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美哭包稳走报复路线》
2. 第二章
阮幼菓不想与他争执,他知道阮邱也无意质问,目的只是警示他纠正态度。
在他哥面前,一旦主观意识稍强时就会被表面上的亲缘关系压制,从而变得灰溜溜的。
他瘪了瘪嘴,无声在原地站了半晌,传达出自己已无任何意见的讯号,随即才开口道——
“你还有事么?没事我要去洗澡了。”
几秒之后,一楼沙发那边传来声音,“去吧。”
他心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上楼去打开花洒,又到自己的卧室拿出睡衣,进浴室中脱掉鞋袜和衣服,等里面热气升腾时光着脚进了里间。
浴桶的水还没满,他站在花洒下,抬手朝颈后摸去,再往下五厘米左右,指甲扣起肉色薄贴的一角,揭下来后在莹白皮肤上留下一小片淡淡红痕。
质量好的屏蔽贴完全防水,效用持续四到五天,但阮幼菓还是习惯到家就撕下来,反正家里没有fork。
他将那张小贴对折再对折,撕碎丢入马桶冲掉,连带着将颈窝处的无菌纱布包进一张卫生纸里扔进垃圾桶,被咬处沾水还是有点疼,浑身被温水浇透,发尾湿淋淋的,低头时水珠自流海滚落,洇在卷翘的睫毛上。
他拨开额发缓缓迈坐入旁边的浴桶里,脑袋后仰靠着浴桶边沿,灯光柔和落在那双湿黑的眸中,水汽熏得唇瓣更红,轻轻眨眼思考,脸上小痣在被光晃得透白的皮肤上近乎达到和瞳孔一般的浓度。
从两年前起,他很多事都不再告诉阮邱,不是刻意隐瞒,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觉得没必要。
比方说第一次被fork咬后知道自己原来是cake、之前交往的那几个情人、在监察局捡了个身份、现任男朋友。
三岁时妈妈丢下他跑了,父亲借着有点小钱和丧夫的阮邱的母亲结了婚,从那以后他有了一个新妈妈,顺带着多了一个“哥哥”。
阮邱的母亲向来善于讨好阮幼菓的父亲,到孩子这里是反过来——
阮幼菓在牙都没长齐的年纪就学会了讨好他哥,尽管对方毫不领情,甚至表露厌烦。
一个孩子对另一个大点孩子的示好和依赖,出于什么目的很难说,有些孩子一旦赖上什么人,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流再多的眼泪受再多的打骂也不知道往后退两步,永远不会把具体的“想要靠近的人”和抽象的“伤害”划等号,阮幼菓小时候就是这样。
而站在阮邱的角度,十二岁改掉了原本随着已故亲生父亲的姓,承受着继父的虐待和辱骂,眼睁睁看着极度自卑体弱多病的母亲为了钱忍受着长期家暴和精神打压,还有那个继父的亲生儿子、所谓“弟弟”——不论早晚撕心裂肺的哭泣。
阮幼菓鲜少被亲爹作为发泄对象的原因除了太小容易打死这一点,就是因为太爱哭,丁点大的小东西哭的时候恨不得把肺喊出来,每次母亲挨打时,阮幼菓都会作为不能直接掐死的麻烦被丢给阮邱,两个人一起被锁在屋里。
直到父亲公司破产,留下巨额债务逃去国外,母亲也病来如山倒,那时阮邱没读完高中,缀学打工。
挣着弟弟的学费、母亲的医药费、房租和吃穿住行要用的钱,还要想着身上堪称天文数字的负债。
阮幼菓就这样先被母亲丢掉,又被父亲丢掉,最后像一颗圆溜溜滚出火车的果子,靠用眼泪织起的网勾挂在了他哥身后,吸着血一点点长大。
尘风卷荡着作累赘这么多年,如今安稳下来,第一反应是想扯下那道网。
他认为阮邱对自己时而的关心是因为多年来被拖累被捆绑被迫“相依为命”而惯性般产生的几分责任,不是因为亲情。
说他白眼狼养不熟没良心他也认了,反正不要继续接受那违反人格意愿的施予。
他再一次破釜沉舟般毅然决然地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震撼的使命从浴桶中迈出来,擦干净身体穿上睡衣,拉开浴室门的那一瞬,觉得扑面而来的冷空气都在为自己接风洗尘。
他想他可以在阮邱面前抬起头来了,以往的亏欠可以暂时清空,心理上他比顽邱更占上风,并毫无道义良知地把自己放在常被亏欠且总在吃苦的位置。
现在那人什么都不缺,等那人需要的时候阮幼菓再好好孝顺他,作为补偿。
边走边想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净得反光的走廊地板上踩出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再一个眨眼的功夫,尽头的白瓷墙壁却毫无征兆地猛冲过来,以一个半弧形往上或是往下飞去,阮幼菓只听见脑中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呆呆地望着眼前天花板上亮晃晃的水晶吊灯。
天花板?
头晕目眩间,他好像幻视到了好多年前,手还没半个刀柄大的自己偷偷切西瓜切到了大拇指根,血如水涌疼得哇哇大哭,擦泪时把血全揉到了眼睛里,在父亲暴跳如雷一阵批头盖脸的责骂声中,血淋淋的眼中看到皱眉赶来的血淋淋的哥。
现在是湿蒙蒙的哥。
他像当年一样被抱起来,甚至还是那个抱小娃娃的姿势,被阮邱从客厅抱进卧室时,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滚落满脸,脑袋的剧痛才迟迟袭来。
在浴室里没摔倒,出来后反而摔倒了。
阮邱一只手臂托着他的屁股单手抱着他,从衣柜里拿出两条毛巾,在床边坐下,边搂着他的腰边给他把双脚擦干。
“以后洗澡穿拖鞋,本来就不聪明还摔到头。”
他的声音冷沉冷沉的,阮幼菓觉得自己被凶了,屁股还被打了一巴掌,一种委屈从心底蹿起来,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我忘记穿了,好疼啊。”
方才那一下将他原本沾沾自喜的伪英雄主义和所有以自我为中心的伟大幻想尽数摔出了九霄云外,如笑话般变成一个苦了疼了只知道找哥哥的眼泪制造机,除了睁眼闭眼将阮邱的手指浸湿,别无他用。
他梦想自己可以踏上某种独立的道路,现实是他难以从阮邱的身体中分割开来,溢出亲缘之间的意向,又困于亲缘中生长。
他借着阮邱的血长大,必须等价交换以同等分量却廉价得多的眼泪,他可以依赖许多人,但只给予阮邱所再不能给予其他任何人同等深度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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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哥,我的后脑勺是不是肿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孩子般想要抱头,因不敢碰疼的地方,只能有些笨拙又好笑地摸自己的头顶,像是自我安慰。
“没肿。”
“我那么高,直接滑倒撞到地上,怎么会没肿?”
阮邱换了条毛巾为他揉搓潮湿的发顶,手指在他后脑处拨弄头发检查头皮,用毛巾裹住冰袋冷敷着,视线往下,见他源源不尽流着泪时还轻荡着脚丫——
“你多高?”
