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湘水行》
1. 第 1 章
没融化的雪点缀在乡间的土路上,让路面滑溜溜的。
五岁的沈檀姝拽住娘的衣角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娘,累了。”
刘三花停下脚步,把女儿稳稳抱起。
“你说你,在姥姥姥爷家吃吃喝喝,一天都走不了多少路,这才走了一会就喊累了。”
“看人家二狗,年纪比你小,能跑能跳,活泼多了。”
刘三花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小麦色的肤色,脸上晒出一些淡淡的雀斑,一看就是能干,力气不输壮丁的农妇。
一身浅色布衣,乌发绾成简单的发髻,头上戴着小巧两个银质的簪花。
怀里的小姑娘也是一身素白的布料,只不过布料更柔软些,头上顶着两个小包,绑着淡黄色的头绳。
都是一身素净。
按理说,年节已至,家家户户不穿戴得鲜亮些去走亲戚。
到村子里,妇人抱着孩子进了一个屋子。
里面干净简陋,不像别的房子张灯结彩,只在门前张贴了春联。
沈檀姝被刘三花放下,自个跑去跟她差不多一样高的架子边,垫着两只脚丫小心洗手。
沈檀姝洗完手,自个拿着帕子擦手。
刘三花见不得她那讲究样:“洗洗洗,水多凉啊,外面还在下雪,明日咳嗽你就等着喝药吧!”
小女孩悄悄吐了舌头。
刘三花自然看见:“你爱喝不喝,谁还愿意哄着你喝药——”
平常都是沈桥哄着她喝药。
说到最后,刘三花的声音低了下来。
想来是想到早逝的丈夫,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沈檀姝回头,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估计也是知道刘三花难受,迈着两只腿往刘三花身边走。
但还没贴上去,刘三花便仰起头,手上利落地擦去泪水,拿过新的手帕把女儿两只手仔仔细细檫干净,放到手心里暖。
沈檀姝乖乖地钻进妇人温暖的怀里。
她声音闷闷,委屈地告状。
“娘,刘大丫刘二丫还有其他孩子欺负人。”
沈檀姝年纪小,小小一个站着,上半身趴在刘三花粗壮结实的腿上。
小小一张脸上神情愤慨:"不止她们,姥姥姥爷一家都刻薄极了!"
沈檀姝想到走亲戚的遭遇,气愤得不行,谁知道那群小孩今日如此气人!
她低着头,掰着手指如数家珍。
“大舅妈嫌弃我吃得多,姥姥还把桌上的糖偷偷拿下桌,给表弟吃。”
“娘,大丫二丫两人就拿了一块还被打手掌!”
沈檀姝气鼓鼓道:“就喜欢带把的!”
刘三花瞪她一眼:“什么带不带把,你个小女孩说这些话也不臊得慌。”
沈檀姝辩解:“表弟刚出生的时候,舅舅到家里说的就是——他得了一个带把的!”。
“他们都不害臊,我害什么臊。”
沈檀姝扮着鬼脸扮演着刘大力那时候的滑稽模样。
“好像那根东西多之值钱一样。”
她念念碎碎:“割了狗都不吃!”
被刘三花瞪了一眼,重重拍了屁股,她才把撅起的嘴放下。
刘三花见她收敛脸色缓和不少,看着她长叹一口气。
她这个丫头才六岁,鬼精灵的,聪明的很,什么都知道。
丈夫曾说过,这丫头天生早慧。
是他们做父母的烧了高香,遇到这么个聪明孩子,还说要给她上学堂......
还大言不惭:如果女子能科举,他们女儿再不济也是个探花。
当时刘三花只觉得他是爹看女儿越看越喜欢,现在这丫头说话真真是荤素不忌,什么都敢听,什么都敢说,不知道从哪学的......
刘三花觉得嘴巴厉害挺好,总比被人欺负强。
沈檀姝又见刘三花看着她莫名叹气,知道她这是又想起爹了。
她早死的爹叫沈桥,前年病死了。
沈桥是十里八乡难得的读书人,进京赶考,中了举人,他身体不好,之后回乡做了教书先生。
娶了她娘这样一个在家里干惯农活,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
沈檀姝在另一个时空大学毕业之后,因意外穿越到刘三花肚子里。
在她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浓情蜜意,恩爱得不行。
但好景不长,因为沈桥出生时患有不足之症,前年冬天不小心染上风寒,之后卧病在床,吃了药也无用,早早去了。
刘三花伤心了一年,几乎日日都叹气。
沈檀姝想刘三花的注意,挠头,摸到油滋滋的头发,整个人都不好了:“大丫二丫嘲笑我头发脏,娘,你快给我洗洗!”
现在是冬天,外头大雪纷飞,里屋不烧炭火都冷得紧,一碰水,头发三天都干不了,捂着湿头发睡觉就是遭罪。
轻则见风头痛,重则风寒发热,吃上药也不见好的话,只能等死了。
刘三花脸色青白,冷声呵斥:“大冷天的,不洗。”
沈檀姝被凶,一脸委屈。
沈檀姝是个洁癖,穿到古代最难受的就是洗澡洗头不自由。
洗头洗澡要很多水,油还洗不掉;夏天头发都要晾很久才干,更别提冬日里......
冬日里几乎没人洗头,沈檀姝接受不了用篦子清理头发上的脏污,也接受不了用石灰石去油。
头顶上的头发看起来极为恶心。
“娘,你向着那群坏孩子!”
沈檀姝摇着刘三花的手臂撒娇:“娘,给我洗个头吧,头上好脏,娘~”
沈檀姝难受死了,头上很痒,一上手扣,指甲缝都带下来一块污垢。
不扣又痒,扣下来自己又能恶心很久。
自从头发长出来后,每年冬天和夏天是她最难熬的日子。
夏天汗多,头发过了三天就臭得很;冬天就是一个月都不能洗。
沈檀姝的这个死洁癖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再不洗头她就疯了。
刘三花坚决摇头。
“你不给我洗头,我明天就不去奶奶爷爷家!没脸出门!”
沈檀姝个子矮,叉着腰放狠话的样子滑稽极了。
刘三花才不怕她:“那你就不去呗。”
“反正我去,没人在家里给你做饭,你就饿着肚子。”
“饿个一天半天不会死的,就是不知道山上的狼会不会下来吃小孩,到时候就你一个在家,看你还能不能耐......”
