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夫妻作人质》
1. 第 1 章
“这套不够霸气,换一套。”
莲心犹豫了,小心翼翼道:“小姐,都换八套了。”
荔无虞才不管什么八套九套:“要么艳得娇滴滴,要么素得像守丧,我要的是气势你懂不懂?把那套大红色云肩斗篷拿来。”
莲心吃了一惊:“啊?那是下个月龙舟大会夫人专门给你做的,今儿就穿了?”
荔无虞眉毛一挑:“不穿能把三皇子吓跑么?”
莲心没法子,小跑着把那件带了一对儿翅膀的大红杂纹云肩斗篷拿来,荔无虞穿在身上,果然周身气势逼人,俨然一名华丽且不好惹的贵小姐,连胸前绣着的一对蝙蝠都在呲牙咧嘴。
莲心都看痴了:“小姐,果然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荔无虞窃喜:“这句我爱听。”
这副倾国倾城的长相是穿越以来唯一让人满意的点了,其他的,那真是一言难尽……
荔无虞叹口气,坐在镜子前,悠悠抬头,忽然尖叫一声:“啊!!!”
莲心也大叫:“怎么啦小姐?!”
荔无虞眉毛挂下来:“这个妆可不行。”
美得惨绝人寰,这要坏事的啊!
荔无虞三下五除二,卸了脂粉,洗了脸,往脸上扑了二两白粉,露出两个大鼻孔,眉毛刷成吊梢眉,再摔上去两坨腮红。
看上去三分呆七分莽,脑子明显不够的样子,不错不错,有那个效果了。
莲心在一旁都看呆了:“小姐,你这是……”
荔无虞满意起身:“只能牺牲一下名声了。”
才穿过来两天,她就发现问题很严重啊。
简直要逼死她的节奏!
作为南姜国礼部侍郎最小的女儿,她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这宠爱偏偏传染了,一路传到皇宫里,连皇帝和宫嫔们都知道,礼部侍郎幼女荔无虞容貌娇美,才思敏捷,端庄有礼,是皇子选妃的上好人选。
恰逢三皇子越王戚白霜已到婚配年龄,张罗了二月有余,从最初的百余人,几轮海选,筛到只剩五人,最后一轮大选定在三日后殿选,由戚白霜亲自选定。
按理说当个王妃那可是至上的荣耀,说不定运气好将来还能当皇后!
可荔府上下可没那么高兴。
谁不知戚白霜是什么人,亲娘惠妃早死,被刁钻刻薄的武娴妃养大,皇帝面前最不得宠的皇子,名声一路从宫内坏到宫外。
据说他懒理政事,整日泡在怡红院,经常一泡就是好几日,怡红院新到的头牌都要经他先试,连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也不放过!
永亲王的女儿林溶月,堂堂郡主,与戚白霜是表兄妹,打小就结了亲。林溶月一向喜欢这个表兄,心仪万分。可听人说,戚白霜是个无赖至极的,污了表妹身子,竟然一句不喜欢了,就把堂堂郡主转嫁给一个五品内常侍的儿子!
嫁这种荒淫无度且心狠手辣的皇子,就是去守活寡,还叫人看尽笑话!
五人里选一个,荔无虞清楚,就凭她这张脸,凶多吉少……
一定得赶在大选前,让戚白霜打消娶她的念头,最好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不就恶心人么,不就砸一下自己的招牌么,为了不和人渣为伍,豁出去算了!
荔无虞和莲心站在怡红院门口等了几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透,街上的灯笼亮了起来,戚白霜还没出现。
“奇怪,不是说他在里面吗?那人靠不靠谱?”
莲心忙道:“靠谱。他是里面送堂食的,亲眼看见,酒都喝了三个时辰了。”
荔无虞咂咂嘴,果然是个酒鬼。
两人又等了许久,进进出出的客人看着门口这位衣着奇怪,妆容惊悚的女子,纷纷交头接耳,捂嘴笑着离开。
直到打更的来了两趟,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狗都不叫了,才见一行人从怡红院迈了出来。
打头的那个人,荔无虞只浅浅搭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看这懒懒散散的架势和从容的步伐,此人就是戚白霜无疑了。
可万万没想到,是个俊美的小白脸。
而且,俊得简直让人心里发慌啊——
鼻梁如刀刻,皮肤雪白,眼眸如墨,眉宇间有微微戾气和淡淡的不耐烦。身材修长,微黄灯光下,即便众人簇拥,依然平静仿佛孑然一身。
心情不太好?
那就太好了!
荔无虞扯了一把莲心,迎了上去。
说不怕,终究有些怕。这可是南姜名正言顺的三皇子,惹恼了要掉脑袋的。荔无虞给自己打了打气,迎面挡在戚白霜面前,摆出一个拽拽的架势,冷哼一声:“怪不得越王殿下不得宠,这种地方也敢来。”
戚白霜缓缓抬眸,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那双眸子一半试探一半戏谑,却无半分被人挡路的迷惑,也无半分恼怒。
荔无虞心道好冷的气场,心一横,从身后抖出一张白纸,展开,冷笑一声,阴阳怪气读道:“戚白霜,南姜三皇子,三岁读书,气走十八名太傅师傅,至今无人敢教。历年皇子考察垫底。忠正八年,马术比赛倒数第一;甄佐三年,诗词大会大放厥词气得太后头癫发作;甄佐十年,射箭比赛中一箭射中丞相致其至今卧床不起……”
她一面说一面轻笑,鄙夷之情溢于言表,戚白霜却淡淡的。
“读完了?”
荔无虞道:“没有。”
两根手指从身后又夹出一份简帛,亮了亮:“这是上个月你的行程。初一至初三,夜宿怡红院,叫唤到半夜。初五至初八,寒蜂寺逼着主持与你吃酒,还打翻了寺里唯一的饭桶。初九至十二,在怡红院对面的春香院睡了四晚……”
等她把戚白霜一个月的荒诞行程一口气报完,戚白霜淡淡道:“你是……”
荔无虞轻笑:“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她绕戚白霜走了一圈,眯着眼道:“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小心眼,可以说,非常坏。我来呢,就是告诉你,最好别选我作王妃,那样就连朋友都没得做,除非……你想尝尝鸡飞狗跳的滋味。”
戚白霜眼波低垂。
荔无虞心想光是这个妆容造型就要将人吓退,再辅以泼妇架势,火候应该差不多了,叫了声“莲心”,扬长而去。
莲心小碎步追上来:“小姐,你还没说你是谁。”
“……”
差点白忙活一场!
荔无虞走了回去,伸出食指,摆了摆:“不用猜,也不用问,本人大名荔无虞。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事冲我来便是。”
刚转身,她眼珠一转,回头娇媚一笑:”哦,差点忘了,越王啊,你本人远没有传闻中那么……好看。”
长街上,荔无虞紧紧攥着莲心的手飞速往回走。
两人靠着快步如飞,莲心颤声道:“小姐,你手心的汗好多。”
“别说话,后面盯着呢。”
又走了一段,莲心道:“……小姐,你的腿好像顺拐了。”
荔无虞:“胡说!那是在发抖!”
莲心哭了出来:“小姐,我好像,好像……尿裤子了……”
主仆二人一路飞奔回府,“你上来。”荔无虞拍拍床铺,莲心钻了进去。
两人叽叽咕咕一夜,后知后觉,感觉天要塌了。
当街冲撞越王,万一戚白霜计较起来,把她充做宫里的浣衣女,被人天天用皮鞭抽,或是做粗使宫女,双手捧着蜡烛等主子睡觉,蜡油滴在手上只能强忍着……那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最怕的,千万不要牵扯到她爹荔明理啊。
礼部侍郎又如何,教女无方,轻则革职,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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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坐牢也不是没可能。
如此一来,是有些冲动了。
可不去吧,又是个死局。荔无虞一会儿懊恼,一会儿想哭,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哪。
本来是好好的初中历史老师,刚毕业准备好好施展一下,把祖国的花朵培养好。谁知初中生都是太上皇太奶奶,课堂纪律在他们眼里那就是摆设。
双方斗争三月,荔无虞心想得来点狠的,收服这帮崽子们,反了他们!
正史听不进去,给他们讲野史!
野史的尺度那就大了,嘿嘿。
什么奇闻趣事,奇葩人物,男女纠葛,毫无下线,底裤扒下来还能再穿上,再来点香艳佐料,丰乳肥臀,猎奇嘛,青春期的孩子就好这口!
她在旧书市场找了一本世面上最厚最全的野史大全,挑灯钻研,准备第二天在课上就秀起来,吊他们胃口!
读着读着,荔无虞的三观碎了一地。
说有一个西域小国叫米掖国,男女关系那叫一个混乱。
男人一生必须娶三个老婆,不能多也不能少,否则就要坐牢。三个老婆不分尊卑,打起架来毫无顾忌,谁赢了就能得到陪房的机会。
米掖国天气炎热,女人们只着轻纱,纱衣可长可短,到大腿根儿也可,于是街上到处是胸口大片雪白,臀部浑圆摇摆的女人。
那里没什么道德伦理观,只遵从原始冲动,男女只要看对眼,拉个小手就能到巷子里干不可描述之事,生下孩子的血统从来没人追究……
“编!编!编!”荔无虞气笑了,“哪有这种地方,那不成淫窝了么,编得太没边儿了!”
“上个街就能看岛国小电影,你当是原始社会啊。”
荔无虞把书丢开,心想野史果然毫无下限,讽刺挖苦了一个小时,忽然感觉头有些晕,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醒来后,自己就躺在了亮堂堂的闺房中,身边丫鬟伺候着。
凭借多年看穿越小说的经验,荔无虞脱口而出:“这里,是不是米掖国?”
莲心摸了摸她的额头:“小姐,你烧糊涂了?这里是南姜,什么米夜?”
谢天谢地!
没被老天爷送到米掖国,不然她这副娇艳的容貌,在米掖国那种地方,岂不要被生剥活吃了?
不过高兴只维持了半柱香时间,半柱香后,荔无虞听说了越王戚白霜选妃这件事,心想还是一死了之比较好。
荔无虞和莲心提心吊胆了一日,没见有人来怪罪。莲心依旧怕得夜里睡不着,荔无虞心大,早早翻篇了。
太好了,被她吓退了。说不定后天殿选都不要她去,果然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她喜滋滋吃了一个大猪蹄,正满嘴流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恢宏的脚步声,有尖细的声音高呼:“礼部侍郎荔明理之女荔无虞接旨——”
来了,来了,终于要被淘汰了!
荔无虞微笑着跪下领旨。
“礼部侍郎荔明理之女荔无虞,形容端庄,贤良淑德,温文尔雅,处事得体,待人宽厚,以德服人,奉为典范。特封为越王妃,择日成婚——”
荔无虞两眼一黑。
什么?!
越王妃???
……他他他是故意的吧!!!
瞧瞧说的什么话,形容端庄——
处事得体——
以德服人——
想想那天自己的样子,每一个字都在打她的脸啊!
还要奉为典范,呕——
此人太阴险了,太阴险了!!
公公殷殷笑道:“王爷见姑娘一面,其他人选就不用见了,直接钦定了您,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好福气吗?
好晦气吧!
荔无虞已经可以想到自己将来是怎么死的了。
2. 第 2 章
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戚白霜凌辱而死!
每日凌辱完之后,还要衣衫不整地跪在戚白霜的床脚伺候他睡觉,不许闭眼,夜里戚白霜一踢被子,就要膝行过去把被子掖好……
她忽然想起明代奸臣严世蕃,这个人是个大变态,咳出来的痰不喜欢吐在痰盂里,而是挑选美貌的婢女,让婢女蹲下来,用樱唇贴住他的嘴,接住他的痰,吸入自己口中,再吐掉。
那场面不会降临在她身上吧?想想都恶心!
戚白霜看上去也是个极具变态潜质的人!
“让老天劈了我吧!!!”
荔无虞跑进房间,锁上门,一头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这一哭,让荔府上下见识了什么叫海枯石烂,孟姜女哭倒长城。整整三天,全府上空都飘荡着荔无虞毫不顾忌的恸哭声。
荔明理最疼爱这个女儿,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拍门高喊:“无虞啊,你开开门,爹好生和你说!”
荔夫人在一旁,泪珠连串往下掉:“我的儿啊,再哭下去要出事的……孩子啊,你从来不这么哭的,为娘要吓死了。
“老爷,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
原身是个淑女,言语端庄得体,笑不露齿,哭也是偷偷抽泣,从未这么惊天动地过。
荔明理心中了然,愠道:“你懂什么。就是打击太大而已,难道她不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莲心站在一旁急得要哭:“老爷、夫人,小姐哭了三天了,滴水未进,她哪来那么多眼泪。”
荔明理呵斥:“那你还不打点水来。”
莲心委屈道:“都送了几十趟了,送不进去。”
荔府上上下下聚集了好多人,站在荔无虞门前,跺脚的跺脚,抹眼泪的抹眼泪,就是毫无办法。那哭声就没停过。荔明理心道再不开门就把门砸了,总不能让一个大活人活活哭死。
忽然,哭声戛然而止,人群豁然安静下来。
须臾,门开了。
荔无虞站在门内,披头散发,眼睛哭成两个红桃子,道:“我要吃红烧肉。”
荔无虞就是这样,天大的事,哭一场便过。
饭桌上何止是红烧肉,四碟八碗,虾蟹甲鱼,红通通的大棒骨,白花花的肘子肉,几十道菜在桌上摞了起来。
荔无虞一面紧锣密鼓地扫荡,吃得眼冒金光,一面回答问题。
荔明理柔声道:“想通了?”
荔无虞嘴里啃着一只羊腿,频频点头。
荔明理:“嫁给越王?”
频频点头。
“那爹就放心了。”
荔无虞噎了一下,抬头看荔明理。荔明理赶紧改口:“不是不是,嫁给那样的人,爹怎么会放心呢。爹……爹只想你……”
好好活着……
荔无虞把葡萄籽吐掉,心道当然要好好活着。
她读了那么多史书,看过那么多人的人生,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始终一帆风顺。老天给什么,就接什么,去斗争,去享受。
她就是要在逆境中微笑。
接下来就是备婚的日子。
荔无虞泰然接受着一切安排,宫里的麽麽太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家中就算五味杂陈,也张灯结彩,以示隆重,十足热闹了好一阵。
可荔无虞感觉有些不对劲。
历史上皇帝或王爷正儿八经纳妃的,一般都要纳彩、纳吉、纳征,绫罗绸缎,黄金玉器,备礼的环节十分繁复,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完婚。到她这儿,就十天!
十天后就要来迎亲了!
不会吧,好歹是越王,就算名声再不好,都被敷衍成这样了?
或者就是,戚白霜在故意糟践她?
证明她是个不值钱的王妃?
此人果然阴险!
荔无虞拍拍脑袋,管他呢,先想想做王妃的好处。吃喝不愁,穿戴不愁,还能带着一群丫鬟小厮踢球玩。
至于戚白霜,整天在青楼鬼混,大概率见不到人。他若敢刁难她,她就一拳打扁他的鼻子。
他不是鼻梁高挺么,有如刀刻么,给他从高峰打成沙丘!
再不济,看了那么多宫斗剧九子夺嫡剧,手段随便挑几样都够他吃一壶!
转眼到了迎亲的日子,戚白霜这种远近闻名的人渣娶亲,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荔府前后五里的街上到处挤满了人。
都在看是哪个倒霉蛋被填了淫窝。
荔无虞一早便被宫里专门赶来的妈妈们催促着洗漱、上妆、更衣,盖上盖头,远远的听见锣鼓喧天,越来越近。
行李跪拜父母高堂,一只修长的手牵着她,一路送到喜轿中。
大红凤凰盖头下,那只手干净而有力,青筋隐现,每一根手指都很匀称,是那种好看的男子的手。
……就是攥得太紧了。
手掌有些痛,荔无虞往外抽了抽,没想到被攥得更紧,咯咯的揪痛。
荔无虞翻了个白眼。小心眼子,这么急吼吼的就来报仇!
好在很快坐进喜轿,那只手终于松了,骑上大马。
吹锣打鼓,轿子抬走。
人一走,荔府的情绪终于憋不住了,荔明理和夫人抱头痛哭,满府的张灯结彩看上去叫人更加心痛。
一个小丫头忽然从荔无虞屋里跑出来,叫道:“老爷,夫人,小姐留了这个。”
众人泪眼婆娑一看,原来是两个鸟笼,分别装了一只红毛鹦鹉,一只绿毛鹦鹉,正在叽叽喳喳,像两个高亢的婆娘在聊天。
丫头手里拿了一张薄纸,上面是荔无虞的字迹:“爹,娘,我走了,送你们两只多嘴鹦鹉,好贵啊,花了人家五十两。万一它们比我还吵,就喂谷子,我试过了,一吃就睡。”
即便不是亲爹亲娘,荔老爷和荔夫人也待她如亲生,为了哪怕几日的温情,或为了原身尽孝,她也要做些什么。
“儿啊——”荔明理与夫人哭得更惨了。
到越王府,荔无虞与戚白霜老老实实的,踏火盆,拜祖宗,夫妻拜堂,喝合卺酒,送入洞房………
等等,荔无虞感觉没被送进洞房,好像,又上了一辆马车?
是一辆双顶马车,可坐两人。从盖头下睨去,可以看见身边的人斜倚坐着,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交叠在一起,绯红袍身平整扑洒,两只好看的手,一只撑开一本书,另一只则随意搁在腿上。
腿部线条和手部线条都是一等的货色,修长而匀称。
他刚坐进来,轿子里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雪松味,微凉,让人沉静。
不过就这么优雅地……独自看上书了?
荔无虞猜测,也许越王在别处也有宅子,洞房在那边,这边只是走个成亲的仪式。
可一路走啊走,耳边的喧嚣声渐渐止息,开始变成时而路过的人声,甚至……牛马的叫声?光线也越来越暗。
身边的人还在静静看书,没有一丝动静。荔无虞没什么等下去的耐心了,犹豫着,慢慢地……把盖头一把扯了下来!
然后扭头看向戚白霜,怒目而视。
然而,这股怒气很快被冲散了一半。我去!
这也太帅了!
绯红色大婚服,嵌珠黑边圆袍领,锦绣呈祥腰带,繁复的外表下,将干净的气质和贵族气度融合在一起。与第一次在青楼见面时,多了几分从容,少了几分戾气。
荔无虞怔了片刻,瞪眼道:“你,不打算说句话?”
戚白霜的眼睛还在书上,淡淡道:“无话可说。”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该去的地方。“
荔无虞看着头顶的龙凤吉祥彩绘和一堆花花绿绿的婚饰,气呼呼的。
这种人就不会好好说话!
手里拿着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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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无虞瞥了一眼,《战国策》。
装模作样,就他这种整日醉生梦死的公子哥,读得懂么?
荔无虞也不打算搭理他了,反正有吃有喝饿不死就成。这大袍子喜服穿得热死了,她旁若无人地把衣领松了松,长到手掌的袖子挽起一截,揉了揉僵硬的小腿,甩一甩酸酸的脚底,舒展一下,舒服……
“本——”
一只鞋飞了出去,落在戚白霜身侧的小木几上。
荔无虞:“……”
低头再看脚上这只,倒霉催的,南姜大婚穿的居然是这种浅口平底小红鞋,轻飘飘仿若无物,怪不得走一会儿就脚底生疼。
可她就转转脚踝,这鞋就顺路飞了出去……
正正好,落在一杯山水图案青瓷茶杯边。
茶杯和鞋紧紧挨在一起。茶杯里的水还轻晃了几滴出来,掉在红鞋鞋面上。
那好像,是戚白霜方才刚刚喝过的茶?
而且三宫六院的走了好久,那鞋貌似有些发臭……
荔无虞偷瞄一眼,果然,戚白霜脸色阴沉沉的。
荔无虞咬了咬下唇,装死。
戚白霜轻敲一下车窗,马车立刻停下来,一名黑衣侍卫掀开帘子,莲心也出现在车前。
荔无虞只带了一个陪嫁丫鬟,就是莲心。
戚白霜面色冷峻:“替王妃把鞋穿上。”
莲心低头一看,鞋呢?再一看,飞到茶几上了,吓得脸都绿了:“小姐,啊不,王妃……”
荔无虞抢过鞋子,套在自己脚上:“我自己会穿,不劳你费心。”
这话明显是说给戚白霜听的。莲心给荔无虞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俩不会车上就打起来了吧?