“我很高。”
阮邱沉默,纯属多余问这一句。
与他水汪汪的无辜眼珠对视半晌,想到从那眼眶中涌出的一种香甜味道,细嫩皮肤下能一口撕掉的血肉,精神上皮、骨、血、肉进行残忍拆分,血腥画面不受控制地于脑中闪过,吸入的空气停滞盘旋于喉中,他喉间滚动一下,眼皮微垂隐去眸底暗沉。
阮幼菓的双眼被他掌心蒙住,不禁疑惑,湿腻的睫毛如蝶羽翕动。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被对方用指腹寸寸摩挲而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并不清楚,从嘴角开始,泪水是被推着往上擦的,目的更像收集,堆积到下眼睑时被一起朝眼尾方向拭去,不知所归。
味觉在接收到指腹上的湿润时猝然炸开,那一刻牵动着牙根发痒口中发酸,胃部绞痛,阮邱握在那人腰间的手收紧,遮住对方眼睛的手移开时,阮幼菓已经懵然不再流泪。
右手握起他的手指牵到嘴边,借着手背遮掩,掌心处藏着一个不明用途的微型器。
阮幼菓被他捏住后颈按在怀里,颈后的力道让他整个人软塌塌地眯起眼睛,再加上脑浆都被摔匀了,没注意他右手的动作。
“明天要不要到医院看妈妈,想的话我就带你去,不想我就抽空自己去看。”
阮幼菓坐在他腿上,脸贴着他肩窝,能感知到对方温热胸膛下沉稳的心跳,洗完澡后的皮肤温凉滑腻,白细后颈完全被嵌制在质感格外清晰的手掌中,不说原因,只小声道,“我不想。”
“那我明天去公司,你自己在家。”
去吧去吧,你走了我好让秦聿珩把书包给我送过来。
又用冰袋冷敷了大约有二十分钟,阮邱不忘给他吹干头发,“感觉还疼么?”
“不疼了。”
阮幼菓从他腿上下来,爬上床掀开被子,本想摇头回应,一想到自己方受重创后强行忍住了,像只树懒很缓慢地转动脑袋仰头看过去。
“早点睡,周末别乱往外跑。”
阮邱默默看他一眼,目光扫过他灯光下蓬松的发顶,出去时顺带关上了门。
阮幼菓翻身趴在床上看手机,头中的异样感已渐渐淡去,手指扣着手机壳时忽觉一阵轻微刺痛,顿了顿将其放到一边,低头试探着捏捏,找到了痛感源头。
食指指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针眼一样的红点,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轻轻一挤,有小血珠渗出来。
他微微睁大眼睛,蹙眉盯着那红点看,嘟囔道,“这蚊子咬人怎么是这样的。”
3. 第三章
周六晚上,阮幼菓顶着门口上方的摄像头出了家门。
他站在电梯里,看着下方地面星点车流变成徐徐涌动的渐变色光带,两分钟后底达一楼,推开玻璃门出去,车道上停着一辆纯黑色玛莎拉蒂。
阮幼菓走过去时,副驾驶的车窗降下,城市的霓虹灯下,看清了秦聿珩那张年轻俊气的脸,眉眼间是年龄积淀的优雅熟稳,薄唇边常带着几分令人感到亲和的弧度。
他拉开门,那人正一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被深蓝皮革衬得愈发冷白,骨节修长分明,另一只手拢住副驾驶上他的书包肩带,没递出去反而将其往自身那边拉了拉——
“你的小手.枪我也给你放到书包了,先进来坐坐吧。”
“我不敢出来太长时间,我怕我哥查监控。”
“不会太长时间,”秦聿珩专注地望着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指尖有规律地轻点两下,短暂地思考后温声耐心道,“你看,我今天都没让司机来,我想见你。”
“……你让我自己就这么来,再自己就这么离开么?”
他说话时笑意愈深,却完全不让人讨厌,眼神引导又温柔地静待着,把邀请和目的明晃晃地摆出来,有一种蛊人的诱哄。
阮幼菓犹豫地在车门前站了片刻,对着那双眼睛,还是坐进了副驾驶,将车门关上。
车内空间很大,秦聿珩将书包放到一边,搂过他的腰,二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亲吻上阮幼菓的嘴唇,手掌从他的胸肋抚摸到腰胯,指腹隔着衣料将他平坦的小腹摩挲到轻轻收缩颤栗,熟稔得像以往做了无数次。
“周一早上我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接吻的空隙,他捧着对方的脸颊,与那双水汽朦胧的眼睛短暂对视,没给他回答的机会。
“小乖,提前告诉你家的司机,说有人会送你。”
秦聿珩舔去他来不及吞咽沿着唇角流下的一丝湿腻,手指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吻他的喉结、脖颈、锁骨、胸、乳.首,阮幼菓突然浑身颤抖一下,唇间溢出软糯颤栗的音节,敏感处传来阵阵酥麻濡热的涨痛感,被男人用发烫的舌尖紧卷着碾磨吮吸,甚至能听到细腻暧昧的轻响。
他被一手紧按着后腰后退不得,只能扶着对方的结实宽厚的肩膀,发麻的指尖无意识扣着其衣衫面料。
喘息中时而混着含哭腔的哼唧,直到阮幼菓要哭出来时秦聿珩才意犹未尽地放开那处被舔吮得晶亮红嫩的软肉,顺着他的脖颈细细吻上去,看那人受欺负似的委屈呜咽地用手指擦眼尾的生理泪水。
他低笑一声,湿热的唇压上阮幼菓的耳廓,呼吸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压迫性和侵略感,透出令人头晕脑涨的成熟男性气息,在他耳边吐出几个黏腻又深情的法文单字,沉沉撞进耳蜗里。
连不成句,像是耐心地夸奖,又像是散漫地调戏,阮幼菓只能听得出其中两三个词的意思,原本就情动的脸上因他低哑带着磁性的声音和那些赤裸吐露染上更深一层的潮红,湿漉漉的睫毛低垂着,随呼吸轻颤。
秦聿珩没有忘记最初答应他的,只抱着他在车里待了二十分钟左右,讨了些好处,把人慰抚得意乱情迷后再慢慢为他把衬衫的纽扣一颗颗扣好,从外套兜里拿出个小东西,手指挤入他的五指中,轻轻交扣。
感觉有什么冷硬质感的东西硌到了自己的指根,阮幼菓水蒙蒙的眼睛看过去,看到十指相扣间,自己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钻戒,尽管在车中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着碎光。
他瞬间从方才的状态中脱离大半,有些惊异地睁大眼睛盯着那枚戒指。
秦聿珩手上也有,是对戒。
突然想起来一个星期前此人带他去参观一场国际珠宝艺术展,其间某法国品牌展示自家作品时听秦聿珩随口朝他问了一问,对此没什么专业审美只安静看个热闹的阮幼菓说了句挺好看。
他眨巴一下眼睛,愣了好一会才道,“你给我啊?”
秦聿珩轻轻笑了,指尖抚过他红润的眼尾,“不给你给谁?喜欢么?”
阮幼菓震惊过后是迷惘的不解,“……为什么,送我戒指?”