刘三花说完就拿着针线筐子在坐到等下给沈檀姝绣鞋子,也不理会在她面前张牙舞爪的样子。
雪静悄悄地落下,为大地覆上银装,灯下的母女静静相伴,不远处的炭火静静烧着。
西边的屋子里摆着几盆炭火,沈檀姝翻来覆去睡不着。
头上很痒。
沈檀姝为了不恶心自己,用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才躺下,伸手想扣都扣不到。
深色粗布帷幔从里面被一只小手撩开,沈檀姝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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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干净宽敞的屋子里来回走,时不时用力隔着头巾挠头皮,来回不小心,她一脚把椅子踹倒了。
睡在隔壁的刘三花隔着墙问了一声。
沈檀姝立马安静下了。
沈檀姝的闺房很宽敞,红木制的床,衣柜,梳妆台子,书桌,书架......红木的家具都制的家具值不少银子。
还有很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在村里这算是豪华配置了,同龄的孩子有的还跟着爹娘一起睡,要不然就是跟兄弟姊妹挤一挤。
沈檀姝爹是教书先生,娘手脚麻利,干得一手好农活。
小夫妻只有一个孩子,过得很舒心,对唯一的孩子自然是千娇万宠。
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大镜子和几个妆匣,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台子上有一把剪刀,手柄包着破布,怕用的人磨到手。
沈檀姝小心点上蜡烛,昏黄的烛光填满整个屋子。
举着烛台来到妆台处,坐下,镜子里小女孩黄黄的,还有黑眼圈。
握起剪刀,在她头上来回摆弄。
沈檀姝很不喜欢走亲戚这样的过年流程,在现代的时候不喜欢,在大周也不喜欢。
今日去姥姥姥爷家还好,有几个明事理的姨,顶多就是和耀祖舅舅和几个小屁孩纠缠。
但是回爷爷奶奶家......奶大概率会拉着她哭,说娘的坏话,娘会和她吵起来,两人因为早死的小儿子,早死的好丈夫而哭泣。
但她娘又非要回去。
如果她剪头发,剪成短发,会不会就不用去了,也可以缠着娘给她洗头?
沈檀姝端坐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托腮的稚嫩小脸愣愣出神。
没过多久,她下定决定,捻着头巾的边边把头巾摘下,油得粘起来一搓搓头发披在肩上。
沈檀姝小心翼翼,动作笨拙,白嫩的手被剪子卡出几道红痕。
她力气小,剪子好不容易夹到头发,单手却怎么都不能把住偏大的手柄,最后一扭头,头发又从剪子里溜走……
“啪!”
剪子掉到地面。
沈檀姝吓了一跳,脚抖了抖。
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刘三花找来。
过了一会,静悄悄的。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瘪着嘴把剪刀捡起来,拿着手帕擦了擦手柄,对着镜子,撩起一小捋头发,慢慢剪……
烛火静静燃烧。
沈檀姝放下剪子,揉了揉自己发酸的手腕。
她站起来,靠近镜子,烦躁地打量最后的成果。
她烦躁的揪了揪一缕缩进去的头发,白嫩的小脸上眉头紧锁,不复之前的天真无忧......
沈檀姝力气不大,举着剪子不上伤到自己都算好的。
一个人脑后很难顾及到,剪子不是剪斜,就是剪不断,烦躁的人直接上手用力扯断......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大部分头发都被剪短了,短得不一样,一茬突出来,一茬缩进去......
前面的头发更像是狗啃的。
沈檀姝本想挽救的,想把剪毁重新修一修,可是修得更丑了,又得剪......如此循环,越来越短。
后面的头发缩上去,露出脖子......
沈檀姝绝望地放下见到,望着镜子里地黑发杀马特陷入沉默。
明日起来,应该就不用去奶家里了,但娘会不会动手?
沈檀姝在忐忑中陷入睡眠。
2. 第 2 章
天黑蒙蒙的,刘三花早早就醒了,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等天亮。
响亮鸡鸣声叫醒沉眠的村子。
刘三花睁开眼,起身把床铺整理好,去到后院,把鸡鸭鱼都喂了。
给沈檀姝蒸了个鸡蛋羹,煮粥,在弄上水煮菜,把腌在缸里的酸菜拿出来切丁装盘里……
“沈檀姝!太阳晒屁股了!”
屋里没动静,刘三花推门而入。
梳妆台前落了一地的头发,一把大剪刀在桌子边缘摇摇欲坠。
她捂着心口,脚上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沈檀姝!”
她惊呼出声,慌乱地来回看。
“嗯?”帷幔里的沈檀姝被叫醒,皱着眉,迷迷糊糊应着。
刘三花颤抖着手把帷幔撩开,看到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的人,才长长舒一口气,大口吸着气。
被吓得冰凉的大手钻进温暖的被窝,拽着细长的手臂就把人拽了出来。
“好冰!娘!”
沈檀姝瞬间清醒,把被冻得手猛地缩回来,在凌乱的被窝里来回搓着手,皱着眉头委屈看向刘三花。
小女孩圆润的脸蛋上披下一缕缕长短不一好似被狗啃一样的头发,头发很短,细腻白皙的脖颈白的发光。
那''恶心''的头发看得刘三花又惊又恐。
“你乱剪头发?中邪了?”
刘三花一连串质问,揪着沈檀姝的耳朵,眼睛却来回巡视沈檀姝身上有没有伤。
“乱七八糟,也不知道你这个丑样子跟谁学的?”
沈檀姝一脸朦胧的听着她的嫌弃。
她揉了揉眼睛:”娘,这下方便了吧,今天去奶家肯定被他们笑话,不去了,娘在家给我洗头呗。”
刘三花双手叉腰,手指戳了戳沈檀姝的脑袋:“好啊你,你是不是故意把头发剪成这个样子的?”
“非得指使你娘......”
“心眼忒坏。”
刘三花把人拉起来,按到镜子前,满脸愁容,拿着剪刀给沈檀姝修剪。
她看着镜子里的小孩喃喃道:“到时候你爷奶看到你这个样子,不得指着鼻子骂我?”
自从沈桥死后,两个老人对刘三花横挑鼻子竖挑眼,就差骂她扫把星,克死自己丈夫了。
沈家担心她改嫁,想把沈檀姝带回去养着。
刘三花宁愿一头撞死沈家大门门口,也不会把自己女儿送给老头老太婆养。
沈檀姝:“那我们就不去呗。”
“我可有良心了,只向着娘。”
刘三花脸色好了些:“就你嘴甜!”
