了毒的钢针。 钱文柏的脸色彻底白了。 “哎呀呀,巡抚大人受惊了。”陈屠夫假惺惺地站起来,“定是那个不长眼的东西,没有备好马具!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八十军棍!” 场面一片骚乱,但杀机并未就此停止。 接下来的箭术比试,陈屠夫邀请陆渊到靶场边“近观”,以示尊重。几轮箭雨过后,竟有数支羽箭偏离了靶心,呼啸着射向陆渊所在的方位。 寒光一闪,林铮出鞘的剑在空中划出几道残影,将那几支冷箭尽数劈落在地。 钱文柏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意外,纯属意外!”陈屠夫还在那里高声辩解,“今日的风,实在是太大了些。” 陆渊终于转过身,他走向校场中央,打断了陈屠夫的表演。 “陈总兵的兵,武艺确实精湛。” 陈屠夫以为他要发作,正准备继续用言语搪塞。 陆渊却继续说:“本官从京城为陛下带来一些‘新玩意’,也想请总兵大人品鉴一二。” 说完,他对着身后一挥手。 “出列!” 三百名黑甲卫士齐步走出,他们没有穿戴凉州军那种笨重的铁甲,身上是统一的黑色劲装,行动间悄无声息。他们手中也没有拿刀剑,而是每人扛着一杆黑沉沉的长管状器物,在日光下反射着幽暗的金属光泽。 第72章 烧火棍嘛? 凉州军的官兵们看着这三百人和他们手里的怪东西,先是疑惑,随即发出一阵哄笑。 “那是什么?烧火棍吗?” “总兵大人,巡抚大人这是要给我们表演戏法?” 李虎凑到陈屠夫耳边低语:“大人,看着像是前朝用过的那种火铳,中看不中用,十步之外连层牛皮都打不穿。” 陈屠夫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哈哈大笑起来:“好!本官今日倒要开开眼,看看巡抚大人带来了什么宝贝!” 陆渊没有理会周围的嘲讽。 “立盾!” 亲兵们将十几面足有三指厚的硬木盾牌立在了两百步之外。这种盾牌,是凉州军用来抵御重弩的,坚固无比。 看到这一幕,校场上的笑声更大了。 “两百步?他莫不是疯了?这个距离,神射手也未必能保证射中!” “就算射中了,又能如何?给盾牌挠痒痒吗?” 陈屠夫也觉得陆渊是在自取其辱,他端起茶杯,准备看一出好戏。 陆渊走到阵前,没有多余的废话。 “三段击,预备!” 三百亲兵立刻分为三排,动作整齐划一,第一排士兵半跪在地,将手中的长枪架起。 “第一排,开火!” 命令下达。 没有弓弦的绷紧声,也没有利刃的破空声。取而代之的,是三百道命令合成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团团白色的浓烟从枪口喷出,伴随着刺目的火焰。整个校场都被这雷鸣般的炸响震得陷入了瞬间的死寂。 许多凉州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捂住了耳朵,甚至有人腿一软坐倒在地。 陈屠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当硝烟被风吹散,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远处的盾牌。 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那些坚固的厚木盾牌,此刻已经不成样子。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边缘处木屑翻飞,有几面盾牌甚至从中间整个被撕裂开来,变成了两截烂木头。 这怎么可能? 所有凉州官兵的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陆渊的命令再次响起。 “第二排,开火!” 又是一阵齐整的轰鸣。 “第三排,开火!” 雷鸣第三次炸响。 第一排的士兵在后两排射击的间隙,已经完成了弹药的重新装填,再次举起了枪。 三排士兵轮番射击,密集的轰鸣声连成一片,在校场上空回荡。那可怕的声浪和持续不断的火力,彻底摧毁了在场所有冷兵器士卒的心理防线。 他们看着那连重弩都难以撼动的盾牌阵,在短短几十息的时间内,就被彻底摧毁成了一堆朽木。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陆渊缓缓走到一面被打穿的盾牌前,用手指拂去上面的木屑。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校场上成千上万名已经面无人色的凉州官兵。 “现在,本官想问问诸位,是我手中的这种‘道理’比较硬,还是你们手中的刀剑,比较利?” 无人应答。 许多士兵不自觉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任凭兵器掉在地上。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帅帐内。 陈屠夫失魂落魄地来回踱步,他一脚踢翻了桌案,上面的文书洒落一地。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常规的手段,阴谋诡计,在那种能召唤天雷的武器面前,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他扑到桌案前,抓起笔,在一张白绢上飞快地写着什么。他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滴得到处都是。 写完,他将白绢塞进一个蜡丸,叫来自己的心腹亲兵。 “立刻!八百里加急!亲自送到侯爷手上!” 那亲兵接过蜡丸,不敢多问,转身便冲出帐外。 帅帐内只剩下陈屠夫一人,他瘫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自语。 蜡丸里的信上,只有一句话。 “妖人携‘天罚’而至,凉州恐失,请侯爷速派‘苍狼’前来剿灭!” 夜色如墨,总兵府内却灯火通明。陈屠夫没有睡,他面前站着李虎和另外几名心腹将领,桌上的酒菜未动分毫。校场上的那阵雷鸣,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 “大人,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妖法?”一个将领心有余悸地问。 “不管是什么。”陈屠夫用力一拍桌子,“从明日起,关闭凉州四门,许进不许出。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我已经向侯爷求援,‘苍狼’一到,就是这白面书生的死期!” 李虎脸上带着一丝忧虑。“可他手下那三百人,还有那种武器……” “三百人能守住偌大一个凉州城吗?”陈屠夫冷哼一声,“他断了粮草,没了消息,就是瓮中之鳖!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就说有异族奸细混入。凡是与巡抚一行人接触者,格杀勿论!” “是!”几名将领齐声应道。 同一片夜空下,陆渊的营帐内,烛火摇曳。钱文柏刚刚带回了最新的消息,他的脸上满是焦急。 “陆兄,陈屠夫要封城!他这是要关门打狗!” 陆渊正在擦拭一杆黑色的长枪,动作不急不缓。他身前,还站着三个惴惴不安的凉州军校尉。这三人,正是在白天被火器威力震慑后,主动前来示好的中下级军官。 “封城?”陆渊放下手中的布条,看着那三名校尉,“三位觉得,这凉州城,他封得住吗?” 为首的校尉姓张,他壮着胆子开口:“大人,陈总兵在凉州经营多年,军中九成将领都是他的心腹。他若下了死命令,我们……我们人微言轻,恐怕……” “人微言轻,才好办大事。”陆渊打断了他。“我问你们,陈屠夫克扣的军饷,贪墨的粮草,你们甘心吗?手下兄弟们连饭都吃不饱,还要替他卖命,你们愿意吗?” 三人沉默不语。 “他能给你们的,无非是残羹冷炙。而我,可以给你们想要的全部。”陆渊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物,重重拍在桌上。 那是一面纯金令牌。 先斩后奏! 三个校尉的呼吸都停滞了。 陆渊又拿出另一叠文书,扔在桌上。“这是陈屠夫这些年贪墨军饷,私通异族商贾的账本。证据确凿。” 第73章 清君侧,为国除贼 他拿起桌上一卷空白的明黄绢布,摊开,提起笔,蘸饱了墨。 “钱文柏。” “在!” “拟旨。” 钱文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快步上前,开始磨墨。三个校尉看着陆渊的动作,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陆渊笔走龙蛇,口中念念有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总兵陈屠夫,贪墨军饷,治军不严,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诏即刻免去其一切职务,由巡抚陆渊暂代总兵一职,并将其押解进京,听候三法司会审。钦此。”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印,盖了上去。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皇帝密诏”,就此完成。 张校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大人!大人!这……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他陈屠夫勾结镇北侯,意图谋反,才是灭九族的大罪。”陆渊将那份“密诏”拿在手中,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我这是清君侧,为国除贼。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跟着我,将来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另一条,就是现在走出这个营帐,然后被当成陈屠夫的同党,一并清除。” 冰冷的选择,不带任何温度。 张校尉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中看到了恐惧与挣扎。最终,张校尉一咬牙,单膝跪地。 “末将……愿为大人效死!” 另外两人也立刻跪下。“愿为大人效死!” “好。”陆渊点头,“张校尉,你立刻带人控制武库。其余二人,随我亲兵,包围总兵府。” 子时。 总兵府外,三百名黑甲卫士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所有要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张校尉带着几十名刚刚倒戈的凉州士兵,堵住了大门。 林铮一脚踹开府门。 府内卫队惊醒,举着刀冲了出来,却在看到门口那三百个沉默的杀神和他们手中那可怕的武器时,瞬间停住了脚步。 陆渊手持金牌与“密诏”,缓步走进。“奉旨办案!凉州总兵陈屠夫涉嫌谋逆,所有人等,放下武器,胆敢反抗者,以同罪论处!” 卫队头领看着那面金牌,又看看那份黄绫诏书,再看看那些对准自己的枪口,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有人带头,其他人便再无反抗的意志。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屠夫在睡梦中被惊醒,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就被林铮一把从床上揪了起来,像拖死狗一样拖到了院子里。 当他看清院中的阵仗,看清陆渊手中的“密诏”时,整个人都傻了。 “不!不可能!假的!这是假的!”他疯狂地咆哮,“你竟敢假传圣旨!”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叫喊,只是对林铮说:“堵上他的嘴,拿下。” 一场快如闪电的政变,在陈屠夫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尘埃落定。 总兵府的大堂内,陆渊坐在主位。陈屠夫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地上。张校尉站在一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大人,这假传圣旨……”他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陆渊将那份他亲手写的“密诏”,凑到烛火前,点燃。绢布在火焰中蜷曲,很快化为灰烬。 他拿出另一份空白的圣旨,和一张纸,放在张校尉面前。 “现在,你立刻以陈屠夫的名义,向镇北侯发求援信。”陆渊缓缓开口,“就说凉州城内发现大量异族奸细作乱,请求侯爷速派‘苍狼’骑前来支援平叛。” 张校尉惊得说不出话。 陆渊又提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封给皇帝的密折,详细说明了自己发现陈屠夫谋逆,为保西北安危,不得已行霹雳手段,先斩后奏的举动。 他将两份信函都推到张校尉面前。 “一封送给狼,一封送给龙。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今夜起,凉州姓陆。” 陆渊看着张校尉。 “你若办好了这两件事,这凉州总兵的位置,就是你的。” 张校尉看着桌上的两封信,又看看地上的陈屠夫,最后看看平静的陆渊,只觉得浑身发冷。他终于明白,自己投靠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他拿起笔,手抖得厉害。 陆渊不再看他,他站起身,走到大堂门口,看着外面肃立的黑甲卫士。 镇北侯最精锐的“苍狼”铁骑,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以为自己是来剿灭叛乱的援军,却不知,他们即将踏入的,是一个为他们精心准备好的战场。 一场以“平叛”为名的战争,即将开始。 天色未明,总兵府的大堂却已站满了人。 火把的光摇曳不定,将人影在墙壁上拖拽得扭曲怪异。 昨夜的兵变快得让绝大多数人没有反应过来,凉州城四门紧闭,一股诡异的死寂笼罩着军营。 大部分士兵都蜷缩在营房里,抱着兵器,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恐惧而又迷茫。 张校尉带着亲信控制了武库与几处要道,可他能清晰感觉到,这种控制力薄弱得可怜。 各营的都尉、校尉们都在观望,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队。 大堂中央,陈屠夫与他手下十余名心腹将领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陈屠夫的脸上还带着昨夜的难以置信,而他身边的一名独眼将领,却死死盯着主位上端坐的陆渊,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陆渊!” “你这假传圣旨,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独眼将领挣扎着,脖子上青筋暴起。 “堂下看着的弟兄们,你们都瞎了吗?” “这白面书生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水,他要害死我们!” “跟着他就是死路一条!陈总兵才是朝廷钦命的总兵!他才是镇北侯的人!” 这番煽动性的咆哮,让原本就人心惶惶的中层军官们骚动起来,不少人交换着不安的表情,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陆渊端起桌上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甚至没有看那咆哮的将领一眼。 他只是对着钱文柏点了点头。 第74章 罪当斩 钱文柏会意,一挥手。 几名黑甲卫士将一口沉重的木箱抬了上来,重重地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箱盖打开,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摞摞码放整齐的账本。 “诸位。” 钱文柏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朗声开口。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死寂的大堂里回响。 “开平五年,冬,凉州总兵陈屠夫,克扣军饷三万七千两,致使冬衣未能及时下发,边军冻毙一百二十三人,冻伤三百余人。” “此为户部下拨钱粮文书,此为陈屠夫上报朝廷‘战死’的名单。” 钱文柏将两份文书高高举起。 堂下,一名年长的都尉身体晃了一下,他的两个侄子,就是那年冬天“战死”的。 “开平六年,春,陈屠夫倒卖军械,将朝廷调拨的精铁长刀五百柄,铁胎弓三百张,经由白马关商道,卖与异族黑水部,获利一万两千两。” “同年秋,黑水部以精铁长刀破我军阵,斩杀我凉州将士七十八人。” 钱文柏又拿起一本账册。 “此为兵部武库司出库单,此为黑水部商人的画押供状。” 堂下的骚动更大了。 士兵们可以不在乎谁当总兵,但他们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兄弟死在自己人的兵器下。 “开平七年……” 钱文柏一条条宣读下去,每一条罪状,都对应着一笔血债,都对应着这些年凉州士兵们挨过的饿,受过的冻,流过的血。 那名独眼将领的咆哮,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脸上的蛮横变成了灰败。 “够了。” 陆渊终于开口。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他走到林铮身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林铮解下腰间的佩刀,双手奉上。 陆渊握住刀柄,走向那还在叫嚣的独眼将领。 “罪证确凿,按律当斩,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刀光一闪。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腔子里的血喷出数尺之高,溅了旁边几名将领一脸。 大堂之内,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镇住了。 不等众人反应,陆渊将带血的刀扔回给林铮,吐出两个字。 “行刑。” 三百名黑甲卫士齐齐上前一步,举起了手中的火铳。 “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在大堂内炸开,浓烈的硝烟瞬间弥漫。 陈屠夫和他剩下的那些心腹死忠,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密集的铅弹打成了筛子,软软地倒在血泊里。 雷霆手段,彻底击溃了所有人的侥幸。 大堂内外,数千名军官士兵,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陆渊走回主位,坐下。 他拿起一方崭新的总兵大印。 “张校尉。” 张校尉一个激灵,双腿发软地走出队列,跪倒在地。 “末将在!” 陆渊将那沉重的铜印,隔空抛了过去。 张校尉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冰冷沉重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 “从今日起,你便是凉州总兵。” 陆渊又点了另外几名昨夜最早投诚的校尉的名字。 “王都尉,你暂代副总兵之职。” “李参将,你掌管军法。” 一套清晰的班底,在血腥中迅速建立。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个道理,简单又直接。 做完这一切,陆渊对着钱文柏使了个眼色。 “开陈屠夫私库!” 钱文柏高声宣布。 数十口更大的箱子被羽林卫抬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斧子劈开锁头。 箱盖打开,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里面不是账本,是堆积如山的,白花花的银锭。 士兵们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所有银两,一半,犒赏全军!” 陆渊的声音压过了所有杂音。 “士兵每人,先发十两安家银!” “军官加倍!”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巡抚大人威武!” “巡抚大人威武!” 刚才的恐惧,瞬间被这种最原始的狂热所取代。 当第一批装着银子的托盘被送到士兵们面前,当他们亲手拿到那沉甸甸的十两银子时,所有的疑虑和不安都烟消云散。 这才是最实在的。 陆渊站起身,看着下面沸腾的人群,再次加码。 “传令下去!将陈屠夫私库里囤积的肥猪、肥羊,全部宰杀!犒劳全军!” “从今日起,凉州军饷翻倍!” “顿顿有肉!”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总兵府的屋顶。 很快,上百口大锅在军营里架了起来,酒肉的香气,混合着金钱的诱惑,彻底征服了这些苦惯了的糙汉子。 在全军狂欢的气氛中,陆渊走上演武台。 他看着下面一张张因为酒肉和银钱而涨红的脸。 “弟兄们!”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 “你们不是炮灰!” “你们是大夏的屏障,是帝国的长城!” “你们流的血,就该换来荣耀和金银!你们卖的命,就该让家人妻儿吃饱穿暖!” “过去你们吃不饱,穿不暖,那是陈屠夫那样的国贼蛀虫蒙蔽了朝廷,贪墨了你们的血汗钱!” “从今天起,不会了!” 陆渊指向身后的神机营卫士。 “我会将他们手中的雷霆之威,全部传授给你们!” “我将重编凉州军,用全大夏最精良的武器武装你们!让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以一当十的精锐!” 士兵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狂热地呼喊着。 陆渊抬手,压下声浪。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 “吃饱了!喝足了!银子也拿到手了!” “现在,该干活了!”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 “镇北侯最精锐的‘苍狼’铁骑,正杀气腾腾地赶来!” 喧闹的校场,再次安静下来。 “他们不是来救你们的,他们是来灭口的!是来夺走你们刚到手的银子,抢走你们锅里的肉!” 陆渊拔出腰间的刀,指向远方。 “想保住你们今天的荣华富贵,想让你们的家人从此过上好日子!” “就跟我一起,把传说中的‘苍狼’,变成草原上的死狼!” 第75章 狼烟起西北,新军初啼鸣 总兵府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大锅里炖肉的香气已经飘满了整个凉州大营。 银子和酒肉的狂欢只持续了半夜。 天刚蒙蒙亮,尖锐的哨声就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宿醉未醒的士兵们被粗暴地从营房里拖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在校场上集合。 陆渊站在高台上,身上还穿着昨日的便服,但无人敢小觑。 他身前,是新任总兵张校尉,现在应该叫张总兵了。 张总兵脸上带着一丝不安,高声宣读着新颁布的军法。 “自今日起,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者,斩!” “临阵脱逃,动摇军心者,斩!” “克扣军饷,私藏军械者,斩!” 一连串的“斩”字,让台下刚刚还沉浸在富贵梦里的士兵们,彻底清醒过来。 昨日的血还未干透,那三百支火铳喷吐的死亡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当然,有罚就有赏。” 陆渊走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斩敌一级,赏银十两,官升一级。” “破敌一阵,全队赏银千两。” “此战过后,论功行赏,活着的,加官进爵。死了的,抚恤金加倍,送到你们家人手上,我陆渊亲自督办!” 没有虚无缥缈的忠君爱国,只有最实在的利益交换。 这些在边地苦寒之地挣命的汉子,只认这个理。 台下,士兵们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一些人攥紧了拳头。 改革的刀,不止砍向了军纪。 城西的铁匠铺,一夜之间被羽林卫接管,烧得通红的熔炉彻夜未熄。 陆渊拿着几张画满了奇怪符号和精密尺寸的图纸,亲自站在炉火前,对着一群战战兢兢的工匠发号施令。 “枪管的长度,再加三寸。” “内壁要反复打磨,务必光滑如镜。” “这个叫‘准星’的东西,必须和枪管尾部的‘照门’在一条直线上。” 工匠们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旁边黑甲卫士手中那根能轻易撕碎重盾的“烧火棍”,没人敢有丝毫怠慢。 三天后,第一批五十支改良后的火铳被送到了校场。 它们比之前的更长,也更重,黑沉沉的枪身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陆渊没有多言,亲自端起一支。 他让林铮在两百五十步外,立起了一面双层牛皮包裹的木盾。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寻常弓弩的有效杀伤范围。 校场周围,不少闻讯赶来的军官和百姓都在窃窃私语。 陆渊没有理会,他熟练地填装火药,塞入铅弹,压实,举枪。 所有动作行云流水。 “砰!” 一声比之前所有火铳都要沉闷的巨响炸开。 远处的木盾猛地一震,正中央爆开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木屑四溅。 人群中爆发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这还是烧火棍吗?” “妖法,一定是妖法!” 陆渊放下还在冒着青烟的火铳。 “这不是妖法。” 他对着全场士兵说。 “这是科学。” “从今天起,你们每个人,都要学会使用这种武器。” “我将重编凉州军,设神机营,凡考核优异者,皆可入营,军饷再翻一倍!” 士兵们彻底疯狂了。 如果说之前的银子和酒肉是收买,那现在这毁天灭地的力量,就是征服。 没人想在战场上拿着腰刀,去面对这样恐怖的武器。 唯一的活路,就是自己也拥有它。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凉州大营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战争机器。 陆渊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与士兵们同吃同住,睡在潮湿的营房里,啃着同样的黑面馍。 训练场上,他亲自端着火铳,为士兵们示范“三段击”的每一个动作。 “第一排,射击!” “后退!填装!” “第二排,上前,射击!” 林铮则化身最严厉的教官,任何一个动作不到位,就是一记毫不留情的鞭子。 与此同时,钱文柏也没闲着。 他带着人丈量土地,从陈屠夫的私库里取出粮食和种子,分发给城外的流民。 他还组织人手,开始疏通荒废多年的水渠。 一种叫“土豆”和“玉米”的高产耐旱作物,被宣布为巡抚大人从海外寻来的仙种,强制要求所有开荒的农户必须种植。 军心与民心,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陆渊汇集。 半个月后,一场公开的演武在凉州城外举行。 三千名新编的神机营士兵,排成整齐的方阵。 随着陆渊一声令下。 “开火!” “砰砰砰砰砰!” 连绵不绝的轰鸣声汇成一道滚滚惊雷,三千支火铳喷吐出肉眼可见的死亡弹幕。 对面山坡上,数百个作为靶子的草人瞬间被打得千疮百孔,一些甚至直接被撕成了碎片。 那种来自钢铁和火药的绝对暴力美学,让所有围观的凉州百姓和守旧军官,陷入了长久的失神。 他们终于具体地理解了,陆渊凭什么敢杀总兵,凭什么敢叫板镇北侯。 因为他的道理,真的更硬。 演武结束当晚,总兵府内,灯火通明。 钱文柏展开一张巨大的西北堪舆图,上面用红色的朱砂,标注出了一条蜿蜒的行军路线。 “大人,‘苍狼’的斥候已经越过了黑山卫。” “他们的主力大概有五千骑,全是镇北侯麾下百战余生的精锐。” “带队的是侯府的义子,号称‘漠北孤狼’的呼延豹,此人嗜血好杀,尤善长途奔袭。” 钱文柏的手指点在凉州城外的一处狭长地带。 “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迟后日,就会兵临城下。” “来得正好。” 陆渊的视线落在地图上的一处峡谷。 那峡谷名为“一线天”,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中间只容三骑并行。 “传我将令。” 陆渊的声音很平静。 “神机营,于今夜子时出发,在‘一线天’两侧山体设伏。” “把我们所有的火药、滚木、雷石,都搬到那里去。” “再命人连夜在谷口挖掘陷坑,铺上伪装。” 张总兵听得心惊肉跳。 “大人,‘苍狼’铁骑,名震天下,我们这点人……在野外设伏,是不是太冒险了?” “冒险?” 第76章 峡谷血战,苍狼折戟 陆渊看了他一眼。 “张总兵,你觉得他们是来跟我们讲道理的?” “他们是镇北侯的私兵,不是朝廷的主师。此来名为平叛,实为灭口。” “我们,连同这凉州城里所有知道陈屠夫是怎么死的人,都是他们要灭的口。” “我们锅里的肉,怀里的银子,都是他们要抢的东西。” 冰冷的话语,让大堂内所有将领都不寒而栗。 陆渊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星光璀璨的夜空。 “此战,无关忠义,只为生死。” “赢了,我们继续吃肉喝酒,睡安稳觉。” “输了,连同我们的家人,都会被那些饿狼撕成碎片。” 他缓缓转身,一套崭新的黑铁甲胄已经被亲兵捧上。 陆渊在林铮的帮助下,一件件穿戴整齐。 冰冷的甲片贴在身上,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他拿起头盔,戴上。 最后,他亲自拿起一支改良过的火铳,走出大堂。 校场上,三千神机营将士已经集结完毕,火把如林。 陆渊走上高台。 “弟兄们!” 他的声音透过面甲,带上了金属的质感。 “镇北侯的‘苍狼’,来了!” “他们是来夺走你们刚到手的银子,抢走你们锅里的肉,烧了你们的房子,侮辱你们的妻女!” “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三千人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我陆渊,与你们同在!” 陆渊举起手中的火铳,指向西北方向的夜空。 “我们身后,就是凉州,就是我们的新家!” “此战,有进无退!” “不破苍狼,誓不为人!” “不破苍狼!誓不为人!” 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在夜空中回荡。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疯了般地拍马冲入大营,翻身滚下马鞍。 “报!” “启禀巡抚大人,‘苍狼’铁骑前锋已至五十里外!” “西北方向,狼烟四起!” 所有人齐齐向西北望去。 漆黑的夜幕尽头,一道淡淡的黑色烟柱,正笔直地刺向星河。 一线天峡谷。 拂晓前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山壁两侧,数千名凉州士兵蜷缩在岩石与灌木之后,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他们的身体因为寒冷与紧张而微微发抖,但手里那根沉甸甸的铁管子,却给了他们前所未有的底气。 高处,陆渊俯瞰着下方蜿蜒的谷道,身后的黑色大氅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钱文柏搓了搓手,压低了嗓子。 “大人,他们真的会从这里走?” “会。” 陆渊吐出只有一个字。 “这是通往凉州最近的路,呼延豹自负‘苍狼’铁骑天下无双,不会屑于绕远路。” 蹄声,由远及近。 初时细微,而后汇成一片沉闷的雷鸣,震得脚下山石都在颤动。 一支玄甲骑兵洪流,出现在峡谷的入口。 他们队形严整,马背上的骑士个个气息剽悍,盔甲在晨曦的微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冷芒。 为首一员年轻将领,跨骑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正是镇北侯世子,陆明。 他环顾了一下这狭长的地形,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一名斥候上前。 “世子,此地名为一线天,地形险要,是否需要探查?” 陆明用马鞭遥指谷口。 “一群靠着哗变上位的乌合之众,也配在本世子面前玩弄伏击的把戏?”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通过,天亮之前,我要在凉州城头喝早茶!” “是!” “苍狼”铁骑再无犹疑,加速涌入狭窄的谷道。 马蹄声愈发密集,骑士们的呼喝与谈笑声在山谷中回荡,他们完全不把这趟“平叛”放在心上。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一次武装游行。 陆渊静静地看着下方涌动的铁流,看着他们最精锐的前锋部队完全进入了最狭窄的中心地带。 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峡谷中,陆明的战马突然有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他正要呵斥,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让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就在此刻,陆渊的右手猛然挥下。 “开火!” 张总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这两个字。 没有惊天动地的战鼓,没有响彻云霄的号角。 只有一声。 一声由数千响动汇聚而成的,独一无二的,前所未闻的,撕裂天地的巨响。 “轰!” 峡谷两侧的山壁上,瞬间爆开数千团橘红色的火焰与浓厚的白烟。 无数肉眼难辨的铅丸,裹胁着死亡的气息,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金属风暴,当头罩向谷底的“苍狼”铁骑。 正在高速奔驰的陆明,只觉得一股巨力从侧面撞来。 他身旁的亲卫连人带马被打成了一团血雾,温热的液体溅了他满头满脸。 他胯下的白色宝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马颈上爆开几个血洞,轰然倒地。 陆明在最后关头翻身跃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 他抬起头,看到了炼狱。 战马在哀鸣中倒下,骑士被无形的力量从马背上掀飞。 坚固的玄铁盔甲在铅弹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一个又一个百战余生的精锐骑士,在完全没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身体爆开血花,栽落马下。 人仰马翻。 惨叫与哀嚎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原本严整的冲锋队列,在第一轮齐射之下,就变得支离破碎,混乱不堪。 “稳住!稳住!” “这是什么妖法!” “冲锋!冲过去!” 陆明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腰间的佩刀,目眦欲裂。 他终于看清了山壁上那些手持“烧火棍”的凉州兵。 就是那东西,瞬间让他引以为傲的精锐骑兵损失惨重。 “冲锋!全军冲锋!杀了他们!” 陆明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形。 残存的骑兵们试图重整队形,催动战马,向着前方发起决死冲锋。 然而,战马刚刚提速,前排的骑兵便连人带马齐齐消失。 地面塌陷下去,露出一个个黑洞洞的深坑,坑底是削尖的木桩。 “轰隆隆!” 山壁两侧,早已准备好的滚木雷石被推下,带着巨大的动能砸入混乱的骑兵队伍中,每一次撞击都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退路,被滚石堵死。 前路,是死亡陷阱。 头顶,是催命的弹雨。 “第二轮!放!” “轰!” 又是一轮齐射。 这一次,是针对那些挤在一起,动弹不得的骑兵。 杀戮的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曾经不可一世的“苍狼”铁骑,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成了待宰的羔羊。 第77章 凉州大胜 陆明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死死盯着高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被他父亲视为弃子,被他视为耻辱的庶兄,陆渊。 “陆渊!” 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你这个卑鄙的杂种!有胆就下来与我一战!” 陆渊没有回应他的叫骂。 他只是抬了抬手。 “神机营,自由射击,三段击准备。” “正面压上去。” 山谷正面,张总兵率领的凉州步兵方阵开始缓缓推进。 “第一排,射击!” “砰砰砰!” 密集的枪声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苍狼骑兵应声倒下。 “后退填装!第二排,上前!射击!” 他们用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不断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凉州军的士兵们,看着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苍狼”在自己的武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恐惧彻底转化成了狂热。 就在这时,峡谷后方,也响起了喊杀声。 钱文柏率领一支轻骑,堵住了唯一的退路,开始从背后蚕食溃散的敌人。 前后夹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苍狼”,陷入了绝境。 陆明双目赤红,他知道,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 他看到了陆渊正带着一队黑甲卫士从山壁上冲下来,直奔他而来。 “我要杀了你!” 所有的理智都被仇恨吞噬,陆明提刀迎了上去。 刀光凌厉,直劈陆渊面门。 陆渊侧身避开,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欺近。 陆明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只黑洞洞的短管火铳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 “砰!” 剧痛从肩膀传来,陆明握刀的手臂一软,佩刀当啷落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肩膀上的血洞,身体晃了晃。 陆渊没有停顿,一脚踹在他的膝盖上。 陆明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林铮带着几名卫士,将他死死按住。 陆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镇北侯世子,陆明?” “你输了。” 当主将被擒的消息传遍战场,“苍狼”铁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曾经的骄傲与荣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砸得粉碎。 陆渊下达了命令。 “收缴兵器,接受投降,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战斗迅速平息。 打扫战场的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数千匹上好的北疆战马,无数精良的兵器铠甲,都成了凉州军的战利品。 而数千名垂头丧气的“苍狼”俘虏,被集中看押在一起。 陆渊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人立起一面缴获来的重骑兵盾牌。 他亲自举起一支改良过的火铳,在两百步外,扣动了扳机。 “砰!” 坚固的盾牌应声而裂。 所有俘虏的身体都重重一颤。 他们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陆渊放下火铳,环视着这些昔日的精锐。 “从今天起,‘苍狼’这个名号,将从西北除名。” 京城。 镇北侯府。 八百里加急的信报,不是送往皇城,而是先一步叩开了侯府的角门。 信使滚鞍下马,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侯…侯爷!败了!苍狼…败了!” 书房内,原本正在擦拭一柄古玉如意的镇北侯陆战,动作一滞。 他缓缓抬头。 “你说什么?” “世子…世子他…全军覆没,被…被陆渊生擒了!” “哐当!” 那柄价值连城的古玉如意脱手而出,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摔得粉碎。 满屋的仆人瞬间跪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动,连呼吸都停了。 陆战没有暴怒,没有咆哮。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胸膛剧烈起伏,面部的肌肉在抽搐。 一股骇人的死寂,笼罩了整个书房。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个野种……” 这几个字里蕴含的怨毒,让所有仆人把头埋得更深。 “封锁侯府,今天的事,谁敢泄露半个字。” “杖毙。” “是!” 管家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整个侯府的大门轰然关闭,气氛压抑得喘不过气。 然而,侯府的门关得住人,却关不住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凉州大捷的正式战报,由兵部加急呈送至御书房。 整个大夏朝堂,炸了。 文华殿内,百官列序,气氛古怪。 起初只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凉州大捷!” “捷什么?不是说镇北侯派了苍狼铁骑去平乱吗?” “乱是平了,只不过,是凉州军把苍狼铁骑给‘平’了!” “什么?” “镇北侯世子陆明,被生擒了!三千苍狼,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一经确认,整个朝堂彻底哗然。 那可是苍狼铁骑。 镇北侯赖以镇守西北,威慑朝堂的根本。 竟然败了? 还败在了一个月前被当成弃子,发配到凉州的陆渊手里?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以几位阁老为首的保守派官员,一个个面如死灰,身体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们交换着难以置信的讯息,每个人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末日般的惊恐。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看完战报,久久没有说话。 他修长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 两下。 极富节奏的敲击声,在大殿中回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突然,他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淋漓的笑。 “好!” 赵乾站起身来。 “好一个陆渊!” “以贬谪之身,临危受命,整肃边防,大破强敌!当为我大夏所有臣子之楷模!” 他举起那份战报。 “传朕旨意!” “凉州巡抚陆渊,清扫积弊,扬我国威,功在社稷,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着其即刻将罪臣陆明,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你们可以选择为镇北侯陪葬,也可以选择追随我,获得新生。” “我给你们一条活路,一条吃饱饭,有军饷拿,有功勋赏的活路。”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俘虏的耳中。 凉州大胜。 陆渊生擒镇北侯世子陆明的消息,插上翅膀,飞速传向京城,也传向了镇北侯府。 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酝酿之中。 第78章 他的秘密才是真正武器 旨意一出,满朝皆惊。 这不仅是嘉奖,更是表态。 皇帝要用陆渊这把刀,去砍镇北侯这棵大树了。 镇北侯府。 皇帝的旨意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决绝。 陆战听完传旨太监尖细的宣读,脸上那层强装的平静终于被撕碎。 他挥退下人,独自站在厅中。 “砰!” 身旁的紫檀木长案被他一掌拍得四分五裂。 “赵乾!你敢!” 他的怒火不再压抑,宛如实质般要将整个厅堂点燃。 他最精锐的部队,他最疼爱的嫡子,转眼间,一个成了阶下囚,一个成了全军的功劳。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最看不起,最厌恶的那个庶子。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陆战在厅中来回踱步,胸中的暴戾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算计所取代。 他不能等。 再等下去,等陆明被押解回京,等陆渊在西北彻底站稳脚跟,一切就都晚了。 必须先发制人。 他唤来心腹幕僚。 “立刻联系都察院的御史,还有我们在六部的所有人。” 幕僚躬身听令。 “弹劾陆渊。” 陆战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透着寒气。 “第一,伪造圣旨,擅杀朝廷总兵陈屠夫,此为大不敬。” “第二,私自调兵,伏击苍狼铁骑,此为谋逆之举。” “第三,构陷忠良,囚禁亲兄,此为不忠不孝。” “本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陆渊不是功臣,是乱臣贼子!” 幕僚心领神会。 “侯爷,光是朝堂上弹劾,恐怕……” “本侯知道。” 陆战打断他。 “发动我们在京城所有的人脉,给本侯造势。” “就说陆渊在西北勾结异族,修炼妖法,这才侥幸得胜。” “说他弑兄囚父,意图谋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要毁了陆渊的名声。 要用唾沫,把陆渊淹死。 要让皇帝在汹涌的民意和朝臣的压力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去办。” “是,侯爷。” 一场针对陆渊的狂风暴雨,在京城以惊人的速度酝酿成型。 宰相府。 杨相拿着同样的一份战报,却品出了与旁人截然不同的滋味。 他为陆渊的胜利感到欣慰,那孩子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但他也为陆渊的处境,捏了一把汗。 这一战,打得太狠,太绝。 几乎是把镇北侯府的脸皮,连同里子一起,扔在地上反复践踏。 以陆战的性格,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侯府那边,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名官员低声汇报。 “弹劾的奏章,已经雪片似的飞向了通政司。” “京城里的流言,也起来了。” 杨相放下战报,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风雨欲来的天色。 “他这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啊。” “一子走错,满盘皆输。” 凉州,巡抚衙门。 与京城的风起云涌不同,这里平静得有些过分。 钱文柏拿着刚刚收到的京城密报,急得团团转。 “大人!侯府已经开始反扑了!他们这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弹劾您伪造圣旨,擅杀命官,还要给您扣上谋反的帽子!” 陆渊正在擦拭一柄缴获来的短管火铳,动作不急不缓。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意料之中。” 他吹了吹铳口,淡淡开口。 “狗被逼急了,自然是要跳墙的。” 钱文柏急道。 “可我们远在凉州,京城的舆论,我们鞭长莫及啊!” “谁说我们鞭长莫及?” 陆渊将火铳放在桌上,抬眼看着钱文柏。 “立刻联系我们在江南的商会,把一线天峡谷之战的详细经过,给我传遍大夏每一个角落。”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屠夫是如何克扣军饷,倒卖军械,鱼肉边军的。”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苍狼铁骑是如何骄横跋扈,视凉州军为草芥的。” “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凉州军是如何用新式武器,堂堂正正,击败强敌的。”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真相,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 “笔杆子,有时候比刀剑更有用。” 钱文柏恍然大悟,立刻领命而去。 陆渊独自一人,站到窗前。 他知道,镇北侯的反击才刚刚开始。 京城那座巨大的名利场,已经变成了一个针对他的绞肉机。 但他并不畏惧。 他缓缓转身,走向地牢的方向。 舆论战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招,还锁在那间牢房里。 他那个高傲的、愚蠢的、现在应该已经彻底绝望的好弟弟,陆明。 他嘴里的秘密,才是能将镇北侯府连根拔起的真正武器。 凉州大牢。 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霉烂草料与绝望的气息。 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沿着粗糙的石砖滑落,在地上积成一滩滩暗色的水渍。 铁靴踩在湿滑地面上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甬道里回荡,格外清晰。 陆渊停在一间最深处的牢房外。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拉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陆明被粗大的铁链锁着手脚,靠坐在墙角的一堆干草上。 曾经的锦衣华服早已被囚衣取代,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他听见开门声,缓缓抬起头,看到陆渊的身影时,脸上浮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野种,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他的话语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是来看我笑话,还是来求我饶你一命?”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走进去,拉过一张审讯用的木凳,坐下。 他与陆明之间,隔着三步的距离。 一个坐着,一个也坐着。 一个衣冠整洁,一个身陷囹圄。 “怎么,不敢说话了?” 陆明见他不语,笑意更盛。 “你以为你赢了?不过是用了些见不得光的妖术罢了。” “我告诉你,父亲的大军马上就到,到时候,不光是你,整个凉州城都要为苍狼铁骑陪葬!” “你现在跪下来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在父亲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让你死得痛快点。” 陆渊依旧沉默。 他只是看着陆明,那种平静,让陆明越发烦躁。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任何怒骂都让他难受。 “你看什么看!” 陆明挣扎着想要站起,铁链哗啦作响。 “你这个下贱胚子,真以为自己赢了吗?我娘是侯府主母,我生来就是世子!你呢?你娘不过是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贱……” 第79章 夜审陆明 话音未落。 陆渊从怀中取出一份公文,缓缓展开。 他没有理会陆明的辱骂,只是平铺直叙地念了出来。 “兵部战报,镇北侯世子陆明,率苍狼铁骑三千,于一线天,被凉州边军全歼。” “陆明本人,生擒。”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陆明的耳朵里。 陆明脸上的狂傲僵住了。 “不可能!这是伪造的!” “区区凉州边军,一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废物,怎么可能……” 陆渊没有与他争辩。 他收起战报,又取出了另一份黄绸卷轴。 明黄的颜色,刺痛了陆明的双眼。 “陛下圣旨。” 陆渊展开圣旨,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念。 他只是将圣旨的内容,朝向陆明。 上面的朱批大印,清晰可见。 陆明死死盯着那几个字,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押解罪臣陆明,即刻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 恐惧,开始从他的骨髓里渗出。 “三法司会审……” 陆渊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你身为世子,应该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 “如果父亲大人还想保你,来这里的,就不是兵部的战报和陛下的圣旨,而是侯府的私兵。” “你,被放弃了。” “不!” 陆明猛地抬头,双目赤红。 “父亲不会放弃我!我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不会的!” “你撒谎!你这个野种在骗我!” 陆渊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是不会放弃一个优秀的儿子,但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一枚没用的棋子。” “你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让他颜面尽失。” “现在,你对他而言,最大的价值,就是在京城刑部的大牢里,烂掉,闭嘴。” 陆渊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开陆明最后的心理防线。 “回到京城,你面对的会是什么?” “刑部的大刑,都察院的问责,大理寺的审判。” “他们会一点点撬开你的骨头,让你交代侯府的每一笔账,每一个人。” “你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人人唾骂的罪人,而你的父亲,镇北侯大人,甚至不会为你收尸。” “不……不要再说了……” 陆明抱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 “闭嘴!” 陆渊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或者,我可以让你活着,送你回京,去品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牢房里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陆明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许久。 他抬起头,那张曾经骄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涕泪横流的崩溃。 “我说……我都说……” 一个时辰后。 陆渊走出大牢,外面的天色已经微亮。 清晨的冷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他内心的波澜。 他手中,多了一份口供。 一份足以让整个大夏王朝天翻地覆的口供。 镇北侯府在朝中安插的党羽名单,从六部侍郎到封疆大吏,盘根错节。 侯府与各地士绅勾结,侵吞田亩,操控盐铁的账本藏匿地点。 还有…… 最致命的一条。 镇北侯府私下里,一直在和北疆的异族部落做交易。 他们用大夏的精铁、兵器、甚至是铠甲,去换取异族的战马和黄金。 资敌通敌。 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陆渊的心脏在胸膛里有力地跳动。 他本以为扳倒镇北侯府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却没想到,突破口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他这个愚蠢的弟弟,为了活命,把所有能卖的,都卖得干干净净。 【叮,宿主通过心理博弈,获取颠覆性情报,极大动摇敌对势力根基。】 【奖励:才气值+500。】 【解锁特殊技能:圣人之言(初级)。】 【圣人之言:你的言语将附带部分规则之力,更容易说服意志不坚定者。 陆渊没有理会脑海中的声音。 他展开那份刚刚由陆明亲手画押的供词。 他的视线,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明。 一个以清廉刚正闻名朝野的言官领袖。 根据陆明所言,此人是镇北侯在京城最重要的一颗暗棋。 并且,这位王御史,与当朝三皇子赵王,过从甚密。 陆渊合上供词,原本清晰的局面,似乎又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京城的水,比他想象中还要浑浊。 他抬头望向东方,那里,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 一场真正的风暴,就要来了。 天光乍亮。 凉州城头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一股新的秩序正在演武场上悄然建立。 数千名凉州边军士卒排列成阵,他们身上的破旧铠甲还带着昨日厮杀的痕迹。 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疲惫,敬畏,还有一丝藏不住的贪婪。 他们望着高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那个一夜之间颠覆了凉州,斩杀了总兵,又全歼了苍狼铁骑的男人。 陆渊站在高台之上,身旁是钱文柏与林铮。 他没有急着开口。 台下,几名资历颇深的老校尉彼此交换着复杂的讯号。 他们是陈屠夫的旧部,虽未参与谋逆,却也对这位新来的巡抚大人心存观望。 其中一名姓周的参将,上前一步,朝着高台拱手。 “大人神威,我等佩服。” 他的话语听似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只是,陈总兵虽死,可凉州军的规矩不能乱。” “如今我等群龙无首,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我等?这军饷与伙食,是否真能如大人昨日所言,长久如此?” 这番话问得极有技巧。 既是试探,也是在暗中挑拨。 他将普通士兵的担忧摆在明面上,暗示陆渊昨日的承诺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权宜之计。 一旦陆渊离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几名校尉立刻跟着附和。 “周参将说的是啊,大人。” “我等都是粗人,只认军功和粮饷。” “大人毕竟是巡抚,总不能一直待在凉州,您走之后,我等该听谁的?”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士兵们的眼神开始游移,刚刚凝聚起来的狂热,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第80章 凉州新篇,军心所向固边防 钱文柏的额头渗出细汗,他想开口呵斥,却被陆渊一个平静的手势制止。 陆渊的视线扫过那几名带头的军官,将他们的面孔一一记下。 他终于开口了。 “你们说完了?” 他的音量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 周参将心中一凛,硬着头皮回答。 “我等也是为了弟兄们的前程着想。” “好一个为弟兄们着想。” 陆渊笑了。 那笑意里没有任何温度。 “林铮。” “在。” 林铮向前踏出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 “告诉他们,在本官这里,乱军心者,是什么下场。” 话音落下的瞬间,林铮的身影动了。 黑色的刀光一闪而过。 周参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一颗大好头颅便冲天而起。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后的土地。 紧接着,另外几名附和的校尉也被身后突然出现的黑甲卫士一刀封喉。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演武场上,只剩下风声和士兵们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万钧的手段镇住了。 陆渊走上前,一脚将周参将的无头尸体踢下高台。 “还有谁,想为弟兄们的前程着想?” 鸦雀无声。 之前还心存观望的旧部军官们,此刻全都低下了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很好。” 陆渊收回视线,从钱文柏手中接过一份明黄的卷轴。 他缓缓展开。 “陛下有旨。” 台下所有士兵,包括那些吓破了胆的军官,全部条件反射般地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凉州巡抚陆渊,清理积弊,平定叛乱,扬我国威。一线天峡谷一役,凉州边军上下一心,以少胜多,全歼叛军苍狼铁骑,功在社稷……” 陆渊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字字千钧。 他没有念那些歌功颂德的废话,只挑了最关键的部分。 “……兹令,凉州全军将士,官升一级,赏银百万两,以彰其功。阵亡将士,加倍抚恤。钦此。” 念完圣旨,陆将卷轴合上。 “都听清楚了?” “圣上的嘉奖,不是给我陆渊一个人的,是给你们每一个人的。” 他一挥手。 十几辆装满了银锭的大车被推上演武场。 阳光下,那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昨日承诺,军饷翻倍,伙食管够。今日兑现。” “此外,此役斩敌一人者,赏银十两。斩十人者,赏银百两,升任队长。” “所有赏赐,即刻发放。” 寂静。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大人威武!” “吾皇万岁!” 士兵们的恐惧被巨大的惊喜和狂热彻底冲散。 昨日的许诺,今日的兑现,皇帝的嘉奖,还有那血淋淋的人头。 恩威并施,深入骨髓。 这一刻,凉州军的军心,才真正姓了陆。 巡抚衙门内。 陆渊将一份刚刚写好的方略递给了钱文柏。 “京城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我必须押解陆明回京。” “在我离开之后,凉州知府一职,由你暂代。” 钱文柏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双手都在颤抖。 代理知府。 他从一个翰林院的穷书生,到如今执掌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只用了短短数月。 “大人……这……卑职何德何能……” “我说你能,你就能。” 陆渊打断了他。 “这份是凉州未来三年的发展方略。军事上,淘汰老弱,组建新军,以火铳为核心,全面换装。我会留下三百黑甲卫士和全套图纸,由林铮负责此事。” 他看向一旁的林铮。 “林铮,凉州总兵的位子,也由你暂代。” 林铮猛地单膝跪地。 “属下万死不辞!” 陆渊点点头,继续对钱文柏说。 “经济上,清丈田亩,军户授田,与民休息。同时,建立兵工作坊,不仅要自给自足,还要能对外出售。凉州,不能再是一个需要朝廷输血的穷地方。” 他的规划,细致到了每一项的具体执行步骤。 一个自给自足,战力强悍的军事重镇的蓝图,在钱文柏眼前徐徐展开。 这彻底将凉州从镇北侯的版图中,活生生地剥离了出来。 【叮,宿主通过制度建设与人事布局,彻底掌控凉州军政。】 【奖励:才气值+300。】 解锁:经世致用(初级),可将脑内知识更高效地转化为可执行方案。 待林铮退下,书房内只剩下陆渊与钱文柏二人。 陆渊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密卷,放在桌上。 “文柏,这是给你的。” 钱文柏疑惑的打开。 里面不是公文,而是一份手绘的地图,上面标记着许多他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 “凉州矿藏图。” 陆渊用手指点了点其中几个被红圈标记的位置。 “这几处,产出的不是普通的铁矿,而是一种可以极大提升钢铁韧性的稀有矿物。具体的冶炼方法,我也写在了后面。” 钱文柏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瞬间明白了这份地图的价值。 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势力眼红。 “记住。” 陆渊凝视着他。 “在我没有下一步指示之前,封存它,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这些矿藏,是凉州安身立命的本钱,也是我们日后,撬动整个天下的筹码。” “轻易动用,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钱文柏郑重地将密卷贴身收好,深深一揖。 “学生明白。” 陆渊走到窗前,望向东方的天空。 京城。 那座汇聚了天下权力的巨大漩涡,正等着他。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京城,紫禁之巅。 金銮殿内,香炉里升腾的檀香也压不住那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与雪片般的弹劾奏折,一前一后抵达了御书房,又被原封不动地摆在了朝堂之上。 一份是捷报,一份是罪状。 主角都是同一个人。 陆渊。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寂静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队列前方的两个人。 当朝宰相,杨恭。 镇北侯,陆战。 一个神态自若,一个面沉似水。 终于,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明站了出来。 他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奏章,几乎要没过他的下巴。 “陛下。” 王德明的声音洪亮,充满了某种悲愤的“正气”。 第81章 你爹的快递到了!请签收五百具尸体!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明,联合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共计五十七人,联名弹劾凉州巡抚陆渊。” 他将奏章高高举起。 “陆渊此獠,胆大妄为,罪不容恕。” “其罪一,擅杀朝廷二品总兵陈屠夫,此为目无王法。” “其罪二,伪造陛下密诏,调动兵马,此为矫诏之罪,形同谋逆。” “其罪三,以妖法邪术蛊惑凉州边军,屠戮镇北侯麾下苍狼铁骑,此为构陷忠良,动摇国本。” “其罪四,其人所用火器,威力诡谲,恐为勾结异族所得之妖术,臣请彻查其通敌之嫌。” 一连串的罪名,每一个都足以让人万劫不复。 大殿之内,一片哗然。 “王大人所言极是。” 兵部的一名侍郎紧跟着出列。 “凉州之事疑点重重,苍狼铁骑乃我大夏屏障,竟被如此轻易歼灭,其中必有天大阴谋。” “陆渊一个文官,何来如此通天手段,若非与异族有所勾结,断无可能。” 镇北侯的党羽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言辞激烈,句句诛心。 他们将陆渊塑造成了一个野心勃勃,手段毒辣,甚至里通外敌的国贼。 那份凉州大捷的战报,在他们口中,反而成了陆渊罪行的铁证。 龙椅上的皇帝赵乾,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每一下,都敲在百官的心上。 所有人的视线,最终汇聚到了始终一言不发的杨相身上。 陆渊是杨相的门生,这在京城不是秘密。 如今陆渊被群起而攻之,杨相的态度,至关重要。 杨恭缓缓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那些弹劾的官员,而是先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陛下,老臣亦有本奏。”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凉州大捷,全歼叛军,此乃国之大幸,边疆之幸。” 他先给这件事定了性。 是捷报,不是罪证。 王德明立刻反驳。 “杨相,陆渊擅杀总兵,屠戮友军,何来大捷之说?” 杨恭转过身,终于正视他。 “王御史。” “老夫只问你一句,陈屠夫克扣军饷,倒卖军械,以致边军冻馁而死,算不算叛乱?” 王德明一滞。 “这……这是他个人贪墨,与叛乱无关。” “哦?” 杨恭追问。 “那他意图设鸿门宴,谋害朝廷巡抚,算不算叛乱?” “他封锁凉州,意图起兵作乱,算不算叛乱?” 杨恭的每一句话,都引自陆渊那份详细的战报密折。 王德明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强辩。 “即便陈屠夫有罪,也该由三法司会审,由陛下定夺,陆渊一个巡抚,有何权力先斩后奏?” “问得好。” 杨恭点点头,话锋陡然一转。 “老臣也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镇北侯。” 他把矛头,直指一直沉默的陆战。 陆战抬起头,两道锐利的视线射向杨恭。 杨恭毫无所动。 “陈屠夫在凉州图谋不轨,已非一日。苍狼铁骑身为北疆最精锐的骑兵,与凉州近在咫尺。” “为何凉州乱起,苍狼铁骑按兵不动?” “为何陆巡抚平叛,他们却星夜驰援,兵锋所指,竟是朝廷的平叛之师?” “侯爷。” 杨恭的声音陡然拔高。 “你这苍狼铁骑,到底是镇守北疆的雄狮,还是你陆家的私兵?” 这番诛心之言,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陆战的身体绷紧,藏在宽大朝服下的拳头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杨恭。 “杨相,你这是血口喷人。” “我儿陆明收到凉州求援,只说是异族作乱,为救同袍,才提兵前往,何错之有?” “是吗?” 杨恭笑了。 “那正好,陆巡抚正将令郎押解回京。到时候,在陛下面前,在三法司堂上,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朝堂上的交锋激烈无比,京城的街头巷尾,另一场战争也已打响。 各大茶楼的说书人,最近都有了新段子。 说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也不是什么神仙鬼怪。 而是那位新晋的凉州巡抚,陆渊。 “话说那陆渊,本是侯府弃子,心怀怨毒,为夺权势,不惜修炼西域妖法。” “在那一线天,他登台作法,招来天雷地火,可怜三千苍狼铁骑,忠心报国,却被妖法所害,化为飞灰。” “更有甚者,他还将其兄陆明擒下,百般折辱,此等弑兄囚父之举,人神共愤。” 说书人说得唾沫横飞,底下的听众听得心惊肉跳。 流言裹着恶毒的想象,比瘟疫传播得更快。 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 一时间,陆渊的名字,与“妖人”“国贼”画上了等号。 甚至有被煽动的百姓,聚集在贡院和府衙门口,要求朝廷严惩“妖人陆渊”。 金銮殿内。 皇帝赵乾听完了所有争辩,终于摆了摆手。 “够了。” 他站起身。 “凉州大捷,当赏。陆渊行事之过,当查。” “此事,容后再议。” 他留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径直走下御阶。 “退朝。” 尖细的太监唱喏声响起。 百官跪送。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会暂时告一段落。 然而,皇帝刚回到御书房,一道旨意便发了出来。 “传内阁首辅,次日,吏部、兵部、户部尚书,即刻入宫议事。” 旨意中,没有杨恭,也没有镇北侯。 朝臣们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谁都嗅到了,那平静水面下,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一场真正的风暴,即将到来。 黄沙漫天,一支队伍在荒凉的戈壁上缓缓行进。 队伍算不上庞大,三百黑甲卫士为骨,五百凉州精锐为辅,护送着一辆被铁链重重捆缚的囚车。 囚车里,正是前苍狼铁骑主将,镇北侯世子,陆明。 陆渊勒住马缰,队伍随之停下。 风沙刮过,发出呜咽的声响,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再无半点杂音。连戈壁上常见的蜥蜴和沙鼠都销声匿迹。 【思维风暴】 环境异常分析:生物活动频率为零,风声单一,无层次感。判定:前方百丈之内,存在超过三百人规模的潜伏,屏息凝神,已成合围之势。 第82章 灭口?不,是千里送人头,礼重情意更重! 【目标推演:伏击地点选择在无任何遮蔽的平坦戈壁,而非峡谷隘口。判定:敌方对自身近战实力有绝对自信,意图以最快速度冲垮阵型,速战速决。】 战术建议:放弃被动防御,以前置火力覆盖,瞬间打乱敌方部署,制造混乱,再行剿杀。 一连串的信息在陆渊的意识中流淌而过。 他的好父亲,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而且派来的,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 “林铮。” “大人。” 林铮催马靠前,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传令下去,全队原地休整,埋锅造饭。” 陆渊的命令让林铮一愣。 埋锅造饭? 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就连周围的凉州兵都面露不解。 但三百黑甲卫士闻令而动,没有丝毫迟疑。他们翻身下马,从驮马身上解下行军锅和包裹,动作娴熟地开始准备。 “大人,这……”林铮压低了声量。 “让他们来。”陆渊的话语平静无波。 “让他们靠近一点,看得更清楚一点。” “看清楚我们是如何吃饭的,也好看清楚,他们是如何死的。” 林铮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陆渊的意图。 这是阳谋。 是引蛇出洞,更是对潜伏暗处之人的无情嘲讽。 很快,干燥的骆驼粪被点燃,几口行军锅架了起来。虽然只是烧水,准备一些肉干和干粮,但那升腾起的袅袅炊烟,在这死寂的戈壁上,显得格外刺眼。 囚车里的陆明也嗅到了不对劲,他抓着铁栏,死死盯着陆渊的背影。 他知道,父亲的后手来了。 他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又旋即被更大的恐惧攫住。 父亲派人来,真的是为了救他吗? 还是……杀他灭口?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就在一名黑甲卫士将一块肉干丢进沸水中的瞬间。 异变陡生! “杀!” 一声暴喝冲天而起。 左右两侧的沙丘之后,无数黑影骤然暴起,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身着破烂的皮甲,脸上蒙着面巾,挥舞着各式兵器,看起来与寻常的马匪流寇并无二致。 但他们冲锋的阵型,彼此间的呼应,以及那股一往无前的杀气,无不彰显着他们是百战精锐。 目标明确。 囚车! 以及队伍最前方的陆渊! 五百凉州兵瞬间紧张起来,不少人甚至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这股气势太强了。 然而,三百黑甲卫士依旧稳如泰山。 他们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冲来的敌人,只是在各自队长的口令下,迅速完成了三列横队的布阵。 第一排蹲下,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站立。 三百支黑洞洞的火铳口,对准了潮水般涌来的“流寇”。 “流寇”的首领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壮汉,他冲在最前,手中的开山刀闪着寒光。 他看见了对方的阵势。 也看见了那些古怪的“烧火棍”。 愚蠢的文官,以为靠这些东西就能挡住他们? 今日,便要让这黄沙,成为陆渊的葬身之地。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距离在飞速拉近。 独眼壮汉甚至能看清陆渊那张过分平静的脸。 他举起了刀,准备发出最后的冲锋号令。 “开火。” 陆渊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黑甲卫士的耳中。 “砰!砰!砰!砰!” 不是一声巨响。 而是三百支火铳,以一种错落有致的韵律,接连不断地喷吐出火舌。 三段击! 震耳欲聋的轰鸣彻底撕裂了戈壁的死寂。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流寇”,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前爆开一团团血雾,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颓然倒地。 独眼壮汉的瞳孔骤然收缩。 怎么可能! 这个距离,连重弩的破甲箭都未必能造成如此杀伤。 他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第二轮齐射到了。 “砰!砰!砰!” 又是数十人倒下。 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后面的“流寇”惊恐地看着前面的人墙被轻易撕碎,子弹撕裂血肉的声音,比任何战鼓都更让人心悸。 这不是战斗。 这是屠杀。 “散开!散开!” 独眼壮汉声嘶力竭地咆哮。 可是在这片平坦的戈壁上,他们无处可躲。 第三轮齐射。 第四轮…… 黑甲卫士们像一台精准而冷酷的杀戮机器,装弹,瞄准,射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短短十几次呼吸的功夫。 方才还气势如虹的五百精锐刺客,已经倒下了一半。 剩下的刺客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兵器,发出惊恐的嚎叫,转身就跑。 来时有多凶狠,逃跑时就有多狼狈。 “钱文柏!”陆渊开口。 “末将在!” 一直游弋在侧翼的钱文柏和他麾下的轻骑立刻领命。 “一个不留。” “遵命!” 轻骑们发出一声呼哨,追着那些溃逃的刺客掩杀而去。 演武场上,黑甲卫士们停止了射击,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枪膛,重新装填弹药。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 囚车里的陆明,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他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被轰得面目全非的,曾经是侯府最顶尖的死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败得不冤。 在这等“天罚”面前,什么苍狼铁骑,什么侯府死士,都只是一个笑话。 陆渊翻身下马,缓步走到战场中央。 那名独眼首领还未死透,他的一条腿被子弹打断,正靠着一具尸体喘息,怨毒地盯着陆渊。 “你……你到底是谁……” “一个要你命的人。” 陆渊从林铮腰间拔出火铳,对准了他的脑袋。 “告诉镇北侯,他的儿子,我会安安全全地送到陛下面前。” “至于他送来的这份大礼,我也收下了。” 残疾人还想说什么,但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 战斗结束。 陆渊在残疾人的尸体上摸索片刻,很快,掏出了一块入手温润的玉佩。 玉佩的一面,雕刻着一个古朴的“陆”字。 镇北侯府的信物。 铁证如山。 陆渊将玉佩握在手中,正准备收起。 【察言观色】 【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来源:信物。】 【建议:深度探查。】 嗯? 陆渊将玉佩翻了过来。 在玉佩的背面,那个“陆”字之下,赫然还雕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又无比繁复的徽记。 那是一只盘踞在山巅的黑色狼首,狼口大张,仿佛在吞噬着一轮血色的残月。 这绝不是镇北侯府的标志。 第83章 文会?不,是我的个人打脸专场! 陆渊摩挲着冰凉的玉佩。 玉佩背面的狼首徽记,在指腹下传来一种诡异的质感,狰狞而又充满了某种未知的威仪。 异常能量波动已消失。】 徽记分析中…数据库检索…】 比对大夏皇家及一品至三品贵族谱系图谱…无匹配项。 检索北疆三十六部异族图腾…相似度1.3%,可忽略不计。】 检索江湖在册秘密结社徽记…相似度3.7%,可忽略不计。】 结论:该徽记隶属于未知势力。建议:从镇北侯府内部关系网着手调查。 未知势力。 镇北侯陆战,背后还站着人? 或者说,镇北侯府本身,就是一个更庞大组织的一部分? 陆渊将玉佩收进怀中,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接贴在了皮肤上。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有趣。 “大人,都处理干净了。” 钱文柏走上前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活口没留。从他们身上的装备和兵刃看,确是侯府豢养多年的顶尖死士。” 陆渊嗯了一声。 “继续赶路。” “是。” 队伍重新开拔,碾过被鲜血浸染的黄沙,朝着下一个目的地,榆阳府,疾驰而去。 囚车里的陆明,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他看陆渊的背影,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的魔神。 …… 三日后,榆阳府。 作为西北通往京畿的重镇,榆阳府城高墙阔,远比凉州要繁华得多。 然而,迎接钦差队伍的,却是一派诡异的冷清。 城门处,没有想象中的官员列队,只有一个穿着七品官服,下巴抬得老高的中年文士,带着几个衙役,懒洋洋地等在那里。 “下官榆阳府通判刘康,见过陆大人。” 刘康拱了拱手,姿态敷衍,毫无敬意。 “陆大人一路风尘,辛苦了。” “只是不巧,知府大人近来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实在不便亲自出迎,还望大人海涵。” 他的话语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歉意。 林铮的火气当即就上来了,手已经按住了刀柄。 陆渊抬手,制止了他。 刘康见状,嘴角撇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轻蔑。 “另外,城中驿馆也已住满了过往商旅,实在腾不出地方容纳大人这许多兵士。” “下官已在城西为大人备好了旧营房,虽简陋些,但胜在宽敞,足够诸位军爷歇脚了。” 一番话,堵死了所有可能。 把堂堂巡抚钦差,安排在城外破旧营房? 这已经不是怠慢,而是赤裸裸的羞辱。 周围的凉州兵士们,个个怒形于色。 陆渊却依旧平静。 “有劳刘通判了。” 刘康一愣,似乎没想到陆渊如此轻易就接受了安排。 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都憋了回去。 “大人客气,下官分内之事。” 他干笑两声,再次拱手,“那下官便在前方为大人引路。” 看着刘康转身时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陆渊的意识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人物扫描:刘康,榆阳府通判,从七品。】履历分析:科举三甲末流出身,为官十年,毫无建树,三年前由镇北侯府举荐,调任此地。行为逻辑判定:典型的官场庸吏,狐假虎威,其背后必有主使。】 陆渊看向一旁的钱文柏。 “文柏。” “末将在。” “去打听一下,这位知府大人,得的是什么风寒。” “另外,榆阳府的风土人情,我也想多了解一些。” 钱文柏心领神会。 “大人放心,天黑之前,必有回复。” …… 城西旧营房,果然名副其实。 蛛网遍布,尘土三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 凉州兵士们骂骂咧咧地开始打扫,陆渊却直接进了主帐,仿佛对周遭环境视而不见。 不到两个时辰,钱文柏便回来了。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大人,都查清楚了。” “榆阳知府名叫孙敬才,是京城吏部右侍郎的门生,而那位侍郎大人,正是侯爷在朝中的铁杆。” “这孙敬才在榆阳为官五年,早已将此地经营得铁板一块,上至府衙,下至县衙,皆是他的党羽。他们与本地士绅豪族勾结,倒卖官盐,侵吞军田,可谓无恶不作。” “本地百姓,敢怒不敢言。” 钱文柏的声音压得很低。 “方才那个刘通判,就是孙敬才最忠实的一条狗。今日之事,定是孙敬才在背后指使,意在给大人一个下马威。” 陆渊静静听着,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思维风暴局势分析:榆阳府已成为镇北侯在西北腹地的桥头堡,吏治腐败,民怨沸腾。此地官员对本钦差的敌意,源于其背后主子镇北侯的授意。】破局推演:一、武力清扫。优点:快。缺点:易落口实,授人以柄,有违回京主线。二、文斗破局。优点:名正言顺,可借力打力。缺点:耗时,且需要切入点。 系统建议:采用方案二。榆阳府之局,亦是京城朝局之缩影。于此地收服可用之人,建立情报节点,方为上策。】 好一个榆阳府。 好一个孙敬才。 这已经不是给我下马威了,这是在向整个朝廷,向皇帝的权威示威。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通报。 “大人,府衙通判刘康求见。” 陆渊与钱文柏对视一眼。 “让他进来。” 刘康换了一身崭新的官服,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张烫金请柬。 “陆大人,天大的好消息!” 他一脸夸张的喜色。 “知府大人听闻您入住营房,心中万分不安,急火攻心之下,竟出了一身大汗,这风寒之症,居然好了大半!” “大人龙威浩荡,真乃我等之福啊!” 这番无耻的吹捧,让一旁的林铮都忍不住想吐。 刘康却毫不在意,他将请柬双手奉上。 “为给大人接风洗尘,也为庆贺大人平定凉州之乱,知府大人特意在城中‘闻香园’设下文会,遍邀榆阳名士。一来为大人洗去征尘,二来也好让榆阳的读书人,一睹大人这位少年英才的风采。” 文会? 钱文柏的眉峰蹙起。 这帮文官,是要在他们最擅长的领域,来羞辱大人这位“武夫”! 陆渊接过了请柬,打开看了一眼。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第84章 满座皆垃圾 “知府大人盛情,本官岂有不从之理。” 刘康大喜过望,连声道:“大人爽快!那下官即刻回去复命,晚宴时分,下官再来为大人引路。” 看着刘康兴高采烈离去的背影,钱文柏忧心忡忡。 “大人,这分明是鸿门宴。这些酸儒最擅长的便是引经据典,口诛笔伐,我们……” “文会,很好。” 陆渊打断了他。 “我正想看看,榆阳府的风,到底有多‘雅’。” 他的指尖在请柬的烫金描边上轻轻划过。 刀剑杀人,见血。 言语杀人,诛心。 他倒是想看看,是他们的笔墨利,还是他的道理硬。 …… 夜幕降临,闻香园内,灯火通明。 丝竹悦耳,酒香四溢。 榆阳府有头有脸的官员士绅齐聚一堂。知府孙敬才坐在主位,他约莫五十出头,面白无须,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当陆渊一身玄色劲装,带着林铮和钱文柏步入园中时,所有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无数道审视、探究、轻蔑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哎呀,陆大人终于到了!快,上座!” 孙敬才满脸堆笑地起身相迎,那份热情,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至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一名本地大儒站起身来,举杯向陆渊。 “听闻陆大人文武双全,今日此等盛会,不知大人可否赐下墨宝,赋诗一首,以记此景?” 来了。 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兴致勃勃地看着陆渊。 他们就等着看这位传闻中粗鄙不堪的武人如何出丑。 陆渊甚至没有起身。 “吟诗作对,非我所长。” 他的话,简单直接,让那名大儒的笑意僵在脸上。 “我只懂杀人。” 三个字,让满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孙敬才连忙打圆场:“陆大人真性情!真性情!来来来,我们不谈诗词,谈谈国事,谈谈民生!” 又一个官员站了出来。 “敢问陆大人,前朝大儒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言‘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不知大人对这圣人之言,如何看待?” 这是一个更恶毒的陷阱。 无论陆渊如何回答,都会被他们抓住把柄,上纲上线。 满座皆是等着看好戏的得意神色。 陆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圣人之言,自然是至理。” 他放下酒杯,环视全场。 “但各位似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圣人还说过,在其位,谋其政。诸位食朝廷俸禄,牧守一方,却对治下之民生疾苦视而不见,对奸商恶霸盘剥乡里听之任之。只知在此空谈误国,宴饮作乐。” “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他的话语不重,却字字诛心。 在场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五颜六色。 “你……你血口喷人!”那名提问的官员气急败坏。 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陆大人所言极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青衫的年轻士子,缓缓站起。 他面容俊秀,气质沉静,与周遭的油滑官吏格格不入。 “学生顾青云,见过陆大人。” 他先是向陆渊行了一礼,随后转向众人。 “大人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榆阳府盐价飞涨,已三倍于邻府,致使百姓淡食。城西良田千亩,被豪族侵占,至今无人过问。而我等却在此空谈圣人微言大义,岂非可笑?” 孙敬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顾青云!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顾青云却不为所动,他直视着陆渊。 “大人,学生有治盐策、均田法、清吏弊三策,愿为大人详陈。”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顾青云。 他这是在自寻死路! 陆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不甘、是抱负,也是一往无前的决绝。 【人物扫描:顾青云。】【才气值检测:85。政治潜力:92。忠诚度:70(倾向)。】【评价:璞玉。可堪大用。】 陆渊笑了。 “好。” 他站起身。 “这酒,太浊。这宴,太腻。” “顾先生,可愿随我回营,换一壶清水,彻夜长谈?” 顾青云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色。 他毫不犹豫地长揖及地。 “青云,敢不从命!” 陆渊不再看孙敬才那张黑如锅底的脸,带着顾青云,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径直离去。 当晚,营帐之内,灯火通明。 顾青云详陈三策,条理清晰,数据翔实,直指榆阳府要害。 陆渊静静听着,不时发问,每一问都切中关键。 天色微明,顾青云才起身告辞。 他的脸上,满是兴奋与钦佩。 【任务完成:整顿榆阳吏治(第一阶段)。】 【获得奖励:才气值+150,技能【圣人之言】熟练度提升。】 就在顾青云走到账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神色凝重。 “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顾青云压低了声线,字句斟酌。 “镇北侯在西北权势滔天,但并非没有忌惮之人。家父与京中商路略有往来,曾听闻……京城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搅动风云。” “那位‘幕后推手’,身份极高,手段莫测,连镇北侯行事,似乎都对其颇为忌惮。” 他顿了顿,补上最关键的一句。 “只是无人知晓,那只手,究竟属于谁。” 半月之后,京城。 车马辚辚,穿过厚重巍峨的城门,喧嚣与繁华扑面而来。 陆渊并未入宫面圣,也未曾踏入那座名为“镇北侯府”的牢笼。 