“怎么能叫送呢,”他说话时注视着小男朋友的眼睛,“是我有你也有,你有我才能有。”
阮幼菓到家时腿都是软的,甚至脑袋还晕乎乎的,他将书包随手扔到沙发上,脱掉衣服和湿黏的贴身衣物,在浴室里洗了个澡,一切都收拾好后才怀揣着乱七八糟的心绪爬上床,躺在床上将那枚闪光的戒指捏在指间打量。
如果是项链手链还好,偏偏是这么显眼的对戒,他没有时间戴,回家时不能让哥哥看到,在学校更不能戴着,秦聿珩却说让他当个小玩意放着就好。
确实是二十多万的小玩意。
他心里默默叹了气,秦聿珩对他是很好很好的,如果阮邱同意他和秦聿珩在一起,他们肯定不会仅作为彼此人生中某段时期的阶段性恋人。
但阮幼菓完全没有建立起为这段感情的延续争取一星半点的勇气,对阮邱永久的忌惮,使他现在背着那人拥有的所有都明码标价般有了时限。
当年父亲逃债之后,他们在小出租屋生活,有段时间总有小孩来他们家门口丢石子,大门是那种推拉长铁门,里面是院子,生锈的铁门单薄一层,几个小石子丢上去就会砸得嘭嘭乱响。
阮幼菓小时候气不过,一天在那群小孩又来丢石子时从院子里搬起块大石头就往大门上方扔了过去。
然而人小石头大,重物在空中划出一个短促的弧线,宛若弹弓上猛拉低过头的小鸟必然飞不长远,没来得及从里面飞出将外面的人吓跑就直直砸下,阮幼菓凭一己之力给自家铁门以十倍重击,铁门颤隆隆响个不停,外面小孩没了动静,他哥却是从屋里出来了。
小小的阮幼菓无心干坏事后心虚又胆怯地站在原地,阮邱站在院子里扫了一眼大门,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些小孩砸的?”
那时的阮邱很少在家,还没有跟着别人去创业,更没有现在那么多赚黑钱的手段,十五六岁身高已经抽条,又成天在外干着各种苦活累活,身上冷郁的气质让原本一向死皮赖脸黏着他的阮幼菓感到害怕。
小家伙只怯怯地抬眼看他,扣着手指头不说话。
阮邱也没再问什么,直接越过他往外走去。
那人指尖按上大门,手臂绷紧即要拉开的一刻,一种做错事要被戳破的惊慌和铺天盖地的委屈瞬间将他湮灭,阮幼菓仿佛引起了一场即将造成世界大战的巨大误会,他跑过去抱住阮邱的大腿,呜呜地哭喊着“哥哥你别去不是他们是我砸的对不起”。
他没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没说那些人总是趁哥哥不在时来砸门,没说自己只是气不过,没说自己怕一个人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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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会被合伙欺负才想从门后面丢出石头吓唬他们,没想到自己力气太小没扔出去,眼泪流进嘴巴里,苦得他舌头发麻说不出话。
由他体内的水分转化而来,这种苦苦的东西曾一度淹死他又淹死阮邱,他们两个本该毫无关联的人就是在这片苦海无边里长出了骨肉相连和血浓于水的亲情线。
他害怕阮邱方才要出门前找元凶的眼神,害怕得浑身发抖,还是死死抱着阮邱的大腿。
他一直哭,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天大的错。
阮邱就这样垂眸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放在门边的手指转而为他擦去眼泪,干活磨出的薄茧擦过他白皙细嫩哭得湿乎乎的小脸,一言不发地弯腰将他抱起,往屋里走去。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恐惧于见到阮邱和别人发生什么矛盾,和老师、和父亲,或是和其他什么人,一种婴儿般的本能感应,会恐惧到哭泣、泪流不止。
自那天以后那群小孩就再没出现过了,但是直至今天阮幼菓也仍害怕阮邱当着他的面说要找什么人。
做梦梦到过阮邱知道“秦聿珩”的存在,某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没什么表情地说——“带我去看看你的男朋友”。
那场梦做到一半,硬是被吓醒的,几天后都心有余悸。
幸好他哥并不干涉他太多或管教他太严,阮幼菓也是凡事适度不敢赌他的底线,万一哪天那人追究起来,他很难对着那张脸说谎,也不敢猜自己谈恋爱这件事一旦摆到那人面前的后果。
阮邱一向不是什么“仁慈”的哥哥。
……
周一早上七点,阮幼菓打着哈欠出现在圣云蒂联合学院门口,下车后低头揉揉眼睛,秦聿珩帮他背上书包,将他揉眼睛的手牵到手心中。
阮幼菓半仰起头,眯着眼任由他摸自己的脑袋。
“走路上别睡过去了。”秦聿珩轻勾起唇角,手指穿进他柔软的发间顺抚,低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语气仍是温和,“……别让fork缠上你,手.枪带在身上不就是拿来用的么。”
阮幼菓总感觉他从自己周五放学那个下午就察觉到了什么,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男人的影子从上方微微压下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闭眼感知落在眉心的亲吻,注意力被余光一个熟悉的身影吸引。
偌大的学院门口,人车较少,大部分学生都会从与酒店相近的南门进入,在此处门前来往的人也不会注意这个较偏的方位,一个惹眼的白毛却十分“不走直线”地路过他们这边。
学校的制服外套被那人搭在肩上,只有一件凸显身形的定制白衬衫,书包肩带也只在一边肩膀上,换个人像拾荒来的,又因为他个子高挑长着一张玩世不恭的帅脸,用“吊儿郎当”这个词来形容比较形象,取头字更贴切,吊吊的。
——这是阮幼菓对其一直以来的直观印象。
秦聿珩深静的目光落在阮幼菓的睫上,将他瞳孔细微的偏移收视在眼里,抬眸顺着看去,正与那学生对上视线,对方恰巧也在看他,眼神倨傲冷淡带着几分压抑的敌意,只一眼便移开了。
“小乖,你同学?”
“不认识。”
阮幼菓摇头,顺便发顶蹭他的手心。
秦聿珩貌似并没有放在心上,抚摸他脑袋的手往下,亲昵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嗯,进去吧。”
4. 第四章
学院中心环的花坪中开着一片波斯菊和百日草,颜色深浅不一,放眼望去细茎上的花瓣在风中摇曳成海,上缘连到清旷的蓝天,仅有几条如水墨勾连出的纤维状云线。
阮幼菓背着书包行走在A区高耸的教学建筑间,进了教学楼,中心广播还在通知着学生警惕提防身边类似于fork的可疑人员,说上周五逃掉的那个有多明显的攻击倾向多么危险,目前校方正在与监察局联合搜查等。
上课前十分钟,他找到教室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低头划拉着手机,听着教室里其他学生对于广播内容的低声议论,过了一会儿,学校门口遇见的本该比他早到的那个白毛才迟迟迈进教室,将书包放在桌上,坐在了他身边。
阮幼菓没抬头。
上课铃响后他放下手机,开始了第一节课的划水。
其间身旁人趴着睡觉,前面一片低头看手机的,他则盯着课本某页发呆,时而往窗外做视力远眺运动,这是小时候他哥经常捏着他后脖颈让他站在小土坡上干的事。
实在无聊,他往旁边看了一眼,见到一张安静的睡颜,阳光照在那人染的一头白发上,额前碎发搭在眉眼间,分外出挑的五官令他即使睡着也有透出种凌厉的攻击性,而阮幼菓发觉自己想扒他的眼睛后,移开了目光。
连着上完两节,上午三四节没课,再加上中午有将近四个小时的午休时间,阮幼菓依旧回酒店,A区离南门最近,到学院承包的酒店步行大约十来分钟。
周围是各形各色穿着校服的学生,他出了校门走到路口等红绿灯,混在一众学生中一起过马路,身后跟着上午上课时的“同桌”。
那人一开始尾随于大概七米开外的位置,慵懒随性的步子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距离,目光略带侵略性地粘稠刮过他的后脑勺、肩颈、脊背和腰腿,于背后风云草木和众多人影的隙缝间平静穿望他。
阮幼菓挤上电梯,进了楼层到自己的房间前停下,指间翻出张黑卡往门口旁边一贴,房门应声打开。
他心情惬意地迈入自己的复式阁楼套房,刚要关阖的门缝被骨节劲瘦的手指强硬掰开,一个同穿学院制服的人挤进来带上了门,一手揣着兜款步逼他而来。
被施以入室抢劫手段的阮幼菓后退至沙发处,并不害怕,反倒微微歪头,仰头打量起他,睫毛随着漆黑眼珠的移动而扑簌簌的。
那人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发,力道大得能感受到急促气流于额前拂过,刻意压制某些特殊情绪而显得平淡的声音——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跟我冷暴力呢。”
阮幼菓下意识闭了闭眼睛,又越过他望向对面的窗玻璃,能看到学院正中最高的那个古典欧风大钟,迟顿几秒才道,“说什么啊?”