补了又补,修了又修,把沈檀姝的发型修成一个勉强能看的样子。
沈檀姝对着镜子来回转头,勉强点了点头。
是她年纪小,手上没有力气,又剪得短,很难修剪。
镜子中的人顶着一头微微炸毛的短发,额头上覆着细碎的刘海,咋一看就像沈檀姝之前世界的锅盖头。
两只眼睛亮亮的,脸蛋圆溜溜的,很可爱......
刘三花左看右看还是不习惯,十里八乡几乎没有短头发的孩子。
眼不见心不烦,刘三花拍了拍沈檀姝的肩膀:“快,洗脸,吃饭!”
“不是想洗头吗?动作快些,娘去厨房烧水。”
沈檀姝激动了,连连点头,立马跳起来,套上衣服,出去洗漱。
为了不让风吹进来,刘三花拿着能用的碎布把窗子盖了盖,生怕风吹进来。
小小的浴堂还是沈桥在的时候建的,为了他们天天闹着玩水洗澡的女儿。
沈檀姝坐在实木做的大桶里,全身泡在热水里,她划了划水,舒舒服服闭上眼睛。
刘三花还是很苦恼:“你这个头发可怎么办?顶着它走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笑掉大牙......”
沈檀姝对此倒是无所谓,能方便洗澡洗头就是最好的。
“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会念叨着‘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一边摇头——”
沈檀姝小心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还算好,欢快接了话:“一边抱着我,哄着我吃饭。”
即使短发,整个洗澡洗头流程也花了两个时辰。
家里囤的柴火用了一大半,只能勉强度过这个冬天。
沈檀姝保证:“娘,天气暖和些,我就出去捡干树枝。”
刘三花拿着干燥的毛巾给她擦头发,举着的手微微发酸,但女儿的头发还有微微的湿意。
“你只是死了爹,还有娘呢,用不着你大冬天的出去干活。”
沈檀姝头被搓得有些发热,扭着身子想躲开刘三花的手臂。
被拍了一下屁股。
“啪!”
“傻妞,别动。”
不疼,但沈檀姝耳根子红了。
算起来,她都二十几岁了……
大雪纷飞的冬日,母女俩在温暖干爽的屋子里说着话。
又一起做饭,沈檀姝在灶台前抱着刘三花的腿,期待她炸的零嘴......
—
今日是正月初七,走亲戚的村民都回来了,村子热闹了起来。
“娘!想洗头。”
刘三花忙着和同村的妇人和做些吃食,懒得理沈檀姝。
“洗你个头!天天洗天天洗,柴火都快用完了!”
“缸里哪有这么多水?”
旁边的沈二嫂对着刘三花挤眉弄眼,憋着笑:“三花,你家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个头发.......哈哈哈哈。”
刘三花这几天还是看不习惯:“那个皮猴子,自己拿剪刀剪成这样,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另一旁的小媳妇疑惑开口:“天天洗澡洗头?那得用多少热水?不会把家里的柴火用完了吧?”
“檀朱被宠坏了,没见谁家丫头那么讲究......过得这么讲究,还以为她爹还在呢?”
“以后嫁了人,还不知道被婆家怎么嫌弃呢?”
“那个王家村的王老二,娶了个讲究的媳妇,被家里的公婆收拾得......哈哈哈,现在该吃吃,该下地下地——”
刘三花自己嫌弃可以,别人一说她就不乐意了:“我家丫头叫‘檀姝‘,姝是静女其姝的意思。”
“她爹虽然早死,但还是识字的。”
“我丫头就讲究了,怎么了?我都没说啥,轮不到一个大字都念不对的嫌弃......”
厨房静了下来,小媳妇脸色青白,被自己婆母看了几眼,没还嘴。
刘三花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悍妇,膀大腰圆,嘴皮子厉害,村里不管是老赖还是爱装可怜的寡妇,每一个敢惹她。
沈檀姝不知道厨房的龃龉,戴着一个老虎帽子,穿着厚厚的棉衣,和村里的朋友一起出去门玩。
身子圆滚滚的,脸颊粉嘟嘟的,像一个年画娃娃。
村里小孩不少,沈檀姝跟着附近几个姐姐妹妹跑出村里,到田野里乱窜......
绣着老虎的帽子被拍掉,沈檀姝穿得多,身子晃了晃,摸着脑袋生气仰头,''狠狠''瞪着比她高一个头的孩子。
是李二蛋,他们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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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大的小孩,很调皮,就爱带着他的小跟班去招猫逗狗!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这个头发,像不像从山里钻出来的野人?”
“沈老头不在了,没人管你了?”
沈桥是几个村子合办学堂的夫子,教过很多小孩。
“真丑......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捂住冷嗖嗖的头,被几个高个子孩子围在里面,她气得朝一个撞了过去,把人撞开。
转头去找李二蛋:“李二蛋!你把帽子还给我!”
“回去我就去找你娘告状,让她拿树枝抽你屁股!”
李二蛋不跟她呛嘴,仗着身子高,高高举着帽子不让她抢到。
沈檀姝围着他,跟着他跑了一会,最后停下喘气,看着李二蛋带着人跑远。
她撇了撇嘴,插着腰打量起四周。
这是一片空地,不远处的山上冒出了一点绿,昨夜还在下雪......
凛冽的寒风吹着沈檀姝,村子的附近都是光秃秃的,除了这座山。
沈檀姝朝着山的走。
绕了一点路,在另一头的山脚下发现一堵高墙。
顺着墙根走了一会,找不到尽头,在转角处的山上,有一处泉眼。
附近的空气热烘烘的,是温泉。
水流顺着地下的管子流进了那个庄子里。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朝泉眼探。
“嘶。”
手飞快收了回来,甩了甩降温。
抽回一看,表皮红了。
泉水的温度很高,不能直接用。
沈檀姝耷拉着脸,她还想在这洗个澡呢。
她站了起来,回到山脚下,顺着墙根走了一段路,在一个破败的洞口前驻足。
两只眼睛亮亮的,闪着精光,弯下腰,半跪下身子,顺着狭窄的洞口往里看。
里面是一个园子,没有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檀姝直起身子,揉了揉酸胀的脖子,找个一个干净的地坐下,等了一会,依旧没什么动静。
她贼兮兮来到洞口,往四周不断张望,最后钻了进去。
这个园子很大,沈檀姝凭借刚刚的记忆,转来转去,鬼鬼祟祟下了长廊,转角遇见了一片汤池。
是一个个单独的池子,有的藏在小山后,有的在亭子里,湿润温暖的蒸汽婷婷袅袅升腾而上。
沈檀姝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仿佛见了猫见了老鼠。
最后的理智让她在隐蔽处等了等,选了一处最小的,在边缘的汤池。
这个小汤池在一架绿油油的树藤之下,架子上挂着纱帘,旁边有木制的躺椅,是流动的水,清澈见底,半空都是奶白的雾气。
很有格调,一看就是那些贵族人家弄来享受的温泉。
这个庄子很大,沈檀姝差点迷路,这一片院子和下人都很少,再加上年节人人都在京都的府里过节,应该不会突然有人过来。
沈檀姝试了试水温,麻利脱了衣服,踩着阶梯往池子里钻。
“唔!好舒服!”压低声音,发出舒畅的赞叹。
沈檀姝在小时候就被沈桥带着学会游泳,她水性极佳。
小身子在池子里沉沉浮浮,她玩的不亦乐乎。
头发被浸湿贴在额头上,挡住了视线。
沈檀姝浮起来,把头发往头上捋,大力抹了抹眼睛,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啊!”