他的第一站,是文宝斋的后院。 这里是他与徐文远最初的起点。 院内的石榴树,比他离京时更加繁茂。 徐文远瘦了,眼下带着一圈明显的青黑,但看到陆渊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你可算回来了!” 他上来就给了陆渊一拳,力道不轻。 “再晚几天,我这文宝斋的招牌,就真要被人给摘了!” 陆渊拍了拍他的肩膀。 “拆不了。” 两人走进内堂,伙计立刻奉上热茶。 徐文远屏退左右,脸上的那点重逢喜悦迅速褪去,换上了满面的愁容与疲惫。 “情况很糟。” 他开门见山。 “自从凉州捷报传回,镇北侯府在京城发力,我们就成了靶子。” 第85章 断我财路?我直接开辟新赛道,让你无路可走 “原本合作的几家最大的纸张、笔墨供应商,一夜之间全部断了货。要么说原料紧缺,要么干脆坐地起价,三倍!整整三倍!” “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现在见到我都绕着走。派人去送拜帖,不是卧病在床,就是举家出游。” 徐文远端起茶杯,却忘了喝,只是摩挲着杯壁。 “这是釜底抽薪。侯爷是要告诉所有人,跟你陆渊站在一起,就是跟他整个镇北侯府为敌。京城这地面上,没几个人有这个胆子。” 压抑。 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这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更让人窒息。 镇北侯陆战,用最直接的方式,向陆渊展示了他在京城盘踞数十年的力量,是何等根深蒂固。 陆渊安静地听着,古井无波。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这只是开始!”徐文远有些急了,“他们这是在拔我们的根!断我们的财路!没有银子,你在凉州做的一切,都只是无根浮萍!” “所以,我们换个地方扎根。”陆渊说。 徐文远一愣。 “什么意思?” 陆渊没有回答,而是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块拳头大小,其貌不扬的黑色石头,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煤石?”徐文远有些困惑。 “比煤石金贵。” 陆渊将石头推到他面前。 “这是我在凉州发现的一种新矿石,我叫它‘黑铁岩’。经过特殊方法冶炼,可以得到一种全新的精钢,其坚韧程度,远超当下大夏最优良的百炼钢。” 【物品扫描:凉州特产黑钨矿。】 分析报告:蕴含未知金属元素,与焦炭混合高温锻烧,可大幅提升钢铁硬度与韧性,是制造新型火铳枪管及重型板甲的绝佳材料。 【科技树已更新:解锁【基础冶金学】分支。】 徐文远是生意人,他瞬间捕捉到了关键。 “远超……百炼钢?”他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大夏的百炼钢,是管制品,一寸钢一寸金,主要用于打造将军铠甲和御用兵器。如果有一种材料比它还好…… 那价值,无法估量。 “样品而已。”陆渊仿佛没看到他震惊的样子,又取出一卷羊皮纸,缓缓展开。 上面是用炭笔绘制的,是一种复杂而精密的机械构件图。 “这是?” “一种新式织布机的核心组件图纸。用我刚才说的那种新精钢来打造,一台织机的效率,可以顶现在十台。” 轰! 徐文远的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他死死盯着那张图纸,又看看那块黑色的石头,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一个能改变钢铁格局,一个能颠覆纺织行业。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可陆渊一回来,就直接扔给了他两座金山! 压抑和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兴奋。 “陆渊……你……你这是要……” “这只是开胃菜。” 陆渊打断了他,走到墙边挂着的大夏堪舆图前,手指点在了西北边陲的凉州之上。 “文远,你看看。我们为什么会被镇北侯扼住咽喉?” “因为我们的生意,无论是南方的丝绸,还是东边的瓷器,都要走官道,过运河。而这些,都在他的势力辐射之下。” 陆渊的手指,从凉州,向西划出一条粗重的线,直指版图之外的茫茫戈壁。 “但这里,是一片空白。” “从凉州往西,是西域三十六国。那里有最好的战马,最烈的酒,最美的宝石,还有数不清的香料和黄金。” “过去,商路不通,关隘阻隔。但现在,凉州在我手里。” “我们不再需要从南方进货,看人脸色。我们自己生产精钢,自己制造独一无二的货物,开辟一条全新的商路,直接与西域人做生意!” 陆渊转过身,一字一句道。 “他封他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我要让他的商路,无人问津!我要让西域的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凉州,流入我们的口袋!” 【经世致用模块激活】 【解锁成就:商业蓝图规划】 【才气值+100】 徐文远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堪舆图上那条崭新的、由陆渊手指划出的黄金线路,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野心! 镇北侯的打压,在陆渊这堪称重开天地的宏大布局面前,瞬间显得那么小家子气,那么可笑。 被动挨打?不。 陆渊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掀翻整个棋盘! “我……我明白了!”徐文远激动得满脸通红,“釜底抽薪!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我们不止要活,还要活得比他好一百倍!” 陆渊点点头,重新坐下。 “所以,京城这边,文宝斋收缩就收缩。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抽调最信得过的人手和资金,一部分秘密前往凉州,建作坊,修道路。另一部分,则是在京城,给我建立一个最顶尖的情报网。” “没问题!”徐文远一口应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说到京城的生意,最近出了件怪事。” “说。” “大概一个月前,京城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叫‘昆仑阁’的商号。来路不明,但财力雄厚得吓人。” 徐文远压低了声线。 “他们不做寻常买卖,只做收购。而且是不计成本的收购。粮食、铁器、药材、布匹……只要是战略物资,他们照单全收,连价都不还。” “我派人查过,他们的行事风格极为狠辣,凡是跟他们抢生意的,不出三天,都会莫名其妙地倒大霉。” “最关键的是……” 徐文远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 “我花大价钱买通了一个衙役,无意中听到,昆仑阁的幕后老板,似乎与宫里的一位皇子,关系匪浅。” 昆仑阁。皇子。 陆渊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镇北侯府这条大鱼的背后,牵扯出的线,似乎比预想中要多得多。 而且,每一根都通向漩涡的中心。 第86章 面圣而已,搞得跟狼人杀一样 徐文远看着他,终于从那宏大的西域蓝图中回过神来,压低了嗓子问:“那这个昆仑阁……我们要不要……” “不用。”陆渊打断了他。 “让他们收。收得越多越好,越高调越好。” “为什么?”徐文远不解。 “京城的水太深,总有人想把它搅得更混。但水混了,才好摸鱼。”陆渊站起身,“我要进宫一趟。在我回来之前,收缩一切业务,遣散无关人等,任何人来,都说文宝斋无力经营,即将关门。” 徐文远一惊,但随即领会了陆渊的意图。 示敌以弱。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暂时的退让,是为了更猛烈的反击。 “我明白了。” …… 皇城,紫禁之巅。 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朱墙金瓦,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威严的光。 陆渊一袭巡抚官袍,在一名老太监的引领下,穿过漫长的宫道,走向权力的最中心,御书房。 一路上,宫人垂首,侍卫按刀,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这里,比西北的战场,更像一个吞噬人心的绞肉场。 “宣,凉州巡抚陆渊,觐见。” 尖细的通报声在殿外响起。 陆渊整了整衣冠,迈步而入。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赵乾,并未坐在龙椅上。他背对着殿门,正站在一张宽大的书案前,临摹一幅字帖。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紫毫笔。 “陆渊,你可知罪?”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在空旷的御书房里,激起沉闷的回响。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 开场,便是雷霆万钧的质问。 君臣博弈已开启。 当前环境压力评估:极高。 陆渊心如止水,跪地,叩首,一字一句,清晰沉稳。 “臣,陆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有功无罪。” 赵乾终于停下了笔。 他缓缓转过身。 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帝王,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宛如不见底的寒潭,足以洞悉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有功无罪?”赵乾重复了一遍,慢慢踱步到陆渊面前。 “好一个有功无罪。” 他走到另一侧的案几前,那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奏折。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明,联合五十七名朝臣,联名弹劾于你。” “其一,擅杀边镇总兵陈屠夫,视朝廷法度为无物。” “其二,矫传圣旨,私调兵马,形同谋逆。” “其三,以妖法邪术,蛊惑边军,屠戮袍泽,致使苍狼铁骑三千精锐,毁于一旦。” 赵乾每说一条,便从那奏折堆里,抽出一本,扔在地上。 奏折砸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陆渊,这五十七位朝廷栋梁,难道都在污蔑你吗?” 皇帝的质问,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下。 情感效果判定:压迫。 关系变化:陆渊-赵乾:-10 陆渊依旧跪着,身形笔直,未曾有半分动摇。 “陛下,臣自入凉州,所作所为,皆有文书可查,皆为大夏江山社稷。” 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由身旁的太监呈递上去。 “此乃凉州总兵陈屠夫,克扣军饷,倒卖军械,贪墨军资之账簿。总计白银三百七十万两,粮草可供五万大军一年之用。” “此乃臣接管凉州之后,犒赏三军,重整军务之开销明细。如今凉州军心可用,士气高昂,边防稳固。” “此乃臣击溃苍狼铁骑后,缴获之一应军械、马匹清单。所有缴获,臣分毫未取,皆充入凉州军库。” 爽点触发:数据打脸。 圣人之言技能触发:言之有物,其理自明。 陆渊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数字,都清晰无比。 他没有说一句陈屠夫该不该杀,没有辩解一句自己是否矫诏,他只是在陈述事实。 用冰冷的,无可辩驳的事实,来回应所有的质疑。 整个御书房,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赵乾看着手中的账册,一页一页,翻得极慢。 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些弹劾奏折的脸上。 许久,他才合上账册。 “很好。” 赵乾的评价,只有两个字。 但他看向陆渊的目光,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份高高在上的审视,褪去了几分,多了一丝真正的探究。 情感效果判定:自信/证明。 关系变化:陆渊-赵乾:+20 “那苍狼铁骑呢?”赵乾再次发问,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问题加起来,都更为致命。 “那是我大夏的精锐,是镇北侯府的骄傲。为何会与你凉州兵马,自相残杀?” “陆渊,你与镇北侯府的家事,朕可以不管。但动摇国本,朕不能不问!”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 所有人都知道,陆渊是庶子,与侯府积怨已深。 这一问,是要将一切,都归结于“私斗”之上。 一旦坐实,陆渊之前所有的功劳,都将化为乌有,甚至会背上一个“为泄私愤,戕害同袍”的千古骂名。 满朝文武,镇北侯府,等的,就是这个定性。 陆渊抬起头,直视着皇帝深不见底的双眼。 “启禀陛下。” “臣与镇北侯府,无私怨,只有公义。” 他的话,斩钉截铁。 “苍狼铁骑,既为大夏精锐,食大夏俸禄,便应为国镇边,为君分忧。” “然,在凉州异动,边防危急之际,镇北侯世子陆明,率三千铁骑,非但没有北上增援,反而挥师南下,直扑臣之平叛大军。其意,不在救国,而在灭口。” “臣不知,这是镇北侯府的家事,还是国事。” “臣只知,任何胆敢在西北之地,挑起内乱,罔顾边防安危,屠戮平叛之师的兵马,无论他是谁的麾下,无论他打着什么旗号,皆为国贼!” “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爽点触发:立场升维。 一番话,掷地有声。 他巧妙地避开了与镇-北侯的直接冲突,将矛头死死盯在了陆明的“谋逆”行为上。 第87章 朝廷首秀,教老古板们做人 次日,卯时。 金水桥畔,晨钟悠扬,百官肃立。 陆渊身着崭新的绯色巡抚官袍,站在文官队列的中后段。这个位置,不高不低,却格外显眼。 他是新贵,是功臣,也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周围的官员们,或目不斜视,或低声交谈,却都默契地与他保持着三尺以上的距离。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看不见的瘟疫,无人愿意沾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排斥。 【官场生态扫描中…】 红色标记(敌对):31人,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德明、兵部左侍郎为核心,属镇北侯派系。 【黄色标记(中立/观望):52人,态度不明,随风而动。】 【绿色标记(友善):12人,以宰相杨恭为首,多为革新派官员。】 陆渊面无波澜,静立如松。 这朝堂,比凉州的演武场,还要冰冷。 “宣,百官觐见!” 随着内侍尖厉的唱喏,百官鱼贯而入,气氛庄严肃穆。 皇极大殿之上,皇帝赵乾高坐龙椅,俯瞰众臣。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流程一如往常,几件鸡毛蒜皮的地方政务奏报过后,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是什么。 赵乾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陆渊身上。 “凉州巡抚陆渊。” “臣在。” 陆渊出列,行至殿中。 “凉州一应事宜,你且奏来。” “遵旨。” 陆渊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详陈凉州整顿军务、恢复民生之策。 “咳!咳咳!” 一阵突兀而响亮的咳嗽声,从都察院的队列中传来。一名御史涨红了脸,佝偻着身子,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瞬间,陆渊准备好的话语,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名御史和陆渊身上。这是阳谋,是当着满朝文武和天子的面,赤裸裸的羞辱与挑衅。 情感效果判定:孤立/敌意。 【关系变化:陆渊-保守派(镇北侯派系):-30】 陆渊站在殿中,并未看向那名御史,也未曾有半分恼怒。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着那阵表演结束。 就在此时,宰相杨恭自队列中走出,对着龙椅上的赵乾一揖。 “陛下,李御史年迈体衰,恐是受了风寒。如此带病上朝,虽见其忠心,却也有失朝仪,更恐将病气过给了陛下与同僚。” “依老臣看,不如让李御史先回府歇息,朝廷再着太医为其诊治,以彰皇恩浩荡。”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是关心,也是斥责。 那名“病重”的李御史,咳嗽声戛然而止,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准。” “谢陛下……”李御史狼狈不堪地退了下去。 杨恭这才转向陆渊,和声道:“陆大人,请继续吧。” 一场无形的交锋,消弭于无形。 情感效果判定:支持/认可。】 【关系变化:陆渊-改革派(杨恭派系):+20】 “臣启陛下。”陆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而清晰。“凉州之弊,在于军政废弛,吏治腐败。臣以为,欲安西北,必先强凉州。故臣擅主张,清退老弱三千,新募精壮八千,以黑甲卫为骨,组建新军。另,推广火铳之用,三段击之法……” 他将自己在凉州所为,简明扼要地一一陈述。 不夸大功绩,不粉饰手段,只讲事实,只列数据。 当他说完,杨恭立刻再次出列。 “陛下,老臣以为,陆大人此举,乃是治边之良策!凉州之法,若能推行于九边各镇,则我大夏边防,何愁不固?老臣提议,由兵部与户部牵头,详议此事,将凉州经验,推而广之!”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 这已经不是嘉奖陆渊一人,而是要动整个边镇体系的蛋糕! 立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站了出来,他是前任的帝师,翰林院大学士刘健。 “杨相此言,老臣不敢苟同。” 刘健颤巍巍地说道:“陆大人年少有为,平乱有功,固然可喜。然,边疆军政,事关国本,岂是少年意气所能担当?凉州之事,以雷霆手段斩杀总兵,屠戮袍泽,其中或有侥幸,或有隐情。若将此等酷烈之法推及全军,恐致军心不稳,人人自危。老臣以为,此事,当慎之又慎!” 这番话,看似老成持重,实则是在质疑陆渊的资历与手段,否定他的一切功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陆渊身上。 看他如何应对这等来自朝堂元老的诘难。 陆渊转身,朝刘健深深一揖。 “刘大学士之言,学生受教。” 他先是放低姿态,随即话锋一转。 “然,昔年武穆王二十四岁挂帅,北却强敌,开疆千里。冠军侯十七岁封侯,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国之用才,何时以年岁论?若在其位,不谋其政,尸位素餐,纵百岁高龄,于国何益?” “至于酷烈之法,学生只知,瘟疫需用猛药,沉疴当行雷霆。若因忌惮手段酷烈,而对毒瘤姑息纵容,终将使其蔓延全身,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届时,再言‘慎之又慎’,晚矣!” 他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头。 他没有反驳,他是在阐述一个更宏大的道理! 情感效果判定:机智/印象。】 【圣人之言技能触发:引经据典,言辞锋锐。】 【关系变化:陆渊-中立派:+15】 刘健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青白交加。 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中立官员,看向陆渊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这绝非一个只懂杀伐的武夫。 这份学识,这份口才,这份气度,足以在文官遍地的朝堂之上,立稳脚跟。 龙椅上的赵乾,将一切尽收眼底。 “好了。” 他终于开口,打破了殿中的对峙。 “陆渊平乱有功,擢升正三品都指挥使,暂领凉州军政事宜。杨相所议,交内阁与六部共议,三日后,呈上章程。” 一锤定音。 这是赏,也是罚。升了官,却依旧将他放在凉州那个火药桶上。 但对陆渊而言,足够了。 第88章 垂死梦中惊坐起,妖人竟是我自己 “臣,遵旨!” “谢陛下!” 群臣跪拜。 “退朝。” 百官再次鱼贯而出,只是这一次,再无人敢对那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人,投去轻视的目光。 人群涌动,陆渊随着人流向宫外走去。 就在经过一处拐角时,一名须发皆白、官阶不高,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臣,脚下一个趔趄,恰好撞在了他的身上。 “哎哟,老夫糊涂了。” 老臣连忙站稳,对着陆渊拱手致歉。 陆渊回了一礼,并未在意。 但就在两人错身的瞬间,一枚冰凉坚硬的纸卷,被不动声色地塞进了他的掌心。 陆渊脚步未停,那名老臣也早已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他走到一处无人注意的廊柱下,缓缓展开手掌。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笔迹潦草而急促。 小心三皇子。 从皇宫出来,陆渊没有回驿馆,也没有去任何官署。 他脱下了那身刺眼的绯色官袍,换上一袭寻常的青布长衫。发髻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整个人便从正三品的都指挥使,变回了京城街头一个毫不起眼的读书人。 袖中的那张纸条,仿佛还带着一丝余温。 “小心三皇子。” 寥寥五字,却比千军万马,更让他觉得沉重。 京城的繁华,一如他离开之前。车水马龙,叫卖声此起彼伏。但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暗流汹涌。 他需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 城南,广和楼。 这是京城最大的茶楼之一,三教九流汇聚,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陆渊拣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邻桌,几个绸缎商人打扮的客人,正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今天早朝,那个陆渊,可算是出尽了风头!” “哼,什么风头!不过是仗着陛下的一时恩宠罢了!”一个胖商人撇了撇嘴,满脸不屑。“我可听说了,这小子在凉州,根本不是打仗,是用妖法!不然怎么可能凭几千新兵,就灭了镇北侯爷的三千苍狼铁骑?” “没错没错!”另一人立刻附和,压低了嗓子,却又唯恐旁人听不见。“我有个亲戚在兵部当差,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那陆渊会撒豆成兵,画符咒水,那苍狼铁骑,根本不是被杀的,是被他的妖术给活活吓死的!尸体都找不到几具完整的,惨呐!” “嘶……” “何止是妖法!”最先开口的商人一脸神秘。“他这人心性狠毒!弑兄囚父!连自己的亲爹镇北侯爷,都敢软禁起来。这种不忠不孝之人,就是个国贼!陛下真是被他蒙蔽了!” 污言秽语,夹杂着添油加醋的“秘闻”,在茶楼里肆意流淌。 周围的茶客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或鄙夷的附和声。 陆渊端着茶杯,指尖微微冰凉。 这就是镇北侯府的反击。 无孔不入,诛心之言。 在战场上,他可以斩杀上千精锐。可在这舆论场上,他却被这些无形的刀子,割得遍体鳞伤。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种来自民间的、被操控的恶意,是何等的可怕。 【情感效果判定:沮丧/愤怒。】 【关系变化:陆渊-民意:-20】 他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茶楼里的喧嚣,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都在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穿过繁华的朱雀大街,陆渊的脚步,不自觉地走向了城西的贫民区。 这里的街道狭窄,房屋低矮,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煤炭和食物的复杂气味。与城南的富丽堂皇,判若两个世界。 在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围着几个衣衫陈旧的外乡人。他们操着一口江南口音,正在抱怨京城的物价。 “这京城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一个炊饼,都快赶上咱们苏州一斤米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咱们江南好啊……” “唉,要我说,要是陆大人还在就好了!”一个年纪稍长的汉子叹了口气。“当初陆大人在苏州推行新政,粮价稳得很!那些个贪官污吏,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哪像现在……” “对对对!”一个年轻些的妇人也插嘴道,“我当家的就是做丝绸生意的,要不是陆大人的‘以工代赈’,我们家早就破产了!人家都说,陆大人是文曲星下凡,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可惜啊,这么好的官,怎么就调到西北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了……” 议论声中,充满了真切的怀念与惋惜。 陆渊站在人群外,静静地听着。 那股在茶楼里升起的寒意,悄然散去。一股久违的暖流,从胸口缓缓化开,流淌至四肢百骸。 原来,在这偌大的京城,并非只有冰冷的排挤与恶毒的构陷。 他做过的事,有人记得。 【情感效果判定:温暖/认可。】 【关系变化:陆渊-江南民众:+40】 民心。 他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字的重量。 带着这份复杂的心绪,陆渊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口,有一家不起眼的书铺,招牌已经褪色,上书“翰墨斋”三个字。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 书铺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旧纸与墨香。一个老掌柜正伏在柜台上打盹。 陆渊随意地在书架间翻看。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儒衫的年轻士子,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他没有看书架上的书,而是径直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压低声音道:“掌柜的,再给我来一本《新论》。” 老掌柜睁开眼,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扫了一眼铺外的环境,这才不情不愿地从柜台下,摸出一本薄薄的、用粗糙纸张手抄的册子递了过去。 年轻士子如获至宝,将册子小心翼翼地藏进怀里,又对掌柜地拱了拱手,才快步离去。 整个过程,像是地下交易。 陆渊心中一动。 他走到柜台前,也从怀里取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柜面上。 “掌柜的,也给我来一本《新论》。” 老掌柜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审视着陆渊。“公子,小店没有这本书。” 第89章 别骂了,我粉丝杀过来了 “我听闻,此书针砭时弊,见解独到,在京中士子间,颇为流传。”陆渊没有收回银子,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尤其是其中《均田策疏》与《论边防三弊》两篇,更是振聋发聩。” 老掌柜的手,微微一颤。 他再度打量了陆渊许久,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收了银子,从同一个地方,又取了一本册子出来。 陆渊接过,翻开。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观点。 正是他当初在凉州写下,交给钱文柏与顾青云,用于统一思想的文章。 没想到,竟已流传到了京城。 【情感效果:惊喜/影响力。】 【关系变化:陆渊-知识分子:+30】 【才气值+100】 【技能【察言观色】熟练度提升。】 “这些文章……写得太大胆,是禁物。”老掌柜压低了声音,“但挡不住年轻人喜欢看。他们说,这才是能救大夏的学问。” 陆渊合上册子,对着老掌柜,郑重地行了一礼。 他意识到,一场战争,早已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打响。他并非孤身一人。 走出书铺,天色已近黄昏。 陆渊心潮起伏,正准备回驿馆,重新梳理思路,制定反击舆论的计划。 就在他路过一个巷口时,隔壁一家门面颇为讲究的古玩店,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低了的交谈声。 “阁主,东西已经备妥,是前朝王羲之的真迹摹本,绝对能入得了那位大人的法眼。” 一个更加低沉、谨慎的嗓音响起:“很好。‘大计划’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三皇子那边催得紧。这件‘礼物’,必须想办法,在三日之内,悄无声息地送到宫中藏书阁那位的手里。” 三皇子。 大计划。 藏书阁。 陆渊的脚步,瞬间定住。 古玩店内的交谈声,被巷口的晚风吹得支离破碎,却一字不漏地灌入陆渊的耳中。 三皇子。 藏书阁。 大计划。 几个零散的词,串联起一张无形的大网。镇北侯府是明面上的敌人,而这三皇子,显然是潜藏在更深处的操盘手。昆仑阁大肆收购战略物资,如今又要用价值连城的古玩,去收买宫中藏书阁的人。 藏书阁能有什么?除了书,就是历代王朝的卷宗档案。 一个皇子,图谋卷宗档案做什么? 陆渊站在巷口的阴影里,周身的喧嚣与繁华,在这一刻迅速远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直冲脊背。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融入了暮色中的人流。 …… 一处位于城北,毫不起眼的民宅。 这是徐文远用一个不相干的远房亲戚名义,在半年前就置办下的产业,从未启用过。 当陆渊用约定的方式敲开院门时,开门的,是一张黝黑而刚毅的脸。 “将军!” 林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身上还穿着风尘仆仆的劲装,整个人却绷得像一杆即将出鞘的枪。看到陆渊的那一刻,那股凌厉的杀气才骤然收敛,化为纯粹的激动。 “你怎么来了?”陆渊有些意外。 “不放心。”林铮瓮声瓮气地回了两个字,侧身让开。 屋内,灯火通明。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气质儒雅的青年立刻站了起来,正是钱文柏。 “东家!”他的激动不比林铮少,但更为内敛,只是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都坐。” 陆渊关上院门,走进屋内。桌上摆着粗茶,还有几块已经冷掉的点心,显然他们已经等候多时。 这是他最核心的班底。 一文一武,是他从凉州那片死地里,一手提拔起来的左膀右臂。 “凉州情况如何?”没有寒暄,陆渊直接切入正题。 “不好。”林铮率先开口,面带愧色。“将军,是我无能。” 他从怀里取出一份简报。“您走之后,凉州表面平静。但暗地里,那些被我们清退的军中旧官,还有被夺了田产的劣绅,勾结在一起,小动作不断。” “上个月,西大营的新兵操场,夜里失火,烧了半车粮草。” “七天前,有两名负责巡逻的黑甲卫兄弟,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外的哨塔,是被人用重手偷袭,一击毙命。手法,很像侯府亲卫的功夫。” “军中也开始流传一些闲话,说您在京城失势,回不去了。说我们这些跟着您的,迟早要被清算。有几个新兵营地,人心浮动的厉害。” 【情感效果判定:担忧/警惕】 【关系变化:陆渊-凉州稳定:-10】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扎在根基上的钉子。 这些手段,看似上不了台面,却最能腐蚀人心,瓦解士气。镇北侯陆战,即便被困于京城,他的影响力,依然在西北盘根错节。 “这不是你的错。”陆渊的指尖在桌面上轻点,“是我低估了他们盘踞西北数十年的根基。这些毒瘤,不是一刀就能切干净的。”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钱文柏见状,连忙递上另一份卷宗,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楷。 “东家,也有好消息!”他的语调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您留下的图纸,我们和凉州的工匠日夜赶工,第一批五十台新式织机,已经投入使用了!一台顶十台,毫不夸张!纺出的‘凉州布’,质地远胜江南丝绸,那些西域商人见了,眼睛都直了!” “还有黑铁岩的冶炼,第一炉精钢已经出来了!按照您的方法锻打出的佩刀,能轻易斩断百炼钢刀!军中最好的铁匠摸着那些新刀,激动得三天没睡着觉!” 他深吸一口气,翻到卷宗的最后一页,将它展现在陆渊面前。 “最重要的是,商路!第一批由退役老兵组成的商队,已经带着我们的凉州布和一部分精炼铁器,从玉门关出去,平安返回了。他们带回来了五千匹上等战马,还有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两黄金!” 轰! 这个数字,让林铮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万两黄金!这足以支撑一支上万人的大军,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镇北侯府费尽心机,断绝文宝斋在京城的财路。可陆渊,却直接在凉州,开辟了一条源源不断的黄金血脉! 第90章 查我妈?这是要往狗血剧发展??? 【情感效果判定:欣慰/成就】 【关系变化:陆渊-经济成果:+30】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陆渊看着那份账目,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地。钱,才是所有计划的底气。 “做得好。”他由衷地赞叹道。 林铮看着陆渊,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统率,脸上交织着忧虑与欣慰。他忽然站起身,对着陆渊,单膝跪地。 “将军!” “你这是做什么?”陆渊皱眉。 “将军,京城里的那些腌臢事,我们都听说了。”林铮的拳头重重砸在自己的胸甲上,发出闷响。“黑甲卫的兄弟们,还有新军的将士们,都托我带一句话。”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他们在凉州,吃得饱,穿得暖,有军饷,有田分,活得像个人!这一切都是将军给的!” “他们不管什么朝堂,什么侯府!只认将军你一个!” “只要您一声令下,凉州八千新军,随时可以东出函谷关,为您清君侧!” 【情感效果判定:感动/力量】 【关系变化:陆渊-凉州军:+40】 清君侧! 这三个字,已是形同谋逆。 钱文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去拉他。 陆渊却没有制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铮,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中的赤诚与决绝。 许久,他才上前,亲手将林铮扶起。 “心意我领了。但还没到那一步。” 他的手按在林铮的肩膀上,沉稳而有力。“大夏的江山,不能再乱了。” 他转头看向钱文柏:“文柏,你立刻返回凉州。用这笔钱,给我做三件事。第一,继续扩建工坊,我要新式织机和精钢的产量,在半年内,再翻十倍!第二,修路!从凉州城,到玉门关,我要一条能让八马并行的水泥官道!第三,凡是家中子弟参军的,一律免除赋税,优先分配田地。” “是!”钱文博重重点头。 陆渊又看向林铮:“你留下,帮我做一件事。京营十二卫,多是勋贵子弟,不堪一击。但其中,有一支‘羽林卫’,是天子亲军,高手如云。我想办法把你安插进去。我要知道,皇宫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 林铮没有任何犹豫:“遵命!” 【才气值+120(远程管理)】 【领导力微量提升。】 交代完一切,陆渊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凉州是他的剑,京城是他的盾。剑要磨得更利,盾也要铸得更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钱文柏,忽然露出一丝犹豫。他看了一眼林铮,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还有事?”陆渊察觉到了。 钱文柏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压低了嗓音。 “东家,还有一件怪事。” “我在凉州整理户籍旧档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似乎……似乎在我之前,就有人在暗中查阅三十年前的卷宗。而且,他们查的,不是田亩,不是赋税,而是……是当年的人口出生记录。” 陆渊心中一动:“查到了什么?” 钱文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 “我花了些功夫,找到了一个当年负责登记的退休老吏。他说,最近有几个神秘的外乡人,一直在向他打听……打听您母亲的事。” “我母亲?” 陆渊的心,猛地一沉。 关于母亲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只知道,她是镇北侯府的一位无名侧室,早早便病故了。在那个等级森严的侯府中,一个失宠侧室的死,掀不起半点波澜。 为何会有人,在三十年后,去翻查她的出生记录? “那个老吏还说了什么?” “他说……那些人问得很细。”钱文柏的声音愈发低沉,“问了您母亲的闺名,籍贯,还有……还有她入府前的所有事。” “他告诉那些人了吗?” “没有。”钱文柏摇头,“那老吏有点骨气,说户籍档案是朝廷机密,不能外泄。那些人没得手,但给了他一笔封口费,警告他不许声张。” 陆渊沉默了。 一条条线索,在脑中交织。 苍狼铁骑玉佩上的狼首噬月徽记。 神秘的昆仑阁与三皇子。 藏书阁的“大计划”。 现在,又多了一条,调查他生母的神秘人。 这些事,背后是否指向同一个源头? 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一张巨网的中央,而织网的人,还藏在最深的黑暗里。 …… 三日后,京城,曲江池畔。 这里是京城文人雅士最爱流连的地方,今日,一场由翰林院几位大学士牵头举办的文会,更是吸引了京中大半的才子名流。 一封烫金的请柬,被送到了陆渊下榻的驿馆。 送柬人,是顾青云。 “陆兄,此会名为‘咏秋’,实为试探。”顾青云一脸凝重,“京中不少文人,都受过镇北侯府的恩惠,他们今日,怕是要为难于你。” “鸿门宴,我去的还少吗?” 陆渊换上一身素净的儒衫,将官印留在了驿馆。 曲江池畔,画舫云集,丝竹悦耳。 当陆渊的身影出现在文会所在的“兰亭水榭”时,满场的喧嚣,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排斥与敌意。 【官场生态扫描中…】 红色标记(敌对):42人,多为翰林院、国子监清流,与镇北侯派系关系密切。 【黄色标记(中立/观望):35人,态度不明。】 【绿色标记(友善):5人,以顾青云为首的少数革新派士子。】 陆渊不动声色,在顾青云的引导下,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酒过三巡,诗兴正浓。 一位面白无须,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站了起来。他是国子监司业,李慕白,素来以镇北侯门生自居。 “今日雅集,诸位佳作频出,然,总觉得少了一股金戈铁马之气。” 李慕白端着酒杯,踱步至场中,视线却直直地锁定了陆渊。 “听闻凉州巡抚陆大人,文武双全,不但能阵前平乱,亦能笔下生花。今日有幸在此,何不赋诗一首,让我等一开眼界?” 第91章 全场酸儒想教我做人,一首诗让你老实闭嘴 这话,看似恭维,实则暗藏机锋。 在场的都是浸淫诗文几十年的老手,一个武将出身的年轻人,在这种场合下赋诗,无异于班门弄斧。 情感效果判定:挑衅/压力。】 关系变化:陆渊-保守文人:-20 “李司业说的是!” “正该如此!我等也想见识见识陆大人的文采!” 场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气氛被烘托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等着看陆渊的笑话。 顾青云的脸上已现出急色,正要起身解围。 陆渊却按住了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李慕白,只是环视全场,目光平静。 “既然诸公盛情,陆某便献丑了。” 他没有索要笔墨,只是略一沉吟,便朗声开口。 “霜刃未试天下寒,” 第一句出口,场间便静了三分。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笔锋可作万军拦。” 第二句,文气与杀气交融,不少人已是动容。 李慕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陆渊的声音,愈发高亢。 “莫笑沙场匹夫勇,” “胸中自有定国山!”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如洪钟大吕,震彻整个水榭! 全场死寂。 那诗中蕴含的磅礴气魄与冲天豪情,让所有人都为之失语。 这哪里是诗? 这是宣言!是对所有轻视与挑衅,最直接、最狂傲的回应! 情感效果判定:震撼/钦佩。】 圣人之言技能触发:言出法随,文气震心。】 关系变化:陆渊-文人圈:+35】 才气值+100】 “好!”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随即,叫好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那些原先持中立态度的文人,看向陆渊的视线,已满是惊叹与欣赏。 李慕白的面皮涨成了紫红色,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此时,又一位老者站了出来,他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刘承彦。 “陆大人诗才卓绝,老夫佩服。” 他先是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 “然,诗言志,老夫观陆大人之诗,杀伐之气过重。治国,当以仁德为本,教化为先。听闻陆大人在凉州所行之策,颇为激进,与圣人教诲相悖。不知陆大人,对此有何见解?” 这一招,比李慕白更为阴险。 他避开了诗才,直接攻击陆渊的执政理念,将他拖入经义辩论的泥潭。 这是文官们最擅长的领域。 陆渊笑了。 “刘学士之言,学生不敢苟同。” 他对着刘承彦一揖,随即直起身。 “学生只知,与饥寒交迫的兵卒谈仁德,是伪善。与刮地三尺的贪官谈教化,是迂腐。” “凉州旧军,缺饷三月,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此时,仁德何在?圣人教诲何在?” “我让他们吃饱穿暖,分发军饷,他们便愿为我死战。我将贪墨军饷之徒,斩于阵前,全军便上下归心。这,就是我的‘仁德’!” “凉州旧吏,与豪强勾结,侵占军屯,百姓流离失所。我清丈田亩,将土地还给军户,他们便视我为再生父母。这,就是我的‘教化’!”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承彦。 “刘学士久居庙堂,可知边关疾苦?可知饿殍遍地?空谈仁德,救不了大夏!坐而论道,退不了敌寇!” “我的道理很简单。谁让百姓有饭吃,谁就是圣人!谁能保家国安宁,谁的道理,就是天理!” 一番话,如狂风扫落叶,将那些所谓的“圣人教诲”驳斥得体无完肤。 在场的中立文人,无不为之动容。 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将经世济用之学,说得如此直白,如此透彻。 情感效果判定:说服/认同。】 关系变化:陆渊-中立文人:+25 才气值+80】 刘承彦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场文会,至此,已然成了陆渊一个人的舞台。 再无人敢于出言挑衅。 文会散场时,暮色已浓。 陆渊与顾青云并肩走出水榭,身后,是无数复杂的视线。 就在经过一处回廊的拐角时,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手捧着一张琴,与他们擦肩而过。 一阵香风拂过。 女子脚下似乎一绊,怀中的琴向一侧滑落。 陆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 “多谢公子。” 女子的声音柔媚入骨,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 正是京城第一名妓,苏轻言。 “举手之劳。”陆渊松开手。 苏轻言抱着琴,对他盈盈一拜,随即转身,袅袅娜娜地走远。 顾青云在一旁看得有些发愣。 陆渊却在原地停住了脚步。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琴弦的冰凉触感,和一张纸卷的温热。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卷收入袖中,与顾青云告别,独自走向僻静处。 展开纸卷,上面是一首小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诗是旧诗,意境萧索。但背面的图案,却让这萧索之中,透出一股森然的杀机。 一座书架,三层,五本。 书旁,那个狼首噬月的徽记,在跳动的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正无声地狞笑。 皇宫,藏书阁。 陆渊几乎立刻就确定了地点。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家藏书阁,才有资格用如此精细的图纸来作为索引。 三皇子,昆仑阁,藏书阁,狼首噬月,调查生母的神秘人。 一张张牌,被翻开,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他静坐片刻,取出一枚特制的铜哨,吹出一段不成调的音节。片刻后,院门被轻轻叩响。 顾青云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几分夜露的寒气。 “陆兄,这么晚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渊没有废话,直接将那张纸卷推到他面前。 顾青云只看了一眼,儒雅的面容便瞬间凝固了。他并非不识那狼首噬月的徽记,只是从未想过,会从陆渊这里看到。 “这是……苏轻言给你的?”他压着嗓子问。 “你认识她?”陆渊有些意外。 “京城第一名妓,谁不认识。”顾青云苦笑一声,“但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昆仑阁’的常客,更是三皇子赵贤府上的座上宾。” 第92章 朝廷老六竟是你 果然。 陆渊指着那幅图:“藏书阁,三层,五本。三皇子到底想在里面找什么?” 顾青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屋内踱了几步,似乎在组织语言。 “陆兄,你可知,当初在朝堂上联名弹劾你的五十七名官员,是什么来路?” “不全是镇北侯的人。”陆渊肯定地回答。 “对,不全是。”顾青云的语调沉重下来,“其中至少有二十人,属于另一个派系。他们平日里自诩清流,不结党,不营私,满口圣人教诲,却在暗中,全都投靠了三皇子赵贤。” “这股势力,在京城盘踞已久。他们看不起镇北侯那样的武夫,也鄙夷杨恭宰相那样的政客。他们认为,自己才是能‘澄清寰宇’的国之栋梁。” 【情感效果判定:压力/警惕】 关系变化:陆渊-三皇子党:-30】 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镇北侯是明面上的恶犬,凶狠,但目标明确。而这三皇子,却像一条潜伏在暗影中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必然是致命一击。 “他们不仅在朝堂有人。”顾青云从怀中取出一份手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吏部,户部,甚至京营十二卫中,都有他们的人。而昆仑阁,就是他们在商界的钱袋子,行事狠辣,短短两年,就吞并了京城近三成的战略物资生意。” 这股势力,远比他想象的要庞大,也更隐蔽。 【情感效果判定:收获/优势】 关系变化:陆渊-情报:+40 陆渊接过那份手稿,一目十行。 上面罗列了数十个名字,从六部郎中,到京营参将,再到富商巨贾,织成了一张触目惊心的大网。 “这些,是我这半年来,通过一些落魄士子和寒门故友,一点点拼凑出来的。”顾青云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同道的释然,“我原以为,我是孤身一人在对抗这片黑暗。” 陆渊仔细看着名单,将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与他脑中【察言观色】技能标记出的敌对派系,一一对应。 大部分都对得上。 但也有几个,让他感到意外。 比如,翰林院的侍讲学士刘承彦。在文会上,他看似是为镇北侯出头,抨击自己的执政理念。但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三皇子派来,试探自己深浅的棋子。 还有几个弹劾自己的御史,也并非镇北侯的死忠,而是三皇子的门下。 他们并非同盟。 他们在利用彼此,也在相互提防。 “有趣。”陆渊的指尖在名单上一个名字上轻轻划过,“镇北侯要的是西北割据,保住陆家的权势。而三皇子……他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两条饿狼,都盯上了大夏这块肥肉。只是一个想撕下一条腿,一个想整个吞下。 他们的利益,有重叠,但更有冲突。 【情感效果判定:机智/布局】 关系变化:陆渊-政治智慧:+20】 【才气值+160(政治分析)】 “陆兄的意思是……”顾青云瞬间明白了陆渊的想法。 “驱虎吞狼。”陆渊淡淡吐出四个字。 顾青云心头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这位陆大人,不仅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在这不见硝烟的朝堂,同样是算计人心的顶尖高手。 “可是,”顾青云的忧虑并未减少,“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在藏书阁找什么。这张图,就是一个死结。皇宫禁地,我们根本进不去。” 陆渊的视线,落回那张纸卷上。 狼首噬月的徽记。 调查他生母的神秘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难道…… “青云,”陆渊抬起头,打断了自己的思绪,“三皇子最近,还有什么大动作?” “有!”顾青云立刻回神,“我的人打探到,他们正在策划一个名为‘清风’的计划,时间,就定在七日后的‘秋狝大典’上。” 秋狝大典。 皇帝将率领百官,前往西山皇家猎场,行狩猎之礼,祭祀天地。届时,京城大半的勋贵和禁军都会随驾前往,宫中防卫必然空虚。 他们想在秋狝大典上动手? 而动手前,他们需要从藏书阁里,拿到某样关键的东西。 那本书里,到底藏着什么? 是能颠覆皇室正统的陈年秘辛?还是某位重臣的通敌罪证? 陆渊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这张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而他,正一步步走向网的中心。 他看着手中的名单,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像一个蛰伏的鬼影。 “陆兄,我们该怎么办?”顾青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 “等。” 陆渊只说了一个字。 “等?” “对,等。”陆渊将那份名单仔细收好,放进怀里,“等他们自己,把那本书取出来。我们只需要在最后,当一个黄雀就够了。” 顾青云愣住了,他完全没弄明白陆渊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渊却不再解释,他站起身,走到院中,看着天上那轮残月。 晚风吹动他的衣角,也吹来了他低沉而清晰的指令。 “不过,在等之前,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去查一个人。三十年前,镇北侯府的一位侧室,我母亲,苏氏。我要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尤其是,她的籍贯,以及入府前的所有过往。” 夜色如墨。 顾青云推门而入时,带来了一身寒气,也带来了一份尘封三十年的户籍卷宗摹本。 “陆兄,查到了。”他的儒雅面容上,此刻只剩下惊骇与凝重,“你母亲苏氏,籍贯并非凉州,而是……东海之滨的琅琊苏氏。” 琅琊苏氏。 陆渊脑中飞速检索,却是一片空白。这显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 “她入府前的记录,几乎被人为抹去,我找的那位老吏,也是靠着当年的一点残存记忆,才从废档中拼凑出这些。”顾青云将摹本递过来,“最关键的,是这个。” 他指着卷宗角落里,一个家族徽记的淡墨拓印。 第93章 别演了陛下,再演就亡国了。 那是一个残缺的图案,但轮廓清晰可辨。 狼首。 虽无噬月之态,但那独特的、充满蛮荒与凶戾气息的线条,与苍狼铁骑那枚玉佩上的狼首,如出一辙。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关联性信息! 剧情线“身世之谜”与剧情线“狼首噬月”发生交汇! 推演中……关联度92%!建议立即采取行动! 系统的提示音,前所未有的急促。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线穿起。 调查他生母的神秘人,三皇子的“昆仑阁”,藏书阁里的秘密,镇北侯的“资敌通敌”,以及这个源自母亲家族的狼首徽记。 它们背后,指向同一个庞然大物。 一个潜伏在大夏王朝阴影之下,甚至能同时将镇北侯和三皇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恐怖存在。 而镇北侯陆啸天,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棋手,他更像是一枚被推到台前的,最大、最凶恶的棋子。 陆渊没有再等。 “青云,帮我备车,我要立刻进宫。” “现在?”顾青云一惊,此时已是深夜,宫门早已落锁。 “对,就现在。” 一刻钟后,皇城朱雀门外。 当陆渊手持那枚皇帝御赐的、可于任何时辰入宫面圣的金牌时,守城的禁军将领脸上写满了为难与震惊。 但金牌如朕亲临,无人敢拦。 幽深的宫道上,只有陆渊一人的脚步声在回响,每一步,都踏在沉沉的夜色里。 御书房,灯火通明。 皇帝赵乾正在批阅奏折,听闻陆渊深夜求见,他只是抬了抬眼皮,并未感到太多意外。 “说吧,又有什么事,值得你动用那块金牌。”赵乾搁下朱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陆渊没有行礼,也没有开口。 他只是从怀中,一件件地,将东西取出,摆在皇帝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 第一件,是那份记录了榆阳府至凉州各级军官贪墨军饷的详细账簿。 第二件,是那枚从残疾人刺客身上搜出的,镇北侯府的私印玉佩。 第三件,是陆明亲笔画押的,关于镇北侯如何暗中资助草原部族,意图引草原之火烧尽西北边军,从而达到拥兵自重、裂土封王之野心的供状。 每一件,都足以在朝堂之上掀起惊涛骇浪。 赵乾的面容,随着每一件物品的出现,都变得愈发阴沉。 当他拿起那份供状,一目十行地看完后,整座御书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啪! 供状被重重地拍在书案上,赵乾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帝王的怒火,压抑不住地升腾。 “好!好一个镇北侯!好一个朕的肱骨之臣!” 他怒极反笑,但那笑声里,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朕待他不薄,将大夏最精锐的边军交予他手,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资敌通敌,谋害忠良,裂土封王!他想做什么?想做第二个前朝安禄山吗?” 情感效果判定:愤怒/杀意。 关系变化:赵乾-镇北侯:-150(已跌破仇恨) 怒火过后,赵乾却慢慢坐了回去。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看着陆渊,那种帝王的审视与算计,再次浮现。 “陆渊,你可知,动他,意味着什么?” “镇北侯在西北经营三十年,根深蒂固。朝中门生故吏遍布,军中悍将只听其令。若贸然动他,西北二十万大军一旦哗变,整个北境防线将瞬间崩溃。届时,草原铁骑南下,国本动摇,这个后果,你担得起吗?朕,担得起吗?” 情感效果判定:焦虑/不确定。 关系变化:赵乾-决断:-10 皇帝犹豫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陆渊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赵乾将所有的怒火与顾虑宣泄完毕。 然后,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您说得都对。” 赵乾一怔。 “但是,”陆渊话锋一转,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的气势陡然变得锐利,“西北,已然烂到了根子里。它不是我大夏的臂膀,而是附着在龙体之上的一颗毒瘤!” “这颗毒瘤,今日不除,明日就会吞噬心脉!届时,不用草原人南下,我大夏便会由内而外,自行崩溃!” “陛下以为,如今的镇北军,还是大夏的军队吗?他们只知有镇北侯,不知有陛下!他们吃的军饷,是陛下所出,感的,却是陆家的恩!” “此为不忠!” “他们坐视苍狼铁骑覆灭,意图扑杀平叛友军,此为不义!” “一个不忠不义之人,窃据高位,手握重兵,陛下,您每夜,能睡得安稳吗?” 字字诛心。 赵乾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陆渊继续说道:“陛下所虑者,无非是动他之后的乱局。但臣以为,与其等他准备万全之后再反,不如趁他尚未察觉,先发制人!” “他有二十万大军,可军心不稳,贪腐横行。臣在凉州,新练三万精兵,装备火铳,足以扼守要道,令其动弹不得!” “他在朝中有门生故吏,可这些人,大都也是三皇子的人。我们可以放出风声,让他们狗咬狗,自乱阵脚!” “他有西北财赋,可臣已打通西域商路,凉州的新式工坊日进斗金,足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国战!只要断其盐铁,不出三月,他的大军便会自行崩溃!” 情感效果判定:智慧/说服。 关系变化:陆渊-赵乾:+25 陆渊每说一条,赵乾的眼睛便亮一分。 他发现,自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仅仅是带来了问题,更是带来了一整套周密详尽的解决方案。 他不是在告状,他是在呈上一份平叛定国的方略! “至于那所谓的国本动摇……”陆渊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刮骨疗毒,虽有一时之痛,换来的,却是长治久安!若为保全一时皮肉,而任由毒素蔓延,那才是真正的取死之道!” “臣,愿为陛下手中之利刃,斩此毒瘤,还我大夏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落下,御书房内,落针可闻。 赵乾定定地看着陆渊,许久,许久。 他忽然笑了。 第94章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是一种卸下所有防备与猜忌,发自内心的欣赏与认同。 “好!好一个刮骨疗毒!好一个陆渊!” 他走下御阶,亲手扶起陆渊。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情感效果判定:信任/重用。】 关系变化:陆渊-赵乾:+35,当前关系:深度信任】 【才气值+250(成功说服君主,制定国策)】 “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谋划。”赵乾的手,重重地拍在陆渊的肩膀上,“朕给你一道密旨,你可以调动内阁、六部、京营一切可以配合你的力量。朕只要一个结果,一个万无一失的结果!” “臣,遵旨!” 陆渊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就在他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准备告退之时,赵乾却又叫住了他。 “陆渊。” “臣在。” 赵乾的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他沉默片刻,仿佛在斟酌用词。 “镇北侯是头饿狼,他的一举一动,朕多少还能看见。” 他缓缓踱步到窗边,看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但这座宫里,朝堂之上,还藏着几条看不见的毒蛇。它们盘踞在阴影里,甚至,朕都不知道它们究竟有几条,藏在何处。” 御书房的烛火,映着窗外的夜色,一明一暗。 陆渊从那扇沉重的门后走出,怀中揣着一道足以颠覆乾坤的密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皇帝赵乾手掌的温度与力量。 “看不见的毒蛇……” 赵乾最后的话语,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比深夜的寒风更让人肌骨生寒。 镇北侯是狼,看得见,摸得着。 而这盘踞在权力中枢的毒蛇,却隐匿在每一个笑脸与每一次躬身之后。 这一夜,京城暗流已起。 次日,太和殿。 卯时刚过,百官鱼贯而入。气氛不同寻常地压抑。龙椅上的赵乾,面沉如水,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站定的文武百官。 许多老臣都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陆渊站在武将队列的前列,都指挥使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扎眼。他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审视,猜忌,还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早朝按部就班地进行,议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州府琐事。 就在众人以为今日将要平淡收场时,陆渊出列。 “臣,陆渊,有本奏。” 瞬间,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凝滞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乾抬了抬眼皮。“准奏。” “臣自凉州归京,沿途查访边镇军务,发现各卫所兵员冗杂,器械老旧,军备废弛,与账面所录,出入甚巨。”陆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以为,边防乃国之大事,不可不察。恳请陛下下旨,由兵部、户部、都察院会同,彻查西北边镇兵员、钱粮、军械三项,以正视听,固我大夏北境长城!” 话音一落,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 谁都听得出来,这把火,烧向的是谁。 彻查西北边镇?那不就是将镇北侯府架在火上烤吗! “臣,附议!” 吏部尚书钱屿立刻站了出来,他的立场从来都与镇北侯府不睦。 然而,不等更多人表态,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臣,有异议。” 户部尚书张敬言颤巍巍地走出队列,他一向以持重老成著称,在朝中被视为中立派的砥柱。 “陆大人少年锐气,一心为国,老臣佩服。但西北边镇,关乎二十万大军,牵一发而动全身。镇北侯经营西北三十年,劳苦功高,岂能因一些捕风捉影之词,便大动干戈,动摇军心?” 【系统提示:中立派官员张敬言立场发生偏移。】 【情感效果判定:失望/孤立。】 关系变化:陆渊-中立派:-25】 陆渊心中一沉。 他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竟是这位一向只谈钱粮,不问派系的老尚书。 张敬言的话,仿佛一个信号。 “张大人所言极是!陆大人初入朝堂,对西北军务恐不甚了了。如此轻率提议,有失稳妥!”一名御史紧随其后。 “军心士气,重于一切!若因此引起边军猜忌,致北境不稳,谁能担此大任?”兵部的一名侍郎也高声附和。 一时间,数名之前从未表露过明显倾向的官员,纷纷站出来指责陆渊“年轻冒进”“不知轻重”。 他们的言辞听上去冠冕堂皇,句句不离“国家大局”,“边境安危”。 可陆渊看得很清楚。 这些人,不是镇北侯的死党,他们是墙头草。在他们眼中,自己的提议,是要撼动镇北侯这棵大树,风险太高。他们选择站在看似更强大的一方,来保全自身利益。 这就是政治的残酷。 警告!检测到朝堂势力出现剧烈波动,敌对阵营正在扩大! 就在反对之声愈演愈烈,陆渊被推上风口浪尖之时。 “咳。” 一声轻咳。 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嘈杂的朝堂瞬间安静下来。 百官之首,宰相杨恭,缓缓睁开了他那双似乎永远都睡不醒的眼睛。 他踱步而出,先是对着龙椅上的皇帝躬身一礼,随后转向众人。 “老夫倒觉得,陆大人的提议,甚好。” 一句话,满堂皆惊。 杨恭,这位在朝堂上和了三十年稀泥的老狐狸,竟然公开表态了! “张尚书忧心国本,是老成之言。但,”杨恭话锋一转,“讳疾忌医,终将病入膏肓。我大夏的边军,若连查账的文书都经受不起,那还如何抵御草原的豺狼?” “陆大人所言,是查弊,不是问罪。是为强军,不是为乱军。其心可嘉,其行当励!” 杨恭一锤定音。 他没有攻击任何人,却将陆渊的提议,从“挑战镇北侯”的层面,拔高到了“为国革新”的层面。 【叮!获得宰相杨恭的公开支持!】 【情感效果判定:支持/力量。】 关系变化:陆渊-改革派:+40 随着杨恭的表态,数名一直沉默的官员,如刑部尚书、大理寺卿等人,也纷纷出列附议。 一个以杨恭为首的,稳固的政治联盟,在这一刻,正式形成。 第95章 老6竟是我队友 陆渊感到肩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然而,就在两派势力剑拔弩张,相持不下之际。 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从文官队列的末尾传来。 “下官翰林院修撰顾言,支持陆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年轻官员,昂首走出。 他很年轻,面容还有些青涩,但站得笔直。 “吾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上为君分忧,下为民请命!榆阳府之事,京城早有流传,新政之利,江南万民称颂!陆大人有经世之才,行雷霆手段,正是匡扶社稷的干臣!” “我等食君之禄,岂能坐视边防腐坏,尸位素餐,而以所谓‘祖制’、‘安稳’为由,阻挠革新大计!” “若今日惧怕动摇,那明日,便是国之动摇!” 这番话,掷地有声。 朝堂之上,许多老臣都露出不屑之色。 区区一个七品修撰,也敢在此妄议国事?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李清,附议!” “臣,国子监博士王勉,附议!” “臣……” 一个接一个,全是年轻的,品阶不高的官员。他们或许人微言轻,但此刻汇聚在一起,却形成了一股谁也无法忽视的声浪! 他们是京城的知识分子,是科举出身的寒门士子,是陆渊那篇《新论》的拥趸! 他们代表着一股新生力量! 【情感效果判定:惊喜/希望。】 【关系变化:陆渊-新生力量:+35】 陆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自己并非孤身一人。那些他曾以为虚无缥缈的思想,真的在他人心中,种下了火种。 龙椅上的赵乾,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最终,他一拍龙案。 “不必再议!此事,就由杨相牵头,陆渊协同,组建专案,即刻拟定章程!” 一锤定音。 退朝的钟声敲响。 陆渊赢得了第一场朝堂交锋的胜利。 然而,当他走出太和殿时,他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些向他道贺的改革派官员身上。 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中几个不起眼的角落。 三皇子的人。 在刚才的争论中,他们表现得非常奇怪。他们既没有支持自己,也没有明确反对。 他们做的是,煽风点火。 当张敬言等人攻击陆渊时,他们便跳出来,以更激烈的言辞攻击张敬言“固步自封”;而当杨恭表态支持时,他们又阴阳怪气地质疑杨恭是否与陆渊“早有勾结”。 他们像一群搅动浑水的泥鳅,让原本清晰的对立,变得更加混乱,更加激烈。 他们不是在帮谁。 他们是在激化矛盾,唯恐天下不乱! 【叮!成功洞悉三皇子党派的政治意图!】 【才气值+180(政治洞察)】 陆渊瞬间明悟。 驱虎吞狼,坐收渔利。 这才是三皇子真正的算盘! 他要借自己这把刀,去砍镇北侯这头猛虎,同时也要让这把刀,在与猛虎的搏杀中,被磨损,被消耗,最好是同归于尽! 那条看不见的毒蛇,终于露出了它的毒牙。 就在陆渊思绪翻涌之际,一个小太监碎步跑到他跟前,深深一揖。 “陆大人,杨相在东华门外的‘静心阁’茶楼备了茶,说有要事相商。” 静心阁的茶,终究是没喝成。 杨恭在东华门外,只对陆渊说了一句话。 “陛下等的,就是今夜。” 亥时。 京城落了锁,万籁俱寂。 朱雀大街上,往日里早已熄灯的坊市,此刻却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镇北侯府,这座盘踞京城数十年,象征着无上军功与权势的府邸,被三千羽林卫围得水泄不通。 金铁交击之声骤然响起,沉重的坊门被撞开,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连串的火星。 “奉陛下密旨,查抄镇北侯府,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羽林卫中郎将李嗣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响。 侯府内瞬间大乱。 护院家丁举着刀冲出来,却在看到黑压压的甲士和明晃晃的弩箭时,瞬间腿软。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从府内深处传来。 镇北侯陆天雄,身着一袭锦袍,龙行虎步而出。即便年过半百,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依旧逼人。 他扫视着包围府邸的羽林卫,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只有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李嗣,你好大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力,敢围我的镇北侯府?” 李嗣从马上下来,手持圣旨,却不敢直视陆天雄。 “侯爷,末将……末将是奉旨行事。” “奉旨?”陆天雄冷笑一声,“拿来我看!我倒要看看,陛下为何要深夜扰我府邸清净!我陆天雄为大夏镇守北境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陛下,也需给我一个交代!”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那是源于手握二十万边军,根植朝堂数十年的底气。在他看来,皇帝赵乾不过是个需要依仗他的年轻君主。弹劾?彻查?不过是君臣之间的小小博弈,敲打一番罢了,谁敢真的动他? 【系统提示:检测到镇北侯陆天雄的傲慢情绪。】 【情感效果判定:愤怒/不屑。】 【关系变化:陆渊-镇北侯:-20】 “侯爷说的是。”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羽林卫的队列之后传来。 陆渊缓缓走出,身上的都指挥使官服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鲜红。 他没有看陆天雄,而是走到了李嗣身边,拿过了那份圣旨。 当陆天雄看到陆渊的那一刻,他那张写满嚣张与跋扈的脸,僵住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怒火,都卡在了喉咙里。 震惊。 难以置信。 然后是……一丝发自骨髓的恐惧。 他可以不把羽林卫放在眼里,可以质问皇帝的圣旨,因为那些都是规矩内的东西。 但陆渊的出现,不合规矩。 这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庶子,这个被他视为耻辱的孽种,此刻却穿着三品大员的官服,在查抄他府邸的现场,平静地看着他。 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可怕的信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天雄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渊终于抬起头,看向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没有恨意,没有激动。 他的神态平静得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第96章 侯爷别嚣张,我来抄个家 他展开圣旨,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侯陆天雄,在位三十载,拥兵自重,贪墨军饷,私铸兵甲,结党营私,更甚者,资敌通敌,意图谋逆,罪证确凿,天地不容!着即刻剥夺其爵位,抄没家产,一应人等,尽数下狱,听候发落!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天雄的心口。 “不……不可能!”陆天雄面如死灰,不住地摇头,“这是污蔑!是构陷!陛下他……他不敢!” 陆渊将圣旨合上,递还给李嗣。 “镇北侯,哦不,陆天雄。陛下为什么不敢?” “我儿陆明,已将你与苍狼部落的来往信件,尽数呈交御前。你送出去的每一笔钱粮,换回来的每一份承诺,都清清楚楚。” “你以为你在西北的布置天衣无缝,却不知,最先背叛你的,就是你最信任的儿子。”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天雄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个逆子……” 他那双曾经鹰视狼顾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死寂和绝望。 他败了。 不是败给了皇帝,不是败给了朝堂,而是败给了他亲手养大的、最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和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庶子。 叮!检测到仇敌的心理崩溃。】 情感效果判定:复仇/满足。】 关系变化:陆渊-复仇:+50】 “搜!” 随着李嗣一声令下,羽林卫如潮水般涌入侯府。 哭喊声,求饶声,器物破碎声,交织在一起。 这座曾经辉煌的府邸,在顷刻间,化为人间地狱。 陆渊没有再看陆天雄一眼,径直朝书房走去。 林铮和钱文柏早已带人等候在那里。 “大人,都控制住了。” 陆渊微微点头。“按计划行事。” 他推开书房的门。 这里的陈设,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当年,他就是在这里,被陆天雄用马鞭抽打得体无完肤,只因为他偷偷读了几本兵法。 如今,物是人非。 钱文柏很快从墙壁的夹层中,搬出一个沉重的铁箱。 里面是厚厚的账本,记录着镇北侯府与西北各路将领、朝中官员的钱粮往来,每一笔都是通天的罪证。 而林铮则在书架后,启动了一个隐秘的机关。 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暗道。 一股阴冷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不大,正中放着一个紫檀木长桌。 桌上,除了一些金银珠宝,还有几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林铮拿起一封,上面的徽记,是一头狰狞的草原狼。 “大人,是苍狼部落王庭的印信!这是通敌的铁证!”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资敌和通敌,是两个概念。前者是死罪,后者,是灭族的大罪! 叮!关键罪证被发现!】 情感效果判定:震撼/正义。 关系变化:朝廷-镇北侯:-80】 陆渊没有理会那些信件。 他的注意力,被桌角一个不起眼的黑铁盒子吸引了。 盒子没有上锁,他轻轻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信件。 只有一卷泛黄的丝帛。 他展开丝帛,上面并非文字,而是一副繁复的星图。星图之下,用朱砂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天命计划。 在丝帛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小小的印章。 那不是镇北侯府的印章,也不是苍狼部落的徽记。 而是一座巍峨的宫殿阁楼图案。 昆仑阁。 一股寒意,顺着陆渊的脊椎,直冲天灵。 镇北侯,不过是这盘大棋上,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 他以为的最终复仇,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 叮!复仇线任务完成,镇北侯府覆灭!】 才气值+300!】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陆渊却没有丝毫复仇成功的喜悦。 他拿着那份“天命计划”,只觉得手中沉重无比。 门外传来喧哗。 被卸去所有武器和官服的陆天雄,如同一条死狗般被两名甲士拖拽着,经过书房门口。 他看到了陆渊,看到了陆渊手中的那份丝帛。 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竟猛地爆发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光亮,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不……不要碰那个!你……你惹不起的!我们都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 陆渊攥紧了那份丝帛,上面仿佛还带着昆仑阁的冰冷。 天命计划。 昆仑阁。 这两个词,重逾千钧,压得陆渊几乎喘不过气。 他以为的终局,只是别人的开篇。 叮!宿主请注意,复仇任务链完成,奖励已发放。新主线任务“天命”已开启。】 任务简介:揭开“天命计划”的真相,并予以粉碎。】 任务奖励:视完成度而定。】 警告:此任务线涉及高位格存在,危险等级:极高。 系统的提示音接连响起,陆渊却无心查看。 他的心神,完全被手中那卷丝帛,以及陆天雄最后那句嘶吼所占据。 “我们都惹不起。” 能让佣兵二十万、嚣张跋扈的镇北侯说出这句话的存在,究竟是何等的可怕? …… 三日后。太极殿。 大夏王朝最恢宏的殿宇,此刻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镇北侯府的覆灭,宛如一场十二级的地震,余波至今仍在朝堂之上回荡。 抄没的家产、通敌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由内阁与三法司联合审理,牵连出的官员多达数十位。京城的天,仿佛都被洗了一遍。 而引发这场地震的中心,那个年仅十八岁的青年,此刻正静静地站在武将队列的最前方。 他穿着崭新的正三品都指挥使官服,身姿挺拔,与周围那些神色复杂的老臣们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视线,或明或暗,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有敬畏,有嫉妒,有审视,更多的,是忌惮。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环视一周,将百官的神态尽收心底。 第97章 陛下别赏了再说孩子要骄傲了!直接封侯拜相 “镇北侯一案,已然审结。陆天雄父子罪大恶极,当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波澜,却让殿内温度骤降。 “然,此案得以侦破,全赖一人之功。” 赵乾的目光,落在了陆渊身上。 “都指挥使陆渊,上前听封。” 陆渊出列,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 “臣在。” 这一刻,他就是全场的焦点。 然而,不等皇帝开口,一个苍老的身影从文官队列中走出。 是御史大夫,陈源。 “陛下!”陈源躬身一礼,“陆指挥使揭发国贼,功在社稷,理应封赏。然,赏罚乃国之公器,不可不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陆指挥使年岁尚轻,骤登高位,已是陛下天恩。此次虽有大功,但其手段酷烈,于榆阳府斩杀千总,于京城深夜抄家,皆有违朝廷法度,恐失天下人心。” 【系统提示:检测到保守派官员的负面情绪。】 【情感效果判定:不满/质疑。】 【关系变化:陆渊-保守官员:-15】 陈源话音刚落,立刻便有数名官员出列附和。 “陈大人所言极是!陆渊虽有功,然其行事乖张,杀伐过重,若再加重赏,岂非鼓励百官效仿?届时朝堂汹涌,国将不国啊!” “陛下,陆渊不过一黄口小儿,资历浅薄,骤然提拔,恐难服众!” “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质疑之声四起。 这些人,大多是与镇北侯府无甚瓜葛的所谓“清流”,他们不敢直接反对皇帝,便将矛头对准了陆渊的年龄和资历。 陆渊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是必然的。 他的崛起太快,根基太浅,必然会招致旧有势力的反弹。 宰相杨恭立于文官之首,阖着双目,仿佛睡着了一般,对殿上的争吵置若罔闻。 龙椅上的赵乾,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丝不耐。 “说完了?” 他冷冷地开口,两个字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赵乾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 “朕倒是想问问诸位爱卿。” “当镇北侯拥兵自重,贪墨军饷之时,你们这些股肱之臣在何处?” “当陆明私通苍狼,意图裂土之时,你们这些社稷栋梁又在何处?” “是朕的都指挥使,陆渊!是他,孤身入凉州,为国库追回百万银两!是他,力挽狂澜,擒获国贼陆明!也是他,不畏强权,揭开了镇北侯这颗盘踞大夏三十年的毒瘤!” 赵乾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重锤敲在那些官员的心上。 “尔等食君之禄,不思为君分忧,却在此计较功臣的年龄资历,攻击他办案的手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朕用人,唯才唯功!何须论什么资历?” “尔等做不到的事,他做到了!不敢惹的人,他扳倒了!这份功绩,难道还不够吗?” 皇帝的雷霆之怒,让陈源等人噤若寒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臣等……知罪!” 赵乾没有再理会他们,重新坐下,恢复了平静。 “陆渊。” “臣在。” “你揭发国贼,挽救社稷于危难,功高盖世。朕若不赏,何以明法典,何以励后人?” 他看向身旁的内侍。 内侍会意,展开一卷明黄的圣旨,用尖细却清晰的嗓音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都指挥使陆渊,忠勇果毅,智计无双,破镇北侯谋逆大案,有再造社稷之功。特晋封为‘定国侯’,食邑三千户,世袭罔替!” 定国侯! 这三个字,宛如惊雷,在太极殿内炸响! 大夏开国百余年,异姓封侯者,屈指可数!无一不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元勋宿将! 陆渊,年仅十八,一步封侯! 百官哗然,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年轻人。 【情感效果判定:荣耀/权力。】 【关系变化:陆渊-地位:+60】 然而,这还没完。 内侍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 “……镇北侯一案,牵连甚广,户部亏空巨大,国库空虚。为整顿财赋,兴利除弊,朕思虑再三,唯陆渊可当此任。” “着,即日起,擢升定国侯陆渊为户部尚书,总领全国财赋事宜,位列九卿!钦此!” 如果说封侯是惊雷,那任命户部尚书,就是天塌地陷! 户部!天下钱袋!六部之中最要害的部门! 一个十八岁的侯爷,执掌户部? 这已经不是破格,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寂静。 陈源等反对者,面如死灰。他们明白,皇帝这是在用最强硬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力挺陆渊的决心。 质疑?反对?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毫无意义。 陆渊的心,也在此刻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户部尚书。 他原本的计划,是先在军中站稳脚跟,再图其他。 没想到,皇帝赵乾直接给了他一个王炸。 这既是无上的信任,也是一副沉重无比的担子。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跪下接旨。 “臣,陆渊,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他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圣旨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叮!宿主晋封为“定国侯”,获封九卿之首“户部尚书”,权势达到顶峰!】 【才气值+400!】 【恭喜宿主,政治影响力达到新高度!】 陆渊站起身,没有立刻归列。 他转身,面向朝堂百官,那张年轻却沉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得意或张扬。 他只是微微躬身,对着所有人行了一礼。 “诸位大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极殿。 “陆渊年少,德薄能鲜,蒙陛下天恩,得此高位,诚惶诚恐。” “昔日之功,已是过往云烟。自今日起,我为大夏户部尚书,心中所念,唯有国库充盈,百姓富足。” “日后,还请诸位同僚,不吝赐教,同心同德,共辅陛下,开创盛世!” 一番话,不卑不亢,谦逊却又透着一股坚定的力量。 既表明了自己只看未来的态度,也向所有同僚递出了橄榄枝。 那些原本还心怀嫉妒与不满的官员,听闻此言,不少人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第98章 心腹大患 尤其是以顾言为首的年轻官员,更是心潮澎湃。 【情感效果判定:感动/认可。】 【关系变化:陆渊-朝臣:+30】 宰相杨恭,一直紧闭的双眼,此刻终于睁开一条缝,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一闪而过。 册封仪式结束,朝会散去。 陆渊走出太极殿,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那卷名为“天命计划”的丝帛,仿佛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定国侯,请留步。” 身后传来皇帝赵乾的声音。 陆渊转身,只见赵乾已经换下龙袍,一身常服,正缓步走来。 屏退了左右的内侍,赵乾走到陆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远处巍峨的宫殿。 “户部尚书这个位子,不好坐。” “臣明白。” “朕知道你明白。”赵乾忽然笑了笑,“朕把天下钱袋子交给你,就是想看看,你能给朕变出个什么样的乾坤来。” 短暂的沉默后,赵乾的笑意敛去。 “陆渊,镇北侯虽倒,但你不可掉以轻心。” 他压低了声线。 “那份‘天命计划’,朕已经看过了。镇北侯,不过是别人推到明面上的一枚棋子。” “在朝堂的阴影里,在这深宫之中,还藏着一条更庞大,也更致命的毒蛇。” 赵乾转过头,看着陆渊。 “它,才是朕真正的心腹大患。” 定国侯府的大门尚未修葺完毕,陆渊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绯色官袍,腰束玉带,踏入了户部官署。 这里是帝国的钱袋子,大夏王朝的心脏。 然而,当陆渊这位新任尚书踏入主事厅时,迎接他的并非热忱,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冰冷。 户部左右侍郎,四位司主事,十几名郎中、员外郎,早已齐聚一堂。他们躬身行礼,口称“见过侯爷,见过尚书大人”,姿态恭敬,无可挑剔。 但那股疏离与审视,却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系统提示:检测到保守派官僚的集体排斥情绪。】 【情感效果判定:抵触/观望。】 【关系变化:陆渊-户部旧官:-20】 “侯爷年少有为,圣眷正浓,能来我户部主事,是我等的福气。”开口的是左侍郎王泽,一个年过五旬,面容清瘦的老臣。他言辞客气,却透着一股老资格的矜持。 “只是,户部事务繁杂,千头万绪,皆是百年旧制。侯爷初来乍到,还需慢慢熟悉,切不可操之过急。” 另一位右侍郎李明远也抚着胡须附和:“王大人所言甚是。账目之事,一笔一划,皆系国本,最是熬人。侯爷不必急于一时,我等自当为侯爷分忧。” 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 你年轻,是靠皇帝上位,别在这儿指手画脚。安安分分当个牌位,我们把事情办了,功劳算你的,皆大欢喜。 陆渊没有动怒。 他只是平静地走到属于户部尚书的主位上,坐下。 “本官奉陛下之命,总领户部。非为享福,也非为分功。” 他环视众人,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让在场的老油条们都有些不自在。 “即日起,将户部过去三年的所有账目、卷宗、各地呈报的赋税简报,全部搬到我的值房。”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左侍郎王泽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尚书大人,这……这万万不可!户部三年的卷宗,堆起来比山还高,您一个人如何看得过来?况且,各司其务,账目不可轻易离司,这是规矩。” “规矩?”陆渊抬起头,“陛下的圣旨,是不是规矩?” 王泽顿时语塞。 “本官并非要插手各司细务。”陆渊缓和了语气,“只是想对国朝财赋,有个总体的了解。诸位大人都是国之栋梁,经验丰富,但有些事,或许换个角度看,能有新发现。” “搬。” 一个字,不容置喙。 接下来的七天,户部官署出现了一道奇景。 新任尚书陆渊,将自己关在了值房里。一车又一车的陈年卷宗被搬了进去,堆得连窗户都几乎遮蔽。 他不见客,不赴宴,甚至连饭食都是由亲兵送到门口。 户部的官吏们,从最初的惊愕,渐渐变为私下里的嗤笑。 “装模作样!三年的账,神仙也看不完!” “到底是少年心性,想一鸣惊人,却不知这水有多深。” “等着吧,不出十日,他自己就得叫苦不迭,把卷宗乖乖送回来。” 王泽与李明远两位侍郎,更是冷眼旁观,只当是看了一场闹剧。 然而,第八日清晨,户部所有司官以上,皆收到了尚书手令。 于卯时三刻,在主事厅议事。 当官员们带着几分看好戏的心情走进大厅时,却发现陆渊早已等在那里。 他依旧是那身绯色官袍,人清瘦了一些,但精神却极其矍铄。在他的身后,立着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用白布覆盖。 “诸位大人,早。” 陆渊的声音很平静。 “这七日,本官将户部三年的账目,粗略地看了一遍。” “噗嗤。”一名年轻的员外郎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王泽严厉的注视下赶紧低下头。 粗略看一遍?那可是数万卷文书! 陆渊并不理会,他伸手,猛地将白布扯下。 哗! 木板上,赫然是一副脉络清晰的图表。左边是郡县,右边是税种,中间用各种颜色的线条连接,线条旁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日期。 “这是本官绘制的‘大夏财赋流转图’。” “开元二十七年,江南苏、杭二州,上缴国库的丝绸税,共计一百三十万两。去年,只剩七十万两。是桑树死了,还是蚕不吐丝了?” “西北边镇,朝廷每年拨付的军饷高达八百万两,可根据凉州上报的军械采买账目,有三成军饷,在离开京城后,便不知所踪。” “还有河东道的盐税,账面上年年亏损,需要朝廷补贴。