荔无虞回她一个眼神:我、不、屑。
那名一身黑衣的侍卫和戚白霜貌似也很有默契,没听见戚白霜说什么,他就把茶几连同茶杯整个端了下去!
须臾,又换了一套新的上来。
马车重新启动。
看着那只新上的木色茶几,以及上面那只图案明显不一样的新茶杯,荔无虞在心中翻了几十个白眼,翻到羊癫疯要发作。
嫌我脏?
嫌弃成这样?!
不就一只鞋嘛,你把茶杯换了也倒罢了,居然连茶几也要换!
如果她现在放一个屁,估计会被立刻赶下马车,像方才那只很好看的青瓷茶杯一样,扔到路边,永不相见。
眼见时候不早了,天空变为橘红,荔无虞觉得大家还是不要再装和谐了,她转向戚白霜,一字一句,直接摊牌:“越王殿下,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戚白霜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一个小国。”
???
荔无虞狐疑:“我们要离开南姜?去小国做什么?”
戚白霜:“做人质。”
“……”
“……做,做人质?”荔无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白霜悠闲地眨了下眼睛。
荔无虞感觉进气和出气已经不是一条线了。做人质?哈哈,做人质?怪不得这么急成亲,成亲当天就急急上路,连洞房都不入,原来是要上赶着送人头去!
她掀开帘子,伸出头去看了看前后的车辆,少说也有十几辆马车,不知车上一共多少人。
圈套!这就是一个圈套,急急的让她跳了进去!
莲心!
早知道就不要陪嫁丫鬟了,白白害了莲心的命。历史上送去别国做人质的例子不在少数,一般都是皇子皇妃,那待遇去了连平民都不如,受尽鄙视和折磨,大部分都惨死异国他乡,魂儿都回不去。
荔无虞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瓮声道:“你说的小国,到底是什么国?”
戚白霜貌似看累了,把书合上,以手支颐,侧头看她,似笑非笑地道:“米掖国。”
荔无虞两眼一黑。
3. 第 3 章
米!掖!国!
就是那个思想奔放,行为不检,男男女女放荡不堪,到处搞小电影的米掖国?
啊啊啊啊啊——
荔无虞气得四肢瘫软,搞来搞去,她还是穿进米掖国了?
“让老天劈了我吧!!!”
荔无虞哇哇大哭。
哭声惊天动地,在渐渐荒凉的山路上听起来格外吓人。
一行马车上的人,包括丫鬟翠壶,侍卫夭绍,几个妈妈,都是越王府出来的,哪里听过这么放肆狂野的嚎哭,纷纷呆了。
十几辆马车全部停下,人都跑出来,生怕王爷和王妃遭受不测。戚白霜许是也听不下去,黑着脸闪身而出,跳下马车。
只有莲心听见两人的对话,也知道小姐为何而哭,可对她家小姐近乎于放浪形骸的哭声,与上次一样,也束手无策。
莲心给众人赔笑脸:“小事儿,小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孔妈妈被这哭声吓得肝儿颤:“……啥事儿让王妃哭成这样?”
莲心继续赔笑:“小事儿,小事儿,就是要去当人质了。”
众人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越王府的人当然知道此次行程是要去哪儿,早几天就接受了。奴才们哪有选择的权利。
莲心脸上堆着笑,心里苦,勉强不让眼泪掉下来,只得干咽几下喉咙。
荔无虞的哭声保持着高质量的音色、音量和穿透力,持续了一个时辰,晚霞渐渐染红了天边,那声音才渐渐变小,变成呜呜声、哭泣声、抽搭声,最后……打了个嗝。
莲心心道差不多了。
果然,帘子一拉,荔无虞的脸露出来,头饰歪向一边,碎发炸起,鼻涕刚擦过,眼睛、鼻尖都红红的,对莲心勾了勾手。
莲心赶紧附上前:“想吃红烧肉?”
荔无虞压低声音:“吃什么红烧肉!你有没有心啊,都要当人质了。咱俩跑吧。”
莲心吓傻了,四下望望。越王府的人看王妃哭个没完,都放弃了,在山路上找了块平地,支起锅准备做饭,这会儿正在忙着。莲心小声道:“……往哪儿跑?”
荔无虞指了指山上。
莲心皱眉:“上山?上去怎么下来?山里很冷的,还有狼。”
荔无虞肿着眼皮,胸有成竹:“反其道而行。他们肯定以为我们下山往家跑,所以上去反而安全。”
对于荔无虞的决定,莲心从来都无二话。
抱着陪葬的决心,当街骂王爷的事都做了,逃婚自然也要奉陪到底。
主仆二人瞅着那群人的动静,悄摸摸地下了车,挽着手一路往山上逃窜。
山上的树很密,枝叶也很茂密,石子遍布,走起来打滑,好在可以抓着树干前行,勉强也跑了一段路。
荔无虞拽了一把莲心,把她拉上来,笑嘻嘻道:“他们知道我们跑了,指不定乱成什么样,戚白霜要气冒烟了哈哈。”
莲心忧心忡忡抬头:“可是上去还要很远,天马上黑了,小姐。”
荔无虞道:“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看那颗果子树,吃的不就来了?放心,咱俩能走出去。”
右前方果然有颗大果树,上面结的果子有拳头大,红彤彤地挂了一树。
荔无虞很兴奋,把婚服的裙摆挽到腰边:“我爬上去,你在下面接着。”
莲心忙道:“那怎么行,还是我上去摘。”说完就去爬树。人小劲大,几下就爬上去,把果子摘了往下丢,很快荔无虞就接了一小包。
荔无虞喜出望外,拿起一只果子,用袖子擦了擦:“我敢打赌,你是个酸甜可口的。”
刚张开嘴,忽然听见什么东西响了一下。
循声望去,那颗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只小兔子,花灰色的毛,眼睛红通通的,与荔无虞哭过的眼睛倒有几分相似,看上去也是可怜楚楚。
荔无虞看见小动物就双眼放光,立刻把手上那颗果子丢过去,正好滚在小兔子脚边。兔子尖耳一怔,片刻,试探着嗅了嗅,用门牙在上面戳了几个洞,挖里面的果肉吃。
荔无虞和莲心在树下坐好,也准备吃顿野生餐:“你看看,闻着就香。”
刚张开嘴,忽然听到轻轻的一声呜咽,一转头,刚好看见那只兔子一头栽倒在地!
荔无虞手中鲜香的果子啪嗒掉在地上。
野果子有毒?!
片刻震惊之后,两人乱作一团。“幸好我们没吃。”“幸好小兔子吃了。”“你这叫什么话,巴不得小兔子吃?”“又不是我给它吃的。”“那是我给的?”“就是你给的。”
荔无虞瘪瘪嘴,好内疚。一分钟前那兔子还活蹦乱跳的,瞬间就被她一个果子害死了。
两人有些慌乱,天色暗下来,只勉强看得见近处的东西,茂密的树枝和粗大的树干在昏暗中像一个个怪物。
有人走了过来。
莲心没听到,荔无虞却将那稳稳的踏碎枝叶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那名黑衣侍卫出现在她们身后。
夭绍身长而立,面无表情,躬身道:“请王妃回车。”
荔无虞脸色一惊:“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夭绍:“在下一直在王妃身后。”
都怪刚才太兴奋了,一点没发现。
荔无虞迅速权衡了下目前的情况,眼前这个侍卫看上去功夫很好,对付她们二人跟老鹰捉小鸡似的,即便逃脱了,山上的情况也深不可测,搞不好明天她们也会成为那只可怜的小兔子。
英雄都是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荔无虞一仰脖子,拿出王妃的架势:“带路。”
三人一路下山,到了山脚,老远看见车队燃起几处篝火,饭菜的香味飘了出来。
荔无虞一闻着那味,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叫道:“火锅!”
莲心:“我怎么没闻到。”
荔无虞道:“这就是你没我胖的原因。我身上的每块肉都是凭本事吃出来的。”
刚说完,就听那名叫翠壶的绿衣服婢女指着她叫:“王妃被抓回来啦!王妃被抓回来啦!”
话音刚落就被人捅了一下,翠壶连忙改口:“王王王妃被请!请回来啦。”
荔无虞才不管她是被抓回来还是请回来,飞奔到车队旁,果然,每一处篝火旁都架起了锅灶,仆从们在西面两张小桌子上围坐而食,东面的一只小桌上,只坐了戚白霜一人。
王妃自然是和王爷同食。
荔无虞走到戚白霜那张小桌前,抿着嘴偷偷看了看锅里,果然涮了一锅羊肉,香迷糊了!
她背着手,像老熟人一样挂着笑:“吃火锅呢?好香啊。”
戚白霜将肉蘸上香料,眼都没抬。
荔无虞故作轻松道:“我刚才……想上山打兔子给你们吃的。”
戚白霜:“兔子呢?”
“……”
荔无虞心道兔子打回来,先把你毒死算了。
她找了找,只有戚白霜坐在一把还算精致的小凳上,其他人都是席地而坐。没有就没有,她也席地而坐,谁知屁股还没挨着地,戚白霜道:“起来。”
荔无虞:“为什么?”
戚白霜:“你已经吃完了。”
荔无虞瞪大眼睛:“我还没吃呢!”
戚白霜闲闲呷一口茶:“你的肉,我已经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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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无虞咬牙切齿:“可锅里还有那么多!”
戚白霜:“那是我的。”
“……”
好你个戚白霜,挤兑我是吧?
荔无虞快气疯了,方才肚子里那股饿劲被气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洪荒之气。她气呼呼跑到莲心那一桌。
本小姐才不屑和你坐一块吃呢,请我都不去,晦气!看见那张脸就吃不下!
谁知到了莲心那一桌,一看,气焰顿时被浇灭了。
不是炖白菜,就是炖蘑菇!
领教过红汤涮羊肉的魅力,哪个有心情吃这些!
荔无虞咬牙切齿把那几桌都视察了一遍,垂着头回来了。
气势汹汹上了马车,荔无虞准备装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她一向沾着枕头就能睡,如今又跑了一整天,就算在马车上半坐半躺,也一倒头就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听到马喷鼻子的声音,清醒了些,在车上坐了片刻,肚子果然开始抗议,火辣火辣的。
荔无虞跳下马车一看,车队还在原地。众人都在远处较为平整的草地上搭帐篷,已经搭了好几顶,应该是准备在这儿过夜,等明早再上路。
莲心混在越王府的丫鬟小厮中,估摸着是趁她睡觉,疏通关系去了。
荔无虞摸着肚子,走路有气无力。应该说,从一早起床梳妆打扮到拜堂成亲再奔到荒郊野岭,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猛地,她发现方才戚白霜吃饭的那张小桌子还在。
而且!
桌上的火锅被清理了,干净的桌面上,豁然放着一大碗面条!
筷子也放好了!
荔无虞偷偷看了看远处的众人,都在忙碌。
顾不上谁的了……
管他谁的呢!
荔无虞把戚白霜那张精致的小凳子挪了个方向,背向众人,身体把那碗面遮了个严严实实,拿起筷子开始猛扒。
舒坦舒坦!
好吃好吃!
虽然只撒了一把葱花,也没个鸡蛋什么的,但是滑溜坚韧,碗够大,面够多,饱腹感特别强!
荔无虞把碗端起来喝汤,那碗都快赶上她的头大了,滋滋喝着特别满足。
边喝边听远处的丫鬟们闲聊,那名叫翠壶的丫头嗓门尤其大,就听她嚷嚷道:“啊?王爷睡了?不吃面了?我辛辛苦苦刚下的,讨厌!”
孔妈妈埋怨道:“你那脑子,王爷啥时儿吃过宵夜?”
翠壶急道:“是他说要吃的。我也纳闷了,刚吃过晚饭,再来那么大一碗面条,不得撑死?”
孔妈妈跺脚:“呸呸呸!要不是王爷平日惯着你,你早死八百回了!”
原来是戚白霜的面……
那太好了,幸好被她抢先一步。
荔无虞心情格外美丽,坐在小桌前,还有些撑。
她托着头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在寂静的夜晚显得特别明亮,闪烁的样子与野外的虫鸣声一应一合。
生活就是一部喜剧。
三天前还在课堂上对着学生咆哮,三天后就穿着喜服在荒郊野外吃瘪。
忽然有点想念那群崽子们了……
荔无虞数了好一会儿星星,数到二百五十一颗,有人走来了。
孔妈妈和莲心一人端着盆,一人拿着皂角手帕,孔妈妈满脸堆笑:“王妃,该洗漱歇息了。”
荔无虞点点头,就着水卸了妆,问:“我睡哪?”
前方搭了大约四五个帐篷,不知要睡哪个。
孔妈妈咬了咬嘴唇,脸上挂着微笑:“当然是那顶红色的。王爷已经睡下了。”
4. 第 4 章
入洞房?
在这种荒郊野外?
荔无虞怀疑这些人失心疯了,那劳什子男女之事就这么重要?
她指着远处道:“我要睡那顶紫色的。”
孔妈妈惊道:“哎哟,王妃,那是我们下人们睡的,脏。”
荔无虞:“我不嫌你们。”
孔妈妈面露为难之色:“王妃睡这边,我们怎么,怎么和王爷交代……”
荔无虞看莲心,莲心也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意思是,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荔无虞不死心:“那么多帐篷,那顶呢?那顶呢?我要睡那儿!”
孔妈妈差点抱着她下跪:“王妃啊,都有人,都有人!”
说完这话,孔妈妈就像死刑犯越狱一般,拽着莲心就跑了。
荔无虞看着二人的背影,欲哭无泪。
她在那顶夜色中依然看上去红灿灿的帐篷前驻足。这顶帐篷明显比其他帐篷大得多,里面点着微黄的蜡烛,与周围几顶帐篷距离甚远,用意真让人脸红心跳。
围着帐篷转了转,好在刚刚入秋,气温不低,并不觉得冷。就算在外面睡一夜,也能撑住。
算盘打得妙,可蚊子不答应。
荔无虞在帐篷外刚转了三圈,脸上就被叮了两个包,手背上各有一个,脖子也痒痒的。
秋老虎,蚊子养得极肥,又是这种人烟罕至的地方,吃一口人血赛人参。
挠着挠着,荔无虞觉得浑身都在瘙痒,挠都挠不过来,耳边嗡嗡作响,四面八方都在嗡嗡作响,一起向她轰炸过来。
这是要被活吃,荔无虞双手遮脸,惊呼一声,一头撞进帐篷里。
里面一个刚刚起身的人影被她撞了个踉跄,两人跌倒在地。
荔无虞趴在那人身上,一双淡墨色的眸子,近在咫尺,与她对视。
那张脸被烛光晃动着,墨发微散,皮肤光滑洁净,看不出一丝毛孔。
荔无虞呼吸一滞,咬了咬上唇,从戚白霜身上爬起来。
她整了整头发,想道歉,又不想。眼睛很欠揍地又瞄到戚白霜的胸口。
戚白霜已经洗漱更衣,身上只着一件轻薄的丝绸中衣,被她一扒拉,露出明晰的锁骨和挺括的胸膛,胸口的曲线起起伏伏。
身材……很有料。
看见荔无虞不怀好意的眼神,戚白霜缓缓垂下眼帘,把领口提上,再抬头,眼神微微嫌弃,走出帐篷。
“哎!外面蚊子特别多!”
荔无虞这句算作不小心冲撞戚白霜的歉意。
戚白霜一掀帘子出去:“你才招蚊子。”
荔无虞摸着被撞疼的右肩,心想瞧瞧这叫什么话,不识好人心。
帐篷里陈设简单,毕竟条件有限,只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喜被,一个茶桌,一个梳妆台,台上点着一对大红喜烛,还有一小杯香薰。
荔无虞和衣躺在喜被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戚白霜去哪了?会不会实在受不了她,去其他帐篷了?谢天谢地!
她还没顺着谢天谢地四个字继续想,帘子又被掀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帐篷里朦朦胧胧,发着微黄的光。戚白霜二话不说,欺身压了上来。
“啊啊啊你干嘛!”荔无虞大叫,双手交叉护住胸前。那张脸与自己就差鼻尖碰鼻尖,有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
淡淡的雪松味,有些痒。
能明显看到他的唇色,淡淡的绯红,很湿润。
戚白霜清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放慢速度,缓缓翻到喜被那头,两人并排躺下。
荔无虞捂着胸口,觉得他刚才就是故意挑衅,行为非常幼稚!
两人静静躺着。
烛火静静燃烧。
气氛怪怪的。
帐篷小,被子窄,两人睡在上面,肩膀几乎挨着,隔着丝绸,也能感觉到戚白霜微热的体温,那丝绸也很滑腻。
还有那股淡淡的独属于戚白霜的雪松味,让人觉得哪里都是他的领地。
荔无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假寐。
忽然,她感觉戚白霜侧了个身,面对着她。
荔无虞睁开眼睛,扭头,正好对上一双淡墨色的眸子。
她心头一紧,警惕道:“……干什么?”
戚白霜上身微抬,以手支头,嘴角微微勾起:“你说我要干什么?”
荔无虞双手护胸,往后挪了数寸:“你别乱来啊。”
戚白霜:“对自己的王妃,怎么能叫乱来呢。”
荔无虞:“你乱来我喊人啦。”
戚白霜笑意更深:“他们都会假装听不见。”
荔无虞想想方才孔妈妈和莲心仓皇逃窜的身影,觉得此话好像……有理。
戚白霜的上半身伏了上来,烛光将两个叠在一起的身影印在帐篷上。
荔无虞睁大眼睛,看着那两片薄唇。
唇色如初开的海棠,绯红近粉,唇形饱满微张,衔着淡淡弧度。
荔无虞呼吸凝滞,不知怎么脑中都是戚白霜在怡红院左拥右抱醉生梦死的画面,那时的他是不是也如此魅惑?
荔无虞大叫:“……你你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成亲的!你那些黑历史早就满天飞了。像你这种淫棍,正经女人谁看得上,别以为人人都是怡红院的姑娘!”
戚白霜的头探下,墨色眸中倒影出荔无虞紧张无比的脸。然后,轻笑一声。
他的墨发拂过荔无虞的脸颊,轻轻一吹,梳妆台上的蜡烛灭了,戚白霜躺回原地。
荔无虞稍稍松了口气。
黑暗中,方才那些发丝的触感在脸上分外分明,丝滑而轻盈。
白色的月光笼罩帐篷上方,两人与月亮的影子躺在一起,荔无虞听见一声轻哂。
“你哪能和怡红院的姑娘比。”
***
一直到第二日早晨,荔无虞都在琢磨,她到底哪里不如怡红院的姑娘。
虽说昨夜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但不如怡红院的姑娘,让她很不服气。
她这幅长相,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佼佼者。细细的眉毛,宽宽的双眼皮,眼睛如雾朦胧,鼻尖小巧,鼻头圆润,娇媚中自带三分英气,怎么扮都难掩丰华气质。
为了证明这种难掩的气质,荔无虞在第二天一早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才信步走出帐篷。
他故意四处走动,到处招摇,莲心看见她,从远处跑过来。
荔无虞看见莲心,有些委屈,故意板起脸:“莲心,你昨晚叛变了,嗯?”
莲心笑着拉她的手:“小姐,我一个奴婢难道不干活?再说我还打听到不少消息呢。”
荔无虞眼睛一亮:“快说说,什么消息?”
莲心犹豫一下,附耳小声道:“他们说……王爷过去还要再娶三个老婆。”
“……”
荔无虞一脸便秘:“有没有好点的消息啊——”
莲心想了想:“有的。据说米掖国靠沙漠,可以烤骆驼肉吃。”
荔无虞挥挥手:“你走吧。”
烤骆驼肉?