“你真敢对我开枪。”
对方双眸眯起,几乎是咬牙挤出来的,阮幼菓被困制于高大的人身与沙发扶手之间,缩着脖子像只小鹌鹑,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为什么不敢?”
他困惑,一个原汁原味的问句,想到自己的颈窝被一口咬到出血。
“你咬我那么疼。”
这一句带上了埋怨,他看向对方的左肩,不细看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白衬衫是白的,那纱布也是白的,鼻尖凑近嗅了嗅,能闻到一股消毒水和药味。
活该嘛,谁让这人从半个月前就总是招惹他挑衅他,明明他已经贴了上上好的屏蔽贴了,狗鼻子还是那么灵,总是认定说他是cake,还抱他咬他对他动手动脚。
关键这个叫叶行瑜的还是和他一个班的,流动课位置随便选,总是坐在他旁边。
“那为什么不直接对着心脏?”
“真杀人了要上报啊。”他理所当然道,“监察局上层有我认识的人,我不想和他交流。”
“认识的人”,就是那个将他带入监察局的前情人,当初分开的时候并不愉快,阮幼菓怀疑那人脑子有问题,对fork恨之入骨且行事太过激进极端,好不容易才摆脱掉。
听说前不久出国接手他爸的公司了,但局内人处理fork的消息实名上报还是要经那人手,自己现在处于隐身状态,生怕多点动静就再被缠住,怎么会再愿意让前情人从业绩报告中看到自己的名字。
阮幼菓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回国了,回国肯定还要开什么破会议。
叶行瑜脸色更难看了,这小屁孩之前那么多情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现在和前人拉扯不清还找了个比他大那么多岁的男朋友——阮幼菓心里人山人海——而自己在那人心中不在过去范畴也挤不进当下范畴,意识到这点后简直气得要笑出来。
他一手掐住对方的脸颊,从兜里拿出个一指粗的小瓶,用牙齿将瓶盖咬下,凑到他面前。
“干什么。”
阮幼菓看到里面的液体立马警觉起来,因被人掐着脸声音含糊道,“我哥说不能随便喝别人给的东西。”
“那你哥有没有说不能随便闻别人给的东西?”叶行瑜恶劣地弯起唇。
阮幼菓经他一说下意识闻了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异香味直冲神经,不适地眨了眨眼,眸中黑潭漫上一层水蒙蒙的薄雾,“这是什么东西啊?”
“你猜。”
“……我猜不出来。”他眼神沮丧,略显孩子气的,平白委屈道,“你别掐我了。”
叶行瑜松开手,竟真在他白皙的小脸两侧留下了红红的指印,配上那人泄气的表情,看起来像受了什么打击虐待的小动物。
这类药物一定程度上类似于酒精对人神经的麻痹,能让人反应迟钝,潜意识会听从他人的指令以寻求精神上的安全感。
他将药瓶收起,看着这样迷糊老实又惹人怜爱的阮幼菓,自身也仿佛陷入五里雾中——
“……我是来投奔你的吗?”
对方歪头,眼珠湿漓漓的,并没有听懂。
他拉着他的手贴到枪伤处,笑得有些苦,继续说,“那一枪可以让你信任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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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会要爱上我了吧。”
阮幼菓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以一种专家般自信的口吻,又难免掺杂些傲娇道。
这句话在他那原就风波暗涌的意识海洋中炸出一片惊涛骇浪,现实以残肢断体的形象自上空抛显出来兜头而下,狼狈砸了一身,他不知是惊是怒地嗤笑出声,没好气地松开手,想戳爆他的小脑袋。
一个声音想凑到他耳边大喊老子他妈的确实要爱死你了。
另一个声音又喊怎么可能fork爱上cake才是天下第一真蠢货,纯挨饿受折磨。
叶行瑜不当那种蠢货。
他只是想要一口吃的。
cake少是确实少,但他又不是仅见过面前这一个cake,只不过之前见到的那些除了闻着甜和本能会胃里难受以外,完全不想下口,就像巧克力也分三六九等,有些品类闻着就能想象出来吃到嘴里和廉价塑料没多大差别。
阮幼菓是第一个贴着屏蔽贴都能让他感觉到的人,第一个生理心理都动了真食欲的人,想着终于有个能配让自己开金口的了,结果还被打了一枪。
谁能想到这种小东西会使枪啊,谁会把cake和监察局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甚至动作果断利落得离谱。
他搂过对方的腰,低头抚摸他的头发,怀中人没有任何反抗,反而主动蹭了蹭他。
“菓菓,你亲我一下。”
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一紧,他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反应,发现阮幼菓并没有像以前那般残忍拒绝这个称呼,残忍剥夺他这种奇怪的“资格”。
药效还是管用的。
阮幼菓从他怀中抬起头来,静默时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只是在接收指令,过了一会儿才在他下巴上亲了亲。
嘴唇软软的热热的。
叶行瑜喉结滚动,垂眸望进他溟濛的眼底,“亲嘴。”
阮幼菓又嘟起嘴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他低头蹭上他的鼻尖,唇角微挑,得寸进尺道,“亲深一点。”
阮幼菓不耐烦了,刚想推开他就被一股大力按住手腕,滚烫的呼吸随着吻一齐紧压上来,锋利的犬牙在殷红的唇瓣上磨咬,险将他嘴唇刺破,又撬开他的齿关疯狂汲取着甜腻津液,强势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几次偏头想躲开却被掐着下巴掰了回去,最后腿软站不稳,被压倒在沙发一旁的软垫上。
叶行瑜的膝盖跪在他腰侧,单手将他双手手腕缚压于头顶,将他的裤腰拽到膝弯,一巴掌打在那软乎乎的小屁股上,又因为手感极好忍不住揉了揉,顺着往前摸去。
“你走开。”阮幼菓抽搐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想踹开他,两条白嫩大腿又条件反射将他手指紧紧夹住,急得嫣红嘴唇向下抿起,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我要去告诉……”
“告诉谁?告诉你哥还是告诉你男朋友。”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打屁股么。”
5.第五章
叶行瑜俯身咬开阮幼菓的衣扣,边解边吻他裸露的肌肤,软腻的甜味啃噬着神经,如有一根丝线牵动胃部痉挛,呼吸不由自主变得急促,他不顾对方双眼泛着水光徒劳微弱的抗议,掌心包住那丰腴的大腿托起,低头将脸埋在腿间轻蹭舔咬湿热的软肉,发烫的嘴唇顺着腿根往上亲。
fork的天性和本能令他完全沉浸在那种香气中迷恋地吮吸,同时一种对身下人是谁的“认知”蛰伏于本能的混凝土中。
在他失控时淑女地钻出,于心上烙下一道洗不掉的刺青,封印住要将对方毁灭性撕碎吃入的狂热破坏欲,神秘原始的爱欲图案,烧灼起来的上瘾的痛感,于疼惜和暴戾之间反复徘徊。
阮幼菓轻轻搐缩一下,漆黑的瞳孔映出点窗户反射的光亮,很快彻底涣散开来,随着某处言以难喻的暧昧水声无意识地于喉中溢出几声哼喘和破碎娇媚的音节,神情迷乱而懵懂,纵.浪而清纯,搭在男人肩上的大腿时而微微收紧,时而又脱力地软塌下来。
后来变成了隐忍不住的抽泣。
舌尖舔过唇角,叶行瑜轻叹了口气,像是魇足又像无奈,为他穿好裤子和衣服,跪坐在软垫上将人抱起搂入怀中。
“怎么又哭了,菓菓。”
回应他的就只是呜咽。
“嗯?菓菓,说话。”
他心情颇好,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特别像刚坐完月子的佛系母亲逗弄怀里的小婴儿,话音中听不出半分愧疚忏悔,只有占足便宜的得意和哄弄小孩的散漫。
“吸得我太疼了!”