可据我所知,河东的私盐贩子,富可敌国。官盐,为何就卖不动?” 陆渊每说一句,就在图表上敲击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在场的所有官员,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不知道。有些是积弊难返,有些,则是他们默许甚至参与其中。但从未有人,敢如此赤裸裸地,将所有问题全部摆在台面上! “本官以为,户部沉疴已久,需用猛药。” 陆渊转身,直面众人。 第99章 查账查出新阴谋?昆仑阁,你的黑手伸得太长 “今日,我提出三项改革。” “其一,清查亏空!成立‘审计司’,独立于四司之外,由本官直管。凡朝廷财赋所涉之处,皆可查,皆要查!凡有贪墨、亏空,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其二,推行‘预算新法’!自下月起,各部、各省,用度几何,需提前一月呈报预算。户部批复多少,司库就拨付多少。无预算,不拨款!杜绝一切滥支滥用!” “其三,厘定税则!废除杂税六十七种,并入田、商、丁三税。简化税制,明晰税率,让百姓缴得明白,让贪官无处伸手!” 三条改革方案,条条石破天惊! 这已经不是改革,这是要把户部这栋老房子推倒重建! “荒唐!”左侍郎王泽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出来,手指着陆渊,气得浑身发抖。 “陆渊!你不过一黄口小儿,安敢如此狂悖!审计司?你想凌驾于六部之上吗?预算新法?朝廷用度,岂能纸上谈兵!简化税则?祖宗之法,岂容你肆意篡改!” “你这是要动摇国本!老夫……老夫要去御前参你!” “对!我等附议!请尚书大人收回成命!” “此法万万不可推行,否则天下大乱!” 一众老臣,群情激奋,纷纷出言反对。 整个主事厅,瞬间变成了唇枪舌剑的战场。 陆渊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任由他们咆哮、指责。 直到所有声音都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 “王大人,你说祖宗之法不可变。” “那我问你,太祖皇帝立国之初,国库岁入三千万两。如今我大夏疆域倍之,人口倍之,为何去年岁入,不过一千八百万两?” “钱,去哪了?” 王泽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担心天下大乱。” 陆渊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镇北侯拥兵自重时,天下没乱。苍狼铁骑叩关时,天下没乱。如今我要为陛下充盈国库,为天下百姓减负,天下,就要乱了?” “究竟是天下要乱,还是诸位大人的……钱袋子,要乱了?” 最后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死寂。 主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叮!宿主提出户部改革方案,展现卓越经世之才,威望初步建立。】 才气值+220!】 能力经世致用】熟练度提升! 陆渊不再看他们,径直走到门外。 阳光正好。 改革,从今日始。 一个月后,户部递交给御书房的第一份财报,让皇帝赵乾龙心大悦。 仅仅推行预算新法,裁撤冗余,京城各部的月度开支,便节省了三成。 厘定税则后,江南送来的第一批秋税,比去年同期,足足多出了五十万两白银! “好!好一个定国侯!”赵乾拿着报表,赞不绝口。 朝堂之上,曾经的质疑声,也渐渐变成了观望与默认。 毕竟,实打实的银子,比任何雄辩都有力。 陆渊在户部的威信,也随着改革的初步成功,逐步建立。那些曾经阳奉阴违的老吏,此刻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这日深夜,陆渊依旧在值房核对新整理出来的账目。 新的记账法,将每一笔款项的来龙去脉都记录得清晰无比。 忽然,他的笔尖一顿。 他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异常。 连续三个月,从云州、并州、荆州三个不同的地方上缴的税银中,都有那么一笔不起眼的款项,在入京之后,正式录入国库总账之前,被转入了另一个户头。 数额不大,每次不过千两,混在数百万两的税银中,毫不起眼。在过去的烂账里,根本无从查起。 但在新的账目体系下,这小小的涟漪,却清晰地暴露了出来。 他调出那个户头的资料。 是一个注册在京城,名为“四海通”的商号。他顺着往下查,查到四海通背后最大的东家。 一个让他心头一沉的名字。 昆仑阁。 夜深。 户部值房的灯火,是皇城中最后熄灭的几盏之一。 陆渊指尖下的账册,还残留着墨迹的清香。 四海通。 昆仑阁。 这两个名字,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这绝非巧合。 那笔不起眼的千两白银,就像巨蟒身上一片微小的鳞片,寻常人看一眼便会忽略,但陆渊却从中嗅到了整条巨蟒的血腥气息。 他没有声张,甚至没有让户部的任何官吏察觉到他的发现。 第二天,他以核对新旧账目交接流程为由,调取了整个户部仓部、度支部、金部、计部所有主事以上官员近三年的差遣记录和功考评语。 这是一项浩繁至极的工作,但在陆渊眼中,这些枯燥的文字背后,藏着一张正在收紧的大网。 他需要找到那个在烂账之中,还能精准将三笔不同来源的税银,悄无声息转入同一个商号户头的经手人。 这需要对户部运转了如指掌,更需要极大的胆魄。 三日后。 陆渊的指尖,停在了一份功考卷宗上。 张彦,二十六岁,金部员外郎。 此人是前朝探花,以才学著称,入仕五年,在户部中是出了名的业务干才。陆渊推行新法时,他曾数次在公开场合,引经据典,驳斥那些反对的老臣,是支持改革的年轻官员中的代表人物。 陆渊甚至还当众夸赞过他“思虑敏捷,堪当大用”。 卷宗上,张彦的履历无可挑剔。 可在那三笔税银入库转账的关键几日,当值的全部官员,恰恰都是他。 一次是巧合,三次,便是预谋。 系统提示:检测到背叛情绪。】 情感效果判定:失望/愤怒。】 关系变化:陆渊-张彦:-50】 陆渊的胸中,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一片彻骨的冰凉。 他所信任的、锐意进取的年轻同僚,那个曾让他看到大夏官场新希望的人,竟然是敌人埋下的钉子。 昆仑阁的手段,比他想象的还要阴险。 他们不只收买贪官,更会腐蚀良臣。 这比明刀明枪的敌人,要可怕百倍。 第100章 我把你当兄弟你拿我当KPI反手让你成卧底 午后,陆渊传唤了张彦。 “尚书大人。” 张彦躬身行礼,姿态一如既往地谦恭有礼,找不到一丝破绽。 “张员外郎,坐。”陆渊指了指旁边的椅子,亲自为他倒了一杯茶。“近来推行预算新法,全部事务最是繁重,辛苦你了。” “为朝廷效力,为尚书分忧,是下官的本分,不敢言苦。”张彦连忙起身,双手接过茶杯。 “本官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不解,想听听你的看法。” 陆渊将一份文书推了过去。 “云州、并州、荆州,这三地今年的秋税,都有些微的账目出入。数额不大,但时间凑巧。本官看了许久,也没理出头绪。你业务精熟,帮我看看,问题可能出在哪里?” 张彦接过文书,仔细看了起来。 他的神态很专注,眉头微蹙,仿佛真的在为上官分忧解难。 足足一刻钟后,他才放下文书。 “回大人,下官愚见,这或许是地方解送税银时,产生的火耗折算误差。三州路途遥远,情况各异,出现些许出入,也属常情。往年的旧账里,这类事情更多。”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都归结于旧日的顽疾。 “是吗?”陆渊的指节,轻轻叩击着桌面。 “可我查过,这三笔所谓的‘误差’,最后都流入了同一个地方。” 陆渊死死盯着他。 “一个叫‘四海通’的商号。” 张彦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只有半息。 随即,他便恢复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愕:“竟有此事?这……这是有人在侵吞国帑!简直胆大包天!尚书大人,此事必须严查!” 他表现得义愤填膺,比陆渊还要激动。 若非早有准备,陆渊几乎要被他骗过去。 “本官知道了。”陆渊没有再追问,只是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是,下官告退。” 张彦躬身退出值房,自始至终,没有再流露出半分异常。 看着他的背影,陆渊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熄灭了。 这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强的对手。 接下来的几天,陆渊按兵不动。 他依旧每日处理户部堆积如山的公务,仿佛已经将“四海通”之事抛之脑后。 而张彦,也依旧是他那个勤勉能干的下属。 但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经张开。 林铮派来的、最精锐的斥候,已经换上了京城百姓的衣服,化作茶馆里的伙计、街边的货郎、勾栏里的听客,二十四时辰,轮流监视着张彦的一举一动。 第七天夜里,机会来了。 张彦出府,进了一家名为“春风得意楼”的酒楼。 半个时辰后,他从后门离开,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城中绕了几个圈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外。 那宅院,挂着的牌匾是“京城河东道同乡会馆”。 黑夜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墙头。 子时。 定国侯府的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林铮一身黑衣,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 他将一张绘制潦草,却标注清晰的地图铺在桌上。 “主公,查清楚了。” 林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杀气。 “张彦见的,是四海通的二掌柜。而那个同乡会馆,根本就是个幌子!里面全是朝中官员,我的人认出了吏部的一名郎中,还有工部虞衡司的一位主事……” “他们是一个庞大的贪腐网络,以同乡、同科的名义结党,遍布朝廷各部。四海通,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他们利用职权,将国库的银子,一点点地蚂蚁搬家,挪进自己的口袋!” “昆仑阁,就是这个网络的背后主使!” 【叮!宿主成功揭开贪腐网络面纱,威望大幅提升!】 才气值+190! 【能力【经世致用】熟练度提升!】 陆渊看着那张地图,地图上,一个个名字被红圈标注出来,触目惊心。 他以为自己扳倒镇北侯,推行新政,已经让朝堂气象一新。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腐肉挖掉一块,下面还有更大、更深、更隐蔽的溃烂。 “这群国之蛀虫!”林铮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响,“主公,下令吧!我今晚就带人,把他们一锅端了!” “不行。”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钱文柏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摘下斗笠,面带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主公,林将军,我们刚到京城,根基未稳。这些人盘根错节,许多人背后都有大靠山。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断尾求生。” 林铮和钱文柏,竟是在得到消息后,一同从凉州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看到这两张熟悉而坚毅的面孔,陆渊心中那片冰凉,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系统提示:获得挚友的无条件支持。】 【情感效果判定:支持/感动。】 【关系变化:陆渊-挚友:+25】 “你们来了。”陆渊站起身。 “凉州军只认主公一人。”林铮抱拳,斩钉截铁,“主公在京城孤军奋战,我等岂能安坐!” “主公要做的是经天纬地的大事,我们就算不能添砖加瓦,也必须守在您身边,以防宵小。”钱文柏的话语更为恳切。 这才是他真正的班底,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陆渊将那份关于四海通的卷宗递给钱文柏。 钱文柏只看了几眼,便吸了一口凉气:“好大的手笔!他们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甚至……他们还插手了西域的香料贸易!主公,这条线,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就在这时,林铮忽然开口,他盯着地图上“四海通”三个字,若有所思。 “主公,我的人在监视时,听到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四海通的那个掌柜对张彦说,让他小心行事,不要误了‘天命’,更不要得罪了‘翊坤宫’里的贵人。” 翊坤宫! 陆渊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当今皇帝赵乾的生母,太后苏氏的寝宫! 那个一直深居简出,不问政事,只知礼佛的太后! 一条条线索在陆渊脑中疯狂串联。 第101章 全网直播我反腐!一开口,整个京城官场吓尿 苍狼铁骑的玉佩,母亲的琅琊苏氏出身,昆仑阁的“天命计划”,三皇子的“清风”阴谋,户部的贪腐网络……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看似最与世无争的深宫妇人。 皇帝口中的“毒蛇”,难道不止一条? 或者说,真正的毒蛇,一直盘踞在最温暖、最核心的地方。 林铮看着陆渊骤变的脸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主公,这‘天命’……到底是什么?” 书房内的空气,因“翊坤宫”三个字而变得粘稠。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宫殿名称,那是权力的源头之一,是皇帝赵乾孝道的根基,是整个大夏王朝最不容触碰的禁区。 林铮和钱文柏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可以与镇北侯为敌,可以与三皇子周旋,甚至可以与满朝文武对抗,但“太后”这两个字,重逾千钧,足以压垮任何野心。 “主公,这……”林铮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现在动手,只会打草惊蛇。”钱文博的判断冷静而残酷,“若四海通的背后真是翊坤宫,我们现在动任何一个人,都会被对方察觉。届时,他们斩断所有线索,我们就成了孤军深入,甚至会被反咬一口,污蔑为构陷太后,图谋不轨。” 这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 “难道就这么看着他们蛀空国库?”林铮不甘心地低吼。 陆渊没有说话。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翊坤宫,天命计划,昆仑阁,苍狼铁骑,琅琊苏氏。 一张无形的巨网,已经将他,甚至将整个大夏都笼罩其中。 他本以为自己是猎人,却发现自己或许也早已是网中的猎物。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蛇,已经出洞了。” “既然它想咬人,我们就不能等它把毒牙亮出来再动手。” 陆渊转过身,他的身上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升腾起一股凛然的决意。 “文柏,你立刻去办一件事。” “主公请讲。” “以户部尚书的名义,联合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我要立刻提审所有与四海通账目有关的人员,从商号掌柜到伙计,一个都不能漏。” 钱文柏一惊:“主公,这样动静太大了!” “要的就是动静大。”陆渊的决断不容置疑,“我要用煌煌天威,用朝廷法度,来审这个案子。我不是凉州的陆将军,我是大夏的户部尚书,定国侯陆渊!”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三司会审的卷宗上,保下一群贪官污吏!” “林铮。” “末将在!”林铮的血又热了起来。 “你持我的侯爵金令,即刻调动城防营五百精锐,配合刑部衙役,天亮之前,将名单上所有涉案官员的府邸,全部给我围起来!” “记住,是围而不攻。我要让他们在自己的府里,看着太阳升起,听着外面的动静,感受绝望的滋味。”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看,国之蛀虫,是什么下场!” 这道命令,已经不是计谋,而是阳谋。 是用最堂堂正正,也最雷霆万钧的手段,将整个贪腐网络连根拔起! 钱文柏不再劝阻,他从陆渊的安排中,读懂了更深层的用意。这不仅仅是抓人,更是一场对所有潜在敌人的宣告。 【系统提示:宿主选择雷霆手段,威望值即将产生剧烈波动。】 【情感效果判定:决心/威严。】 【关系变化:陆渊—朝廷威望:+10(前置)】 翌日,卯时。 天色未明,京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 突然,寂静的街道被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撕裂。 一队队身着玄甲的城防营士兵,手持长戟,腰挎佩刀,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如黑色的潮水,迅速涌向城中各处的数十座府邸。 刑部的衙役紧随其后,手持锁链和火把,杀气腾腾。 金部员外郎,张彦的府邸。 当数十名士兵将府门团团围住时,张彦刚刚起身,正准备更衣上朝。 他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披上一件外衣,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前,隔着门缝看着外面的兵甲。 “哪位将军带队?可知这是朝廷二品大员的府邸?没有圣旨,没有三司文书,尔等围困朝廷命官,是想谋反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有恃无恐的镇定。 带队的校尉一时语塞,他只接到命令围府,确实没有见到正式的文书。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队伍后方传来。 “文书在此。” 人群分开,陆渊身着正二品户部尚书的绯色官袍,手持一份盖着户部、刑部、大理寺三方大印的公文,缓步上前。 看到陆渊的瞬间,张彦一直保持的镇定,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系统提示:检测到敌对情绪。】 【情感效果判定:危险/对抗。】 【关系变化:陆渊—贪腐势力:-40】 “陆尚书?”张彦冷笑一声,“凭一份三司会审的文书,就想抄我的家?你可知道,我背后站着谁?你可知道,动了我,这朝堂要塌掉一半!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试图用自己背后那张庞大的关系网,来恫吓这位年轻的尚书。 “塌了?” 陆渊上前一步,将那份文书,狠狠砸在张彦的脸上。 “这朝堂若是因抓几个蛀虫就要塌,那便让它塌好了。” “本官,亲自来扶!” “来人!拿下!” 衙役们一拥而上,撞开府门,将惊愕的张彦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锁链拷上了他的双手。 同一时间,吏部、工部、兵部……数十名官员的府邸,都上演了同样的一幕。 整个京城的官场,在这一个清晨,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地震。 大理寺,正堂。 气氛肃杀。 以张彦为首的三十余名官员,被剥去官服,身着囚衣,狼狈地跪在堂下。 宰相杨恭、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分坐两侧,神情凝重。 陆渊,则站在堂前,亲任主审。 第102章 别演了三皇子!你弑君的剧本,被我全网直播 “张彦。”陆渊的声音在大堂中回响,“赵乾三十六年秋,你任金部主事,经手云州税银入库,以火耗为名,私自划转一千三百两至商号‘四海通’,可有此事?” 张彦闭口不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不认?”陆渊拿起一本账册,“这是从四海通查抄的密账,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当日有一笔一千三百两的银子,摘要为‘张郎入’。需要本官念给你听吗?” 张彦身体一颤。 “李牧!”陆渊又看向另一人,“吏部考功司郎中!你以同乡之谊,在京察中为二十七名官员舞弊,收取贿银共计十九万两,由四海通分批转入你名下田产与铺面,人证物证俱全,你认还是不认?” “王承!” “工部虞衡司主事!你与四海通勾结,抬高皇陵修缮所用木料市价三成,侵吞国帑七万两!” …… 陆渊每念出一个名字,每揭开一桩罪行,堂下便有一名官员彻底瘫软下去。 那些数字,那些罪证,桩桩件件,如重锤般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就连旁听的杨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知道户部有亏空,却没想到,腐烂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叮!宿主雷霆反腐,震慑朝野,成功揭开贪腐网络!】 【才气值+280!】 【能力【执法威严】熟练度大幅提升!】 “按照大夏律例,侵吞国帑万两者,斩立决!你们这群人,刮走的民脂民膏,足够抚恤十万边军将士!足够让百万灾民安然过冬!” 陆渊的声音,充满了彻骨的寒意。 “斩!一个不留!抄没家产,三代之内,不得入仕!” “不!” “饶命啊!尚书大人!” 堂下一片鬼哭狼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彦,忽然抬起头,癫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陆渊!你以为你赢了?” 他死死地盯着陆渊,状若疯魔。 “杀了我们,不过是剪除了一些枝叶!真正的根,你根本动不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陆渊静静地看着他,不做声。 “天命!天命计划才是根本!你以为那只是钱吗?不!那是在为真正的主人,准备一份登基的大礼!” 张彦的声音凄厉而尖锐,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有人要的东西,就在那座宫里!很快!马上就要动手了!你,还有那个皇帝,你们所有人,都得给我们陪葬!” 他被愤怒的衙役堵住嘴,奋力拖拽出去。 “陪葬……你们都的陪葬……” 那怨毒的嘶吼声,在大理寺空旷的正堂上空,久久回荡。 满堂死寂。 所有官员,都因“登基”“宫里”、“动手”这几个词,吓得魂不附体。 一股比贪腐案本身,更巨大、更恐怖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 张彦怨毒的嘶吼在大理寺的正堂上空盘旋,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冰冷的利箭,射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登基。 宫里。 动手。 陪葬。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比贪腐案本身恐怖百倍的阴影,瞬间将宰相杨恭、刑部尚书等所有重臣的面孔都抽干了血色。 这已经不是贪污,这是谋逆! 堂下,原本还在哭嚎求饶的囚犯们,此刻也全都僵住了,他们意识到,自己卷入的,可能根本不是什么金钱往来,而是一场足以将整个大夏倾覆的风暴。 “堵上他的嘴!快!拖下去!”刑部尚书终于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衙役们手忙脚乱地将还在疯癫叫嚷的张彦拖了出去,那“陪葬”的诅咒却留在了每个人的心底。 大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杨恭缓缓站起身,他看着陆渊,原本因反腐成功的欣慰荡然无存,只剩下彻骨的凝重。 “陆尚书,此事……” “此事,我自会向陛下一力承担。”陆渊打断了他。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堂外,绯色的官袍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留下满堂心神不宁的大臣,在原地揣测与惊惧。 走出大理寺,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系统提示:检测到重大危机事件!支线任务【清风】已升级为主线任务【龙殒之刻】!】 【任务目标:阻止即将到来的宫廷政变,确保皇帝赵乾安全。】 【情感效果判定:紧迫/压力。】 【关系变化:陆渊—危机:+30】 三皇子,赵贤。 他的“清风”计划,根本不是什么试探,也不是什么党争,而是弑君篡位! 秋狝大典! 张彦的话,点燃了所有的线索。藏书阁的秘密,昆仑阁的资金,苍狼铁骑的玉佩,还有这个所谓的“天命计划”。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秋狝大典上那惊天一击做的准备。 时间不多了。 陆渊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必须抢在三皇子动手之前,拿到他谋逆的铁证! 半个时辰后,定国侯府,书房。 林铮和钱文柏站在陆渊面前,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主公,您是说……三皇子要在那天动手?”林铮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惊,他身为羽林卫中郎将,深知秋狝大典的防卫是何等森严。 要在那种场合对皇帝不利,这需要何等周密的布置和庞大的内应! “不是可能,是一定。”陆渊的决断不带丝毫犹豫。 “林铮,我现在要你动用羽林卫里所有我们的人,还有你在城防营的一切关系。”陆渊语速极快,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军令。 “查!三皇子赵贤近一个月内,所有府外接触的人员名单!无论官职高低,无论身份贵贱,一个都不能漏!” “查!秋狝大典当日,所有负责随扈、外围、以及行宫守卫的禁军、羽林卫、城防营部队的详细名录和布防图!” “查!京城所有兵器甲胄工坊,近期是否有非官方的大宗订单或失窃记录!” “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所有资料。” “是!”林铮没有任何废话,重重一抱拳,转身大步离去。他身上那股沙场带回的血性,在这一刻被彻底激发。 第103章 女主带剧本投诚,三皇子:后院起火了! 这比在凉州打仗,还要惊险! 【情感效果判定:效率/掌控。】 【关系变化:陆渊—情报:+35】 “文柏。”陆渊又转向钱文柏。 “主公请吩咐。” “去查四海通和昆仑阁所有与三皇子有关的资金流向。我不相信,这么大的计划,会没有金钱往来。顺着钱的线索,给我挖出他收买了哪些人。” “明白!”钱文柏也立刻领命。 书房里只剩下陆渊一人。 他站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锁定在京郊的皇家猎场。 三皇子赵贤,那位在朝堂上一直以“清流”面目示人,看似温和谦恭的皇子,居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野心。 他比镇北侯陆天雄,更懂得伪装,也更致命。 太后是他的依仗,昆仑阁是他的钱袋,遍布朝野的贪腐网络是他的爪牙。 他到底还准备了什么后手? 就在陆渊思绪飞转之际,一名亲卫敲门而入。 “侯爷,府外有一位自称姓苏的姑娘求见,她说有万分紧急之事,必须亲见侯爷。她……她手持翰墨斋的信物。” 苏轻言? 她怎么会在这时候来? 陆渊心头一动,立刻道:“快请!” 片刻后,一身素雅长裙,面带薄纱的苏轻言被引了进来。她屏退下人,摘下面纱,那张绝美的容颜上,满是焦急和决然。 “陆尚书,长话短说。”她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你必须立刻阻止三皇子!”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继续。 “我知道他是昆仑阁的幕后主使,我也知道他暗中结党,但我不知道他想做的,竟然是这种事!”苏轻言的身体微微发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他把我当成一枚棋子,用来笼络朝臣,刺探情报。可我苏轻言,绝不当弑君者的棋子!” 【叮!检测到重要剧情转折!】 【情感效果判定:惊喜/支援。】 【关系变化:陆渊—苏轻言:+40】 “你知道他的计划?”陆渊终于开口。 “我知道一部分。”苏轻言从袖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递了过来。“这是我无意中从三皇子心腹谋士那里,拓印下来的东西。” 陆渊展开丝帛。 那上面,赫然是一幅皇家猎场的详细布防图! 与官方的布防图不同,这幅图上,用朱砂标记出了十几个关键的位置。从皇帝御驾经过的山道,到夜宿的行宫,甚至连负责茶水饮食的内侍名单,都被圈了出来。 图的旁边,还有一行行蝇头小楷,记录着每一个环节的负责人和行动暗号。 “锐金营校尉,钱峰,负责截断御驾退路。” “羽林卫左营都尉,马昭,负责行宫换防,清除忠于陛下的卫士。” “神机营……他们买通了神机营的人,要在陛下狩猎时,用新式火铳制造‘意外’!” 苏轻言指着图上最关键的一处,声音都在颤抖。 这已经不是一份计划,这是一份必杀的名单,一张索命的罗网! 陆渊的心沉了下去。 三皇子赵贤,竟已将手伸到了这种地步。锐金营、羽林卫、神机营,京城最精锐的三支部队,都有了他的内应。 这要是真的发动,皇帝赵乾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你为什么帮我?”陆渊抬起头,注视着苏轻言。 这不是一个小决定,这关系到身家性命,甚至株连九族。 苏轻言惨然一笑:“我不想做什么忠臣义士。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想活下去而已。三皇子此人,心性凉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事成之后,我们这些知道他底细的‘脏东西’,会是第一批被灭口的人。” “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次。”她看着陆渊,“我赌陆尚书,不是他那样的人。” 这份坦诚,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有力。 就在这时,林铮去而复返,他的神色比来时更加严峻。 “主公,查到了!这是我的人拼死从三皇子府一个书吏那里弄来的名单!” 他呈上一份名单。 陆渊接过来,与苏轻言给的布防图一对照。 上面的名字,赫然有七成,是重合的! 铁证如山! 【叮!宿主成功获取谋逆铁证,危机处理能力大幅提升!】 【才气值+240!】 书房内,烛火摇曳。 陆渊一手拿着记录着叛逆名单的丝帛,一手拿着写满朝臣名字的供状,两份死亡文书,在他手中重如泰山。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那股从凉州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杀伐之气,再也无法掩饰。 “林铮。” “末将在!” “传我将令,召集所有凉州旧部,京城所有能动用的人手。今夜,我要让这京城,换个天。” 子时,夜色如墨。定国侯府的书房内,烛火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极长。 陆渊那句“换个天”,让林铮和钱文柏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那不是一句狂言,而是一个即将被执行的,无比沉重的决定。空气里,弥漫着风雨欲来的压抑。 陆渊没有再多言,他只是将苏轻言送来的布防图,与林铮拼死弄来的名单,并排放在桌案上。两张薄薄的纸,此刻却重逾万钧。上面每一个朱砂圈,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即将被鲜血清洗的节点。 “备车,入宫。”陆渊终于开口,平静得可怕。 钱文柏一个激灵,上前一步:“主公,三更半夜,宫门早已落锁。无诏闯宫,乃是死罪!”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是悬在所有臣子头顶的利剑。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陆渊拿起那两份铁证,小心折好,放入怀中。“等天亮,黄花菜都凉了。秋狝大典在即,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他看着林铮:“你守在府里,整合所有我们能动用的人手,城防营,羽林卫,还有凉州的老兄弟。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是!”林铮抱拳领命。 “文柏,你也留下,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没能从宫里出来,你就带着所有人,立刻返回凉州。保存火种,徐图后计。” 钱文柏的脸瞬间白了:“主公!” “这是命令。”陆渊的决断不容置疑。他披上绯色的都指挥使官袍,大步走出了书房。 第104章 备车入宫 皇宫,承天门。 当陆渊的马车在禁区前被手持长戟的禁军拦下时,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来者何人!此乃禁地,速速退去!”为首的校尉厉声喝道。 陆渊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在月光下冷峻异常的脸。“定国侯,户部尚书,陆渊。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陛下!” 校尉一怔,定国侯的名头在京城无人不知。但规矩就是规矩。“侯爷,宫门已落,无陛下旨意,谁也不能入内。还请侯爷天明再来。” 陆渊没有与他废话,直接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扔了过去。“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什么!” 那校尉接住金牌,借着火把一看,顿时手一抖,差点跪在地上。金牌上,赫然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这是上次平定镇北侯后,皇帝私下御赐的信物! “开关!”校尉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嘶声大吼。沉重的宫门,在深夜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皇帝赵乾正披着一件外袍,审阅着从西北加急送来的军报。镇北侯虽到,但西北的军心尚未完全安稳,千头万绪,让他难以安枕。 老太监王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躬身道:“陛下,定国侯在殿外求见,说有……灭国之祸,急需禀报。” 赵乾一顿,放下了朱笔。“让他进来。” 片刻后,陆渊大步走进御书房,带着一身夜的寒气。“臣,陆渊,叩见陛下。” “平身。”赵乾看着他,“陆爱卿,何事让你深夜闯宫?” 陆渊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怀中掏出那两份丝帛,双手高高举过头顶。“陛下,臣请陛下,看两样东西。” 王德全连忙上前,将丝帛呈给赵乾。 赵乾带着一丝疑虑展开了第一份,那是苏轻言拓印的猎场布防图。起初,他只是扫了一眼,但很快,他发觉了不对劲。图上那些朱砂标记的位置,太过致命,太过精准! 当他展开第二份,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名单,和他所知的禁军布防一一对应时,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锐金营校尉,钱峰……羽林卫都尉,马昭……”他一个一个地念出那些名字,每一个都是他亲手提拔,或是他极为倚重的禁军将领。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不可能! “陆渊!”赵乾猛地将丝帛拍在龙案上,发出一声巨响。“你可知,污蔑皇子,构陷朝臣,是何等大罪!”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帝王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 【情感效果判定:同情/沉重】【关系变化:陆渊—皇帝:+15】 陆渊抬起头,直视着龙椅上暴怒的君王。“臣所言,句句属实。此乃三皇子赵贤,联合昆仑阁,为秋狝大典准备的‘清风’计划。其心,在弑君篡位!” 弑君篡位!这四个字,仿佛抽干了御书房里所有的空气。 赵乾脸上的怒火,一点点褪去,转而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苍白。他踉跄了一下,跌坐回龙椅里,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拿起了那份名单。 贤儿……他最看好的,那个温文尔雅,满腹经纶,被朝野清流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要杀他? 一股远比愤怒更深沉的痛楚,攫住了这位帝王的心。他想起了赵贤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着“父皇”。想起了赵贤长大后,与他探讨经义,指点江山的场景。那些温馨的画面,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 “他……他为何……朕待他不薄啊……”赵乾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再没有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一个被儿子背叛的父亲的悲凉。 御书房内,陷入了死寂。陆渊静静地跪在地上。他看到了一个帝王的痛苦,也看到了天家父子的悲哀。但他不能退缩。现在不是讲父子亲情的时候。 【情感效果判定:忠诚/大义】【关系变化:陆渊—皇帝:+25】 “陛下!” 陆渊的声音铿锵有力,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臣知陛下心痛,骨肉相残,乃人间至悲。然,陛下非但是一位父亲,更是大夏亿万子民的天子!” “三皇子所谋,已非一家一姓之私事!他勾结昆仑阁,渗透京营,一旦功成,必将大肆清洗朝堂,届时朝局动荡,烽烟四起,置大夏江山社稷于何地?置天下苍生于何地?” “为君者,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请陛下以国事为重,早下决断!” 一番话,字字诛心。赵乾的身躯猛地一震。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悲伤正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绝。 是啊,他是皇帝。他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你说得对……”赵乾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陆渊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朕……不能做一个亡国之君。” 他转身,走向御书房内侧的一面墙壁,在一只麒麟摆件上轻轻一扭。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了一个暗格。赵乾从里面,取出了一柄古朴的宝剑。剑鞘之上,雕龙画凤,透着无上威仪。 【叮!宿主获得特殊授权【如朕亲临】,危机处理权限达到顶峰!】【才气值+ 200!】【情感效果判定:信任/权力】【关系变化:陆渊—皇帝:+40】 “陆渊听旨!” “臣在!” “朕命你为钦差,总领京城兵马,彻查三皇子谋逆一案!此剑,即为尚方宝剑!持此剑者,如朕亲临!凡名单所列逆党,无论官职高低,皆可先斩后奏!” 赵乾将尚方宝剑,郑重地交到了陆渊手中。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是信任,是托付,更是整个大夏的命运。 “臣,领旨!必不负陛下所托!”陆渊双手接过宝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就在他准备起身告退时,赵乾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 “陆渊。” 陆渊动作一顿,抬起头。只见赵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自嘲。 “贤儿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被人当了刀,还自以为是执刀人。” 陆渊的心猛地一跳。 只听赵乾继续幽幽说道:“他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让朕忌惮的,是那个将他推到台前的势力,是藏在他背后,藏在翊坤宫里,藏在这深宫中最阴暗角落里的那条……真正的毒蛇。” “你此去,不仅要斩了这条疯狗,更要当心,别被那条毒蛇,咬上一口。” 第105章 反派还在走流程,我带皇帝开天眼! 手握尚方宝剑,陆渊踏出御书房的门槛,夜风如刀。 官道两侧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在他绯色的官袍上明明灭灭,那柄古朴的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他的心头。 皇帝最后的警告言犹在耳。 真正的毒蛇。 他没有回定国侯府,而是直接转道,马车在寂静的街巷中穿行,车轮滚滚,碾过一地月光。 第一站,不是兵部,也不是城防营,而是宰相杨恭的府邸。 然而,在马车行至半途时,陆渊却临时叫停。 “去城西的信鸽房。” 钱文柏留下的人手早已待命。陆渊以最快的速度写下数封密信,内容简短,只问一句话:“京营有变,君侧待清,君意如何?” 这些信被送往几个他根据系统标记,认为尚可争取的“中立派”武将手中。这些人手握兵权,虽非核心,却也是决定天平倾斜的砝码。 等待是煎熬的。 半个时辰后,信鸽陆续飞回。 回信的内容,却让车厢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兵部侍郎周康:“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左骁卫将军赵孟:“京师安稳,何出此言?侯爷切莫听信谗言。” 甚至有一位他曾施以援手的羽林卫郎将,回信只有四个字:“静待圣意。” 情感效果判定:失望/警惕】 【关系变化:陆渊—部分官员:-15】 一句句推诿,一个个太极。 没有一个人,愿意在此刻旗帜鲜明地站队。 他们都在等,在看。 看他陆渊,与三皇子赵贤,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好一个“静待圣意”!等到圣意明确,黄花菜都凉了。 陆渊将那几张回信的纸条一张张捻过,指尖发力,纸条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从车窗的缝隙中飘散出去。 那些曾在朝堂上对他或点头示好,或敬佩有加的面孔,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模糊而可笑。 人心,果然是世间最靠不住的东西。 【才气值+150!】 叮!宿主组织协调能力提升,识人辨心之术愈发纯熟! 马车终于在宰相府门前停下。 出乎意料,相府大门竟虚掩着,门房老早就提着灯笼在等候。 “侯爷,相爷等候多时了。” 陆渊踏入府中,只见杨恭一身常服,正站在庭院的桂花树下,似乎一直在等待。 “侯爷深夜到访,可是宫里有变?”杨恭开门见山。 陆渊从怀中取出那份写满名字的丝帛,递了过去。 “不是有变,是天要变了。” 杨恭接过丝帛,借着灯笼的光一看,整个人都定住了。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睿智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去质疑名单的真伪,也没有问陆渊是如何得来的。 这位在宦海沉浮数十年的老人,只看了一眼,便洞悉了其后所藏的惊天杀局。 “好一个‘清流’,好一个‘贤王’!”杨恭的手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这帮蠹虫,蛀空国库还不够,竟要噬主谋逆!” 他猛地抬头看着陆渊:“陛下如何说?” “陛下已授我尚方宝剑,总领京城兵马,彻查此案。凡逆党,先斩后奏。” 杨恭重重地点头,整个人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好!杀得好!” 他没有半分犹豫,转身快步走入书房,片刻后,拿出了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递给陆渊。 “这是老夫多年来甄别出的可用之人。他们或许官职不高,有些只是在六部九寺里做着不起眼的文书小吏,但每一个人,都心向陛下,忠于社稷。” 情感效果判定:支持/可靠】 【关系变化:陆渊—杨相:+30】 陆渊翻开册子,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上百个名字,从官职、籍贯到性格、过往,详尽无比。 这不只是一份名单,这是一个经营多年的政治网络。 一股暖流,在因那些中立派而冰冷的心中流淌开来。 “有此助力,何愁大事不成!”陆渊郑重合上册子。“杨相,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明日一早,以内阁名义,召集所有在京三品以上官员,议事。无论用什么理由,必须将他们都拖在朝堂之上。” “老夫明白,”杨恭瞬间了然,“为你清扫逆党,争取时间。” 离开相府,陆渊的心境已然不同。 失望与温暖交织,让他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看得更加透彻。 当他回到定国侯府时,已是五更天。 林铮和钱文柏一夜未睡,见到他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主公!” 陆渊将上方宝剑往桌案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传我将令。” “在!” “林铮,凉州来的兄弟们现在何处?” 林铮上前一步,身上带着一股铁血之气:“回主公,三百精锐,已化整为零,扮作商贩、伙计,遍布京城十三坊。只待主公一声令下,半个时辰内,便可集结于任何指定地点!” 情感效果判定:温暖/力量 【关系变化:陆渊—挚友:+25】 “好!”陆渊摊开那份布防图,朱笔在上面迅速圈点。“锐金营的钱峰,羽林卫的马昭……这几个点,是他们的指挥中枢。今夜,我要你带人,将这些点,全部拔掉!一个不留!” “是!”林铮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 陆渊又转向钱文柏:“杨相给的名单,你立刻去联络。让他们控制住各部衙门,封锁卷宗,稳定人心。另外,你立刻动用四海通的渠道,散布消息,就说三皇子意图联合西北叛军,在秋狝时裂土封王!” 钱文柏一惊:“主公,这是……” “对付逆贼,不必讲什么道义。我要让所有还在观望的人都知道,三皇子不是在清君侧,他是在卖国!” 陆渊的安排,一环扣一环,快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要在一夜之间,将三皇子精心编织的大网,撕个粉碎!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情报传递的亲信,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神色紧张。 他递上一张小小的纸卷,上面只有一个特殊的火漆印记。 是苏轻言的紧急密信。 钱文柏接过,迅速用特制的药水显影,上面的字迹浮现出来。 只看了一眼,钱文柏的动作就僵住了。 “主公……”他举着那张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陆渊接过纸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却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三皇子府,昨夜子时,秘会一人。” “北狄使者。” 第106章 北狄使者算个屁,代号凤凰才是王 北狄使者。 这四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陆渊心中刚刚燃起的滔天杀意。 原本清晰的“换天”计划,瞬间出现了一个致命的变数。 “主公,这……”钱文柏拿着纸条的手都在发颤,“勾结外敌,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三皇子疯了!” 疯了? 不。 他不是疯了,他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无所顾忌。 陆渊一把夺过那张纸条,指尖微微用力,纸条便化作了细碎的粉末。 他原本的计划是雷霆一击,在三皇子反应过来之前,以谋逆罪直接将其党羽连根拔起。 但北狄使者的出现,让这件事变得无比棘手。 若在清剿逆党的过程中,伤了或杀了这位使者,无论对方身份真假,三皇子党都可以反咬一口,将“勾结外敌”的罪名扣在他的头上。届时,就不是宫廷政变,而是引狼入室,动摇国本! “传令下去,”陆渊的指令没有丝毫停顿,却比刚才多了一份冰冷的克制,“所有行动,暂缓。” “暂缓?”林铮刚领了将令,满身的战意几乎要喷薄而出,闻言顿时一愣,急道:“主公,夜长梦多!此时不动,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难了!” 陆渊转向他,一字一句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现在,我们不知道这条蛇的七寸在哪里,更不知道它身边还藏着一头饿狼。所以,我们不能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但不能打,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钱文柏立刻领会了陆渊的意图:“主公的意思是……引蛇出洞?” “不。”陆渊摇头,“是当一回黄雀。螳螂捕蝉,我们看戏。” 他重新走到桌案前,铺开一张空白的京城舆图。 “钱文柏,你手下那些‘伙计’和‘商贩’,让他们都动起来。我要知道三皇子府,以及所有名单上的人,他们府邸二十四小时的出入情况。一只苍蝇飞进去,我也要知道是公是母。” “林铮,你的人,从明面上撤回来。转入暗处,给我盯死京城十三门的城防军将领,尤其是锐金营和神机营的那几个。我需要知道他们每一次换防的调动,哪怕只是一个百人队。” 原本即将席卷京城的狂风暴雨,在陆渊的几句话之间,化作了潜藏在城市阴影下的暗流。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定国侯府再次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那杀气腾腾的部署从未发生过。 然而,一张无形的大网,却以侯府为中心,悄然覆盖了整座京师。 情报,如涓涓细流,开始源源不断地汇集到陆渊的书房。 第一份情报来自三皇子府的侧门。 一个负责采买的管事,在清晨出门时,不慎“撞”上了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管事骂骂咧咧地走了,小贩却在收拾散落一地的山楂时,从缝隙里捡起了一个被踩扁的蜡丸。 蜡丸里的纸条只有一个字:“安”。 这是三皇子在向宫里的内应报平安。 第二份情报来自羽林卫的驻地。 两名换防的校尉在酒馆里喝酒,抱怨当值的辛苦。其中一人醉醺醺地说道:“马将军真是体恤下属,说明日秋狝大典前,给我们放半天假,去‘同乡会馆’乐呵乐呵。” “同乡会馆”,那个伪装起来的贪腐网络据点,如今成了逆党的联络站。 情感效果判定:担忧/紧迫 关系变化:陆渊—危机感:+20】 一份份情报摆在陆渊面前,让他对局势的判断愈发沉重。 三皇子党的计划,比他预想的更加周密,渗透的范围也更广。他们不仅买通了军队,甚至已经将手伸进了皇宫的日常运作之中。 从采买的管事,到换防的校尉,再到宫里的内应。 这张网,已经细致到了让人心头发寒的地步。 皇帝赵乾,就像是住在一个被毒蛇和白蚁蛀空了的华美宫殿里,随时可能崩塌。 深夜,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钱文柏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压低了身体,递上一本看似平平无奇的话本小说。 “主公,最关键的东西,来了。” 陆渊接过话本。 这并非实物,而是他麾下一名记忆力超群的密探,在三皇子党一个秘密据点隔壁,伪装成书生,贴着墙壁偷听了一整晚后,凭记忆默写下来的会议纪要。 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用暗语和字谜,伪装成了一本风月小说。 陆渊翻开书页,上面的文字香艳露骨,但只要按照特定的规则解读,便是一场触目惊心的谋逆计划。 “张生夜会崔莺莺”……指的是张彦密会翊坤宫的内侍。 “后花园共赏牡丹”……指的是在皇家猎场的牡丹坡埋设火药。 “十里长亭送别”……指的是在皇帝必经的长亭路上,安排了神机营的火铳手,准备制造“炸膛”的意外。 计划之详尽,分工之明确,让陆渊都感到一丝寒意。 从负责外围警戒的城防营,到中层调度的锐金营,再到核心刺杀的神机营和羽林卫内应,甚至连事成之后,如何控制朝臣,如何伪造圣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情感效果判定:收获/掌控】 关系变化:陆渊—情报优势:+35 陆渊一页页翻过,将所有关键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有了这份东西,三皇子在他面前,再无秘密可言。 他就是那只自以为聪明的螳螂,却不知黄雀的眼睛,已经看透了它每一个动作。 正当他准备合上书册时,最后一页的内容,却让他动作一顿。 这一页记录的是会议的尾声,似乎发生了一些争执。 一个代号为“石将军”的武将提出异议:“殿下,动用神机营的新式火铳,万一失手,伤及陛下身侧的其他皇族宗亲,该当如何?况且,与北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史书上必留骂名!” 另一人也附和:“是啊殿下,清君侧便可,何必行此弑君之举?风险太大了!” 然而,记录显示,三皇子赵贤当即拍案而起,怒斥道:“妇人之仁!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史书,是胜利者写的!至于北狄人,不过是借来一用的刀,事成之后,是赏是杀,全凭我意!” 争论被强行压了下去。 情感效果判定:机会/策略】 关系变化:陆渊—战略优势:+25】 【才气值+180!】 【叮!宿主谍报能力提升,已臻化境,洞察人心之术更上层楼!】 第107章 反派内讧,我直接策反军师当卧底 原来,这铁板一块的逆党之中,也并非人人都是亡命之徒。 有人是为了从龙之功,有人是被裹胁其中,还有人,尚存一丝底线和良知。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一个可以从内部,将他们分化瓦解的机会。 陆渊的指尖在“石将军”三个字上轻轻敲击着,脑中迅速盘算起来。 就在此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发现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 在计划中,三皇子赵贤数次提到了一个指令的下达者。 每当计划遇到关键节点,或是内部出现分歧时,赵贤都会说:“此事不必再议,‘凤凰’已有决断。” 或者说:“按‘凤凰’的计划行事,万无一失。” 这个代号为“凤凰”的人,在整场会议中从未出现,却拥有着远在三皇子之上的最终决策权。 连与北狄使者见面的事,也是“凤凰”一手安排的。 赵贤,这个看似疯狂的计划主导者,更像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执行者,一个提线木偶。 而“凤凰”,才是那个真正手握丝线的人。 钱文柏见陆渊久久不语,也凑过来看了一眼那本“小说”,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轻声念出了那个代号。 “凤凰?” 这个代号在陆渊的脑海中盘旋,带来一股比北狄使者更甚的寒意。 三皇子赵贤,一个被愤怒和野心冲昏头脑的皇子,充其量是一头关在笼子里的猛兽。而“凤凰”,这个只存在于代号中的影子,才是那个手握钥匙,决定何时放出猛兽的驯兽师。 “主公,此人……”钱文柏的声音有些干涩,“权柄竟在三皇子之上?” 这不是疑问,是确认。 一个能让赵贤言听计从,甚至能一手安排与北狄密会的存在,绝非等闲之辈。宫里的贵人?翊坤宫的那位?还是说,是某个隐藏得更深,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存在? “查,继续查。”陆渊的指令没有半点波澜,“但不要惊动任何人。现在,我们是瞎子,在黑暗里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对峙。任何轻举妄动,都会引来致命一击。”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原本清晰的敌人,瞬间变得模糊而庞大。 陆渊重新拿起那本伪装成风月小说的会议纪要,一页一页地翻看。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寻找计划的漏洞,而是在寻找人心的缝隙。 他很快就找到了。 “张生夜会崔莺莺……李书生切勿折枝……” 在关于“后花园共赏牡丹”,也就是在牡丹坡埋设火药的计划讨论中,那位代号“石将军”的武将提出了异议,而另一个代号为“李书生”的人,也以更委婉的方式表达了反对。 记录上写着,“李书生言:牡丹国色,折之不祥,恐伤赏花之人,不如移栽别处,缓缓吐之。” 翻译过来就是:此举太过激烈,容易伤及无辜,不如换个更稳妥的办法。 “李书生……”陆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这三个字,“钱文柏,三皇子府上,可有姓李的谋士?” 钱文柏几乎没有思索,便回答道:“有。三皇子首席谋士,李文昭。此人出身书香门第,其父曾官至礼部侍郎,后告老还乡。李文昭此人,据说颇有才名,但性格谨慎,甚至有些……怯懦。三年前投身三皇子府,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谨慎,怯懦。 这在旁人看来是缺点,但在陆渊眼中,却是此刻最宝贵的特质。 一个谨慎的人,会反复权衡利弊。一个有怯懦之心的人,便有敬畏,有底线。 这样的人,最容易被动摇。 “我要见他。”陆渊合上册子,做出了决定。 “主公,这太冒险了!”钱文柏立刻反对,“李文昭是三皇子的心腹,万一他是诈作迟疑,引您入瓮……” 【情感效果判定:紧张/风险】【关系变化:陆渊—压力:+15】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渊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现在的局面,我们等不起。每多等一天,三皇子的网就织得更密一分,‘凤凰’的刀就离陛下的脖子更近一寸。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把一枚钉子,楔进他们内部。” 他回头看着钱文柏:“你替我安排。找一个绝对稳妥的地方,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夜,更深了。 次日,黄昏。 京城西市一家名为“翰墨斋”的旧书铺。 三皇子府的谋士李文昭,在一间积满灰尘的库房里,见到了那个如今在京城权势滔天的人物,定国侯,陆渊。 他本是应一位故友之邀,来鉴定几本前朝孤本。可当他走进这间约定好的库房,看到的却不是故友和书,而是一个身着常服,安然坐于茶案后的年轻人。 李文昭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下意识地转身就想走。 “李先生,既来之,则安之。”陆渊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这里,有比前朝孤本更有趣的东西,想请先生品鉴。” 李文昭僵在原地,后背已经渗出冷汗。他缓缓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侯……侯爷说笑了。在下与侯爷素无往来,不知侯爷寻我,所为何事?” 陆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 “我听说,皇家猎场的牡丹坡,今年花开得格外好。” 轰! 一句话,让李文昭脑中炸开一个响雷。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整个人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牡丹坡! 这是他们昨天夜里才在密会中最终敲定的地点!除了参与核心谋划的几个人,绝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他看着陆渊,那张年轻的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惧。 “侯爷……在下,在下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李文昭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陆渊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听不懂么?那‘清风’计划,先生总该听得懂吧?还是说,需要我提醒先生,神机营的新式火铳,准备在何处‘炸膛’?” 李文昭的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他扶着身后的书架,才勉强站稳。 完了。 全完了。 第108章 我家主公真有“沙蛇”暗网! 他不是来试探的,他是来摊牌的!他什么都知道! “你……你想怎么样?”李文昭的声音里带上了绝望的哭腔。 “我想救你。也想请你,救一救你的家人。”陆渊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李先生是聪明人,当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三皇子意图弑君篡位,勾结外敌,此乃不赦之罪。你以为,事成之后,他会放过你们这些知晓所有内情的人?史书上,功臣兔死狗烹的例子,还少吗?” “更何况,”陆渊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李文昭的心上,“他根本成不了事。” 李文昭猛地抬头。 “你以为,你们计划周密,天衣无缝?”陆渊嗤笑一声,“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从羽林卫的马昭,到锐金营的钱峰,甚至昨夜与北狄使者密会之事,我一清二楚。” “你……你……”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陆渊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线,“三皇子赵贤,不过是台前的一个木偶罢了。真正提着钱的人,代号‘凤凰’。你跟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为谁卖命的疯子,去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值得吗?” 凤凰! 这个代号,李文昭当然知道。但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三皇子故弄玄虚,用来稳定人心的说辞。 此刻从陆渊口中说出,意义却截然不同。 一个连对手都已经洞悉的秘密武器,还叫什么秘密武器? 李文昭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他想到了自己家中年仅五岁的幼子,想到了白发苍苍的父母。如果谋逆失败,他们将面临什么?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陆渊重重叩首。 “侯爷!侯爷饶命!文昭是一时糊涂,求侯爷给李家上下百余口人,留一条活路!” 情感效果判定:成功/突破】关系变化:陆渊—李文昭:+40】 才气值+200!】 叮!宿主临机制变,以雷霆之势攻心为上,圣人之言】能力精进,说服力获得极大提升!】 陆渊没有去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活路,不是我给的,是你自己选的。” 李文昭浑身一震,立刻明白了陆渊的意思。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文昭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只求事成之后,侯爷能保我家人平安!” “很好。”陆渊点了点头,“现在,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关于‘凤凰’,关于北狄人,关于整个计划的所有细节,一个字都不要漏。” 情感效果判定:收获/优势】关系变化:陆渊—内应:+35】 李文昭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他所说的内容,大部分都印证了陆渊已有的情报,但更多了许多执行层面的细节。 而在最后,当提到与北狄人的交易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恐惧和羞耻的复杂神色。 “侯爷,与北狄使者的会面,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给下面人看的姿态……” 陆渊不动。 “真正的交易,早在半个月前,就由‘凤凰’通过密使,与北境的苍狼王庭达成了。” 李文昭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战栗。 “三皇子许诺,事成之后,除了国库三成的金银,还将……将大夏的云州、并州,两州之地,尽数割让。以此,换取北境狼骑三万,于秋狝大典之后,以‘靖难’之名,挥师南下。” 云州,并州。 两个沉甸甸的名字,仿佛两座大山,轰然压在了翰墨斋这间狭小的库房里,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李文昭匍匐在地,不敢抬头。他能感觉到,那股原本只是清冷的压力,在他说出这两个地名之后,骤然化为实质性的杀意,如腊月的冰风,刮得他骨头缝里都疼。 出卖国土,换取兵权。 这是弑君,更是叛国。 陆渊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 但整个库房的温度,仿佛都因此下降了许多。那本摊开在他面前的,记录着“清风”计划的册子,页脚微微卷曲,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重压。 情感效果判定:愤怒/痛心】 关系变化:陆渊—三皇子:-50】 检测到宿主强烈情绪波动,国仇家恨,怒火攻心!杀伐之气】能力微弱增长! 过了许久,久到李文昭以为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时,陆渊终于开口了。 “北狄使者,现在何处?” 没有质问,没有怒骂,平静得可怕。 李文昭浑身一颤,连忙道:“在……在城东的‘会同馆’,由三皇子府上的护卫暗中保护。他们对外宣称是来京城贩卖皮货的商人。” “交易的信物,路线,接头方式。”陆渊的指令简短而清晰。 李文昭不敢有丝毫怠慢,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包括北狄人如何通过“四海通”的商队夹带私信,如何约定在秋狝大典之后,以一份伪造的“勤王诏书”为信号,尽数说了出来。 “很好。” 陆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回到三皇子府,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插在赵贤身边的一双眼睛,一双耳朵。” “文昭明白!文昭明白!”李文昭如蒙大赦,连连叩首。 “记住,你的家人,活路只有一条。” 陆渊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推门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黄昏的巷陌里。 只留下李文昭一个人,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 定国侯府,书房。 灯火通明。 钱文柏和林铮肃立在侧,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主公,此事……”钱文柏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真如李文昭所言,那便不是宫廷政变,而是引狼入室的千古骂名!” 林铮腰间的佩刀嗡嗡作响,显然他的内心也极不平静。 第109章 启用沙蛇 割让云州、并州,那是大夏北境最重要的两道屏障!一旦落入北狄之手,北境狼骑便可长驱直入,直抵京城腹地! 陆渊没有理会他们的惊骇,他走到悬挂在墙上的大夏舆图前。 他的手指从京城出发,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最终落在了北境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钱文柏。” “属下在。” “启用‘沙蛇’。” 钱文柏身体猛地一震。 沙蛇!那是主公在凉州时,耗费巨大心血布下的一张暗网。它不像锦衣卫那样声势浩大,而是由无数行商、走卒、边民组成,如沙漠里的毒蛇,无声无息,却能给予最致命的一击。这张网,主要就是为了防备北境诸部。 不到万不得已,主公从不动用。 “我要截断北狄使者与苍狼王庭之间的所有联络。”陆渊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我不仅要他们的信,我还要知道,苍狼王庭内部,对此次交易的所有反应。” “是!属下立刻去办!”钱文柏重重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陆渊和林铮二人。 “林铮。” “末将在!” “把我们所有能用的人都撒出去,给我盯死会同馆,盯死那个北狄使者。他每天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饭,说过什么梦话,我都要知道。” “是!” “去吧。” 林铮领命而去,书房重归寂静。 陆渊独自站在舆图前,久久未动。 复仇? 从扳到镇北侯府开始,他以为自己走在一条清晰的复仇之路上。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泥潭,踏入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三皇子赵贤的野心,昆仑阁的布局,代号“凤凰”的神秘人,还有此刻甘为鹰犬、引狼入室的卖国之举。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个人恩怨更庞大、更恐怖的图谋。 两日后,深夜。 一份用油布包裹的急件,经由“沙蛇”的秘密渠道,送到了陆渊的案头。 信件不是纸,而是一块鞣制过的羊皮,上面用北狄文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钱文柏早已等候在一旁,他接过羊皮,就着灯火,开始低声翻译。 “……王庭已知晓‘凤凰’之诚意。三万狼骑已在阴山集结,只待‘清风’起时,便可南下……云、并二州地契,需在赵贤登基之后,由新君加盖玉玺,正式交付……” 翻译的内容,与李文昭所说别无二致,甚至更为详尽。 上面清楚地记录了苍狼王庭内部几位大将对出兵一事的讨论,以及他们计划南下之后,如何分兵控制云、并二州各处要隘的军事部署。 这是一份如山的铁证。 一份足以将三皇子赵贤连同他所有党羽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卖国铁证。 情感效果判定:收获/证据】 关系变化:陆渊—证据:+40】 “他们的补给线,会经过黑石谷。” 突然,一直沉默的陆渊开口了。 他的手指点在舆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那是一条位于群山之间的狭长谷道。 钱文柏一愣,抬头看向舆图。 “黑石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陆渊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三万狼骑人吃马嚼,粮草辎重必然先行。只要派一支三千人的精锐,卡死谷口,焚其粮草。不出十日,三万狼骑,不战自溃。” 寥寥数语,便将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撕开了一道致命的口子。 情感效果判定:智慧/策略】 关系变化:陆渊—军事能力:+30】 叮!宿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军事谋略大幅提升!兵者诡道】能力精进!才气值+220! 钱文柏看着陆渊,一时间竟有些失神。他追随主公多年,深知其智计过人,却从未想过,在瞬息之间,他便能拟定出如此精准狠辣的应对之策。 这已经超出了谋略的范畴,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战争的敏锐嗅觉。 “主公英明!”钱文柏由衷赞叹。 然而,他很快注意到,陆渊的注意力并不在军事部署上。 陆渊的视线,死死锁在羊皮卷的末尾。 钱文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念出了那段他刚刚因为太过震惊而忽略的,附在最后的奇怪内容。 “……另,请‘凤凰’转告。关于‘青龙遗脉’的承诺,王庭同样铭记在心。待确认目标之后,我族萨满将亲自出手,助其血脉复苏。此事干系重大,望贵方早日给出明确答复。” 青龙遗脉? 血脉复苏? 这又是什么? 钱文柏和刚刚返回书房的林铮面面相觑,满头雾水。这和谋逆叛国,又有什么关系? 陆渊没有作声。 他的脑海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命计划”……“昆仑阁”……“凤凰”……现在又多了一个“青龙遗脉”。 这些线索杂乱无章,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它们全部串联起来。而那根线的另一头,似乎就牵在自己身上。 镇北侯陆天雄临死前那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嘶吼,再次回响耳边。 他看着羊皮卷上那四个刺目的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深处,缓缓升起。 从禁军统领府邸出来,夜风裹胁着秋日的凉意,吹在身上,却远不及他心中升起的寒气。 宫廷政变,尚有迹可循,是刀与剑的交锋。 而慢性毒药,是藏在日常起居里的无声屠杀,是防不胜防的阴影。那只皇帝赵乾口中的“毒蛇”,比他想象中还要致命,还要有耐心。 回到定国侯府,书房的灯火彻夜未熄。 陆渊没有召见任何人。他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舆图前,只是这一次,他的视线没有落在任何州府,而是空洞地望着墙壁,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皇帝的身体。 这是大夏最后的定海神针。一旦他倒下,无论三皇子赵贤的阴谋是否成功,整个天下都将陷入剧烈的动荡。届时,北狄狼骑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踏破云、并二州。 必须查清楚。 可如何查?太医院束手无策,证明下毒的手法极为高明,毒物也必定非同寻常。贸然请旨彻查,等于直接告诉那条毒蛇,自己已经发现了它的存在。 第110章 万物解析 【检测到宿主面临困局:未知毒物,宫禁森严,敌暗我明。】 【是否启用‘万物解析’能力?需消耗才气值50点。】 系统的提示适时响起。 “解析孟毅描述的圣上病症。”陆渊在心中下令。 【正在解析症状:周期性乏力,精神萎靡,时好时坏,脉象虚浮却无病理特征…… 【数据匹配中……】 【匹配完成。相似度93.7%,目标毒物锁定为‘半步枯荣’。】 半步枯荣。 一个陌生的名字。 ‘半步枯荣’,非草木之毒,乃是由十数种罕见矿物与菌类,以特殊手法提炼而成。中毒者初期只会感到精力不济,随着毒素累积,身体机能会周期性衰退与恢复,状若自然衰老。待毒入骨髓,便会一夜之间,生机断绝,神仙难救。 此毒最大特征:无色无味,遇银针而不变,混入任何饮食、熏香之中都难以察觉。 陆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完全就是为宫廷暗杀量身定做的毒药。 【情感效果判定:担忧/紧迫】 【关系变化:陆渊—皇帝安危:+25】 “此毒的来源?” 【资料库检索……权限不足。仅能提示:此毒的炼制手法,与‘昆仑阁’信物上的某种特殊金属冶炼工艺,存在同源性。】 昆仑阁! 又是昆仑阁! 这个从镇北侯府的密室里第一次出现的组织,如同一个巨大的幽灵,笼罩在所有阴谋之上。它不仅能策划谋逆,勾结外敌,甚至还掌握着如此诡异的毒药炼制之法。 三皇子赵贤,不过是他们推到台前的一把刀。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皇子夺嫡之争。 叮!宿主洞悉宫廷杀机,发现关键线索,智慧超群!【明察秋毫】能力精进!才气值+170! 【解锁部分医学技能:初级毒理分析。】 【情感效果判定:智慧/发现】 【关系变化:陆渊—医学能力:+30】 现在,确认了毒药,下一个问题就是,毒是怎么进到皇帝嘴里的? 皇帝的饮食起居,皆有专人负责,层层把关,严密至极。 陆渊的脑中,浮现出户部那堆积如山的卷宗。 一个念头,豁然开朗。 他身为户部尚书,总领全国财赋,皇宫内所有机构的用度开销,理论上都要经过户部审核。虽然日常用度早已形成定例,但只要是花销,就必然会留下账目。 毒,或许查不到。 但运送“毒”的载体,一定有迹可寻。 次日一早,陆渊便以核查秋狝大典用度为名,调取了御膳房、太医院、尚工局以及皇帝日常起居处‘乾清宫’近三个月的所有采买及用度记录。 卷宗被一车车地运到了户部的值房。 这一次,他没有闭关。而是将林铮和钱文柏都叫了过来。 “林铮,你查所有食材、药材的采买记录,尤其是那些从宫外采买的特殊贡品。” “钱文柏,你核对所有熏香、炭火、器皿的用度流水。” “是!” 两人领命,立刻投入到浩如烟海的文书中。 陆渊自己,则专注于乾清宫的内侍人员变动、赏赐记录,以及与宫外的一切联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从清晨到黄昏,三个人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主公!”林铮忽然抬起头,将一本册子递了过来,“您看这个。‘云顶雪芽’,这是陛下最爱喝的茶。近三个月,采买量没有变化,但负责押送这批茶叶入宫的,从原来的老人,换成了一个叫‘小德子’的太监。” 几乎在同时,钱文柏也站了起来。 “主公,我这边也有发现。乾清宫每日消耗的‘安神香’,用量一直很稳定。但从一个半月前开始,负责分发安神香的太监,也换了人。巧的是,也叫‘小德子’。” 同一个名字,出现在两个关键的环节上。 这绝不是巧合。 “查这个小德子。”陆渊的指令简短有力。 “主公,已经查了。”林铮显然早有准备,“此人原名魏德,一年前入宫,半年前被调入乾清宫,负责一些洒扫的杂活。为人机灵,很会来事,慢慢被提拔起来,负责一些茶水、熏香的杂务。他的背景很简单,家在京郊,父母双亡,只有一个远房舅舅。” “舅舅是做什么的?”陆渊问。 “在一家皮货行当账房。” “哪家皮货行?” 林铮停顿了一下,才吐出三个字:“四海通。”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成了一条线。 从云州、并州的税银,到“同乡会馆”的贪腐网络,再到如今伸向皇帝身边的毒手。 幕后主使,都是同一个。 昆仑阁。 而这个叫小德子的太监,就是三皇子赵贤安插在皇帝身边,执行“天命计划”最阴暗一环的那枚棋子。 【情感效果判定:突破/真相】 【关系变化:陆渊—真相:+35】 “主公,现在就去抓人吗?”林铮的拳头已经捏紧。 陆渊没有立刻回答。 抓一个太监很容易。但一旦打草惊蛇,藏在更深处的“凤凰”,甚至整个昆仑阁,都会立刻警觉,切断所有线索。 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既能拔掉这根毒刺,又能顺藤摸瓜,甚至还能反过来利用这条毒蛇的机会。 陆渊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 书房内,一片死寂。 许久,他停下动作,抬起头。 “不用抓。” “我们,帮他一把。” 他的话语平静,却让林铮和钱文柏同时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陆渊的视线,落在了那份关于“半步枯荣”的系统解析上,嘴角逸出一丝极度冰冷的弧度。 他看向钱文柏,缓缓开口:“去准备几味药材。附子,狼毒,还有……一钱剂量的,鹤顶红。” 钱文柏回来了。 他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深夜的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脸上带着几分不安。 “主公,您要的附子,狼毒,还有……鹤顶红,都备齐了。” 钱文柏将药箱放在桌上,声音压得极低。 这三样,每一样都是能瞬间索命的剧毒。他实在想不通,主公为何要准备这些东西。 “不是给陛下用的。” 陆渊没有回头,他的指尖在桌案上那份关于“半步枯荣”的系统解析上轻轻划过。 “‘半步枯荣’的阴毒之处在于它模拟衰老,让人无从查起。我们要做的,就是打破这种平衡。 第111章 三皇子背后还有个影子老板! 陆渊终于转过身,拿起药箱里分装好的鹤顶红,那猩红的粉末在灯下显得格外妖异。 “一元钱的剂量,不会致命,但足以引发剧烈的、酷似中毒的反应。当太医院束手无策,当所有人都以为陛下将要……我们再献上‘解药’。” 钱文柏猛然领悟。 这不是下毒,这是在创造一个破局的机会。一个只有他们能解决的“局”。 “我明白了!”钱文柏的呼吸有些急促,“如此一来,下毒之人必然会恐慌,认为事情败露,急于传递消息,甚至狗急跳墙!” “正是如此。”陆渊将那包鹤顶红递给林铮,“去吧,你知道该怎么做。让这包‘药’,以最‘合理’的方式,出现在小德子的视野里。” 子时,乾清宫。 负责夜值的太监小德子,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突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定国侯深夜献药?说是能解陛下体乏之症?” 小德子心中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跟随着那小太监,远远地看到,御膳房的管事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玉碗,里面盛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说是定国侯府寻来的“神方”,马上就要呈给陛下。 一股寒气,从小德子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定国侯! 他怎么会突然献药?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不行,此事必须立刻上报! 他找了个借口,转身便朝宫中一处偏僻的角落快步走去。那里有一个他与上线联系的死信点。 夜色深沉,宫道寂静。 小德子脚步匆匆,心中慌乱无比,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几个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 就在他拐入一个假山后的回廊时,两道身影瞬间从阴影中扑出,一人捂嘴,一人锁喉,动作干脆利落。 小德子连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按倒在地。 为首的正是林铮。 “带走。”林铮低声下令。 就在两名精锐准备将他架起之时,被死死按住的小德子,身体猛地一僵。 情感效果判定:紧张/险情】 关系变化:陆渊—线索:-10】 他的脸颊肌肉以一个诡异的方式扭动了一下。 林铮心头一沉,暗道不好! “撬开他的嘴!” 然而,已经晚了。 一丝黑血,从小德子的齿缝间渗出。他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双眼翻白,眼看就要气绝。 藏在牙槽里的毒囊! 这是死士的标配。 线索,就要在这里断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假山后缓步走出。 是陆渊。 他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捏住下颚,抬起来。” 陆渊的指令清晰而冷静。 一名手下立刻照做,强行将小德子已经开始僵硬的下颚抬高。陆渊上前一步,快如闪电般伸出两指,精准地探入对方喉中一抠,随即迅速取出一枚早已备好的黑色药丸,塞了进去。 他另一只手顺势在小德子胸口重重一拍。 “咳……咳咳!” 那枚黑色药丸顺着喉咙滑下,原本已经开始涣散的小德子猛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地吐出黑色的毒血,身体的抽搐也渐渐平缓下来。 他活下来了。 林铮和几名手下看得目瞪口呆。 “主公,您……您怎么知道他会自尽?” “一个敢在天子身边下毒的棋子,又怎么会没有赴死的准备。”陆渊淡淡地说道,“把他带到静思殿,那里已经清空了。” 静思殿,一处早已废弃的宫殿,此刻被林铮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被扔在冰冷地上的小德子,刚从鬼门关爬回来,浑身瘫软,但看向陆渊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怨毒和一丝有恃无恐。 “你……你休想从我嘴里知道任何东西!”他嘶哑地喊道,“我死了,什么都完了!你们要是敢动我的家人,自会有人……替我报仇!” “你的家人?” 陆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 “你以为,你是在为三皇子效命,他就会保你家人的平安?” 小德子身体一震。 “你的舅舅,魏大福,四海通的账房。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账房吗?他也是‘同乡会馆’的人,是你的上线,也是监督你的人。”陆渊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小德子的心上。 “你这颗棋子一旦暴露,你的家人,就是他们需要处理掉的最大累赘。” “不!不可能!殿下承诺过我……”小德子疯狂地摇头。 陆渊没有再与他废话。 检测到审判目标意志顽固,是否启用‘圣人之言’?消耗才气值100点。】 “启用。”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陆渊为中心扩散开来。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直接穿透了小德子的心理防线。 “赵贤已经输了。” “你的所有行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包括你每次与魏大福的接头,包括你如何将‘半步枯荣’的粉末,混入陛下的安神香里。” 情感效果判定:成功/掌控 关系变化:陆渊—审讯:+40】 小德子的防线,在“半步枯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彻底崩塌。 那是他们内部的绝密代号,除了核心成员,根本不可能有外人知晓! 他看着陆渊,如同在看一个无所不知的神魔。 “说吧。”陆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说出一切,你的家人,才有活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说……我都说……” 小德子涕泪横流,彻底崩溃,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三皇子赵贤的真正计划,并非单纯的毒杀。 而是要在五日后的祭天大典上,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使臣的面,让皇帝赵乾毒发。届时,再由他安排好的钦天监官员,指称此乃“天降示警,帝星黯淡”,是上天对皇帝德行有亏的惩罚。 紧接着,早已埋伏在祭天坛周围的锐金营和神机营将士,会以“清君侧,顺天意”为名,当场发动兵变,控制全局!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将在光天化日之下上演的宫廷政变! 第112章 终局之战前夜!全体集合,准备摇人! 【情感效果判定:震撼/关键信息】 【关系变化:陆渊—情报:+45】 【叮!宿主获取谋逆核心情报,洞悉全局,【圣人之言】审讯应用能力精进!才气值+210!】 原来如此。 原来秋狝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在祭天大典。 “所有参与的将领,内应,还有……‘凤凰’是谁?”陆渊追问。 “将领的名单……我只知道几个校尉……都是通过我舅舅联系的……”小德子颤抖着,似乎想到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恐惧。 “至于‘凤凰’……殿下他……他也不是最大的主人……” 小德子说到这里,声音都在发抖。 “殿下之上,还有一个‘影子主人’。所有最关键的命令,包括‘半步枯荣’的配方,都是那个影子主人通过一个特殊的信物传达的。殿下自己,都不知道那个影子主人究竟是谁!” 从静思殿出来时,天色已近黎明。 小德子被关押在最深处的暗室,由林铮的心腹看管。他所吐露的一切,让整场谋逆的轮廓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狰狞。 原来真正的舞台,不在秋狝猎场,而在祭天高台。 陆渊回到定国侯府,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集中。距离祭天大典,只剩下最后一日。 所有人都必须在今天之内,完成最后的准备。 然而,变故总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 午后,钱文柏匆匆从户部赶回,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主公,我们安插在城防营的眼线回报,原本与三皇子往来密切的几名校尉,今天突然都告了病假,闭门不出。而且……他们负责的防区,也临时做了交接。” 陆渊正在沙盘上推演祭天大典兵力布防的手指,停住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按照计划,这些人将在祭天大典上作为内应,突然发难。此刻他们应该更加活跃,进行最后的串联,怎么会突然偃旗息鼓? 这是一种反常的寂静。 “不止如此。”林铮也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凝重。“我派人盯梢三皇子府,发现今天下午有几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悄然驶出,去向不明。我们的人跟丢了。” 一个又一个的变数,凭空出现。 【情感效果判定:担忧/变数】 【关系变化:陆渊—局势掌控:-15】 三皇子赵贤,或者说他背后的那个“影子主人”,察觉到了什么。 他们像是被惊扰的蛇,正在改变自己盘踞的姿态,试图将致命的毒牙隐藏到更深的草丛里。 这让陆渊之前基于小德子供词所做的全部部署,都可能出现致命的偏差。 一步错,满盘皆输。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名仆役在门外通报:“侯爷,苏姑娘求见。” 苏轻言来了。 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裙装,却带来了一股能刺破阴霾的锐气。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极小的纸条,递给陆渊。 “三皇子改了计划。” 陆渊展开纸条,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急促。 仅仅扫了一眼,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纸条上赫然写着,原计划在祭天坛外围发动的锐金营和神机营,其核心任务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三百人的“仪仗队”。 这支仪仗队,将以“护卫圣驾,增添威仪”的名义,直接登上祭天坛核心区域。 而他们的仪仗兵器,内部早已被替换成了上了弦的强弩! 短兵相接,图穷匕见! 好一招金蝉脱壳!赵贤这是要将兵变,变成一场在皇帝赵乾眼皮底下的近身刺杀! “他们察觉到了城防营的异动,所以放弃了外围的大规模兵变,转而寻求内部的致命一击。”苏轻言解释道。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 若非苏轻言,等到明日祭天大典,当那三百“仪仗队”抽出强弩时,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情感效果判定:及时/支援】 【关系变化:陆渊—苏轻言:+30】 “多谢。”陆渊郑重地收起纸条。“这份情报,价值连城。” “你我本就是盟友。”苏轻言看着他,“只是提醒你,你的敌人,比你想象中更狡猾。” 送走苏轻言,陆渊立刻让林铮和钱文柏去传令。 半个时辰后,定国侯府的书房,汇集了大夏朝堂上一股足以撼动乾坤的力量。 宰相杨恭,须发皆白,却腰杆挺直。 禁军统领孟毅,一身戎甲,煞气逼人。 钱文柏和林铮,分立两侧,随时待命。 还有一个特殊的人,被林铮从密道悄悄带来的,三皇子曾经的谋士,李文昭。 陆渊将苏轻言带来的新情报,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众人。 