想想骆驼的大厚蹄子和脏兮兮的鬃毛,谁能吃得下去。
这时,孔妈妈挥着手帕招呼众人:“上车啦,东西都捆好,准备出发了。王妃,呵呵,王妃请上车。”
荔无虞找到昨天坐的那辆红顶马车,蹬上车板,掀开帘子,正要坐进去,看到眼前的情形,愣住了。
这辆马车是双顶的,可坐两人,空间很大,昨天她与戚白霜坐一起也不觉得挤。
而现在,马车里被塞了一大半的杂物,小桌子小凳子,替换的衣物,瓶瓶罐罐、油盐酱醋都有!
只剩边上一个角落,刚好够一个女人的屁股坐进去!
孔妈妈笑得殷勤:“王妃,王爷怕打扰你,到那辆马车去了。”不远处果然有一辆青色马车。
荔无虞指着一车凌乱,道:“那这是……”
孔妈妈呵呵地笑:“这是那辆马车搬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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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无虞心内冷笑:“王爷为何不坐这辆车?”
孔妈妈见揶揄不过去,赔笑赔得灿烂:“昨天王妃哭得太伤心了,呃……王爷爱干净,呵呵呵呵。”
荔无虞气极,昨天她只是用帕子捂着哭,又没有到处甩鼻涕,这就弄脏了王府的马车?!
荔无虞跳下马车,直奔那辆青色马车而去。
车帘紧闭,荔无虞一把掀开。戚白霜正斜靠车窗看书,手中还是那本《战国策》。
“你,就是故意的。”
戚白霜没抬头,缓缓吐出一个字:“嗯。”
明摆着你能奈我何,荔无虞要气炸了:“你下来!我要坐这辆,你坐那辆!”
戚白霜把书放下,看着她,命令却是对孔妈妈下的:“王妃要换车,把那辆车上的东西搬过来。”
???
“是,是”,孔妈妈嘴上答应着,身子没动。
荔无虞冲进车厢,一屁股坐在戚白霜边上:“我改主意了,还是和你一辆车比较好。”说完对他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比脸皮厚,谁怕谁啊。
戚白霜眼帘微闭,长长舒了口气,手指轻叩车窗。
果然,黑衣侍卫夭绍出现在车头,神情淡漠而坚决:“请王妃下车。”
看那样子,不下车就会被拽下来,拖走。荔无虞僵持了半刻,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走就走,本来也不想和他坐!
荔无虞下车,狠狠回头道:“王爷这么爱看战国策,可知战国策中有个人叫李斯,就喜欢抢别人位置,还陷害韩非子,你猜最后李斯怎么死的?脸上刺字!割鼻子!斩脚趾!最后腰斩!”
戚白霜:“……”
荔无虞回到红顶马车,坐进一片杂乱。
她左手撑着一只板凳,头上有一条桌腿,并且垂下来一串晒干的香肠,脚底一片瓶瓶罐罐,味道千奇百怪。
马车晃了一段路,那香肠越闻越香。
荔无虞干脆揪下一条,啃了两口,咦,味道居然不错!
她灵机一动,又从脚底的瓶瓶罐罐中找到醋,倒出一些,沾着吃,果然味道又不同了,咸中带甜,鲜味十足!
荔无虞边嚼边想,一个人坐这儿也不错,有吃有喝,还没有讨厌的人,旅途顿时变得快乐了。
至于戚白霜嘛,看来他不仅是块硬骨头,还是个小心眼。
如果他真娶三个老婆,她就给他带三顶绿帽!在刚有苗头的时候,就一顶一顶给王爷戴上!
不过目前的情况,荔无虞觉得还可以再最后抢救一下。
于是晌午众人停车休息用午膳的时候,荔无虞与戚白霜面对面坐一桌,觍着脸,惺惺作态了一番,大吐即将到来的异乡苦旅,最后语重心长道:“王爷,咱们跑吧。”
戚白霜端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跑?”
荔无虞实话实说:“做人质啊——很危险!搞不好要被摧残折磨,吊起来打!而且那边风气很淫-乱,我长这么好看,就是狼入虎穴。”
戚白霜差点被茶呛到,抿了抿唇,道:“好看?”
荔无虞有些纳闷,难道不是么。
戚白霜道:“孔妈妈。”
“哎。”孔妈妈癫癫跑走,不一会儿送来一面巴掌大的小圆镜,递给荔无虞。
荔无虞拿起一照,五雷轰顶。
她的鼻头昨夜被蚊子咬了几个包,早上还不明显,白天挠来挠去,肿起数寸,发红如酒糟,头发被桌腿蹭歪了,有两撮竖在头顶,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香肠腊肉味。
“………”
荔无虞故作轻松地撩一下头发:“美不美是其次,关键是危险。说真的,咱们跑吧,活着最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戚白霜慢声道:“你跑,还是我们一起?”
荔无虞昧着良心道:“当然一起了。我们夫妻永远是一体的。”
戚白霜嘴角勾起一丝讥讽,将筷子放下,悠悠啜一口茶,道:“没入洞房,算什么夫妻。”
5. 第 5 章
荔无虞:“……”
臭不要脸的淫徒!
策反不成,荔无虞对戚白霜混吃等死的态度算是领教了。她忽然想到一点,或许戚白霜巴不得要去米掖国!
怡红院等青楼去腻了,有此等活色生香的新鲜国度,色狼做梦都会笑醒吧。
荔无虞在接下来的时间,夜里都躲着戚白霜,到处找帐篷,和莲心抱着睡也不肯回去。
戚白霜也不管,每日逍遥自在,看上去毫无牵挂,《战国策》倒是不离手。
荔无虞对未来的担心通常只维持一天,过了那天,便开始做美梦。
比如她曾在野史上看到,米掖国天气炎热,盛产瓜果,甜度口感都属上品。热带风景怡人,鲜花色彩鲜艳,种类繁多,花期又长。那里的人热情奔放,喜欢聚会喝酒,陌生人都能拥抱……
如此看来,倒是个吃喝玩乐的好去处。
虽说是人质,好歹是敌国王爷的身份。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万一被礼遇,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车行数月,爬过数座山,穿过沙漠,终于来到米掖国城门下。
夭绍上前和城门口的守卫交涉。
由于南姜已有上千年历史,而米掖国建国只有百年,距离又近,早期居民都是南姜移民,语言几乎全部传承于南姜,因此两国在语言和文字上交流不成问题,只是米掖人说话更直白些。
夭绍把契文和牒印交给守卫头领,那名头领仔细看过,又来到车队前。戚白霜将车帘拉开,对头领颔了颔首。
兴许是戚白霜淡定自若的气度太像个王爷了,普通人装都装不出,那名头领未多犹豫,低下头,做了个让的姿势。
一行车从米掖国宽阔巍峨的城门鱼贯而入。
车上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原本还担心要被赶下马车排着队接受检查,甚至要被搜身,这才是敌国人质应该接受的待遇呀。
车子又走了一小段,前方出现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矮胖的中年男子,穿着阔气,一身大黄色紫领官服。官服是裙装,丝绸质地,颜色鲜艳,光滑如缎,及至小腿。皮肤呈棕色,光脚穿一双做工精致的镂空皮鞋,身边站着几名随从。
应该是接应的人到了,戚白霜等人走下车来。
那名男子眼睛很小,嘴唇很厚,耳垂很长,看上去很好说话,笑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一见面就拉起戚白霜的手:“老弟,在下是开府司仪咸太黄,等你很久了!”
看那牵手的热络劲儿,仿佛他与戚白霜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戚白霜郑重还礼:“咸司仪。”
荔无虞正在为咸太黄这个名字好笑,听上去像卖咸鸭蛋的,戚白霜介绍道:“这是越王妃荔氏。”
咸太黄一抬眼,小眼睛就亮了,偏偏荔无虞此刻心里正在嘲笑他,咬唇憋笑,看上去既娇媚又可爱。
咸太黄:“哎哟!”
荔无虞赶忙收敛笑容,作了个揖。
咸太黄扑上来就要拥抱荔无虞:“王妃真是太美啦!”
夭绍一只手从中间拦住,愣是没撞上去。
丫鬟妈妈都吓出一身冷汗。荔无虞也心有余悸,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她一路坐在马车里偷吃香肠腊肉咸菜,灰头土脸,胖了少许,没想到在米掖国依然这么受欢迎?
咸太黄没抱成,转而拉住夭绍的手:“这位是?”
戚白霜道:“侍卫夭绍,多有得罪。”
“何罪之有!越王身边果然都是一表人才,夫人艳冠群芳,连侍卫都这么英俊,佩服佩服。”
咸太黄甚至很热情地与后排的丫鬟妈妈小厮都一一点头致意,搞得众人都有些惶恐,对米掖国的印象大为好转。
看来米掖国并不是野蛮不讲理的民族,甚至可以用热情好客、风度翩翩来形容。
咸太黄道:“老弟,旅途奔波,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你们的住处,国王早安排好了。”
戚白霜微微颔首:“多谢国王陛下。能否亲见国王陛下,以示谢意?”
咸太黄意味深长地笑道:“总有一天会见到的。”
咸太黄开道,坐上自己的马车,带着戚白霜一行马车,往戚白霜的府邸而去。
咸太黄如此热情,大家的心情就不一样了,一路上,纷纷把头探出去,看看米掖国到底长什么样。
只有莲心悄悄拉了拉荔无虞的衣角,狐疑道:“小姐,我看那人笑得好假。”
荔无虞才不管他假不假,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张开双臂:“别像王爷一样,快把眉毛展开,笑一个给我看!阳光,沙滩,海浪,我们来咯!”
米掖国的空气中漂浮着热浪,云朵像大片的棉花,马路宽敞干净,沿路开满鲜花,城外人少,景色却美得像画。
画中还有其他的声音……
时隐时现,荔无虞循着声音望去,仔细找了找,终于发现是哪里发出的怪异呻吟。
一片花海后,有一颗粗大的树,叫不上名字,树后面,一对男女,正在激情热吻!
一面激吻一面互扒衣服!
女孩的一半露在外面!
我去!来真的!
野史居然是考证过的!
以后再也不敢质疑野史的真实性了,要对一切野史保持敬畏心!
荔无虞好歹是现代穿越而去,虽然未婚,见识还有,她淡定拉上帘子。几个妈妈和丫鬟那边就不同了,仿佛见了鬼,吓得吱哇乱叫。
车队慢慢走了十几里路,人烟越来越多,一个繁荣奢靡的米掖国出现在他们面前。
家家户户的府邸都是一处院子,院中花海盛开,屋子像白色的宫殿矗立在花海中,看上去圣洁而浪漫。
米掖已产出像玻璃一样的透明窗户,沿街店铺宽敞明亮,店内灯光溢彩,十分华丽。街上卖什么的都有,马车穿梭,行人如织,好不热闹。到处是穿着轻薄的女人,三三两两闲逛,裸着小腿,当街大笑。
由于米掖国海拔高,日照较烈,天气炎热,人们的皮肤不论男女,都呈古铜色,甚至褐色、黑色。几乎看不到白皮肤。
荔无虞打开车窗四处张望,实在是太新鲜了,比起南姜的礼仪规束,这里的一切似乎都热情如火!
这团火一直烧了好几条街,总算灭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没什么人,长了杂草的巷子,以及一处破破烂烂的房子。
这处房子应该许久没人住,大门掉了半扇,院中杂草丛生,一条石子路通向屋子。屋子却不像前面看到的那样高大有白色的柱子,而是一座木板做的小屋,颇有年代感,板子上坑坑洼洼,一看就漏雨。
众人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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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很疑惑。咸太黄满脸堆笑:“老弟,抱歉,没合适的房子给你们住,暂且委屈一下。”
………
还真是给他们住的!
众人有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面面相觑。荔无虞皱眉道:“这房子太破了,你看,木头朽成那样,掉下来砸到人怎么办。”
咸太黄忙道:“王妃放心,我叫人加固,保证不会掉下来。越王和王妃是米掖的贵客,一定要保证你们的安全。”
仅仅是安全吗?
就这个条件,吃喝都成问题,相当于下放,只比坐牢稍微强点。
荔无虞面上尽量保持着谦和:“可我们这么多人,房子又这么小,怎么住的下。”
咸太黄双手交叠在腹前,笑眯眯的,道:“不,这里只有王爷和王妃二人。”
众人被他的话搞得晕头转向。荔无虞失笑道:“那他们住哪儿?”
咸太黄面上依然是一片和煦春风,语气还是那么温柔可亲:“当然是充做奴隶,到该去的地方去。”
?!!!
在场的人都惊骇万分!
荔无虞沉下脸:“奴隶?”
咸太黄笑道:“王妃莫怪罪。这是我们米掖一向的传统,毕竟这些人本来就是伺候人的,原来伺候你们,现在换个人伺候而已。”
荔无虞勉强压下怒气,道:“伺候谁?”
咸太黄扫了莲心等人一眼,微微淫-笑:“男的到角斗场搏斗,女的嘛,就要看相貌了。”
漂亮的沦作性-奴,遭受虐待凌辱,可以随意买卖、转送、处置。年老的女人像牲口一样被挑选,日夜劳作,稍有不慎就鞭笞惩罚。男的则在角斗场生死搏斗,供贵族们消遣!
太熟悉了!
与野史中描述的一模一样!
身后传来低低的啼哭。荔无虞怒火中烧、脱口而出:“放你娘的狗屁!他们是我的家人,哪都不去!你别忘了,我们是南姜的皇子皇族,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南姜人!少一个都不行!”
荔无虞一副生死决战的架势,咸太黄作势惶恐:“哎呦怎么可能。南姜与米掖毗国相邻,历代交好,王爷与王妃自然尊贵无比,哪敢慢待。实在是规矩不好破,只好……委屈大家了。”
就是这样的尊贵无比?这样的历代交好?
那本野史上曾提到,米掖人看似热情,实则精明,看似尊敬,实则鄙视。
具有小国的劣根性,占有欲强且残暴,凭借天然地理优势和资源优势,一个只有百年的小国,却挑起几十场战争,与周边国家打了个遍。
无奈南姜虽是大国,走到现在,却不齐心,各怀鬼胎,难成大事,不然也不会卑微到把皇子送过去当人质,以求暂时的和平。
那本野史了倒是说了,几经战火,两百年后,米掖国终于被另一国图嵇图彻底灭国。可两百年啊,此刻是等不到了!
荔无虞昂首,将众人护在身后,一字一句道:“我在,他们就在,除非我死。”
每一个字都沉沉的,似有万钧分量。
戚白霜缓缓回头,眼眸注视着她。
咸太黄眯起眼睛,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厚厚的嘴唇快要拉到耳垂,意味深长地道:“王妃,你也不住这里。明天王妃要独自去国王那里,说不定……要住上一阵子了。”
6. 第 6 章
咸太黄说这话的时候,表面依然虔诚,可每个字都在丝丝狡笑。
荔无虞的呼吸凝滞了。
“王妃会去的。”
久未开口的戚白霜忽然道。
荔无虞猛然回头,错愕地盯着戚白霜。
戚白霜目视前方,神情淡然,道:“明日,本王亲自送王妃去见国王陛下。”
咸太黄喜极拍手:“越王果然是大格局、大度量!哈哈哈哈……”
自己的新婚夫人,被子还没滚热,说进献就进献。
荔无虞紧紧咬住下唇,嘴唇都在发抖。戚白霜挥了挥手,随从小碎步上前,递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黄缎小匣。
戚白霜道:“这是送给国王陛下的一点心意。”
咸太黄扫了一眼,宣人接下,客气道:“越王殿下真是太细心了。”
米掖国以侵略他国为乐,掠夺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南姜一个人质送来的东西,咸太黄还真没看在眼里。
戚白霜道:“这是南姜的孔十六窑,不成敬意。”
“孔十六窑?”
咸太黄神情为之大振。
孔十六窑是南姜久负盛名的一组玉牌。曾以百年前十六名名妓为模板雕刻而成,雕工浑然天成,将名妓的相貌、身姿、乐器、头发丝甚至笑容都雕刻得千娇百媚,各有特色。远看片刻,犹见真人,细看片刻,如入云雨。
米掖国现在的国王西夷大狄是个老色鬼,七十多岁了,儿女八十多个,依然到处搜罗美女,而且口味清奇,独独偏好少妇、歌姬或娼妓等“熟果”,对未开-苞的少女却弃如敝履。
咸太黄开怀大笑:“好!好!好!我一定亲自交到国王手里!”
咸太黄一行满意离去,荔无虞等人却陷入一片死寂,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完啦————”
荔无虞的哭声响彻云霄。
知道会惨,没想到这么惨!
到米掖国的第二天就要被送给七十多岁孙子成群的糟老头子当玩物!
米掖国果然一点仁义礼智信都不讲,那野史到底是谁写的,敢不敢出来让她踹死!
莲心走过来抱着荔无虞,默默哭泣。
戚白霜皱眉,道:“好吵。”
荔无虞正没地方出气,听了这话,边哭边嚷:“懦夫!果然没看错你,人模狗样,只知道卖妻求荣的懦夫!懦夫、懦夫、懦夫!”
戚白霜耳朵要炸,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保你无虞。”
“懦夫!懦夫!懦夫!胆小鬼……你……你说什么?”
荔无虞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说,你不会有事。”
荔无虞睁着一双小鹿一般的泪眼:“为什么?”
戚白霜微微不耐烦:“信不信由你。备膳。”
孔妈妈等人半信半疑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从马车上搬锅搬碗,在小破院里生火。
荔无虞低下头抹眼泪,眼珠转了转。
第一感觉,戚白霜不像说谎。
可他是个浪子,也就比西夷大狄那个糟老头子小几十岁而已,论好色程度和名声,嗯,差不多。
他能有什么好法子?
反正这个地方,跑是跑不了,刚才她亲眼看见咸太黄留了一队人马分散在院子四周,一只蚂蚁都跑不出去!
不想了不想了,好像……有乳鸽的香味?
先吃了这顿再说。
就当断头饭也行。
众人在这个长满杂草的小院里吃了晚饭,那件木屋实在太破了没法睡,只好支好帐篷分头睡了。
第二天一早,门口来了一队人,将戚白霜一行“恭送”到王宫。
王宫像一口圆顶大锅,倒扣在地上。宫殿与民间的纯白色建筑不同,以黑石筑成,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宫殿发黑发亮,仿佛一座高强热源。
荔无虞并不惊讶于米掖国的建筑工艺水平,反倒是关心糟老头子的身体,这么热的土地上造这么大一口黑锅,把自己扣在里面,他不热吗?
进入殿内,却是一阵凉风习习。
不知哪里来的冷风从殿内四处飘进来,居然一点儿都不热!
看来米掖人人品不怎么样,脑袋还是聪明的,不然也不会打那么多胜仗了。
大殿空旷巨大,说话有回声。殿内陈设繁复华丽,从门柱、台阶、地面到桌椅,全是统一的墨黑色,沉沉的透出一股杀气。
其他人都在殿外等候,戚白霜与荔无虞进到殿内。
刚站定,就听见殿后传来惨叫声,叫声瘆得人毛骨悚然,一转眼,从殿后拖出一个人,地上拖曳出一长串血迹。
荔无虞定睛看了看,脊背立刻爬上一阵冷汗,全身毛孔都立了起来!
那人的头被砍掉了!
两个宫人拖着一具没有头的尸体,而那尸体还是温热的,血液在咕咕外流,脖子还在一下一下的抽筋!
咸太黄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依旧笑意十足、温柔可亲:“还不快见过国王陛下。”
戚白霜与荔无虞躬了躬身。
前方高高的台阶上,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身影依阶而下。
西夷大狄穿着一件滑如秀发的黑色长袍,光着脚,脚踝上带着一只棱角分明的白色脚环。
荔无虞觉得怪怪的,定睛一看,心跳到了嗓子眼。
那白色脚环是由几只人手的小指骨连接而成。黝黑的小腿和脚,墨黑地面,唯独这只骨环森森的泛着白光!
西夷大狄面相粗犷,胡须不剃,多而杂乱,双眼透出一股寒光,紧紧盯着戚白霜,慢慢走来。
“赫尔在你手上?”
未等戚白霜说话,银光一闪,西夷大狄手中的宽刀架在他脖子上,手背青筋暴起,声音陡然变厉:“好大的胆子!”