沈檀姝尖叫,整个人往水里沉,四肢开始慌乱挣扎拍水。
3. 第 3 章
心砰砰乱跳,沈檀姝喝了几口水,勉强坐在阶梯上稳住身形。
身子浸在水里,仰头尴尬地看向来人。
是一个漂亮小孩。
来人穿着带着毛领的厚重大氅,裹得严严实实的,站在汤池边,平静地看着沈檀姝。
脸色苍白,很瘦,个子还比沈檀姝矮一截。
沈檀姝有些担心他撑不住身上的衣服。
“嗨,你好。”
“这是你家吗?”
小孩腰上挂着一个玉佩,白玉,成色很好,好似还在发着温润莹光。
沈檀姝猜测,这个小男孩应该是庄子的主人。
男孩没说话,视线落在沈檀姝头上怪异的头发上,脸上露出好奇。
沈檀姝见他身边没大人跟着,松了一口气。
“我叫沈檀姝,五岁了,是附近村子里。”
“用了这里的汤池,很抱歉。”
“我现在就走,可以吗?”
他还是没说话,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檀姝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人是个哑巴?
再这样下去,小少爷身边的丫鬟婆子应该会找过来......
一阵风吹了过来,披着大氅的人终于移开视线,低头咳嗽。
他惨白的脸色宛如纸片,好似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
病秧子?
沈檀姝迟疑开口:“这里风大,你把帽子戴上吧。”
他很慢地点了头,惨白如纸的脸上染上异常的潮红。
“转过去戴,这个方向正对着风口。”
“别被吹到了。”
沈檀姝大胆提议,一双眼睛黑溜溜地瞥向躺椅上的衣物。
而后四处打量,目测合适跑掉的路线。
沈檀姝看着他的小身板,她一跑,他绝对追不上她。
一个哑巴,应该不会叫人吧?
计划很好,但小少爷不买账,他没转身,盯着她自顾自把帽子戴起来。
视线一直落在沈檀姝的头发上。
沈檀姝起身的动作僵住,重新回到水里,眼巴巴地看着他。
漂亮小孩还是那个样子,那双又大又漂亮的眼睛转都没转。
像个诡异的中式娃娃。
沈檀姝没招了,破罐子破摔,在水里站直身子,打算等会穿上衣服就跑。
“郎君?要泡要药浴了。”
沈檀姝听到动静,像只缩头乌龟,又重新藏进水里,只露出半张脸,两只眼睛幽怨地望向怪异小孩。
他终于动了。
走到池子边蹲下低声问:“你陪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小孩声音很好听,但沈檀姝没有心思欣赏。
看日头,现在应该是午后,临近日暮。
“我娘等着我家吃饭。”沈檀姝只想不被府里的嬷嬷侍女察觉,快些离开回家。
“那我叫嬷嬷送你回去。”
小孩眼睛转了转,作势要去叫嬷嬷,鬼精灵的,比之前生动很多。
沈檀姝哪敢让人送她回去?
连忙伸手扯住他的衣摆:“好,陪你做什么?”
“陪我沐浴。”
沈檀姝皱眉,一脸不开心。
“沐浴还让人陪,你是三岁小孩吗?”
小少爷一板一眼:“我不是三岁小孩,我是六岁小孩。”
沈檀姝抿着嘴偷笑,被人瞪了一眼后才道:“你都六岁了?比我还大。”
她上下打量着道:“那你怎么长得这么小?”
而且很瘦弱,可能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吹走。
小少爷垂下眸子,没答话。
在嬷嬷到这来之前,小少爷走了,留下话。
“你一刻钟后,去那边的院子,我在那里面。”
末了他不熟练地威胁人。
“你不来的话,我就让嬷嬷去找你娘,说……沈檀姝偷跑进别人院里偷东西。”
沈檀姝听到他要去告状有些生气,不情不愿从池子里起来,穿好衣服,时间差不多之后,鬼鬼祟祟进了小少爷沐浴的院子。
“嗨?”
沈檀姝推门而入,屋子很大,摆着精致的屏风,底下铺着厚厚的毯子,还有几步一盆的火炉,把整个屋子烘得湿热。
刚进来的没多久,沈檀姝的头发黏糊糊的糊在皮肤上,难受得很。
“小漂亮?”
“不高兴?”
沈檀姝给漂亮小孩起的两个外号都没得到回应。
“你在哪?”
沈檀姝喊声大了些。
低低的声音从最尽头传了出来:“往里走。”
沈檀姝最后又穿过几层纱帘才见到小漂亮。
他在一个浅绿色的池子里。
浓浓的药味强势占据整个空间,沈檀姝才下楼梯,不小心吸进一大口,气味冲鼻,呛得她咳了好几声。
“你在做什么?”
沈檀姝走到池子旁边,看向池子里的人不解问道。
小漂亮白皙的皮肤在浅绿色池水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惨白。
池水上还漂浮这一些可疑的物体。
小漂亮转头,生气地瞪了她一眼,那双眼睛好像在说:问问问,就知道问。
沈檀姝蹲在他旁边,池子里水汽升腾,鼻尖的药味更浓了。
她想起来,之前她爹就泡过药池子。
捂住鼻子,视线落在池子里的人身上。
惨白的皮肤上开始渗出汗珠,瘦瘦小小的身子在宽大的池子小得可怜。
他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好似即将被这满池的药水吞噬殆尽。
沈檀姝眼底闪过歉意,她岔开话题:“你叫什么?”