当听到“仪仗队”和“强弩”时,禁军统领孟毅勃然大怒。 “竖子敢尔!祭天坛的护卫由我禁军负责,他们这是要从我孟毅的尸体上踏过去!” “孟统领稍安勿躁。”陆渊抬手,示意他冷静。“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明日,将是国朝建立以来,最凶险的一日,也是……革除沉疴,重塑乾坤的一日。” “杨相。” “老夫在。”杨恭上前一步。 “明日朝会之后,请您联合百官,稳住朝局。无论祭天坛发生什么,务必保证京城各部衙门,不得乱。” 杨恭重重点头:“定国侯放心,有老夫在,京城乱不了!” “孟统领。” “末将在!” “那三百人的仪仗队,我会让林铮的人,在他们入场前,将他们替换掉。明日登上祭天坛的,将是我们的人。你的任务,是封锁祭天坛所有外围通道,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孟毅一抱拳,声如洪钟:“末将领命!” “钱文柏。” “属下在。” “你联络‘沙蛇’,监控京城所有钱庄票号,一旦三皇子事败,立刻冻结所有相关账目,捉拿‘四海通’余孽。” “遵命!” “李文昭。” 李文昭身体一颤,站了出来。 第113章 陆渊:剧本我看过了,你演砸了! “明日,你还需跟在三皇子身边。”陆渊看着他,“你的任务最简单,也最危险。我需要你,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指认他。” 李文昭的脸上毫无血色,但他还是咬着牙应下:“罪臣……遵命。只求侯爷信守承诺,保全罪臣家人。” “我陆渊,一诺千金。” 最后,陆渊看向林铮。 “你,明日跟着我。” 他的安排,清晰,果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自信和掌控力。 这是一张已经织好的天罗地网。 【情感效果判定:团结/力量】 【关系变化:陆渊—盟友团结:+40】 【叮!宿主统筹全局,协调多方势力,领导力获得显著提升!才气值+160!】 所有人都领命而去,书房内只剩下陆渊和李文昭。 “侯爷,还有一事……”李文昭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开口了。 “说。” “三皇子殿下……最近总是在念叨一句话。”李文昭小心翼翼地措辞,“他说,待到大事一成,便是‘血脉归位’之时。” 陆渊心头猛地一跳。 “血脉归位?” “是。”李文昭点头,“他似乎认为,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他还提过,这是‘影子主人’的许诺,是天命所归。” 影子主人。 血脉归位。 陆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封羊皮信上的四个字。 青龙遗脉。 吉时已到。 九霄环佩,钟鼓齐鸣。 祭天大典,正式开始。 京城南郊,高达九丈的祭天坛巍峨耸立。皇帝赵乾身着繁复的祭祀龙袍,在百官的簇拥下,一步一步,艰难地登上高台。他的脚步,比往日沉重了三分。他额间渗出细汗,强自支撑着龙体。 陆渊身着崭新的定国侯朝服,位列武将之首,安静地站在下方。他的位置,能清晰地看到皇帝的每一个动作,也能将三皇子赵贤那张挂着虚伪孝顺的面孔,尽收眼底。 一切都和计划的一样。 那支三百人的“仪仗队”已经就位,他们手持长戟,分列祭天坛两侧,威武不凡。 赵贤站在皇子队列中,与陆渊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错,随即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冷笑。 时机到了。 随着司礼监太监一声高亢地唱喏,祭天仪式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皇帝赵乾将要点燃祭天的香烛。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三皇子赵贤猛的一挥手! 那三百“仪仗队”并未如苏轻言情报中所说那般,抽出强弩。 他们直接拔出了藏在戟杆中的雪亮长刀! 但这并非全部! 【情感效果判定:紧张/压力】 【关系变化:陆渊—战况:-20】 在百官队列之中,在更外围原本负责警戒的城防营士卒之中,竟然又有超过五百人同时发难!他们抽出藏在官服下、甲胄内的兵刃,毫不犹豫地砍向身边的同僚与上官! 鲜血瞬间染红了祭天坛的白玉石阶。 惨叫声、兵刃交击声,瞬间撕裂了庄严肃穆的典礼。 三皇子的人马比预想的更多!而且行动更为迅速、狠辣! 他们根本不是要搞什么近身刺杀,他们是要用最快的速度,制造最大规模的混乱,直接用人命堆出一条通往皇权的血路! “护驾!护驾!” 禁军统领孟毅目眦欲裂,抽出佩刀,咆哮着率领身边的禁军死死顶在皇帝身前。但叛军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瞬间就冲破了第一道防线。 局势一度濒临失控。 三皇子赵贤站在乱军之中,脸上是癫狂的笑意。他看着被叛军步步紧逼,脸色苍白的皇帝,看着陷入苦战的孟毅,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依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陆渊身上。 “定国侯!你不是很能吗?怎么不动了!今日,本王就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叫嚣。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敌人比预想的多了一倍,而且打乱了原有的部署,直扑中枢。孟毅的禁军虽然精锐,但仓促之下,阵型被冲散,已经落入下风。 必须提前启动后手。 他抬起右手,看似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袖。 这是信号。 就在赵贤以为胜券在握,准备亲自带人冲上祭坛最高处,逼迫皇帝写下禅位诏书之时。 “嗡——” 一声穿云裂石的号角声,自祭天坛外围骤然响起! 这声号角,不属于禁军,不属于城防营,它带着一股来自西北边疆的苍凉与肃杀! 【情感效果判定:反转/胜利】 【关系变化:陆渊—军事优势:+45】 变故再生! 那些原本在祭天坛最外围,负责端茶送水、维持秩序的“仆役”,那些站在角落里,毫不起眼的“普通侍卫”,在号角声响起的瞬间,齐齐扔掉了伪装! 他们从食盒里,从杂物堆里,从各种匪夷所思的地方抽出了制式统一的凉州战刀! 三百人! 正是林铮带来的那三百凉州大营的精锐! 他们没有去管内圈的混战,而是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以一个无比刁钻的角度,狠狠地刺入了叛军的侧后方! 叛军的阵型瞬间大乱! 他们是为突袭而生的死士,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从背后突袭! 凉州精锐的刀法,是在与异族的血战中磨砺出来的,每一刀都简单、直接、致命!一个冲锋,便在叛军中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哪里来的!”赵贤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陆渊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安插到了祭天典礼的现场! 战局,在瞬间开始逆转。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在此刻出现。 “殿下!事已至此,切勿再错!陛下乃天命之君,我等不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一声悲愤交加的呐喊,从叛军阵中响起。 是李文昭! 他按照陆渊的吩咐,一直跟在三皇子身边,此刻,他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站了出来! 他身旁的一名叛军校尉,脸上闪过剧烈的挣扎。他看着瞬间被凉州军屠戮的同伴,又看了看高台上岌岌可危的皇帝。 “兄弟们!我们是被三皇子蒙蔽了!我们是大夏的兵,不是他赵贤的私奴!随我护驾勤王!” 那校尉怒吼一声,竟是第一个调转刀口,砍向了身边还在效忠三皇子的叛军! = 第114章 一君一臣深夜对峙 【情感效果判定:内应成功/决定性胜利】 【关系变化:陆渊—李文昭:+35】 他的倒戈,引发了连锁反应。 本就有一部分被胁迫、被蒙蔽的将士,此刻见到有人带头,又看到局势逆转,纷纷跟着倒戈。 叛军的阵线,从内部彻底崩溃了。 “不!不可能!李文昭!你敢背叛我!” 赵贤双目赤红,状若疯魔。他想不通,自己最信任的谋士,为何会成为捅向自己最致命的一刀。 大局已定。 孟毅的禁军缓过气来,与凉州精锐、倒戈的叛军形成合围之势,开始对残余的死士进行最后的清剿。 赵贤看着土崩瓦解的部下,看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陆渊,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绝望之下,他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拔出佩剑,嘶吼着朝高台上的皇帝冲去:“父皇!你为何如此偏心!我才是最像你的儿子!” 他要拉着皇帝同归于尽! “铛!” 一声脆响。 陆渊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只用两根手指,便轻而易举地夹住了他奋力刺出的剑锋。 手腕一转,长剑脱手飞出。 再一脚,正中赵贤的膝盖。 赵贤惨叫一声,重重地跪倒在陆渊面前的血泊里。 叮!宿主成功阻止宫廷政变,守护国祚,挽救苍生,威望达至顶峰!奖励才气值+350!政治、军事能力获得全面提升!】 陆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失败的皇子,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 “‘影子主人’是谁?” 赵贤抬起头,脸上满是血污和疯狂,他没有回答陆渊的问题,反而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陆渊!你赢了又如何?你不过是另一颗棋子罢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用一种极度怨毒又带着一丝怜悯的口吻,一字一顿地嘶吼道: “血脉终将归位,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 祭天坛的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夕阳的余晖将白玉石阶染成了暗红色,仆役们正低着头,用水冲刷着凝固的血迹,可那股铁锈味,却怎么也冲不散。 陆渊站在高台边缘,俯瞰着这片狼藉。 胜利了。 三皇子赵贤被当场擒获,叛军灰飞烟灭。 但这胜利的景象,并不令人愉悦。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有叛军,也有更多的禁军和城防营士卒。他们到死,或许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权谋斗争,从来不是轻松的游戏。它的代价,是无数鲜活的人命。 林铮走上前来,甲胄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主公,清点完了。我方折损七十三人,禁军阵亡超过四百。叛军……尽数伏诛。” 陆渊沉默地点了点头。 叮!宿主于祭天大典力挽狂澜,挫败谋逆,守护国祚,威望与权势达至顶峰!】 【恭喜宿主,获得才气值+5000!获得争鸣点+30!】 【才气增幅能力晋升:中级!逻辑推理能力提升20%,学习效率提升30%,创作灵感泉涌!】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接连响起,是前所未有的丰厚奖励。 然而,紧随其后,一条血红色的警告弹了出来。 警告:宿主权柄过盛,功高震主,已引发皇权本能警惕!君臣关系进入“猜忌”状态! 陆渊的心,微微一沉。 果然。 最难的,从来不是战胜敌人。而是战胜胜利之后,来自盟友的猜忌。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定国侯府时,夜色已深。 刚换下朝服,钱文柏便神色凝重地进来通报。 “主公,宫里来人了。” 来的是一名陌生的内侍,三十岁上下,面白无须,神情恭谨,但那双眼睛里却毫无波澜,像一口深井。 “奴婢见过定国侯。”内侍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陛下有口谕,宣定国侯即刻秘密入宫,于御书房觐见。” 秘密入宫。 这四个字,在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政变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陆渊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劳烦公公稍候。” 重新换上一身常服,他跟着那名内侍,坐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 马车行驶在寂静的宫道上,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咯噔”声。 气氛死寂。 凭借着系统强化的感知,陆渊能清晰地察觉到,沿途宫墙的阴影里,布控的禁军数量,比政变时还要多。 他甚至能听到黑暗中,弓弦被手指轻轻捻动的微弱声响。 箭在弦上。 这不是在迎接凯旋的功臣,而是在防备一个最危险的敌人。 御书房。 这里比外面还要安静。 所有宫女、太监都被屏退,偌大的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 皇帝赵乾,没有穿龙袍,只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孤寂而萧索。 他的脸色,比在祭天坛上面对叛军时,更加阴沉。 陆渊走进去,内侍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沉重的殿门。 赵乾没有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目光,死死地盯着陆渊。 无形的压力,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这是帝王的威压。 是天子对臣子的绝对掌控。 然而,陆渊只是平静地走上前,躬身,行礼。 “臣,陆渊,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大,不卑不亢,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那份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帝王之怒。 他的镇定,让赵乾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漫长的沉默之后,赵乾终于动了。 但他没有提封赏,没有提三皇子,更没有提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 他抓起桌案上的两份奏报,猛地扔在了陆渊的面前。 “看看!” 陆渊俯身捡起。 一份,来自江南。是江南数得上名号的士绅望族,联名上书,言辞激烈,痛陈新政是“与民争利”“动摇国本”的恶法,请求皇帝立刻废止,否则江南民心不稳。 另一份,则是一封来自凉州边境的血书。 是驻守边关的底层将领,绕过了所有军政体系,用最原始的方式送抵京城的绝密军情。奏报上控诉,粮饷已被层层克扣超过四月,边军将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哗变之兆已生,北戎蛮族更是蠢蠢欲动! 一南一北。 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第115章 皇帝杀疯了!功臣秒变头号钦犯! 这句喝问,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御书房的寂静里。 殿外的风声,殿内的灯火摇曳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皇帝赵乾那双充斥着怒火与猜忌的眼睛。 功高震主。 这四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遍陆渊全身。 但他没有慌。 大脑在【才气增幅】的加持下,冷静的可怕。 这不是在问罪。 这是在试探。 更是在敲打。 皇帝在恐惧,恐惧他一个臣子,竟然拥有了在天子脚下,瞒天过海调动一支军队的能力。 他害怕这把刀,太过锋利,会伤到握刀的人。 “噗通。” 陆渊双膝跪地,动作没有一丝犹豫。 但他没有请罪。 而是请罚。 “臣,有罪。” 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回荡在空旷的书房内。 赵乾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等着他的下文。 “臣护驾不周,致使陛下亲历凶险,龙体受惊,此乃臣第一罪!” “臣未能提前洞悉三皇子逆谋,使京畿震动,累及无辜,此乃臣第二罪!” 陆渊俯首,声如金石:“请陛下降罪!” 他绝口不提“私调兵马”之事,反而将所有的“功”,都转化为了“过”。 你的指控,我不认。 但我认得罪,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江山。 御书房内,陷入了新一轮的死寂。 赵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这一记巧妙的太极推手,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想看到的,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权臣。 而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孤臣。 陆渊,正在向他展示自己想要的姿态。 许久。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龙椅上传来。 那股几乎要将人碾碎的帝王威压,悄然散去。 赵乾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起来吧。” “臣不敢。”陆渊依旧跪着。 “朕让你起来!”赵乾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疲惫和沙哑。 陆渊这才缓缓起身,垂手立在一旁,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看看那两份奏报吧。”赵乾指了指地上的奏折。 陆渊捡起,仔细看了起来。 第一份,江南士绅的联名上书。洋洋洒洒数千言,引经据典,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废除新政,否则江南不宁。落款处,是密密麻麻几十个江南望族的印章,每一个都代表着一股盘根错节的巨大势力。 第二份,凉州血书。字迹潦草,血迹斑斑,每一个字都透着绝望和愤怒。粮饷克扣四月,冬衣毫无踪影,北戎大军压境,边军已在哗变边缘。 两份奏报,两道催命符。 一南一北,如同两只巨大的手,死死扼住了大乾王朝的咽喉。 “朕的江山,已经烂到了这个地步。”赵乾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虚弱,“国库里跑的老鼠都得含着眼泪走,江南那群蛀虫却还想从朕的骨头里榨油!” “北境的将士们在流血,他们的粮饷却被层层盘剥,变成了京城里某些人的宅子、古董和瘦马!” “一个逆子倒下了,可这些烂到根的沉疴,却一点没少!”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渊。 “朕环顾朝野,竟找不到一个能用之人,信得过之人!” 这话,既是坦白,也是一种托付。 陆渊的心,沉静如水。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朕要成立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的衙门,叫‘新政推行司’。”赵乾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个衙门,不受内阁节制,不受御史台风闻奏事,它只对朕一人负责!总揽新政一切事宜,凡有阻挠者,可先斩后奏!” 前所未有的权力! 这是一个能直接向各部下令,甚至拥有生杀大权的超级机构! “朕要你,陆渊,”皇帝的目光如炬,直刺人心,“来做这个总执事!” 【叮!触发核心任务链:利刃破局。】 第一环:执掌新政推行司。接受/拒绝? 系统的提示音,在陆渊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来了。 这既是天大的荣耀,也是一个足以将人焚为灰烬的火坑。 陆渊正要躬身领命,赵乾的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 这两个字,让书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你年纪尚轻,骤登高位,恐难以服众。朕看老七赵瑞,性情温和,素有贤名,可入推行司任副使,帮你分担一二,你意下如何?” 七皇子,赵瑞。 一个从不参与党争,整日与诗书为伴的闲散皇子。 好一个“性情温和”。 好一个“帮你分担”。 这哪里是分担,这分明就是派来一个贴身的监工,一个皇权的眼线! 这是阳谋。 你若直接拒绝,就是不给皇子脸面,就是抗旨不遵,方才营造的忠臣形象荡然无存。 你若欣然接受,那这“新政推行司”的每一个决策,都将暴露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处处受制,动弹不得。 陆渊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拒绝不行,接受更不行。 那便只能…… 他再次躬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惶恐。 “陛下圣明!有七皇子殿下相助,臣感激不尽。” 他先是应承下来,让赵乾的表情微微一松。 紧接着,他话锋再转。 “只是……新政推行司此番要面对的,是江南盘根错节的门阀,是朝中根深蒂固的旧势力,此乃风口浪尖之地,刀光剑影之所。臣怕,这浊流会污了七皇子殿下的清誉。” 赵乾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陆渊趁势说道:“臣有一议,或可两全。与其让七皇子殿下屈就副使之位,不如请陛下册封殿下为‘新政巡查特使’!” “特使?” “正是!”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特使可代天巡狩,监察四方新政推行之况,凡有不法,可直接上达天听!如此,既能彰显皇恩浩荡,让天下人看到陛下推行新政的决心,又能全了殿下清誉,避开‘皇子干政’之嫌。” 这一手,堪称绝妙! “副使”是内臣,是来分权的。 而“巡查特使”,是外派,是去监督的。 第116章 皇帝的刀刚出鞘,就有人抢着往上撞! 看似将皇子的权力扩大到了全国,实则将他彻底从“新政推行司”这个核心权力机构中剥离了出去! 把监工,变成了巡视员! 御书房内,再一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赵乾眯起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陆渊,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他似乎在重新评估,自己刚刚磨好的这把刀,究竟有多锋利。 陆渊的心,沉了下去。 “朕的江山,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赵乾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虚弱。 “一个逆子倒下了,可这大乾的沉疴,却一分未减。他们一个要掏空朕的钱袋,一个要断送朕的边防。” 他抬起手,指着陆渊。 “而你,陆渊,在祭天坛上平定叛乱,风光无限,人人称颂你为国朝柱石!可知朕的处境?” 陆渊将两份奏报轻轻放回桌上,正要开口分析局势。 “砰!” 赵乾猛地一拍桌子,豁然起身,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陆渊,厉声喝问: “朕问你,私自带凉州精锐入京,瞒天过海,操控兵变全局,你可知罪?” 良久。 那双深邃的眸子,终于从陆渊的身上移开。 赵乾缓缓地靠回龙椅,那紧绷的帝王之躯,仿佛在这一刻才彻底松弛下来。 他输了这场无声的博弈。 或者说,陆渊给了他一个他无法拒绝,也最想看到的台阶。 “准了。” 皇帝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七皇子赵瑞,册为‘行政巡查特使’,代朕巡狩天下,监察新政。” “陛下圣明。”陆渊躬身。 “陆渊。”赵乾再次叫了他的名字,语气却变了,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朕将这把刀交给你,是让你斩断大乾的沉疴。但你要记住,刀柄,永远握在朕的手里。” 这是一句敲打。 更是一句警告。 陆渊没有抬头,只是平静地回道:“臣,是陛下的刀。” “退下吧。” …… 次日。 天光大亮。 两道圣旨,一前一后,自皇宫发出,震动了整个京城朝野。 第一道,册封七皇子赵瑞为“行政巡查特使”,监察天下。 第二道,成立“新政推行司”,总揽新政一切事宜,凡有阻挠者,可先斩后奏!定国侯陆渊,任总执事! 消息传开,满朝哗然。 一个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对皇帝负责,手握先斩后奏大权的超级衙门,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而它的主人,是年仅十七岁的陆渊。 新政推行司的衙门,设在了前朝一座废弃的王府内,气派恢宏。 陆渊身着崭新的一品总执事官袍,踏入衙门的那一刻,偌大的前院里,只有寥寥数十名从禁军中抽调的护卫,以及早已等候在此的钱文柏和林铮。 新官上任。 陆渊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陈词。 他只是站在台阶上,对着空旷的院子,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传我总执事令。” “户部、工部、吏部、兵部、刑部、礼部,凡与历年税收、漕运、官田、军垦、盐铁、赈灾相关之一切账册、文书、项目卷宗,两小时内,必须全部送至本司,封存清点!” “若有延误、缺漏者,以阻挠新政论处!” 这道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京城官场这潭死水里。 户部衙门。 气氛压抑的可怕。 当林铮带着一队禁军护卫,前来索要账册时,整个衙门的主事、郎中,都聚集在了存放卷宗的库房前。 一名须发半白,资格极老的户部主事,背着手,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他是户部尚书钱峰的心腹,在户部浸淫了三十年,自诩元老。 “林校尉,不是我等不遵从执事大人的令。” 他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我大乾立国百年,凡账册交接,皆有章法。这说要就要,不合规矩,更是坏了祖宗的法度。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从长计议?”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禁军护卫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渊不知何时,已经亲自到了现场。 他甚至没有看那名老主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的目光,落在了林铮的腰间。 “林铮。” “属下在!” “金牌。” 林铮会意,猛地从怀中掏出一面金光闪闪的牌子,高高举起! 牌子上,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如朕亲临! 那名老主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他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将密奏金牌赐予陆渊! “推行司办事,金牌在此,如朕亲临。” 陆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森然寒意。 “此人,以‘祖宗规矩’为名,行抗旨不遵之实,意图延误国之大计。” 他的话音落下,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护卫,已经上前一步。 “拖出去。” “交大理寺严审!” “不!侯爷!总执事大人!下官……下官不敢了!”老主事瞬间魂飞魄散,裤裆一热,竟是吓得当场失禁。 然而,已经晚了。 禁军护卫根本不理会他的哀嚎,一人一边,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将他从人群中拖拽了出去。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户部衙门的上空。 库房前,剩下的几十名户部官吏,一个个脸色惨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杀鸡儆猴。 效果显著。 当晚。 户部尚书钱峰的府邸,灯火通明。 “竖子!竖子欺人太甚!” 钱峰将一个心爱的古董花瓶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他一下午都在宫中参加议事,回来便听说了户部衙门发生的一切。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这是把他的脸按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 书房内,还坐着几位朝中重臣。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吏部侍郎张敬言,皆是勋贵派系的中坚力量。 “钱尚书稍安勿躁。”周显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此子仗着陛下宠信,气焰嚣张,我等若与他硬碰,并非上策。” “难道就任由他这么嚣张下去?”钱峰怒吼道。 “当然不。”周显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第117章 不,这是我送你们上路的门票!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他不是要查账吗?我倒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为了应付江南织造贪墨案,他陆渊可是在户部衙门,当着众人的面,亲手烧毁了一批账册吧?” 钱峰和张敬言的眼睛,同时一亮! 对啊!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无论他有什么理由,擅自烧毁朝廷重要账册,都是无可辩驳的大罪! 钱峰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线生机,一条能将陆渊置于死地的毒计! “周大人的意思是……” “明日早朝。”周显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我,联同诸位同僚,一同上奏,弹劾陆渊!” “就以‘擅毁朝廷账册,蔑视国法’为由,请陛下罢免其总执事之职!” 张敬言抚掌赞道:“妙!此乃阳谋!人证物证俱在,看他如何辩驳!” 十几位与江南士绅利益攸关,或是与陆渊早有嫌隙的官员,一拍即合。 当夜,一份由十几位朝廷大员联名签署的弹劾奏章,悄然写就。 只待明日早朝,便要发动这致命一击。 同一时间,定国侯府。 书房内,烛火通明。 林铮躬身站在陆渊面前,将“沙蛇”刚刚探听到的情报,一字不漏地汇报完毕。 钱峰府中的那场密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参与者的名字,都清清楚楚。 听完汇报,陆渊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担忧,反而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走到书房一角的暗格前,转动机关,打开了那扇上了三重锁的暗门。 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本。 正是陈敬用生命换来的那本黑账。 他轻轻抚摸着账本粗糙的封面,指尖能感受到下面凹凸不平的字迹。 “他们想用‘烧账’来定我的罪?” 陆渊抬起头,看着林铮,眼中闪烁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时的光芒。 “很好,我正愁这本新账,没机会当众亮相。” “传令下去。” “明天,有好戏看了。” 翌日,太和殿。 卯时刚过,文武百官便已齐聚。 然而今日的早朝,气氛却与往常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 百官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几个阵营。以户部尚书钱峰、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为首的一众勋贵旧臣,个个面带冷笑,眼神交流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而零星几位倾向于改革的官员,则是忧心忡忡,不时将目光投向那个站在武将前列,却身着文官袍服的年轻人。 陆渊。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袍。玄黑为底,金线绣边,胸前补子是代表一品总执事的仙鹤朝日图,威严而肃穆。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双目微阖,仿佛对周围那些或怨毒、或担忧、或好奇的目光,浑然不觉。 整个人,像是一柄尚未出鞘,却已寒气逼人的绝世宝刀。 冗长的朝会礼仪结束。 龙椅上的皇帝赵乾,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殿下群臣。 “众卿,有本早奏。” 话音刚落。 “陛下!臣有本奏!” 户部尚书钱峰,第一个从队列中抢步而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老泪纵横,声音凄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陛下!新任新政推行司总执事陆渊,昨日无视国朝法度,强闯我户部衙门,威逼恐吓下属官吏,手段之酷烈,行事之霸道,简直骇人听闻!”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臣等本欲据理力争,奈何陆总执事手持‘如朕亲临’金牌,我等皆是陛下之臣,不敢与金牌相抗,只能含辱受之。” “可他……他竟还不满足!”钱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他竟以‘阻挠新政’为名,命人将臣在户部任职三十年的老部下当场拖走,下狱严审!陛下!此举与动用私刑何异?国朝体统何在?法度威严何在啊!” 他的哭诉,极具煽动性。 话音未落,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吏部侍郎张敬言,紧随其后。 “臣,附议!” “臣等,附议!” 哗啦啦! 十几名官员,如同事先排练好了一般,同时从队列中走出,齐刷刷地跪倒在钱峰身后。 周显双手高高举起一份奏章。 “陛下!此乃我等十几位朝臣联名之奏!陆渊年少得志,骤登高位,却不知谦逊,反而气焰嚣张,目无法纪!” “昨日强闯户部,今日便敢凌驾六部之上!长此以往,朝纲必将大乱!” “臣等恳请陛下,为全大乾国朝体统,为正视听,立刻罢免陆渊总执事之职,并彻查其擅权枉法之罪!” “恳请陛下,” “恳请陛下,” 十几人齐声呐喊,声浪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回荡,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压力。 整个朝堂,瞬间一边倒。 那些本就对陆渊不满的,或是与江南士绅利益攸关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一时间,弹劾之声,不绝于耳。 陆渊,成了众矢之的。 就连一向被视为改革派领袖的内阁首辅杨恭,此刻也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强闯户部,可以用“雷厉风行”来解释。 但钱峰的控诉里,还藏着一句最致命的话——暗示陆渊烧毁账册,是为了掩盖不可告人的秘密。 擅自烧毁朝廷官方账册,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无可辩驳的重罪。 他杨恭,也找不到任何辩护的理由。 死局。 彻彻底底的死局。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的面容笼罩在冕旒之后,看不清表情。 他没有制止。 也没有表态。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下方群臣对陆渊的口诛笔伐,像一个冷漠的看客。 这种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最可怕的压力。 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更让那些弹劾者们,胆气愈壮! 钱峰与周显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胜利与快乐。 成了! 陛下果然是在猜忌此子!他根本不会保他!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陆渊被扒掉那一身刺眼的官服,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狼狈地逐出大殿的场景。 就在这鼎沸的喧嚣中,在所有人都以为陆渊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 第118章 黑账一出,朝堂变刑场! 他,终于动了。 陆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清澈而冷静,没有半点身陷绝境的慌乱。 他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这轻微的一步,整个太和殿的嘈杂,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陆渊没有看那些弹劾他的官员,而是直接望向龙椅,躬身行礼。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陛下,臣确实烧了账册。” 轰!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他承认了!” “疯了!他竟然当朝承认了!” 钱峰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狂喜,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蠢货!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这等于是在百官面前,在陛下面前,自己给自己定了死罪! 陆渊对周围的反应置若罔闻。 他甚至没有再看皇帝一眼,而是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向了跪在地上的钱峰。 “钱尚书。” 他开口了。 “你如此确定,我烧的是户部的‘官方账册’……” 陆渊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想必,是对那些账册的内容,了如指掌了?”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刁钻。 但此刻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钱峰,根本没有多想。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自信,不假思索地朗声道: “当然!户部衙门之内,每一本账册,每一笔记载,本官都清清楚楚!” 陆渊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的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在满朝文武惊愕的注视下,陆渊将手伸进了自己宽大的官袍袖中。 然后,缓缓地,抽出了一本厚重无比,封面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册子。 “很好。” 陆渊将那本黑色的账册托在掌心,对着钱峰,也对着满朝文武。 “那烦请钱尚书,跟大家解释一下。” “这本‘真的’账册,又是怎么回事?” 那本漆黑的册子,就像是来自地府的催命簿。 它出现的瞬间,整个太和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钱峰脸上的狂喜,还未完全散去,就僵在了那里,形成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本账册上,瞳孔在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这个封面! 这种装订方式! 他认得! 这是陈敬的笔迹!是那个他以为早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尸骨无存的老账房的手笔! 怎么可能? 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凉气,从钱峰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陆渊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甚至没有再看钱峰一眼,只是翻开了那本黑色的账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大殿。 “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 被点到名字的周显,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 陆渊的目光没有落在他身上,只是盯着账册,仿佛在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文字。 “大乾三十七年秋,周显以其妻舅王二麻子之名,于京郊通州,侵占水浇良田八十顷。为绝后患,纵容家仆逼死原田主孙家三户,共计一十五口人。” “所有田地收益,经由通州广源钱庄,尽数汇入周府私库。此为地契编号:通字甲柒叁号。”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显的心口上。 地契编号! 连这个都有!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了”两个字。 “噗通”一声。 方才还义正词严,状告陆渊“目无法纪”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就这么双腿一软,瘫倒在了冰冷的金殿地砖上。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魂不附体。 侵占良田,逼死人命! 这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一位朝廷大员死无葬身之地! 陆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指轻轻划过书页,翻到了下一页。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吏部侍郎,张敬言。” 刚刚还和周显一唱一和的张敬言,此刻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大乾三十六年春,时任两淮盐运副使的张敬言,勾结淮南盐商李四海,将朝廷所属的三座丰产盐场,以‘地龙翻身,盐井枯竭’为由,上报为‘废弃盐场’。” “实则,这三座盐场仍在暗中开采,每年私吞盐利,不下二十万两白银。赃款,尽藏于其京城外宅的一处枯井之内。” 轰! 如果说周显的罪状是凶残,那张敬言的罪状,就是贪婪到了极致! 私吞盐利! 这是在挖大乾王朝的根! 陆渊终于合上了账册。 他抬起头,那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方才那十几个联名弹劾他的官员。 被他目光扫过的人,无一不低下头,浑身僵硬,冷汗涔涔,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们终于明白。 这不是审判。 这是处刑。 一场早已准备好的,针对他们所有人的公开处刑! 陆渊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周显身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周大人,你不是号称‘铁面御史’,最擅纠察不法吗?” “本官提议,由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组,查勘通州之地,严审涉案人等。” 陆渊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周显的心里。 “想必,周大人一定能‘大公无私’地查出真相吧?” 诛心!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 让自己查自己! “噗——” 周显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和羞辱,一口气没上来,竟是喷出了一口血雾。 他彻底崩溃了。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周显和一旁的张敬言,像是两条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狗,疯狂地磕着头,额头与坚硬的地砖碰撞,发出“砰砰”的闷响。 “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啊!” “求陛下开恩!求陆大人开恩啊!” 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方才那慷慨激昂,为国为民的忠臣模样,此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最丑陋,最卑微的乞怜。 第119章 大乾钱袋子,今天姓陆了! 钱峰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在三言两语间,就被彻底击溃,土崩瓦解。 他浑身冰冷。 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因为他发现,陆渊自始至终,都没有念出他的名字。 这,才是最可怕的!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猛地一拍龙案,豁然起身! 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化作了滔天的龙威! “好!好一个国朝栋梁!好一个铁面御史!”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暴怒与杀机,但若仔细听,却能听出一丝酣畅淋漓的快意。 “来人!” “将周显、张敬言这两个蠹虫!给朕扒去官服,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所有联名附议之人,全部停职反省,交由大理寺与新政推行司共同审查!” 皇帝的命令,斩钉截铁。 殿外的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将瘫软如泥的周显和张敬言,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凄厉的哀嚎声,响彻太和殿。 做完这一切,赵乾的目光,落在了陆渊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和赞许。 “陆渊,不畏强权,为国锄奸,有功!” “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朕,没有信错你!”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叮!恭喜宿主!于朝堂之上力挽狂澜,舌战群儒,大获全胜!威望达到新高峰!】 【获得奖励:争鸣点+10!才气值+300!】 【检测到宿主心怀正气,以雷霆手段惩戒奸佞,符合‘文以载道,诛邪扶正’之理,隐藏功能‘浩然正气’已解锁!】 浩然正气(初级):宿主言行举止,自带堂皇正大之气,对心怀鬼胎、心术不正者,有天然的威慑与压制效果。 系统的提示音,在陆渊的脑海中响起。 退朝了。 当陆渊转身时,他面前的百官,如同摩西分海一般,纷纷向两侧避让,低下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再无人敢直视他的锋芒。 陆渊的脚步,停在了失魂落魄的钱峰面前。 钱峰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陆渊没有看他,只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尚书大人,你府上的茶,应该已经凉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钱峰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完了。一切都完了。 然而,就在他彻底陷入绝望的深渊时,陆渊已经与他错身而过,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幽幽飘来。 “不过,令郎在翰林院颇有才名,若是用心栽培,未必不能成器。” 钱峰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两侧的百官,避他如避蛇蝎。 往日里那些点头哈腰,争相巴结的面孔,此刻全都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陆渊最后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扎进了他的心底。 “……令郎在翰林院颇有才名,若是用心栽培,未必不能成器。” 这哪里是夸奖。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扼住他全家命脉的最后通牒! 他完了,他认了。 可他的儿子,钱家的未来,不能完! 回到尚书府。 府内一片死寂。 下人们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 钱峰没有发怒,没有咆哮,只是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的地上,昨日被他亲手摔碎的古董花瓶,碎片还未清理干净。 他呆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仿佛看到了自己支离破碎的官场生涯。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一夜未出。 也一夜未眠。 他想过鱼死网破,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捅出去,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可是,他不敢赌。 他不敢拿自己唯一的儿子,拿钱氏一族的百年声誉去赌。 陆渊那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让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一个会心慈手软的人。 他会说到做到。 天光,从窗棂透了进来。 钱峰那张苍老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缓缓起身,换下了一身锦绣官袍,穿上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青色常服。 然后,他打开了书房最深处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了两样东西。 …… 定国侯府。 当钱峰以拜帖求见的姿态,出现在门口时,门房甚至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只是冷淡地将他引入了一间偏厅。 然后,便是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和长达一个时辰的,死寂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都在磨灭着他身为户部尚书,身为朝廷一品大员的最后一丝尊严。 吱呀—— 门开了。 陆渊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甚至没有看钱峰一眼,自顾自地坐到了主位上,轻轻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 仿佛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 钱峰那颗早已被碾碎的心,在这一刻,又被狠狠地踩上了一脚。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陆……陆大人。” 曾经高高在上的钱尚书,此刻,声音嘶哑,卑微如尘。 陆渊终于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想通了?” “想……想通了。” “很好。”陆渊点了点头,像是老师在考校学生一般,直接开出了条件。 “第一,明日早朝,以上书致仕为由,交出户部尚书之位。理由,就说你‘重病缠身,不堪其扰’。” 钱峰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第二,”陆渊的声音毫无起伏,“暗中配合新任的户部主官,将户部所有的烂账,一笔一笔,给本官理清楚。所有贪墨之人,无论官职高低,家世背景,你都要亲手指认。” 这是要他,亲手出卖所有的同僚! “第三,”陆渊的语气,变得更冷了,“你与江南士绅勾结的所有证据,来往信函,暗中账目,全部交出来。” 三个条件。 每一个,都是在将他最后的价值,榨取得干干净净。 钱峰的脸上,满是绝望。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堕入无边地狱时,陆渊的话锋,却忽然一转。 “当然,本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第120章 完了,这回捅穿天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彻底失去所有精气神的钱峰,缓缓说出了自己的交换条件。 “你若做到以上三点,本官可以承诺你三件事。” “一,那本黑账里,关于你钱峰本人,以及你家眷的所有罪证,将永远封存。” “二,钱氏一族,不在此次清算之列。保你家族平安。” “三,”陆渊顿了顿,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待风波平息,本官会向陛下举荐令郎,外放为一地父母官。京城是非多,出去历练,对他有好处。”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 却也是唯一的生路。 用自己的权位和同党的性命,换取家族的苟延残喘,和儿子一个被控制的未来。 钱峰,没有选择。 他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颊滑落。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所有挣扎与不甘,都化作了一片死灰。 他从怀中,无比艰难的,掏出了一枚通体温润的玉石私印。 这是户部尚书的权力象征,许多机密文件的调动,都需要这枚私印。 紧接着,他又从衣袍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比陈敬那本黑账更小,也更隐秘。 这上面记录的,全都是他与江南那些门阀士族之间,见不得光的资金往来。 他双手颤抖着,将这两样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求……陆大人,信守承诺。” …… 翌日。 早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朝堂,将是新政推行司与六部之间,一场更为激烈交锋的开始时。 户部尚书钱峰,却颤颤巍巍地出列了。 他递上了一份辞呈。 言辞恳切,说自己年事已高,又染重病,精力不济,不堪尚书重任,恳请陛下准其告老还乡。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先是表现出极大的“震惊”与“惋惜”,再三挽留。 在钱峰“执意”要走之后,赵乾“无奈”地批准了他的请求。 紧接着,赵乾话锋一转,询问百官,谁可暂代户部尚书之职。 朝堂上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陆渊出列了。 “陛下,臣举荐一人。” “户部员外郎钱文柏,为人正直,精通算学,熟悉户部事务,或可一试。” 赵乾龙颜大悦,当场拍板。 “准奏!即刻起,擢升钱文柏为户部左侍郎,总领户部事宜,代行尚书之权!” 一道圣旨,当庭宣布。 大乾王朝的钱袋子,在一夜之间,悄然易主。 所有人都看傻了。 这番操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直到退朝,百官们都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恍惚之中。 【叮!恭喜宿主!以雷霆之势,彻底掌控六部核心‘户部’,解锁‘经济调控’权限!政治影响力大幅提升!】 【获得奖励:才气值+250!】 系统的提示音,在陆渊的脑海中响起。 他拿起钱峰交出的那本密账,随手翻了翻,目光却在其中一页,微微一凝。 上面记录着一笔巨大的资金流向。 收款人,不是江南的任何一个士绅。 而是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名字。 镇北侯府。 夜色如墨。 定国侯府的书房内,烛火静静燃烧,将陆渊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细长。 桌案上,摆着两样东西。 一枚是户部尚书的私印,温润的玉石在烛光下泛着幽光,象征着大乾钱袋子的最高权力。 另一本,是钱峰用油布包裹的密账。 陆渊的手指,只是轻轻拨弄了一下那枚玉印,便将其推到了一旁。 权力的象征而已。 当权力本身被击溃时,这东西,就只是一块好看的石头。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本不起眼的小册子。 揭开层层包裹的油布,一本比陈敬那本黑账更小、更陈旧的册子露了出来。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却透着一股腐烂与血腥的气息。 这是钱峰自己的催命符。 陆渊翻开了第一页。 上面的字迹,不是陈敬那种账房先生的工整,而是带着一种只有上位者才有的潦草与随意。 但记录的内容,却远比陈敬那本黑账更加触目惊心。 陈敬的账,记录的是官员们如何贪墨。 而这本账,记录的是钱峰,如何与那些真正的庞然大物,进行利益交换。 “江南,张家。联合抬高漕运粮价三成,所得利润,四六分账。” “扬州,盐商总会。以‘盐引’为价,换取其弹劾政敌之‘口实’。” “织造局,李家。截留宫廷贡品丝绸五千匹,流入黑市,利润尽归钱氏,以换取李家族人在户部畅行无阻。” 一桩桩,一件件。 如果说陈敬的账本,是描绘了一幅大乾官场腐败的百官图。 那么钱峰这本密账,就是揭开了支撑这腐败体系的真正骨架。 江南士绅,门阀世家。 他们才是盘踞在大乾这具虚弱身体上的真正水蛭,通过钱峰这个安插在朝廷心脏的吸管,疯狂吸食着王朝的血液。 陆渊面无波澜,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扳倒钱峰,本就是为了顺藤摸瓜,将这些隐藏在江南烟雨中的毒蛇,一条条揪出来。 他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划过纸面。 直到,某一页。 一个与江南士族毫无关联的名字,突兀地跳了出来。 那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一个府邸的称谓。 镇北侯府。 陆渊的手指,停住了。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窗外,风声都安静了下来。 镇北侯府。 不是江南的张家李家,不是扬州的盐商富贾。 而是世代镇守北疆,手握大乾最精锐边军的,镇北侯! 陆渊的呼吸,有那么一刻的停滞。 一瞬间,无数条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他脑海中疯狂地串联、碰撞,最后汇成了一张清晰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巨网! 三皇子赵贤口中的“血脉归位”。 其背后是神秘的“影子主人”。 还有那夜皇帝在御书房内,扔给他的那份,凉州边军因粮饷被克扣四月、濒临哗变的血书! 南方的钱袋子,与北方的枪杆子。 第121章 恭喜宿主喜提年度最佳背锅侠提名! 原来,早就在暗中勾结到了一起! 钱峰这群文官集团的蛀虫,疯狂贪墨国库,克扣粮饷。 而那些被克扣的巨额军饷,并没有全部落入他们自己的口袋。其中最大的一笔,竟然是流向了本该负责军饷发放与边疆安稳的镇北侯府! 监守自盗! 不,这比监守自盗更可怕! 镇北侯府拿着朝廷的钱,却不发给守卫国门的士兵,反而让士兵们陷入饥寒交迫、濒临哗变的绝境。 他想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陆渊心中升起。 拥兵自重,割据一方? 还是说……他与那个“影子主人”之间,有着更深层次的交易? 陆渊缓缓闭上眼。 他终于彻底想通了。 皇帝赵乾的江山,不是烂到了根子。 而是从南到北,从文到武,几乎已经烂透了! 钱峰、周显之流,不过是趴在烂肉上的蛆虫。他费尽心机拍死了几只最肥的,却发现,真正制造这腐肉的病灶,在遥远的北疆。 那是一个手握几十万边军的庞然大物。 一个他现在,根本无法撼动的存在。 什么新政推行司,什么总执事,什么先斩后奏。 在绝对的军事实力面前,都像是一个笑话。 难怪皇帝会那般绝望。 难怪他会说,这江山,他快要扛不住了。 因为他面对的敌人,不只是朝堂上的文官,更是镇守国门的武将!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混合着一丝被欺骗的恼怒,涌上陆渊的心头。 他以为自己拿的是屠龙的剧本,结果搞了半天,自己只是在给皇帝当一把清理庭院的扫帚。而真正的恶龙,盘踞在皇宫之外,随时都能张开巨口,将这破败的庭院连同扫帚一起吞噬。 【叮!检测到宿主洞悉了‘南北一体’的深层腐败网络,主线任务‘革鼎天下’深度解锁! 【警告!前方敌人强度超出当前等级评估!‘镇北侯’势力评级为:灭国级! 触发隐藏支线任务:北境之患! 【任务描述:凉州边军哗变在即,镇北侯府暗流涌动。请宿主在三十日内,稳定北疆局势,揪出幕后黑手,阻止大乾王朝从内部崩塌。 【任务奖励:??? 【失败惩罚:天下大乱,宿主与当前阵营一同覆灭。 一连串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炸开。 陆渊缓缓睁开眼,自嘲地牵动了一下唇角。 三十日? 稳定北疆? 系统还真是看得起他。他现在手上能动用的,除了三百凉州精锐,就是刚拿到指挥权的禁军。 拿京城的兵,去管边疆的将? 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拿起那本密账,将其凑近烛火。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很快就要将“镇北侯府”那几个字吞噬。 烧了它。 就当从没看到过这个名字。 老老实实当自己的行政总执事,把江南的士绅收拾干净,捞取足够的政治资本。至于北疆的烂摊子,让皇帝自己头疼去。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聪明的做法。 然而,就在火焰即将触碰到那几个字时,陆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想起了陈敬。 那个用生命换来一本黑账的老账房。 想起了祭天坛上,那七十三具凉州锐士的冰冷尸体。 想起了御书房里,皇帝赵乾那双混杂着希望与绝望的眼睛。 退一步,是安稳。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 陆渊把密账从火边拿开,缓缓合上。 正在此时。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林铮一身戎装,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与凝重,甚至忘了通报,直接闯了进来。 “侯爷!出事了!” 陆渊抬起头,他并没有因为林铮的无礼而动怒,只是平静地问。 “何事惊慌?” 林铮大步走到桌案前,喉结滚动了一下,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镇北侯,于昨日,暴毙于帅帐之中!” 林铮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寂静的书房里。 空气,凝固了。 陆渊凑近烛火的那本密账,停在了半空。橘黄色的火焰,正舔舐着纸张的边缘,将“镇北侯府”那几个字映照得明暗不定,诡异至极。 暴毙? 这两个字,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个手握数十万精锐,镇守国门的一方诸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的帅帐里? 这比三皇子在祭天坛上发动政变,还要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消息属实?”陆渊终于开口,他没有回头,只是将那本密账从火边缓缓拿开。 “千真万确!”林铮的声音绷得笔直,“北疆递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刚刚送达兵部,被我们的人第一时间截获。兵部那边,现在恐怕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林铮焦急地上前一步。 “侯爷,镇北侯一死,北疆军心必乱!他麾下那几位拥兵自重的总兵,哪个是省油的灯?一旦为了争夺帅位起了内讧,北疆防线……不堪设想啊!” 这才是最致命的。 大乾王朝的北方屏障,随时可能因为主帅的死亡而从内部崩塌。 然而,陆渊却似乎没有在听他的分析。 陆渊将那本密账重新合上,放在桌案上,动作很轻。 他转过身,看着满脸焦灼的林铮,问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钱峰交出来的东西,只有这两样?” 林铮一怔,完全跟不上陆渊的思路。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关心钱峰那点破事?镇北侯都死了啊! “是……是的。尚书私印,还有这本他自己的密账,都在这里了。” “嗯。” 陆渊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一下。 两下。 他的脚步很慢,很稳,与林铮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铮简直要急疯了。 “侯爷!我们现在应该立刻进宫,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降旨,尽快派遣一位新的主帅前往北疆,稳定军心啊!” 陆渊停下脚步。 “派谁去?” 他淡淡地反问。 “一个文官,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吗?派一个武将,你猜皇帝晚上睡得着觉吗?” 林铮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 第122章 深夜急召 镇北侯府,世代镇守北疆,早已自成体系。朝廷派去的任何一个人,都只可能是个傀儡。甚至,连当傀儡的资格都没有,就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那……那也不能干等着啊!” “当然不能等。” 陆渊重复了一句,他终于走回了桌案前。 但他的注意力,既不在那枚尚书私印上,也不在那本记录着惊天秘密的账册上。 他的脑海里,一道闪电划过。 镇北侯死了。 在自己刚刚拿到他与钱峰勾结罪证的这个时间点,死了。 这是巧合吗? 不。 这是杀人灭口! 那个隐藏在三皇子背后,与镇北侯暗中交易的“影子主人”,动手了! 他用镇北侯的死,来斩断这条线索。 那么,斩断线索之后呢? 是清理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 一个名字,瞬间在陆渊的脑海中炸开。 陈敬! 那个用性命换来第一本黑账的老账房! 钱峰的密账,知道的人只有钱峰和他自己。钱峰已经成了他的狗,不足为虑。 但陈敬的那本账,牵扯出了户部、吏部、都察院一大批官员,是引爆一切的开端。虽然朝堂上只处理了周显和张敬言,但那些账册内容早已被新政推行司封存。 顺着那本账,一样能摸到钱峰,再通过钱峰,一样能摸到镇北侯! 对于那个急于清理痕迹的“影子主人”而言,陈敬的存在,就是悬在他们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之前,他们或许没把一个死了儿子、丢了官职的老账房放在眼里。 但现在,镇北侯一死,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们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抹掉一切! 陈敬,现在是全京城最危险的人! “林铮!” 陆渊猛地抬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林铮浑身一激灵,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渊如此。 “属下在!” “立刻带上你手下最精锐的五十名弟兄,去一个地方!” “侯爷请讲!” “城南,柳絮巷,甲三号院。那里住着一个叫陈敬的老人。” 林铮又愣住了。 陈敬?那个扳倒周显他们的老账房? 找他干什么? 陆渊没有解释,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找到他,把他给我完好无损地带出来!记住,是从现在开始,他身上不能有任何一点新的伤痕!” “从你出府的那一刻起,你的人就要做好战斗准备。你们要找的不是一个老人,而是一份活着的催命符。所有想让大乾乱起来的人,现在都想让他死!” 林铮的心,咯噔一下。 他终于明白了。 镇北侯的死,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血腥的杀戮的开始! “侯爷放心!只要我林铮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他出事!” 林铮猛地抱拳,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 陆渊叫住了他。 林铮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陆渊。 陆渊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让林铮匪夷所思的话。 “人带出来后,不要回侯府,也不要去任何我们名下的安全屋。” “那去哪儿?” 陆渊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吐出了五个字。 “大理寺天牢。” 林铮的脑子,嗡的一声。 大理寺天牢? 那不是关押重刑犯的地方吗?是钱峰那些旧党羽的地盘!把陈敬送去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侯爷,这……”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陆渊打断了他,“他们会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城外,放在所有他们认为我会藏人的地方。” “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把人,送到他们眼皮子底下。” “你只需把人送到门口,亮出我的金牌,就说陈敬是新政要案的污点证人,奉我之命,由大理寺代为看管。他们不敢不收。” “记住,动静要大,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陈敬,被我陆渊,亲手送进了大理寺天牢。” 林铮看着陆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尽管心中有万般不解,但他还是选择了无条件地服从。 “属下,遵命!” 话音落下,林铮的身影化作一道疾风,消失在夜色之中。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陆渊重新坐回桌案前,拿起了那本钱峰的密账。 他随手翻到记录着“镇北侯府”的那一页,指尖在那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着。 拥兵自重,克扣军饷,勾结朝臣…… 现在,人死了。 一了百了? 不。 人刚死,一口巨大的黑锅,就这么从天而降。 谁来背? 叮!检测到局势发生剧变!‘北境之患’任务难度飙升! 支线任务更新:背锅侠!】 任务描述:镇北侯暴毙,北疆将乱,朝野震动。作为最后一个接触到镇北侯核心罪证的人,你已成为皇帝和幕后黑手眼中最大的嫌疑人。请在这场漩涡中,找到真正的凶手,并……完美地将这口黑锅甩出去。 任务奖励:根据甩锅的完美程度结算。】 失败惩罚:成为镇北侯的陪葬品。】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陆渊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外急声禀报。 “侯爷,宫里来人了!陛下,深夜急召” 夜色浓稠,仿佛化不开的墨。 亲卫的禀报声,还在书房外回荡。 “侯爷,宫里来人了!陛下,深夜急召!” 陆渊一动未动,只是将那本记录着镇北侯府罪证的密账,轻轻放回了桌案。 他没有去看那名在门口躬身等候的传旨内侍,而是抬起头,看向了林铮消失的方向。 林铮已经走了。 去救那个叫陈敬的老人。 去截胡那些看不见的,来自“影子主人”的杀手。 这一切,都发生在他即将面见皇帝之前。 时间,被切割得如此精准。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棋盘上落子,每一步都算准了他的反应。 “知道了。” 陆渊终于开口,平静地回应了一句。 他理了理衣袖,迈步向外走去。 传旨的,是一名面生的中年内侍,穿着一身不显眼的青灰色袍子。 但当他看到陆渊走出来时,身体明显地紧绷了一下。 第123章 咱俩单独聊聊那个锅的事。 那不是敬畏。 是防备。 “定国侯,请吧。陛下,在御书房等着您。” 内侍的公鸭嗓很尖,带着一丝催促。 陆渊没有理会他,只是对身旁的亲卫队长吩咐。 “我走之后,侯府闭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侯爷!” 亲卫队长重重点头。 陆渊这才转过身,随着那名内侍,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路无话。 从定国侯府到皇宫,明明是熟悉的街道,今夜却显得格外漫长。 长街之上,巡逻的禁军数量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 他们手持长戟,甲胄森然,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脸上,没有丝毫温度。 每一队禁军在看到陆渊的马车时,都会停下脚步,行注目礼。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审视,还有一丝敌意的复杂注视。 陆渊端坐车中,闭目养神。 他能感觉到,那名同车而坐的内侍,呼吸一直很急促,放在膝盖上的手,几次攥紧又松开。 他在紧张什么? 紧张自己这个刚刚平定了一场兵变的“功臣”? 还是紧张,接下来在御书房即将发生的事? 陆渊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镇北侯的死,是一记杀招。 它斩断了线索,也同时抛出了一口巨大的黑锅。 皇帝急召自己入宫,是为了什么? 问罪? 不可能。镇北侯远在北疆,他的死,无论如何也算不到自己头上。 商议? 有可能。主帅暴毙,北疆危急,皇帝需要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 还是……试探? 试探自己,在拿到那本密账之后,知道了多少。 又或者,是皇帝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 毕竟,自己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接触到镇北侯核心罪证的人。 陆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辛辛苦苦为皇帝挖出了朝堂的蛀虫,结果,却把自己挖成了一个最大的嫌疑人。 车轮滚滚向前。 他的思绪,却飘向了城南那条偏僻的小巷。 林铮,应该已经快到了吧。 *** 同一时刻。 城南,柳絮巷,甲三号院。 这里是全京城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一。 油灯早已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 陈敬蜷缩在床上,用一床破旧的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不敢睡。 自从在朝堂上,亲眼看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显被扒去官服,羞愤吐血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白天,他不敢出门。 晚上,他不敢点灯。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他后悔了。 他不该去赌那一次。 为了给枉死的儿子报仇,他搭上了自己的所有。 仇是报了。 可那些被他拉下马的官员背后,是更多,更可怕的存在。 陆渊,那个年轻的定国侯,的确是赢了。 可他能赢一辈子吗? 他能护住自己一辈子吗? 陈敬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浪头打得粉身碎骨。 “吱呀……” 院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木头摩擦的声响。 陈敬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停滞了。 有脚步声。 很轻,很慢,一步,一步,正朝着他的房门走来。 不是林铮! 陆渊派来保护他的人,绝不会是这样的走路方式! 来的是……杀手! 这个念头,让陈敬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跑,双腿却软得站不起来。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外。 没有敲门。 也没有撞门。 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 两秒。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敬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 “嘶啦。” 一张薄薄的纸,从门缝底下,被无声地塞了进来。 然后,那脚步声,又悄无声息地远去了。 走了? 陈敬僵硬地等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他才颤抖着,摸索着爬下床。 他不敢点灯。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地上的那张纸。 就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折叠着。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陈敬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捏不住那张纸。 他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将纸张缓缓展开。 纸上,没有字。 只有一幅画。 画的风格极为诡异,用简单的墨线勾勒出一座奇特的楼阁。 楼阁的下方,是一把匕首。 匕首的尖端,正有一滴墨汁,将要滴落。 那不是墨。 是血。 陈敬的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昆仑阁! 一个只存在于京城权贵圈最黑暗传说中的名字! 传说,他们不属于任何势力。 传说,他们只为出得起价的人,处理最肮脏的活。 传说,凡是被昆仑阁徽记标记的人,都活不过第二天黎明。 陈敬的牙齿开始疯狂地打战,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终于明白。 他招惹的,根本不是什么朝堂上的政敌。 而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鬼! *** 皇宫,御书房外。 马车停稳。 陆渊走下马车,那名带路的内侍立刻跟了上来,亦步亦趋。 御书房的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金瓜的御前侍卫,比往日多了整整一倍。 他们看到陆渊,齐刷刷地将兵器顿在地上。 “砰!” 一声整齐的闷响,在寂静的宫殿前回荡。 这不是迎接。 这是示威。 陆渊视若无睹,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 “吱呀——” 厚重的大门,被两名小太监从里面缓缓推开。 一股混杂着龙涎香与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然而,偌大的宫殿,却只点了一盏孤灯。 就在书案之上。 皇帝赵乾,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就坐在那孤灯之下。 他没有批阅奏折,也没有看书。 只是静静地坐着,身影被灯火拉长,投射在背后的书架上,巨大而孤寂。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了头。 第124章 帝王级压力面试!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那盏孤灯的火苗,微微跳动了一下,将皇帝赵乾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有些变形。 他抬起头,那张在灯火下半明半暗的脸,看不出喜怒。 没有赐座。 没有一句寒暄。 陆渊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臣,参见陛下。” 赵乾没有让他平身,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 那是一种评估。 评估一件兵器,或者,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 时间,在一呼一吸间流逝。 御书房外的风声,都变得清晰可见。 终于,赵乾开口了,很轻,也很慢。 “镇北侯,死了。” 这五个字,没有丝毫波澜,不带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陆渊的身体微微一顿,幅度极小,随即恢复了躬身的姿势。 “臣,惶恐。镇北侯乃国之柱石,为何……暴毙?” 他的回应,同样是臣子该有的反应。震惊,关切,还有恰到好处的疑惑。 赵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换了一个话题,看似不经意。 “朕听说,你从钱峰那里,拿到了一本很有趣的账册?” 来了。 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镇北侯的死,只是一个引子。这本账册,才是今夜这场君臣对弈的棋盘。 承认? 还是否认? 承认,就是自曝底牌,将自己置于“知道太多”的死地。 否认,就是欺君。皇帝既然这么问,手里必然握着某种凭仗。 陆渊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沉默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在赵乾的注视下,充满了危险的张力。 “回陛下。” 陆渊终于开口。 “臣的确从钱峰处,拿到一本记录他与江南士绅资金往来的密账。” 他选择了半真半假。 他只提江南士绅,绝口不提“镇北侯府”那几个字。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看皇帝怎么接。 “是吗?”赵乾的尾音拖得很长,“只有江南士绅?” “密账所录,触目惊心,臣本想待整理完毕,再呈交陛下一览。”陆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肃清朝堂,推行新政。至于其他……臣,未敢多想。” 好一个“未敢多想”。 既表明了自己看到了某些东西,又表明了自己“忠心”地选择了暂时无视。 “呵呵。” 赵乾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低,很干,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陆渊啊陆渊,你真是朕的……好臣子。” 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走下御阶。 孤灯的光芒,只能照亮他身前的一小片地方。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从一片黑暗,走进另一片黑暗。 “镇北侯,死于帅帐之中,心脉被震断,一击毙命。” 赵乾走到了陆渊的面前,停下脚步。 “北疆的军报说,帅帐周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能做到这一点的,普天之下,寥寥无几。”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你告诉朕,谁有这个本事?”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这是在指控。 赤裸裸的指控! 指控他陆渊,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叮!警告!皇帝的猜忌值已达临界点!‘背锅侠’任务出现失败风险!】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尖锐地响起。 陆渊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回陛下,臣不知。” “不知?”赵乾的声调陡然拔高,“那本密账,就在你府上。镇北侯的名字,就在那本账上!你现在跟朕说,你不知?” 果然。 皇帝什么都知道。 他或许没有拿到第二本账,但他一定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足以让他拼凑出事情的全貌。 今夜,就是一场鸿门宴。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陆渊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他终于抬起头,直面皇帝。 “陛下。” 他没有辩解,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喊了一声。 “账册,臣确实看过。镇北侯府的名字,臣也确实看到了。” 他承认了! 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赵乾明显地愣了一下,他设想了陆渊的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这完全不合常理。 “但臣想问陛下。”陆渊迎着皇帝的审视,继续往下说,“镇北侯一死,对谁最有利?” 赵乾眯起了眼睛。 “对谁最有利?” “其一,是那个藏在三皇子背后,与镇北侯暗中勾结的‘影子主人’。镇北侯一死,死无对证,他便可斩断线索,金蝉脱壳。” “其二,是北疆那些拥兵自重,觊觎帅位已久的总兵。主帅暴毙,群龙无首,正是他们上位的最好时机。” “其三,是江南那些被新政断了财路的士绅。他们急需一场边疆大乱,来动摇国本,迫使陛下您,终止新政。” 陆渊每说一条,便向前走一步。 他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唯独,对一个人最没有好处。” 他停下脚步,与赵乾只有三步之遥。 “那就是臣。” “镇北侯死了,臣拿到的罪证就成了一张废纸。北疆若是乱了,臣推行的新政就会成为一个笑话。最重要的是……” 陆渊一字一顿。 “臣,会成为陛下眼中,最大的嫌疑人。” “一个平定兵变,刚刚获得‘先斩后奏’大权的臣子,转头就去刺杀镇守国门的一方诸侯。陛下,您觉得,这合乎情理吗?”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寂。 赵乾看着陆渊。 这个年轻人,太可怕了。 面对自己的雷霆之怒,他没有丝毫慌乱,反而抽丝剥茧,将整个局势分析得清清楚楚。 甚至,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是啊。 陆渊杀了镇北侯,对他有什么好处? 除了惹一身骚,把自己推到自己的对立面,没有任何好处。 难道,真的不是他? 赵乾心中的杀意,开始动摇。 但他依旧不能完全相信。 “说得好。”赵乾回到了龙椅之上,重新坐下,“既然你把局势看得这么透彻,那依你之见,朕现在,该当如何?” 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第125章 投名状 赵乾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你去?” “是,臣去。” “你一个文官,凭什么去稳定北疆军心?凭你这张嘴吗?” “不。”陆渊摇了摇头,“凭三样东西。” “说。” “第一,凭陛下的圣旨。臣将奉旨查案,为镇北侯洗刷‘勾结逆党’的污名,查出真凶。此为大义,可安军心。” “第二,凭钱。北疆军饷被克扣四月,早已怨声载道。臣执掌新政推行司,可从查抄的赃款中,调拨一百万两白银,先行发往北疆,以解燃眉之急。” “第三……” 陆渊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皇帝。 “凭臣的项上人头。臣若不能在一个月内稳定北疆,揪出幕后真凶,愿将人头,悬于北疆城楼之上。” 赵乾的敲击声,停了。 他看着阶下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大义,金钱,还有赌上性命的军令状。 这三样东西,的确是眼下破局的唯一方法。 可是,把陆渊放到北疆去…… 那无异于龙归大海。 “好。” 许久,赵乾吐出了一个字。 “朕,准了。” “但是。” 他的话锋一转。 “你不是一个人去。” 陆渊心中一动。 “朕的七皇子,赵瑞,不日也将起程,巡狩天下。” “就让他,从北疆开始吧。” 君臣之间的默契,在这一刻化作了心照不宣的杀机与妥协。 赵乾那句“从北疆开始吧”,既是命令,也是一道枷锁。 他要用自己的儿子,去牵住陆渊这头即将出笼的猛虎。 陆渊躬身,领旨。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走出御书房,一股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宫道两侧的禁军,甲胄森然,长戟如林。 他们看他的姿态,依旧带着审视与防备,仿佛他不是刚刚领旨办差的功臣,而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威胁。 君心难测。 今日能给你先斩后奏的权,明日就能因一句猜疑,将你抄家灭族。 陆渊的步子不快,却很稳。 皇帝的阳谋,他看得很清楚。 派七皇子赵瑞同行,一为监视,二为分权,三为制衡。 若是陆渊在北疆立下不世之功,那功劳簿上,必然要有皇子赵瑞的名字。若是陆渊办事不力,甚至引火烧身,赵瑞也能第一时间代表皇室收拾残局,将影响降到最低。 一张好牌。 皇帝打出了一张滴水不漏的好牌。 可惜……他遇到的是陆渊。 一个最擅长,把别人的牌,打成自己牌的人。 拐过一道宫墙,黑暗的角落里,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是林铮。 “侯爷。” 陆渊停下脚步,身后的宫灯光芒被他的身影挡住,让他的脸庞完全隐入黑暗。 “如何?” “与侯爷所料不差。”林铮的回复简洁有力,“一共十二人,都是死士。我们的人在柳絮巷口设伏,对方察觉后立刻强攻,悍不畏死。” “结果。” “留下四具尸体,活捉两人。但……刚被制服,就都咬碎了毒囊。与之前的小德子,是同一种毒。” 意料之中。 这个幕后黑手行事,当真是滴水不漏,狠辣至极。 任何可能暴露的线索,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掐断。 “陈敬呢?”这才是陆渊最关心的问题。 “已按照您的吩咐,转移到了城西的一处安全屋,但那里……恐怕也撑不了多久。”林铮有些忧虑,“对方已经知道了陈敬的存在,必然会不死不休。” “所以,不能再藏了。”陆渊缓缓开口。 藏,是藏不住的。 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道理,敌人也懂。所以之前选择大理寺天牢,是第一层博弈。 现在,他需要一个敌人绝对想不到,也绝对不敢动的地方。 