荔无虞尖叫一声。
戚白霜仰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赫尔是我们的客人。“
西夷大狄那把刀还在滴血,显然刚刚那人的头也是拜这把刀所赐。荔无虞忽然想起,野史中说过,米掖国三百年历史中,最暴戾最弑血的就是这任帝王——西夷大狄!
此人杀人如麻,且以虐杀为乐,说他是国王,还不如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赫尔,则是他最心爱的一个儿子。
难道戚白霜绑架了赫尔?
西夷大狄紧紧逼近戚白霜,刀刃划破了戚白霜的皮肤:“我这把刀最爱喝的,就是人血!尤其是你们南姜的贱人!”
戚白霜脖间的血一滴滴汇聚在刀刃上,他神色倨傲,从容不迫:“南姜杀人,不会用这样的刀,而是虎头刀,擦干净,用火烤过,带着炙热,一寸寸锯过脖颈!”
锯过谁的脖颈,当然是赫尔的!
西夷大狄大吼一声,咬牙切齿道:“敢动我儿子,踏平你们南姜!让你们南姜人世世代代做我的奴隶,做我的娼妇,做我的阶下囚!!!”
戚白霜面不改色,声音镇定:“赫尔此刻正坐在南姜皇宫里,喝着美酒,有美女作伴,没有人动他。只要你想,他永远都是南姜的朋友。”
你不想,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鲜血滴在戚白霜的胸前,一滴,一滴,两人僵持片刻。
西夷大狄鼻间闷闷地出了口气,质问道:“你的条件?”
戚白霜:“以礼相待。”
西夷大狄将刀撤回,刀尖上的血汇聚而下,流在地上。
戚白霜缓缓道:“第一,以邻国王爷的身份礼待我和我的随从。第二,我可以正常参与交际。”
西夷大狄眼中寒光四射,一字一句道:“赫尔如果死了,你会比他死得更惨。”
戚白霜微微抬起下颌:“南姜从来一言九鼎。”
西夷大狄将刀抛在地上,背过身,缓缓走回台上。
身后,戚白霜道:“陛下,还有一事。”
西夷大狄身形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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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何事?”
“赐本王两杯松花酒。你吓到我的王妃了。”
***
回程的马车换成米掖国大臣通用的双人敞篷马车,莲心等人跟在身后。彩霞满天,马蹄欢快,一路鸟语花香。
戚白霜被西夷大狄封了个“九卿令”的职务,是个虚职,地位却不低,与米掖的一般大臣平起平坐。
有了这个职务,戚白霜及家眷便算在米掖站稳了脚跟。
那杯松花酒不愧是米掖国的国酒,醇厚清甜,余味无穷。一杯下肚,浑身的味蕾为之打开,从舌头到小腹,都觉得麻麻的,酥酥的。
空中的热气扑在荔无虞脸上,心中高兴,觉得热气噗噗的像小兔子一样可爱。
荔无虞扭头看看身旁的戚白霜:“喂,我说,你今天很勇猛啊。”
戚白霜目视前方,岿然不动。
荔无虞挤出一个示好的笑容:“越王殿下?”
毫无反应。
“……越王?”
毫无动静。
“戚白霜!”
戚白霜缓缓回头:“何事?”
荔无虞强行压下想打人的冲动,笑眯眯道:“你什么时候把老国王的儿子骗到南姜的?”
戚白霜扭回头:“没人骗他。”
荔无虞往戚白霜处凑了凑:“那就是自己送上门的?哈哈哈哈,这个傻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反正也没回应,荔无虞干脆放开话匣子:“戚……殿下,你刚才在那老头面前,太勇猛了,大义凛然,像个大英雄!”
“看见没,那老国王脸都气绿啦哈哈哈哈。”
“我现在发现,虽然你名声……咳咳,但是关键时刻,简直是英雄的化身,美貌与智慧并存,英俊与潇洒并济!”
……
彩虹屁吹得满天飞,戚白霜眼皮都不抬,冷冷打断:“好吵。”
荔无虞:“……”
这人怎么那么不知好歹呢。整天摆一张臭脸!
敞篷车在米掖闹市悠悠穿行,街上到处都是皮肤呈古铜色、衣着轻薄的女子,半露酥-胸,姿态娇媚。
荔无虞很快便被美女和美景吸引,把戚白霜晾在一边。欣赏了两条街,她忽然觉得浑身燥热,越来越热,脸也在发烫。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火辣辣的。
嘴唇也干的要死。
不会吧,看个美女就害臊成这样,那大学时偷偷钻被窝看过的片片算什么?
脑海中忽然浮现喝松花酒时,老头子西夷大狄那似笑非笑的嘴脸……
算了,估计是气候不适应,发烧了。
荔无虞自嘲一番,扭头一看,吓一跳。
戚白霜的脸虽说一直那么臭,但皮肤白皙柔和,看上去干净清爽,如今却也多了两片酡红,以手支头,眼神微醺。
看看,这才是色狼看见美女应有的表现!
此等禽兽在南姜玩了个遍,初入米掖,看见这么多热情奔放的女郎,不眼花才怪!
这趟米掖之旅是没办法的事,与戚白霜此人,却要时刻保持警惕,远离十二万分距离!
荔无虞屁股挪了挪,玩心又起,故意指着一名女子捏着嗓子调笑:“那个好丰满!王爷喜不喜欢?”
“哇!黄衣服那个,嘴唇厚厚的,屁股大大的!”
“哎呀,这个更丰满!都遮不住了,腿也细,怎么样,比怡红院的姑娘漂亮吧?”
戚白霜眉头微皱,呼吸稍重,微微低下头,脖子也开始泛红。
他缓缓道:“都比你好看。”
“……”
荔无虞刚要还嘴,感觉嗓子要冒烟一般,说不出话,小腹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两人默不作声,马车穿梭而过。
穿过两条街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碧绿的小湖,湖后一片直耸入天的小树林,枝叶茂密。戚白霜双眼发红,终于咽了咽嗓子,哑声道:“下车。”
7. 第 7 章
下车???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此时下车有毛病啊?
荔无虞脸上滚烫,浑身不舒服,嚷道:“我要回家。”
戚白霜沉声道:“你下不下?”
“不下。”
戚白霜起身,正要跳下马车,荔无虞一把拉住他:“你疯啦!现在没时间欣赏这片湖,下次……咦,你手怎么这么烫?”
戚白霜双颊绯红,手掌烫得像一团火。
戚白霜避开荔无虞的眼神,口吻坚决:“我们两人,必须有一个下车。”
荔无虞攥住他的手腕:“我不管哪里惹你了,但现在是,你发烧了,我也发烧了,就这样,回去再说,车夫!”
车夫一扬马鞭,两匹大马欢腾而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正式给戚白霜分配的宅子。
这次果然不再破烂,而是一处占地十几亩的院落,乳白石柱建筑,两层大宅,院中有草坪和鲜花。
够豪华。
戚白霜被翠壶伺候着洗手净面,荔无虞无心理会这些繁琐的流程,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燥热的身体稍觉缓解。她在二楼找了最大的一间屋子,三面窗户可开,阳光十分明媚,屋前鲜花绽放,屋后小河尽收眼底。
荔无虞爬上床开始睡觉。
以前都是这样,身体不舒服就睡觉,睡一觉就能好个大概。
谁知刚粘枕头,孔妈妈笑容满面领着戚白霜进屋:“王爷,这就是你和王妃的寝居,最大最好的一间,都打扫过了。”
荔无虞从床上跪坐起身:“这是我的屋子。”
孔妈妈笑道:“当然也是王妃的。”
什么叫也?!
荔无虞直接对戚白霜道:“你再找一间吧,我睡了。”
戚白霜二话不说,直接坐在床上开始脱靴。
荔无虞连滚带爬跳下床:“又要和我抢?什么都要听你的,太独断专行了吧!”
戚白霜脱掉靴子,合衣躺进被窝,闭上眼睛。他两颊绯红,鼻尖渗出汗珠,侧颜俊美中带着丝丝残缺。
荔无虞想想,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了,转身又去找了隔壁一间屋子,虽然不大,陈设倒也雅致。
荔无虞在床上翻身数百遍,始终无法入眠。
呼吸滚烫,每片皮肤都在灼烧,每条神经都在跳动,从脚底升上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真想立刻跳进水缸冷却!
邪门了,水土不服这么要人命的么?
天色已黑,莲心、孔妈妈等人都住在一楼,听动静应该睡下了。荔无虞忽然想起戚白霜,索性去看看他退烧了没。
戚白霜的屋中一片寂静。推开门,越往里走,床上那人的呼吸声越重。
荔无虞将床头的一盏琉璃灯点亮,回头一看,戚白霜侧蜷而卧,浑身紧绷,睁着眼,眼底炽烈,气息中却依然是好闻的雪松味。
荔无虞摸了下他的额头,叫道:“不好。”
比她身上还烫!
她连忙打了一盆凉水,用帕子蘸湿敷在戚白霜额头,被戚白霜一把扯掉。
戚白霜哑声道:“走开。”
荔无虞强行把帕子压上去:“你最好记住今天。也就你现在生病了,不和你计较。下次,抢我东西的时候想想今天我是怎么对你的。”
戚白霜的声音很压抑:“危险。”
荔无虞:“谁危险?哈哈。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一拳就能打倒。”
戚白霜紧紧盯着她,眼中有股汹涌的热浪,看得她毛毛的。
“松花酒……”
松花酒?
有什么问题?
小腹间那股燥意再次袭来,浑身变得绵软无力,荔无虞猛地明白了……
她颤声道:“那酒……”
米掖国松花酒,至纯至烈的催情之酒!!!
荔无虞差点跌坐在地,慌乱把帕子从戚白霜额上丢开:“你你你……我我我走了……”
她吹灯便走,戚白霜身子欠起:“别吹。”
灯亮着,人还清醒些。灯一灭,欲望要将人毁灭!
戚白霜抢了一下,灯没灭,谁知却打翻了那盆水,咕噜噜在地上打转,水撒了一地,戚白霜与荔无虞一起滚到地上。
上方,一双如墨的眸子,眸子四周燃起熊熊烈火。一缕青丝掉在荔无虞脸上,温热的呼吸扑了上来。
胸前一片绵软,戚白霜眼神如注,声音磁性,沉沉的:“不要……”
被一具炙热阳刚的身体禁锢着,荔无虞体内忽然开始呐喊,犹如无数声音挥舞着,叫嚣着,可身上一点劲儿都没有,情不自禁“嘤”了一声。
戚白霜浑身一僵,炙热的眼神在荔无虞唇上、鼻尖、耳畔停顿着,描绘着……
荔无虞的唇颜色嫣红,很有肉感,润,糯湿……
那盏琉璃灯发出幻彩柔和的光晕,荔无虞发烫的脸娇媚无比。
“啊……”
戚白霜还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将越来越近的两张脸拉开,然后痛苦地发出一声闷哼。
荔无虞从媚眼如丝中微微清醒,眼神逐渐聚拢。
好险,好险。
幸亏灯亮着,让两人不至太过沦陷。
她残余的意念想把戚白霜从身上掀开。
必须赶紧离开这里……
就在此时,窗户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孔妈妈谄媚的声音轻轻响起。
“王爷,不早了,老奴帮你熄灯啦。”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
第二天。
白色纱帐,四周垂缦,雪松的清新在账内弥漫。
荔无虞咬住下唇,唇都快咬破了,才没哭出声。
一指之外,戚白霜挺拔的鼻尖一吸一呼,睡眠极其安详。
他的皮肤呈满足的粉白色,近看有些婴儿般的可爱。
两人的衣物随意交缠在一起,扔在地上。
脑仁中许多碎片纷至沓来,灭灯后某人变身为不讲道理的野兽,缠绵的,狂野的,甚至疯癫的,毫不怜香惜玉,胸口和腿间的痛感依然明显。
那些拉拉扯扯的痛让她忍不住回想,羞得无地自容。
昨天还信誓旦旦绝不被戚白霜这种风流浪子占便宜,转眼就赤裸着趴在人家床上!
荔无虞想哭,但此时哭就输了。
她捂着胸轻轻翻身下床,把肚兜穿上,外衫胡乱一套,光着脚和小腿往门外爬。
爬着不容易被发现。
戚白霜眯起眼,微微侧头,看着她爬出去的背影。
凌乱而狼狈。脚心粉嫩光滑。
荔无虞又爬回来了!
戚白霜连忙闭上眼睛。
荔无虞爬到床下,把自己的绣鞋夹在腋下,抬头看看戚白霜,还没醒,松了口气,又悄悄爬出门。
吃早饭的时候,荔无虞筷子在碗里点来点去,一点胃口都没有。
亏大了,越想越觉得亏!
有种战争还没打响就缴了枪的尴尬。
还有和人渣浪子上床后的羞愧。
本来昨天戚白霜在西夷大狄面前力挽狂澜,让荔无虞对他印象有所改观。可回想戚白霜在南姜的所作所为,以及昨夜的粗鲁疯狂,这种好感度直接下降到地平面。
如果没有地表拦着,还能再往下数尺!
可见戚白霜在南姜各色青楼里是怎样的放荡!
孔妈妈一个劲给王爷王妃布菜,荔无虞总觉得那笑容富有褶皱而意味深长。
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昨夜本来都要跑了,要不是孔妈妈自作多情把灯熄了,戚白霜也不会失控,她也不会失身。
荔无虞觉得,这个孔妈妈将来要坏不少她的好事!
吃过早膳,荔无虞憋了一肚子话,把莲心拉进她的房间,叫人送上来一篮葡萄,两人边吃葡萄边把昨晚的事复盘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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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莲心,荔无虞什么都不隐瞒。
莲心听荔无虞结结巴巴、满脸通红说完,手中一颗葡萄掉在地上:“……这么说,你和王爷昨晚……圆房了?”
“被迫。你说,他是不是正好借醉酒把这事坐实?”
莲心羞涩道:“嗯……是你主动,还是他主动?”
荔无虞对莲心从来毫无保留,道:“当然是他先推倒我,我又反抗不了。不过后来我也不甘示弱。”
莲心:“怎么不甘示弱?”
荔无虞:“我也把他推倒。”
莲心:“……”
莲心犹豫着道:“可你们已经是夫妻了,这样好像也没什么吧。”
荔无虞把葡萄籽吐掉:“这是一种不甘心!他在南姜名声那么臭,和那么多女人……搞过,我怎么会上这种人的床,脑子真是坏掉了!”
莲心道:“你担心他有花柳病?”
荔无虞瞪大眼睛:“他有花柳病?!”
莲心:“我是在问你。”
荔无虞:“不会真有吧?”
莲心想一想,脸红了:“那下次你要看清楚。”
荔无虞差点噎死:“还有下次?!”
莲心拉着荔无虞的手,诚心道:“小姐,这里人生地不熟,只有王爷能罩着你了。你老和他对着干,万一他对你不好,或者休妻,你怎么办?小姐,你要过得好一点,我才会放心。”
荔无虞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昨晚真的只是意外。不喜欢一个人,很难伪装,伪装不了,将来你碰到爱的那个人,就会懂的。”
两人心心相惜,拥抱在一起。
在异国他乡有个人能真心真切地陪在身边,何其幸也。
莲心抱着荔无虞:“我应该买蓝布,还是粉布?”
荔无虞:“什么蓝布粉布?”
莲心道:“给孩子做衣服。如果是男孩,就扯蓝布,如果是女孩,就扯粉布。”
荔无虞:“……”
荔无虞指着门:“你给我出去。”
米掖阳光烈,早上和傍晚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荔无虞在院子中转了几圈,心情多云转晴。
这处院子相对偏僻,但占地不小。院子正中是一大片草坪,两旁长满鲜花。院墙以白色的石头镂空而制,墙上阳光斑驳。院后还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
相比南姜那些繁杂压抑的宅院,此处倒像一个世外桃源。
荔无虞心中又欢腾起来,一转头,发现镂空的墙体中有一只眼睛正看着自己!
一只棕色的眼睛,滑溜溜的,在太阳下闪着狡黠的光芒!
荔无虞浑身僵立,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只眼睛显然也发现了什么,瞬间消失了。
也许是好奇的邻居?
大概是吧。新搬来总会被人关注。荔无虞干脆到院外四处走了走,看看街上的情景。
这一看就看出许多点子。
于是第二日傍晚的时候,戚白霜在院中散步,偶然发现这样一幕:
荔无虞嘿嘿哈哈拽着一头白底黑花的小猪仔,猪脖上的绳子抻得紧紧的,孔妈妈大声吆喝,在猪屁股后面撵。
西北墙角,豁然多了一个新砌的大猪圈!
可这头花猪死倔,就是不进这个专门为它而砌的“豪宅”。
戚白霜:“这是……”
孔妈妈一惊一乍:“王爷千万别过来,别弄脏你的衣服!”
荔无虞使出吃奶的劲,拽得满头大汗:“……这猪我养!定!了!”
戚白霜:“……”
戚白霜轻轻皱眉:“胡闹。”
花猪往前一冲,荔无虞一屁股坐在地上,尾椎骨生疼,抬头看见戚白霜无关痛痒的表情,又来气了。
此人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荔无虞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眯起眼角,冷飕飕道:“王爷的热闹看够没有?”
8. 第 8 章
戚白霜抱胸:“没有。”
荔无虞也抱胸,扬声道:“既然王爷不帮忙,将来我们吃猪肉的时候,你也最好看着。”
戚白霜:“世上只有这一头猪么。”
荔无虞挑眉:“外面的猪不香,你有意见?”
戚白霜不答。
荔无虞:“院子里没活的,我想养宠物,你有意见?”
戚白霜:“……”
孔妈妈:“呃,王妃,院子里活人还是有的……”
荔无虞:“有活猪吗?”
孔妈妈:“……”
荔无虞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养头猪。
之前上街的时候,发现市面上都是些鹿肉、骆驼肉、兔肉,看上去骚哄哄的,很少有猪肉,牛羊肉也罕见。
米掖人不擅吃猪,南姜却是猪肉大国,国宴也少不了猪肉,几乎人人爱吃。
米掖物价极贵,肉价更高,此举既能省钱,又可解众人馋欲。
那头花猪见众人僵持,很高兴,也不跑了,原地转圈摇尾巴。荔无虞看把人都镇住了,猪绳递给戚白霜,含笑道:“王爷想通了,就帮我把猪赶进猪圈吧。”
众人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戚白霜赶猪进圈?!
这画面对王爷府的旧人来说太扭曲,那可是娇生惯养的王爷啊!
他们敢对天发誓,别说赶猪,这是第一次,王爷见到满地跑的真正的活猪!
大概是怕王爷尴尬,一眨眼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如鼠逃窜,只剩戚白霜和荔无虞。
戚白霜并不接猪绳,只淡淡道:“明天有要事,你还有心情玩。”
荔无虞道:“什么事?”
戚白霜:“鬼圣节。”
明天是米掖国一年一度的鬼圣节。米掖历来信奉鬼神,每年要大肆庆祝鬼王生辰,家家户户门庭大开,酬谢宾客,并在院中摆满各式美食献祭鬼王鬼童。
荔无虞嘟了嘟嘴:“听上去很热闹,但是不去。”
戚白霜看着她,荔无虞摊手:“当然不去了。上次在王宫你差点掉脑袋,这次去了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去哪里?咸蛋黄家?那人惯会作态,笑眯眯吃人肉骨头,杀人无踪,不去不去。”
荔无虞习惯称咸太黄为“咸蛋黄”。
戚白霜道:“你以为这里不危险?”
???
戚白垂眸:“我们的院墙外面,附近街上,几步一个,到处是暗哨。我们在进米掖国的第一天就被盯死了。只有一条路,就是和他们周旋下去。”
荔无虞想起之前院墙外那只让人发怵的眼睛,以及上街时隐隐约约的感觉,恍然大悟。她道:“怎么周旋?”
戚白霜道:“演戏。”
荔无虞:“怎么演?”
戚白霜:“扮作恩爱夫妻,再分头打入他们内部。”
荔无虞嗓子扯细:“啥?我和你?恩爱夫妻?”
脑中瞬间想起那晚两人醉酒后的旖旎一夜,戚白霜的狂放无羁……
荔无虞脸红了,哼道:“第一步就免了。打入敌人内部,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戚白霜道:“不可。戏要演足。”
不让别人有空可钻。
荔无虞甩脸:“演不下去!”