阮幼菓埋在他怀里,闷闷凶了一下,又呜呜地哭起来。
叶行瑜笑了一声,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拍拍他的背轻晃着哄,安抚怀中人颤抖的身体,“好了宝贝,别生气,好了好了。”
“你上次咬我那么疼。”
“怎么又扯到上次了,咬一口这么委屈啊?”
叶行瑜低头为他轻擦着眼泪,只觉他在其他世界里肯定是条小美人鱼,皮肤滑溜溜的,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软得像水一样要流走。
是西欧中世纪偷心的贵族小姐,看男士为其神魂颠倒,衷于背叛又在追求者爱恨疯癫着质问哀求时甜甜笑着说“哎呀,真是太抱歉啦”,一边提着裙摆抚摸男人的脸颊。
又或是在人人穿着破洞牛仔裤、紧短上衣,头顶杀马特发型的那个年代,烟雾缭绕中故作成熟妩媚实则一碰就哭的站街小处女。
阮幼菓分毫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幻想,趴在他肩上低低地哭着,后知后觉嗅到一股血腥味,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血,后来才意识到是叶行瑜的,泪水渐渐止住,睫毛和小脸湿润润的,呆怔地看向他。
叶行瑜抑住内心的笑意,故作平静,又爱又恨地与他相凝望。
“血。”
“嗯。”
他吻去对方流至唇边的泪珠,呼吸贴近于脸侧,低声道,“谁干的?”
阮幼菓看向他枪伤处,嘴唇往下抿了抿,这往往是他委屈或想哭的前兆,“不知道。”
叶行瑜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露出半身精壮的薄肌,左肩往下缠绑的医用绷带少量渗血,阮幼菓那一枪刻意擦穿了三角肌处的位置,没有伤到骨头,但是再高超的医疗技术,仅周末两天治疗时间肯定是恢复不了的,方才没注意收力,伤口有些撕裂了。
“菓菓,有急用医药箱么?”
那两个字每叫一声都能让他陷入一种无可自拔的志得意满中,以往几次的被拒绝令他对这个称呼产生了不自知的执念,一旦得到机会就报复性地输出。
阮幼菓的注意力全在后半句,一直很满意这套复式阁楼套房,里面东西齐全且均是按自己喜欢的风格布置的,毕竟是作为自己的宿舍,于是要献宝似的急于表现,从他怀里起身,小跑去拿医药箱了。
有药的干扰下就是这么听话。
喝醉酒应该也是这样。
等几个小时那药效过了就又变回凶巴巴的小刺猬模样了。
叶行瑜倚着沙发,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位出神,没过多久,阮幼菓提着个小型医药箱回来了,方一跪坐在他身边,又被重新抱到腿上,被两只手臂圈住,看对方用无菌纱布止血、清洁、重新包扎。
直到用医用胶布固定好绷带末端,拉上衣服,对上那双始终注视着自己的浓沉漂亮的眼睛,叶行瑜唇边挑起一抹笑,凑近细密地亲吻他的脸颊和五官,硬是将反应迟顿的人亲得回过神来,像小狗一样低头擦自己的脸。
要是说唯一让阮幼菓不产生半分敌意的,大概就只有秦聿珩了。
老男人就是会装。
——下午最后一节课,叶行瑜心中冷笑,身边坐着已完全不再迷糊且翻脸不认人的阮幼菓。
“菓菓。”
他趴在桌上,偏头看夕阳的余辉落在那人的鼻梁处,从低垂细密的眼睫间流泻,鼻尖、嘴唇像上了层薄薄的胭脂,他想阮幼菓要真是朵带刺的玫瑰就好了,可以连根带土地挖走。
“不能叫。”
那人没有看他,微微蹙眉,蛮横而含凶气地低声否决。
叶行瑜感觉自己整个人也连带着被否决了,被从某种特殊的意涵中“取消”掉了,脚踩一地碎玻璃,不知道是从高处被推下来的还是被砸中了,史无前例的作案手法。
“臭小孩。”
阮幼菓听到这句话后终于转头看他,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夕阳和自己的影子一同映于那人眼底,眉心压低,抿唇瞪他。
对方每给一个眼神对他来说都是恩赐,叶行瑜心底升起想要吻他的强烈冲动,喉结滚动压下干渴,滚进胸腔中作一个愚蠢决定——
想办法让他和秦聿珩分手。
然后取而代之。
……
四天后,M市肯德尔私立医院。
晨光自走廊尽头的窗间斜斜照入,于空旷廊道上铺成一道淡金色光带,隐匿于静止表面下的光尘流动,被一股冷淡而贵雅的男士香水味侵入,匆匆路过的护士见到来人后愣怔地顿了顿脚步,尽管见过多次也有些移不开眼,微笑缓解尴尬,向对方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匆匆离去。
推开病房门,见那人坐在窗边轮椅上,背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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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闻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柔美却饱受病痛磋磨而尽显颓白的脸,久病枯槁的身体,仅一个笑就散发出令人落泪的母性气息——
“小邱。”
阮邱的亲生母亲,名叫孟遇荞。
自那个爹丢下他们跑去国外后,孟遇荞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或家中床铺上度过,小病不断,又偏要瞒着阮邱去找地方干杂工,直到两年前知道阮幼菓收到圣云蒂录取通知书后,某天在外买菜时突然昏倒,送到医院后查出胃癌晚期。
或是终于亲眼见到自小带在身边的两个孩子苦尽甘来,阮邱事业的成功和阮幼菓学业的安定令她骤然松了口气,常久以来积压的病累也成倍反噬,不论她愿不愿意,再也压制强忍不能。
“今天来得挺早。”
孟遇荞晚上已很少能睡得着了,她慢慢转过轮椅,手背苍白瘦得筋骨嶙峋,温和地问道,“一会儿还要去公司?”