林铮抬头:“侯爷的意思是?” “京城之中,有什么地方,是那些杀手不敢踏足的禁地?”陆渊反问。 林铮思索片刻:“皇宫,或是……各大王公贵胄的府邸?” “皇宫目标太大,陈敬进不去。其他的王府……还不够保险。” 陆渊眼中寒光一闪,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块令牌:“去七皇子城郊的‘听雨别院’,那里有皇子府的护卫,明暗双重岗哨,是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林-铮接过令牌,那是一块温润的白玉,上面雕刻着一个“瑞”字。 他有些不解。 为何是七皇子? 这位皇子向来不理朝政,与世无争,侯爷与他并无深交。 “侯爷,这……” “不必多问。”陆渊打断了他,“你持此令牌,就说是我有要事,需借别院一用。见到七皇子的人,姿态放高一些,让他们知道,此事不容拒绝。” “是!” 林铮不再多问,将令牌揣入怀中,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看着林铮离去的方向,陆渊的计划在脑海中变得愈发清晰。 将陈敬这个烫手山芋,扔进七皇子的别院。 此举,一石三鸟。 其一,听雨别院守卫森严,且有皇家威严镇压,刺客不敢轻易动手,为陈敬提供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庇护所。 其二,将七皇子彻底拖下水。陈敬是关键人证,他在你的地盘上,你就必须保证他的安全。否则,人证出了事,你七皇子就脱不了干系。这是逼着赵瑞动用他全部的力量,来帮自己保护证人。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是在向皇帝递交一份“投名状”。 陛下您不是派七皇子来监视我吗? 好。 我主动把身家性命相关的证人,放到您儿子那里。 我把刀柄,亲手递到您儿子的手上。 我陆渊对皇室,究竟是忠是奸,您自己看。 这种近乎自曝其短的“坦诚”,恰恰是打消帝王猜忌的最好方法。 【叮!检测到宿主主动将软肋暴露于监控之下,‘功高震主’负面状态削弱10%!皇帝猜忌值降低!】 触发支线任务:皇子养成计划(序章)。 【任务描述:七皇子赵瑞,如一张纯洁的白纸。在他随你北巡之前,请宿主用你的颜色,为他画上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一笔。】 【任务奖励:随机技能升级卡x1。】 失败惩罚:七皇子对你的初始好感度降低为‘警惕’。 第126章 深夜叩响七皇子府大门! 为他画上第一笔颜色? 陆渊咀嚼着这句任务描述,若有所思。 皇帝想让赵瑞当监工。 那自己,不妨就当一回老师。 教教这位不问世事的皇子殿下,什么叫真正的朝堂,什么叫真正的人心险恶。 正思索间,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夫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掀开了车帘。 车厢内,昏黄的灯光下,映出一张清丽却带着一丝焦急的脸庞。 是苏轻言。 她的出现,完全在陆渊的意料之外。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她不应该在这里。 “侯爷。” 苏轻言的声音有些急促,显然是一路赶来。 “出事了?”陆渊站定在马车前。 “嗯。”苏轻言递出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是她惯用的梅花小楷,但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 “我们花重金从黑市买到的情报。” “之前截杀陈敬,以及在城中制造混乱,试图浑水摸鱼的那批杀手,已经查到了来历。” 陆渊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三个字。 昆仑阁。 看到这三个字的瞬间,陆渊周身的气场骤然一凝。 麻烦了。 如果说,之前的敌人,无论是三皇子,还是朝中那些腐儒贪官,都还只是在“朝堂”这个棋盘上博弈。 那么“昆仑阁”的出现,则意味着,一个来自棋盘之外的,游走于江湖与庙堂之间的庞然大物,已经下场了。 这是一个存在于传说中的杀手组织,传承数百年,专门接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传闻,其阁中高手如云,甚至有能与宗师比肩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们只认钱,不问是非,不站立场。 是谁,能请得动昆仑阁? 又是谁,愿意花天价,来买陈敬这样一个老账房的命? 苏轻言看着陆渊变幻的神情,她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他懂。 “他们……很难对付。”苏轻言补充了一句,“而且,昆仑阁还有一个规矩。” “一旦接单,不死不休。” 昆仑阁。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穿透骨髓的寒气,让马车周围的夜风都变得凝滞起来。 陆渊捏着那张纸条,纸张的触感很轻,但这三个字的分量,却重若千钧。 朝堂上的博弈,是文官的笔,是武将的刀,是在规矩之下的生死游戏。赢了,加官进爵;输了,身死族灭。 但昆仑阁不一样。 这是一个活在阴影与传说中的名字。他们是规矩的破坏者,是黑夜里的幽灵,是悬在所有王公贵胄头顶的一柄无形之剑。 他们不讲道理,不问对错,只认黄金。 是谁,请动了昆仑阁? 又是谁,有如此大的手笔,只为买一个老账房的性命? “侯爷……” 苏轻言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话语里是压抑不住的担忧。 “情报可靠吗?”陆渊收回思绪,将纸条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我们动用了苏家在京城黑市里最深的一条线,花了三万两黄金,才从一个情报贩子口中撬出这三个字。” 三万两黄金。 只为了一个名字。 这价格,已经足以说明昆仑阁的恐怖。 苏轻言继续补充:“我还打探到,昆仑阁有一个铁律。” 她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敲在人的心上。 “一旦接下委托,目标不死,他们永不罢休。” 不死不休。 好一个不死不休。 陆渊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林铮带着人奔赴柳絮巷的画面。 面对这样一群专业的杀手,林铮他们能挡住吗? 即便挡住了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就像附骨之蛆,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 “我明白了。”陆渊的回应,平静得有些出乎苏轻言的意料。 没有惊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寂的了然。 他越是这样,苏轻言心中就越是不安。 “陆渊,你现在面对的,已经不是朝堂上的敌人了。”她掀开车帘一角,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地说道,“他们是疯子,是一群为了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亡命徒!你不能再用以前的办法去对付他们!” 陆渊看着她焦急的模样,那张清丽的脸庞在昏暗的灯光下,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脆弱。 他忽然向前一步,站到车帘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苏轻言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混杂着夜风寒气的独特气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 陆渊开口,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所以,我更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来保护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苏轻言一怔:“重要的人?” “一个能把所有藏在水面下的鬼,都拽到太阳底下来的人。” 陆渊没有明说,但苏轻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关键的突破口——老账房,陈敬。 “那你……” “最近待在苏府,哪里都不要去。”陆渊打断了她的话,这句命令式的关心,是他能做出的最直接的表示,“昆仑阁行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查不到我的软肋,或许会从我身边的人下手。” 这句话,让苏轻言浑身一僵。 她不仅仅是在担心陆渊,她自己,也可能成为别人威胁陆渊的筹码。 “我……” “听话。”陆渊的口吻不容置喙。 苏轻言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知道,在这种时候,不给他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助。 “那你自己……万事小心。” “放心。”陆渊的回答简单而有力,“一群只会躲在暗处的老鼠而已,见不得光。” 说完,他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回去吧。夜深了。” 苏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想把他的样子刻进心里,然后才缓缓放下车帘。 马车无声地启动,很快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夜,重归寂静。 只有陆渊一人,静立在宫墙的阴影之下。 老鼠? 不。 昆仑阁不是老鼠,而是一群嗅觉敏锐的饿狼。 他们既然盯上了陈敬,就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将陈敬安置到七皇子别院的计划,固然能保他一时,却也等于将七皇子彻底拉下了水。 第127章 不,这是俄罗斯套娃式钓鱼!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可狼群,是会记仇的。 保护陈敬,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去北疆,那里同样有饿狼环伺。 内有昆仑阁的刺杀威胁,外有北疆的兵变危机。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叮!江湖势力“昆仑阁”正式入局,宿主生存环境极度恶化!】 【发布紧急任务:狼群的游戏。】 任务描述:昆仑阁从不失手,但传奇就是用来被打破的。请宿主在昆仑阁的追杀下活下来,并成功揪出雇佣他们的幕后黑手。 任务奖励:视任务完成度而定,最低奖励“特殊体质:百毒不侵”。】 【失败惩罚:死亡。】 系统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电子音。 连失败惩罚都如此简单粗暴。 死亡。 陆渊的唇边,逸出一丝冷峭的弧度。 想让他死的人很多,昆仑阁,还排不上号。 他转身,走向那辆一直等候在不远处的,属于定国侯府的马车。 车夫躬身,为他打开车门。 “侯爷,回府吗?” 陆渊坐进车厢,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闭上了双目。 脑海中,皇帝那张布满猜疑与疲惫的脸,七皇子那张尚带天真的脸,以及刚刚苏轻言那张充满担忧的脸,交替闪现。 最后,都定格在那张写着“昆仑阁”的纸条上。 北疆之行,七皇子是监工,也是人质,更是他递给皇帝的一份答卷。 他要让皇帝看到,他陆渊的刀,不仅能斩尽朝堂奸佞,也能荡平江湖宵小。 而要写好这份答卷,第一笔,就要从今夜开始。 “不回府。” 陆渊睁开眼,黑暗的车厢里,他的双目亮得惊人。 他对着车帘外的车夫,下达了一个让其错愕的命令。 “去七皇子府。” 七皇子府。 与京城中其他王公府邸的奢华张扬不同,这座府邸透着一股内敛的雅致。门前的石狮子,雕刻得憨态可掬,少了威严,多了几分书卷气,一如它的主人。 马车停稳。 陆渊下车,甚至没有理会迎上前来的门房,径直走向朱红大门。守门的护卫显然认得这位京城中权势最盛的定国侯,尤其是在深夜到访,让他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侯、侯爷……” “我要见七皇子。”陆渊的口吻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更像是一句通知。 护卫不敢阻拦,一人飞奔入内通报,另一人则恭敬地为他引路。 穿过几道回廊,月色下的庭院花木扶疏,静谧安宁。 书房的灯还亮着。 一个身着月白常服的年轻男子闻声起身,他面容清秀,带着一丝久居书斋的文弱。正是当今皇帝最无存在感的儿子,七皇子赵瑞。 看到陆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赵瑞明显愣住了,眼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陆侯爷?” 陆渊迈步而入,目光扫过一室的书卷,最后定在赵瑞身上。 “深夜叨扰,事出从权,还望殿下见谅。” 话虽客气,但陆渊身上那股刚从宫中带出的肃杀之气,让整个书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赵瑞连忙行礼:“侯爷客气了,不知侯爷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陆渊开门见山。 “殿下,我需要借你城郊的听雨别院一用。” 赵瑞的错愕更深了:“借?听雨别院?” 他完全跟不上陆渊的思路。定国侯府何其广大,为何要借他一座偏僻的别院? “侯爷说笑了,您若需要,只需……” “不是商量。”陆渊直接打断了他。 四个字,让赵瑞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陆渊向前一步,那种无形的压迫感让这位不谙世事的皇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要在别院里,安置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此人,关乎新政推行之成败,关乎江南数百万百姓之安危,更关乎……揪出啃食大乾根基的幕后黑手。” “我信不过京城任何一处地方,只信皇家威严笼罩之地。” 每一句话,都给这件事的分量层层加码。 赵瑞听得心惊肉跳,他从未接触过如此尖锐露骨的朝堂争斗。 “可……可我那别院,只是我母妃留下的一处清静地,护卫也……并不多……”他试图推脱,本能地想要远离这趟浑水。 “护卫不够,可以加。禁军、城防营,殿下若有需要,我随时可以调拨。”陆渊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从今夜起,听雨别院的安全,由殿下全权负责。” 赵瑞的脸一下白了。 他不是傻子,他听懂了陆渊的言外之意。 这不是借用,这是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巨大的责任,硬生生塞到了他的怀里。 “人若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陆渊没有把话说完,但那份沉甸甸的后果,已经压在了赵瑞的肩上。 “我……”赵瑞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陆渊,这位名义上的臣子,此刻却像是他的老师,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给他上了进入朝堂漩涡的第一课。 【叮!“皇子养成计划(序章)”任务目标已接触。】 【宿主成功将七皇子拖入浑水,以雷霆手段完成“画上第一笔颜色”的目标。七皇子对你的初始好感度变更为:敬畏。】 任务奖励:随机技能升级卡x1,已发放至系统空间。 陆渊不再多言,目的已经达到。 他对着失魂落魄的赵瑞微微躬身:“多谢殿下。从此刻起,我会派人接管别院外围。殿下只需守好内院即可。”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赵瑞一人在书房中,对着满室书卷,第一次感受到了皇子身份带来的,并非只有尊荣,还有无法逃避的责任与危险。 定国侯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陆渊一回来,便脱去外袍,站在一张巨大的堪舆图前。 这张地图上,详细标注着京城内外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处坊市,甚至连一些不为人知的暗巷都有标记。 林铮静立一旁,神情肃穆。他已经从别处得知了昆仑阁的消息,也明白今夜任务的凶险程度。 陆渊则在书房中铺开京城地图,手指在从陈敬家所在的城南柳絮巷,到城郊的听雨别院的几条路线上缓缓划过,推演着所有可能被伏击的地点。 第128章 来人,上俄罗斯套娃! 地图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地理标识,而是一张布满杀机的棋盘。 每一条街道,都是一条生死线。 每一个拐角,都可能藏着夺命的刀。 “昆仑阁行事,追求一击必杀,干净利落。”陆渊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会选择最有效,也最不易引火烧身的地点动手。” 他的手指点在图上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这里,人流最杂,便于混淆视听,制造混乱。但此地距离皇城最近,禁军巡逻一刻不停,一旦动手,很难全身而退。他们不会选这里。” 手指移动,划过几条偏僻的小径。 “这些地方,是天然的伏击点。但也正因为太典型,太符合常理,反而落了下乘。昆仑阁的杀手,不会这么蠢。” 林铮默默听着,他知道,侯爷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整理自己的思路,同时也是在教他如何与这种顶级的杀手组织博弈。 陆渊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座桥上。 永定桥。 此桥是出城的必经之路,桥下是湍急的护城河,桥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从未断绝。 “为什么是这里?”林铮忍不住问。 “因为这里,动静可以被掩盖。”陆渊解释道,“桥上车马喧嚣,一两声惨叫,几下兵刃交击,很容易被忽略。而且,这里视野开阔,便于他们观察我们的队伍。最重要的是……” 他点了点桥下的河流。 “便于撤退。杀了人,毁了证物,往河里一扔,顺流而下,天亮之后,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林铮瞬间明了,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那我们……” “所以,不能走水路,也不能按常理走陆路。”陆渊的计划,早已在心中成型。 “你,亲率三百精锐,伪装成送葬的队伍,棺材里放上同等重量的石头,大张旗鼓,从柳絮巷出发,目标,就是永定桥。” “这是……诱饵?” “对。”陆渊点头,“我要看看,昆仑阁这次,到底派来了多少人,成色如何。” 林铮重重点头,但随即又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陈敬本人呢?” 陆渊从地图前转过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陈敬,今晚哪里也不去。” 他的回答让林铮一愣。 “他就待在这间书房里,陪我下完这盘棋。” 林铮彻底怔住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侯爷竟然打算把关键人证,整晚都放在定国侯府?昆仑阁一旦发现诱饵是假的,必然会疯了一般探查所有可能的地方! “侯爷,这太冒险了!” “冒险?”陆渊唇边泛起一丝难言的弧度,“真正冒险的,还在后头。”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迅速写下一道手令,盖上自己的私印。 “你拿着我的手令,立刻去大理寺天牢。” 林铮接过手令,更是不解。 “侯爷,这个时候去天牢做什么?” 陆渊吹干墨迹,将手令递给他,口中吐出的话,让这位杀伐果断的铁卫,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提一个和陈敬身形相仿的死囚出来。” “给他换上最好的衣服,蒙上头,塞进另一辆不引人注意的马车里。” “记住,要让他相信,这是在救他。” 林铮手握着那张尚有余温的手令,只觉得它重若千斤。 他瞬间明白了陆渊的全盘计划。 一个假的送葬队伍,吸引昆仑阁的主力。 一个假的“陈敬”,由死囚扮演,走另一条隐秘小路,作为第二层保险和误导。 而真正的陈敬,却安然待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定国侯府书房。 一虚,一实,再加一环扣一环的迷惑。 何其狠辣,何其周密! 陆渊看着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告诉那个死囚,只要他能活着到听雨别院,他就能活。让他……拼命地跑。” 夜色深沉,寒风从书房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灯火摇曳。 林铮手里的那道手令,薄薄一张纸,此刻却有千钧之重。 一虚一实,双重诱饵,环环相扣。 这已经不是计谋,而是用人命和人心布下的一张天罗地网。他追随侯爷多年,自认见惯了沙场铁血,也领教过朝堂险恶,但从未有哪一次,像今夜这般让他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 这不是对敌人的狠,而是对自己人也同样不留余地的决绝。 “侯爷……那个死囚……”林铮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犯的是谋逆大罪,本就该凌迟处死。”陆渊头也未抬,依旧盯着那张巨大的京城堪舆图,“我给他一个活命的机会,一个让他为自己奔跑的机会。至于他能不能抓住,看他的命,也看昆仑阁的本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无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 林铮不再多问,将手令收入怀中,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他转身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中的震撼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执行力。 今夜,他就是侯爷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 目送林铮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陆渊才缓缓直起身。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林。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或许正盯着这座定国侯府。 他们以为的猎物,正在府中最深处。 而他们自己,却即将成为别人的猎物。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转移,更是他对昆仑阁下的第一封战书。 …… 大理寺天牢。 这里是整个大乾王朝最阴森、最绝望的地方。空气里常年弥漫着血腥与霉变的混合气味,连老鼠都带着一股死气。 深夜,一队人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当林铮亮出定国侯的私印和手令时,当值的狱丞吓的差点跪在地上。 “提、提一个死囚?”狱丞捧着手令,反复确认上面的印鉴,手抖得不成样子,“侯爷,这……这不合规矩啊!天牢重地,从未有过夜半提人的先例……” “规矩?”林铮身后的一名亲卫上前一步,手按在了刀柄上,“定国侯府的规矩,就是规矩。” 冰冷的杀气让狱丞瞬间闭上了嘴。 他不敢再多言,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走向天牢最深处。 第129章 昆仑阁人傻了 很快,一个骨瘦如柴、浑身污垢的囚犯被拖了出来。他双目无神,已经彻底麻木,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反应。 “身形……差不多。”林铮扫了一眼,对狱丞下令,“带他去净身,换上这套衣服。” 一套干净的细棉布衣衫被扔在地上。 死囚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半个时辰后,在天牢的一间密室里,焕然一新的死囚拘谨地站着,他不敢相信自己身上这干净的衣服。 林铮走到他面前。 “你想活吗?” 囚犯猛地抬头,死寂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变化,那是对生的渴望。他疯狂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很好。”林铮递给他一个水囊和一袋干粮,“今晚,会有一辆马车送你出城。记住,无论路上发生什么,不要停,不要回头,拼命地跑。只要你能活着抵达城郊的听雨别院,你就能活下去。” 囚犯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一把抢过水囊和干粮,再次疯狂点头,眼眶里甚至涌出了浑浊的泪水。 看着他被蒙上头套,由两名亲卫押送着从天牢的秘道离开,林铮的心情有些复杂。 陆渊给了他一个机会,但也只是一个机会。 一条布满了陷阱与杀机的生路。 …… 定国侯府,书房。 陈敬坐在一张椅子上,如坐针毡。 他面前的炭火烧得很旺,但他依旧觉得浑身发冷。 这里是定国侯府,全京城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之一,可一想到“昆仑阁”那三个字,他就觉得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那些人是索命的恶鬼,是无孔不入的影子。 陆渊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没有看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而是在一张棋盘上,自己与自己对弈。 黑子沉稳,白子凌厉。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规律,一下一下,敲在陈敬的心上。 “侯、侯爷……”陈敬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的牙齿在打战,“我们……我们真的就在这里等?” 陆渊落下最后一颗白子,一条黑子大龙被瞬间截断,生机全无。 他抬起头,看向陈敬。 “不然呢?全城戒严,八方调兵,告诉所有人我要保护你?” 陈敬被问得一噎。 “昆仑阁的杀手,最擅长的就是潜伏与刺杀。动静越大,破绽越多。你越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重要人物,你就死得越快。”陆渊将棋子一枚枚收回棋盒,“现在,你只是我府上一个不起眼的老仆。而京城里,正有两拨人,扮演着‘重要的你’。” 陈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关键。 陆渊为他准备了替身。 还不止一个。 这位年轻的侯爷,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林铮走了进来,他身上带着一股夜露的寒气。 “侯爷,一切准备就绪。” “送葬”的队伍已经备好,棺材里填满了石块,三百精锐换上了丧服,混在其中,只待出发。 另一边,那名死囚扮演的“假陈敬”,也已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另一条小路悄然出城。 陆渊站起身。 “出发。” 他只说了两个字。 夜,更深了。 京城南城的一条偏僻巷弄里,一队送葬的队伍悄无声D地出现。 队伍的最前方,林铮一身素缟,面无表情。 白色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纸钱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 悲戚的唢呐声没有响起,只有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单调声响。 整支队伍透着一股诡异的肃杀。 他们缓缓走出巷弄,汇入了通往永定桥的主干道。 仿佛一滴墨,悄无声息地,滴入了这片名为京城的深潭里。 永定桥。 那支诡异的送葬队伍,如同一道白色的幽魂,缓缓驶上桥面。 林铮一身素缟,走在队伍最前方,他的步伐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 桥上车马喧嚣,人声鼎沸,丝毫没有因为这支队伍的出现而有片刻的宁静。 就在队伍行至桥中央时。 异变陡生! “走水了!走水了!” 桥头的一家酒楼二楼,突然冒出滚滚浓烟,紧接着便是惊慌失措的呼喊。 人群瞬间大乱。 尖叫声,哭喊声,奔逃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将永定桥变成了一锅沸粥。 几乎在同一时间,桥下,几艘早就准备好的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从桥洞两侧疾速冲出,船上站着的黑衣人手持强弩,对准了桥上的棺材! 桥上,混乱的人群中,也有十几道身影逆着人流,拔出藏在身上的兵刃,目标明确,直扑送葬队伍的核心! 上下夹击,天罗地网! 昆仑阁的杀手,在这一刻露出了他们狰狞的獠牙。 “保护侯爷!” “结阵!” 林铮身后的三百精锐瞬间撕去伪装,抽出兵刃,以棺材为中心,迅速组成一个圆阵。 刀光剑影,瞬间迸发。 鲜血在混乱的永定桥上,染出了第一抹凄厉的红。 …… 与此同时。 京城西门的一条暗巷里。 那个被从天牢提出的死囚,正被两名亲卫架着,跌跌撞撞地塞进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记住,跑!跑到听雨别院,你就能活!” 这是他被蒙上头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马车夫一扬鞭,马车冲出暗巷,朝着与永定桥截然相反的方向,疯狂驶去。 夜色中,这辆亡命的马车,像一只被惊动的野狗。 而在它身后不远处,几道黑影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陆渊布下的两路棋子,都已入局。 两场杀戮,同时上演。 而真正的风暴之眼,定国侯府的书房内,却是一片死寂。 陆渊将最后一枚白子轻轻放回棋盒。 他看向坐立不安的陈敬。 “现在,轮到我们了。” …… 一刻钟后。 一辆更加普通、混在出城贩卖蔬菜的商队里的马车,从北门悄然驶出。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气味。 陈敬和他的妻儿蜷缩在角落里,他用身体将妻儿死死护在身后,整个人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第130章 这乡下口音谁教的! 他的对面,林铮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安静地坐着。 他不是林铮。 他是林铮麾下最精锐的斥候队长,李默。 真正的林铮,此刻正在永定桥上,指挥着一场血腥的“表演”。 这才是陆渊计划的第三环,也是最隐秘的一环。 一明一暗,再加一个声东击西。 用三百精锐和一名死囚的命,去吸引昆仑阁所有的注意力,为真正的目标,创造出一条理论上绝对安全的生路。 马车随着商队缓缓前行,车轮压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陈敬的心,也随着这声音,一下下被碾过。 他不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口呼吸。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马车里,而是躺在一口移动的棺材里。 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妻子的颤抖,能听到儿子压抑的、梦呓般的呜咽。 他这一生,奉公守法,兢兢业业,从未想过会落到这般境地。 悔恨,恐惧,还有一丝丝对未来的茫然,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 李默。 从上车开始,这个男人就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他就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但陈敬能感觉到,在这副石雕般的身躯下,潜藏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那是一种只有在生死边缘反复徘徊过的人,才会有的气息。 “大……大人……”陈敬的嘴唇哆嗦着,终于还是没忍住。 李默没有反应。 “我们……我们能活下去吗?” 这个问题,他问得卑微而绝望。 李默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陈敬,只是将手边的长条布包,往怀里挪了挪。 “闭嘴。” 他的嗓音有些粗粝,像是被砂纸磨过。 “睡一觉。醒了,就到了。” 这不是安慰,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但这两个字,却让陈敬混乱的心,找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锚点。 至少,这个人还在。 至少,定国侯的安排,还在生效。 商队的速度很慢,出了城门后,更是走走停停。 每一次停下,陈敬的心都会被提到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是一个临时设立的关卡,几名官兵举着火把,正在盘查过往的车辆。 陈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下意识地就要抱紧妻儿,身体却被李默一只手死死按住。 那只手,铁钳一般,让他动弹不得。 “别动。” 李默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陈敬听出了一丝警告。 车厢外,商队领队正陪着笑脸和官兵交涉。 “官爷,行个方便,就是些不值钱的蔬菜,赶着进城卖个早市……” “少废话!打开!每辆车都要查!”为首的官兵厉声喝道。 陈敬的呼吸停滞了。 完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他们这辆车旁。 一只手,猛地掀开了车帘。 火光瞬间涌了进来。 陈敬的妻子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惊呼,又被她自己死死捂住。 那名官兵的脸出现在车帘外,他的目光在狭小的车厢里扫过,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陈敬一家,也看到了坐在对面,抱着布包的李默。 “你们是什么人?” 李默缓缓抬起头。 “乡下人,进城投亲。” 他的话,带着一股浓重的乡下口音,听上去憨厚而木讷。 官兵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长条布包上。 “那是什么?” 李-默咧开嘴,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拍了拍布包。 “给城里亲戚带的……自家做的腊肉。” 就在这时,商队的领队凑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到官兵手里。 官兵掂了掂,脸上的厉色缓和了不少。 他最后瞥了一眼车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走走走!” 车帘被放下,车厢重归黑暗。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陈敬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软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对面的李默,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石雕般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陈敬自己知道,就在车帘被掀开的那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李默那只按着他的手,每一个关节都绷紧到了极致。 那根本不是一只握着腊肉的手。 那是一只随时准备扼断敌人咽喉的爪。 商队继续前行,夜色越来越深。 周围也越来越安静,只剩下车轮声和虫鸣。 似乎,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马车驶过一处荒僻的岔路口,路边有一座早已废弃的茶寮。 就在马车经过茶寮的瞬间。 “呱。” 一声乌鸦的啼叫,突兀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只有一声。 很短促。 李默抱着“腊肉”的手,猛然一紧。 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车厢内,陈敬一家还在后怕中昏昏欲睡。 他们什么都没有察觉。 但李默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警报。 这不是乌鸦。 这是昆仑阁用以确认目标的——鸦杀令。 前面两路都是假的。 他们,被发现了。 那一声“呱”,短促而尖锐,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夜的死寂。 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陈敬一家仍在颠簸中昏睡,对这稍纵即逝的声响毫无察觉。 但李默,那个从上车起就如石雕般的男人,全身的肌肉在这一刹那无声地绷紧。 他怀中抱着的长条布包,那所谓的“腊肉”,被他用一种全新的、充满杀机的姿态重新调整了位置。 鸦杀令。 昆仑阁的杀手,不是被骗了。 他们跟上来了。 李默没有出声,甚至没有移动分毫。他只是通过车厢的缝隙,观察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林木。 密林。 出城三里,官道在此处收窄,两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树林。 绝佳的埋伏地点。 马车仍在前行,车轮单调的咕噜声,此刻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鼓点。 陈敬的妻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呢喃,似乎在做一个安稳的梦。 这份安稳,让车厢内凝固的杀气显得愈发诡异。 突然。 “希律律——!” 拉车的挽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恐惧。 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倒地的闷响! 疾驰的马车失去了唯一的动力,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猛地向前一倾,又重重顿住! 车厢内,陈敬一家人如同滚地葫芦般被甩了出去,重重撞在车壁上。 第131章 最懦弱的人,挡下了最致命的刀! “啊!” 陈敬妻子的惊叫声,孩子的哭嚎声,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 混乱中,唯有李默的身形稳如泰山。 在马车停下的瞬间,他已然借力站稳,右手闪电般撕开了包裹着“腊肉”的粗布! “嗤啦!” 布帛碎裂,一截闪烁着森然寒芒的矛头,在黑暗中陡然亮起! 这根本不是什么腊肉,而是一杆分节组装的长矛! “有埋伏!” 李默的暴喝如平地惊雷,震得陈敬耳膜嗡嗡作响。 “保护陈先生!” 他一把抓起组装好的长矛,另一只手已经踹开了车门。 冰冷的夜风混杂着血腥气,瞬间倒灌进来。 陈敬惊恐地向外望去,只见拉车的马已经倒在血泊中,一根漆黑的铁箭从它的眼眶没入,只留下一截颤动的尾羽。 车夫不见踪影。 “下、下车!快!”李默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他一把揪住还在发愣的陈敬的衣领,猛地将他拖出了车厢。 陈敬的妻子抱着孩子,连滚带爬地跟了出来,摔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跑!不想死就往林子深处跑!”李默将陈敬一家推向自己身后,手中长矛横于胸前,整个人化作一尊护卫的铁塔。 沙……沙沙…… 周围的密林里,传来衣袂摩擦枝叶的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密集如雨,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一道道黑色的鬼影,无声无息地从树木的阴影中滑出。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轻盈得如同飘落的叶子,但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浓郁的死气。 他们迅速散开,形成一个完美的包围圈,将这片小小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退路,被彻底封死。 为首的一人,脸上戴着一张青铜恶鬼面具,他缓缓走出,手里把玩着两枚锋利的判官笔。 “李默。” 面具下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干涩而刺耳。 “定国侯府斥候营第一好手,一手‘追魂矛’,曾于西凉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青铜面具人似乎在赞叹,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你的命,我们收了。” 他顿了顿,判官笔指向李默身后的陈敬。 “他的命,我们也要。” 李默的长矛微微放低,矛尖直指对方的咽喉。他知道,今夜,已无幸理。 “昆仑阁的狗,鼻子倒是比主子还灵。” “狗?”青铜面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不,我们是猎犬。定国侯想用两块烂肉引开我们,自己带着真正的猎物从后门溜走……这想法很好。”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默心上。 也砸碎了陈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完了。 永定桥的厮杀是假的。 那个被送往听雨别院的替身也是假的。 他们全都知道! “可惜,”青铜面具人摊开手,“再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过猎犬的鼻子。永定桥的戏,唱得很热闹。天牢里那个可怜虫,跑得也很快。但我们老板交代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今夜,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整个人化作一道青色的虚影,直扑李默!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七八名黑衣杀手也同时发动,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如同鬼魅般缠向李默,另一路则绕过战团,目标明确地扑向手无寸铁的陈敬一家! 配合默契,杀伐果断! “找死!” 李默怒喝一声,手中长矛不再是防守,而是化作一道夺命的蛟龙,猛然向前递出! 噗嗤! 一名绕行的杀手躲闪不及,胸口被矛尖瞬间贯穿,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巨大的力道挑飞出去。 但就在这瞬间的空隙,青铜面具人的判官笔已经欺近身前,直取李默双目! 李默回矛格挡。 “当!” 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无比。 另外几名杀手的攻击也已然加身,刀光剑影,将李默周身所有闪避的空间全部封死。 他虽勇猛,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三个累赘。 “啊!”陈敬的妻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眼看一名杀手的短刀就要劈到自己孩子身上。 李默在围攻中强行扭转身形,一记凶狠的横扫,逼退了两名杀手,但后背却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刀!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粗布衣衫。 他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趔趄。 陈敬彻底吓傻了,他瘫软在地,抱着头,除了发抖,什么也做不了。他一辈子与账本打交道,何曾见过如此血腥恐怖的场面。 “废物!” 青铜面具人一击逼退李默,眼中满是不屑。 他似乎失去了耐心。 “先杀小的,再杀老的!让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名一直游离在战圈外的杀手,眼中寒芒一闪。 他手腕一抖。 咻! 一道乌光破空而出,不是射向负伤的李默,也不是射向瘫软的陈敬。 而是射向那个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正在嚎啕大哭的、年仅五岁的孩子! 攻敌之必救! 诛心!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李默想要回防,却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根本脱不开身。 陈敬的妻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淬毒的飞镖在眼中不断放大,发出凄厉的哭喊。 而一直瘫软在地的陈敬,在看到飞镖射向自己儿子的那一刻,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账房先生,眼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竟被一种更为原始的本能所取代。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嘶吼着,从地上一跃而起。 他没有跑。 而是张开双臂,用自己那孱弱的、只会打算盘的身体,猛地挡在了妻儿面前。 飞镖,已至眼前。 噗。 一声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闷响。 那枚在陈敬眼中无限放大的淬毒飞镖,并未如预想中那般刺入他的血肉。 它停住了。 就停在他鼻尖前不到三寸的距离,镖尖微微颤动,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然后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一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才恢复流动。 瘫软在地的陈敬,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死亡的寒意还未从四肢百骸散去。 是挡下了飞镖的李默? 不对。 李默被两名杀手死死缠住,长矛挥舞如风,却根本无暇他顾,他背后的刀伤依旧在汩汩流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剧痛。 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第132章 昆仑阁:不是吧阿sir,还有黄 包括那位青铜面具人,他戏谑的姿态僵住了,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始料未及。 众目睽睽之下,众人这才看清,另一枚黑沉沉的、样式古朴的铁蒺藜,正嵌在那枚落地的飞镖尾部。 以暗器破暗器! 是谁? “谁在那!”青铜面具人暴喝出声,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的密林。 回答他的,是十几道从树冠之上悄然落下的身影。 这些人与昆仑阁的杀手截然不同。 他们身着统一的藏青色劲装,行动间没有杀手那种鬼魅般的飘忽,而是充满了军伍特有的沉稳与肃杀。他们落地无声,迅速散开,反将昆仑阁的包围圈又包了一层,动作整齐划一,显然训练有素。 为首的一人,面容刚毅,约莫三十许,他没有蒙面,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握着一把样式奇特的连弩。 他的出现,让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固与诡异。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谁是蝉,谁又是黄雀? “奉七殿下之命,护送陈先生前往听雨别院。”那为首的劲装男子开口,他的话语简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昆仑阁的朋友,今夜的买卖,到此为止了。” 七殿下! 赵瑞! 陈敬的脑子“嗡”的一声。他猛然想起陆渊将他送往的,正是七皇子的别院! 定国侯的安排……居然还有后手! 他不是弃子!他真的不是弃子!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与酸楚涌上心头,陈敬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七皇子?”青铜面具人发出低沉的冷笑,“他一个空有皇子之名的闲人,也敢插手我昆仑阁的生意?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劲装男子面无波澜。“我等只奉令行事。阁下若执意要与七殿下为敌,尽管放马过来。只是不知,昆仑阁是否承受得起一位皇子的怒火。” “一个失势的皇子,也配谈怒火?”青铜面具人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给我杀!连同七皇子的走狗,一个不留!” 命令一下,剩下的昆仑阁杀手再次动了! 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陈敬,而是这些突然出现的、不识抬举的搅局者! “结阵!”劲装男子爆喝。 十几名皇子府的护卫瞬间动了,他们三人一组,结成数个小型的三才阵,配合默契,刀光连弩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竟硬生生顶住了昆仑阁杀手的第一波攻势。 “叮叮当当!”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战局,瞬间演变成了三方混战! 李默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不再需要分心去护卫陈敬一家,那双一直沉稳的眼睛里,终于迸发出了纯粹的杀意。 他不再防守,长矛一抖,化作一道追魂的电光。 “死!” 一声低吼,长矛以一个刁钻诡异的角度,从一名护卫与杀手交战的缝隙中穿过。 噗嗤! 那名之前砍伤他后背的杀手,正全神贯注地与皇子府护卫缠斗,根本没料到背后会传来致命一击。 矛尖从他的后心贯入,前胸透出。 李默手腕一振,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那杀手的尸体震碎了心脉,甩飞出去。 一击得手,他毫不停留,矛出如龙,身形转动,又缠上了另一名杀手。他以伤换伤,完全放弃了防守,每一招都是搏命的打法,那股悍不畏死的疯狂,竟让以狠辣著称的昆仑阁杀手都感到了一丝心悸。 战局变得焦灼起来。 皇子府的护卫虽然精锐,但昆仑阁的杀手个个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亡命徒,悍不畏死。一时间,双方竟斗了个旗鼓相当,不断有人受伤倒下。 鲜血将这片林间空地染得更加殷红。 陈敬蜷缩在马车残骸后面,用身体死死护住自己的妻儿,感受着不远处传来的金铁交鸣声和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声,从官道远处传来,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这声音,如同重锤,狠狠敲在场间每一个人的心上。 还有人? 青铜面具人与那皇子府护卫首领的交手猛地一滞,两人不约而同地朝着官道方向看去。 月光下,一支骑兵队伍的轮廓出现在官道尽头,卷起漫天烟尘,正朝着此处狂奔而来。看那旗帜和规模,绝非寻常巡夜的官兵! 是京营的人?还是…… 青铜面具人心中一沉。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旦被大队官兵包围,他们今天谁也走不了。 “撤!” 他当机立断,发出一声尖厉的呼哨。 所有正在缠斗的黑衣杀手闻声,立刻虚晃一招,抽身欲退,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恋战。 皇子府的护卫首领也松了口气,立刻下令:“不必追!保护陈先生!” 然而,那青铜面z具人后退两步,即将没入黑暗的前一刻,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一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穿过混战的人群,死死地盯住了瘫软在地的陈敬。 “想走?留下命来!”李默怒喝一声,长矛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星,直射青铜面具人的后心! 面对这雷霆一击,青铜面具人却不闪不避。 他只是对着陈敬,发出了一声诡异的低笑。 然后,他手腕一翻,将一样东西,朝着陈敬的方向,轻轻抛了过去。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没有发出任何破空之声,最终“啪嗒”一声,掉落在陈敬面前的泥土里。 不是暗器,也不是兵刃。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侧身让过李默势在必得的一矛,整个人如同鬼魅般,彻底消失在了幽深的密林之中。 其余的昆仑阁杀手,也早已不见踪影。 夜风吹过,林间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马蹄声震天动地,终于到了近前。 为首一骑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马上之人翻身而下,一身染血的素缟还未换去,正是从永定桥方向疾驰而来的林铮! 他的身后,是三百定国侯府的精锐。 “李默!”林铮快步冲了过来,看到场间的惨状,还有那些明显属于皇子府的护卫,他先是一愣。 第133章 敌人不是要杀人,而是要诛心! 当他看到李默背后的刀伤时,整个人煞气一凛。 “你怎么样?” “死不了。”李默拄着长矛,摇了摇头,他捡回自己的长矛,默默走到一边,开始处理伤口。 林铮的视线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那个还瘫在地上,魂不守舍的陈敬身上。 “陈先生,你没事吧?” 陈敬毫无反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地上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块玉。 一块通体温润的白玉,上面用古篆雕刻着一个繁复的图样。在火把的光芒下,玉石的表面,似乎还浸染着一丝洗不掉的暗红。 林铮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地走了过去。 他弯腰,将那块玉佩捡了起来。 当他看清玉佩上雕刻的字样和花纹时,这个在永定桥血战中都未曾变色的汉子,手,猛地一抖。 他的动作僵住了。 “这……这是……” 林铮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惊骇与颤抖。 “镇北侯的……私印。” 林铮的声音很低,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寂静的林间空地上。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镇北侯的……私印。 这枚代表着镇北侯个人身份、可以调动部分亲兵、处理机密私事的印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本该随着镇北侯的棺椁,一同被运回京城,或者由监军、副将等贴身之人保管,最后上交兵部。 可现在,它却被一个昆仑阁的杀手,在刺杀朝廷新政关键人证的现场,像丢垃圾一样丢在了地上。 这背后代表的含义,让林铮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都感到一阵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这不是刺杀。 这是构陷!是栽赃!是比刺杀本身恶毒百倍的阳谋! 那位七皇子府的护卫首领也凑了过来,当他看清玉佩上的字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不是傻子,他立刻明白了这块玉佩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一个不好,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甚至他背后的七皇子,都可能被卷入一场万劫不复的政治风暴! “封锁现场!”林铮猛然回神,爆喝一声,属于军中大将的铁血气势瞬间迸发,“任何人不得靠近这枚玉佩!” 他的声音将还在失魂落魄中的陈敬惊醒。 陈敬茫然地看着那块玉,又看看林铮和皇子府护卫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意识到,这块玉佩恐怕比昆仑阁的杀手还要可怕。 林铮的目光转向那位皇子府的护卫首领,他收敛了煞气,抱拳沉声道:“多谢七殿下援手,今日之恩,定国侯府铭记在心。只是此事体大,已超出我等职权范围,还请阁下立即将此间之事,原原本本禀报七殿下,由他定夺。” 他特意加重了“原原本本”四个字。 这是在提醒对方,也是在警告对方。 这潭水已经浑了,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七皇子既然派人来了,就已经入局,想跑是跑不掉了。 那护卫首领也是个明白人,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铮,又看了一眼那枚静静躺在地上的玉佩,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将军放心,我晓得轻重。陈先生的安全,接下来便交给我们了。” “有劳。” 林铮不再多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锦帕,将那枚镇北侯私印层层包裹起来,仿佛那不是一块玉,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李默!” “在!”李默捂着伤口,走了过来。 “你带五十精锐,协助皇子府的人,务必将陈先生一家安全护送到听雨别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其余人,跟我回府!” 林铮翻身上马,再也没有看身后一眼,带着二百多名浑身浴血的精锐,调转马头,朝着定国侯府的方向狂奔而去。 马蹄声再次响起,卷起烟尘,却比来时更多了几分急迫与肃杀。 …… 定国侯府,书房。 灯火通明。 陆渊没有休息,他端坐于书案之后,静静地看着桌上的一盏清茶。 茶水早已凉透,但他似乎毫无所觉。 他在等。 等一个结果。 无论是永定桥的厮杀,还是护送陈敬出城的最终结果。 他知道,今夜之后,牌桌上的所有牌都将翻开,再无回旋的余地。 “吱呀——”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林铮一身血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的素缟上沾满了血污,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侯爷!” 陆渊抬起头,看到林铮的瞬间,他的心便微微一沉。 林铮的神态不对。 不是打了胜仗的喜悦,也不是任务失败的沮丧,而是一种混杂着惊骇、凝重与后怕的复杂情绪。 “昆仑阁的人呢?”陆渊沉声问。 “退了。”林铮的声音有些干涩,“永定桥那边,我们的人重创了他们一部分主力。护送陈先生的路上,也遭遇了伏击……” 他将李默血战密林,七皇子的人“恰好”赶到,以及最后大队骑兵惊退杀手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陆渊静静地听着,听到七皇子的人出现时,并无意外。 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将赵瑞拉下水,本就是计划的一环。 “陈敬没事就好。”陆渊端起那杯凉透的茶,准备喝一口。 “侯爷!”林铮却上前一步,打断了他的动作,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出事了。比我们预想的,要严重得多!” 陆渊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林铮,等待着下文。 林铮没有再说话,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用锦帕层层包裹的东西,双手呈上,放在了书案上。 “这是……昆仑阁的杀手首领,在撤退前,故意丢下的。” 陆渊的视线落在那方锦帕上。 他伸出手,将锦帕一层,一层地揭开。 当那块温润的白玉,以及上面雕刻的古篆图样,彻底暴露在灯火之下时。 陆渊的动作,停住了。 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第134章 好手段 林铮甚至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不敢去看陆渊的表情,只是死死地低着头。 过了许久,久到林铮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陆渊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起了那枚玉佩,将它凑到烛火前,仔细地端详着。 玉佩上那个繁复的“杨”字,以及镇北军特有的玄鸟图腾,清晰无比。 的确是镇北侯杨烈从不离身的私印。 “呵呵……” 一声极轻的笑,从陆渊的唇边溢出。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惊骇,只有一股冰寒刺骨的冷意。 林铮猛地抬头,却看到陆渊的脸上,居然真的在笑。 那是一种洞悉了一切,看穿了所有阴谋诡计之后,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疯狂的冷笑。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陆渊将玉佩在指尖轻轻转动,烛火的光芒在玉石的边缘流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早就猜到我们所有的布置。永定桥是假的,死囚是假的,甚至连李默护送的商队,在他们眼中,都只是第三层诱饵。” 陆渊的话很轻,却让林铮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侯爷,您的意思是……” “他们真正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杀死陈敬。”陆渊的目光落回那枚玉佩上,“或者说,杀死陈敬,只是计划的开胃菜。他们真正的杀招,在这里。”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枚私印。 “一个失势的皇子,也敢插手我昆仑阁的生意?” 陆渊忽然开口,模仿着青铜面具人那低沉的冷笑,模仿得惟妙惟肖。 “林铮,你觉得,一个顶级的杀手组织首领,在面对另一股不明势力,且身后还有大队官兵追击的情况下,会说出这么愚蠢的话吗?” 林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是啊!太蠢了! 这根本不符合一个杀手首领该有的冷静和理智。这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挑衅!故意将七皇子牵扯进来,故意将事情闹大! “他们故意激怒七皇子的人,故意与他们缠斗,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陆渊的语速越来越快,思路也越来越清晰,“拖到你的大队人马赶到,拖到有足够多的‘见证人’在场。”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枚镇北侯的私印,‘不小心’地遗落在现场。” “如此一来,会构成一条什么样的证据链?” 陆渊站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自问自答。 “第一,我,定国侯陆渊,派人刺杀新政的关键人证陈敬。” “第二,刺杀不成,被忠心护主的七皇子赵瑞派人阻止。” “第三,在刺杀现场,发现了镇北侯杨烈的私印。” “而满朝皆知,我刚刚从钱峰那里拿到了一本牵扯到镇北侯的账册。皇帝陛下甚至因此当面质问过我!” 陆渊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结论就是:我陆渊,不仅为了自保而派人刺杀了镇北侯,更是丧心病狂地夺走了他的私印,准备用以伪造军令,图谋不轨!” “而可怜的、无辜的七皇子,只是恰好撞破了我的阴谋,这才引来我的灭口。” “这条罪名,一旦被坐实……林铮,你说,是诛九族,还是夷三族?” 轰! 林铮的脑子彻底炸开了。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局! 对方根本就没指望能杀了陈敬,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栽赃!用一场万众瞩目的“刺杀”,将这枚致命的私印,送到所有人的眼前! “侯爷,那我们现在……”林铮的声音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这东西是烫手山芋,我们必须马上呈给陛下,向他解释清楚!” “解释?”陆渊发出一声嗤笑,“怎么解释?告诉他这是敌人故意丢下的?皇帝本就猜忌我到了极点,我越解释,他就越会认为我是在狡辩,是在做贼心虚!” “这枚私印,从它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我交,是畏罪。不交,是心怀叵测。” “横竖都是死!” 林铮彻底绝望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末将无能!” 陆渊却没有理他,他重新坐回书案后,将那枚私印放在掌心,静静地摩挲着。 书房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 陆渊忽然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他们想让我死,想看我被这枚私印拖入深渊……”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冰冷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林铮都感到陌生的疯狂与决绝。 “那我就如他们所愿。” 陆渊捏紧了手中的玉佩,骨节发白。 “林铮。” “末将在!” “传我将令,召集府中所有核心幕僚,一刻钟内,到此议事。” 他顿了顿,一双眼睛在烛火下亮得惊人。 “另外,派人去一趟七皇子府,就说……我陆渊,有天大的富贵,要与他共谋。” 夜色深沉,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林铮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无法理解陆渊最后的命令。 共谋富贵? 在这个节骨眼上,定国侯府自身难保,拿什么去跟一位皇子共谋富贵?这枚私印就是催命符,是断头台上的铡刀,谁沾上谁死! 把七皇子拉进来,不是共谋富贵,是拉着他一起陪葬! “侯爷……”林铮的声音干涩无比,“此事……万万不可!七皇子一旦牵扯进来,陛下只会认为我们是在结党营私,罪加一等啊!” 陆渊没有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铮,那份平静本身,就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林铮还想再劝,但看到陆渊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侯爷已经做出了决定。 “去办。” 陆渊只说了两个字。 林铮身体一颤,最终还是咬着牙,将满心的惊骇与不解压了下去,重重叩首。 “是!” 他站起身,踉跄着退出了书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很快,书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道道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定国侯府,这台沉寂的战争机器,在深夜里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不到一刻钟。 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 第135章 想让我死?那就一起下地狱! 鱼贯而入的,是五名气息各异的男子。 他们是定国侯府真正的核心,是陆渊的智囊团。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名叫徐伯文,曾是先定国侯的首席幕僚,为人持重,谋略老成。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士,名叫卫庄,此人出身寒门,却机变百出,尤擅揣摩人心,行事不拘一格。 其余三人,也都是各有所长的干才。 他们一进书房,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林铮将军满身血迹地守在门外,神色凝重。而书房内,只有侯爷一人端坐,案上那盏凉透的清茶,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都预示着今夜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 “侯爷。” 五人齐齐躬身行礼。 “坐。” 陆渊抬手虚引。 无人敢坐。 “都看看吧。” 陆渊没有多余的废话,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书案中央那个用锦帕包裹的东西。 五名幕僚交换了一下眼色,最终还是最年长的徐伯文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方锦帕一层层揭开。 当那枚代表着镇北侯杨烈身份的私印,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时。 “嗡!” 五名幕僚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饶是他们见多识广,经历过无数风浪,此刻也全都变了脸色。尤其是徐伯文和卫庄,两人几乎是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脸上血色尽褪。 “这……这是……”徐伯文的声音都在发抖。 “镇北侯私印。”陆渊替他说了出来,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这平淡的语气,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脏骤缩。 卫庄的反应最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前,仔细辨认了那枚私印,又看了看陆渊,失声叫道:“侯爷!这东西怎么会在您这里?刺杀陈敬的现场……难道?” “没错。”陆渊点了下头,“昆仑阁的杀手,当着七皇子府护卫和林铮的面,‘不小心’遗落的。” 轰! 一句话,让整个书房彻底陷入死寂。 栽赃! 构陷! 一个天衣无缝的绝杀之局! 在场没有一个是蠢人,他们只用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想通了其中的所有关节。 这条证据链太完美了。 从拿到账册,到镇北侯暴毙,再到派人刺杀人证,最后在刺杀现场“缴获”镇北侯私in。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完了……”一名幕僚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这是死局!天大的死局啊!” “侯爷,必须立刻将此印封存,连夜进宫面圣!”徐伯文急声说道,老成持重的他此刻也乱了方寸,“向陛下一五一十地解释清楚,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解释?” 这次开口的,是年轻的卫庄。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惨笑:“徐老,怎么解释?说这是敌人故意丢给我们的?在陛下眼里,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送进宫,是坐实我们畏罪心虚;不送,是坐实我们心怀叵测,准备伪造军令!我们……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卫庄的话,让所有人坠入冰窖。 是啊,没有路了。 无论怎么做,都是错。对方从一开始,就堵死了所有的生路。 绝望的气氛,在书房中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陆渊终于再次开口了。 “谁说,没有路了?” 众人猛地抬头,看向主位上的陆渊。 只见他缓缓站起身,拿起那枚致命的私印,在手中轻轻抛了抛。 “敌人费尽心机,给我们送来这么一份大礼,想看我们被它活活压死。” 陆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 “可他们忘了,这东西,除了是催命符,同样也是……一把钥匙。” “一把,可以打开另一扇门的钥匙。” 徐伯文和卫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 “侯爷,您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说我杀了镇北侯,夺了他的私印,想要图谋不轨吗?” 陆渊将私印重重拍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好!” “这个罪名,我认了!” 石破天惊! “侯爷三思!”徐伯文第一个跪了下去,老泪纵横,“万万不可啊!这无异于自寻死路!是谋逆大罪!” “请侯爷三思!”其余四人也齐刷刷跪倒在地,满脸惊骇。 他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承认? 怎么能承认! 这和自己把脖子伸到铡刀下面有什么区别! “谋逆?”陆渊低头看着跪倒一片的幕僚们,忽然笑了,“你们以为,我们现在不是在谋逆吗?在皇帝眼中,从我拿到那本账册开始,我就已经是反贼了。解释,是死。不解释,也是死。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选一条,能拉着敌人一起陪葬的路?” 他的话语,充满了疯狂的决绝。 “我不仅要认,我还要用这枚私印,去做一些‘符合’这个罪名的事情!” “我要去北疆!” “既然皇帝怀疑我,那我就去他最不放心的地方!我要用这枚‘罪证’,去撬动北疆的军心,去查清镇北侯死亡的真相,去把那个躲在幕后的鬼东西,活生生从洞里揪出来!” “他不是想让我死吗?我就偏要在他设下的棋盘上,跳到他最意想不到的位置,掀了他的桌子!” 书房内,只剩下陆渊激昂而冰冷的声音在回荡。 五名幕“僚”全都呆住了。 这个计划…… 太疯狂了! 简直是疯子才会想出来的计划!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奔跑! “可是侯爷,”卫庄抬起头,颤着声音问,“就算我们想这么做,也要有命去做才行。敌人布下此局,后续的杀招必然接踵而至,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喘息之机!” 话音刚落。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 一名负责府内守卫的亲兵队长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脸上写满了惊恐。 “侯爷!不好了!出事了!” “派往七皇子府的信使……被截杀了!”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果然来了! “人呢?”陆渊的反应却快得惊人,没有一丝慌乱。 第136章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死了!我们派去的一整队护卫,十名黑甲卫,全都……全都死了!”亲兵队长泣声道,“对方是死士!悍不畏死!出手狠辣至极!” 他猛地撕开自己手臂上的衣服,露出一道仅仅是擦破了皮的伤口。 可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变得一片焦黑,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属下只是被对方的兵刃擦了一下,若不是当机立断砍掉了小半块肉,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亲兵队长指着门外。 “张三……我们的人,一名黑甲卫格挡稍慢,被死士的短刀在手臂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 “他只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乌黑,连话都说不出来,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剧毒! 见血封喉!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卫庄等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好快的反应!好狠的手段! 他们前脚刚决定派人去联系七皇子,后脚就被截杀。这说明定国侯府的动向,完全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而且,对方派出的不再是昆仑阁那种要钱的杀手,而是不计生死的死士!目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切断陆渊和七皇子之间任何联络的可能! 这是要把定国侯府彻底围死、困死在这里! 绝望再次笼罩了所有人。 他们看向陆渊,却发现陆渊的脸上,不但没有恐惧,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种冰冷、嗜血、看到猎物终于露出獠牙的笑容。 “看到了吗?” 陆渊环视着他那些面如死灰的幕僚们。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他们不给我们活路,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甚至不给我们喘息的时间。” 他缓缓走下台阶,来到那名受伤的亲兵队长面前,亲自为他包扎伤口。 然后,他直起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卫庄。” “属下在!” “再派人去七皇子府。” 陆渊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一次,不用偷偷摸摸了。” “敲锣打鼓得去!” “告诉赵瑞,我刚刚帮他杀退了刺客,作为回报,我府上缺一些疗伤的圣药。” “就说,我的人,等着他的药救命。” 书房内的空气凝固成冰。 那名亲兵队长手臂上焦黑的伤口,像一只狰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林铮上前一步,检查完伤口,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他猛地转向陆渊,目眦欲裂。 “侯爷!这些根本不是刺客,他们是死士!他们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换命!只要被他们的兵器蹭到一点皮,就必死无疑!” 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徐伯文一张老脸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我们派出去的一整队黑甲卫,都是府中最精锐的护卫,竟然……竟然连一个消息都送不出去!” “对方连死士都动用了,摆明了就是要将我们彻底困死在这里,斩断我们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年轻的卫庄更是面若死灰。 他比徐伯文想得更深一层。 “敌人的反应太快了……快到不合常理。从我们决定派人联系七皇子,到信使被截杀,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这说明,我们府内,有他们的眼睛!” 内奸! 这两个字,让本就冰冷的书房,温度再次骤降。 外有死士围困,内有奸细监视。 这已经不是死局了。 这是地狱!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陆渊,终于动了。 他缓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名受伤的亲兵队长面前,亲自为他重新处理伤口,将腐肉剜去,敷上金疮药。 他的动作很稳,很轻。 仿佛外面那些滔天巨浪,都与他无关。 包扎完毕,陆渊直起身,看向门口的方向。 “卫庄。”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下。 卫庄一个激灵,立刻躬身:“属下在!” “再派人去七皇子府。” 一瞬间,整个书房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表情看着陆渊。 还派人去? 是嫌黑甲卫死得不够多吗?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陆渊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们魂飞魄散。 “这一次,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敲锣打鼓得去!” 轰! 徐伯文再也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侯爷!万万不可啊!侯爷!” “您这是疯了啊!” “信使被杀,证据确凿,我们此刻任何与七皇子接触的举动,在陛下的眼里都是在串通谋逆!如今再敲锣打鼓得去,这……这不是公然挑衅皇权,自己把谋逆的罪名往身上揽吗?” “请侯爷三思!” 其余几名幕僚也齐刷刷跪了下去,人人面带惊恐。 “请侯爷三-思!” 他们宁愿被困死在府中,也不想看到陆渊做出这种自掘坟墓的疯狂举动。 “都起来。” 陆渊没有动怒,反而亲手将最前面的徐伯文扶了起来。 “徐老,各位。” 他环视着跪了一地,满脸绝望的智囊团。 “你们以为,我们现在最大的危机是什么?” “是那枚私印?是皇帝的猜忌?还是外面那些见血封喉的死士?” 众人不解。 陆渊摇了摇头,惨然一笑。 “都不是。” “我们最大的危机,是他们想让我们‘秘密’行事。” “秘密,就代表着阴谋。我们越是想偷偷摸摸地解释,越是想暗中寻找出路,在皇帝眼中,就越是坐实了我们心怀鬼胎。” “敌人布下此局,就是算准了我们必然会如此应对。所以他们派死士截杀信使,就是要斩断我们所有暗中的路,逼着我们在这间屋子里,被他们温水煮青蛙,活活闷死!” 卫庄脑中一道闪电划过,他猛地抬起头,失声叫道:“所以……侯爷您的意思是……” “不错!” 陆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既然所有暗路都被堵死,那我们就走一条他们绝对想不到的路!” “走阳光大道!” 第137章 林铮浴血,陛下的人来了!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我定国侯府的人,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去七皇子府!” “我不去串通,也不去解释!” 陆渊指着那名受伤的亲兵。 “我去求药!” “就说我定国侯府护卫,在城外协助七皇子府护卫击退刺客时,不幸身中剧毒,危在旦夕,急需七皇子府上的圣药‘续命丹’救命!”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人是为他赵瑞受的伤!” “他赵瑞,这药,是给还是不给?” 陆渊的声音,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整个书房的幕僚们,全都呆住了。 他们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陆渊的话。 求药! 对啊!求药!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根本无法拒绝的理由! 于情,定国侯府的人是“协助”他的人时受的伤。 于理,人命关天,他一个皇子,难道能见死不救? 他敢不给吗? 他不敢! 他若不给,传出去就是冷血无情,忘恩负义!明日御史的奏章就能把他淹死! 他若给了,那定国侯府和七皇子府之间的联系,就在全京城的注视下,光明正大地建立了! 敌人想用“秘密”来构陷他们谋逆,陆渊就干脆把一切都摊在“阳光”下! 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掀了敌人的桌子! “高……实在是高!” 卫庄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看着陆渊,满是狂热的崇拜。 “化被动为主动,借力打力!把敌人必杀的围困,变成了我们主动出击的号角!这哪里是死局,这分明是……是通天的棋局啊!” 陆渊没有理会他的吹捧,只是再次看向卫庄。 “记住了。” “敲锣打鼓,动静越大越好,最好让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迅速写下一张药方,递了过去。 “告诉赵瑞,我府上缺的,不止是续命丹,还有这上面的几味药。” “就说,我的人,等着他的药救命。” 最后一句,陆渊的语调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重量。 卫庄接过药方,重重点头,眼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决绝。 “属下,遵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书房。 很快。 沉寂的定国侯府内,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锣鼓声! “咚!咚!锵!咚咚锵!” 一支由二十名黑甲卫组成的队伍,护送着一名管事,抬着礼盒,浩浩荡荡地从定国侯府的大门冲了出去,一路敲锣打鼓,直奔七皇子府的方向而去。 这骇人听闻的举动,瞬间惊动了整条街道! …… 七皇子府。 别院内的灯火,依旧通明。 赵瑞坐立不安,一杯清茶已经换了七八次,却一口都未曾喝下。 他派出去的护卫队长,还没有回来复命。 那枚镇北侯私印,就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卷入了这场漩涡的中心。 就在这时。 “咚咚锵!咚咚锵!” 一阵喧嚣无比的锣鼓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竟停在了府邸门外。 赵瑞猛地站起身,一脸惊疑不定。 “外面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一名管家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 bewildered。 “殿下!殿下不好了!” “定国侯府……定国侯府的人,敲锣打鼓地到咱们府门口了!” 赵瑞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手中那盏上好的白玉茶杯,“啪”的一声,脱手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七皇子府邸门前,那刺耳的锣鼓声戛然而止。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看热闹的百姓早已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躲回屋中,只敢从门缝里偷偷窥探。 街道上,两拨人马正在对峙。 一边,是定国侯府的二十名黑甲卫,他们护着一名管事,管事手中捧着空礼盒,脸上强装镇定。为首的,正是林铮。他一身便服,混在队伍里,但那股凌厉的气势却怎么也藏不住。 另一边,是三十多名黑衣人。 他们出现得毫无征兆,就那么凭空从街道两侧的阴影里冒了出来,截断了去路。他们没有蒙面,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死气,麻木不仁。 “我等奉定国侯之命,为府中受伤护卫前来七皇子府求药,还请让路!” 侯府的管事壮着胆子,高声喊道。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人一言不发,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一个字。 “杀!” 没有半点犹豫,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三十多名黑衣人齐齐抽刀,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朝着林铮等人发起了冲锋! “保护管事!” 林铮爆喝一声,腰间长刀出鞘,带起一道寒光,迎了上去。 黑甲卫们瞬间结成战阵,将管事护在中央。 铛!铛!铛! 兵器碰撞的刺耳声音瞬间响彻长街! 一交手,林铮的心就沉了下去。 不对劲! 这些人根本不是寻常的杀手或护卫。 他们的刀法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哨,每一刀都朝着致命的要害而来,完全是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打法! 一名黑甲卫经验丰富,侧身躲过致命一刀,反手一刀便在对方的肋下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换做常人,早已惨叫倒地。 可那名黑衣人却连哼都未哼一声,脸上甚至没有半点痛苦的反应,反而借着黑甲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空隙,回手一刀,用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抹向了黑甲卫的脖颈! “小心!” 林铮厉喝,一脚踹开那名黑衣人,但终究是晚了一步。 嗤! 黑甲卫的脖子上被刀锋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那名黑甲卫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后退一步,准备重新加入战团。 可他刚一动,整个人就僵住了。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持刀的手臂,一条诡异的黑线正顺着他的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 “毒……”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体迅速变成了骇人的青紫色。 见血封喉! 这两个字在林铮脑海中炸开,让他浑身冰凉! 这些人,全都是死士! 他们的目的不是完成任务,他们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命,来换他们这些黑甲卫的命! 第138章 全员自尽!林铮被当场拿下了! “不要被他们的兵器碰到!拉开距离!”林铮目眦欲裂,发出了嘶吼。 可是,晚了。 在这样狭窄的街道上,面对悍不畏死的死士,想要完全不被蹭到,何其艰难! “啊!” 又一名黑甲卫中招,他被一刀划破了小腿,他当机立断,挥刀就想砍下自己的腿。 然而,毒素蔓延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的刀只举到一半,人就倒了下去,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绝望。 一种彻骨的绝望在黑甲卫中蔓延。 他们是定国侯府最精锐的护卫,他们上过战场,杀过悍匪,每一个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可他们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仗! 对方根本不是人,是一群没有痛觉,只为杀戮而存在的怪物! “三儿!” 林铮看到一名年轻的黑甲卫为了保护身后的同伴,用身体硬生生扛住了一刀。 那个叫三儿的年轻人,是林铮亲自从新兵里挑出来的,才十八岁,平日里最是机灵。 此刻,他看着林铮,咧开嘴想笑一下,可生命力已经从他身体里被抽干。 他倒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战友的惨死,彻底撕碎了林铮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 他不再防守,不再格挡。 