“家里人呢?”
“萧樾。”
"你名字真好听。"
“你声音也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和他冷冰冰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我叫沈檀姝,我名字也好听。”
沈檀姝索性盘腿在他旁边坐下,也不管他搭不搭话,就这么自顾自说起来。
从李二蛋抢她帽子,到前些日子去走亲戚时候和其他小孩吵起来......
萧樾的情绪被带动,指着她的头发开口。
“你的头发......好丑。”
沈檀姝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哪里丑了?”
“是你没眼光。”
沈檀姝气冲冲转过头。
萧樾没说话,视线落在她湿漉漉的头顶,眉头皱了皱。
“你不冷吗?”
沈檀姝摇了摇头:“这里好热,不冷。”
她甚至觉得有些热和闷,但他泡在池子里,确实容易着凉。
沈檀姝身上的衣服是浅色的棉袄,布料上起了球,裤子剪裁合宜,一点也不会影响她自由的跑动......
几步之遥,软榻上,架子上,摆着一件又一件厚重的衣裳。
萧樾眼底仿佛有一团朦胧的雾气,若有若无的羡慕藏在眼底最深处。
沈檀姝再往下说,他也不见回应。
“萧樾,你怎么了?”
“你这个要泡多久......”
自讨没趣后,沈檀姝爬起来,转了转,发现桌上摆着糕点和茶水。
奶白色的糕点,看着暖绵绵甜滋滋的......
沈檀姝站在桌前停顿了一会,端起糕点,盘腿坐到萧樾旁边。
“这个糕点好香啊,我都没见过,叫什么名字?”
她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
沈檀姝一直在看着点心,下一秒口水都要往下流了。
萧樾矜贵地开口:“你尝尝,这是玉露团。”
“那边好像还有银耳羹,加了牛乳——”
萧樾对着捧到他眼前的点心愣了愣。
“你先吃。”沈檀姝想着,要是他多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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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能长大一点。
瘦瘦小小的孩子怪可怜的。
萧樾摇头:“太干了,我不吃。”
末了补上一句:“你去把银耳羹拿过来。”
沈檀姝麻溜把一碗银耳羹拿了过来,萧樾接过,拿着勺吃了几口,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沈檀姝看愣了。
果然是贵公子。
萧樾把动过几勺的银耳羹递给沈檀姝。
沈檀姝把碗搁到一边,小心地拿起叉子吃玉露团。
萧樾:“热的,很好喝。”
看着她,言下之意是催她早些喝。
“这是你喝剩下的,我不喝。”里面都是口水。
萧樾愣住了。
糕点很好吃,软糯又香甜,沈檀姝眯起了眼睛,心里甜滋滋的。
嘴巴有些干,起身自己找茶水。
沈檀姝吃饱喝足,萧樾身边的羹汤一点都没动,他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的神色。
“你怎么不吃了?”
“没有嫌弃你,我不喜欢吃别人吃过用过的东西。”
萧樾对她摇了摇头,也没再动过银耳羹。
沈檀姝无奈,转头跟他说着别的话。
“你上学堂了吗?识字吗?”
“你好白,长得真好看......”
日落西山,昏黄的光线透过白纸糊上的窗子,窗子上隐隐约约映出两个小身影。
一个一直说着话,一个大部分时间都静默不动。
“天快黑了,我要回去,我娘该找我了。”
沈檀姝猛地想起来,她娘到时间做饭了,再不回去,她就要满村子找人了。
“你还要泡多久?”
萧樾想她陪他泡完,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
沉默片刻,他开口道:“那你回去吧,我还要泡。”
沈檀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你身边的嬷嬷呢?我把她叫过来陪你?”
萧樾冷漠地转过头,语气生硬:“你走吧。”
日头快落山了,沈檀姝有些急:“那好,我先走了。”
“嬷嬷会过来的吧。”
拿上东西,沈檀姝就匆匆走了。
萧樾转过身,温热的药水被搅动,发出沉沉的声响。
刺鼻的蒸汽争先恐后涌出来,蛮横霸道地占据所有的空间,仿佛要淹没所有。
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纱帘后。
村子里斜阳西斜,最后的光线淹没在洁白的雪花上。
“你这要死哦?头发怎么是湿的,你大冬天去玩水了?”
“你这妮子,是想吃木条了?”
细细的木条抽到身上怪疼的。
沈檀姝闭上嘴,乖乖让刘三花给她擦头发。
她打了个喷嚏,让刘三花如临大敌,赶忙在屋子里把炉火重新烧了起来。
“你奶晌午过来了。”
沈檀姝竖起耳朵。
“没见到你,把红包放到你枕头底下,让你有空过去玩。”
“哦,知道了。”
“奶有没有凶娘?”
“那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凶不过我。”
刘三花愣了愣,低头嘱咐沈檀姝:“你去玩的时候多去看看你奶。”
这是老太婆第一次过年没有小儿子在身边,她觉着她瘦了很多,没有之前的精气神。
沈檀姝点头:“好。”
沈檀姝是沈桥唯一的女儿,老太婆很疼小儿子沈桥,自然而然也很疼沈檀姝。
“娘,我的帽子被抢走了,你快去帮我抢回来!”沈檀姝想起李二蛋就气鼓鼓的。
“哦,是哪家不省心的娃?”
“李二蛋!”
“娘,你陪我去找李婶子告他的状!”
李姐是李二蛋的娘,住在村子的另一头,平日子很稀罕沈檀姝,觉得她长得可爱......
刘三花笑了笑:“行,今日太晚了,明日我们再去。”
4. 第 4 章
入秋了,天还是很热,大大的太阳挂在天上,热得人发闷。
沈檀姝顶着个短发,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在树荫底下摇扇子。
“娘,想吃冰酪......”
刘三花低着头缝补衣裳:“昨日才吃,哪有银子给你吃?”
“小心吃坏肚子。”
冰酪价贵,现下丫头七岁,得攒钱给她存嫁妆。
几年过去,刘三花接受丈夫早死的事实,没有改嫁的打算,只想把女儿拉扯大。
反正她力气大,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沈桥也留下不少银子,他之前做先生有束脩。
李婶推门而入,一见到人就嚷着:“三花!咱俩去挣点银子不?”
“啥说法?”