风从半开的窗间流过来,阮邱将手中精致的花篮放于床头,拉过一个椅子到床边,与她隔段距离相对坐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默了片刻道,“不去,今天周六,菓菓在家。”
孟遇荞了然,缓缓点了点头,语速也比以往降了许多,像是每个字都从沤烂剧痛的肠肚中挤溢而出,偏要作沉思模样,“你好好陪陪他,你之前也没怎么陪过他。”
随即她又抬起头来看阮邱,枯瘦的手指牵过男人的手,冰凉裹着温热,“菓菓他每次都偷偷来看我,不敢跟你一起也不让我和你说他来过,那么远的路他自己一个人坐车过来……”
阮邱瞳孔微动,又好像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怨,你怨他爸爸,怨我为了钱跟着那个人,但那个人做的事和菓菓没关系,他从小就可怜,跟着我们也在受苦,觉得自己是个罪人是个拖累。”
“我到现在还想着,那几年你拼命赚钱,我也没有怎么管过他,家里没一个和他亲的人,他当年也才六七岁,什么事都懂了又什么都做不了,你和他都受罪,我对不起你和菓菓,再不久妈妈就走了,妈妈能看得出来你一直把他当亲弟弟,别再让他害怕你,起码有一个人能陪着你……”
不知道哪个字猝不及防扎伤了阮邱,被女人拉在手中的指尖微动,他握了握孟遇荞的手,平淡打断道,“别说这种话。”
“我没怨过他,也不会怨你。”
在医院中陪了孟遇荞两个小时,出来医院后上了车,他坐在车中降下车窗,不在人前时一向淡漠俊美的脸上显出几分颓然的疲色。
手指夹着根细烟咬在唇间,垂眸虚拢着点燃。
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他向后倚着椅背,拿烟的手搭在窗边,一手支在方向盘上,薄荷烟草的味道混着冷质檀木香在车中弥漫开,晕过那双深幽的眼,目光微偏移,眼底望入一抹橙红火光。
火星在糜烂的黑灰中浮动,目睹一只胚胎在子宫中长出四肢心脏与神经管的发育,暗沉的层次散开,红得像血,用他的死亡、新生、旧苦、缠缚、牺牲与自由,接下一个名为阮幼菓的小东西的诞生。
怎么会怨呢。
愧疚才是。
6.第六章
阮幼菓的父亲名叫阮霖文,和孟遇荞结婚那年,阮幼菓刚刚四岁,阮邱十二,也就是那时被母亲改的姓。
阮霖文表面上的为人和名字一般文雅贵气,结婚之前早早就将母子俩接到了家中,对阮邱的态度更甚于待自己亲生儿子,结婚之后则本性毕露,结婚证于他而言有如摆设,依旧与外面的女人花天酒地,借着金钱的捆绑和权势地位的差距,对向他完全服从性情温顺的孟遇荞动辄打骂。
每次阮邱在场都会挡在孟遇荞面前,而这在对方看来与反抗忤逆无异的举动只会引起阮霖文的暴怒,更何况阮邱生来性冷,从来没好声叫过他一声“父亲”,挨的打不比孟遇荞少多少。
当母亲拉他到卧室小声教育他不要惹父亲生气要讨好父亲时,还没门把手高的阮幼菓就会偷偷扒在门框边,水润的黑眼睛充满好奇地锁定在屋内的两个“新家人”身上。
敌人。
阮邱无数对着那张稚嫩的小脸下定论,冰冷仿若判下死刑,以为一把刀从那小小身影上狠厉劈下,就能连同砍死站在其身后与其流着同样鲜血的人皮魔鬼。
很长一段时间,阮邱都将他视作阮霖文的附属品,视作带来灾祸利用母亲的敌人。
所以每当阮幼菓像影子一样黏在他周身时,他都厌烦如躲避蚊虫般地绕过。
因为身高差距,有时阮幼菓跟在身后他无法察觉,晾衣服、做饭、拿东西,几次后退或转身不小心直接将人撞倒,看小家伙一屁股跌坐在地,心底还会生起一种报复的快意。
他们不是一家人,他们是互相戕害的仇人。
不论是阮霖文对孟遇荞,还是阮邱对阮幼菓。
那时候的阮幼菓反而不怎么容易哭,当然只是说频率相对某一时期较少,哪怕被撞倒了、第一次被送去上幼儿园、被恶意满满地指使、被刻意冷漠忽视、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他玩玩具,他都不会撕心裂肺地哭起来没完,只有见到父亲发火被吓到时,或是自身受到严重欺负,才会大哭不止。
自他上幼儿园起,十二岁的阮邱就被迫担起了看孩子的重任,在父母都上班不在家时,学业之余,不仅要照看他的饮食起居,有时还要去接送上下学,和保姆一起,待遇还不如保姆。
他无数次自私地将怨念怪罪到那忠诚无辜到蠢笨的孩子身上,比如严厉要求那人不准叫“哥哥”、语气上的嫌弃和语言上的诋毁、行为上的苛求,看到那人呆愣在原地茫然无措孤独无助的神情,结果却恍若抽刀断水,只是徒增烦躁。
有一日阮邱坐着自家司机的车去接他放学,背着小书包出来的阮幼菓眼睛和鼻尖红红的,瘪着小嘴,来到车边时轻易呜咽出声,当着人来车往的校园门口就这么哭了出来。
问他怎么了,他用手指了指自己湿红柔软的嘴唇,无比伤心地哽咽着说——
“哥哥……打嘴巴。”
“谁打的?”阮邱下意识皱起眉。
“老师……”他用手背抹去眼泪,一说更加呜咽起来,哭得更厉害,“有人咬我的手,我就哭,老师不让我哭,嫌我,打嘴巴。”
阮邱神色冷漠,拉起他被眼泪浸泡过的小手,看到右手虎口处果真留有两排不整齐的牙印,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的,边缘发红,落下的牙印泛着深色的紫。
一股平白的火气几乎要碾压理智的时候,他又蓦然想起面前人是谁。
这不是他的亲弟弟,这是那个家暴孟遇荞的男人的亲儿子,彼时,阮邱的身上甚至还留有被那个男人用皮带抽出的淤青。
又平静下来,什么也没说,拉着阮幼菓直接上了车。
“回去找你爸,和我说没用。”
阮邱坐在后座,倚着椅背没有看他。
“哥哥……”
阮幼菓见他不理自己,也不哭了,除了刚被咬时痛得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又因为老师的偏心责备而忍不住哭喊,现在更像是在用泪水博得同情和安慰,但意识到在阮邱面前没用,只身一人的孤独感便令他呆滞地止住了。
那时他对阮邱已经有一种刻在本能中的害怕,但还是爱恋和期望居多,于是低下脑袋自己乖乖把眼泪擦干净,看着自己手上的牙印,不过一会儿,泪水又夺眶而出。
眼眶就像被淹死的堤坝,悲伤像洪流般汹涌出来,这是他身体和心里的悲伤,一想到自己的这种悲伤令所有人讨厌,就更抑制不住要把自己完全湮没的冲动了。
他闷闷地哭,像是怕打扰了别人,一直沉默着的阮邱倏地开口,叫了停车。
那人在车还没完全停下时便推开了门,长腿一迈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阮幼菓愣在车里,以为自己惹怒他了。
要被当作麻烦丢下的恐慌迟迟从心底漫上来,他边喊着哥哥边跟着下了车,逆着人流往幼儿园门口的方向跑,想要追上那个触不可及的背影,司机见状也忙下车跟上去,牵起阮幼菓的手以免他于人群中走丢。
他对于阮邱刻在骨子里的又怕又爱、依赖和寄生、亲情的彻底觉醒,都是始于那一日——于此之前,只是一种对“哥哥”的爱的憧憬和渴望,这个称呼之下,原本是谁都可以。
幼儿园里,他看见生活老师怀里抱着那个曾无故咬自己右手的小孩,对着一个方向边大声骂囔着边警惕后退,小孩则半边脸顶着个红巴掌印,紧抓着她的衣领哇哇大哭。
阮邱身高还没有长开,冷淡的脸上却饱含某类人特有的犯罪阴戾的薄怒,眼神令成年人发怵,一种袭卷于黑海幽邃表面的疯狂已经显露出来。
连四岁的阮幼菓都直觉,如果没有自家司机和其他家长立马过去制止将人拉走,他会冲上去扼住那个孩子脆弱的脖颈,不带分毫犹豫地将人掐死。
其实阮邱给予他的一向感觉,强烈的犯罪气息,冰冷阴翳中又隐含着几分潮湿懒散的恶趣味,手法更倾向于喜爱虐杀,且不会这么莽撞地摆到明面上。
这件事闹得很大,阮霖文甚至工作时间亲自去了趟学校,回家后阮邱自然也没落下一顿打,阮幼菓看到父亲卸下扫把杆就开始哭,跑过去想阻拦,事实上纯添乱,除了让阮邱将他护在怀里而受更重的抽打外,没有任何作用。
晚上洗澡时,阮幼菓和他一起泡在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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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里,坐在他腿上,脑袋靠在他胸前,抬头看向抱着自己的人,晶莹的泪花从眼中、从睫下,淅淅沥沥淋进阮邱的心头。
“你除了哭还会什么?”