整个人状若疯魔,手中长刀大开大合,每一刀都灌注了全身的气力,朝着前方的死士狂劈而去! 这是纯粹的,以命搏命的打法! 一名死士习惯性地想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攻击,他举刀迎向林铮的劈砍,同时另一把短刀刺向林铮的心口。 他以为林铮会躲。 林铮没有躲! 噗嗤! 死士的短刀捅进了林铮的左肩,带出一蓬血花。 而林铮的长刀,则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劈在了那名死士的身上! 从肩膀到胸口,一道巨大的伤口爆开,鲜血和内脏瞬间喷涌而出! 那名死士脸上那万年不变的麻木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皲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错愕。 他似乎到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比他们这些死士还要疯! 轰! 死士的身体被劈成两半,重重地砸在地上。 林铮站在血泊之中,左肩插着短刀,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用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剩下的所有死士。 那不是人的眼神。 那是从地狱深渊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剩下的死士们,竟被他这股骇人的气势,震慑得齐齐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瞬间。 “咚!咚!咚!咚!” 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的摩擦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 一队身穿重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迅速封锁了整个街口。 为首的一名将领面罩寒霜,高举手中的令牌。 “奉陛下口谕!” “所有当街械斗者,放下兵器,就得伏法!” 长街,死寂。 那一句“奉陛下口谕”,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将这片修罗场上的所有人都牢牢锁在了原地。 疯魔的林铮,麻木的死士,幸存的黑甲卫,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只有插在林铮左肩的短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着血,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那名禁军将领,面罩下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抬手,重复了一遍。 “放下兵器,就得伏法。” 他的指令清晰、机械,不带一丝一毫的人情味。 他不是来断案的,不是来救人的。 他是来执行命令的。 林铮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瞳孔死死盯着前方那群黑衣死士。他能感觉到,左肩的伤口处,一股阴寒的气息正在试图钻进他的血脉。 他不能倒下。 侯爷的计策才刚刚开始。 “放下兵器!” 林铮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身后仅存的几名黑甲卫嘶吼道。 幸存的黑甲卫们虽然满心不甘,满腔悲愤,但军令如山,他们颤抖着,将手中的刀,“哐当”一声丢在了地上。 长街上,只剩下那三十多名黑衣死士,还握着他们淬毒的兵刃。 他们与禁军,与林铮的人,形成了三足鼎立的诡异局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这些死士身上。 他们会怎么办? 是负隅顽抗,冲击禁军阵列?还是束手就擒? 为首的那名禁军将领,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手一挥,两侧的禁军士兵长戟前指,阵型再次收缩,彻底断绝了死士们任何逃跑的可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群黑衣死士,在看到禁军阵列合围的瞬间,竟然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相同的动作。 他们调转了刀口。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点迟疑。 为首的死士,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林铮的方向,然后,反手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捅进了自己的心口! 噗嗤! 刀锋入肉,干净利落。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就那么直挺挺地跪倒在地,生机断绝。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噗!” “噗嗤!” 一个接一个的死士,用同样的方式,同样的决绝,将淬毒的兵器刺向了自己的要害。 他们脸上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任务完成后的麻木。 仿佛死亡,对他们而言,只是最后的解脱。 短短瞬息之间,三十多名黑衣死士,全部自戕当场! 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每个人都保持着自杀时的姿势,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林铮彻底呆住了。 他左肩的剧痛,同伴惨死的悲愤,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完了。 他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不是刺杀。 从头到尾都不是。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 先是用一场刺杀,逼得定国侯府不得不与七皇子府产生联系。 再派出死士,当街截杀“求药”的队伍,制造一场惊天血案。 最后,在禁军——也就是在陛下的“眼睛”——赶到之时,所有“凶手”全部自尽。 死无对证! 第139章 绝境反转:幕僚妙语解危局 那么,这场血案的现场,还剩下谁? 只剩下他定国侯府的人! 一个“当街械斗”的罪名,就这么被死死地扣在了定国侯府的头上! 而械斗的另一方,已经变成了一地的尸体。 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好狠的计策! 一环扣一环,步步都是绝杀! 林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不是输给了刀剑,而是输给了人心。 那名禁军将领显然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上前几步,蹲下身检查了一具死士的尸体,确认其已经死透之后,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视线,越过一地的尸体,最终落在了林铮的身上。 那是一种看待一个麻烦,一个证物,一个罪犯的审视。 “来人。”将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将所有死者尸身收敛,带回大理寺勘验。” “是!” “将所有械斗兵器收缴,一并带回!” “是!” 一道道命令被下达,禁军士兵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理现场。 林铮和剩下的几名黑甲卫被晾在原地,被数十名禁军虎视眈眈地包围着,动弹不得。 那名侯府管事早已吓得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林铮知道,现在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 他只能站在这里,等待着对方最后的宣判。 果然。 那名禁军将领在布置完一切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林铮的面前。 他的身高比林铮要矮一些,但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铮,仿佛在看一个阶下囚。 “定国侯府护卫统领,林铮?” “是。”林铮挺直了腰杆,即使身负重伤,属于定国侯府的傲骨也未曾弯曲。 将领点点头,似乎只是在确认身份。 下一秒。 “锵”的一声! 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冰冷的刀锋,直接指向了林铮的咽喉! 刀尖距离他的皮肤,只有不到半寸。 “定国侯府家将林铮,聚众当街械斗,致使数十人身亡,情节恶劣,罪证确凿!” 将领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响彻整条长街。 “奉陛下口谕!” “拿下!” 两个字,如同两柄无情的铁锤,砸碎了长街上最后的一丝侥幸。 那名禁军将领身后的甲士,齐齐踏前一步。 整齐划一的动作,带起一阵肃杀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手中的长戟放平,戟尖的寒芒对准了林铮和仅存的几名黑甲卫。 “不许动!” 林铮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受到身后兄弟们身体的僵硬和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动? 怎么动? 对方是禁军,代表的是陛下的意志。 现在动手,就是公然反抗,就是谋逆! 侯爷布下的惊天大局,就会因为他们一时的冲动,彻底崩盘! “哐啷!” 一名黑甲卫首先扔掉了手中的刀。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幸存的几人,赤手空拳,挺直了胸膛,站在原地。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每个人的衣甲都浸透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们没有屈服。 他们只是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去打这场还未结束的仗。 两名禁军甲士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住了林铮的胳膊。 冰冷的铁甲触碰到他左肩的伤口,剧痛瞬间涌上,让他几乎昏厥。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咬紧了牙关,任由鲜血将伤口周围的布料浸染得更加深沉。 另一名甲士上前,解下了他腰间的佩刀。 那把跟随了他十多年,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战刀,被随意地丢在了收缴兵器的推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带走!”禁军将领没有多看他一眼,冷漠地挥了挥手。 林铮被推搡着向前走。 他的脚步踉跄,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但他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 他的路,必须经过他那些倒下的兄弟们。 他看到了三儿。 那个年仅十八岁,总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问东问西的年轻人。 此刻,他安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眼睛还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年轻的生命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终结。 林铮还看到了老李。 那个总说等这次差使完了,就要回家抱孙子的老兵。 他倒在三儿不远处,一条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愕与不甘。 还有小马,大壮……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此刻都成了这场阴谋下冰冷的尸体。 剧痛从林铮的心底最深处炸开,比他肩上的刀伤要痛上一万倍。 这不是战场。 他们不是死于冲锋陷阵,不是死于保家卫国。 他们死于一场卑劣无耻的构陷,死得不明不白,死得憋屈至极! 一股滚烫的液体涌上喉头,林铮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不能倒下。 他不能哭。 他要活着。 他要亲眼看着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操纵这一切的鬼魅,被侯爷一个个地揪出来,撕成碎片! 他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他这些死去的兄弟! 林铮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将这些人,全部押入大理寺天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探视!”禁军将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大理寺天牢! 林铮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普通关押犯人的地方,那是直属陛下的诏狱,进去的人,九死一生。 敌人这是要将他们彻底按死,不给任何翻盘的机会! 就在禁军准备将林铮等人押上囚车的瞬间。 “且慢!” 一道清朗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七皇子府邸的方向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七皇子府那朱红色的侧门缓缓打开,一名身穿锦袍,头戴纶巾的中年文士,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是七皇子赵瑞的首席幕僚,卫玄。 卫玄先是对着禁军将领遥遥一拱手,姿态放得很低。 “这位将军,有礼了。” 禁军将领见状,只是微微颔首,并不言语,但也没有立刻下令继续行动。 他在等对方的下文。 卫玄不疾不徐地走到场中,先是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和血迹,随后将视线落在被押着的林铮身上,最终定格在禁军将领身上。 “将军,此事恐怕是一场误会。” 第140章 圣命人情两难,定国侯当街验尸惊全场! 禁军将领终于开口,字句铿锵。 “我奉陛下口谕办差,只看事实,不听辩解。事实就是,定国侯府家将当街械斗,致使数十人身亡,人证物证俱在。” “将军所言极是。”卫玄竟然点头认同,随即话锋一转,“但将军看到的事实,或许并不完整。” 他伸手指了指林铮等人。 “这些人,并非械斗的凶徒,而是刚刚从刺客手中,救下了我们七皇子府的恩人!”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连林铮都愣住了。 禁军将领的动作明显一顿。 卫玄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确保周围所有能听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在刚才,有一伙刺客突袭我七皇子府别院未遂,幸得定国侯府的义士前来求药,恰好撞见,双方合力,才将刺客击退!这些黑衣人,便是那些刺客的同党,前来报复截杀!” 他顿了顿,指着地上那些死士的尸体。 “他们眼见不敌,便当街自尽,意图构陷忠良!用心何其险恶!” “定国侯府的护卫们,为保护我皇子府颜面,浴血奋战,人人带伤!他们是功臣,是义士!怎么就成了将军口中的械斗凶徒?” 一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 直接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当街械斗”,扭转成了“义士斗刺客”! 禁军将领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卫玄上前一步,对着他深深一揖。 “将军奉公执法,卫某万分钦佩。但七皇子殿下有令,对这几位身受重伤的义士,殿下感念其恩,于心不忍。已命府中最好的医师前来救治,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让他们先治伤。否则,若他们因伤势过重而亡,不仅我七皇子府要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恐怕将军您,也无法向陛下交代一个完整的案情了,不是吗?” 威胁!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却又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长街之上,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名禁军将领的身上。 他身后是皇帝的口谕,他面前,是七皇子搬出来的“大义”和“人情”。 抓,是得罪七皇子。 不抓,是违抗圣命。 他被架在了火上。 那名禁军将领,沉默了足足十几个呼吸的时间,终于缓缓抬起了手。 那只抬起的手,悬在半空,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禁军将领的甲胄之下,无人能看见他的神色,但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却让整条长街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一边是陛下的口谕,是皇权的延伸,不容置喙。 另一边,是七皇子府的首席幕僚,是皇子的大义与颜面,步步紧逼。 抓,得罪的是即将成年的七皇子,是未来的变数。 不抓,违背的是当今天子的圣命,是眼前的死局。 他被架在了火上,进退维谷。 卫玄依旧保持着长揖的姿态,言辞恳切,却字字如刀,将所有的道义和人情都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林铮咬着牙,左肩的剧痛和心口的愤懑交织在一起,他死死盯着那名将领,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就在这死寂的僵持被拉扯到极致的瞬间。 一阵急促而清晰的车轮声,由远及近,骤然撕裂了这片凝固的空气。 那声音沉稳而有力,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威严,与寻常马车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循声望去。 长街的尽头,一辆黑漆楠木马车正疾驰而来,驾车之人神色冷峻,马车两侧,悬挂着代表定国侯府的徽记。 它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冲向了禁军布下的封锁线。 直到距离最外围的禁军士兵仅有数丈之遥时,车夫才猛地一勒缰绳。 “聿!” 四匹神骏的北地战马发出一声整齐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在禁军阵前堪堪停住。 禁军将领瞳孔微缩。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禁军,还是七皇子府的护卫,亦或是瘫软在地的管事,心头都猛地一跳。 定国侯,陆渊,亲自来了!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掀开,一道身影从车内走出。 陆渊一身墨色常服,纤尘不染,与周围的血腥狼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没有看任何人。 没有看焦急的卫玄,没有看重伤的林铮,更没有看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 他的视线,只是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名手还悬在半空的禁军将领身上。 “将军,辛苦。” 平淡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那名禁军将领僵硬的手臂终于缓缓放下,对着陆渊的方向,不情不愿地抱了抱拳。 “参见侯爷。” “不敢当。”陆渊的回应依旧平静,“陛下有旨,将军奉公办事,何来参见一说。”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那名将领。 他迈开脚步,走下马车。 卫玄见状,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激动。“侯爷,您总算来了!林统领他们是为了……” 陆渊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从他身侧径直走了过去。 他走过林铮的身边,林铮喉头滚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陆渊的视线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 林铮的心,沉了下去。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陆渊走过了自己的亲卫,走过了七皇子府的幕僚,走过了代表皇权的禁军。 他最终的目的地,是那三十多具黑衣死士的尸体。 他蹲了下来。 在血泊与尸骸之间,这位权倾朝野的定国侯,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蹲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陈敬,甚至连陈敬的方向都没有瞥一眼。 他伸手,拨开离他最近的一具尸体脸上的乱发,端详。 然后,他捏开了死士的嘴,看了看对方的牙齿。 他又抓起死士的手,翻看着指甲里的污垢。 最后,他的手指,停留在了死士颈部的一处皮肤上,轻轻摩挲。 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是在做什么?验尸? 一个侯爷,当街验尸? 这荒诞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刚才的剑拔弩张。 第141章 昆仑阁令牌现世,陆渊:此案,大理寺审不了 陆渊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仿佛在欣赏一件精美的瓷器。 他检查完一个,又走向下一个。 时间,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缓缓流逝。 林铮肩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凝固的血块将布料和皮肉粘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但他却感觉不到,只是怔怔地看着陆渊的背影。 他不懂,侯爷到底在做什么。 终于,在检查了第五具尸体之后,陆渊缓缓站了起来。 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抬起了头,望向那名一直站在原地,如临大敌的禁军将领。 “将军。” “侯爷有何吩咐?” “将现场封锁。”陆渊的指令清晰而冷漠,“一草一木,一滴血,都不能动。” 禁军将领点头。“下官明白。” 这本就是他要做的事。 然而,陆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动作彻底僵住。 “然后,将这些‘刺客’的尸体,连同我定国侯府这些‘械斗’的凶徒,全部转交刑部处置。” 刑部! 不是大理寺! 这两个字一出,宛如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脑中一片空白。 卫玄脸上的从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错愕。 大理寺,是天子诏狱,直属皇帝,审理的都是谋逆、通敌之类不欲外人所知的惊天大案。进去之后,是生是死,全凭陛下喜怒。 而刑部,乃三法司之一,是国家正常的司法机构。虽然也受皇权控制,但它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流程,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将案子交到刑部,等同于将这盆脏水,从皇帝的内室,直接端到了文武百官的面前! 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 禁军将领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艰涩地开口。“侯爷,陛下……陛下的口谕是,将人犯……押入大理寺天牢。” 他特意在“大理寺天牢”五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这是圣旨! 是您定国侯,也必须遵从的圣旨! 长街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陆渊终于将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正正地对上了禁军将领。 他没有动怒,没有反驳,只是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一字一顿。 “那你便去回禀陛下。” “就说我陆渊说的。” “此案,大理寺,审不了。” “此案,大理寺,审不了。” 十个字。 没有滔天的气焰,没有刻意的拔高,就那么平平淡淡地从陆渊的口中说出。 却像十座无形的巨山,轰然砸下,砸在了长街所有人的心头。 砸的那名禁军将领,甲胄下的身躯,控制不住地一颤。 砸得刚刚挽回局面的卫玄,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砸得被两名甲士粗暴架住,本已心如死灰的林铮,猛地抬起了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死寂。 长街上,连风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犬吠。 “侯爷!” 禁军将领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您可知,您在说什么?” “这是陛下的口谕!”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四个字,仿佛这样才能给自己增添一丝底气。 “抗旨之罪,您……担待得起吗?” 抗旨? 陆渊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将军误会了。” “本侯,恰恰是在为陛下分忧。”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那名已然色变的将领,转身,重新走回了那片血腥狼藉的尸骸之间。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再次蹲了下来。 还是那具他第一个检查的死士尸体。 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是检查。 他的手,径直探入了那死士的腰带夹层。 那里的缝线比别处要粗糙一丝,颜色也略有不同,若非贴近了仔细查看,在血污的掩盖下,绝难发现。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线头,微微用力。 “嘶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声。 一道暗缝被他撕开。 一枚冰冷、暗沉的物件,从夹层中滑落,被他稳稳地接在了掌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他早就知道那东西藏在哪里。 陆渊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立刻展示,而是先用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角,将那物件上的血渍仔细擦拭干净。 然后,他才踱步回到那名禁军将领面前,将那东西托在掌心,举到了对方的眼前。 那是一枚青铜令牌。 只有拇指大小,样式古朴,通体暗沉,仿佛浸淫了无数岁月。 令牌的中央,只刻着一个孤零零的,笔画虬结的篆字。 “昆”。 风,再次吹过长街。 这一次,却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禁军将领死死地盯着那枚令牌,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识得。 京中百司,巡防、禁军、大理寺、刑部……凡是跟“案子”打交道的人,谁不识得这个字所代表的梦魇。 那是地狱的请柬。 “昆仑阁。” 陆渊替他说了出来,字句清晰。 “一群盘踞在阴暗角落,收钱卖命的江湖草莽。” “本侯倒是想请教将军。” 陆渊的视线,从那枚令牌上,缓缓移到了禁军将领的脸上。 “什么时候,昆仑阁的案子,也归大理寺管了?”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将领的心口。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渊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近一步。 “大理寺,乃天子诏狱,审的是窃国之贼,是谋逆之臣!” “让大理寺去审一群见不得光的江湖耗子,岂不是脏了陛下的天牢,也堕了我大周朝廷的威严?” 他的音量陡然拔高。 “还是说……” 陆渊的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到那名将领的面前,字字诛心。 “在将军的眼中,我定国侯府为护卫皇子府而浴血奋战的忠勇家将,与这群江湖杀手,是一路货色?可以一同下到大理寺的大狱里去?” “我……”禁军将领被这番话逼得连退两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第142章 陛下欲谋逆?陆渊反手设局!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甲。 他终于明白,陆渊不是在抗旨。 他是在掀桌子! 是将皇帝那盆想要扣下来的,名为“谋逆”的脏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泼了回去! 陆渊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了周围所有能听见他说话的人,禁军、卫玄、府邸管事,甚至是一些远远探头探脑的百姓。 他的话,掷地有声。 “此案,必须交由刑部,三法司会审,昭告天下!” “其一,彻查昆仑阁为何敢在天子脚下,当街行刺,截杀功臣!他们的雇主是谁?背后还有谁?必须挖出来,斩草除根!” “其二,还我定国侯府这十几位惨死当场的护卫一个公道!他们是英雄,不是凶徒!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其三,给我七皇子殿下一个交代!刺客在他府邸别院行凶未遂,又在他府邸门前截杀恩人,这是对皇室颜面的公然践踏!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皇家威严何在?” 一连三问,如三道惊雷,在长街上空炸响。 句句在理,字字如刀! 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当街械斗”,死死地钉在了“刺客猖獗,构陷忠良,挑衅皇权”的铁案上! 卫玄呆呆地看着陆渊的背影,原本的担忧和错愕,此刻已经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他本以为自己刚才那番“义士斗刺客”的言论,已经是破局的妙手。 可跟陆渊这番操作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位定国侯,根本就没想过要去“解释”。 他直接把整个棋盘的规则,都给改了! “这三条,你来告诉本侯。” 陆渊转过头,重新盯住了那名已经彻底懵掉的禁军将领。 “哪一条,他大理寺,审得了?” 禁军将领的嘴唇哆嗦着,面甲之下的脸,早已血色全无。 审不了。 一条都审不了! 大理寺是密审,是诏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处理那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 而陆渊提出的这三条,条条都要求公开,要求透明,要求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若是现在还敢提“大理寺”三个字,就等同于承认,陛下就是想搞黑箱操作,就是想屈打成招,就是想把这盆脏水强行泼给功臣和皇子! 这个责任,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担不起!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名禁军将领在原地僵持了足足几十个呼吸,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垂下了肩膀。 他嘶哑地发出指令。 “所有人,原地驻守!” “将现场彻底封锁,一草一木不得移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渊,那其中混杂着畏惧,不甘,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本将,亲自入宫,面呈陛下!”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带着两名亲卫,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铮和幸存的几名黑甲卫,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若不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陆渊没有去安抚他们。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了那辆堆放着收缴兵器的推车旁。 他在一堆杂乱的刀剑中,翻找了片刻。 然后,他将那把属于林铮的,刀刃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刀身沾满血污的战刀,拿了出来。 他走回到林铮的面前。 那两名原本架着林铮的禁军甲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敬畏地退到了一旁。 陆渊将那沉重的刀柄,重新塞回到了林铮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中。 “拿着。” 林铮的手指触碰到熟悉的冰冷刀柄,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 “你的刀,还没到该放下来的时候。” 冰冷的刀柄,带着一丝血腥的粘腻,被重新塞回了林铮的右手中。 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瞬间驱散了左肩伤口传来的剧痛,也驱散了方才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拿着。” 陆渊的话很平淡。 “你的刀,还没到该放下的时候。” 林铮的手指猛地收紧,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想说些什么,想说属下无能,想说辜负了侯爷的信任。 可喉头滚动了半晌,最终只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是。” 陆渊没有再看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走向那些或站或坐,满身血污,却依旧死死挺立着的黑甲卫。 他们的兄弟,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身体早已冰冷。 卫玄快步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震撼,他对着陆渊深深一揖。 “侯爷,今日若非您及时赶到,力挽狂澜,我等……” “卫先生。” 陆渊打断了他,话语里没有丝毫居功的意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的行动比话语更快,径直走到一名小腿中刀,正靠着墙壁喘息的黑甲卫身旁,撕下自己常服的一角,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那名黑甲卫浑身一震,想要挣扎着站起行礼。 “侯爷,属下……” “闭嘴,留着力气。” 陆渊的动作很粗暴,但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他头也不抬地对卫玄下令。 “七皇子府,应该有常备的太医和金疮药吧。” 卫玄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有!有!我立刻去请!” “不止。”陆渊继续道,“把最好的伤药都拿出来。我定国侯府的人,今日是为了护卫皇子府挂的彩,流的血。这笔账,殿下不能不认。” 这话说得直白无比,甚至有些不客气。 但卫玄听在耳中,非但没有半分不快,心中反而一定。 陆渊这是在将双方的利益,用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捆绑在一起。 从今往后,定国侯府的荣辱,就是七皇子府的荣辱。定国侯府的敌人,就是七皇子府的敌人。 “侯爷放心!”卫玄郑重地再次行礼,“卫玄明白!殿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为皇子府流血的英雄!” 他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回府邸,亲自去安排医者和药物。 第143章 半步枯荣:谁盗帝王刃? 长街之上,只剩下了定国侯府的人,和那些依旧封锁着现场,却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的禁军。 气氛微妙而凝滞。 陆渊没有理会那些禁军,他只是一个一个地走过去,简单检查着自己部下的伤势。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到一处,都会让那些原本紧绷着的黑甲卫,稍稍放松下来。 侯爷在这里。 这五个字,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安定人心。 终于,他走到了那几具已经盖上了残破布料的尸体旁。 那是定国侯府的尸体。 林铮跟了过来,右手的刀依旧紧握着。 “侯爷,他们……” 陆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掀开了其中一块布。 那是一名很年轻的护卫,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是致命的原因。 但陆渊的视线,却落在了他手臂上一处不起眼的划伤上。 伤口不大,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 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四周蔓延。 陆渊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了按那片发黑的皮肤。 没有弹性,僵硬得如同腐木。 “他是什么时候倒下的?”陆渊问。 旁边一名幸存的黑甲卫,脸上带着悲戚。 “回侯爷,是第一波冲杀的时候。那名死士的刀上淬了毒,王小六只是被刀风带到了一下,连甲都没破,可他……” 那名黑甲卫说不下去了。 “只是一瞬间,他就倒了下去,口吐黑沫,没等我们去扶,人就……就没了。” 一瞬间? 陆渊的动作停住了。 寻常的见血封喉之毒,发作虽快,却也不至于如此霸道。 除非…… 一个被他埋在记忆深处的词,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他站起身,走向另一具同样是中毒而亡的护卫尸体。 掀开布。 同样的症状。 只是这次的伤口在脖颈,一道浅浅的血痕,周围的皮肤却已经完全炭化,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草木枯萎的气味。 陆渊再次蹲下。 他凑得很近,仔细地观察着那伤口的每一个细节。 黑色的血管,如同蛛网般从伤口向外扩散,深入皮下。 凡是被这些黑色丝线触及的肌肉,都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这种毒,他曾在一本大内禁书的图册上见过描绘。 那本书记载了历代皇室所掌握的,各种不能为外人道的秘术与禁物。 其中,就有关于一种奇毒的记载。 此毒无色无味,提炼极为繁琐,需用七十二种罕见的阴寒草药,在地龙翻身之日,以紫金炉鼎熬炼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得一钱。 它不毁兵刃,不伤甲胄,只需一丝一毫,便可透过皮肤,瞬息间摧毁人的五脏六腑,阻断所有生机。 中者,一步之内,生机尽绝,身躯枯荣立判。 因此,它有一个极为贴切,也是极为恐怖的名字。 【紧急任务触发:潘多拉的魔盒】 【任务描述:你打开了一个不该被打开的盒子。‘半步枯荣’的出现,意味着棋盘上出现了一个你我都惹不起的玩家。请在不被对方察觉的前提下,查明此毒的来源,并找到使用者。】 【任务奖励:天工开物(全篇)】 【任务失败:神仙难救。】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但陆渊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了眼前那片枯萎的皮肤上。 半步枯荣。 配方,由历代皇帝与司天监监正单传。 成品,则全部储藏于宫中戒备最森严的内库。 此毒,是大周皇权最阴暗的獠牙,是皇帝用来处置那些不能明正典型,却又必须死的重臣的……最终手段。 现在,这支本该握在皇帝手中的獠牙,却出现在了刺杀他属下的刺客刀上。 长街的风,吹过陆渊的衣角。 他缓缓站起身,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依旧金碧辉煌,巍峨庄严。 可这一刻,那片辉煌的背后,仿佛正有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缓缓睁开了眼睛。 皇宫的方向,在夜色中是一片沉默的、吞噬光明的阴影。 陆渊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他的脚下,是凝固的血,是尚有余温的尸体。 半步枯荣。 这四个字,比之前所有的刀光剑影、阴谋诡计加起来,都要沉重。 它不是一门武功,不是一种兵器。 它是一种资格。 一种有资格让对手在踏出半步之内,就从生机勃勃化为枯萎腐朽的资格。 而这种资格,普天之下,有且仅有一人可以授予。 当今的天子,赵乾。 棋盘,从这一刻起,已经完全不同了。 之前,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是阴影中的致命搏杀。 而现在,是凡人抬头,直面了那片本不该被窥探的天威。 【你最好小心点。】系统的声音罕见地没有了任何调侃,【这个‘半步枯荣’,就像是神话里国王的权杖,它出现在这里,说明有神明下场了。而且,这位神明,似乎并不想遵守游戏规则。】 陆渊没有回应。 他的大脑在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 皇帝是幕后黑手? 他亲自下场,用这种最顶级的毒药,来对付自己府上的护卫? 不。 说不通。 以皇帝的身份,要杀自己,有一百种更光明正大的方式。一道圣旨,一杯御酒,足矣。何必用这种会暴露皇家绝密的手段,去杀几个护卫,来上演一出欲盖弥彰的栽赃嫁祸? 这不合逻辑。 除非…… 用毒的,不是皇帝本人。 而是另一个,同样有资格接触到“半步枯荣”的人。 或者说,是一个,从皇帝那里,偷走了这支最致命獠牙的人。 大周的权力中枢里,出现了一个连皇帝都无法完全掌控的内鬼。 这个可能性,比皇帝是幕后黑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侯爷!” 卫玄带着两名提着药箱的太医,一路小跑着赶了回来。 他看到陆渊一动不动地站在尸体旁,还以为他在为死去的部下哀痛。 “太医来了!先给林将军和弟兄们治伤!”卫玄高声喊道,试图打破这片死寂。 陆渊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第144章 侯爷掀桌,皇子入瓮! “让他们治。”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把最好的药都用上。告诉他们,我定国侯府的每一个伤口,都记在七皇子殿下的功劳簿上。” 卫玄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这是在用人命和鲜血,将两座府邸彻底焊死在一起。 他重重点头,立刻去安排救治。 林铮被两名黑甲卫搀扶着,太医正在处理他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让他满头大汗,但他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地握着陆渊还给他的刀。 陆渊走到他的面前。 “伤亡如何?” 林铮忍着痛,沙哑地回话:“死十三人,其中七人是中毒……瞬间毙命。伤十九人,还能站着的,就剩我们几个了。” 每一个数字,都让林铮的牙关咬得更紧。 “抚恤金,按最高的三倍发。”陆渊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命,我陆渊会亲自讨回来。” “是!” 陆渊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那里,李默正带着陈敬一家,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下来,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准备从侧门进入七皇子府。 这条街已经被禁军彻底封锁,他们倒是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 听雨别院。 这里并非七皇子府邸,而是他在城郊的一处产业。 此刻,这座平日里幽静雅致的别院,却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正堂内,七皇子赵瑞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身上的锦袍已经起了褶皱,发冠也有些歪斜,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皇子仪态。 就在刚刚,他已经收到了不下十波从城里传回来的消息。 “定国侯府敲锣打鼓去我府上求药?” “林铮在府门前被截杀?血流成河?” “禁军封街?黑衣刺客集体自尽?” “陆渊赶到,当众拿出昆仑阁令牌,把案子顶去了刑部?” 每一个消息,都让赵瑞的心跳漏掉半拍。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卷入了一场朝堂斗争,而是被一头巨兽,一口吞进了它的肚子里。 周围一片漆黑,充满了血腥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消化掉。 “殿下!殿下!”卫玄的亲信从外面跑了进来,“人到了!” 赵瑞一个激灵,猛地冲到门口。 只见在数十名王府护卫的严密保护下,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儿,正满脸惊恐地被带了过来。 正是陈敬一家。 看到他们平安无事,赵瑞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知道,从陆渊把这个人塞给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要么,跟着陆渊,搏一场天大的富贵。 要么,现在就和陈敬一起,被幕后的黑手碾成齑粉。 “你就是陈敬?”赵瑞走到他面前。 陈敬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草民陈敬,叩见七皇子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他的妻子和孩子也跟着跪下,哭作一团。 “起来。”赵瑞的声音有些干涩,“从今天起,你们就住在这里,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他侧过头,对身边的护卫统领下令。 “把后院的‘静心斋’腾出来给他们住。” “另外,将别院的护卫人数,再加三倍!日夜巡逻,任何一只鸟飞进来,本王都要知道它的来路!” “是!”护卫统领立刻领命而去。 赵瑞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敬,沉默了片刻。 他走上前,亲自将陈敬扶了起来。 “陈先生,本王知道你害怕。” “但你记住,从你踏入这里开始,你的命,就是本王的命。想杀你,得先从本王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的话语还带着一丝颤抖,但其中的决绝,却让陈敬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 这位皇子,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正在此时,卫玄也匆匆从城里赶回了别院。 他一进门,就对着赵瑞深深一拜。 “殿下,幸不辱命,城里的事情,暂时……压下去了。” 赵瑞立刻将他拉到一旁,急切地问:“陆渊呢?他怎么说?父皇那边……” “侯爷他……”卫玄的脸上,还残留着无法消散的震撼,“他把桌子,给掀了。” 他将陆渊如何在禁军面前,如何用一枚昆仑阁的令牌,将一桩“谋逆”的死案,硬生生扭转成“彻查刺客,为国除害”的铁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赵瑞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他……他怎么敢?” “他不是敢,殿下。”卫玄苦笑一声,“他是只能这么做。不把事情闹大,不把水搅浑,我们现在就已经在大理寺的天牢里,等着被屈打成招了。” 赵瑞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已经被安置进后院的陈敬一家,又想了想陆渊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彻底明白。 自己这条船,已经离岸太远,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护卫从外面疾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殿下。” “定国侯府林铮将军,在外求见。” 赵瑞一愣。 “林铮?他不是重伤了吗?他来做什么?” 那名护卫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古怪。 “林将军说……侯爷有令,让他来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送东西?”赵瑞更加不解。 “是的。”护卫从怀中取出一个沉重的锦盒,双手奉上,“林将军说,侯爷吩咐,请殿下……验一验这宫里的东西,还新鲜吗?” “林将军说……侯爷有令,让他给殿下送一样东西。” “是的。” 护卫从怀中取出一个沉重的锦盒,双手奉上。 “林将军说,侯爷吩咐,请殿下……验一验这宫里的东西,还新鲜吗?” 这句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别院正堂内勉强维持的平静。 宫里的东西? 还新鲜吗? 七皇子赵瑞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那个由亲信护卫捧着的锦盒,只觉得那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口刚刚从地府里捞出来的棺材,散发着不祥的寒气。 “让他……进来。” 赵瑞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第145章 半步枯荣的通牒 林铮走了进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在长街血战时染满尘土与血污的黑甲,左肩的伤口已经被太医仔细包扎过,但渗出的血迹依旧触目惊心。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仿佛刚才在鬼门关前搏命的人不是他。 他带来的,是比死亡本身更具压迫感的东西。 “臣,林铮,参见七皇子殿下。” 他单膝跪地,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赵瑞下意识地摆了摆手。“林将军免礼,快请起。你有伤在身……”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林铮已经站了起来,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个锦盒上。 “侯爷有令,请殿下验货。” 卫玄上前一步,对着林铮微微拱手。“林将军,侯爷此举,是何用意?” 林铮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了一遍。 “请殿下验货。” 这已经不是请求,而是通牒。 赵瑞的呼吸变得粗重。他看了一眼卫玄,后者向他投来一个凝重无比的示意。 躲不掉的。 从陆渊把陈敬塞给他的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 “打开它。”赵瑞对着捧着盒子的护卫命令道。 护卫的手有些颤抖。 他依言,缓缓揭开了沉重的盒盖。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神兵利器。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草木枯萎的诡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盒子里,赫然是一截被齐齐斩断的人类手臂。 手臂的主人穿着黑衣,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手臂上一道极其轻微的划伤。 那伤口不大,甚至没有怎么流血,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一种彻底失去生机的焦黑色,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朽木。 “呕……” 赵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捂住嘴干呕起来。 卫玄也是面色剧变,他虽然没有赵瑞那般失态,但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向后退了半步,死死盯着那截断臂。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赵瑞扶着桌子,惊怒交加地吼道。 “刺客的手臂。” 林铮终于开口,他看着那截断臂,之前被他强行压下的悲愤与杀意,在这一刻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 “侯爷府折损弟兄十三人,其中七人,死于此物。侯爷有令,所有战死者,抚恤金提至最高的三倍。” “侯爷还说,这笔血债,他陆渊记下了。” “必将,百倍奉还!” 最后四个字,林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石相击的铿锵与血腥。 赵瑞被这股杀气冲得一个踉跄。 卫玄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快步上前,不顾那股恶臭,仔细地观察着那道诡异的伤口。 黑色的脉络,如同蛛网,深入皮下,所过之处,生机尽绝。 “半步……枯荣……” 卫玄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了这四个字。 “什么?”赵瑞没有听清。 “是‘半步枯荣’!”卫玄猛地回头,一张脸已经毫无血色,“殿下!这是大内秘毒,‘半步枯荣’!” 赵瑞呆住了。 这个名字,他曾在他父皇书房的某本禁物图册上看到过。 此毒无色无味,提炼之法,唯有历代皇帝与司天监监正知晓。 成品,全部储藏于宫中戒备最森严的内库。 它是皇权最阴暗的獠牙,是皇帝用来处置那些不能明正典刑,却又必须死的重臣的……最终手段。 现在,这本该被他父皇牢牢握在手中的毒药,却出现在了刺杀定国侯府护卫,构陷他七皇子府的刺客身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赵瑞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陆渊送来的这截断臂,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栽赃,不是陷害,更不是什么朝堂党争。 这是一张催命符。 一张由皇宫大内发出来的催命符! 幕后黑手,甚至可能就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陆渊……定国侯他……他是什么意思?”赵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铮上前一步,从怀中又取出一枚青铜令牌,放在了桌上,就在那截断臂旁边。 令牌上,一个古朴的“昆”字,散发着幽光。 “侯爷说了,刺客是昆仑阁的人,毒是‘半步枯荣’。” “令牌,是从这截手臂主人的腰带夹层里找到的。而这截手臂,是侯爷亲手斩下的。” 林铮的话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赵瑞的心上。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昆仑阁的刺客,带着宫里才有的禁毒,来袭杀保护您府邸的定国侯府护卫,事败后留下证据。” “这些东西,现在都出现在了您,七皇子殿下的别院里。” 林铮抬起头,直视着赵瑞已经失去焦距的双眼。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将陆渊最后的吩咐,说了出来。 “侯爷让臣转告殿下。” “现在,是您明察秋毫,在定国侯府的协助下,于刺客身上发现了这桩牵连宫闱的惊天大案,决心为国除害,彻查到底呢?” “还是您,七皇子府,与江湖刺客勾结,私藏皇家禁物,意图……谋逆?” 选择题。 一道只有一个正确答案,但选了就可能万劫不复的选择题。 赵瑞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倒在地。 卫玄连忙扶住了他。 “殿下!殿下!镇定!” 镇定?如何镇定?! 这已经不是把他绑在船上了,这是把炸药直接塞进了他怀里,还把引线点燃了递给他! 他拿着这截手臂去见父皇,万一父皇就是幕后黑手怎么办? 他不去,那这“私藏禁物,意图谋逆”的罪名,立刻就能把他碾成齑粉! 陆渊! 你好狠! 赵瑞在心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看着林铮那张毫无波澜的脸,看着桌上那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断臂。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冷汗浸透了他的背心,极度的恐惧之后,反而生出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赌了! 不赌是立刻就死,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瑞猛的推开卫玄,颤抖的手指,指向门口的方向。 “卫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厉,甚至有些破音。 “备车!” “本王……本王要立刻进宫!” 第146章 陆渊洞悉:皇权之下,黑色帝国! 七皇子赵瑞的马车,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入了京城的夜色里。 那一声尖利嘶哑的“进宫”,还回荡在别院的上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被逼上绝路的疯狂。 林铮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消失在街角,直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他才转身,重新走入那间还弥漫着血腥与恶臭的屋子。 那截断臂,依旧静静地躺在锦盒中。 卫玄站在一旁,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他看着那截手臂,又看了看林铮,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铮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盖上了盒盖。 “卫先生,剩下的事,就交给殿下了。” “侯爷府的弟兄,不能白死。” 说完,他捧着盒子,转身离去,黑甲在月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 定国侯府。 长街上的血迹已经被连夜冲刷,但空气中那股铁锈味,却无论如何也散不去。 府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伤者被安置在偏院,太医和府里的郎中进进出出,端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阵亡者的遗体,则被整齐地停放在了后院的祠堂前,每一具都盖着白布。 陆渊没有去看。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书房。 卫庄在门口守着,他身上也带着伤,一条胳膊用布巾吊着,脸上却依旧是那副铁塔般的沉稳。 “侯爷,刑部的人已经来过了,按照您的吩咐,将所有尸首都运走了。咱们府上牺牲的弟兄,我也派人跟着,务必让他们入殓时体面。” 陆渊点点头,推开了书房的门。 “让所有人都撤下,天亮之前,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三十步。” “是。” 卫庄应了一声,随即安排人手,将整个主院清空,形成了一个绝对安静的禁区。 书房内,烛火摇曳。 陆渊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书案前,静静地看着桌上铺开的一张京城舆图。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从城南的柳絮巷,到长乐坊的七皇子府,再到血流成河的永定桥,最后,停在了皇城的位置。 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个点,却在今夜,被一条血色的线,串联了起来。 不对。 完全不对。 整件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如果幕后黑手的目的,真的只是栽赃他陆渊和七皇子勾结谋逆,那么留下镇北侯的私印,让七皇子的人“恰好”出现救下陈敬,这一套组合拳已经足够。 皇帝生性多疑,只要证据链形成,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为什么还要派出一批带着“半步枯荣”的死士,在七皇子府门口,当着禁军的面,上演一出惨烈的袭杀和自尽? 这不合逻辑。 这太多余了。 这就像一个画师,明明已经画好了足以以假乱真的猛虎,却非要在猛虎的额头上,再画蛇添足地添上一个“王”字。 多此一举,反而破坏了整体的布局。 除非…… 这个“王”字,本身就是幕后黑手真正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半步枯荣”。 这四个字在陆渊的脑海中盘旋。 这才是关键。 幕后黑手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暴露这张最可怕的底牌,其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让皇帝相信陆渊谋反。 恰恰相反。 他是要让陆渊,让所有卷入此事的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剧毒,并且毫不怀疑它的来源——皇宫大内。 这不是栽赃。 这是恐吓。 是示威! 是赤裸裸地告诉陆渊:看清楚,我能动用皇帝的专属武器,我能调动最顶级的刺客,你的所有挣扎,在我面前都毫无意义。 这是一个庞大的,远超普通朝堂党争的恐怖存在。 陆渊闭上眼睛,脑中纷乱的线索开始重新组合。 镇北侯的钱。 那本账册上记录的,是每年数以百万两计的巨额资金,通过北疆的军需贸易,被洗白,然后流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昆仑阁的刺客。 不死不休,要价高昂,行动缜密,是江湖中最顶尖的杀手组织。 皇室的禁毒。 “半步枯荣”,皇帝的獠牙,本该是最高机密,却成了刺客的常规武器。 钱,刀,权。 一个组织,如果同时拥有了这三样东西,而且都达到了顶尖的水平,那它会是什么? 它不再是某个臣子,某个皇子,甚至某个后宫嫔妃能够建立的势力。 它是一个……帝国。 一个寄生在大炎王朝躯体之上,潜藏在朝堂之下的黑色帝国! 这个帝国,有自己的钱袋子,有自己的私军,甚至……已经将触手伸向了皇权的核心。 镇北侯,不过是这个黑色帝国的一个高级敛财工具。 江南士绅,或许是它的合作伙伴,或许也是被它控制的傀儡。 那么,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会是皇帝赵乾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陆渊否定。 不可能。 赵乾若是有如此实力,早就一统朝堂,君临天下,何须在各方势力之间玩弄平衡之术?更不会容忍陆渊这样的新贵崛起,挑战他的权威。 今夜的种种布局,看似将陆渊逼入死角,实则漏洞百出。 若真是出自帝王手笔,绝不会如此粗糙。 皇帝要杀人,只需要一道密旨,一杯毒酒,甚至一个“意外”。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动了杀心。 所以,不是皇帝。 是一个……能够窃取皇帝权力,动用皇帝武器,却又不得不隐藏在皇帝影子里的存在。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势力,正在借助皇帝的威严,来清除异己。 而陆渊,因为意外拿到了账册,一脚踩进了这个黑色帝国的狩猎场,成了它必须要清除的目标。 那么,赵瑞呢? 七皇子在整件事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一开始,似乎只是被自己强行拖下水的倒霉蛋。 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陆渊的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着“七皇子府”的位置。 一个看似与世无争,远离权力中心的皇子,为什么会被幕后黑手选中,成为栽赃自己的“同伙”? 京城里的皇子,不止他一个。 比他更有势力的,大有人在。 为什么偏偏是他? 是因为他最弱,最好拿捏?还是因为,他本身……就与这个黑色帝国,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陆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浮现。 第147章 非党争!是前朝幽灵的窃国诅咒! 或许,幕后黑手选择赵瑞,不是随机的。 而是因为,赵瑞的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说,赵瑞的“出事”,能够帮他们达成某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将一盆脏水,同时泼向定国侯和一位皇子。 如果陆渊和赵瑞被定罪,那么定国侯府的军权,和七皇子背后的某些东西,都将成为胜利者的战利品。 这是一个庞大的、精密的、以整个大炎王朝为棋盘的猎杀游戏。 而他陆渊,只是不小心闯入的猎物。 【紧急任务“狼群的游戏”进度更新。】 【检测到宿主已初步洞悉棋局真相,解锁新情报。】 【警告:您所面对的,并非单一敌人,而是一个结构严密的利益共同体,代号“影子议会”。】 【“影子议会”成员渗透朝堂、后宫、军队、江湖,其真实目的未知,危险等级:极度致命。】 系统的提示音,印证了陆渊的猜想。 影子议会。 好一个影子议会。 陆渊的唇边,逸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对手的轮廓。 不再是迷雾中的鬼魅,而是一头……露出了獠牙和利爪的洪荒巨兽。 有形体,总比无形的好。 既然是巨兽,那就总有被打死的一天。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轻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陆渊的思绪。 声音很轻,却精准地穿透了寂静。 是李默。 陆渊给了他随时可以进书房的特权。 “进来。” 李默推门而入,他的斥候装束还没换下,身上还带着一路奔波的风尘。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侯爷,陈敬一家已经安顿妥当。” “属下在返程途中,绕道去了趟城西的鬼市,按您的吩咐,查了一样东西。” 他将油布包双手呈上。 陆渊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木炭。 正是从阵亡护卫伤口上刮下来的,蕴含着“半步枯荣”毒素的炭化血肉。 “侯爷让属下查,这京城里,除了宫中内库,还有谁,能弄到‘半步枯荣’。” 陆渊看着他。 “查到了?” 李默的头垂得更低了。 “查到了一个传闻。” “三百两黄金,买一个不知道真假的消息。” “说吧。” 李默咽了口唾沫,艰涩地开口。 “鬼市的线人说……‘半步枯荣’,确实是皇家禁物。但炼制之法,除了历代皇帝和司天监监正,还有一个人知道。” “谁?” “前朝,大玥王朝的……末代国师。”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来自古旧坟墓的腐朽气息,在寂静的书房里悄然散开。 李默说完,便将头深深叩下,不敢去看陆渊的反应。 他知道这个消息有多么荒诞,多么骇人听闻。 一个已经覆灭了数十年的王朝,一个只存在于史书和传说中的人物,却和一个当朝最致命的剧毒联系在了一起。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疯子的呓语。 然而,陆渊却异常的安静。 没有震惊,没有质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书房内,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许久。 陆渊终于开口。 “那个国师,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平,平地听不出任何波澜,却让李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回侯爷,传闻中,他没有名字。世人只称其为……‘观星者’。” 观星者。 陆渊在心中咀嚼着这个称号。 司天监监正,本就是掌管天象、占卜国运之人,被称为观星者,倒也贴切。 但这三个字,却又透着一股超然于世的诡异。 “他还活着?”陆渊又问。 “不知。”李默的声音艰涩,“传闻,大玥王朝覆灭前夜,那位国师便在司天台上离奇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他早已窥破天机,羽化飞升。也有人说,他被乱军所杀,尸骨无存。” “更有人说……”李默顿了顿,似乎在犹豫。 “说。” “更有人说,他是大玥王朝的殉葬者,以无上秘法,将自己的神魂与国运相连,化作了诅咒,要让窃取了大玥江山的赵氏皇族,永世不得安宁。” 诅咒。 这个词,让书房内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陆渊沉默了。 他当然不信什么神魂诅咒的鬼话。 但这个传说,却透露出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 一个早已失踪,甚至可能已经死了几十年的人,当然不可能亲自炼制“半步枯荣”。 但他的知识,他的秘法,他的传承呢? 一个能让鬼市钱人开价三百两黄金的传说,必然有其根源。 陆渊的脑海中,那张由镇北侯、江南士绅、昆仑阁、皇室禁毒所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网络,猛然间扩大了无数倍。 一条更深,更黑暗,更古老的线,从这张网的中心,一直延伸到了前朝的废墟之中。 影子议会。 他们不是在大炎王朝的肌体上新滋生出来的毒瘤。 他们是前朝的遗骸! 是寄生在大炎这具新的身躯之上,早已腐烂却又死而不僵的幽灵! 这个可怕的推论,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为什么他们有如此庞大的财力?因为他们可能继承了前朝国库的秘密渠道。 为什么他们能驱使昆仑阁这样的顶级杀手?因为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传承了数十上百年的地下王国。 为什么他们能触及“半步枯荣”这种皇室核心机密? 因为……这毒,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大炎赵氏皇族的独创,而是他们从大玥王朝的故纸堆里,继承而来的恐怖遗产! 窃国。 陆渊的脑中浮现出这两个字。 这群前朝的幽灵,他们的目的或许从来不是简单的敛财或是搅乱朝纲。 他们要的,是将被赵氏夺走的江山,再一点一点,从阴影中偷回来! 好一个“影子议会”,好一个“观星者”! 这已经不是党争,不是谋逆。 这是两个王朝之间,跨越了数十年的生死之战! 而他陆渊,只是因为一本账册,一脚踩进了这片最血腥、最黑暗的战场。 第148章 鸿门夜宴?不,这是最终面试 【警告!“狼群的游戏”任务难度已自动修正!】 【您所触及的真相,已超出常规王朝斗争范畴。】 敌对势力“影子议会”核心情报更新:阵营归属——前朝遗脉极高可能性)。 【最终目的推演:窃国/复国。】 【危险等级评估:灭世级。】 系统的提示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但“灭世级”三个字,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陆渊的唇边,却反而勾起了一抹弧度。 很好。 总算让他看清了这头巨兽的全貌。 只要是活的,只要有迹可循,那就总有被猎杀的一天。 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李默。 “三百两黄金,买一个传说,值了。” “李默,我再给你一个任务。” 李默猛地抬头。 “请侯爷吩咐!” “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去查这个‘观星者’,查前朝司天监的一切。”陆渊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不要传说,不要故事。我要人证,物证,任何能将这个幽灵从坟墓里挖出来的东西。”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去查一个几十年前的失踪之人,去挖一个覆灭王朝的核心机密。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李默却没有任何犹豫。 “属下,遵命!” “去吧,注意安全。你的命,比任何消息都重要。”陆渊摆了摆手。 “是!” 李默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 书房内,重归寂静。 陆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宛如一座不夜城。 赵瑞此刻,应该已经见到了皇帝。 那截断臂,那块令牌,还有“半步枯荣”这个名字,会在这座不夜城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皇帝赵乾,在得知自己的獠牙被人偷走,甚至用来构陷自己的儿子和新贵重臣之后,又会是何等的雷霆之怒? 一切,都还在他的计算之中。 “影子议会”这张底牌,暂时还不能掀开。 他要让敌人以为,他们最大的秘密依旧安全。 他要做的,就是利用皇帝的刀,先将这头巨兽暴露在阳光下的爪牙,一根一根地斩断! 就在这时。 “砰!”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卫庄魁梧的身躯冲了进来,他身上还缠着绷带,那张铁塔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和急切。 他甚至忘了行礼。 “侯爷!” 陆渊缓缓转身,他知道,一定是发生了计划之外的变故。 卫庄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宫里,宫里传出旨意!” “陛下有旨!” 卫庄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吼了出来。 “封锁京城四门!全城戒严!着,定国侯陆渊,即刻入宫面圣!不得有误!” 卫庄的吼声,带着血腥气和极致的恐慌,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不休。 空气仿佛凝固。 连窗外呼啸的夜风,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威压扼住了喉咙。 鸿门宴。 这是卫庄和在场所有人脑海中,唯一能冒出的三个字。 深夜封城,紧急召见。 这是皇帝要动手的最明确的信号。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陆渊,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看着满脸急切,身上绷带都渗出新血的卫庄。 片刻后,他拿起桌上一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激不起半点波澜。 “慌什么。” 陆渊将茶杯放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卫庄和刚刚闻讯赶来的林铮心头。 “侯爷!” 林铮一步抢上前来,他比卫庄要冷静,但攥紧的拳头也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此时入宫,与羊入虎口何异?陛下这道旨意,分明是为那些刺客,为影子议会下的!” “您才刚把断臂和令牌送进宫,陛下反手就封锁全城抓您,这摆明了是要将您和七皇子一网打尽,给那帮人一个交代!” 林铮的分析,正是此刻所有人的心声。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皇权布下的,不容反抗的必杀之局。 “交代?” 陆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即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不。”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任由冰冷的夜风吹动他的衣摆。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那里亮如白昼。 “这不是交代。这是选择。” 选择? 林铮和卫庄都愣住了。 “陛下不是傻子。一截被‘半步枯荣’腐蚀的断臂,一块昆仑阁的令牌,足以让他明白,自己的脚下趴着一头怎样的怪物。” “一头……连皇室禁毒都能窃取,连皇子和重臣都敢肆意构陷的怪物。” 陆渊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 “面对这样的怪物,他有两个选择。” “一是假装看不见,任由怪物继续潜伏,甚至与之媾和,换取暂时的安宁。代价是,这头怪物会不断吸食大炎的血肉,直到将整个王朝彻底蛀空。” “二……” 陆渊停顿了一下。 “是选择一把足够锋利的刀,趁着怪物刚刚露出獠牙的瞬间,狠狠地捅进去!” 书房内一片死寂。 林铮和卫庄的呼吸都停滞了,他们死死地盯着陆渊的背影,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在他们脑中轰然炸开。 那把刀…… “陛下封城,不是为了抓我,而是为了关门打狗。他不希望‘半步枯荣’和‘影子议会’的消息,在京城掀起任何波澜,这会动摇国本。” “他召我入宫,也不是为了问罪,而是要当面确认,我这把刀,究竟够不够快,够不够狠,够不够疯!” “他要看我,敢不敢陪他一起,掀了这张桌子!” 一番话,如雷霆贯耳。 卫庄和林铮只觉得浑身冰凉,又有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鸿蒙宴。 这是帝王与权臣之间,一场赌上国运的最终面试! 第149章 麒麟殿,七皇子:是陆渊送 “传我命令。” 陆渊终于转过身来。 “卫庄,你即刻带人,将府内所有伤员,全部转移至七皇子府。” “什么?”卫庄大惊,“侯爷,这个时候……” “就因为是这个时候。”陆渊打断了他,“告诉七皇子,定国侯府为他挡刀,流了血。这笔账,他得认。这些伤员,他得治。从现在起,定国侯府与七皇子府,荣辱与共,生死一体。这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这是在绑得更深! 是用人命和鲜血,彻底断了赵瑞任何摇摆的可能! “林铮。” “属下在!” “你留守府中,紧闭府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若天亮之前我没有回来……”陆渊看着他,一字一句,“你就带着我爹的牌位,去宫门口跪着。” 林铮身体剧震,双目瞬间赤红:“侯爷!” “跪着,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就跪着。”陆渊的指令不带一丝情感,“这是命令。” 林铮死死咬着牙,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 安排完一切,陆渊再不看二人,径直走向内室。 “更衣。” …… 一刻钟后。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朴素马车,在两队禁军的“护送”下,驶出了定国侯府。 车厢内,陆渊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安静地坐着。 没有带任何护卫。 没有带任何兵器。 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赴一场天子之约。 马车行驶在死寂的朱雀大街上。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街道两旁,店铺的门窗紧闭,连一丝灯火也无。 只有一队队手持火把、身披重甲的禁军,在街头巷尾往来巡逻,冰冷的甲胄反射着火光,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整座百万人口的京城,在皇权意志下,变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 【警告!宿主正进入最高级别的权力场域!】 【皇帝赵乾的“天子领域”已激活,区域内所有NPC对您的初始信任度-50%,敌意+30%!】 【“潘多拉的魔盒”任务已进入关键节点,您的任何一个选择,都可能直接导向“窃国者当立”或“王朝崩塌”两种结局!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陆渊却只是缓缓闭上眼。 天子领域么? 很好。 就让他看看,是他的刀利,还是皇帝的龙威更重。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猛然一停。 “侯爷,到了。” 外面传来禁军将领毫无感情的通报声。 陆渊睁开眼。 他推开车门,迈步而出。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眼前,是承天门高耸入云的巍峨城楼。 宫墙之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数的火把汇成了一条火龙,将整座皇宫映照得如同白昼。 脚下,是一条笔直通往深宫的御道。 御道的尽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一个身穿蟒袍的大太监,正带着两排小太监,安静地站在御道入口,似乎已等候多时。 他看见陆渊,尖细的嗓子划破夜空。 “陛下,在麒麟殿,等着您。” 麒麟殿。 这个名字,本应代表着祥瑞与太平。 但此刻,陆渊跟在那个引路大太监身后,踏入殿门的一瞬间,只觉得踏入了一座巨大而华丽的坟墓。 寒气,从磨得光亮的金砖地面,顺着脚底,一路侵入四肢百骸。 空旷。 死寂。 巨大的殿堂内,没有多余的宫人,只有十几根需要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沉默地矗立在昏暗的光影里。 陆渊的脚步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一声一声,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抬起头。 视线的尽头,九阶白玉台阶之上,龙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玄色常服的男人。 皇帝,赵乾。 他没有穿龙袍,没有戴冠冕,就那样随意地坐着,一只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 但在赵乾的身前,台阶之下,还跪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单薄,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的人。 七皇子,赵瑞。 赵瑞的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他跪在那里,头深深地埋下,不敢抬起分毫。 而在赵瑞身旁的地板上,赫然放着两样东西。 一截用锦布包裹,却依旧散发出淡淡腐臭气息的人类断臂。 一块沾染着暗沉血污的青铜令牌。 大太监将陆渊引至殿中,便躬身退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殿门也随之缓缓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彻底隔绝了内外。 殿内,只剩下君、臣,与父、子。 还有那截代表着死亡与背叛的断臂。 “陆渊。” 龙椅之上,皇帝赵乾终于开口。 他的嗓音并不高,也没有任何怒意,平淡得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陆渊没有半分犹豫,上前几步,在距离断臂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躬身行礼。 “臣,定国侯陆渊,参见陛下。” “免礼。”赵乾的声音依旧平淡,“朕让你看东西。” 陆渊直起身,垂眸看向那截断臂。 手臂的断口处,血肉已经完全炭化,并且这种诡异的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着手肘的方向蔓延。 “回陛下,此乃‘半步枯荣’之毒。” 陆渊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 “中者,半步之内,生机枯竭,血肉荣华为碳。此毒,乃大内禁物。” 赵乾没有说话,只是扶手上的敲击声停了。 整个麒麟殿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个停顿而凝固。 陆渊继续说道,完全无视了那股足以压垮心神的帝王威压。 “旁边这块令牌,是昆仑阁杀手的信物。臣斗胆猜测,这截断臂,便是来自一名潜入京城,图谋不轨的昆仑阁刺客。” “图谋不轨?” 赵乾终于有了第二句评论,他重复着这四个字,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意味。 “好一个图谋不轨。” 他将视线从陆渊身上,移到了跪在地上的赵瑞身上。 “瑞儿,你告诉定国侯,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赵瑞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嗓音里满是哭腔和恐惧。 “回,回父皇……是……是定国侯……是定国侯府的人,送,送到儿臣府上的!”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第150章 死局反转!不良帅出世手持斩龙剑,先斩后奏 栽赃。 最直接,最致命的栽赃。 所有证据,所有证词,都将矛头直指陆渊。 是你,发现了昆仑阁刺客。 是你,得到了这截带着皇家禁毒的断臂。 是你,将这烫手的东西,送到了皇子府上,逼着他进宫。 是你,一手策划了这一切。 陆渊站在原地,身形笔直。 警告!皇帝猜忌值已达99%!即将触发“天子之怒”负面状态! 【一旦触发,您将被默认判定为“叛逆”,任务“潘多拉的魔盒”将直接失败!】 系统的警报疯狂闪烁。 “陆渊。”赵乾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砸在人的心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不是疑问,而是审判。 陆渊却忽然笑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龙椅上的那双眼睛。 “陛下,臣不但有话说,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七殿下。” 赵乾没有制止。 陆渊转向抖成一团的赵瑞:“殿下,送您东西的人,可曾告诉您,定国侯府为何会得到这截断臂?” 赵瑞不敢看他,更不敢看自己的父皇。 “他……他说,有刺客夜袭侯府……府中护卫,死伤惨重……” “没错。”陆渊截断了他的话,转向赵乾,“陛下,刺客夜袭定国侯府,折损了一臂。臣想请问陛下,这些刺客,为何而来?” “是为了臣这条命?还是为了臣府里,那个能撬动江南根基的账房先生?” 陆渊不等赵乾回答,继续逼近。 “刺客失手,便留下禁毒,留下令牌,还将这东西,送到七殿下府上。这又是为何?” “是为了构陷臣?还是为了将七殿下也拖下水,让您以为,我们二人正在勾结,图谋不轨?” “一石二鸟,好毒的计策!” 陆渊的声音越来越响,不再是平静的陈述,而是带着一股凛然的质问。 “陛下!有鬼!有鬼藏在您的龙椅之下!” “它偷走了您的毒药,驱使着最顶级的刺客,肆意屠戮您的臣子,构陷您的皇子!” “这只鬼,要蛀空我们大炎的根基,要让父子相残,君臣相疑!今天可以是臣和七殿下,明天就可以是任何一个王爷,任何一位将军!” “陛下!” 陆渊猛的单膝跪地,声震殿宇。 “此鬼不除,国无宁日!” 赵乾静静地看着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着陆渊,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赵瑞已经快要昏厥过去。 “你要朕,如何信你?”赵乾缓缓开口。 “臣不需要陛下信臣。”陆渊抬起头,一字一句,“臣只求陛下一件事。” “说。” 陆渊转头对旁边的陈敬道:“陈老,从现在起,您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将您记忆中所有与镇北侯府有关的账目,一五一十地写下来,越详细越好。这是我们反击的炮弹!” 这一瞬间,陆渊的脑中,浮现出他对陈敬说过的话。 炮弹。 他看向赵乾,掷地有声。 “请陛下,给臣铸造炮弹的权力!” “那只鬼,藏在暗处,靠着见不得光的银钱壮大。想把它从洞里揪出来,就要先断了它的钱粮!” “镇北侯府的账目,只是一个开始!臣需要陛下授权,彻查所有与‘影子’有关的账目,无论是谁,无论牵扯多深!” “臣,要为陛下,打一场不见刀兵的战争!用账本和算盘,将那些藏在黑暗里的魑魅魍魉,一个个钉死在阳光之下!” “这,就是臣的投名状!”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赵乾的身体,微微前倾。 他看着跪在下面的陆渊,那双浑浊却又锐利无比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许久。 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度压抑之后,终于找到宣泄口的笑。 “好。” “好一个投名状!” “好一个不见刀兵的战争!” 赵乾站起身,第一次走下御阶。 他一步一步,走到陆渊面前,亲自将他扶起。 “陆渊,朕允了你。” 他拍了拍陆渊的肩膀。 “但光有炮弹,不够。” 赵乾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森然的笑意。 “你还需要一把刀。” 他转身,从蟠龙金柱上,取下了一柄悬挂多年的佩剑,剑鞘古朴,却透着一股惊人的杀气。 他将剑,塞到陆渊的手里。 “此剑,名曰‘斩龙’。” “朕今日,赐你‘监察天下,先斩后奏’之权。” “从现在起,你不是定国侯。” 赵乾凑到陆渊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吐出了一个让陆渊全身血液都为之凝固的封号。 麒麟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赵乾凑在陆渊耳边吐出的那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顺着耳廓,钻入四肢百骸,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不良帅。 