演到什么程度,拉他的手?嘘寒问暖?当众亲热?想想都恶心。
戚白霜黑历史那么多,说不定早已传到米掖,她与他恩爱示人,以他为尊,那不是明摆着捡个垃圾当宝被人嘲笑嘛。
戚白霜一双冷眸盯着她:“要么演戏,要么等死,你选一个。”
“……”
那头花猪哼哼唧唧,不停拱地,荔无虞想了想,整整头发,道:“演戏么,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戚白霜:“可以。”
荔无虞道:“我还没说呢。”
戚白霜:“同意养猪。”转身便走。
荔无虞还想作死,掐着腰扬声道:“王爷要亲自帮我把猪赶进猪圈,我才会考虑演戏的事。”
戚白霜脚步不停,冷冷飘来一句:“得寸进尺。”
戚白霜一走,夭绍冷面走来,一言不发拽过猪绳,那头花猪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乖乖就跟着进猪圈了。
荔无虞:“……”
荔无虞咬牙指着它:“废物!一点骨气都没有,冬天就把你宰了吃肉!”
***
咸太黄的宅子比戚白霜的大了足足五倍。
他们的敞篷马车左左右右奔了十几条街,才来到这处近郊庄园。
这一路上,荔无虞出尽了风头。
她皮肤雪白,犹如打磨过的象牙。张嘴一笑,一口细密小牙闪着细碎的光芒,在米掖一众古铜色人种中十分醒目。
加上荔无虞自我感觉好到爆,故意招摇过市,一身雅致的蓝底素花绣裙,手帕随风摇曳,尽显东方美人风范,引得路人侧目不止。
马车停在咸太黄园子大门口的时候,荔无虞还笑嘻嘻地沉浸在香车美女秀中。
戚白霜冷声道:“醒醒。”
“……”荔无虞把嘴角扯回去,抬头:“到啦?啊?……咸蛋黄家这么大!”
咸太黄是米掖数一数二的重臣,府宅自然非一般人可比。单说这处园子的大门,又高又阔,门上的黑漆栏杆仿佛数根打磨过的细针,两旁是一人抱的白玉柱,庄严肃穆。从门外看,一条干净的马路直通前方,远远浮现几处红顶白墙大屋的轮廓。
显然马车进了大门还要再走一段路。
夭绍坐在车前,与门口的管家报了姓名,黑漆大门徐徐打开。
夭绍正要扬鞭进去,左侧忽然冲出一辆敞篷马车,堵在门口。
两匹马一白一黑,个头大小差不多,头几乎顶在一起,都呼呼嗤气。
对面马车上除了车夫,只有一人。此人尚算年轻,皮肤黑得很健康,眼珠黑白分明,脸型有棱有角,坐姿形态十分倨傲。
他那辆马车看上去也很有来头。
荔无虞声如蚊呐:“这谁?”
戚白霜:“句容大佐。”
“……”他怎么谁都认识?
不容多想,对面的卷毛车夫厉声道:“睁开眼睛看看车上是谁。让开!”
夭绍冷声道:“先来后到懂不懂。”
卷毛车夫好像听到什么搞笑的事:“哈!哈哈哈哈!哪来的白人,连句容大佐都敢拦,活腻味了?”
夭绍面容冷峻,就是不让。
这处庄园的大门豪华且大,终归容不下两辆高级别官员的敞篷马车同时进入,管家是个识相的,也知道戚白霜来头不小,张张口,哪边都不敢得罪。
这时,对面车上传来一声冷哼。
句容大佐面色鄙夷:“南姜越王,看来你忘了此次来米掖的使命了。”
他的使命,自然是来做人质的。人质还有尊严了?
戚白霜微微抬头,正色道:“在下的使命,是两国交好。”
句容冷飕飕道:“交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戚白霜道:“你我均为客,客随主便,轮不到别人置喙。”
管家听了这话,下巴抖得更说不出话。句容肃然道:“就是你,抓了赫尔王子!”
戚白霜直视前方:“并非抓,而是请。”
句容的耐心终于耗尽。
他祖辈跟随米掖皇族,曾立下汗马功劳,对米掖国王西夷大狄更是忠心耿耿,前几日听说最受人尊敬的赫尔王子被绑,五火攻心,正愁没地方发,没想到今天就碰到了戚白霜!
句容厉声道:“别以为国王封你什么九卿令,在我这儿,屁都不是!”
戚白霜无动于衷,道:“正好,你哪位,我也不识。”
这话说得过于文雅,戚白霜出身贵族,虽然顽劣,基本的礼仪还是讲的,脏话说不出口。荔无虞听着着急,扬起手帕对句容道:“哎哎!我在这,看见没?”
句容看向她,荔无虞热心道:“他的意思是,在他眼中,你也屁都不是。或者说,就是一个屁。听懂没?”
卷毛车夫听见主人被人侮辱,大怒:“哪来的贱人!”手中长鞭一甩,直奔荔无虞面部而来。
荔无虞傻掉了。
那枚鞭子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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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什么东西,在空中动弹不得。
夭绍单手举刀,刀并未出鞘,却把鞭子缠得严严实实。卷毛车夫挣了挣,差点被夭绍连人拉下车,瞬间又惊又骇。
句容狂怒,起身大喝:“戚白霜!!!”
恰在此时,咸太黄从门里奔出,看见眼前的场景,张皇失措:“啊哟,都是贵客,都是贵客!千万不要动怒,都是我这个主人的错,在下给二位赔礼啦。”又是弯腰又是作揖。
荔无虞心道:“惺惺作态。”
她视力很好,方才分明看见咸太黄躲在门里,等两边打得不可开交了,才装模作样地跑出来。
咸太黄怒斥管家:“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搞不好!怠慢了尊贵的客人,从你的工钱里扣!”
转头笑呵呵道:“两位就别动气了,下车可好?”
主人放话,客人哪有不从。戚白霜两人与句容大佐分头下了马车。
咸太黄一手挽着戚白霜,一手挽着句容大佐,仿佛他们是他一奶同胞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二位,我亲自带你们进去,里面有一辆崭新的豪华马车,别人想坐都坐不上。咱们一路沿湖过去,风景美极了!”
咸太黄不似句容那般耿直,是个老狐狸。既然国王都赦免了戚白霜,又授予爵位,便是戚白霜还有用,对有用之人,他一向以笑脸示人。
果然,管家很快赶来一架巨型观光马车,高大的车座极尽奢华,前后可坐两排,远眺百米开外。
咸太黄对荔无虞格外热情,伸手搀荔无虞上车,被戚白霜抢过,道:“不劳烦咸司仪了。”
咸太黄会意,哈哈调侃:“得罪得罪,王妃只有王爷能碰,别人不可染指——”
荔无虞却不领情,想甩开戚白霜的手,忽然想起昨天刚答应在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内讧,要恩爱示人,咬了咬牙,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王爷本就贴心。”
荔无虞的眼神分明在对戚白霜说:“配合了吧?够意思吧?”
谁料戚白霜压根没看她。
荔无虞嘴角一扯:“切。”
这处庄园足有两三百亩,放眼望去,到处是绿油油的草坪和修剪成各种模样的树植。白云如织,蓝天碧草,空气中都是淡淡的花草香。右侧一个清澈的人工湖,与马路同一方向,蜿蜒而行。
咸太黄与句容大佐坐前排,戚白霜夫妇坐后排。句容全程黑脸。
咸太黄絮絮叨叨介绍了一路,颇为得意,临了,扭头对荔无虞笑道:“王妃一定会喜欢这里。我有两位夫人仰慕王妃许久,早就想见王妃美貌,还给王妃备了美酒……”
“什么?!”
荔无虞一听美酒就害怕,不会又是该死的松花酒吧!
咸太黄怔了怔:“王妃不喜欢喝酒?”
荔无虞稍觉失礼,笑一笑:“也不是……主要看是什么酒。”她脸发热,眼睛瞟了瞟戚白霜。
戚白霜端正而坐,直视前方。
咸太黄笑道:“当然是最好最香的美酒,美酒配佳人,王妃绝不会失望。”
她怕失望吗?她怕那东西打开她身体的某个开关!
荔无虞早前就听孔妈妈回来分享她上街听到的各色八卦消息,其中就有关于咸太黄几位夫人的。
咸太黄的大夫人宫斗失败,常年寡居,不出来见人。二夫人和三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斗得天昏地暗,据说恨不得把咸太黄撕成两半,一人搂一半睡觉。他家一家的上位史和桃色新闻就能编成一部野史。
荔无虞靠在栏杆上,咬了咬指甲,想起戚白霜先前的话。
打入她们内部……
都是有名的悍妇,怎么打入内部呢,会不会还没打入就被人揍了?
这有点难为人了……
她抿着嘴,可怜巴巴地看向戚白霜,想寻求一下安慰。
谁知,戚白霜垂眸,低声道:“远一点。”
荔无虞:“???”
戚白霜:“你身上的香味很重。”
“……”
荔无虞翘起二郎腿,双手抱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很好。知道你不喜欢,刻意喷的。”
9. 第 9 章
一行人很快来到那几处红顶白墙的房子。
几处房子外观清新雅致,高低有别,前后参差,看上去如山岚连绵不绝,配上大片的草地和湖泊,颇有意境。
内里却是大大小小、装饰华丽的宫殿群。
咸鸭蛋铁定是个贪官,荔无虞断定。
几人进入最近的一处厅内,厅里空旷奢华,灯火辉煌,所有陈设不是银白就是乳白,灯光照映下一片璀璨。
看来真是缺什么想什么。米掖国都是黑人铜人,处处却要装饰成白色。白色房子,白色门柱,白色桌椅,白色纱裙,连天花板上庆祝鬼圣节的大小纸鬼都是惨白惨白的……
大概这样黑白分明,人丢了好找?
迎面走来一名面容端庄的中年妇人,果然又是从头到脚古铜色,身上一袭雅白长裙,长睫微抖,胸前饱满,裙脚的绣花繁复精致,足有三五层,很有势气。
这名夫人的妆容是恰到好处的浓淡,恰到好处的庄重,既不肃穆,也不轻佻,头发一丝不苟,每一根都在该在的位置上。连笑容都仿佛设计过,嘴角的弧度十分优雅。
咸太黄笑道:“我没说错吧,这是鄙人的二夫人阿依夏,今天的宴会是阿依夏一人操办的,各位不要嫌弃就好。”
戚白霜道:“多谢。”
阿依夏双手叠在腹前,微微侧头,寒暄道:“这就是越王殿下和王妃啦。果然是男才女貌的一对,尤其是越王妃,我若娶了这样标志的美人,还不宠到天上去。”
荔无虞咬了咬下唇,宠?
天知道这几月坐在满是腊肉咸菜的轿子里,她是怎么到米掖国的!
荔无虞挽上戚白霜的手臂,作娇羞状:“对,越王十分宠我。若要天上的星星,越王都愿一试。”
戚白霜浅笑回应。
阿依夏笑道:“那我要借王妃一用,越王可还答应?”
戚白霜道:“当然。”
阿依夏道:“隔壁的宴会厅想请王妃看看是否妥当,只借一小会儿,待会儿就还给王爷。”
戚白霜点头,轻拍荔无虞手背,声音中微带宠溺:“去吧。”
呕……
平日戚白霜一张面瘫脸,关键时候还挺会装……
荔无虞故意柔情蜜意,攀上戚白霜的肩:“可是我舍不得王爷。”
句容大佐发出一声冷哼,戚白霜淡笑,柔声道:“无妨,去去就来。”
荔无虞娇笑着抽出手,随阿依夏到偏殿去,顺势掐了下戚白霜的侧腰。
我让你装……
肌肉坚韧的侧腰瞬间收缩,戚白霜却面不改色,镇定微笑。
偏殿就是正式举行宴会的地方。
荔无虞惊讶于米掖的发展,虽只有区区百年,在建筑装饰和生活水准上却明显在南姜之上。譬如这处宴会厅,头上是巨大的水晶吊灯,地面四角是应景的鬼怪九头罩灯,几张巨型白色长条餐桌,纯洁如新的桌布,正中摆放一竖条花瓶,鲜花簇锦。白色方形餐布被叠成小鬼图案,每一张椅子看上去厚重且贵,几名黑胖仆人正在往桌上摆放冷菜。
阿依夏保持着标志笑容,微微扬头,道:“王妃觉得如何?”
荔无虞实话实说:“有钱。”
阿依夏没想到荔无虞一上来就谈钱,她还指望荔无虞为华美而井井有条的宴会布置震惊并大赞她持家有道呢。
阿依夏道:“比起南姜如何?”
她笑容依旧,荔无虞却听出了话中的轻蔑。荔无虞依旧实话实说:“比南姜费钱。”
阿依夏:“……”
南姜人三句不离钱,可见南姜穷到什么程度!阿依夏优雅地从长条桌这头走到那头,指节轻叩桌面,道:“这张桌子用琦玉山上的白濯石所造,你知道谁做的吗?”
荔无虞:“不知道。”
阿依夏轻轻笑了:“当然是你们南姜人。”
她道:“几百名南姜的奴役上山足足挖了三个月,才挖到足够的白濯石。这张、那张,所有的桌子,都是他们的手笔。你们南姜人很勤劳,就是这里……不太行。”
她指指自己的头。
荔无虞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装待客,以为阿依夏是个大家闺秀,没想到嘴这么毒,分明就是来羞辱她的!
好歹南姜是原身的故乡,也是父母所在,荔无虞觉得这也太欺负人了,笑道:“你看,没有南姜人,你们吃饭都得蹲着。对了,南姜那些劳工的工钱结了吗?”
阿依夏的脸僵了僵。她避开这个话题,转而望着桌上团团雅致的鲜花,道:“这些花,你们南姜有吗?”
荔无虞道:“的确没有。”
阿依夏意味深长道:“真可惜。如果越王和王妃有幸,我说有幸,能回到南姜。我愿送你们些鲜花种子,也算造福南姜人民。”
她把“有幸”两个字咬得特别重,分明在提醒荔无虞,你回不去咯,回不去咯。
就差把人质两个字挂在嘴上!
荔无虞对这些米掖人彻底失望了。
戚白霜是对的,千万别幻想敌人能同情你、理解你、帮助你,他们只会撕开你的皮,看看身上有多少肉可吃,吃完再嘲笑你的肉真难吃,柴得要死!
阿依夏看荔无虞无言,得意不已,扬声道:“酒呢?”
荔无虞如今有松花酒后遗症,一听酒就心脏怦怦跳。
好在仆人拿来的不似那天的酒,而是一瓶细颈果酒。阿依夏将酒倒进光滑的方底玻璃杯中,杯中的颜色呈现出淡淡的紫色。
阿依夏笑道:“王妃没喝过葡萄酒吧?”
荔无虞心道,老娘穿越前不知喝过多少杯了,也就你们当个稀罕玩意儿。
不过当下她觉得还是低调一些,不能硬碰硬,既然戚白霜让她打入她们内部,首先要搞好关系才行。后面有的是机会收拾她们。
当下就作个笨蛋美人,让阿依夏那点可怜的优越感释放一下,免得憋死。
荔无虞装作好奇:“没喝过,这是什么?”
阿依夏抿嘴,笑道:“希拉葡萄酒。用葡萄酿造的酒,一瓶在窖中要放好几个月。”
她好意指给她看:“颜色漂不漂亮,有点紫,有点绿,还能挂璧上,气泡也很细腻。这一桶刚酿好,绝对是今天宴会的焦点。”
荔无虞心中翻白眼,什么有点紫有点绿,好的葡萄酒是发红的!密封性不好、储藏时间不够才发紫发绿,这也值得吹。
荔无虞双眼发光,惊叹道:“好漂亮的颜色!”
阿依夏道:“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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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
荔无虞接过酒杯,晃一晃,这酒的颜色确实不似后来的葡萄酒,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抿了一口。
我去——这味道,直冲天灵盖!
明明是葡萄酿的,怎么有种蘑菇味!而且是阴暗角落长出的千年蘑菇,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夹杂着丝丝苦辣。
这种酒还是宴会的重头戏?
米掖人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为了不拂阿依夏的面子,荔无虞又当面喝了一大口,胃里连连叫屈。
看着荔无虞稍稍皱起的眉头,阿依夏很满意,道:“没喝过好东西,一开始都不习惯。没关系,多喝几杯就好了。嗯?这怎么回事?!”
她捡起桌上一张叠好的小鬼餐巾,鬼脸上有一点污渍,不细看根本看不出,阿依夏却大怒,厉声道:“偷懒的东西!这样的餐巾也能上桌!”
一旁的黑胖仆妇惊吓不已,连连道歉:“夫人,我再叠一张,马……马上就好。”
阿依夏眼睛一斜,顿了顿,语气忽然缓和:“罢了。请王妃帮叠一张新的吧。既然来到米掖,自然要融入米掖的习惯,学一学也不是坏事,王妃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荔无虞心道,看来这个二夫人平日是个惯会作践人的。
荔无虞笑一笑,大方坐下,对那名黑人仆妇道:“你来教我吧。”
阿依夏看着荔无虞白皙光滑的手笨拙地把餐布折成一个四不像,笑得十分开心,道:“我去厨房看看,你们继续。”
阿依夏一走,荔无虞倒也不想为难那名仆妇,摊平了重新来折。折着折着,希拉葡萄酒那股发霉发苦的味道在胃里翻江倒海,泛到食管。一阵阵恶心传来,荔无虞捂着嘴丢下餐巾,奔进后厨。
后厨干净明亮,一些厨师在忙着备菜,没人注意到她。
一路都没找到厕所,跑进一间光线昏暗的小隔间,隔间里有一些空酒瓶,一只可两人合抱的大木桶,桶里发出一股怪味。
应该是一个泔水桶。
荔无虞扑在桶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终于舒坦些了,她坐在桶边,大口喘气,眼睛一瞟,忽然发现了一个东西。
木桶的标签。
挂在桶边缘,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颇有文艺范的五个字:希拉葡萄酒。
荔无虞的眼睛直了。
宴席上,男士坐一桌,女士坐一桌,来宾都是米掖有头有脸的人物。
阿依夏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全场。她笑容迷人、身姿优雅,宴席上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雍容,谁看了都会赞一句贤惠有道。
宴会行进到高潮,阿依夏起身道:“诸位,今天有一样美味要请大家品尝。庄园新酿的希拉葡萄酒昨天终于开封了,简直就像特意为鬼圣节准备的一样。”
两桌客人微微骚动,有人道:“咸司仪待客有道,这希拉葡萄酒可是稀罕货,没想到在这儿喝到了!”
咸太黄哈哈大笑:“好东西要分享,我可不是小气的人。”
阿依夏含笑不语,吩咐下去,不多时,一队仆人手端托盘鱼贯而入,每个托盘上是一瓶细颈葡萄酒。
荔无虞一看,那瓶子果然就是木桶旁边的空瓶子!
那这里面的酒……
10. 第 10 章
仆人们将酒倒到每个客人面前的方形玻璃杯中,然后退出宴会厅。
荔无虞回头,盯着戚白霜面前的酒杯,对他扯了扯嘴角。
戚白霜会意,微微垂颔。
咸太黄踌躇满志,举起酒杯:“庆祝鬼王大人生辰,让我们一起干了这杯珍贵的希拉葡萄酒!”
荔无虞:“……”
除了荔无虞和戚白霜假意抿杯,其他人满面红光、畅饮不止,都手执酒杯,大赞好酒!
宴会气氛进入新的高潮!
阿依夏坐在女桌的主位,缓缓喝掉一杯,闭上眼睛,陶醉在葡萄酒的气息中,须臾,睁开眼睛,对身旁的仆妇道:“不错,这次酿的味道极其醇厚,以后就用这个配方。”
荔无虞:“……”
太抽象了!
宴会结束后,荔无虞找机会溜到戚白霜身边,故意神色暧昧道:“王爷,你的娇妻回来了,有没有想我啊?”