阮邱垂眸面无表情道。
自从他们组成一个家后,阮幼菓的日常起居大多时候都由他来照料,洗澡这种活也从保姆手中转让到他的手中,今天实在太累,干脆抱着小孩一起洗了,结果对方光着小屁股就往人腿上坐。
浴室灯光从上方洒下,将他的皮肤照成流动的奶油色,阮幼菓软嫩白皙的大腿并在一起,贴着他的大腿,脚丫乖乖地踩着浴桶底,腰胯与他的小腹相贴,扣着手指,眼尾和唇角都低垂。
湿漉的头发贴在额头和脸侧,黑得发亮的眼睛里清晰倒映出阮邱冷俊的容貌,像黑玻璃展壁上挂着一张反复被雨水冲刷的美丽的画。
他抬起小手抱着哥哥的脖子,用湿腻腻的脸蹭他,用软乎乎的唇亲他,看着哥哥神色漠漠的脸,贫乏的词汇量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表达自己想要投靠的心情,表达自己不想作哥哥的敌人,表达自己对哥哥与生俱来的喜欢。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更何况他还那么小,但阮邱受伤,他就会流泪。
在他还不知道宗教、天主、自杀神、耶酥、圣母玛利亚、亚特兰蒂斯王国是什么的时候,在他还不懂如何去祝祷什么来赦免他们苦难的时候,阮邱曾一度成为他心里唯一的上苍神明。
他哥之于他,就像下生人间的弥勒菩萨之于信奉古老传说的虔诚百姓。
再后来的某段时间,直至而今,成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的“神明”,也曾让阮幼菓一度想要逃离他。
……
阮邱从肯德尔私立医院回到家时,阮幼菓正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客厅里,平板摆在地板上,看样子在看什么喜剧电影。
听到开关门声没抬头,直到视野中悠然闯入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尖和西装裤腿时,他仰起脑袋,与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的男人对视。
相对无言,阮邱将搭在臂弯的外套放到一边,俯身用一只手臂圈住他的腰,掌心包住他的大腿将人抱起来,拎小鸡似的丢到沙发上。
阮幼菓一屁股陷进松软沙发垫中,接过那人递来的平板电脑,不满道,“你干什么啊。”
“说几遍了不能坐地上。”
“一回家就管我。”他小声嘟囔,将平板放在膝上,手指拨弄两下调低音量,幽怨道,“你今早去看妈妈了?”
阮邱直起腰来,从兜里掏出手机,像是随意回了个消息——
“今天晚上出去,你去么?”
一般他这样说都是答应了别人出去玩的意思,很少有。
“去哪啊?”
阮幼菓确实无聊,周末这人都通过查监控管着他门禁。
“去喝酒。”
阮幼菓微微睁大眼睛,迷茫地看他。
阮邱面上还是淡淡的,指尖摸上他的下颔,有些粗粝的指腹摩挲过他的唇边,声调沉缓,不明意味道,“有几个想念你的老朋友,去见见。”
7.第七章
东美格集团大厦,百米塔楼面向公园大道,底部架空的裙楼沿基地周边围合,楼下雍容庄肃的院落间停满名车,灯衢如昼的夜晚,矗立于城中宛若一座巨型光塔。
进了电梯直达顶楼,由接待人员带着往宴会厅中走去,阮幼菓跟在阮邱身后小声嘀咕,“你不是说要去玩么?”
阮邱的视线从左上方轻飘飘瞥下来一眼,“性质差不多。”
神他妈性质差不多。
阮幼菓愈发觉得自己被坑了,憋着股火气,“我不要来这种地方……”
还未待对方说什么,宴会厅的大门被推开,悠缓音乐与熠熠流光一同扑涌而来,无数道目光落在二人身上,随即该起身的起身,或微笑点头或眼神示意,还有几个略熟悉的面庞端着酒杯迎上来。
阮邱从容走过去,于一米多高的香槟塔外层随意端起一杯,水晶杯沿与来人轻碰,又是听那些恭维的客套话。
他垂眸漠然抿了一口,牵起阮幼菓的手腕,瞳孔微移像是在找什么,身侧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
“呦呵,小菓儿?”
那人一身正装,微挑着眉梢从后绕到前将阮幼菓打量一圈,握起阮幼菓的手,故意用肉麻的语气,“走走走,许诏哥哥好久没见你了。”
阮邱见许诏二话不说将人拉走,双眸微眯,刚想跟过去,宴会厅的大门被再次推开,身后一众依旧默契地站起身来,纷纷望向门口那位几乎满头白发的男人——
东美格集团的老董,康应恒。
另一边,许诏拉着阮幼菓坐到角落处的沙发上,再三感慨许久不见。
“你哥可真是不急,再晚点直接在路上与董事长见面了。”
许诏当下算是阮邱的特助,很早就与他们认识,当年阮邱事业上升期需要各处应酬、频繁出差之际,曾常来他们家“照看”阮幼菓。
无论过去多少年,那副出奇的欠样都半点不变。
阮幼菓至今还记得小学五年级有次考试没考好,怕被阮邱知道,将偷攒了一个星期的最心爱的小熊棉花糖全都送给许诏,求着他代替他哥签“家长签字”,对方还以此胁迫让他叫了好几声“哥哥”,最后以“考得太差”的理由没收了他的笔芯,丢回一个空笔壳作为侮辱,气得他大哭一场。
“自从你考上圣云蒂后就很少见你哥带你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来我家了?”
“你哥不让我去,开始占地盘了。”
“我本来也不想来这里。”
“不想怎么还跟来了?”