农忙差不多过去,家里田地收拾得差不多了。闲下来的农户要么上山捡点山货拿出去卖,要么料理起起自家的菜地。
刘三花不知道还能干点啥。
刘三花女红好,可以绣帕子,给别人拿到城里卖,能挣点银子。
李婶神神秘秘的,故意压低声音道:“村子南边有个庄子,你晓得不?”
“知道啊,村尾王老二不是有亲戚在里头当佃户?”
李婶一拍手:“对对对,那王老二说,庄子里的那些啥......叫......葡萄之类的熟了,京都的主家急着要去送人,这不,想招人去摘。”
“诶哟,这些都是啥,听都没听过,咱们会摘吗?”
刘三花有些犹豫,别说种过,这些金贵东西他们见都没见过,要是摘坏了......
把贵人得罪了,可不太妙。
沈檀姝也凑了过去,直觉告诉她,那个庄子应该就是她遇见小漂亮的庄子。
那个庄子很大,人很少,她回去还差点迷路。
几年过去,也不知道小漂亮怎么样了,是不是还爱板着脸。
其实,沈檀姝有些心虚,她之前想去洗澡洗头的时候,要么和小伙伴去河边,要么就一个人悄咪咪钻狗洞进去泡温泉......
庄子汤池区域几乎没人。
她之后没再遇到过小漂亮,他应该是冬天才过来。
李婶安抚刘三花:“有人带着我们,除了那劳什子......葡萄之外,还有别的,梨子,枣子......”
刘三花最终点头了,让李婶之后叫她一起去。
沈檀姝蠢蠢欲动。
秋老虎也就几天,一场雨席卷而下,空气变得清凉。
沈檀姝成了一个小尾巴,跟着刘三花去摘果子。
在树下接过小号的筐子,帮着刘三花搬运。
一天过去,沈檀姝累得够呛,但挣到一点点铜板,她很高兴。
之后的日子,沈檀姝都会跟着刘三花一起去。
偶尔还会被人使唤进庄子里送刚摘下来的新鲜蔬果。
沈檀姝从侧门进,和几个大她几岁的姐姐跟着前头一脸严肃的嬷嬷把新鲜时蔬搬到厨房。
她要协助那些小丫鬟清洗和处理。
丫鬟们穿得光鲜亮丽,面对乡下的土丫头难免自傲,居高临下地指挥她们干这干那,几个年纪大些的在低头耳语。
沈檀姝竖起耳朵听。
“小郎君又过来了?夫人陪着吗?”
“没呢,这次还是嬷嬷带着来的。”
“也是,夫人有三郎君,年节还要在府上操持中馈......没法子,这小郎君是个病秧子。”
“听说,不少大夫跟着来了,说是.......”
估计是顾及人多口杂,侍女们说话很小声,沈檀姝听不到了。
收拾完新鲜时蔬,沈檀姝就走了。
吃完饭,夜幕降临,路边草里的蟋蟀高高跳起,落到另一片草叶上......
夜里沈檀姝翻来覆去睡不着。
帷幔上方黑黢黢的一片,她盯了一会,坐了起来。
沈檀姝穿过院子,跑进刘三花的卧房,在她身边小声道:“娘,我不困,我去找翠儿玩,晚点回来。”
“你明天别叫我起床啊。”
刘三花勉强睁开眼睛,没听清,扣住人的手腕:“啥?”
沈檀姝重复之后,她迷迷糊糊叮嘱:“你不许出村子!早点回!不许给人家添麻烦。”
“好嘞。”
沈檀姝轻轻把门带上,踏着月色,来到她钻过多次的洞口旁。
她轻车熟路爬进庄子,顺着熟悉的路线,来到汤池区域。
沈檀姝一个闪身躲在柱子后边,避开了端着托盘来去匆匆的侍女。
皎洁的月光落在露天汤池上,泛起粼粼波光。
原本漆黑的院子点上灯笼,侍女偶尔来回走动,无一例外面色凝重,清冷的庄子好似覆上一层阴云。
沈檀姝等了一会,悄悄往里走。
层层纱帘之后,是熟悉的场景。
萧樾独自一人再泡药浴。
空旷的空间里一片寂静,气氛沉闷,好似葬礼过后的灵堂。
“萧樾?”
沈檀姝不想吓到他,下楼梯的时候小声唤他。
池水里的人动了动肩膀,没回头。
“你又偷偷过来沐浴?”
他的声音与前两年并无太大区别,只不过更虚弱,很低,不仔细听听不见。
沈檀姝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好似比上一次还瘦小......
肩膀露在水面上,惨白的皮肉上骨骸突出,瘦骨嶙峋。
沈檀姝不好意思笑笑:“抱歉,这里汤池太方便了,还是活水,不会弄脏的。”
一年来,水就这么流啊流,也没几个人用,沈檀姝不想浪费这些温泉资源。
沈檀姝自顾自问道:“你这次要在这里呆多久?”
萧樾转头看向她。
他脸颊那一点点婴儿肥消了,整个人瘦得可怕。
眼睛不复之前的明亮,有一股子暗淡,平静,和隐隐约约的破碎。
今天,他们生理上年龄才七八岁。
沈檀姝不会自讨没趣去问别人的伤口,她泰然自若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厚着脸皮:“如今秋日里天气有些凉了,我还能偷偷过来泡泡温泉吗?”
“你半夜跑过来就是来问这个?”
萧樾刚说完,就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皮肤表层染上一片潮红,呈现出一种类似回光返照的状态。
沈檀姝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问道:“你还好吗?”
萧樾神色恹恹,闻言低下头,声音低低的:“这个药浴太呛鼻了。”
密闭空间里浓重的药味愈加明显。
沈檀姝揉了揉鼻子,确实有些呛鼻。
她盘坐在萧樾身边,面对着池子,伸手试了试水温,调皮地搅动池水......
沈檀姝闻了闻手上的味道。
一股直冲到脑海里的苦味让沈檀姝不自觉皱起五官。
“好苦啊。”
萧樾冷眼看着她。
沈檀姝好奇道:“在里面泡着什么感觉?”
萧樾沉默,可能是觉得无趣,他无神地盯着还泛着一点涟漪的池水。
“嘭!”