这个名号,早已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它不属于朝堂,不属于三省六部,甚至不属于任何正史记载。 它只存在于皇家最隐秘的卷宗里,是历代帝王手中最见不得光,也最锋利的一把暗刃。 不良人,替天子行“不良”之事。 监察百官,巡狩天下,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上一任不良帅,死于一百二十年前,随着那一代帝王的驾崩,整个组织被彻底雪藏,销声匿迹。 所有人都以为,这支帝王的黑手套,已经彻底腐烂在了过去。 没人想到,赵乾,竟敢在此刻,将它重新从坟墓里刨了出来。 并且,交到了陆渊的手里。 警告!检测到宿主身份发生颠覆性变更!】 【S+级身份模板——“不良帅”已激活!】 【您已获得权限:皇权特许,先斩后奏!】 【您已获得权限:秘密组建“不良人”组织,名额上限:三百!】 【您已获得权限:调阅大内秘档,等级:甲下!】 【紧急任务“潘多拉的魔盒”已更新!】 【任务目标:以“不良帅”之名,于三个月内,连根拔起潜藏于大炎王朝的“影子议会”,肃清朝野!】 【任务奖励:不良人名额上限提升至三千!权限等级提升至“甲上”!解锁皇家武库“神兵”任选其一!奖励“续命丸”十颗!】 【失败惩罚:神形俱灭! 第151章 孤剑入局!废物账房,提笔逆天! 系统的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凝重,在陆渊的脑海中疯狂刷屏。 然而陆渊一动不动。 他只是安静地感受着手中那柄“斩龙”剑传递来的冰冷触感。 这哪里是封赏。 这是催命符。 更是投名状。 是赵乾递给他的投名状。 这位帝王,用一个最敏感、最危险的身份,向陆渊表明了他的决心。 他也要掀桌子。 他也要将那只趴在他龙椅下的鬼,活活剐了! 赵乾直起身子,重新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帝王姿态,他看着陆渊,一字一句。 “这把剑,能斩蛟龙,也能斩执剑人。朕给你权力,但不会给你任何庇护。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你就是一把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孤剑。” “你的敌人,不止影子议会,还有满朝文武,各路藩王。他们会怕你,会恨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折断你。” “你,敢接吗?” 陆渊缓缓抬起头,迎上赵乾的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剑柄,对着龙椅的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中之礼。 “臣,领旨。” 三个字,铿锵如铁。 赵乾终于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意里,再无半分试探,只有一种找到同谋的快意与疯狂。 “去吧。” “让朕看看,朕的‘不良帅’,第一把火,要烧向哪里。” 殿门,在陆渊身后轰然关闭。 光明与黑暗,在这一刻被彻底隔绝。 殿内,赵乾看着吓得瘫软在地的儿子赵瑞,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只剩下无尽的冰冷。 “没用的东西。” 他一脚踢在赵瑞的肩膀上。 “滚回去,禁足三月,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是……是!儿臣遵旨!儿臣遵旨!” 赵瑞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座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麒麟殿。 …… 御道之上,空无一人。 陆渊手持“斩龙”剑,一步一步,走得极稳。 沿途的禁军和太监,看到他手中的剑,无不骇然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天子佩剑,如朕亲临。 更何况,这是一把从未有臣子能持之走出皇宫的“斩龙”。 坐上马车,陆渊将剑放在身旁。 车夫在外面低声请示:“侯爷,回府吗?” “不。” 陆渊闭上眼。 “去城郊,听雨别院。” 马车缓缓启动,碾过寂静的街道,驶向未知的黑暗。 与此同时。 城郊,听雨别院。 这里远离喧嚣,本是七皇子附庸风雅之地,此刻却戒备森严,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紧张。 陈敬和他的妻儿被安置在最里间的院落里,虽然衣食无忧,但每一个人都像是惊弓之鸟。 尤其是陈敬。 他蜷缩在椅子里,双手抱着头,身体不住地发抖。 昆仑阁的“鸦杀令”,那些青铜面具杀手的狠厉,还有李默队长浴血搏杀的场景,在他脑中反复回放,将他的理智一点点撕碎。 他后悔了。 他不该贪图富贵,不该妄想扳倒那些大人物。 他只是一个账房,一个蝼蚁,为什么要卷入这种神仙打架的漩涡里? 就在他濒临崩溃之际,房门被推开。 浑身浴血,手臂上缠着厚厚绷带的斥候队长李默,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陈先生。” 李默的声音有些虚弱。 陈敬抬起头,看到李默这副模样,心脏猛地一缩。 “李……李队长,你……你这是……” “小伤,不碍事。”李默摆了摆手,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刚从城里传来的消息。” “侯爷……侯爷没事吧?”陈敬颤声问道,这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事。 如果陆渊倒了,他全家都得陪葬。 “侯爷没事。”李默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但是,出事了。” “侯爷派去七皇子府求药的弟兄们,在七皇子府门口,被截杀了。” 陈敬的瞳孔骤然收缩。 李默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一股血腥气。 “三十多个黑衣死士,都带着宫里才有的禁毒‘半步枯荣’。我们的人,猝不及防,当场战死了十二个,重伤八个。” “十二个……” 陈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去。 “他们都是府里的精锐,跟着侯爷从北疆战场上杀回来的。每一个,家里都有妻儿老小。” “他们……他们为什么会……” “因为那些刺客,是冲着侯爷去的。是冲着七皇子去的。”李默打断了他,“侯爷派人去求药,只是为了把水搅浑,把七皇子彻底拉下水。” “弟兄们,是在替侯爷挡刀,替七皇子挡刀。” 李默终于抬起头,直视着陈敬。 “说到底,他们也是在替你,陈先生……替你和你的一家,挡刀。” 轰!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天雷,狠狠劈在陈敬的头顶。 替我挡刀? 那十二条活生生的性命,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是为了保护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账房先生而死? 他算什么东西? 凭什么? 陈敬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的脸涨得通红,身体抖得愈发厉害。 懦弱,恐惧,自私……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滚,最后,却被一股灼热的、陌生的火焰,烧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了那些杀手射向他儿子的毒镖。 想起了自己吼叫着张开双臂的瞬间。 想起了李默浑身是血,却依旧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又想起了那十二个素未谋面,却为他而死的黑甲护卫。 “啊啊啊!” 陈敬突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梨花木桌上! “咔嚓”一声,坚硬的桌面竟被他砸出一道裂痕。 他的妻子被吓了一跳,扑过来抱住他:“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陈敬却推开妻子,他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李默。 “笔!” “给我笔墨纸砚!”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 李默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第152章 侯爷布局!一封血书,炮打“影子议会”! 陈敬一步抢上前,攥住李默的衣领,这个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的账房先生,此刻却像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让你给我笔墨!你听见没有!” “我要写!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都写下来!” “镇北侯府!江南盐运!漕帮私账!我要让他们……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我要为那十二位弟兄,报仇!” 经历生死劫难,又见陆渊为保护他折损人手,陈敬心中再无半分犹豫,重重点头,眼中燃起复仇的火焰。 看着彻底蜕变的陈敬,李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知道,侯爷的炮弹,终于淬火完成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护卫快步跑了进来,对李默躬身道:“队长,侯爷……侯爷来了。” 话音刚落。 陆渊一袭墨色常服,手持一柄古朴长剑,踏入了房门。 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却带着一股比血腥更令人心悸的森然气场。 陈敬看到陆渊,又看到他手中那柄剑,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渊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陈敬面前。 他将那柄“斩龙”剑,轻轻放在桌上。 “陈老。”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该我们,开炮了。” 陆渊踏入房门。 他将那柄古朴的“斩龙”剑,轻轻放在桌上。 清脆的磕碰声,打断了陈敬那压抑而暴怒的嘶吼。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浑身浴血的李默,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躬身行礼。 “侯爷。” 陈敬猛地回头,通红的双目对上陆渊平静无波的脸。 那股刚刚燃起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撞上这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时,竟诡异地平息了几分。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渊没有看李默,也没有理会陈敬妻儿的惊恐,他的视线只落在陈敬身上。 从他砸裂的桌角,到他攥得发紫的拳头,再到他眼中那烧尽了懦弱与恐惧后,只剩下复仇余烬的火焰。 很好。 这枚炮弹,终于淬火完成了。 只有被逼到绝境,烧掉一切退路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掀翻棋盘的手。 “笔墨。” 陆渊吐出两个字。 陈敬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桌前,不顾妻子的拉扯,一把推开那些精致的点心茶水。 他亲自研墨,动作笨拙而急切,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抓起毛笔,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死死地攥住。 他一辈子都在跟账目打交道,这支笔,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也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满了力量。 “侯爷,写什么?从哪里开始写?” 陈敬抬起头,呼吸急促。 “镇北侯府的军械私账?还是江南盐运司和漕帮勾结的证据?或者是……那些藏在京城里,靠着吸食国朝血肉过活的世家大族的黑账?” 他每说一句,眼中的火焰就更盛一分。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抖露出去,都足以让大炎朝堂地动山摇。 过去,他守着这些秘密,如同守着催命的阎王帖,夜夜惊醒,食不知味。 现在,他只想将这些东西,变成最恶毒的子弹,射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敌人! 为那十二个惨死的黑甲卫。 也为他自己那被彻底碾碎的前半生。 “不急。” 陆渊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指,在砚台上轻轻一点,然后在那张洁白的宣纸上,缓缓划下一道墨痕。 “这些东西,都很有用。” “但现在还不到时候。” 陈敬一怔,眼中的火焰险些熄灭。 “为什么?侯爷!他们已经杀上门了!我们……” “因为你写的这些,只能杀死一些人,却动摇不了那张桌子。”陆渊打断他,“一本地下账册,扳不倒一个千年世家。一本漕运私账,也动不了江南士绅的根基。” “皇帝或许会杀几个人平息众怒,但很快,就会有新的人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做着同样的事。” 陆渊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砸在陈敬的心上。 “我们的敌人,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个家族。” “是一个看不见的帝国。” “是一个由无数贪婪的鬼魅,共同组成的影子议会。” 陈敬彻底呆住了。 影子议会? 他只是一个账房,他不懂这些。他只知道,那些人害死了镇北侯,还想杀他全家。 “侯爷,我……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 陆渊拿起那支毛笔,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写一份陈情书。” “陈情书?”陈敬愕然。 “对。”陆渊点了点那张宣纸,“就写你,陈敬,原镇北侯府账房,因发现侯府与江南盐商勾结,意图走私军械,恐有谋逆之嫌,心怀忠义,不忍大炎基业受损,故窃取账册,星夜来京,欲向圣上举报。” “路上,你屡遭追杀,幸得定国侯府与七皇子殿下庇护,才侥幸存活。” “你要写得血泪斑斑,写得忠肝义胆,写得自己只是一个心忧国朝的蝼蚁,却要对抗庞然大物时的无助与悲愤。” “最重要的一点。” 陆渊凑近他,一字一句。 “你要在文末,恳请圣上,恩准你在三日后的宗室会议上,当着所有赵氏宗亲、文武百官的面,呈上罪证,揭露国贼!” 轰! 陈敬脑中一片空白。 宗室会议? 当着所有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面? 这……这是何等疯狂的举动! 这已经不是告状了,这是在用整个大炎的脸面做赌注! “侯爷……这……这会把天捅破的!”陈敬的声音都在颤抖。 “就是要捅破它。” 陆渊直起身,负手而立。 “天不破,光怎么照进来?” “有些脓包,只有挤破了,才能上药。否则,只会从里面烂掉。” 他看着彻底失神的陈敬,不再多言。 这枚炮弹,他已经设定好了发射的轨道和时间。 现在,他需要去见一见那个快要被吓破胆的炮架子了。 …… 别院的另一处正厅里。 七皇子赵瑞坐立不安,他身上的皇子蟒袍还带着宫里的寒气和父亲的怒意。 那句“没用的东西”,像一根针,反复扎着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手却抖得让杯盖和杯身不断碰撞,发出“咔咔”的声响。 第153章 何为祖制?陆渊问 该死! 他现在就是个笑话! 被父皇斥骂,被陆渊当枪使,还被卷进了一场随时都可能粉身碎骨的谋逆大案里!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怕,猛地将茶杯掷在地上。 “砰!” 上好的官窑青瓷,碎了一地。 “殿下息怒!”一旁的幕僚卫玄连忙劝道。 “息怒?本王怎么息怒!”赵瑞状若癫狂,“陆渊呢?他把本王拖下水,自己却躲起来了?他想干什么?真要造反吗?” 话音未落。 “殿下这么想我死?” 一个平静的语调从门口传来。 陆渊一袭墨色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沉默如铁的李默。 赵瑞看到陆渊,就像老鼠见了猫,刚刚还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了缩。 他看到了陆渊腰间挂着的那柄剑。 是父皇的“斩龙”! 父皇……竟然把这柄剑赐给了他? 这意味着什么? 赵瑞的心脏疯狂地抽搐起来。 “陆……陆渊,你……你见驾了?” “见过了。”陆渊走到主位,很自然地坐了下来,仿佛他才是这座别院的主人。 他拿起一个完好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 “陛下很生气。” 赵瑞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父……父皇他……” “他把你禁足三月。”陆渊吹了吹茶水的热气,“他说,你若是再敢掺和这件事,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赵瑞闻言,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禁足? 太好了! 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从这个该死的泥潭里脱身了! “太好了……不,本王知道了,本王即刻回府,绝不出门半步!”赵瑞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转身就要走。 “殿下。” 陆渊放下茶杯。 “我还没说完。” 赵瑞的脚步僵在原地。 “陛下说,你是他最不成器的儿子。” 陆渊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胆小如鼠,遇事则废,毫无皇家担当。他已经对你彻底失望,或许正在考虑,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你的爵位和封地。” 赵瑞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父皇他不会这么对我!” “为什么不会?”陆渊反问,“一个被刺客吓破了胆,把忠心护主的功臣当成瘟神,只想缩回头去,对父皇的江山社稷没有半分用处的儿子,留着何用?” “我……”赵瑞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些话,比直接打他一巴掌还要狠。 “陆渊!你到底想怎么样!”赵瑞终于崩溃了,他冲着陆渊低吼,“你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害你?”陆渊笑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赵瑞面前。 “殿下,你错了。” “从你在城外‘恰好’救下陈敬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被我拖下水的了。” “你是被那只藏在龙椅下的鬼,亲自推进了这潭浑水。” “你以为你现在退出,他们就会放过你?不,他们会立刻把你私藏禁毒、勾结刺客的罪名坐实,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届时,陛下就算想保你,都找不到理由。” 陆渊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的退路,早就断了。” “你唯一的生路,就是跟我一起,把这潭水搅得更浑,浑到所有人都被卷进来,浑到那只鬼不得不从黑暗里爬出来。” 赵瑞浑身冰冷,他看着陆渊,看着那张年轻却又深邃的可怕的脸,终于明白了。 他没有选择。 从来就没有。 “我……我要怎么做?”赵瑞的声音干涩无比。 陆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孺子可教。 他转身走回桌边,从怀里取出一份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陈情书。 “明日,宗室会议,你会收到一份弹劾我的奏章,罪名是当街械斗,跋扈嚣张,目无王法。” 陆渊将陈情书递给赵瑞。 “届时,大皇子会带头发难,满朝文武,至少有一半会附议。” “他们会要求陛下收回我的兵权,将我下狱问罪。” 赵瑞接过那份轻飘飘的纸,却感觉重若千钧。 “然后呢?” “然后,就看你的了。”陆渊直视着他,“你会在他们群情激奋之时,站出来,将这份陈情书,呈给陛下。” “你要告诉他们,我陆渊为何当街杀人。” “是因为有国贼要谋害忠良,堵死陛下耳目!” “你要问他们,当忠臣血溅五步,无人问津之时,是我定国侯府的刀利,还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脖子更硬!” 处理完一切,陆渊看着面如死灰,却死死攥着陈情书的赵瑞,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殿下,明日的宗室会议,将是我们的下一个战场。大皇子他们必会借‘祖制’发难。” 陆渊看着面如死灰,却死死攥着陈情书的赵瑞,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殿下,明日的宗室会议,将是我们的下一个战场。大皇子他们必定会借‘祖制’发难。”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瑞猛的抬起头,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看不到一丝血色。 “祖制……” 他喃喃自语,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可怕的词汇。 “陆渊!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祖制!” 赵瑞的声音陡然尖厉起来,他拿着那份陈情书的手剧烈颤抖,纸张发出“哗哗”的轻响。 “宗室那帮老顽固,最重祖制!我父皇都轻易动不得!你让我在宗室会议上,当着所有叔伯长辈的面,拿出这份东西?这不只是弹劾朝臣,这是在打整个赵氏皇族的脸!” “他们会说我离经叛道,会说我蛊惑君心,会用祖制把我活活压死!” “我怕……” 恐惧,赤裸裸的恐惧,让这位皇子的仪态荡然无存。他甚至不敢再看陆渊,而是死死盯着地上那堆碎裂的瓷片,仿佛从中看到了自己分崩离析的未来。 “殿下。” 陆渊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他走到赵瑞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快要崩溃的皇子。 “你告诉我,什么是祖制?” 赵瑞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祖制……祖制就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是列祖列宗传下的法度!” 第154章 砸了祖制?七皇子疯了! “错。” 陆渊吐出一个字。 “太祖皇帝马上的天下,他最大的规矩,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文皇帝杯酒释兵权,他最大的法度,就是皇权独尊,不容旁落。” 陆渊向前一步,逼视着赵瑞。 “所谓的祖制,不过是胜利者写在书上的道理,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的枷锁。它从来都不是铁律,只是一把刀。” “今天,这把刀握在大皇子他们手里,他们想用这把刀杀了我们,坐实我们谋逆的罪名。” “所以,我们唯一的活路,不是去遵守它,而是……砸了它!” 轰! 赵瑞的脑子嗡嗡作响。 砸了祖制? 这个陆渊,他疯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不……不行……我做不到……”赵瑞连连后退,“我会被他们撕碎的!” “你以为你现在退出,就不会被撕碎了?” 陆渊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殿下,你还看不明白吗?” “你怕的不是什么狗屁祖制,你怕的是大皇子,怕的是那些从小就看不起你的宗室叔伯,怕的是你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 “你怕输!” “你怕自己辛苦谋划的一切,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最后依旧是那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五个字,像五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赵瑞的心里。 他身体一僵,所有的恐慌和退缩,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屈辱和愤怒所取代。 他想起了父皇在麒麟殿里那失望至极的呵斥。 他想起了大皇兄每次宴会上,看似亲切实则鄙夷的调侃。 他想起了那些宗室长辈们,对他永远和颜悦色,却在他转身后,便与旁人谈笑风生,那种被无视、被排挤的滋味。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证明自己“有用”,却又在一次次地证明自己“没用”。 “陆渊!你住口!”赵瑞低吼,双目赤红。 “为什么要住口?” 陆渊步步紧逼,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殿下,你想一辈子被你父皇骂‘没用的东西’吗?” “你想看着大皇子坐上那个位置,然后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随意决定你的生死和爵位吗?” “你想让你的儿子,以后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被人指着脊梁骨说‘看,他爹就是那个被吓破了胆的废物七皇子’吗?” 陆渊的每一句话,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剖开赵瑞用懦弱和胆怯包裹起来的、那仅存的一点点野心和不甘。 “他们已经把刀架在了你的脖子上,你还在考虑用什么姿势去死才算体面?” 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 “拿起你的武器,殿下!” “你手里的陈情书,就是你的剑!陈敬,就是你的炮!我定国侯府上下,就是你的后盾!” “明日,你要做的,不是去乞求他们的宽恕,而是去告诉他们,谁才是大炎朝未来的主人!” “赢了,你就是匡扶社稷、揭露国贼的贤王,父皇会对你刮目相看,满朝文武,谁敢再轻视你一分?” “输了……” 陆渊顿了顿,俯身在赵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说道。 “你我,一起死。” 大厅里死一般寂静。 卫玄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那个从容不迫、玩弄人心于股掌之间的陆渊,第一次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位定国侯,根本不是人。 他是魔鬼。 一个能将人心中最阴暗的欲望勾出来,并将其锻造成自己最锋利武器的魔鬼。 良久。 赵瑞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脸上的恐惧、愤怒、屈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尽头,破釜沉舟的疯狂和决绝。 他的呼吸依旧急促,但颤抖的身体却稳定了下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份重若千钧的陈情书。 这不再是一份催命符。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唯一能够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机会。 “我……” 赵瑞的喉咙干涩无比,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发出了一个清晰而稳定的音节。 “我该怎么说?” 成了。 陆渊的内心毫无波澜,这枚快要炸膛的炮架子,总算被他重新校准了。 他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淡然。 “说什么不重要。” “重要的是,殿下你该怎么做。” 陆渊指了指地上那堆碎瓷。 “明日,当大皇子他们用祖制攻讦我时,你什么都不用说。” “你只需要,表现出比此刻摔碎这只杯子时,强烈十倍的愤怒。” 赵瑞不解。 陆渊继续引导着他。 “为忠臣蒙冤而怒,为国贼当道而怒,为奸邪堵塞圣听而怒!” “你要让父皇,让所有宗室百官看到,你赵瑞,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而是一个有担当、有血性的皇子!” “你要用你的愤怒,去点燃这把火。然后,再把这份陈情书,像一座山一样,砸在所有人的脸上!” 陆渊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殿下,记住。” “你不是在呈递一份奏章,你是在替天下所有被欺压的忠良,发出他们的嘶吼。” 话音落下,陆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正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赵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陈情书,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瓷片。 许久,他缓缓蹲下身,捡起一片最锋利的碎片,狠狠攥在手心里。 刺痛传来,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染血的碎瓷,双目之中,燃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而疯狂的火焰。 夜色深沉,听雨别院的正厅里,烛火摇曳。 赵瑞站在原地,手心被碎瓷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那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决绝,在他身体里冲撞,寻找着一个出口。 陆渊看着他,看着那双燃起火焰的眼睛,内心平静无波。 这把刀,终于有了锋刃的雏形。 但光有锋刃还不够,必须要有足够的重量,才能斩断枷锁。 第155章 皇子被“催命符”砸醒,却被“活祖宗”当头 陆渊缓缓走到一旁的案几前,那里,早已备好了一叠厚厚的卷宗。 他没有再去看赵瑞,只是将那叠卷宗拿起,轻轻放在了正厅中央的八仙桌上。 “啪。”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厅堂里,却清晰得宛如惊雷。 赵瑞的身体微微一颤,视线被那叠高高垒起的卷宗牢牢吸住。 那是什么? 又一份催命符? “殿下不必担心。”陆渊的声音淡然传来,“他们有‘祖制’,我们有‘民心’。” 赵瑞不解地抬头。 民心? 这两个字,对于他这种久居深宫的皇子而言,太过遥远,太过虚无。 那是什么东西?能比得上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能大得过满朝的宗室皇亲? 陆渊微微一笑,走到桌边,随手抽出了最上面的一份卷宗,摊开在赵瑞面前。 “殿下请看。” 赵瑞的视线落在纸上,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而是一笔笔触目惊心的账目。 “江南,官盐。三年前,一斤盐三十文。如今,一百五十文。” 陆渊的手指点在卷宗上的一串名字上。 “多出来的钱,喂饱了江南盐运使,喂饱了户部的一众官吏,最终,大头流进了康郡王的府邸。江南百万灶户,三年无隔夜之粮。沿海百姓,煮海为生,却食之无味。这就是他们治下的‘盛世’。” 赵瑞的呼吸一滞。康郡王,是他皇爷爷的亲弟弟,宗室里辈分最高的老王爷之一,最是看重“祖制”和“体面”。 陆渊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将第一份卷宗扔到一旁,又抽出第二份。 “北疆,军需。镇北侯每年上报朝廷的三十万石粮草,到了边军嘴里,就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石的陈米烂谷。苛扣的粮饷,换成了京中一座座豪宅,换成了某些将军府里的歌舞升平。” “北疆的冬天,滴水成冰。我们的将士,穿着单薄的衣甲,饿着肚子,去和兵强马壮的北蛮人拼命。殿下,你觉得,他们心里会没有怨气吗?” 卷宗上,一连串的名字,从边疆总兵,到兵部侍郎,再到几个他不甚熟悉却又如雷贯耳的勋贵。 赵瑞的脸,开始一点点变白。 这些事,他闻所未闻。 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朝堂的权斗,只有皇子间的倾轧,只有父皇的喜怒。 他从未想过,在那华丽的帷幕之下,竟是如此千疮百孔的腐烂景象。 “还有这个。” 第三份卷宗被砸在桌上。 “京畿,圈地。去年大旱,通州良田万亩颗粒无收,朝廷开仓放粮。但粮没到百姓手里,地契却先被收走了。只用了三成不到的市价,上万亩的祖田,一夜之间,成了大皇子门下一位清流言官的‘别业’。” “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户,或为流民,或卖儿鬻女。他们的户籍,他们的血泪,都在这里。” 陆渊一份接着一份,不断地将卷宗砸在桌上。 每一份,都是一个血淋淋的故事。 每一份,都牵扯着一个或几个道貌岸然的高官、皇亲、世家。 这些势力,平日里不是叫嚣着“祖制不可废”,就是标榜着“为国为民”。 可背地里,他们却在用最贪婪的手段,疯狂地啃食着这个王朝的血肉。 赵瑞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那一叠越来越高的“罪证”,只觉得那不是纸,而是一座由无数百姓的骸骨堆砌而成的山。 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陆渊要他做的,根本不是去告状,不是去弹劾。 陆渊,是要他站在所有宗室、所有世家门阀的对立面,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狠狠撕下来! “殿下。” 陆渊的声音将他从震骇中拉回。 “你现在还觉得,‘祖制’很大吗?” 赵瑞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陆渊替他回答,“在这些东西面前,在天下汹汹的民怨面前,所谓的祖制,不过是个笑话。” “明日,你要做的,不是去哀求,不是去辩解。” 陆渊逼近一步,直视着他。 “你是皇子!你要做的,是去质问!” “你要替江南百万食之无味的百姓,问问康郡王,他的体面,是不是比百姓的性命更重要!” “你要替北疆数万挨饿受冻的将士,问问那些勋贵,他们的富贵,是不是用袍泽的尸骨换来的!” “你要替京畿万千失去土地的流民,问问大皇兄的‘清流’,他的道德文章,是不是都写在了别人的地契上!” 陆-渊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赵瑞的心上。 他身体里那股刚刚燃起的、名为“疯狂”的火焰,在这一刻,被注入了新的燃料。 那是愤怒! 是作为一个赵氏子孙,看到祖宗基业被蛀空时的愤怒! “他们会用祖制堵你的嘴,会用伦理纲常压你。” “你就用这些东西,用这些血淋淋的事实,砸在他们脸上!” “你要告诉父皇,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 陆渊将那叠厚厚的卷宗整个抱起,重重地塞进赵瑞的怀里。 “究竟是谁,在动摇我大炎的根基!” 怀里的卷宗,沉重无比。 但这一次,赵瑞没有感觉到那份催命的重量。 他感觉到的,是一把武器的分量。 一把足以毁天灭地的武器。 他抓着卷宗,那只受伤的手,鲜血染红了卷宗的边缘,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那个懦弱、胆怯、畏首畏尾的七皇子,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碾碎,从灰烬中站起来的,是一个双目赤红,满身杀气的复仇者。 陆渊看着他的变化,知道这最后一味药,下对了。 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大局已定,这枚炮弹,已经被装填完毕,只等明日点火了。 走到门口,陆渊的脚步忽然停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 “对了,殿下。” “明日的宗室会议,按惯例,将由礼亲王主持。”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厅内,赵瑞刚刚燃起的滔天气焰,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抱着卷宗的手,猛然收紧。 礼亲王! 那个执掌宗正寺,被誉为赵氏皇族“活祖宗”的皇叔…… 赵瑞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第156章 宗庙审判!他怀里的,是武器还是催命符? 翌日。 大炎皇族宗庙。 香烟袅袅,自三足鼎立的青铜巨炉中升腾,缠绕着一根根盘龙金柱,最后消失在幽深高远的殿顶。 这里供奉着赵氏历代先皇的牌位,每一块乌木牌位,都由黄金雕龙镶边,无声地昭示着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血脉与威严。 今日,宗庙之外,禁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宗庙之内,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数十位身穿亲王、郡王蟒袍的赵氏宗亲,按辈分、爵位依次落座。他们神态各异,有的闭目养神,有的端着茶盏轻轻吹拂,但汇聚在空气中的,却是同一股冰冷而锐利的意志。 大皇子赵谦,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四爪金龙蟒袍,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气度雍容。他坐在最靠前的位置,正与身旁的康郡王低声交谈,时不时投向门口的瞥视,带着一丝不易察AKA的轻蔑与胜券在握。 他身边的康郡王,年过七旬,须发皆白,是太祖皇帝的同辈,辈分高得吓人。他只是坐在那里,就宛如一座山,镇压着全场的气氛。 而主持今日宗室会议的,正是礼亲王。 他比康郡王还要年长几岁,身形枯瘦,穿着一身朴素的王袍,坐在正上手的太师椅上,双目微阖,宛如一尊枯木雕像。 他就是赵氏皇族的“活祖宗”,是“祖制”二字的化身。 当陆渊和赵瑞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数十道目光,化作实质性的压力,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陆渊依旧是一身寻常的侯爵常服,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接受审判,而是来庭院散步。 他身后的赵瑞,却截然不同。 赵瑞的怀里,死死抱着一叠用黄布包裹的卷宗,那叠卷宗极厚,压得他不得不佝偻着身子。他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踏入宗庙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礼亲王…… 康郡王…… 还有大皇兄……以及他身边那些叔伯们…… 昨夜陆渊在他心中点燃的那把火,在踏入这座宗庙,看到礼亲王那张枯槁面容的瞬间,就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恐惧。 发自骨髓的恐惧,正在疯狂地侵蚀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 怀里的卷宗,沉重得让他快要喘不过气。 这哪里是武器。 这分明是催动他走向深渊的巨石。 陆渊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僵硬,脚步微不可察地慢了半拍,正好挡住了几道最尖锐的视线。 “殿下。” 一个极低的声音传入赵瑞耳中。 “你的血,还未冷。” 赵瑞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那只被碎瓷划破的手,昨夜只是简单包扎,此刻,依旧能感到隐隐的刺痛。 血…… 他想起了陆渊砸在他怀里的那一叠叠卷宗。 江南的盐,北疆的米,京畿的地…… 那上面,浸透了无数人的血。 他怀里抱着的,不只是纸,是无数条被啃噬、被压榨的人命! 赵瑞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他抱着卷宗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得更紧。 两人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没有赐座,他们就只能站着。 “咳。” 上手,礼亲王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他缓缓睁开浑浊的老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绪,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人都到齐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今日召集诸位,是因京中发生了一件……不太体面的事。” “祖宗在上,我赵氏以仁孝礼法治天下,京城乃首善之地,断不容宵小之辈,当街械斗,枉顾国法,折辱皇亲。” 礼亲王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鼓槌,重重敲在赵瑞的心上。 果然! 他们一开始就定好了罪名! 赵瑞感到一阵晕眩,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大皇子赵谦站了起来。 他先是对着礼亲王和一众宗室长辈深深一揖,姿态谦恭到了极点。 “皇叔祖,各位叔伯。” “侄儿有话要说。” 礼亲王缓缓点头:“说。” 赵谦直起身,转身面向陆渊,他没有看赵瑞,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定国侯,陆渊。” 赵谦的声音朗朗传来,响彻整座宗庙。 “前日,你定国侯府家将,在七弟府邸门前,公然与人械斗,致使数十人当街横死,血流成河。此事,京城百姓,有目共睹!” “我大炎立朝百年,纵是市井泼皮,亦不敢如此猖狂!你身为侯爵,食朝廷俸禄,蒙圣上恩宠,却纵容家将,视国法如无物,形同叛逆!” “你此举,将我皇室颜面置于何地?将太祖定下的法度置于何地!” 赵谦声色俱厉,一番话义正词严,充满了对法度被践踏的痛心疾首。 殿内一众宗亲纷纷点头,交头接耳,对着陆渊指指点点。 “狂悖!简直狂悖至极!” “定国侯府,当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此事必须严惩!否则我赵氏颜面何存?” 陆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谦很满意这种效果。 他要的就是让陆渊在宗室的集体意志面前,百口莫辩!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旁摇摇欲坠的赵瑞。那怜悯而又鄙夷的眼神,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赵瑞的心里。 “七弟。” 赵谦的口气缓和下来,充满了兄长对弟弟的“关切”。 “你素来温厚,想必也是被陆渊这等骄横之徒蒙蔽。如今祖宗面前,皇叔祖在此,你只需将当日实情道来,说清楚你与此事无关,我们……自会为你做主。” “我们”,而不是“我”。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自己摆在了所有宗室的立场上,而将赵瑞,彻底孤立。 这是阳谋。 这是逼迫。 逼他赵瑞,为了自保,立刻抛弃陆渊,跪地求饶!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赵瑞身上。 有审视,有逼迫,有看好戏的玩味。 赵瑞感到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戏台中央,任人围观。 第157章 绝境反击:血色卷宗震宗庙 赵瑞脑子里嗡嗡作响。 陆渊说的那些话,那些血淋淋的卷宗,那些滔天的民怨……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遥远。 他只感觉到屈辱。 巨大的,无边无际的屈辱。 他想起了父皇那句“没用的东西”。 他想起了陆渊那句“你想让你儿子,以后也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他爹是个废物吗?” 废物…… 我不是废物! 赵瑞怀里的卷宗,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本已黯淡的眼睛里,燃起两簇血红的火焰。 他没有去看大皇子,也没有去看礼亲王。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死死地盯着大殿正中央,那块属于太祖皇帝的牌位。 赵谦看到他的反应,微微一愣,随即浮现出一丝冷笑。 怎么? 还想垂死挣扎? 他正要再度开口,用“祖制”将这个不自量力的弟弟彻底压垮。 然而,赵瑞却先他一步,动了。 他抱着那叠重若山岳的卷宗,向前,迈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那一记踏步,不重,却宛如巨锤,狠狠砸在宗庙死寂的地砖上,也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呼吸,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数十位赵氏宗亲,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看着那个佝偻着身子、抱着一叠卷宗的七皇子。 他动了。 他竟然敢动。 在大皇子义正词严地质问后,在礼亲王定下“不体面”的基调后,他没有跪地求饶,没有撇清关系,而是选择了向前。 这一步,是愚蠢?是疯狂?还是……挑战? 赵瑞自己也说不清。 他只觉得,当大皇兄那怜悯又鄙夷的注视落在他身上时,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没用的东西。 废物。 他爹是个废物。 那些深埋的,被他用懦弱和胆怯死死压住的羞耻,混合着昨夜陆渊灌输给他的滔天民怨,化作滚烫的岩浆,冲垮了他最后一道理智的堤坝。 怀里的卷宗,每一页纸,都散发着血腥气。 江南的盐。 北疆的米。 京畿的地。 那些不是冰冷的文字,是无数在黑暗中哀嚎的冤魂,正扒着他的后背,推着他向前走。 “七弟?” 大皇子赵谦的诧uration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轻蔑。 他甚至懒得再用严厉的口吻。 “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被陆渊吓破了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皇叔祖在此,你有什么委屈,大可说出来。没人会冤枉一个皇子,当然,也没人会包庇一个勾结乱臣的皇子。” 他三言两语,便将赵瑞的行为定义为“失心疯”和“被胁迫”,同时再次将“乱臣”的帽子扣死在陆渊头上。 滴水不漏。 殿内,康郡王捻了捻自己的白须,浑浊的双眼半开半阖,透着一股彻骨的冷漠。 其余的宗亲,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七皇子,能演出一朵什么花来。 陆渊站在原地,垂着眼帘,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正在等待。 等待炮弹出膛的那一声巨响。 赵瑞又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次,他佝偻的背,挺直了些许。 他没有理会大皇子,甚至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宗亲。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盯着那高悬于大殿正中,由黄金雕龙镶边的乌木牌位。 大炎太祖皇帝,赵匡胤。 “呵。” 一声极轻的,饱含痛苦与疯狂的笑,从赵瑞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声笑,让大皇子赵谦的眉头瞬间蹙起。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赵瑞!宗庙之地,岂容你放肆!”他厉声喝道。 然而,已经晚了。 赵瑞怀里那座由骸骨堆砌的“山”,崩塌了。 “放肆?” 赵瑞猛的转过头,那张原本苍白无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诡异的潮红。 他没有去看赵谦,而是看向了坐在赵谦身边的康郡王。 “皇叔爷!” 这一声称呼,让年过七旬的康郡王眼皮一跳。 “您老人家,最重祖宗体面,最重祖宗家法。那您告诉我!” 赵瑞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他猛地从怀里抽出最上面的一份卷宗,高高举起,像是在质问鬼神! “江南百万灶户,煮海为生,食之无味!他们的性命,算不算体面!” “一斤盐,从三十文,涨到一百五十文!多出来的钱,喂饱了谁的肠胃?最后又流进了谁的府邸!” “康郡王!这上面,白纸黑字,记录着您的‘体面’!您要不要亲自看看!”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甩。 “啪!” 那份卷宗,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大殿中央冰冷的地砖上! 满堂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得脑中一片空白。 疯了! 七皇子疯了! 他竟然敢在宗庙里,当着所有宗室的面,点名道姓地质问康郡王! 康郡王那张布满老人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赵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你……” 大皇子赵谦彻底懵了。 这和他预想的剧本,完全不一样! 他不应该跪地求饶吗?他不应该痛哭流涕地指认陆渊吗?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掀桌子! “还有你们!” 赵瑞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他的手指,划过一众惊骇的勋贵宗亲。 “啪!” 第二份卷宗,被他狠狠砸在地上! “北疆,军需!三十万石粮草,到了边军嘴里,只剩下不到二十万石的陈米烂谷!” “我们的将士,穿着单衣,饿着肚子,去和北蛮人拼命!换来的,就是你们在京中的歌舞升平,豪宅美眷!” “你们的富贵,是不是用袍泽的尸骨换来的!啊?!”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发出了最凄厉的咆哮。 “啪!” 第三份! “京畿,圈地!通州万亩良田,大旱之年,你们不开仓放粮,却先去收百姓的地契!” “三成的市价,就让数万农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卖儿鬻女!” “大皇兄!你门下那位最爱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清流言官,他的‘别业’,是不是就盖在这些人的血泪之上!” 第158章 疯子弑祖!活祖宗枯木开眼! 赵谦的身体剧烈一晃,如遭雷击。 赵瑞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要害! 这些事,都是他们背地里做的勾当!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可现在,被赵瑞这个疯子,用最粗暴、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当着祖宗牌位,血淋淋地撕开! “祖制?体面?国法?” 赵瑞狂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他一步步走向前,将怀里剩下的所有卷宗,一股脑地,全都砸在了地上。 纸张散落一地,触目惊心。 那不再是罪证。 那是他们的遮羞布,被撕得粉碎。 整个宗庙,再无一丝声响,只剩下赵瑞粗重而痛苦地喘息。 他站在那一地狼藉的中央,环视着一张张或惊骇、或愤怒、或恐惧的脸。 那个懦弱、胆怯的七皇子,在这一刻,已经死了。 站在这里的,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 陆渊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枚炮弹,比他想象的,还要响亮。 终于,上手那尊枯木雕像般的礼亲王,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浑浊得看不到底的眼睛。 赵瑞的身体,在接触到那道视线的瞬间,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但他没有退缩。 他迎着那道足以压垮一切的威严,抬起了自己那只被碎瓷划破、至今仍在渗血的手。 他用那根染血的手指,遥遥指向那座“活祖宗”。 “皇叔祖!” 赵瑞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质问。 “这,就是您要的赵氏体面吗?” 尖锐的质问,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宗庙的死寂之中。 空气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所有人的呼吸都断绝了,他们骇然地看着那个用染血手指,遥遥指向赵氏“活祖宗”的七皇子。 狂。 已经不足以形容。 这是弑祖。 在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宗庙里,当着所有赵氏宗亲的面,指着辈分最高的皇叔祖的鼻子,质问赵氏的“体面”! 康郡王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此刻已经转为死灰。他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过去。 其余被点到名字的勋贵宗亲,个个面无人色,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们不是在愤怒。 是在恐惧。 赵瑞这个疯子,把所有不能见光的东西,全都掀到了太阳底下! “你……你放肆!” 大皇子赵谦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失控了。 局势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赵瑞跪地求饶,赵瑞痛哭流涕,赵瑞歇斯底里地攀咬陆渊…… 他唯独没有想到,这只一向温顺的兔子,会突然变成一头择人而噬的疯狼! “来人!给本王拿下这个疯子!”赵谦厉声咆哮,他必须立刻终止这场荒唐的闹剧。“他已经疯了!被陆渊蛊惑,伪造罪证,污蔑皇亲,意图霍乱朝纲!” 他瞬间就给赵瑞的行为定了性。 疯了。 被蛊惑。 罪证是伪造的。 一套连招,直接将赵瑞打成神志不清、被人利用的疯子,而问题的根源,依旧死死地钉在陆渊身上。 “定国侯陆渊!你好大的胆子!”赵谦猛地转向陆渊,杀机毕露。“胁迫皇子,构陷宗亲,你这是要造反吗!” 随着他一声令下,守在殿外的几名禁军甲士闻声而动,手按刀柄,跨入殿内。 宗庙之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一众宗亲也反应过来,纷纷站起,对着赵瑞和陆渊怒目而视。 “拿下!快把这个风言风语的东西拿下!” “简直是无法无天!竟敢在宗庙撒野!” “污蔑康郡王,就是污蔑我等!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群情激愤。 他们必须立刻把赵瑞和陆渊打死,才能把自己从那摊秽物中摘出去。 陆渊站在原地,从始至终,连眉毛都未曾动过一下。 他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卷宗,看着那个浑身颤抖、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赵瑞,看着那个色厉内荏、试图强行挽回局面的大皇子。 这枚炮弹。 炸开了整个赵氏皇族的脓疮。 现在,就看那个坐在最上手,执掌“祖制”裁决权的老人,是想把这个脓疮挤破,还是想把看到脓疮的人,全都杀掉。 殿内的甲士,一步步逼近。 赵瑞站在那堆散乱的卷宗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视线。 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但他没有退。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时。 “咳……咳咳……” 一个苍老而干涩的咳嗽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和杀气。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几名正要上前的禁军甲士,更是如同被钉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汇聚到了上手那尊枯木雕像上。 礼亲王。 他缓缓的,用那只干枯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茶盖与茶碗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吵什么。” 他开口了。 嗓音就和他的人一样,干枯,没有一丝水分,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祖宗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皇子赵谦心头一凛,连忙躬身:“皇叔祖教训的是。只是赵瑞他……” “老七他,怎么了?”礼亲王浑浊的眼珠,慢慢转向赵瑞,脸上看不出喜怒。“是聋了,还是哑了?需要你替他说话?” 赵谦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满腔的怒火和算计,全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礼亲王没有理会他,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散落一地,如同垃圾般的卷宗。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一秒。 两秒。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活祖宗”的最终裁决。 是雷霆震怒,将赵瑞和陆渊当场格杀? 还是…… 第159章 陆渊舌战宗庙,礼亲王:直上麒麟殿! 终于,礼亲王再次开口,他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地上这些……是什么?” 赵谦心中一喜,立刻抢着回答:“皇叔祖,那都是陆渊用来蛊惑七弟的伪证!您千万不要……” “老夫在问你吗?” 礼亲王的声音陡然一沉。 赵谦的身体剧烈一颤,剩下的话,全都卡死在了喉咙里,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 当着所有宗亲的面,他被礼亲王,像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样,训斥了两次。 礼亲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了陆渊身上。 “定国侯。” “臣在。”陆渊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是你,让他把这些东西,带到宗庙来的?”礼亲王问道。 这一问,诛心! 若是陆渊承认,便是坐实了“胁迫皇子,霍乱宗庙”的大罪。 若是否认,便是将赵瑞一人推入深渊,彻底抛弃。 陆渊抬起头,迎上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浑浊老眼,平静地回答。 “回王爷,不是臣让他带来的。” 赵谦的嘴角,刚刚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陆渊的下一句话,就让他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 “是天下万民,让他带来的。” 满堂皆笑。 礼亲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深深地看了陆渊一眼,然后收回视线,对着身边侍立的一个小太监,淡淡地吩咐。 “去,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到大殿中央,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那些卷宗。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在此刻,比雷鸣还要惊心动魄。 小太监将所有卷宗收拢好,颤颤巍巍地捧着,送到了礼亲王的案前。 礼亲王没有立刻去翻。 他只是伸出一根枯槁的手指,在最上面那份,写着“江南盐政”的卷宗上,轻轻敲了敲。 咚。 咚。 咚。 每一记敲击,都像是重锤,砸在康郡王和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 最后,他拿起那份卷宗,缓缓打开,浑浊的眼珠,在上面移动着。 大殿内,死一般的安静。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没人敢揣测他在想什么。 许久。 礼亲王放下了卷宗,他没有看康郡王,也没有看大皇子,而是看向了殿外,那片被殿檐切割的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幽幽的,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大一些。” 说罢,他拿起另一份关于“北疆军需”的卷宗,再次慢慢展开。 宗庙内的死寂,被礼亲王翻动卷宗的“沙沙”声,切割成无数令人窒息的碎片。 许久。 久到康郡王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又一次。 礼亲王终于放下了第二份卷宗。 他没有再去看第三份,而是将那双浑浊得看不到底的眼睛,重新投向了陆渊。 “定国侯。” “臣在。” “这些东西,若是呈给大理寺,或是刑部,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这个问题,问得轻描淡写。 却比之前任何一句质问都更显森然。 大皇子赵谦精神一振,他明白了!皇叔祖这是要从“程序”上,否定这些罪证的效力!只要不合规矩,便是铁证如山,也能变成一堆废纸! 陆渊垂首,平静地回答:“回王爷,若是呈给大理寺,此案,会石沉大海。” “若是呈给刑部,臣与七殿下,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这些卷宗,会变成催命符,让江南、北疆、京畿……死更多的人。”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控诉,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礼亲王干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他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说得不错。” 他站了起来。 这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站起来的动作很慢,甚至需要用手撑着桌案。 但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整个宗庙,所有赵氏宗亲,包括大皇子赵谦在内,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屏住了呼吸。 这位活祖宗,要做出裁决了。 “赵谦。”礼亲王开口。 “孙儿在!”赵谦连忙躬身,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你留下。” “是!”赵谦心头狂喜。 “其余人……”礼亲王环视一圈,那浑浊的视线扫过每一张惊恐或怨毒的脸,“都跟着老夫,去麒麟殿。” 麒麟殿!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天雷,轰然劈在众人头顶! 去麒麟殿做什么?面圣!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宗室会议能处置的范畴,礼亲王,要把它直接捅到天子面前! 康郡王两眼一翻,这一次,是真的昏死过去。 其余被赵瑞点名的宗亲勋贵,个个腿肚子发软,面如死灰,几乎是被人架着,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宁愿被礼亲王当场杖毙,也不想去面圣啊! “皇叔祖!”一个郡王哭喊着跪倒在地,“家丑不可外扬啊!此事、此事可从长计议……” 礼亲王没有看他,只是迈动了脚步。 “老七。”他从赵瑞身边走过,脚步顿了顿。 赵瑞浑身一僵。 “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跟上。”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赵瑞愣愣地看着那道枯瘦的背影,又看了看散落一地的,他们的“遮羞布”。 他弯下腰,用那只依旧在流血的手,颤抖着,将那些卷宗一份份,重新收拢,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次,他佝偻的背,挺得笔直。 …… 麒麟殿。 大炎王朝的权力中枢。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龙椅之上,大炎天子赵乾,身着明黄龙袍,渊停岳峙。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便已笼罩了整座大殿。 殿下,乌泱泱跪了一地。 左边,是以康郡王为首的一众宗亲勋贵,一个个抖如筛糠,头都不敢抬。 右边,是七皇子赵瑞,独自跪着,怀里死死抱着那叠卷宗,像是抱着自己的命。 陆渊,是唯一站着的人。 他就站在赵瑞身侧,神色自若,仿佛眼前这场风暴与他无关。 礼亲王坐在皇帝下首的第一个位置,闭目养神,如同又变回了那尊枯木雕像。 “说吧。” 第160章 宗亲重压,帝问陆渊 赵乾终于开口,嗓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朕的宗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要让皇叔祖,亲自带着你们,来朕的麒麟殿里哭?” 没有人敢答话。 赵乾的视线,落在了昏厥之后又被冷水泼醒,此刻瘫软如泥的康郡王身上。 “皇叔,你来说。” 康郡王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一个激灵,瘫软的肥肉不合时宜地颤抖了一下。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眼球因为缺氧而向外凸起。 说? 说什么? 说自己和盐商勾结,用朝廷的官船贩运私盐,赚的银子比国库一年的税收还多? 还是说自己把那些揭发此事的官员,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沉进了江里喂了鱼? 这些话,他敢在心里想,却一个字也不敢从嘴里挤出来。 龙椅上的赵乾并没有催促,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仿佛那只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越过那一群战战兢兢的宗亲,最终,落在了殿门处刚刚赶来的大皇子赵谦身上。 “老大,你没去宗庙,但朕让你过来了。”赵乾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谦心头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父皇给他的机会,也是他扳倒陆渊,将所有事情彻底埋葬的最后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蟒袍,迈出一步。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身份尊贵的大皇子,对着龙椅上的赵乾,重重跪下! 膝盖与冰冷坚硬的金砖,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父皇!” 赵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充满了被构陷的冤屈和对家族荣誉受损的痛心。 “儿臣有罪!儿臣治下不严,未能及时察补七弟被奸人蛊惑,以至他在宗庙之中,做出这等污蔑宗亲、动摇国本的疯癫之举!” 一开口,便直接将赵瑞打成“疯癫”,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那个所谓的“奸人”身上。 “定国侯陆渊,狼子野心!”赵谦抬起头,双目赤红,言辞凿凿。 “此人先是纵容家将在京中当街械斗,视王法如无物!后又胁迫七弟,伪造罪证,在供奉我赵氏列祖列宗的宗庙之上,当着皇叔祖和诸位宗亲的面,肆意攀诬、百般羞辱!” “我赵氏宗亲,上至开国元勋之后,下至镇守边疆的郡王,哪一个不是为我大炎江山流过血,出过力?陆渊此举,不只是构陷忠良,更是要离间我皇家父子兄弟,是要将我赵氏皇族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让我大炎,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父皇!”赵谦猛地叩首,声震大殿,“祖宗家法在上,国法森严!陆渊此等行径,与谋逆何异!恳请父皇明察!” 他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字字泣血,却绝口不提那些卷宗上内容的真假,只死死咬住“程序”和“体面”。 你陆渊就算说的是真的又如何? 用这种掀桌子的方式,就是大逆不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那群早就被吓破了胆,此刻终于找到主心骨的宗亲勋贵们,立刻如同找到了方向。 “请父皇严惩奸佞,还宗室清白!” “陆渊藐视皇族,动摇国本,罪不容诛!” 紧接着,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以另一位头发花白的亲王为首,十几个身上带着亲王、郡王爵位的赵氏宗亲,齐刷刷地从康郡王那瘫软的一边,移动到了大皇子赵谦身后。 他们没有再哭喊,而是整理衣袍,齐齐跪下。 “砰!” “砰砰砰!” 数十只膝盖,整齐划一地砸在金砖地面上,那沉重的声音连成一片,让整座麒麟殿都为之震动。 他们挺直腰杆,用一种带着巨大压迫力的语调,齐声喝道: “臣等,附议!” “请父皇遵循祖制,严惩乱臣,以正视听!” 这已经不是请求。 这是逼宫! 这十几个宗室亲王、郡王,代表着整个赵氏皇族的根基与枝干。他们此刻的集体下跪,就是用整个赵氏宗族的名誉和力量,来压向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座大殿。 他们用行动告诉皇帝:今天,你若不处理陆渊和赵瑞,那你就是与整个赵氏宗族为敌!你就是坐视祖宗的脸面被人践踏! 跪在中央的赵瑞,在这股威压下,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怀里抱着的那叠卷宗,纸张的边缘硌得他手臂生疼,可他依旧死死抱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脊梁。 陆渊站在风暴的中心,衣袂纹丝不动,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那群跪地“死谏”的宗亲。 好大的阵仗。 掀了桌子,掀出了所有底牌,现在,轮到庄家做选择了。 他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那个人。 麒麟殿内,鸦雀无声。 面对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压力,面对着这群以“祖制”为名,行逼宫之实的血亲,赵乾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甚至没有看自己的大儿子赵谦一眼。 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在所有人,包括赵谦都以为他会勃然大怒,或者陷入两难时。 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轻,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从他嘴角一闪而过,却带着让整座大殿温度都降下几分的寒意。 然后,他动了。 他无视了下方跪着的,以他儿子为首的十几位亲王郡王,将视线,直直地投向了满朝文武中,那个唯一站着的身影。 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个局外人的身影。 “陆渊。” 皇帝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跪在地上的赵谦,心中猛地一沉。 父皇没有先斥责他,也没有安抚宗亲,而是直接点了陆渊的名!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龙椅上的赵乾,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如山岳倾倒。 他看着陆渊,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们,让朕杀你。” “你怎么看?” 第161章 朕要杀你,你让朕怎么杀? 龙椅上的赵乾,身体微微前倾,帝王的威压如山岳倾倒。 他看着陆渊,一字一顿地问道:“他们,让朕杀你。” “你怎么看?”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灌入麒麟殿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跪在地上的赵谦,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攥住了他。 父皇没有当场发怒,没有安抚宗亲,更没有斥责他,而是将这个问题,直接抛给了陆渊! 这算什么? 是考验?还是……陷阱?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个唯一站立的身影上。 那群跪地的亲王郡王,此刻也忘了继续施压,他们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怨毒、惊疑和一丝期待的眼神看着陆渊。 他们想看看,这个搅动风云的定国侯,面对天子亲自降下的催命符,要如何应对! 是跪地求饶?是慷慨赴死?还是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陆渊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他先是转身,对着那群跪得整整齐齐的赵氏宗亲,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就连龙椅上的赵乾,眉梢都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回陛下。” 陆渊转回身,重新面向龙椅,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臣,有罪。” 两个字,让赵谦的瞳孔骤然放大,狂喜几乎要从胸腔里喷涌而出! 他认罪了! 陆渊他竟然认罪了! 只要他认罪,那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卷宗,什么罪证,都将随着他的人头落地,而被彻底掩埋! 那群宗亲勋贵也是精神大振,个个面露喜色,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然而,陆渊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的笑容,瞬间凝固。 “臣之罪,在于高估了诸位王爷、郡王们的担当。” 陆渊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是平静的陈述,而是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大殿。 “臣以为,皇族宗亲,乃国之基石,理应是天下臣民的表率。面对蛀蚀国本的蠹虫,哪怕是亲族,也该有挥刀斩之的魄力!” “可臣错了!” 陆渊的视线扫过康郡王那张毫无血色的肥脸,扫过赵谦那张由红转青的俊脸,最后落在那群集体逼宫的宗亲身上。 “臣没想到,当遮羞布被扯下,诸位的第一反应,不是刮骨疗毒,而是要杀了那个指出脓疮的人!” “陛下问臣怎么看?” 陆渊猛地抬头,直视龙椅上的帝王,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 “臣以为,陛下……杀不得!” “放肆!” 赵谦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陆渊!你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狂悖!父皇,此獠已疯,再不杀之,国法何在!天威何在!” “请父皇下旨,诛杀陆渊!” “诛杀此獠,以正朝纲!” 宗亲们再次齐声呐喊,声浪滚滚,试图用这股气势,彻底压垮陆渊,也逼迫皇帝做出最终的决断。 赵乾没有理会他们,他的视线,始终锁在陆渊的脸上。 他饶有兴致地问:“哦?朕杀不得?给朕一个理由。” “理由有三。” 陆渊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臣若死,则七殿下必死。他怀中抱着的,是江南百万盐户的血泪,是北疆数万将士的冤魂。陛下杀了臣,便是亲手将这些血泪与冤魂,彻底掩埋。从此以后,天下人会说,大炎的皇帝,为了宗族的脸面,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民心,会寒。” 赵乾的面容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变化。 陆渊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臣乃定国侯,陛下亲封,食万户,掌黑甲。臣今日若因揭发宗亲贪腐而死于麒麟殿,明日,天下百官会如何想?他们会想,连定国侯都落得如此下场,我等若是为民请命,岂不是死无全尸?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将再无直臣,只剩下一群唯唯诺诺,粉饰太平的应声虫。官心,会散。”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安静。 许多闻讯赶来的朝臣,站在殿外,听到这两句话,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陆渊说的,是事实。 “其三。” 陆渊伸出第三根手指,这一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具分量。 “臣死了,很简单。可这些事,就真的能压下去吗?” 他看了一眼那些卷宗。 “江南盐政,牵连甚广,康郡王一人,吞不下这么大的盘子。他背后的人是谁?与他分利的人是谁?北疆军需,以次充好,克扣粮饷,镇北侯府倒了,可那些旧部,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在。是谁在京中遥相呼应?” “陛下杀了臣,就等于告诉这些人,他们赢了。他们会变本加厉,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吸食大炎的骨髓。因为他们知道,连陛下,都拿他们没办法。” “到那时……” 陆渊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到那时,国将不国。 这,是在诛心! 他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他是在为整个大炎王朝的未来,向皇帝陈述利害! 赵谦浑身发冷,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殿之上,赵乾沉默了许久。 久到那群跪着的宗亲膝盖发麻,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冰水浇得快要熄灭。 终于,皇帝笑了。 他靠回龙椅,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慢悠悠悠地开口。 “说得好。” 他看向下方跪成一片的儿子和宗亲们,淡淡地道:“你们让朕杀一个能为朕稳固民心、凝聚官心、还能帮朕揪出内贼的功臣。” “你们是在教朕,怎么当一个亡国之君吗?” 轰! 这句话,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可怕。 赵谦和那群宗亲,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亡国之君! 这是何等诛心的评价! 赵乾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将视线重新投向陆渊。 “你说的三条理由,朕都准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皇帝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你在宗庙鼓动皇子,藐视宗亲,搅得天翻地覆,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来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皇帝这是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第162章 昆仑阁出手,陈敬的催命符! 陆渊躬身:“臣,领罚。” “好。”赵乾点了点头,“朕就罚你……将此案,一查到底!” “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牵扯到谁,上至亲王,下至走卒,凡涉此案者,朕要看到他们的人头!” “朕要你把他们的家产,一文不剩地,给朕抄回来,充入国库!” “至于那些卷宗……” 赵乾的视线,落在了七皇子赵瑞怀里。 “老七,把东西,给你的陆先生。” 赵瑞愣了一下,连忙抱着卷宗,踉跄地走到陆渊面前,恭敬地递上。 陆渊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入手处,还带着七皇子的体温和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他明白,皇帝这不是在惩罚他。 这是在给他递刀! 一把可以上斩皇族,下斩百官的,最锋利的刀! “臣,领旨!”陆渊沉声道。 “大皇子赵谦,”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禁足东宫三月,闭门思过。” 赵谦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父皇这是彻底对他失望了! “至于你们……” 赵乾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群瘫软如泥的宗亲。 “都给朕滚回自己的府里,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出府一步!” “礼亲王,”赵乾看向一旁始终闭目养神的老人,“劳烦皇叔祖,派宗人府的人,在他们府外‘看着’。别让他们,不小心‘走水’了,或者‘暴病’了。” 礼亲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抹精光。 “遵旨。” 一场滔天风暴,在皇帝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中,落下了帷幕。 但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当晚,定国侯府,书房。 灯火通明。 陆渊面前,除了从宫里带回来的那些卷宗,还多了一本不起眼的,灰布封皮的账册。 这是钱峰,那个被推出来的户部侍郎,在被黑甲卫带走前,托人转交的最后一样东西。 他说,这是他的买命钱,也是他的投名状。 陆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账册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见不得光的银钱往来。 每一笔,都对应着一个名字,一个官职。 户部、工部、兵部……几乎涵盖了半个朝堂。 陆渊的表情,始终很平静。 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扳倒康郡王,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这些脓血流出来,是必然的。 然而,当他的指尖,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的动作,停住了。 最后一页,只有寥寥几笔记录。 但每一笔的数额,都大得惊人。 而在这些记录的末尾,收款人的落款处,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 ——镇北侯府。 陆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镇北侯已经死了,侯府也已经查抄。 但这些账目,却是在侯府倒台之后,依旧在持续的! 他瞬间明白了一切。 扳倒康郡王,扳倒钱峰,甚至将这半个朝堂的蛀虫都揪出来,都只是在修剪枝叶。 那条真正深埋在大炎王朝土壤之下的根系,那个由无数门阀士族利益交织而成的巨大网络,其核心的节点,根本不是康郡王。 而是那个已经“死去”的镇北侯府,以及它所代表的,那股庞大的军功集团势力!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在“镇北侯府”四个字出现后,凝固了。 烛火静静燃烧,将陆渊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背后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盯着那本密账,指尖停留在最后那几笔惊人的款项上,久久没有移开。 镇北侯府。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原以为,镇北侯府的倒台,是皇帝对北方军功集团的一次大清洗,虽然还有残余势力,但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看来,他错了。 大错特错。 镇北侯是死了,但他的影响力,他经营了数十年的那张关系网,并没有死。 它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继续潜伏着,运作着。 从盐政到军需,再到京官的勾连,康郡王等人,或许都只是这张大网上或大或小的节点,甚至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真正的操盘手,一直隐藏在幕后。 而这张密账,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黑暗的门。 陆渊缓缓合上账册,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地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 从江南的盐商,到北疆的军需官,再到京城的户部、兵部……一条条线,最终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北方的边军系统,以及那些从边军退下来,遍布朝野的将领门生。 这是一个比赵氏宗亲更加可怕的利益集团。 宗亲们贪婪,但他们终究姓赵,和大炎王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行事多少还有些底线。 可这群军功门阀不一样。 他们手握兵权,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当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时,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甚至……动摇国本。 陆渊吐出一口浊气,胸口感到一阵沉闷。 他知道,自己从接下皇帝那把“刀”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无比庞大、无比危险的对手。 这不再是朝堂上的口舌之争,而是你死我活的血腥搏杀。 他重新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燃烧起一股更加炽烈的火焰。 越是这样,才越有意思,不是吗? 如果只是抓几个贪官污吏,那未免也太无趣了。 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他将那本关键的密账小心地收好,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那些卷宗上。 既然已经找到了根源,那么顺藤摸瓜,就要从源头开始。 这些卷宗的源头…… 陈敬! 一个名字,猛地从陆渊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那个最早向七皇子赵瑞递上状纸,揭发江南盐政黑幕的前任盐运司主簿! 是他,点燃了这第一把火。 也是他,提供了扳倒康郡王最原始,也最关键的证据。 陆渊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 他立刻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既然镇北侯府的残余势力是幕后黑手,那么他们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不是反扑,不是隐藏,而是…… 灭口! 密账的源头,陈敬,现在是对方最想杀的人! 只要陈敬死了,很多事情就死无对证。就算有卷宗,也可以被污蔑为伪造。 陈敬的存在,就是悬在镇"北侯旧部,以及所有参与者头上的一把利剑。 他活着的每一秒,都让那些人寝食难安。 “不好!” 第163章 一封空信,滴血的楼阁徽记! 陆渊心中警铃大作。 他之前将陈敬一家保护了起来,但那种保护,是针对康郡王等级的对手。 现在,敌人已经换了。 面对一个连镇北侯府都能在幕后操控的庞大势力,那种程度的保护,根本形同虚设! 他们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一个人在京城里,无声无息地消失。 紧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陆渊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他太专注于朝堂上的交锋,竟然忽略了这个最致命的环节。 这是他的疏忽。 如果陈敬因为他的疏忽而出事,他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这不仅仅是失去一个关键证人,更是对他信念的一次践踏。他要保护的,不就是这些敢于站出来说真话的人吗? “来人!” 陆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一名黑甲卫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 “侯爷。” “林铮呢?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黑甲卫领命而去,身影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陆渊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不行,不能等。 对手的反应速度,只会比他想象的更快。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知道了麒麟殿发生的一切。 康郡王倒了,大皇子被禁足,皇帝把刀交给了自己。 这一连串的消息,足以让那些幕后黑手感到恐慌。 而恐慌,会催生出最疯狂的杀意。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看着侯府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朝着那个名叫陈敬的小小主簿,收拢过去。 