“他骗我。”
许诏笑了,“你哥要把你卖了你还得到铁皮厂子里才反应过来么。”
阮幼菓轻哼一声——
我哥最穷的时候都没把我卖了,现在更不可能把我卖掉。
侍者轻步上前为他倒上果汁,按他的喜好口味调整桌上菜式的布局,摆好刀叉后颔首退下。
“今晚这个是什么?”他问道。
“庆祝五年战略项目成功呗,你哥依旧头号功臣,董事长说是感谢合作伙伴,把圈子里几个顶尖集团高层邀来了,康老头比亲爹还给力。”
阮幼菓嘟了嘟嘴,看向不远处正与康应恒及其他集团董事交谈的人,这个角度只能望见那挺括修长的背影,从侧面窥得其唇角一抺恰到好处的笑意,是鲜少于那张脸上见到的。
东美格集团主攻奢侈品领域名表行业,老董康应恒现已近暮年,极少见的洁身自好老来得子,可惜唯一的儿子六年前车祸身亡,放置继承人的空位沉浸于痛失爱子的悲伤中,因管理不善两年内集团都在走下坡路。
而高中就弃学打工的阮邱,十七岁参加考试照样考上了名牌大学,大二借学校的“职通车”进入东美格旗下的分部实习,是在七年前。
东美格重整旗鼓东山再起时,随之而来的是阮邱在事业上的质变,在后人看来他每一步都踩在阶梯上,如今成为老董最看好的准继承人也是意料之中。
太年轻了,心计智谋才能运气皆是为人所称道。
只有阮幼菓每每细想起来都心情复杂,康应恒小儿子出事后,企业下行层级压缩是第一大契机,迫使中层空岗从基层中找能顶事的人填补——阮邱自入公司以来就在往上走,由低中层脱颖而出后,又逢企业振作际遇增多作为最后一阶段的助力……
如果没有工作第二年的那场下行,一切不会这么顺利,始源是一条人命。
某方面来说,他太懂阮邱了。
那人被亲情附魅一副神圣躯壳,仅神坛下的阮幼菓能嗅闻到连成一线的香火味,而炉里水荡荡,烧的不是香。
两年前他们的关系有过最恶化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阮幼菓曾用诸多负面词汇来形容这个为他带来一切的哥哥,叛逆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长出针锋,也因此才在外面交往了那么多情人。
想到原因又是扎在眼中的尖刺,他目光闪过,思绪刹时被自己强制切断,避免回忆,未来或有某个一触即发的时机,能将那些封缄通通炸毁。
没有禁烟这种说法,许诏自顾自喝了两杯酒,仰头倚在沙发上,从兜里摸出一只烟放到嘴里,银色打火机在手中转了两圈,突然眼珠一动,将其塞到阮幼菓手中,对他抬了抬下颌,示意给自己点上。
“你自己没长手啊?”
阮幼菓面露嫌弃,还是抬起手微拢上,许诏咬着烟低头凑近,垂眸看他睫毛在脸上投下的细密碎影。
火星燃起几秒后,他指尖夹起烟,从唇间吐出的朦胧白雾自上而下拂卷对方漂亮的眉眼、鼻梁和嘴唇,硬是在烟草味中生出了夜半迷障遇妖孽的志怪遐想,接过打火机,目光始终黏在那张脸上,眯起眼笑道——
“谢谢小菓儿,你像妲己。”
话音方落,一道被光剪成斜长的阴影横在二人之间,许诏抬头与从围堵下脱身而来者对视片刻,虽然不情愿,还是讪讪地从阮幼菓身边让开了,“走了?”
阮邱无比理得地取代他的位置,坐在阮幼菓旁边,不咸不淡道,“老人家身体不适。”
几个和阮邱平辈的小少总过来说话聊天,因为相互熟识反倒聊得都是些亲切自然的闲话,阮幼菓余光见一位长卷发的集团千金于身边左空位坐下,偏头看去,注意力先是被对方颈间项链上那颗极具古老游牧民族气息的宝石吸引,让人不觉联想到印第安人华丽色彩的厚重肩毯。
而配上她那一袭垂至脚踝的绸质红裙,妩媚中更添一股慵懒随性的风韵,热烈斑斓的美感。
“颜姐姐。”
这种言语道不尽的气质,好比红配绿配出一种自在风骨,至美至俗,至俗至雅,颜然此人是独一份的。
“菓菓,”她的手指摸上阮幼菓的后脑勺,倾身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红唇刻意落在他眼下方的那颗黑色小痣上,笑着说,“好久不见,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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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看到你了,抽不开身,不然早就来找你。”
有人打趣道,“怎么还有Cheek Kiss问候环节?”
颜然看对方白嫩小脸上被印下浅淡的口红印,小痣恰好在落下的两张唇瓣之间,满意摸摸阮幼菓的脸颊,暂时保留亲吻对方那双黑润眼睛的珍贵权利,“菓菓真漂亮。”
阮幼菓长睫下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一只拿着酒杯的手却自后揽过他的左肩,不动声色隔开了他和颜然。
微凉的酒杯边沿蹭到下唇,水润沾染上唇瓣,发酵过的谷物淡香和檀木香交织在一起,右肩挨贴男人的胸膛,明亮灯光下,微一垂眸,能看到那人拿酒杯时手上的筋络血管和匀称骨节,再一抬头,正接住对方垂下来的视线。
阮幼菓就着他倾斜酒杯,轻轻嘬了两口。
他想起小时候睡前的半杯热牛奶、发烧时的退烧冲剂,阮幼菓突然发觉,就算阮邱给他喂的是溃肠烂肚不得好死的毒药,只要承接一个眼神依然能心甘情愿地喝下,心里仍无法自抑地感到安详——
明明他早已不是小时候了。
这些年他一直学着变聪明,但耐不过灵魂愚蠢,好像离了阮邱就不会走路。
阮邱只让他尝了两小口就将杯子换到另一只手中,如家长替小孩子擦嘴一般,指腹擦过他湿润下唇,在阮幼菓想要舔唇时轻碾过他红嫩濡热的小巧舌尖。
随后接着他喝过的地方将剩下的一饮而尽,眼神似无意扫过那个口红印,狭隘的嫌恶感闪过,又重归于疏慢的冰冷。
阮幼菓对此一概不知,品了品嘴里的味道,他想不明白那些大人为什么喜欢喝酒抽烟,虽说是可以缓解压力,但感觉还是冰激凌和巧克力蛋糕好吃,甜食也可以帮人缓解压力。
“菓菓今年几岁了。”许诏在一旁观察他们半晌,突然问道。
“还很小。”
阮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许诏呵呵笑了,几年前就说过这句话,现在还是这句话。
回去时颜然将颈间那条宝石项链取下送给了阮幼菓,说是算作此次见面的纪念。
阮幼菓在车里观赏了一路那颗宝石表面迷人古典的彩色碎光,打算将其和秦聿珩送给他的那枚对戒放在一起。
回到家,弯腰换鞋,发烫的手掌隔着衣衫贴覆上胯间,顺着臀部缓缓滑至大腿内侧,对方手指的进一步趋向令他不由得浑身一颤,条件反射直起腰,疑惑地转身抬头。
阮邱站在他身后,垂着眼皮无声看他,落地窗外光影流动,仿佛一切抽空声音。
阮幼菓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眨着眼睛观望阮邱的眼睛,直到被扣按到身后的墙壁上,比夜色更深一重的阴影压了下来。
极近距离下,呼吸也缠成滚热的温度,一只手摸上他的脸,掌心摩挲过他皮肤细腻的面庞,女人口红留下的淡痕也被抹得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喝醉了?”
“你觉得亲吻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阮幼菓诚心发问,阮邱同样诚心发问,他却不得不让步先回答他哥的问题,眼珠仰视时瞪得圆圆的,嘴唇一抿泄出甜美的凶气——
“问好的意思。”
他的娇和他那挠痒痒似的攻击性,总是前者先将对手杀死,当事人却不知道。
短暂的静默中,他好像看到阮邱嘴角挑了挑,自唇间溢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