池水溅起一大片水花,沈檀姝脱了外衣跳进了药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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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樾平淡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沈檀姝在水下憋着气游了一会,最后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喘气。
“好热啊。”
在试水温的时候,还没有那么热,一到水里,就有种要被烫到的错觉。
全身上下热气翻涌。
沈檀姝脸上染上一层薄红。
她继续述说测评结果:“味道没那么刺鼻了,闻习惯了还有点香。”
淡淡的草药味。
“水里好热,秋夜很凉,泡着温泉很舒服。”
“池子很大,可以在水里走走。”
“也还行了,萧樾,再坚持坚持。”
沈檀姝坐在水里的台子上,就在萧樾旁边。
她探出身子去拿茶几上的点心和茶水。
久久过后,咳嗽声便随着低低的反驳一起传来:“咳咳咳,泡久了,你就说不出口了。”
“行行行,你要吃啥?”
“点心,还是牛乳,茶?”
沈檀姝都想吃。
“我不吃。”
沈檀姝撇了撇嘴:“难怪你这么瘦。”
“难怪你那么圆滚滚。”
沈檀姝:“......”
临走前,沈檀姝问:“那我有空可以过来沐浴吗?”
“都过来这么多次了,这次想起问了?”
沈檀姝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跟病人计较。
“那我下次就自己过来。”
这一次,沈檀姝的运气没那么好,一出门就撞见一个严肃的嬷嬷。
刚想躲,被拉住手臂,整个人被卡在有力的手臂里。
嬷嬷掺杂着银丝的发丝一丝不苟地被梳进发髻里。
眉头紧缩,两只锐利眼睛地上下打量沈檀姝。
沈檀姝吓了一跳,在她怀里死命挣扎,“你放开我!”
兰嬷嬷望向她跑出来的方向,对着身边的侍女厉声问道:“还不进去照看郎君,愣着干什么!”
“哪家的小孩!”
沈檀姝被她吓一跳,结结巴巴说自己附近村里的孩子。
“你怎么进的庄子?!”
兰嬷嬷脸色铁青,居高临下的瞪着沈檀姝。
“嬷嬷。”
萧樾披着厚厚的披风从屋子里出来。
“咳咳咳咳......”
兰嬷嬷立马开口道:“把郎君扶进去,夜里风大。”
“嬷嬷,她是来找我的,夜深了,你让人送她回去。”
兰嬷嬷手上力道松了松,让两个小厮送她回村。
沈檀姝怕刘三花发现她没去找翠儿,进了村口就匆匆跑回了家,让两个小厮赶紧回去。
村口人家听到动静,站在窗户旁,打着哈欠往外看。
-
“沈檀姝!”
“你给我起来,太阳都晒屁股蛋了!”
沈檀姝翻了个身,把被褥盖到头上继续睡。
一阵嘈杂动静从外头传来,沈檀姝不耐烦地捂住了耳朵。
门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被褥被掀开,她的耳朵被人揪住。
刘三花怒气冲冲:“昨晚你到底干啥去了!”
沈檀姝睁开朦胧的眼睛,懵懵地看向刘三花。
“我去找小翠啊。”
“啊,娘,轻点,疼!”
刘三花到底是不忍心,放下手:“你咋学会说谎了?”
她凶巴巴瞪着沈檀姝,质问道:“你到底去哪了!”
“我刚从小翠家回来!”
“村里有人说看见你从村口回来!”
5. 第 5 章
刘三花撑着脑袋,不敢置信:“你之前偷偷去用别人家温泉?”
“谁叫你干这种鸡鸣狗盗的事?”
沈檀姝委屈:“那里面都没人……温泉里是活水,流着很浪费!”
刘三花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沈檀姝抽。
“你这是偷盗!你爹的脸被你丢光了!”
她气红了眼:“非得去泡温泉?”
刘三花说着说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大字不识几个,没文化。
沈桥同她念诗,她听不懂,觉得文绉绉的没意思,但沈桥既不勉强她识文断字,也不曾有过一丝嫌弃。
刘三花都不晓得,怎么会又这么好的一个人?
现在人走了,她连女儿都教不好,她怎么对得起沈桥?
沈檀姝听到她哽咽的语调,低下了头,不跑了,抱住刘三花的腿认错。
“娘,我错了。”
“以后不会再偷偷摸摸乱用别人家的东西。”
“娘,你别哭,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刘三花背过身去擦眼泪,声音闷闷的:“给你银子,你去镇上买些点心,明日带你上门赔罪。”
沈檀姝皱起眉头:“……娘。”
有一个这么大的庄子,那么多伺候的人,一份粗糙的点心算什么?
那个嬷嬷估计会嫌弃点心不干净。
她想了想:“娘,那家的小少爷生病了,估计庄子里都忙着照顾他,这时候上门会不会不合适?”
沈檀姝最终说服了刘三花,说她会另找时间上门探望。
“点心什么的不太方便……山上草药。”
“娘,家里有没有晒干的草药,我拿着几包送过去。”
村子背靠连绵的群山,农闲时,不少人会上山找些野货。
山里的草药很多,山下的村民从小到大在山里乱窜,会辨别草药,常会采摘、晒干、保存。
刘三花有时会有些恍惚,孩子有时候一场懂事。
她起身去翻找:“我记得有株人参,那是个好东西,之前是打算给你那早死的爹用的……”
-
沈檀姝提着纸包出门。
她好不容易说服刘三花让她自己去。
怕她跟上来,沈檀姝一出门就小跑起来。
气喘吁吁到了庄子正门。
第一次走正门,沈檀姝紧张,怕一下就碰见那个严肃的嬷嬷。
门打开,是一个年轻小厮开的门,他估计是府庄子的门房。
沈檀姝犹豫开口:“小哥哥,我能见见你们少爷吗?”
“就这几天住在庄子里的——”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小厮领着一个头发花白,背着药箱的大夫出门。
大夫在门口和小厮抱怨起来,沈檀姝被挤到一边。
“李大夫,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急着要走?”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还不是你家郎君,没一个病人样子!”
“说什么都不听,早晚——罢了罢了,造孽啊。”
大夫匆匆出门上了马车离去。
沈檀姝拉住那个年纪大些的小厮:“大哥,你是萧樾萧郎君身边的小厮吗?”
“我想来探望探望他。”
沈檀姝心里紧张,不知道萧樾跟他身边的人说了没,要是被赶出门,那可就尴尬了。
长安有些犹豫。
沈檀姝死死抓着他不放手:“要不,你去问问,我在这儿等着。”
长安点头,麻溜地往内院跑。
沈檀姝等了一会,和年纪相仿的看门小厮打听了消息。
“啊,这样啊?那没有别的大夫了?”