戚白霜淡淡看她一眼,荔无虞:“嘿嘿嘿嘿……”
戚白霜:“方才那酒……”
荔无虞道:“我吐里面了。”
“……”戚白霜的眼底终于泛出惊讶,荔无虞举手解释:“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那是酒桶。话说,这酒真难喝,非常非常难喝,一股鞋垫味,你不会想喝的。”
戚白霜的表情难得震荡,无奈有之,可笑更甚。
饭后,一群人被安排进入一间小殿,观看仪式。
殿内却不似方才大殿那般灯火通明,而是燃起昏暗的长明灯,不设桌椅,四周布置鬼王鬼怪的铜像,姿态各异,气氛诡密。
主台上,一名头戴巫帽、画着诡异妆容的女子手拿铜铃,怪异舞动。舞姿动作夸张,有种神秘的魅力。
现场有的夫人认得那名女子,得意地对荔无虞介绍:“这就是咸司仪的三夫人,粉炳儿。米掖国最有名的巫尊。”
粉炳儿?
果然,其名与本人一样,充满一股妖艳气息。
方才宴席上荔无虞就纳闷咸蛋黄的三夫人怎么不在。二夫人是个厉害角色,想必三夫人也有一套,不然怎么可能平分天下。原来人家是专攻神鬼专业的。
俗称巫婆?
粉炳儿跳完舞,顺势在台中央一坐,双腿盘起,微闭双目,铃铛兀自摇动,口中念念有词。
台下的人都如她一般盘腿坐在地上,神色虔诚。片刻之后,粉炳儿停止念词,长长地呼了口气,双目睁开。
荔无虞暗呼:“好美的女子。”
粉炳儿虽为做法脸上涂了大片色彩,仍可看出,其五官妖艳、眼神勾摄,整个人大气而自信。与很多南姜女子柔美贤淑,娇羞可人的形象大大不同。
台下有名妇人看仪式结束,迫不及待道:“巫尊!我按你的指示,在房子西北角放了三天野菊草,果然失踪的戒指自己就回来了!多谢巫尊!”
那名妇人匍匐在地,十分虔诚,粉炳儿拖着声音道:“鬼王指引,无有不成。”
众人跟着伏身,以头抵地。荔无虞被迫跟着他们半趴下去。
一名中年男子大声哀求:“巫尊!鄙人家母病有两月,求遍名医毫无办法,家母一天天衰弱,巫尊!求请巫尊上门为家母做法,保她老人家身体安康!”
粉炳儿眼睛半阖,似乎在盘算,半晌,道:“你两月前刚搬新居。居室内有一座木塔,塔前有一座佛像。”
那人震惊道:“对呀。巫尊怎么知道?”
粉炳儿道:“将木塔挪至房间西南角,塔前那座佛像换掉,挂上这串鬼环,你母亲的病即可痊愈。”
她拿出一串黑色手环,摊在手中。
那人如获重宝,跪地前行,到粉炳儿面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虔诚地双手接过巫串。
荔无虞心想:真的假的,有这么神?
眼前这些人都不是吃素的,都是米掖重丞,能与咸太黄搭上关系的也绝非等闲之辈。这些人都对粉炳儿顶礼膜拜,可见这个女人一定有两把刷子!
要么演戏演的好,要么真能看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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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
她正思忖着,咸太黄回头,小眼睛笑道:“王爷、王妃,你们有什么愿望或者困扰,都可以和巫尊,呃,也就是在下的三夫人说说,巫尊无有不知。”
荔无虞道:“我有一事。”
戚白霜看着她,荔无虞冲他挤了挤眼。
荔无虞望着台上,道:“巫尊,幸会幸会。我有一事相求。我与越王到米掖有段时间了,下月十五是我的生辰,正好是米掖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越王殿下怕我孤单,非要带我去看米掖久负盛名的碧桃菊。可碧桃菊长在山上,路途遥远,不知十五那天天气如何,好不好上山?”
碧桃菊是米掖国花,颜色粉嫩,形状憨态可掬,中间花蕾似饱满的桃子,周围花瓣又如雏菊下垂。
每年秋天长在山腰崖壁,多在奇巧转弯处成团绽放,寻花赏花极为有趣。
荔无虞说完,依偎着戚白霜,一副被夫君宠坏的模样。
粉炳儿闭上眼睛,手执铜铃,摇晃片刻,再次睁开,铮铮道:“八月十五,天气甚好,万里无云,是百年不遇的赏花时机。去吧。”
……?
荔无虞心中冷笑两声,看来这个粉炳儿又是一个江湖骗子!
她在那本野史上看的,可不是这样!
据野史记载,西夷大狄十八年,就是当前所处这一年,八月十五那天爆发了米掖建国以来最大的山洪,别说碧桃菊,就是别的花花草草,也被摧残到无,不少上山赏花的人被汇聚的山洪席卷,伤亡严重。
天气甚好?
万里无云?
那本野史她可是连夜看完的,精彩,太精彩了!而目前为止,米掖的几件大事、人名都能对得上,充分说明那本野史的可信度!
大概率,那不是什么野史,而是实事记载!
可惜全都记住了,唯独没记住作者是哪位高人。
巫尊粉炳儿信誓旦旦,仿佛一切在握,能通天入地。
她倒要看看,八月十五那天,这雨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11. 第 11 章
在咸太黄的山庄流连半日,吃饱喝足,戚白霜夫妇与众人告别,坐上马车。
荔无虞一上车就两眼放光,道:“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戚白霜道:“过了。”
荔无虞没想到表现这么卖力,演技这么精湛,最后得到这么敷衍甚至负面的评价,岂有此理!
“哪里过啦?我认为堪称典范!你就是对我有意见。”
戚白霜道:“我可没让你吐人酒里。”
荔无虞怒道:“你又来!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哎算了算了,不能回想,一回想就吐。”她做个妖娆的手势,“我的意思是,扮演娇妻这方面,我是不是天赋异禀?”
戚白霜又道:“过了。”
荔无虞咬牙齿:“嗯……?!”
戚白霜轻勾嘴角,略带讥笑:“不像正妻,倒像宠妾。”
荔无虞琢磨:“有吗?”
戚白霜:“过于妖媚。”
荔无虞回正身子,抱起胸,想了半晌,想不通:“哼。早知道就不问你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坏笑道:“宠妾?又动坏心思了吧?说吧,你想娶几个宠妾?”
戚白霜作势思考,道:“入乡随俗。咸司仪娶几个,我就娶几个。”
……
两人又闹僵了。
马车在大路上疾驰,两面都是茂密的树林,车上静悄悄的,荔无虞小嘴叭叭无声低骂。戚白霜用余光观察她,暗笑。
戚白霜:“你在说什么?”
荔无虞扭头娇笑:“我在说,刚才要不提醒你那杯酒就好了。”
戚白霜:“……”
半晌,戚白霜道:“你与夫人们那一桌,有没有听到什么?”
荔无虞赌气:“没有。”
戚白霜追问:“关于男人们的事。”
荔无虞莫名其妙,嘲笑道:“男人们?一个个黑不溜秋的,你觉得我会关心他们?”
戚白霜垂下眼眸,默然不语。
过一会儿,荔无虞那股脾气过去,又黏上来,眨眨眼,道:“你想听什么?”
戚白霜不答,荔无虞托腮,得意笑道:“我还真听到一点。”
戚白霜眉头微动:“什么?”
荔无虞回忆道:“嗯……就是那个巫婆粉炳儿做法的时候,咸蛋黄和句容大佐咬了几句耳朵,很神秘的样子。”
戚白霜:“他们说了什么?”
他表情严肃,眼神灼灼,荔无虞道:“就是……粮草。好像有几百辆马车的粮草,天气热,怕自燃。你真没听到?”
戚白霜深吸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他刻意斡旋半日,极尽小心探取无果的军情,荔无虞却如囊中取物!
咸太黄与句容大佐趁台上铃声大作、人声鼎沸的时候密谋,一切都在他眼皮之下,可对方明显防备,远隔数人,再屏气凝神也难以听见。
如果真如荔无虞所言,怕粮草自燃,那么米掖此次攻打南姜的路线,将会是西海关——巢洞一线。只有这条线持续高温,存在自燃风险!
戚白霜正色道:“你方才的话,一句不假?”
荔无虞:“保真啊。”
一回到府宅,戚白霜就踏进楼上自己屋,几个时辰没出来,晚饭也没吃。
荔无虞这段时间可没闲着,添油加醋地把咸太黄府上的情形以及他那两个不省油的媳妇调侃一遍。
她毫无架子,与绿壶等王爷府的旧人打得火热,除了孔妈妈对她稍有警惕,觉得她在“欺负”王爷,其他人都很喜欢这名王妃。
荔无虞手舞足蹈讲完故事,一群人围坐一桌边嗑瓜子边说笑,荔无虞道:“孔妈妈,你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给你个机会,发泄一下。”
孔妈妈一拍大腿:“王妃哎~”果然开始大倒苦水。
原来是米掖东西太贵了。
孔妈妈负责后厨采买做饭,几天下来,银子像流水一样哗哗流出去。而戚白霜作为九卿令,按说每月的俸禄应有五百两上下,可米掖国有意克扣,每月才得二百两。一大家子,这怎么够!
孔妈妈一算账,吓死了,好几天没睡着觉。
荔无虞听孔妈妈发完牢骚,道:“你看,还是得养猪!王爷天天坐在云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下次得把他拉下来。”
她思忖一会儿,道:“肉有了,蔬菜嘛,不行我们还是自己种。”
众人喜道:“好,好,是个法子。”
荔无虞问:“王爷喜欢吃什么菜?”
绿壶道:“王爷口味,那可太挑了。但我知道,王爷喜欢颜色洁白、不带一点泥的藕节!”
荔无虞:“还有呢?”
孔妈妈抢道:“油菜芯。”
荔无虞:“还有呢?”
有人道:“王爷喜欢吃嫩嫩的刚摘的白萝卜。”
荔无虞:“那王爷最不喜欢吃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道:“西红柿!”
荔无虞站起身,双手一拍:“好!就种西红柿!”
荔无虞说干就干,第二天就领着莲心出去买了西红柿苗,在后院开辟出一块地,挨着猪窝,热火朝天地开始栽苗。
戚白霜昨夜熬了一宿,今天原想好好午睡,无奈被那头猪的哼哼声吵醒数次。
他对睡眠环境极其讲究,大到光线、纱帐、被褥的材质,小到烛台、香薰、茶杯,一样都不能错。
戚白霜眉心皱起,有些烦躁,顺手拿起《战国策》,到院中看书。
后院早已干得如火如荼。
戚白霜看见一大片柿苗横横竖竖地都栽上了,颇具规模,原地僵了一下。
孔妈妈等人知道王爷不喜西红柿,而王妃非要种,都不敢上前帮忙,远远地假装干活,偷瞄这边的情况。
荔无虞看见戚白霜,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汗,振振有词:“把想说的话收起来。没错,这片都是西红柿。当然,你有选择不吃的权利。”
戚白霜蹙眉:“为何是西红柿?”
荔无虞张张口:“因为……好吃,好看,我就喜欢吃酸的。”
好险,差点把真实原因说出口。
他不喜欢吃,她偏种。
戚白霜显然不打算争执,沉声道:“拔掉。”
荔无虞脖子一横:“我若不拔呢?”
戚白霜道:“有人帮你拔。”
戚白霜一走,荔无虞对莲心道:“继续栽。真当自己还是南姜的皇亲贵戚啊,傻帽。”
莲心对荔无虞当然无有不从,主仆二人忙乎了一下午,终于把柿苗都栽上了,看上去绿油油一片,连同猪圈在一起,很有生活气息。
莲心担忧道:“好是好,就是王爷会不会派人连夜拔了?”
荔无虞翻白眼:“反了他了。”
她想了想,觉得戚白霜能干出此事,找来一块木牌,插在秧苗边,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手欠拔苗者拉不出屎”。
莲心:“……”
晚间,戚白霜与夭绍二人,静静伫立在那块牌前。
许久,夭绍道:“王爷,无需你动手。”
戚白霜眼波微侧。夭绍顿了顿,道:“……我肠胃一向很好。”
说完踏进苗池要动手,戚白霜示意他停下,缓缓道:“让她种。”
荔无虞感觉毕生精力都用来栽这片柿林,浑身累瘫了。吃过晚饭,又回屋喝了一大壶茶,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节奏均匀,及其礼貌而克制。
荔无虞开门一开,原来是戚白霜。
真是稀客。
不知怎么,一和戚白霜所处一室,荔无虞脑海中总是蹦出那晚醉酒后两人在地上翻滚的画面,那种热意好像又来了。
她连忙掩饰,掉头走回床边,坐下,道:“来劝我拔苗的?”
戚白霜进门,反手将门扣上。
荔无虞刚掩饰掉的热意又涌上来,脸都红了。戚白霜轻掀衣摆,从容坐在凳上:“不是。”
荔无虞强自镇定:“那是来威胁我的?”
戚白霜:“也不是。”
荔无虞掩饰住窘迫,微微扭捏:“那你跑来……干什么?”
戚白霜道:“你过来。”
要命啊,这么直接的吗?!
上一秒刚吵完架,下一秒就上床的?
果然是风流惯了!
荔无虞道:“有事说,没事走。”
戚白霜目光柔和,道:“你过来。”
戚白霜轻声道:“你不过来,我就过去了。”
尼玛,滚床单可以这么坦荡的吗!
荔无虞飞快离开床,坐在戚白霜对面,不敢对视,眼睛紧紧盯着戚白霜的手。
要命,连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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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好看……
……那也不行!
万一这只手乱摸,就趁乱踢他的裆,断他子孙十八代。
戚白霜抬眸,小声说了一句话,荔无虞浑身紧绷的劲儿瞬间卸了。
荔无虞张大嘴:“……啊?你要我窃听米掖情报?”
戚白霜示意她小声,道:“你确实天赋异禀,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坏了,连戚白霜都看出来了……
荔无虞穿越以后,确实在几次场合,隐约觉得自己的视力听力等优于常人。确切的说,五感敏锐。这也是为什么她喝了一口不好喝的葡萄酒就吐成那样。
可她不想那么早死啊!
老天真是不公,先让她作王妃,然后作人质,尼玛现在又让她作间谍?!
她不就看了本野史嘛,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荔无虞道:“我可不想某天半夜被人拿刀进来,一刀毙命,眼珠抠掉,头还要展示在米掖城墙上。”
或者被抓进米掖监狱,受尽折磨,先奸后杀……
戚白霜眼神诚挚,道:“南姜和米掖战事正紧。南姜需要我们。”
听了这话,荔无虞扁嘴,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我们是谁啊。她一个现代人连家都回不去,孤苦伶仃的,还要冒死挽救南姜?
荔无虞打开门,眼睛盯着别处,道:“慢走不送。”
第二天,荔无虞就“聋”了。
什么人和她说话都听不清,必须要大声地讲。
她就是告诉所有人,我不适合做间谍啊。耳不得听,眼不得看,就是个废人。
吃饭的时候,孔妈妈在楼下嗓子扯破了楼上都没反应,必须要亲自上楼砸门,荔无虞才能听到。
“王妃不会得什么病了吧?”
“昨儿还好好的。”
有人大声关切:“王妃,我们带你去看大夫!这病拖不得!”
荔无虞眼神迷茫:“啥?”
“我说!看大夫!!!”
荔无虞摆手,笑得憨憨的:“老毛病了,看不好的,省点银子。你们吃,你们吃。”
绿壶和莲心两个丫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绿壶干脆找来一只破锣:“王妃,你听听这声音,清不清楚?”
“铛儿——!!!”
声音洪亮如炸雷。荔无虞毫无准备,又是装的,耳朵本就灵敏,猛不防被耳边敲锣,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两眼金星乱冒,浑身器官都在震荡!
荔无虞咬牙坚持了两天,心里叫苦不屈。
一点点小技能,就被盯上了,戚白霜奶奶的,就是逼良为娼嘛!
她真的只想躺平啊……
这日,荔无虞一个人在花园里赏花,隔老远听见屋里孔妈妈和莲心闲聊,桌上放了一颗圆滚滚的甜瓜。
孔妈妈道:“这瓜老贵啦,花了七两银子呢!”
莲心道:“给谁吃的?”
孔妈妈道:“好东西,当然是给王妃了。”
荔无虞身子一怔。
原来孔妈妈对她这么好?她还以为她有点针对她呢。
孔妈妈道:“王妃最近病了嘛,让她高兴高兴。我这就去切。”
荔无虞真想掐死自己,怎么那么浅薄无知?
孔妈妈除了误把灯吹了让她与戚白霜行了夫妻之实,其他方面待她还是极好的!
荔无虞悄悄跑回楼上,坐在桌前,等瓜来。
那只瓜方才看得清清楚楚,圆滚滚,荔枝纹,果皮金黄,一看就是好瓜!
一盘端进来,她一定可以一扫而光!
不知是沙瓤还是脆瓤。沙瓤甜度爆表,脆瓤甘甜清爽,各有各的好吃。
瓜籽不知大不大,米掖的瓜还是头一次吃,籽吐哪儿呢,吐手里太埋汰,吐桌上好像不太礼貌……
荔无虞等了许久,脑子差不多把瓜都吃完了,真正的瓜还没送到。
直到等困了,头差点撞上桌面,瓜还没送上来。
荔无虞纳闷不已,明明听得清清楚楚!她气鼓鼓跑下楼想看看孔妈妈到底在忙什么,忽然发现楼下的桌上放了一盘东西。
桌子正中,一大盘吃剩的瓜皮!
荔无虞五雷轰顶,都破音了:“我的瓜呢?!”
孔妈妈慌慌张张从厨房急奔进门,擦了擦围裙,道:“瓜啊?王爷吃了。”
12. 第 12 章
荔无虞眼睛瞪圆:“他吃了?他凭什么吃我的瓜?!”
“你凭什么说瓜是你的?”戚白霜淡定自若迈进厅里。
荔无虞跺脚:“当然是听到的!孔妈妈亲口说把瓜切了给我送上去,怎么就进了你的嘴?它自己长脚了?”
戚白霜道:“孔妈妈,你说了吗?”
孔妈妈迟疑道:“呃,让老奴回想一下……”
荔无虞双手比划:“我帮你想!当时你就坐在这儿,对面是莲心,我在那边院门口掐花,你亲口说的,心疼我,切开,端上去给我吃,别想反悔啊!”
戚白霜指指桌子:“她们在这儿?”
荔无虞:“啊。”
戚白霜指指十丈之外的院门:“你在那儿?”
荔无虞:“对啊。”
戚白霜一副不信的表情:“你不是耳朵不好吗,这么远都听到了?”
荔无虞急了:“谁说我耳朵不好了,我耳朵好得很!明明是……等等,等等!戚白霜,你是不是搞一个圈套让我钻?”
戚白霜淡笑:“王妃的耳朵好了就好。”
荔无虞咆哮:“戚白霜!!!”
荔无虞跑回房间,又羞又气,气自己怎么这么笨啊。
戚白霜就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孔妈妈还和他狼狈为奸……
莲心也是头蠢猪,上了贼船还不自知!
荔无虞原地跑步,打搏击,把怒气发泄大半,累到气喘吁吁,坐下来,从桌上抽出一张白纸,蘸了墨,开始画画。
画一张戚白霜的面相,全心全意地,故意把他原本薄而清俊的唇画成兔唇!
长长的豁口一直豁到鼻孔里。
荔无虞把“兔唇霜”举起,看了看,很满意。
“嘻嘻嘻嘻……”
忽然窗外有什么声音响起。
荔无虞起身去看,推开窗,没人。窗台上,豁然放着一只大甜瓜!
与被吃掉的那只一模一样,但是个头更大!
她的气早就消了,看见这只大甜瓜,更是笑得眼睛都没了,一把拍住,哼道:“这还差不多。”
***
荔无虞和戚白霜这几日暗暗较劲。
吃饭的时候,两人同坐一桌,荔无虞低头扒饭,假装没看见戚白霜。
其实荔无虞早不计较戚白霜用计诈她的事,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从来不记仇。可还要像没事人似的打招呼,万一还是热脸贴冷屁股,那多尴尬。
府里气氛怪怪的,大伙儿都不敢多言。
这一日,戚白霜一早就在院中石椅上看书,看了一会儿,远远的有人在墙外高声吆喝:“卖酒喽!西凤呈祥女儿红,竹叶亨通松花香,上好的美酒喽!”