京城,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他必须抢在敌人动手之前,把陈敬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保护,而是一场赛跑。 一场和死神,和那群躲在暗处的豺狼的赛跑。 陆渊的拳头,在窗棂上缓缓握紧。 木质的窗格,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 他不能输。 也输不起。 陈敬的命,现在就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书案前,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上面没有字,只有一个古朴的徽记。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一张底牌,原本以为要过很久才会用到。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打开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 林铮,到了。 与此同时,京城,南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深处。 陈敬的家中,灯火早已熄灭。 自从向七皇子递上状纸,又被定国侯的人秘密保护起来后,陈敬一家人就过上了这种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点灯。 窗户用厚厚的木板钉死,只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透气。 食物和水,每隔三天,会由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送来。 那汉子,陈敬认识,是定国侯府的护卫。 这种日子,是煎熬。 但陈敬不后悔。 每当午夜梦回,想起那些因为揭发私盐而被沉江的同僚,想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盐户,他就觉得,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定国侯陆渊,是当世的英雄。 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侯爷身上。 今天,是麒D殿风波的当晚。 消息还没有传到他这个被隔绝的小院里。 陈敬像往常一样,哄睡了妻子和年幼的儿子,自己却毫无睡意。 他躺在冰冷的床板上,睁着眼睛,看着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那一缕微弱的月光。 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 康郡王倒了吗? 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定国侯……他还好吗?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的,木门被推动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一只野猫跳上了门轴。 但在死寂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陈敬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送东西的汉子,三天前才来过,绝不可能现在出现! 而且,那汉子每次来,都会用特定的三长两短的暗号敲门。 绝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推门! 有人进来了! 不是侯府的人!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耳朵,却竖了起来,捕捉着院子里的一切动静。 没有脚步声。 没有衣袂摩擦声。 什么声音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一声轻响,只是他的错觉。 但陈敬知道,那不是错觉。 越是这样安静,就越是可怕。 这说明,来人的身手,高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连侯府安排在暗处的护卫,都没有发出任何警示! 他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咚!咚!咚! 他生怕这声音,会被院子里的“人”听到。 突然。 “啪嗒。” 一声轻响,从他的房门口传来。 很轻,像是一片树叶,落在了地上。 陈敬的身体,剧烈的一颤。 来了! 那东西,就在他的门外! 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有一道无形的视线,正隔着薄薄的木门,落在他的身上。 那视线,没有温度,充满了死气。 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又过了许久。 那道视线,消失了。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陈敬才敢小心翼翼地,从床上坐起来。 他赤着脚,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 他没有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上,向外窥探。 院子里,空无一人。 月光洒在地上,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是,在他的门前,门缝底下,却塞着一个白色的信封。 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署名,没有字迹,一片空白。 陈敬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催命符!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颤抖着手,将门闩轻轻拉开一条缝。 他飞快地伸出手,将那封信捡了进来,然后立刻把门重新闩好。 第164章 陆渊的雷霆决断:去听雨别院! 整个过程,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回到屋内,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陈敬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封信。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划开封口。 从里面,倒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画纸。 他颤抖着,将画纸展开。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只有一幅画。 画的风格极其诡异,用血红色的颜料,勾勒出一座奇特的楼阁。 那楼阁飞檐翘角,层层叠叠,却给人一种阴森诡异,不似人间建筑的感觉。 而在那楼阁徽记的下方,还画着一把匕首。 一把正在往下滴血的匕首。 那血滴,画得栩栩如生,仿佛真的要从纸上滴落下来。 轰! 陈敬的脑子,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 双目圆睁,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绝望。 昆仑阁! 这个徽记,他见过! 在他还未被罢官,在盐运司任职时,曾无意中,从一本记录京城秘闻的杂记上,看到过这个徽记的拓印! 昆仑阁! 京城传说中,最神秘,也最可怕的杀手组织! 传说他们从不接普通的买卖,专为权贵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脏活”。 传说他们的杀手,神出鬼没,从无失手。 被他们盯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 这封信,不是警告。 这是死亡预告!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悲鸣般的嘶吼,从陈敬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拼命地往墙角缩去。 仿佛那张画纸上,有什么可怕的怪物要爬出来一样。 他完了。 他全家都完了! 定国侯也救不了他! 没有人能从昆仑阁的手下活命! 定国侯府,书房。 林铮一身玄甲,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甲胄摩擦,发出沉闷的金属声。 他刚从城外军营巡查回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深夜的寒气。 “侯爷,您找我?” 林铮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 陆渊没有回头,他依旧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出事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林铮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跟在陆渊身边这么久,他从未见过侯爷用这种语气说话。 林铮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侯爷,请吩咐!” “陈敬,有危险。” 陆渊转过身,他的脸色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刚刚想明白,扳倒康郡王,只是拔掉了几根杂草。真正的大鱼,还在水下。而他们,现在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陈敬这个源头。” 林铮的脸色也变了。 他当然知道陈敬是谁,也知道这个证人有多重要。 “侯爷,陈敬一家已经被我们的人保护起来了,安排在南城一处隐蔽的民居,内外都有我们的人盯着,应该……” “不够!” 陆渊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斩钉截铁。 “你以为我们要对付的,还是康郡王那种货色吗?” 陆渊走到书案前,拿起那本灰布封皮的密账,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林铮。 “你自己看。” 林铮接过账册,只看了一眼,他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惊色。 “镇北侯府……” 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 “他们……还活着?” “比活着更麻烦。” 陆渊的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像一群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平时看不见,但破坏力却比摆在明面上的老虎更可怕。” “而现在,这群老鼠,恐怕已经盯上了陈敬。” 陆-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甚至怀疑,他们已经派出了最顶尖的杀手。” “昆仑阁?” 林铮几乎是脱口而出。 作为黑甲卫的统领,京城里有哪些见不得光的势力,他一清二楚。 而昆仑阁,无疑是其中最神秘,也最棘手的一个。 “很有可能。” 陆渊的眼神,变得幽深。 “能在我们黑甲卫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杀人,也只有他们了。” 他几乎可以肯定,就在他与林铮对话的这一刻,昆仑阁的杀手,可能已经找到了陈敬的藏身之处。 甚至,已经动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陆渊的心就猛地一沉。 他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决断。 不能再等了! 每多耽搁一秒,陈敬一家生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林铮!” 陆渊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听我命令!” “卑职在!”林铮猛地挺直了身体。 “昆仑阁要动手了!”陆渊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在林铮的心上,“你亲自带一队最精锐的黑甲卫,立刻去陈敬家,把他全家,秘密转移!” “转移到哪?”林铮立刻问道。 京城虽大,但现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定国侯府目标太大,更容易被盯上。 陆渊眼中寒光一闪。 他走到书案前,将那块刚才取出的玄铁令牌,拍在了桌上。 令牌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 “去七皇子城郊的‘听雨别院’!” 林铮的瞳孔一缩。 听雨别院! 他当然知道这个地方。 那名义上是七皇子的私产,实际上,却是皇帝赐给他,用来暗中培养自己势力的一个据点! 别院之内,不仅有七皇子府的护卫,更有皇帝亲自安排的,一支神秘的禁军小队在暗中驻扎。 明暗双重岗哨,机关遍布,可以说是整个京城防御等级最高的地方之一,甚至比皇宫的某些地方还要森严! “这是七殿下的令牌,”陆渊将令牌推到林铮面前,“是我之前让他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拿着它,别院的守卫会完全听从你的调遣。” “到了那里,将陈敬一家安置在最核心的密室里,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一刻,林铮才真正体会到陆渊的心思缜密到了何种地步。 在一切都还未发生之时,他就已经预备好了这条最安全的退路。 这份深谋远虑,让人心惊。 “是!卑职明白!” 林铮接过令牌,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 他知道,这次任务,非同小可。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转移,更是定国侯府与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庞大势力,第一次正面的,无声的交锋! 第165章 黑夜鬼魅,陆渊的沙盘推演! “快去!”陆渊沉声喝道,“记住,要快,要隐秘!不要走大路,从城西的小路绕过去。动静越小越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卑职领命!” 林铮没有丝毫耽搁,将令牌揣入怀中,对着陆渊重重一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渊走到窗前,听着府内传来的,几声极其轻微的,人员调动的声音。 他知道,林铮已经点齐了人手,出发了。 一群黑夜中的鬼魅,正朝着南城那条小巷,疾驰而去。 希望……还来得及。 陆渊的拳头,再次握紧。 他的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复杂。 赵乾,你给我的这把刀,还真是够快啊。 快到……差点就伤了我自己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 既然已经亮了剑,那就看看,到底是谁的剑,更锋利! 夜,更深了。 定国侯府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十几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迅速地从门缝中滑出,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落地无声,仿佛每个人都是黑夜的一部分。 为首的,正是身披黑色斗篷,将玄甲完全遮盖起来的林铮。 他的脸上,带着一张最普通不过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分头行动,按预定路线,南城槐树巷,丙字柒号院,汇合!” 林铮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是!” 十几名黑甲卫精锐,同样用气声回应。 下一刻,他们便分散开来,两人一组,瞬间融入了周围纵横交错的黑暗小巷之中。 没有激烈的马蹄声,没有盔甲的碰撞声。 他们就像一群在城市阴影中穿行的猎豹,用最快的速度,最隐秘的方式,扑向自己的目标。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 街角的更夫,刚刚敲响三更的梆子,声音还在空中回荡,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就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有十几名致命的杀神,刚刚一闪而过。 林铮没有和任何人一组。 他独自一人,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危险的一条路线——飞檐走壁。 他的身影,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如同狸猫般轻盈地起落。 每一次跳跃,都精准地落在瓦片的缝隙处,不发出一丝声响。 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的斗篷,猎猎作响。 他的心,却静如止水。 但在这份平静之下,是火山爆发般的急切。 侯爷的判断,从未出过错。 他说有危险,那就一定有天大的危险。 他只恨自己不能肋生双翼,立刻飞到陈敬的身边。 那个手无寸铁的书生,此刻,或许正在经历着他一生中最恐怖的时刻。 林铮的脚下,再次发力,速度又快了几分。 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化作了一道淡淡的黑线,朝着南城的方向,疾速掠去。 …… 书房内。 陆渊并没有去休息。 他让人取来了一副最详尽的京城地图,平铺在宽大的书案上。 地图上,街道、坊市、衙门、府邸,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和暗渠,都有所体现。 这是黑甲卫花费了数年时间,才绘制出的绝密之物。 陆渊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他的指尖,从南城槐树巷的那个红点开始,一路向西,再转向北,最终,停在了城郊的“听雨别院”。 这是他为林铮规划的最优转移路线。 这条路线,避开了所有主干道,也绕开了几大卫所和巡城营的驻地,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被发现的可能。 但是,陆渊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昆仑阁的人,不是傻子。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动手,或者正准备动手,就一定会考虑到目标被转移的可能。 那么,他们会选择在哪里设下埋伏? 陆渊的思维,开始进入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 他不再是定国侯陆渊。 此刻,他将自己,代入成了昆仑阁的指挥者。 一个冷酷、精准,为了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杀手头领。 首先,城内动手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京城卫戍的布防图,对于昆仑阁这样的组织来说,或许不是秘密。 但在天子脚下,搞出太大的动静,无异于自寻死路。 哪怕他们能成功灭口,事后的清查,也足以让他们元气大伤。 所以,最好的伏击地点,在城外。 陆渊的手指,开始在从城门到听雨别院的几条必经之路上,来回移动。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疯狂地计算着所有可能性。 时间、地形、光线、人流…… 每一个因素,都被他纳入了考量范围。 “出城之后,有三条路可以抵达听雨别院。” 陆渊的嘴里,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呢喃。 “东边的大道,最为平坦,但紧邻京畿大营,他们不敢。” “西边的山路,太过崎岖,马车无法通行,除非他们放弃陈敬的家人,只带走陈敬一人。但这不符合林铮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选择全家转移。” “那么,只剩下中间这条路了。” 陆渊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那是一片被标记为“乱葬岗”的区域旁边,有一片茂密的树林。 这条路,是古代的驿道,如今已经半废弃。 路况尚可,足以让马车通行。 而且,位置偏僻,人迹罕至。 最关键的是,那片密林,长达三里,地势复杂,是天然的伏击场。 一旦进入,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口袋。 进退两难。 “就是这里了。” 陆渊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昆仑阁要动手,一定会选择这个地方。 他们会算准林铮为了隐蔽,会选择这条半废弃的驿道。 然后,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 陆渊的手,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转移和救援。 从他意识到镇北侯府是幕后黑手的那一刻起,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而这一次的转移,就是他对昆仑阁,对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庞大势力,下的第一封战书! 第167章 必经之路,风声鹤唳的密林 然而,在下一个岔路口,他们的马车,却脱离了热闹的商队。 在一名伪装成行脚商的黑甲卫的指引下,马车拐上了一条向北的,明显要颠簸许多的小路。 这条路,陈敬不认识。 道路两旁,是黑黢黢的田野和树林,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车轮压在碎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陈敬刚刚放松下去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将……将军……” 他颤抖着声音,回头想问车厢里的林铮。 “专心驾车。” 车厢里,传来林铮平静而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陈敬打了个哆嗦,再也不敢多问,只能死死地握住缰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那片无尽的黑暗。 他不知道,就在他的马车拐上小路的同时。 远处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上,两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跟上去了。”其中一人用气声说道。 “通知前面的人,鱼儿……上钩了。”另一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阴冷而嘶哑。 说完,两道黑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马车在颠簸的小路上,又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前方的路,变得愈发狭窄。 道路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茂密,巨大的树冠在夜空中交织在一起,将本就稀疏的月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马车,驶入了一片密林。 一进入这片林子,周围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低语。 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 陈敬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 他感觉,自己像是驶入了一个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的嘴里。 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片阴影,都像是一个潜伏的杀手,随时会扑出来,将他撕成碎片。 车厢内。 陈敬的妻子,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将头埋在膝盖里,全身抖得像筛糠。 只有林铮,依旧稳如泰山。 他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 但他的耳朵,却在微微耸动,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风声、虫鸣、树叶的摩擦声、车轮的滚动声…… 所有的声音,都汇入他的脑海,构成了一幅立体的,无形的地图。 他知道,这里,就是侯爷在地图上点出的那个地方。 伏击,随时可能发生。 他身边,除了伪装成车夫的陈敬,车厢里只有他和陈敬的妻儿。 而其他的黑甲卫,则化整为零,远远地缀在马车的四周,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这是侯爷的安排。 用这辆马-车作为诱饵,将敌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林铮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刀柄。 刀柄的温度,已经被他的掌心捂热。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了最佳。 他在等。 等敌人出手的那个瞬间。 马车又往前行驶了大约一里路。 密林深处,光线愈发昏暗,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只有马车前头挂着的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黑暗中,投射出两道微弱的光柱,勉强照亮了前方数尺的道路。 那盏灯笼,此刻看起来,不像是指引方向的明灯,更像是吸引飞蛾的鬼火。 陈敬的心理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发白。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不断地滑落,滴进他的眼睛里,又涩又疼。 但他不敢去擦。 他甚至不敢眨眼。 他怕自己一眨眼,黑暗中就会扑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这时。 “吁——” 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敬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在前方的道路中央,横着一棵巨大的,被拦腰截断的树干,正好堵住了去路。 而在树干旁边,一辆同样拉着货物的马车,翻倒在地,车轮还在“吱呀呀”地空转着。 一名车夫打扮的人,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 拉车的马,脖子上插着一支黑色的羽箭,正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将军……” 陈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车厢里,没有回应。 但陈-敬能感觉到,一股冰冷而锐利的杀气,从车厢内,弥漫开来。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死寂。 密林中的死寂,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那辆翻倒的马车,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那匹还在垂死挣扎的马,构成了一幅充满了不祥与死亡气息的画面。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钻入陈敬的鼻孔,让他一阵反胃。 “怎么……怎么办?” 陈敬的声音,细若蚊蝇。 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逃? 往哪里逃?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神出鬼没的杀手? 车厢里,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但陈敬能感觉到,那股从车厢里散发出的杀气,越来越浓烈。 浓烈到,仿佛已经变成了实质,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他不知道,此刻的车厢内,林铮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他的手,稳稳地按在刀柄上,拇指,已经轻轻地推开了刀锷。 只待一声令下,这把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宝刀,便会再次出鞘。 他的目光,透过车厢的布帘缝隙,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那棵倒下的树,那辆翻倒的车,看似是寻常的劫道,但林铮却从中,嗅到了一股精心策划的味道。 太干净了。 现场除了血迹,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这说明,那个“车夫”,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毙命的。 这是暗杀,不是劫道。 昆仑阁的杀手,终于不愿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他们亮出了獠牙。 林铮没有立刻下令。 他在等。 他在等敌人先沉不住气。 在这种情况下,谁先动,谁就先暴露。 他身边的黑甲卫精锐,已经像经验丰富的猎人,散布在周围的丛林里,张开了无形的网。 现在,就看是鱼儿先死,还是网先破了。 第168章 凄厉悲鸣,林铮拔刀:有埋伏! 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那匹中箭的马,抽搐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脖子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陈敬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终于。 拉着陈敬这辆马车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它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用蹄子刨着地,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粗重喘息声。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那匹拉车的马,毫无征兆地,突然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悲鸣! 那声音,尖锐而痛苦,划破了死寂的夜空,让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在陈敬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马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就像一座小山般,重重地朝着侧面倒了下去! “轰隆!” 巨大的声响,在密林中回荡。 地面,都为之震动了一下。 马车,因为失去了拉力,猛地向前一顿,然后,重重地停了下来。 陈敬整个人,都从车夫的位置上,被这股巨大的惯性,甩了下来。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顾不上满身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回头看去。 只见那匹健壮的马,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它的脖颈处,插着一支和刚才那匹马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的羽箭! 箭矢,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入,精准地切断了它的大动脉和脊椎。 一击毙命! 林铮的心头,猛地一沉。 好精准的箭法! 好狠的手段! 对方没有直接攻击马车,而是先射杀马匹。 这是要将他们,彻底困死在这里! “咻!” 几乎在马匹倒地的同一时间,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另一个方向,骤然响起! 目标,不是马车,而是坐在地上,已经吓傻了的陈敬! 这一箭,快如流星,毒如蛇吻! “小心!” 林-铮的暴喝声,终于从车厢内响起。 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从车厢里猛地窜出! “当!”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在陈敬的耳边炸响。 火星四溅! 那支夺命的羽箭,被一把凭空出现的长刀,精准地格挡开来,斜斜地钉在了旁边的树干上,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林铮手持长刀,挡在陈敬的身前,身形笔直,宛如一尊不可撼动的铁塔。 他冰冷的目光,扫向箭矢射来的方向,那片深沉的黑暗。 “有埋伏!” 林铮的吼声,蕴含着内力,传遍了整片密林。 “保护陈先生!”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 “唰!唰!唰!” 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从周围的黑暗中,同时现身! 他们手持制式长刀,迅速地将马车和陈敬,围在了中央,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圆形战阵。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黑甲卫,终于露出了他们的獠牙! 然而,林子,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敌人,在射出那两箭之后,便再次隐匿了身形。 仿佛,他们只是为了试探。 林铮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他能感觉到,有无数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锁定着他们。 他们,已经被包围了。 包围他们的,是一群顶尖的,以杀戮为生的猎手。 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空气,凝固了。 风声似乎都停止了,只剩下黑甲卫们沉稳而压抑的呼吸声。 每一个卫士,都将身体的重心压低,手中的长刀横在胸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黑暗的角落。 他们组成的圆形战阵,像一个布满了尖刺的刺猬,无懈可击。 陈敬被两名护卫架着,拖到了战圈的中央,紧挨着马车。 他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死死地抓住身边护卫的胳膊,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的妻子,在车厢里,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但很快,就被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在这种时候,任何声音,都可能成为敌人判断位置的依据。 林铮站在战阵的最前方,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的目光,如同雷达一般,扫过眼前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知道,敌人就在那里。 他们像一群耐心的狼,在等待最佳的攻击时机。 等待他们的阵型,出现一丝一毫的松懈。 “装神弄鬼!” 林铮身边,一个性格略显急躁的黑甲卫小旗,低声咒骂了一句。 “有种就出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闭嘴!” 林铮头也不回地低喝道。 “收摄心神,他们要的就是我们心浮气躁!” 那名小旗心中一凛,立刻闭上了嘴,眼神重新变得专注。 就在这时! “咻!咻!咻!咻!” 四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四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同时响起! 四支黑色的羽箭,如同四道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目标不是战阵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战阵中央,那盏唯一的光源——马车上悬挂的灯笼! “噗!噗!噗!噗!” 四声轻响,几乎不分先后。 灯笼的四个面,被羽箭精准地贯穿。 里面的烛火,瞬间熄灭。 最后的光明,消失了。 整片密林,彻底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好!” 林铮心中暗叫一声。 对方的战术,清晰而致命。 先断其行,再绝其光。 他们要利用黑暗,来抵消黑甲卫战阵的优势! “守住阵型!背靠背!” 林铮的吼声,在黑暗中响起,给所有队员下达了最清晰的指令。 黑甲卫们训练有素,几乎在灯笼熄灭的瞬间,就调整了阵型。 他们两人一组,背靠着背,将防御范围,覆盖到了三百六十度的每一个角落。 也就在这一刻。 杀戮,开始了。 没有喊杀声,没有兵器的碰撞声。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划破空气的“嗤”响。 和一声压抑的闷哼。 林铮左手边的一名黑甲卫,身体猛地一僵。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截漆黑的,带着倒钩的刀尖,从他的心脏位置,透体而出。 鲜血,顺着刃尖,无声地滴落。 在他的身后,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鬼魅身影,一击得手,便立刻抽刀后退,没有丝毫恋战。 快到极致! 狠到极致! 第169章 昆仑阁的鬼魅,黑甲卫的血战 “小六!” 与那名卫士背靠背的同伴,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发出了一声悲愤的低吼。 但他不敢回头。 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动,阵型就会出现更大的缺口。 他只能用后背,死死地抵住同伴正在失去温度的身体,手中的长刀,握得更紧了。 一个! 只一个照面,他们就损失了一名兄弟! 林铮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能感觉到,那些杀手,就像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在他们战阵的周围,高速地游走着。 他们不与你正面硬拼,只是利用速度和诡异的身法,寻找那转瞬即逝的破绽。 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啊!” 又一声短促的惨叫。 右后方,又一名黑甲卫,被一把从脚下阴影中刺出的短剑,划开了大腿的动脉。 鲜血,喷涌而出。 那名卫士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劈下,却只砍中了一道残影。 他踉跄着,单膝跪地,却依旧用刀,死死地守住自己的位置。 “该死!” 林铮怒吼一声,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会被这群鬼魅,一点一点地,全部蚕食掉! “变阵!三才连环阵!” 林铮下达了新的命令。 “以我为锋,向东南方向,突围!” “是!” 剩下的黑甲卫,齐声怒吼。 他们的阵型,瞬间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固守原地,而是变成了一个以林铮为箭头的,不断旋转的攻击阵型。 三人一组,互为犄角,攻守兼备。 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绞肉机,朝着东南方向,硬生生地冲了过去! “杀!” 林铮一马当先,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匹练,将前方的黑暗,都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不再去寻找那些鬼魅的身影,而是用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进行无差别的范围攻击! 刀光所及之处,树木断折,碎石飞溅! “当!” 终于,他的刀,砍中了实物。 黑暗中,迸发出一串耀眼的火星。 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从刀身传来,让林铮的手臂,都为之一麻。 好强的力道! 对方,终于派出了硬手! 一道比周围的黑暗,更加深沉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现身。 他手中,握着一对造型奇特的,如同弯月般的短刃。 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的,纯黑色的面具。 只露出一双眼睛。 一双充满了死气,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黑甲卫统领,林铮。” 那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你的命,我们昆仑阁,收了。” “狂妄!” 林铮怒喝一声,再次欺身而上。 长刀,大开大合,势如奔雷,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朝着那黑面人,当头劈下! 黑面人没有后退。 他手中的弯月双刃,在空中划出两道诡异的弧线,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迎向了林铮的长刀。 “叮叮当当!”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在密林中炸响。 两人瞬间,就交手了十几个回合! 刀光剑影,快到让人眼花缭乱。 而就在林铮被黑面人缠住的同时。 其余的黑甲卫,也陷入了苦战。 更多的鬼魅身影,从黑暗中涌出。 他们不再试探,而是发动了总攻。 兵器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战况,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黑甲卫虽然悍不畏死,战阵精妙。 但昆仑阁的杀手,数量更多,身法更诡异,手段更毒辣。 不断有黑甲卫,受伤,倒下。 那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圆形战阵,正在被一点点地压缩,瓦解。 陈敬缩在马车旁边,听着耳边传来的厮杀声,整个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知道,这些悍不畏死的勇士,都是为了保护他而战。 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像一个累赘一样,躲在后面,瑟瑟发抖。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感,淹没了他。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近在咫尺。 陈敬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负责保护他的两名黑甲卫中的一个,胸口,被一把从背后偷袭的匕首,洞穿了。 那名卫士的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陈敬。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吐出了一口血沫。 然后,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 在他的身后,一个瘦小的,如同猴子般的杀手,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已经完全暴露在外的,陈敬!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陈敬。 那个如同猴子般的杀手,眼中闪烁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光芒。 他手中的匕首,还在滴着黑甲卫温热的血。 他没有立刻上前,似乎很享受陈敬脸上那极致的恐惧。 “不!” 陈敬的妻子,在车厢里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另一名仅存的,护在陈敬身前的黑甲卫,怒吼一声,转身一刀劈向那名杀手。 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背后,空门大开。 两道无声无息的黑影,如同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手中的短剑,一左一右,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后心和腰肋! “呃……” 这名忠勇的卫士,身体剧烈地一颤,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过头,看了一眼马车的方向。 眼神中,充满了不甘和愧疚。 “保护……先生……” 他喃喃地说出最后一句话,便轰然倒地。 至此,护在陈敬身边的最后两道屏障,也倒下了。 他和他的一家,彻底暴露在了这群死神的面前。 那猴子般的杀手,狞笑一声,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朝着陈敬扑了过来! 那滴血的匕首,在他的手中,划出了一道死亡的弧线。 陈敬吓得闭上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仿佛已经能感觉到,那冰冷的刀锋,即将割开自己喉咙的触感。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他的耳边炸开。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那个猴子般的杀手,以一种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 第170章 绝境中的信号,陆渊的后手! 他的胸口,整个都凹陷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像一个破麻袋一样,撞在远处的一棵大树上,然后软软地滑落,没了声息。 一道高大而魁梧的身影,挡在了陈敬的面前。 是林铮! 他竟然在与那黑面首领的激战中,强行抽身,一脚踹飞了这个企图下杀手的刺客!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的左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半边玄甲。 那是被黑面首-领的弯月刀,划开的。 “统领!” 剩下的几名黑甲卫,看到林铮受伤,都是大惊失色。 “我没事!” 林铮低吼一声,用力撑住地面,强行稳住身形。 他看了一眼周围。 情况,已经糟糕到了极点。 他带来的十几名精锐,此刻,还能站着的,只剩下不到五人。 而且,个个带伤。 他们被压缩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背靠着马车,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而昆仑阁的杀手,虽然也付出了几具尸体的代价,但主力尚在。 那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黑面首领,正一步步地,朝着他逼近。 “林铮,你很不错。” 黑面首领的声音,依旧沙哑而难听。 “能在我手下撑这么久,还能分心救人,整个京城,你是第一个。” “只可惜,到此为止了。” 他的眼中,杀机暴涨。 他能看出来,林铮已经是强弩之末。 林铮喘着粗气,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到刀身上,再滴落到地上。 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不能倒下。 他要是倒下了,侯爷交代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陈敬一家,也必死无疑。 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林铮的大脑,飞速运转。 突围,已经不可能了。 固守,也只是等死。 难道,今天真的要全军覆没在这里?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他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陆渊在临行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要犹豫。” 当时,陆渊递给了他一个不起眼的小竹筒。 “捏碎它,会有人来帮你们。” 后手! 侯爷还有后手! 林铮的心中,瞬间燃起了一股狂喜和希望!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竹筒。 他的动作,极其隐蔽。 对面的黑面首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再废话,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手中的弯月双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直取林铮的咽喉! 他要一击,了结这位黑甲卫统领! “就是现在!” 林铮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没有去抵挡那致命的双刃,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竹筒,狠狠地捏碎!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竹子碎裂的声音响起。 一股无色无味的奇异香气,从竹筒中,瞬间弥漫开来。 那香气,随风飘散,看似普通,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 黑面首领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心中,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的攻势,变得更加凌厉! 他要在对方的援军赶到之前,解决掉所有人! 林铮面对这必杀的一击,不退反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黑甲卫,死战!”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到了手中的长刀之上,用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迎着那黑面首领,劈了过去! 他要用自己的命,为侯爷的后手,争取最后的时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嗖!嗖!” 一阵密集地,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箭雨,毫无征兆地,从密林的更深处,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箭矢,和昆仑阁那刁钻狠毒的黑箭完全不同。 它们带着一股堂堂正正,无可匹敌的军中杀伐之气! 箭矢上,甚至还绑着浸了油的布条,在空中,燃起了一片熊熊的火光! 火箭! 无数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也将林中所有昆仑阁杀手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那些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的鬼魅,在突如其来的强光下,都出现了瞬间的失神和慌乱。 “啊!” “有埋伏!” 惨叫声,此起彼伏。 昆仑阁的杀手阵型,瞬间大乱。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在这片他们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猎场里,竟然还隐藏着另一拨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名黑面首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攻势一滞。 他猛地抬头,看向火箭射来的方向。 只见在密林的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排排手持强弓的士卒。 他们衣着朴素,像是普通的乡勇村民。 但他们身上那股铁血肃杀之气,那张弓搭箭的娴熟姿态,却明白无误地昭示着他们的真实身份。 ——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 而在那群弓箭手的最前方,一个身材壮硕,满脸虬髯的汉子,放下了手中的一张巨弓,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而又狰狞的笑容。 他看着场中陷入混乱的昆仑阁杀手,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洪钟。 “奉侯爷之命,前来送昆仑阁的各位……上路!” 王家村的……乡勇?” 黑面首领的脑子里,闪过一丝荒谬的念头。 他当然知道这附近有个王家村,昆仑阁的情报里,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以打猎和农耕为生的村落。 可眼前这群人,哪里有半分乡勇的样子! 那拉弓的姿势,那眼神中的杀气,那箭雨覆盖的精准度,分明是只有在尸山血海里才能磨炼出的百战精兵! “撤!” 黑面首领当机立断,发出了沙哑的嘶吼。 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从一开始,陆渊的目标,就不是保护陈敬那么简单。 他是想借此机会,将他们昆仑阁伸出来的这只爪子,给彻底剁掉! 然而,想撤,已经晚了。 那名叫王大柱的虬髯汉子,狞笑一声。 “想走?问过俺手里的家伙了吗?” 他大手一挥。 “放!” 第二波火箭雨,再次呼啸而至。 这一次,箭雨覆盖的范围,不再是场中,而是昆仑阁杀手们可能撤退的所有路线! 第171章 谁是猎物,王大柱的屠宰场! “ 火焰,封锁了去路。 也彻底断绝了他们逃生的希望。 “跟他们拼了!” 一名昆仑阁杀手,眼见退路被断,凶性大发,嘶吼着朝着王大柱的方向冲了过去。 然而,他刚冲出没几步。 “噗!” 一支冷箭,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射出,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王大柱的身后,几名同样打扮成猎户的老兵,放下了手中的弓,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跟他们比箭? 班门弄斧! 场中的局势,瞬间逆转。 原本是猎人的昆仑阁杀手,此刻,彻底变成了笼中的困兽。 林铮趁着黑面首领心神大乱的瞬间,强忍着伤口的剧痛,一刀逼退对方,迅速回到了己方阵中。 “结阵!收缩防御!” 他大声命令道。 剩下的几名黑甲卫,迅速靠拢,用盾牌和身体,将陈敬一家,牢牢地护在身后。 他们不需要再进攻了。 他们只需要,看着这群不可一世的杀手,如何被“乡勇”们,屠杀殆尽。 “杀!” 王大柱再次下达了命令。 这一次,不再是箭雨。 而是冲锋! 上百名手持朴刀、猎叉,甚至锄头铁锹的“村民”,从密林的四面八方,呐喊着冲了出来。 他们看似装备杂乱,但冲锋的阵型,却丝毫不乱。 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和身边的人,保持着最有效的攻击和防御距离。 这是一支军队! 一支伪装成村民的,可怕的军队! 昆仑阁的杀手们,彻底陷入了绝望。 他们的优势,在于隐匿、速度和诡异的刺杀技巧。 可在这种被火光照得通明,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正面战场上,他们的那点技巧,显得如此可笑。 一名杀手,刚刚用诡异的身法,躲过了一记当头劈下的朴刀。 还没等他喘口气,旁边,一把锋利的猎叉,就狠狠地捅进了他的肋下。 另一名杀手,试图故技重施,潜入阴影。 可他刚一动,就被三四个“村民”围住,乱刀砍成了肉泥。 这根本不是一场战斗。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屠宰! 那些所谓的“村民”,下手又狠又准,招招都是军中搏杀的致命招式。 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对生命的漠视。 仿佛,他们不是在杀人,只是在宰杀一群闯入田地的野猪。 林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充满了震撼。 他知道侯爷有后手,却没想到,后手竟然是这样一支可怕的力量! 这些人,到底是谁? 侯爷是什么时候,在京城郊外,布下了这样一支奇兵? 他看着那个指挥若定的虬髯大汉王大柱,心中充满了疑问。 而此刻,场中唯一还能站着的昆仑阁杀手,只剩下了那个黑面首领。 他被王大柱和另外几名看似头领的“村民”,死死地围在了中央。 他的身上,也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那张纯黑色的面具上,溅满了鲜血,显得愈发狰狞。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面首领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他败了。 败得一塌糊涂。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败给了谁。 王大柱扛着那把比常人胳膊还粗的巨弓,走到他的面前。 他上下打量了黑面首-领一番,咧嘴一笑。 “俺们?俺们就是王家村的村民啊。” “只不过,在来这之前,俺们还有个名字。” 王大柱的笑容,变得有些森然。 “镇北军,斥候营,第三都,都头,王大柱。” 他指了指身后的那些“村民”。 “他们,也都是。” 轰! 黑面首领的脑子,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镇北军! 竟然是镇北军的余部! 陆渊,他竟然收拢了镇北侯府倒台后,流散在外的那些老兵! 他不仅收拢了他们,还把他们,变成了自己手中,最锋利,也最隐蔽的一把刀! 用镇北军的旧部,来杀镇北侯府的“传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 何等的……狠辣! “陆渊……你好狠……” 黑面首领惨笑一声,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输了。 输得不行。 “侯爷说了,”王大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留个活口。” 他看向黑面首领。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要俺帮你?” 黑面首领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突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想从我嘴里问出东西?做梦!” 笑声中,充满了疯狂和决绝。 他猛地一咬牙! 一股黑血,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神中的生机,迅速地消散。 服毒自尽! 王大柱皱了皱眉,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 “啧,牙里藏毒,是条汉子,可惜了。” 他摇了摇头,站起身,目光转向了林铮。 两个分属不同系统,但同样效忠于陆渊的男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林铮拖着受伤的身体,走了过来,对着王大柱,郑重地抱拳。 “黑甲卫统领,林铮。多谢王都头,率众来援。” “林统领客气了。”王大柱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都是为侯爷办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死的黑甲卫尸体,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 “兄弟们的仇,俺们帮你报了一半。剩下的,等侯爷下令,俺们再去昆仑阁的老巢,把他整个都给端了!” 林铮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黑面首领的尸体旁,蹲下身。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昆仑阁的首领,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伸出手,在那具尸体上,摸索起来。 突然,他的手,停在了尸体的腰间。 在那里,他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令牌一样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借着火光一看,林铮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令牌。 那是一块腰牌。 一块用上好玄铁打造,象征着身份的腰牌。 腰牌的一面,刻着昆-仑阁那诡异的楼阁徽记。 而在另一面,则用阳文,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赵谦! 第172章 大皇子的腰牌,陆渊的连环计! 夜风,吹过血腥的密林。 火光,在林铮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块玄铁腰牌,仿佛要把它看穿。 赵谦! 大皇子,赵谦! 这个名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林铮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幕后黑手是镇北侯的某个心腹大将,想过是某个隐藏极深的朝中巨擘。 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把捅向陈敬的刀,这支指挥昆仑阁的黑手,竟然会是大皇子赵谦! 怎么可能? 赵谦,刚刚才在麒麟殿,因为宗亲之事,被陛下严厉斥责,禁足东宫。 他怎么会和镇北侯的余孽搅和在一起? 又怎么会成为昆仑阁的幕后主使? 这完全不合逻辑! 林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块腰牌是伪造的。 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块腰牌的材质,是皇家特供的玄铁,上面有独特的暗纹,民间根本无法仿制。 更重要的是,腰牌上,那股属于赵谦本人的,微弱而独特的气息,做不了假。 林铮作为黑甲卫统领,曾多次护卫皇子出行,对这种皇室成员独有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这块腰牌,千真万确,就是大皇子赵谦的私人物品! 一个可怕的,但却无比合理的推论,在林铮的心中,逐渐成型。 大皇子赵谦,和镇北侯的残余势力,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康郡王等宗亲,只是他们推到明面上的,用来敛财和搅乱朝局的棋子。 而昆仑阁,则是他们手中,用来铲除异己的,最锋利的刀! 今天,在麒麟殿上,赵谦之所以会跳出来,联合宗亲,拼死也要置陆渊于死地。 不仅仅是为了保住那些宗亲,更是为了保住他自己! 因为他知道,一旦陆渊彻查下去,最终,一定会查到他的头上! 想通了这一切,林铮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好大的一盘棋! 好深的心机! 这位看似鲁莽冲动的大皇子,竟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布下了如此一张弥天大网! 如果不是侯爷行事缜密,步步为营,今晚,他们这些人,恐怕真的要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片密林之中了。 “林统领,怎么了?” 王大柱看到林铮脸色不对,凑了过来,伸头看了一眼那块腰牌。 “哟,这不是大皇子殿下的腰牌吗?怎么会在这家伙身上?” 王大柱虽然久在“乡野”,但眼力却毒辣得很。 林铮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腰牌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 他站起身,对着王大-柱,沉声道:“王都头,此物事关重大,我必须立刻回府,面呈侯爷。” “这里……就拜托你了。” 他指了指满地的尸体和狼藉。 “林统领放心。”王大柱拍了拍胸脯,瓮声瓮气地说道,“俺们镇北军斥候营出身,最擅长的,就是打扫战场。保证天亮之前,这里连一根毛都找不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至于这些兄弟……” 王大柱看了一眼那些战死的黑甲卫,神情肃穆。 “俺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他们好生安葬。等将来,再请侯爷,为他们立碑!” “多谢!” 林铮重重地抱拳,然后,不再耽搁,转身便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惊天的发现,告诉侯爷! 他有一种预感,这块腰牌的出现,将会掀起一场比麒麟殿风波,更加恐怖的滔天巨浪! …… 定国侯府,书房。 陆渊依旧没有睡。 他站在那幅巨大的京城地图前,静静地等待着。 他在等林铮回来,也在等王大柱的消息。 虽然他对自己的布置很有信心,但只要结果没有出来,他的心,就始终悬着。 终于,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暗号。 是林铮回来了。 陆渊的心,定了下来。 他转身,拉开书房的门。 林铮的身影,带着一身的血气和寒意,出现在门口。 他的左肩,已经被简单地包扎过,但依旧有血迹,渗透了纱布。 “侯爷!” 林-铮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和后怕。 “卑职……幸不辱命!陈敬一家,已由王都头的人,护送至听雨别院,安然无恙!” “起来说话。” 陆渊扶起他,目光落在他肩膀的伤口上,眉头微皱。 “受伤了?” “皮外伤,不碍事。”林铮摇了摇头,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玄铁腰牌,双手呈上。 “侯爷,我们在昆仑阁首领的尸身上,发现了这个!” 陆渊接过腰牌。 借着烛光,当他看清楚腰牌背面的那两个字时,他的瞳孔,并没有像林铮预想的那样,剧烈收缩。 他的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静静地摩挲着那块冰冷的腰牌,片刻之后,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赵谦……赵谦……”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幽深无比。 “我本以为,你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愚蠢的棋子。” “没想到,你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执棋人。” 林铮看着陆渊平静的反应,心中充满了困惑。 “侯爷,您……您早就猜到了?” 陆渊将腰牌,轻轻地放在书案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天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夜空,淡淡地说道: “我没有猜到是他。但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 “一个自作聪明,以为能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镇北侯府的势力,何其庞大?康郡王贪婪,却没有那个脑子。赵谦冲动,却没有那个威望。他们能勾结在一起,背后,必然还有一个更高层,也更核心的人物在穿针引线。” “这个人,需要一个足够尊贵的身份,来压服那些骄兵悍将;也需要一个足够愚蠢的代理人,来替他冲锋陷阵。” 陆渊转过身,看着林铮,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第173章 侯爷的阳谋,去大理寺报案! 陆渊站起身,走到林铮面前,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你想想,定国侯府的关键证人,在京郊遇袭,护卫死伤惨重!我定国侯府的黑甲卫统领,亲自去大理寺报案!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会在京城掀起多大的波澜?” “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京城百姓会怎么议论?” “他们会说,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子脚下,动定国侯的人?” “他们会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件案子上!聚焦到大理寺的身上!” “如此一来,大理寺卿崔钰,他就没有了和稀泥的可能!他必须查,而且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给全天下一个交代!” “这件案子,就从一件可以被私了的秘案,变成了一件万众瞩目的公案!” “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他再想动手脚,就要掂量掂量,会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被天下人唾骂!” “我们,就从被动的棋子,变成了执棋的人!我们可以利用舆论,利用大理寺,一步步地,逼着他从黑暗里走出来!” 一番话,说得林铮是热血沸腾,茅塞顿开! 原来如此! 原来侯爷的用意,竟然如此深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计谋了,这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摆在台面上的阳谋! 我知道你想借刀杀人,但我偏不接你的刀。 我直接把桌子掀了,让所有人都来看你还怎么演戏! “卑职明白了!” 林铮“噗通”一声,再次单膝跪地,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侯爷深谋远虑,卑职万分钦佩!” “只是……报案的时候,该如何说?这腰牌,要不要呈上去?” “不。”陆渊断然摇头。 “这张王牌,现在还不是亮出来的时候。你记住,你手里,没有任何关于大皇子的证据。” “你只需要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大理寺就行。” 陆渊的眼神变得幽深。 “你要强调三点。” “第一,敌人训练有素,出手狠辣,绝非普通匪寇,背后必有主使!” “第二,敌人使用的毒药,罕见,见血封喉,是重要的追查线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渊盯着林铮的眼睛,“你要告诉大理寺,你们拼死一战,留下了一个活口!” “活口?” 林铮一愣,“侯爷,昆仑阁的首领不是已经服毒自尽了吗?” “他是死了。”陆渊的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但我们可以说,他没死透,被我们救回来了。只是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正在我定国侯府的秘牢之中,由神医进行救治。” 林铮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他懂了! 他又懂了! 这是一个诱饵! 一个能让所有鲨鱼都为之疯狂的血腥诱饵! 那个所谓的“活口”,就是悬在幕后真凶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他不知道这个活口是真是假,但他不敢赌! 他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灭口! 只要他一动,就必然会露出马脚! “高!实在是高!” 林铮忍不住在心里狂呼。 侯爷的计策,简直是天衣无缝,一环套一环! 他感觉自己跟在侯爷身边,每天学到的东西,比过去十年加起来都多! “去吧。”陆死渊挥了挥手,“记住,到了大理寺,姿态要做足。你不仅是定国侯府的统领,更是一个为枉死弟兄讨还公道的袍泽。你的悲伤,你的愤怒,都是最锋利的武器。” “卑职,领命!” 林铮重重一抱拳,眼神里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如火的战意和坚冰般的决绝。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天,快亮了。 一场席卷整个京城的风暴,即将在他踏出侯府大门的那一刻,正式拉开序幕! 陆渊站在窗前,看着林铮远去的背影,眼神幽邃。 他拿起那块属于赵谦的腰牌,在指尖轻轻转动。 “赵谦……你这颗棋子,还有大用。” “那个躲在你身后的人,你以为你很高明吗?” “你送我一把刀,想让我杀人。” “我便如你所愿。” “只是,这把刀,最终会落在谁的脖子上,就由不得你了。” 他将腰牌收起,目光投向皇宫的方向。 一场大戏,即将开锣。 他很期待,那些自以为是的执棋者,在发现自己也成了棋子时,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风,从窗口灌入,吹动了书案上的烛火。 火光摇曳,将陆渊的身影,拉得悠长而神秘。 他抬起手,轻轻一拂,烛火熄灭。 书房,陷入了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 卯时三刻,天色微明。 寂静了一夜的京城,开始从沉睡中苏醒。 朱雀大街上,早起的摊贩打着哈欠支起摊子,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从街口传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循声望去,然后,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一行人,正缓步走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 他没有穿官服,也没有披铠甲,只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孝衣。 那张素来冷硬如铁的面庞上,布满了悲怆与肃杀。 他的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暗红色的血迹渗透出来,触目惊心。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身穿孝衣的妇人,她们的怀里,各抱着一个黑布包裹的灵位。 两个妇人,一路走,一路压抑地抽泣着,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心头一酸。 “那……那不是定国侯府的林统领吗?” 一个眼尖的商贩,认出了为首那人的身份,失声惊呼。 “真的是林统领!他怎么穿成这样?还受了伤?” “他身后的妇人是谁?她们抱着的是谁的灵位?” “出大事了!一定是出大事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林铮一行人的身上,充满了惊疑和猜测。 林铮对周围的议论声,充耳不闻。 他的眼神,始终锁定着朱雀大街的尽头——那座象征着大乾律法最高威严的衙门。 大理寺! 第174章 状告大理寺,林铮的滔天怒火! 他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围观者的心坎上。 他身上的悲愤与杀气,交织成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重起来。 终于,他走到了大理寺那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前。 衙门口,几名负责守卫的衙役,看到这副阵仗,也是心头一惊。 他们虽然不认识林铮,但从他那股迫人的气势就能判断出,来者绝非善类。 “站住!大理寺重地,闲人免……” 一名衙役壮着胆子上前,想要呵斥阻拦。 他的话,还没说完。 林铮猛地抬起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眼神,仿佛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充满了择人而噬的凶光! 那名衙役被他看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铮没有理他,而是径直走到了大理寺门口那面巨大的,几乎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的鸣冤鼓前。 他看了一眼那两根粗壮的鼓槌,没有去拿。 而是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然后,抬起了自己的右拳! 那只戴着玄铁指虎,足以开碑裂石的拳头!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撕裂人耳膜的巨响,骤然炸开! 林=铮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鼓面之上! 整面牛皮大鼓,剧烈地颤动起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鼓声,雄浑而悲壮,带着一股滔天的冤屈与愤怒,瞬间传遍了方圆数里! 朱雀大街上,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大理寺衙门内,正在处理卷宗的官吏们,手里的笔,齐刷刷地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是鸣冤鼓!有人在击鼓鸣冤!” “天呐!这面鼓,怕是已经有十几年没响过了吧?” 整个大理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官吏,从各个房间里冲了出来,惊疑不定地望向大门口。 而林铮,在砸出第一拳后,并没有停下。 他高高扬起拳头,再次落下! “咚!!!” 第二声! 比第一声更加沉重,更加狂暴! 鼓面上,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咚!!!” 第三声! 林铮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仿佛要将胸中所有的悲愤、所有的怒火,都通过这一拳,宣泄出去! “咔嚓!” 一声脆响。 那面象征着律法尊严的鸣冤鼓,竟然被他活生生,用拳头砸出了一道巨大的破口! 木屑纷飞,尘土飞扬! 三声鼓响,惊天动地! 三声鼓响,震动京城! 做完这一切,林铮缓缓收回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拳头,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一滴滴地落在地上。 他转过身,面对着冲出来的大理寺众官吏,中气十足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定国侯府,黑甲卫统领,林铮!” “状告当朝歹人,于京郊设伏,袭杀朝廷命官之关键证人,残杀我黑甲卫弟兄十三人!”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恳请大理寺,为我等主持公道!为我死去的弟兄们,昭雪沉冤!” 他的声音,字字泣血,句句含悲。 那股滔天的冤屈和不屈的战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人群,彻底炸了! “什么?黑甲卫死了十三个?” “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如此惨案!” “连定国侯府的人都敢动,这是要翻天了吗?” 议论声,像是潮水一般,汹涌澎湃。 大理寺的官吏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谁都没想到,一大早,就碰上这么一个烫手到极致的山芋。 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能处理的了。 “快!快去禀报寺卿大人!”一名主簿模样的官员,尖着嗓子喊道。 很快,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一个身穿绯色官袍,须发半白,面容清癯的老者,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 正是大理寺的一把手,大理寺卿,崔钰。 崔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了一眼门口那面被砸破的大鼓,又看了一眼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林铮,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他为官三十载,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 可像今天这样,被人用拳头砸破鸣冤鼓,堵在衙门口告状的,还是头一遭! 这已经不是告状了,这是在打他大理寺的脸!打他崔钰的脸! 一股怒火,从崔钰的心底,升腾而起。 但他终究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他强行压下火气,走到林铮面前,沉声开口。 “你就是林铮?” “本官乃大理寺卿崔钰。你有何冤屈,可入堂内,与本官细说。何故当街喧哗,毁坏公物,惊扰百姓?”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 他要先声夺人,占据道义的制高点。 然而,林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他没有回答崔钰的问题,而是猛地转身,指向身后那两名抱着灵位的妇人,声音嘶哑地吼道。 “崔大人!” “请您看看她们!” “她们的丈夫,我的弟兄,就在昨夜,为了保护证人,惨死在贼人刀下!” “他们死的时候,连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 “他们的尸骨,现在还停在城外的义庄,尚未入土为安!” “我问你,这公道,在哪里?” 林铮伸出自己那只血肉模糊的拳头,递到崔钰的面前。 “我再问你,我这些弟兄的命,难道还比不上你这面破鼓吗?” 他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崔钰的心上。 崔钰被他问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人命没有鼓重要吗? 他要是敢这么说,明天,御史的弹劾奏章,就能把他活埋了! 周围的百姓,看着这一幕,也是义愤填膺。 “林统领说得对!” “就是!死的是保家卫国的军爷,一面鼓算得了什么!” “大理寺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都不答应!” 民意,如同汹涌的潮水,朝着崔钰,狠狠地拍了过来。 崔钰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 第175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炸了! 他知道,今天这件事,他要是处理不好,他这个大理寺卿,也就当到头了。 眼前这个林铮,看似鲁莽,实则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死穴上! 先是击鼓,把事情闹大,引来万众瞩目。 再是质问,用道德和人命,将他逼到墙角。 阳谋!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崔钰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 他看着林铮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终于,缓缓地,郑重地,抱了抱拳。 “林统令,息怒。” 他的姿态,放低了。 “此事,本官也是刚刚听闻,心中同样悲愤万分。天子脚下,竟有如此穷凶极恶之徒,简直是目无王法!” “你放心!”崔钰的声音,陡然变得铿锵有力,“此案,我大理寺,接下了!”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面向衙门之内,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来人!” “升堂!” “本官,今日就要亲自审理此案!不将凶手缉拿归案,誓不罢休!” 大理寺卿崔钰亲自升堂,审理定国侯府护卫遇袭一案! 这个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从达官显贵的府邸,到贩夫走卒的街头,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件惊天动压地的大案。 京城,彻底炸了! “听说了吗?定国侯府的黑甲卫,在城外被人给埋伏了,死了十好几个!” “我的天爷!黑甲卫啊!那可是定国侯爷手里最精锐的亲兵,一个能打十个的主儿,竟然死了那么多?” “可不是嘛!据说带队的林铮林统领都受了重伤,亲自带着家眷去大理寺击鼓鸣冤,那场面,啧啧,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啊!”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黑甲卫当时护送的,是麒麟殿上那个案子的关键证人,叫什么……陈敬!你说,这事儿会不会跟那些宗亲王爷有关系?”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这种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城南的一家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今天格外响亮。 他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林铮三拳砸破鸣冤鼓的“英雄事迹”,引得满堂喝彩。 而茶楼的雅间内,几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却是一脸的凝重。 “事情闹大了。” 一名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摇着折扇,眉头紧锁。 “陆渊这一手,玩得太漂亮了。” “他没有选择私下报复,也没有直接捅到陛下面前,而是把案子交给了大理寺,摆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如此一来,他就从一个当事人,变成了苦主。占尽了道义和舆论的先机。” 另一名稍显年长的男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是啊,现在全京城的目光,都盯着大理寺,盯着崔钰。崔钰为了自己的官声和前途,也必然会全力查办此案。” “这盘棋,从暗斗,变成了明争。那个躲在背后的人,恐怕要头疼了。” “哼,头疼的,何止是他?” 最初开口的锦袍男子,冷笑一声。 “别忘了,被护送的证人陈敬,咬的是谁?是康郡王那帮宗亲!现在出了这档子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他们。” “我猜,现在康郡王府的大门,都快被其他宗亲给踏破了。他们一个个,都在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进去。” “陆渊这一招,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宗亲集团,内部先乱了起来。高明,实在是高明!” …… 康郡王府。 情况,比那锦袍男子预料的,还要糟糕。 “砰!” 一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康郡王赵德,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废物!一群废物!” 赵德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肥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本王早就跟他们说了,不要轻举妄动!陆渊那小子,就是个属狐狸的,狡猾得很!” “他们倒好,把本王的话当成耳旁风!直接就派人去灭口!” “现在好了,口没灭成,反而惹了一身骚!还把本王给拖下水了!” 书房里,跪了一地的幕僚和管家,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 一名师爷模样的中年人,壮着胆子开口。 “当务之急,不是发火,而是赶紧想办法,把我们自己给摘出去啊!” “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这事就是我们宗亲干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大理寺那边,恐怕很快就会派人来‘请’王爷过去问话了!” “摘?怎么摘?” 赵德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人证陈敬,咬的就是本王!现在他又在被本王‘威胁’之后,立刻遭到了刺杀。这盆脏水,本王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现在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比谁都清楚,刺杀陈敬这件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虽然贪婪,但还没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陆渊的霉头。 可是,别人不信啊!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王爷!不好了!安郡王、裕亲王……好几位王爷,都派人送来了帖子,说……说以后宗亲的集会,他们就不参加了!” “什么?!” 赵德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完了! 墙倒众人推! 这些平日里跟着他吃香喝辣的“好兄弟”,一看到风头不对,立刻就作鸟兽散,还要反过来踩他一脚! 陆渊! 都是因为陆渊! 赵德的眼中,迸发出怨毒无比的光芒。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肥肉之中。 …… 皇宫,御书房。 大乾皇帝赵恒,面无表情地听着内侍总管曹正淳的汇报。 “……林铮当众砸破鸣冤鼓,大理寺卿崔钰已宣布亲自审理此案,并派人前往城外勘察现场。目前,整个京城,议论纷纷,舆论……对宗亲极为不利。” 曹正淳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着。 赵恒听完,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表态,只是端起桌上的参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