戚白霜开门,果然有个货郎在走街串巷,蹬着一辆板车,后面板子上挤了十几坛酒。坛子不大,圆乎乎的怪可爱。
戚白霜闲闲远眺,百米之外,米掖的探子有扮作行人、店里的伙计和卖水的,都暗暗盯着戚府。
“公子买酒么?”货郎眉目机灵,说话伶俐。
戚白霜走近,货郎赶紧介绍:“这是竹叶青,陈得不得了。这是正宗的西凤,这是米掖的好酒,松花酒。”
戚白霜目光在松花酒上停留一瞬,选了另外一坛竹叶青。货郎喜道:”十五两。公子。“
戚白霜道:“十二两。”
货郎笑道:“十二数字好,吉利。”
戚白霜从腰间摸出十二两银子,货郎把小坛竹叶青递给戚白霜。
两人对视一眼。
货郎转身上车,手中不仅多了一锭银子,指缝中还夹着一张卷起的纸条。
戚白霜关上大门,上楼。那货郎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蹬起车子。就在此时,大门又开了。
孔妈妈悄声叫道:“酒官,回来回来。”
货郎应声停下。孔妈妈上前,围着那些酒左瞧瞧右瞧瞧,道:“哪个酒好喝?”
货郎道:“哎哟,咱家的酒,就没有不好喝的。”
孔妈妈左挑右挑,拿起一坛松花酒,道:“就它了。”
孔妈妈讲价的功夫无人能及,几番舌战,以八两银子外加给货郎擦鞋,拿下这坛松花酒。
孔妈妈抱着酒关门,心中得意不已,感慨府里这么多人,对王爷最好的还得是她孔妈妈。
“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好,吃饭也不香,给他个惊喜。”
荔无虞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懒懒伸个腰,一早就能闻到院中的花香,心情格外清新。
她推开北面的窗户,院后那条清亮的小河潺潺流动,河边的石头也被冲刷成白色。
戚白霜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他微微弯腰,坐了许久,似在低头沉思。
不知怎的,荔无虞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很孤独。
惠妃早死,戚白霜从小无娘,武娴妃说是养母,其实处处防备,处处刁难。加上他性格刚硬,不听话爱闯祸得罪人,大抵是没什么朋友的。
荔无虞想了想,出去摘了几支海棠花,插在花瓶中,做得有模有样,偷偷放在戚白霜的房间。
午饭时分,两人依旧无言。荔无虞舔了舔嘴唇,没话找话:“要不,吃完饭我们上街逛逛?”
戚白霜淡定夹菜:“不去。”
“……”
果然又是热脸贴冷屁股!
孔妈妈在那桌看王妃和王爷说上话了,心中一喜,忙端来一碗酒,邀功道:“王爷喝点酒吧,我今儿刚买的。”
戚白霜道:“多谢。”接过碗,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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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王爷似乎都在休息,没出房门。荔无虞才不想看他的黑脸,在楼下和丫头们打牌,脸上被贴了五六张纸条,喧嚣了好一阵子。
楼上静悄悄的。
荔无虞心里有些发痒。
戚白霜在干什么呢?
自从来米掖安顿后,除非有宴请,戚白霜几乎不出去抛头露面,每日下午都在楼下看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而且此人精力旺盛,从不午休。不像荔无虞,不是在吃,就是在玩,不是在玩,就是在睡。
她放在他房间的海棠花,他应该看见了吧?哼,居然毫无表示。
荔无虞像个毛孩子,一奇怪就想探个究竟。她借口上楼取手帕,来到戚白霜的门口,脚步放轻,耳朵贴在门上。
不对呀。
以她的听力,像个八爪鱼一样扒在门上,上上下下听了半天,居然听不到任何动静?
不会是生病了吧?
想起早晨戚白霜那落寞的背影,荔无虞觉得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看看他的情况为好。
她轻轻推开门,反手关上,走近床边。
床上的纱帐层层峦峦,隐约看见一个四肢修长的人形。
在掀开纱帐那一刻,荔无虞樱唇微张,脑中一片空白。
戚白霜上身不着寸缕,呼吸沉重。他的胸前壮硕结实,起起伏伏,有种男人不常有的性感。
两人视线一对,荔无虞刹那了然,又是松花酒惹的祸!可那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戚白霜一把拉进怀中。
仿佛撞上一个弹性十足的又充满力量的墙,荔无虞浑身一僵。
上方,一双如雾的淡墨色眸子,一扫往日平静,变得炙热。
下面不可说。
……
最后,一袭精致蓝底丝绸被衾罩在荔无虞身上。
荔无虞美目含羞,愤愤看着他。
戚白霜侧身看她,以手支颐,唇角微勾,变为一个顽劣的表情,道:“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荔无虞:“……”
戚白霜:“你还送了花。”
“……”
句句不假,只能有苦往心里咽。
又TM的松花酒闯祸……
看来,戚白霜不是他的劫数,孔妈妈才是!
屋里进入暂时的尴尬。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人大叫一声,砸进屋里,接着唏嘘一片,人群骚动,杂乱的脚步快速下楼。
绿壶从地上爬起,声音暴怒:“谁推的我?!”
???!!!
荔无虞傻了,震惊无比看着戚白霜。
戚白霜倒是淡定自若,眼神微讥,懒洋洋道:“还没到晚上,王妃就急着来伺候本王,丫鬟们都懂。”
13. 第 13 章
荔无虞裹着戚白霜的罗衾,抱着衣服光脚逃回自己屋里。
临走时,看见桌上那瓶始作俑者海棠花,羞愤不已,干脆把瓶子夹在胳肢窝,回屋后,重重墩在桌上。
她跌在床上,乱抓自己头发,无声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
又自己跑去人家房里献身!
而且!
好像全府的人偷听了她的房事?!
大型!
大型社死现场!!!
荔无虞随意披了件衣裳,两眼涣散,有气无力晃到桌前,看那束海棠花枝招展一心炫耀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她扯下一支海棠,把花头掐掉,掷在地上:“自投罗网!”
再掐下一支:“自投罗网!”
“让你自投罗网!!!”
荔无虞瘫在桌上,生无可恋。
“王妃——”有人敲门。
绿壶推门进来,脸上明显憋着笑,抱着一壶茶:“孔妈妈让给王爷和王妃送茶,润润嗓子。”
姑娘,你做一做表情管理啊,这样真的很伤人!
荔无虞无力挥手,绿壶趁机溜了。荔无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脑中霞光一闪。
润润嗓子?
平日也没殷勤到送茶上来让润嗓子啊……
荔无虞一拍桌子,又羞又愤,孔妈妈果然是个老狐狸!
话说,他们方才的声音有那么大吗?
虽然比第一次舒服多了,可她已尽量压低呻吟,关键时刻甚至捂住了嘴……
可喉咙发哑,腰和腿根的酸麻阵阵传来,胸口酥疼,一切又在提醒她,确实需要润润嗓子……
又有人叩门。
一个洗衣妈妈进来,表情管理也很差,似笑非笑,直指床上:“王爷的被衾在王妃这里吧?老奴拿去洗了。”
说完把戚白霜那套混有两人汗味、依旧带着潮热的素色丝绸被衾抱走。
荔无虞已无力说话。
隔一会儿,又有人叩门。
荔无虞只得装死。门叩了两下,莲心小心进来,走到荔无虞身边,关切道:“小姐,小心着凉。”
荔无虞见是莲心,委屈涌上心头,刚想放声大哭,莲心道:“小姐,我给你放水洗澡吧。”
“……”
莲心一脸胸有成竹地去打水,荔无虞只想用桌上的花瓶把自己砸死。
“笃笃。”
有人叩门。缓缓的,节奏均匀。
荔无虞忍无可忍,起身寻找,终于在床头看到一只香囊。她走过去拿起香囊,朝门口丢去。
“走开!”
门开了。香囊砸在戚白霜脑门上。
荔无虞:“……?!”
戚白霜一手捂着额头,眼神冷冷的,另一手将两只东西丢进门,转身离去。
荔无虞一看,她的两只紫绸花鞋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与她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荔无虞脸皮极厚,这事没过两天,就云淡风轻、谈笑自若,仿佛根本没事发生。
每日和丫鬟妈妈们打牌聊天,还要观察“波波”长没长肉,柿子苗长没长高,倒也忙碌。
“波波”是她给那头花猪起的名字。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再过一些天就到八月十五,山上将组织一年一度的赏花大会,欣赏米掖国花碧桃菊盛况。巫师粉炳儿断定那日风和日丽,赏花极佳,可按荔无虞的推测,那天八成有山洪爆发,一旦上山,伤亡巨大。
虽然米掖对南姜虎视眈眈,不断挑衅,但米掖百姓都是寻常人,不足以恨之。
得想个法子,阻止百姓参加八月十五的赏花大会,顺带撕破粉炳儿的光环!
荔无虞带莲心上街探探情况。
米掖民风开放,两国敌对,为少惹是非,以前荔无虞与戚白霜一样,不常出门。不过戚白霜已有国王亲封的九卿令一职,虽是虚职,级别不低,一般人也不敢造次。
最重要的是,总不能一辈子做缩头乌龟,暗无天日地活着。
街市繁荣,车水马龙。
棕色人群中忽然多出两个白色人种,不多时便吸引了路人的视线。
荔无虞一站在人群中,那该死的虚荣心就要作祟。本就盛装打扮,此刻浅扇轻摇,巧笑倩兮,真真娇媚无双。
男人们看直了眼,女人们——
也看直了眼。
此女长相娇俏,皮肤嫩白。裸露的皮肤在阴凉处泛着浅浅的腻光,太阳一照,又亮得发透,加上妖娆的身子和细腻的脖颈,活脱一个人间尤物!
很快,两名浑身古铜的精壮男子上前搭讪:“美女,让我猜猜,你是哪里来的。南姜!对吧?稀客稀客,前面有个小馆,喝杯酒去?”
荔无虞脸上挂着笑,答非所问:“本月赏花大会,你们可去?”
两名男子以为这是邀请他们同去,大喜过望:“当然要去,一起上山?”
荔无虞收敛笑容:“不想死就别去。”
两名男子哑然,对视一眼,摸不清套路。
荔无虞把山洪的事一说,一名男子笑得肩膀直抖:“山洪?不可能,不可能。米掖下雨就跟天上下金子一样稀罕。”
另一名男子猥琐笑道:“万一不下,你陪我们喝酒吗?”
一路与人搭讪,一路提示,男男女女聊了七八组人,居然没一个相信米掖会有山洪爆发!
米掖虽是高原,但地理位置特殊,常年烈日高照,难以成云,上次下雨已是三年前。米掖人家中甚至从不准备雨伞,山洪这种鬼话傻子才会相信。
两个时辰下来,街上到处在传,从南姜来了个女神经病,长相极美,精神极不正常,到处神神叨叨散布谣言,病情很严重。
荔无虞和莲心走得脚底生疼,莲心扶着腰:“小姐,走不动了。他们都不信啊。”
荔无虞恨不得把脚上的鞋踢掉。为了炫美,她出门时刻意梳妆打扮,还穿了一双高底绣鞋,整个人高了一截。气势没得说,可脚就受罪了。
荔无虞指马路对面一处石凳:“去歇歇再说。”
好巧不巧,路口蹲着三个姑娘,一个穿红衣,一个穿绿衣,一个穿黄衣,红绿灯似的正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嘴里嘀嘀咕咕。
荔无虞从她们头顶看去,地上躺着一丁小碎银。真的只有一丁,大约只有牙缝中的结石大小,也就荔无虞视力好才能发现。那三人却不仅发现了,还煞有见识地分析。
红衣姑娘道:“虽然不够买一个包子,但可以攒起来,积少成多,到时候总能买一个包子。”
绿衣姑娘道:“那需要攒多少块这样的碎银?”
黄衣姑娘道:“大约五十几块就够了。”
荔无虞:“……”
捡一块这样大小的银屑子,比捡一锭银子还要难!
五十几块?就算这辈子天天盯着路面也捡不到!
三人却异口同声道:“好主意!”红衣姑娘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小夹子,将那枚碎银轻轻夹起,放进小荷包里。
那枚碎银还没荷包里的线头大,荔无虞玩心顿起,道:“攒一个包子太久了,不如现在就花掉,花掉才是自己的。”
三人惊讶抬头,看见一名皮肤雪白的美女正对她们微笑。
红衣姑娘看上去最大,警惕道:“花?怎么花?”
荔无虞神秘道:“买一个消息。”
红衣姑娘道:“向谁买?”
荔无虞指指自己:“我啊。”
三名姑娘撇撇嘴,同时起身,道:“八月十五,赏花大会,发山洪,人都死光了,对吧?切~”
荔无虞:“……”
三人不理她,准备走。荔无虞在后面喊:“别走啊,买卖不成仁义在,交个朋友嘛。”
三人转身,警惕有加。荔无虞认真道:“就算不信我的消息,你们也要避开十五那天。十四、十六都可上山,何必非要十五。”
黄衣姑娘最小,古灵精怪的,盯着荔无虞看了片刻,道:“你想交朋友?好啊。”
她道:“把你的配方送给我们,就算见面礼了。朋友?”
荔无虞:“什么配方?”
黄衣姑娘仰脖道:“你的脸,你的手,你的脚,哪哪都白,白得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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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我们没见过南姜人,南姜人黑的也不少。你怎么搞这么白的?”
荔无虞哈哈大笑,原来是要美白配方?
荔无虞眨眨眼:“聪明。不过呢,我的配方是独家秘方,很贵哦。”
黄衣姑娘道:“就刚才那枚银子,卖给我们,大家就是朋友了。”
荔无虞心道,牙尖嘴利,那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当我傻么。
她道:“不行。至少这个数。”
三人看见五根手指头,齐齐瞪眼:“五两?”
荔无虞一笑:“五十两。”
三人面面相觑,都知荔无虞在逗她们,怒而转身,荔无虞赶紧道:“好商量,好商量。”
“少一点也没关系,帮我叫辆车送回家就行。”
若不是莲心出门忘带钱,又累得走不动,也不至于出来这么长时间被满街的人骂神经病……
三名姑娘听了这话,总算笑了。可掐指一算,叫一辆马车大约要二两银子,太贵了!
她们可是附近十里出了名的攒钱狂魔,花银子跟割肉一样疼!
可是,看看荔无虞那洁白若雪的皮肤,又真心羡慕。
还是大姐红衣姑娘拍板:“用咱家的板车送!”
没过一会儿,三人果然拉来一辆板车,荔无虞一看那车,觉得脸都丢光了。
车板坍塌,满车油腻,到处沾着白毛,还有一股猪骚味。
黄衣姑娘道:“你猜对了。我家是卖猪蹄的。这辆车每天用来拉猪。”
荔无虞:“……”
王府一大家因为等王妃回来都误过了午饭,怕王妃出事,全家都在院门口张望,焦急不已。
远远地忽然看见一头灰毛秃头驴,拉着一辆臭气哄哄的破板车嘎吱嘎吱行来,车上坐着妆容精致、盛装打扮的王妃……
“……”
所有人都傻眼了。
荔无虞强自镇定,下车,撩一撩头发,从容道:“这车坐起来真稳。”
一来二去,三姐妹与荔无虞熟了起来。荔无虞才知她们的名字,红衣姑娘是老大,名叫沙雅,绿衣姑娘是老二,叫作思雅,黄衣姑娘是老三,叫做珑雅。
荔无虞一口老茶喷出。
沙哑,嘶哑、聋哑……
这家人的名字乍一听都要去耳鼻喉科看病!
三姐妹家是平民,父母在街边开了个卖卤猪蹄的小摊,生活拮据。她们没读过什么书,都在摊上帮忙,多年下来,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看见什么脑中都要兑换成钱。
大姐沙雅已经二十岁,却一直未觅得良婿。思雅珑雅自然也出不去。三姐妹嘴上不说,心里着急,对外貌也越来越重视。
荔无虞遵守承诺,为三姐妹写了个美白配方,就是最简单的以柠檬加醋敷面,敷面时概不见光,一个时辰后洗掉。
几次下来,居然真有效果。三人的肤色从亮亮的古铜变为颜色柔和的杏黄,与周围的人明显有别。
这个区别太振奋人心了!
米掖人历来都是黑皮肤,生下来就是,想变白有如登天。三姐妹相熟的小圈子很快掀起一段高潮,都在传南姜那位造谣的女神经病有两下子,能把人的皮肤从黑变白!
这日,三姐妹来找荔无虞,开口就要带荔无虞赚大钱,口气极大。
荔无虞听她们说完,不太相信:“美白店?有那么多人想变白?”
沙雅笃定道:“有。非常多。”
珑雅挤眼道:“就咱们那个方子,薄利多销,卖出去肯定能火。”
他们把开美白店渲染一番,说得神乎其神,仿佛明天一开张就能哗哗进账。王府最近缺钱,荔无虞想吃好吃的都要掂量,正憋屈呢,听她们一讲,感觉还真是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四人共谋蓝图,畅享了一下午,连美白店的选址装修都想好了,还喝了点小酒提前庆祝。最后,沙雅做总结性发言,她起身,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美白店的明天就靠你了,只需要把对面那家店搞黄即可。”
荔无虞张大嘴:“啊?对面还有一家店?什么店?”
沙雅缓缓道:“美黑店。”
14. 第 14 章
对面有家美黑店?
荔无虞感觉当头被泼了盆冷水。
米掖一向以黑为美,女人们崇尚健康的皮肤颜色,最好是泛着光芒的古铜色皮肤,所以从不遮阳防晒,还刻意保持一定量的阳光直射。米掖街头有不少美黑店,帮人护肤,以保棕黑光滑的皮肤状态。
只是近年来有些年轻女子受他国影响,开始尝试淡色皮肤,目前这拨人还算小众。
美白店正好开在美黑店对面,明摆着叫板,确定不会开张第一天被打?
可想想“波波”养这么长时间,有些舍不得杀了,荔无虞决定还是硬着头皮把这钱挣了!
可三姐妹动了半天嘴皮子,一分钱都舍不得出。
荔无虞看她们家确实也不富裕,便道:“钱我自己想办法,你们一起张罗就行。到时候分你们三成,”她挑眉道,“不能再多了。”
三人本想讨价还价,看她的意思,想必门儿都没有,只好作罢。
荔无虞变卖了一半陪嫁首饰,几人忙碌几日,果然把一家胭脂店盘下来,按荔无虞的意思重新修整,摆上自制的各色美白膏,挂上彩灯,从外面看时髦明亮,竟有些流光溢彩的味道。
荔无虞在店里准备了两条木棍和一包石灰粉,以防万一。她一面忙碌着,一面观察马路对面美黑店的动静。
美黑店老板娘罗愈发一头卷发,皮肤黝黑,四肢庞大,从上到下一般粗,犹如一个铁皮桶。
这个铁皮桶却穿了一件娇嫩的粉色连衣裙,显得皮肤油亮油亮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
作为一家几十年美黑店的老板娘,罗愈发把怎么黑怎么亮做到了极致,她自己的皮肤就是活招牌,不然也不会生意长青。
罗愈发倚在门上,磕着瓜子,眼睛勾勾地看着对面新开的美白店,瓜子皮吐了一地。
街上负责打扫的老翁扫到美黑店门口,看着一地狼藉,叹口气道:“不能乱扔垃圾啊。”
一句话点燃了罗愈发。
美白店越来越像样子,招摇过市,简直抢钱不要脸,她看着来气,想发作正愁无处下手。
“嚎丧啊?你家死人啦?”罗愈发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老翁往边上一缩,小声道:“我…我就说说。”
罗愈发破锣嗓大骂:“你家八辈祖宗都是臭扫地的,还敢叽叽歪歪!老娘就扔,就扔!你想怎么着!”说着就往地上扔瓜子,撒出去两大把。
老翁浑身发抖:“你……”
罗愈发:“你什么你!”
老翁:“这……”
“这什么这!赶紧扫!这条街破烂货多了,赶紧扫,把什么破烂垃圾货都给我扫出去,真以为什么垃圾都能拿上台卖,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什么看,扫啊!!!”
她喉咙粗大、声音洪亮,骂起街来一条街都能听见。荔无虞在美白店听得清清楚楚,眯眼对三姐妹道:“这地方谁挑的,很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三姐妹自知理亏,讪笑道:“谁让这儿地段好,生意好呢,呵呵。”
这条街确实是米掖最繁华的街道,人流如织。尤其是一个美黑店,一个美白店相对而立,只隔数尺,两家店一样的灯火通明,一样的精致漂亮。
美黑店是老字号,美白店是新时尚。美黑店的客人络绎不绝,美白店门口也不少人驻足。
因为荔无虞亲自出马,盛装揽客。
她往那儿一站,面部雪白细腻,仿佛柔和的羊脂玉,纤纤玉手如牛奶般纯净柔滑,再加上一口细密的小白牙,皎洁的笑容,也是肤白届一枚活脱脱的招牌。
两天下来,美白店的人流量多了一倍,不少人从观望看热闹到愿意选一两瓶回去试用。
罗愈发那个气啊。
在门口望了半天,往地上啐一口痰,咬牙切齿道:“别怪老娘不给面子!”
她开店多年,也是老江湖,打狗之前都要看主人,这头美白店一开,罗愈发就派人把荔无虞的底细摸了个透。
原来是新任九卿令的夫人。
换作是别人,一看美白店起势,罗愈发早带伙计把店砸了,这个九卿令什么来头,罗愈发拿捏不准,干脆来粉炳儿这里探探口风。
粉炳儿与罗愈发是老乡,儿时就认识。两人都生性彪悍、性格泼辣,有事说事,有仇报仇,反倒成了好姐妹。
后来先后嫁到米掖国都,粉炳儿放荡的床技很快赢得咸太黄的宠爱,加上她会些巫术整蛊,一步步在咸太黄的助力下名声大噪,号称巫尊,颇有呼风唤雨的架势。
罗愈发则开了一家美黑店,她有些商业头脑,又有些江湖朋友,黑-道白道通吃,多年下来,成了这条街上的地头蛇、女霸王,谁都要让她三分。
粉炳儿听罗愈发骂了一个时辰,道:“原来是她啊。”
罗愈发愣住了:“你们认识?”
粉炳儿冷笑:“我预言今年赏花大会晴空万里,此女却到处造谣那天要发山洪,算尽心机要打我的脸。”
罗愈发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那个女神经病?哈!这个女人到处惹是生非,这种人还能留?”
“咔嚓”,粉炳儿手中的眉笔折断,她把笔扔掉,笑意森然:“当然不留。她不是想赚钱吗?我们就让她光着屁股滚蛋!”
粉炳儿巫尊的名号不是吹的,她传出的话无人不信。隔日,米掖街上到处在传,美白店的东西用了会毁容。
不仅会毁容,而且毒性之大,渗入五脏六腑,血液都能漂白。
想白就是想死!
这股风在米掖传得飞快,两日下来,美白店门可罗雀。有些路过的指指点点,指点完绕着走,生怕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有人甚至往店门上吐唾沫。
罗愈发得意至极,天天站在门口叉着腰指桑骂槐:“还美白?继续美啊!活人生意做不了咯,不如给死人抹白粉,本人我免费送花圈!”
罗愈发骂街功夫一流,什么屎尿屁祖宗八代都有,骂几天不重样,不堪入耳。
这头几人在店里干坐,坐了好几天,也听罗愈发骂了好几天。莲心望着空荡荡的门口以及络绎不绝的美黑店,忧心忡忡:“小姐,她们真不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珑雅怒道:“我们都用了,我们怎么没毁容,怎么脸还好好的?一群傻子,什么话都信!”
荔无虞慢条斯理道:“人家说你没到时候——”
珑雅啐道:“姑奶奶比她们活得都长!”
话音刚落,莲心叫道:“她来了!她来了!”
众人从窗外一看,罗愈发领着两名美黑店的丫头,迈着□□步伐,大摇大摆地从对面走过来。
荔无虞等心中咯噔一声,全都站起身严阵以待。罗愈发一脚踢开美白店的大门,走了进来。
罗愈发环视一眼,无人上前招待。
她面向荔无虞,眼神睥睨:“你是店主?”
荔无虞微笑道:“正是。”
罗愈发横眉冷目,厉声道:“眼睛睁大了看看!小红。”
后面一名丫头走上前,低着头。荔无虞这才注意到,这名丫头脸上起了数个大小不一的脓包,有溃烂趋势,尤其以两颊为甚。
罗愈发叉起腰,肚子都快顶到荔无虞:“你店里的东西是什么鬼东西,别人店里东西要钱,你店里的东西要命!说吧,怎么回事?要么,你们说清楚,要么,咱们官府见!”
荔无虞柔声问小红:“你的脸怎么了?”
小红始终不敢抬头,也许是脸上丑陋羞于见人。罗愈发笑得两个大胸直抖:“还怎么了?好意思问!我家丫头好心捧你生意,买了一瓶什么破膏,一擦,擦出事了,成了这样!你的东西有问题!怎么解决吧?”
她说完伸出手,貌似要钱的样子。荔无虞道:“多少钱?”
罗愈发没想到这么快就讹到钱了,简直不敢相信,她以为南姜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有得搞才对。
罗愈发怔了怔,道:“三百两!”
三姐妹和莲心快吓晕了,打从罗愈发进门就躲在角落不敢吱声,现在张口就是三百两!说她是这条街上的女霸王,果然名不虚传。
荔无虞却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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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这么贵的东西。”
连小红都微微抬头,听不懂荔无虞的话。荔无虞道:“我问,你买的是什么膏,多少钱买的?”
小红被问住了。
她哪里买过什么美白膏,脸上的脓包也是老板娘非要她抹驱虫药硬抹出来的,害她现在见不了人。
小红支支吾吾:“……我不记得了。”
罗愈发凶巴巴地挤过来,唾沫差点喷荔无虞脸上:“怎么个意思?怎么个意思?考,谁,呢!你们南姜人就是这么对顾客的,毁容不赔钱,赖账是吧?!”
荔无虞保持礼貌微笑:“店里这么多货,不记得也很正常。莲心,拿三百两出来。”
莲心:“……”
哪来的三百两?!
店里装修加做美白膏,全都花光了。眼下大伙儿兜比脸干净,拢共也凑不到二十两,上哪弄这么大手笔?
莲心正心堵,荔无虞单脚蹭了蹭地,莲心终于看懂了。
这是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能看懂的小动作,在南姜的时候两人就常用。荔无虞的意思是,只管上,上什么都行。
莲心应道:“哎。”钻进后间,拿了六个馒头放托盘上,上头盖一面红布。端出来一看,鼓鼓囊囊的。
荔无虞优雅摊手:“三百两。”
三百两这么容易就给了,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结果怂得这么快?!罗愈发更加有点打拳不过瘾的感觉。
她看了看那“三百两”,嗤道:“这就完啦?”
荔无虞道:“咦?还没完?”
罗愈发叉着腰,粗锣大嗓道:“想得美!这个美白店全是害人的东西,不许再开!今天就拆了,明天从这条街上滚出去!统统给我滚出去!”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首要目的。
谁知,荔无虞依旧微笑:“好,我滚。”
“……”
罗愈发一时迷之自信,她在这条街的威信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让谁滚谁就滚?
怔了片刻,罗愈发捅小红:“拿钱啊。”
小红忙去端那只“三百两”托盘。荔无虞忽然拦住,道:“慢着。”
“美白膏是你本人买的吗?”
小红木讷点头:“是。”
“你的大名是?”
小红道:“……曲小红。”
荔无虞指挥三姐妹:“翻账本。”
账本上,谁买的哪天买的买了什么,清清楚楚。
三姐妹脑袋凑脑袋翻了三遍,没看到“曲小红”这个名字。
荔无虞道:“不好意思,没买,自然不能赔你三百两。”
一看被人当场拆穿,小红脸涨得通红,脸上的痘痘也愈加鲜艳。罗愈发一把扯开三姐妹:“什么破账本,我瞧瞧!”
这样的账本罗愈发店里就有一本,可此时只能装作不屑的模样,边吐唾沫翻页,边念念有词:“哼,螺狮壳里做道场,□□大的生意,门道不少!喏,就是这个,白雾阿朵!”
她指着账上一处名字:白雾阿朵。
荔无虞差点笑出声,心道自作孽不可活啊。
荔无虞作势道:“小红就是白雾阿朵?”
罗愈发:“废话!我的丫头我不知道,你知道?白雾阿朵,你说句话啊?”
罗愈发眼睛一斜,小红吓得哆嗦,往日被打怕了,对五秒前老板娘刚给她改的名字,只能认下:“……在。”
罗愈发再瞧账本,仔细核对:“买了什么,你都得赔!我看看,一瓶雪白膏,一瓶美白乳,一灌玉液琼酿,一支遮瑕膏,五顶帽子、一箱遮阳布,……”
罗愈发翻了一页,还没读完,正暗暗心惊,荔无虞笑道:“买这么多,你的丫头很有钱嘛。”
罗愈发心知挑错了人名,可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演戏,她怒骂小红:“好你个白雾阿朵,敢买这么多东西,也不看看你那张脸丑成什么鸟样,一脸鸡眼!抹再多还是个吊死鬼!丑八怪!”
小红气得抽搭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三分讥笑七分嫌恶:“哪个不要命的说我是丑八怪?”
15. 第 15 章
不知什么时候,美白店门口多了不少王宫武士和宫女,一队仪仗开道,华盖掩映下,缓缓走出一名衣着华美的女子。
该女子十五六岁,眉眼俏丽,满头当下时髦的小碎簪闪闪发光。罗愈发一看见女子那张脸,吓得魂飞魄散,扑倒在地:“……公主殿下。”
来人正是米掖国唯一的公主,西夷大狄最宠爱的女儿——凌凌朵。
凌凌朵有十二个兄长,之后就是她一个独女,被视为掌上明珠,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想而知有多么刁蛮任性。
她稍大一些后,随父王和兄长们游历或出访许多国家,见识非常人能比,尤其喜欢南姜文化,对南姜的美食和服饰装扮爱不释手,梦想拥有南姜美女那般洁白无瑕的皮肤。
近日听闻开了一家来自南姜的美白店,凌凌朵大喜过望,偷跑出宫,化名“白雾阿朵”订了好多货,今日又急不可耐亲自来取。
凌凌朵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贵族千金那种骄横的气质,荔无虞稍一打听,便知来人是谁,正高兴来了个大客户,今日要好好招待,没成想被罗愈发抢了“先机”。
罗愈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凌凌朵一伸手,有人躬身递上一面小圆镜。
凌凌朵照照镜子,阴阳怪气道:“我脸上有鸡眼?”
罗愈发慌乱磕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公主殿下皮肤滑腻,连毛孔都看不见。”
凌凌朵又照照:“我像吊死鬼吗?”
罗愈发连连摇手:“不像!不像!吊死鬼脸是长的,公主脸是圆的,不像不像!”
凌凌朵柳眉倒竖,厉声道:“那你说我是丑八怪?”
罗愈发魂飞天外,趴伏在地:“殿下,我没说你啊,我说的是她!”
她手指小红,凌凌朵道:“你是白雾阿朵?”
小红腿一软,跪在地上,哭道:“小民不是。都是老板娘让我说的,我根本不认识白雾阿朵。”
凌凌朵声音脆亮:“讨厌的东西,绑起来!”
两个武士出列,把罗愈发的手扭到身后,五花大绑!罗愈发知道碰上凌凌朵够倒霉,这个公主没理都不饶人,有理就更不饶人,不如乖乖就范让她早点消气。
罗愈发仰头看着公主,悔不当初:“殿下,小民错了,要打要骂,您请自便。”
她心想打一顿算了,谁知,凌凌朵俏皮一笑,罗愈发立即有种不祥的预感。
凌凌朵道:“本宫今天心情好,我不打你,也不把你关进大牢。”
罗愈发:???
凌凌朵环视美白店一圈:“罚你做我的试用官。这里的每一样东西,你都要试用。在此期间,你的美黑店关门,什么时候,你的脸变成这个颜色,什么时候美黑店开张。”
她从荔无虞顺手递过的色卡上,找了一片淡淡的奶黄色,指给罗愈发看。
罗愈发看了那色,差点晕死过去。
她是美黑店的店主啊,她的脸若变成这个颜色,那不是活生生砸自己的招牌吗!!!
况且罗愈发美黑有术,多年勤于保养,皮肤油黑透光,猴年马月才能白到这个程度?
罗愈发盯那色卡,两只眼睛快盯成对眼,荔无虞忙吩咐:“赶紧装货,每样给罗老板装一份。”
三姐妹和莲心开始手忙脚乱扫荡台柜……
几人连草纸指甲刀搓澡巾都算上,装了满满三箱美白用品,放在罗愈发脚下。
罗愈发乖乖蹲下肥肥的身子去搬。荔无虞笑道:“罗老板,您还没给钱呢。”
罗愈发恨得牙痒,怒目而视,荔无虞把算盘亮给她看:“不多不少,正好三百两。”
罗愈发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真贵。”
凌凌朵哼道:“你在这条街强买强卖那么多年,区区三百两,就这么多,对你来说算什么。”
凌凌朵前面听到她们怎么吵的,说着就掀开莲心手中托盘上的红布。
六个白花花的馒头呈现在众人眼中……
???!!!
三百两银子呢?!
连凌凌朵都傻眼了,荔无虞尬笑:“……这馒头是早上刚买的,味道不错,要不要尝尝?”
……
罗愈发交了钱,三箱产品运到对面美黑店,总算是把鬼送走了。可荔无虞不敢松懈,鬼走了,神还在。
宫人帮凌凌朵打点好一切,荔无虞满脸堆笑从头伺候到尾,原本想在公主面前讨个好,谁知人家并不买账,凌凌朵临走瞪她一眼,没头没尾的来一句:
“别以为我买你的东西是因为东西好。”
“……”荔无虞心想那是因为什么。
“更不是因为人品好!”
这还和她的人品挂上钩了?
“别想了,也不是因为你长得美皮肤白!”
荔无虞咬唇笑道:“那殿下是因为……”
凌凌朵杏眼圆睁:“我三哥被你们南姜软禁,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惹的,这个美白店,但凡白不了,有你们好果子吃!哼!”一跺脚走了。一队人马随行而去。
凌凌朵口中的三哥,就是被戚白霜设计留在南姜不得回国的赫尔。这也是戚白霜能在米掖得以生存的前提条件。
两人都是重要人质,互相牵制。一个人出事,另一人也会在异国惨死。
这样一来,美白店群狼环伺,往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三姐妹和莲心不免忧心,荔无虞拍拍手道:“我说,别愁眉苦脸的,该吃吃,该喝喝,今天开了大单,三百两!来来来,庆祝一下!”
荔无虞从桌下拎了点小酒小吃上来,几人围坐一圈。荔无虞把罗愈发付的三百两银子放在桌上,白花花一片,比馒头好看多了。
一看见银子,三姐妹连生死都忘了,眼睛笔直。“乖乖,这么多银子!”
沙雅对两个妹妹道:“我们的床下打扫一下,正好放。”
荔无虞啃着一条鸡腿,眼睛瞪圆:“打住,我说都给你们了吗?”
沙雅呵呵笑:“想一下总行吧。”
思雅掰指头算道:“三百两放在钱庄,再过几十年,等我们死的时候,至少能有……七八白两!”
荔无虞皱眉:“一分不花?”
思雅道:“为什么要花?攒起来多好。”
三个财迷一想到那么多钱,嘴角往耳朵扯,荔无虞用手指比划道:“等你们死的时候,是否愿意从中拿出这么一小点买棺材?唉,作为朋友,我实在不愿看见你们暴尸荒野。”
珑雅干脆道:“哦,那不会,棺材还是要有的,我们买个便宜的。”
荔无虞道:“那我还有个好办法。”
三姐妹道:“什么办法?”
荔无虞:“只买一个棺材,你们仨一块摞进去,岂不更省钱?”
三姐妹齐声:“……啊?”
莲心噗嗤笑了。
荔无虞每晚回家都战战兢兢。
因为开美白店这事瞒着戚白霜,除了她与莲心,谁都不知道。两人忙了一天,每晚回家都说出门逛街去了,害得孔妈妈很不高兴,觉得王妃太爱花钱,不体恤王爷。翠壶则几次嚷嚷着要和她们一起去,最后只能答应她买糖葫芦或发带等小玩意回去才勉强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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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连被罗愈发大闹一场,又迎驾公主殿下,回来便比较晚,荔无虞觉得身子很乏,两人远远的下了马车往家走,两面街边华灯初上,荔无虞突然有种淡淡的落寞。
即便在南姜,以前爹娘盼着她回家,晚回去一点便要担心训斥,骂完再上一顿热了好几次的饺子小菜,如今想想很是温暖。
可现在的“家”,尤其戚白霜,冷冷淡淡的,终归不是自己人罢了。
两人走到离家几十米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院门外信步,手握一本书卷,身形笔直。
不是戚白霜又是谁?
荔无虞看看四周,果然,附近卖炊饼的小伙贼眉鼠眼,一家客栈的伙计频频偷瞄,暗哨都在,戚白霜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戚白霜身份特殊,又知外面到处被人监视,在南姜何等风光,在米掖仿佛是被人捏在手中的瓷娃娃,虽盛装打扮,稍不高兴也可一把捏碎。为防万一,戚白霜无事概不出门。
荔无虞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道:“你怎么出来了?”
说完又怪自己话多。
那晚又稀里糊涂被戚白霜占了便宜,虽然表面潇洒,终归心有不甘,别别扭扭,看见戚白霜不知是羞是气。这时倒关心起人家了。
戚白霜把书卷搭在另一手手心,道:“看书。”
荔无虞眼睛抬起:“看书?天都黑了看什么书?你一向不是在院子里面看的么?外面又没有灯。”
戚白霜信步回院:“话多。”
荔无虞小碎步跟上,忽然产生一个无比炸裂的想法,道:“你,你不是在等我吧?”
戚白霜身形稍顿,半晌,轻哂一声:“自信过头就是自负。”
荔无虞噘嘴,心道:哼,又高看你了,我的王爷。
王爷两字是咬牙说的。
今天孔妈妈早早去买了藕,和上面粉,炸成一个个香脆焦黄的小圆饼,热乎乎地放在篮子里。
这篮子一上王爷的饭桌,荔无虞的筷子就伸了过来。一共七个藕饼,荔无虞一口气干掉五块。
戚白霜只吃了一块。他一向饮食克制,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多吃。
荔无虞厚着脸皮去夹最后一块藕饼,那块饼却被戚白霜的筷子按住了。
荔无虞翻眼道:“我先夹的。”
戚白霜道:“你吃了几块?”
荔无虞当然不会说出,转而笑眯眯道:“这东西太油了,你一向口味清淡,不宜多吃。”说着把饼往自己这面划拉。
谁知那饼纹丝不动,怎么扒都扒不动,荔无虞“啪”把筷子放下:“不吃了!”
隔壁桌妈妈丫鬟们吓一跳,纷纷往这桌看。戚白霜不急不慢夹起那块藕饼,放入口中,闭眼,神态十分享受。
荔无虞:………!!!
上楼回房后,荔无虞对最后这块饼念念不忘,对戚白霜更是咬牙切齿。
桌上有一摞白纸,她抽出一张,开始龙飞凤舞。
先简单描摹一幅戚白霜的画像,再故意把戚白霜的眉毛画成两条黑黢黢的大蚯蚓,拍上腮红,发髻插两朵盛放的玫瑰,看上去像宫里的太监,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荔无虞对着烛光看戚白霜那幅画像,咯咯傻笑,想戚白霜若看见不得鼻子气歪,干脆把之前所有恶搞戚白霜的画像都翻出来,坐在床上一幅幅慢慢看。
这一看便夜深,荔无虞不知不觉倚在床头睡着了。
前方的桌上,那枚蜡烛悠悠燃烧,烧到最后,滋啦作响,化成一团蜡泥,火光蔓延到桌面上,窗帘上……
整个房间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