“怎么可能没有,之前一连串宫里的太医一个接着一个给我们郎君诊脉呢。”
“他这是什么病?怎么麻烦。”沈檀姝不经意间问。
小厮年纪轻,嘴巴闭不牢:“......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听说还天生命硬,克死——”
“沈小娘子。”
兰嬷嬷带着几个丫鬟,瞪了一眼门房,门房立马捂上嘴。
沈檀姝被带着往内院走。
一路上,沈檀姝怕兰嬷嬷,不敢开口。
倒是兰嬷嬷主动开口:“听闻小娘子是附近的村子的女儿,不知如何同我们郎君相识的?”
沈檀姝眼珠转了转,随便想了一个借口:“我有一次放风筝,掉里面了,隔着墙喊了很久......”
兰嬷嬷皱着眉,脸色冰凉,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沈檀姝。
要是别的小孩,估计得被她吓哭,但沈檀姝好歹活了将近三十年,还能应付。
她脸不红心不跳地编撰完整个故事,一停下,没等嬷嬷质疑,萧樾就在门口站着。
兰嬷嬷的注意力立马被他吸引过去。
沈檀姝等了很久才被请进去和萧樾坐着说话。
侍女一个个躬身退下,整个过程安静优雅,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用规矩培养的出来的高级服务人员。
沈檀姝把注意力放到萧樾身上,发觉他又瘦了,整个人都很虚弱,面色青白,神色不佳。
身上穿着厚厚的衣裳,在这个天气,她看一眼都觉得闷热。
沈檀姝放下草药包:“我娘发现了,很生气。”
萧樾勉强掀起眼皮,定定看着她,苍白的唇瓣抖了抖,最终说道:“你被训斥了吗?”
“你娘打你了?”
最想问出的话他问不出口——你是不是以后都不能过来玩?
刚说完,他就低下头,止不住地咳嗽。
沈檀姝自顾自在他卧房逛着:“我娘可凶了,她还揪我耳朵,现在还红着呢?”
“给你看看。”
沈檀姝弯着腰,撩起短发,把耳朵亮到萧樾眼皮底下。
萧樾深吸了几口气才抬头:“抱歉,是我害得你——你骗我!”
耳朵白白嫩嫩的,哪有什么红痕。
气氛从原本的凝重中缓和过来,沈檀姝吊儿郎当地坐在铺得厚厚地小塌上,半躺着开口:“没有吗?那就是消了吧,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把脚上的鞋脱掉,上了小榻,斜着身子往茶几上的点心上够。
吃了一顿之后,沈檀姝想起正事:“我娘教我,不能乱用别人家的东西。”
“她说那样是小偷。”
“为了陪罪,我们家给你送上一点赔礼。”
沈檀姝便打开药包,边跟萧樾说。
“这是人参,听说长了很多年......知道你家里有钱,但这是心意,你要是用不到就收着呗。”
“还有......”
萧樾点点头:“......你娘是因为你偷用汤池生气?”
沈檀姝:“是啊,不然她还能为啥子生气?”
萧樾提起的心稳稳落下,气息慢慢平稳下来。
两人隔着一个茶几对坐。
对面的人因为身体原因显得异常脆弱,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沈檀姝一口接着一口,把茶几上的点心都尝了一遍。
看着乖乖陪她坐着的萧樾,沈檀姝有些心虚:“萧樾,你不饿吗?吃点呗。”
他摇头:“你吃吧。”
“你好温柔啊。”比之前的不高兴好多了。
兰嬷嬷走了进来:“郎君,该用午膳了。”
在村里有一套不成文,心照不宣的规矩。
小孩去别家找小伙伴玩要避开吃饭的时间。
在村里,有的年头地里粮食收成不好,养自己小孩都费劲。
家家户户都这么嘱咐自家孩子。
沈檀姝老被刘三花耳提面命,也有自觉:“那我先回去了。”
话毕就跳下来穿鞋子。
萧樾直起身,隔着茶几往前倾拉住她的袖子。
沈檀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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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嗯?”
“你陪我吃一顿饭。”
萧樾自觉不妥,松开她的袖子:“......吃完再回去。”
他们不是没粮食的农户,不至于缺粮食。
沈檀姝慢半拍想到,眼睛一下就亮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回头望向兰嬷嬷。
兰嬷嬷视线在两个小孩之间不断巡游,最后在沈檀姝身上不断打量。
压下诧异,她扬起笑容点头:“小娘子是客人,自然要留下用膳。”
小郎君因为不足之症,脾气很怪异,平常不怎么理人。
兰嬷嬷收回视线,退下:“奴婢去吩咐厨房上菜。”
沈檀姝绽放出一个笑,转头望向萧樾,难掩兴奋:“好啊,好啊,你最喜欢吃什么菜?”
萧樾不喜欢用膳,用膳很累:“......我都喜欢,不挑食。”
沈檀姝不相信:“那你怎么这么瘦。”
“跟竹竿一样......还比竹竿矮。”
“矮竹竿哈哈哈哈哈。”
浓密的睫毛宛如扇子一下一下眨巴着,沈檀姝装着单纯小孩,故作天真狭促他。
萧樾撑着下巴,撇了撇嘴:“那你就是圆墩墩的竹笋。”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檀姝捂着肚子笑得不行:“你说得对,我们是竹子一家。”
庄子的厨娘手艺很好,而且有很多肉菜,沈檀姝口水都快要掉下来了......
沈檀姝不知道他们的用膳习惯,全程没动,侍女给她夹什么吃什么。
吃撑的时候,她终于空出神:“萧樾,你要多吃些。”
又想到两人的笑话,沈檀姝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不然长不高哈哈哈哈。”
其实沈檀姝能看出来,他的饮□□细得很,吃的和她一样的。
清清淡淡,但也不是没滋没味,看着就很新鲜。
萧樾惊讶她的速度:“那些菜好吃吗?”
沈檀姝接到兰嬷嬷的一道刀眼,她很上道:“也还好了,主要是看到你这么——”
她瞥了瞥兰嬷嬷,压低声音和他悄悄说:“秀色可餐,什么都吃得下的。”
说完,她无辜朝兰嬷嬷眨了眨眼:“你碗里的是什么啊?”
“闻着很香。”
兰嬷嬷:“这是特意给郎君的药膳,里面有羊肉.......郎君之前嫌它羊肉炖得不好,这次多煮了一会,郎君快尝尝。”
沈檀姝心领神会:“听着很有滋味,萧樾,你快尝尝,然后告诉我什么滋味。”
萧樾看她像一只黄鼠狼:“嬷嬷,去拿一份给她。”
沈檀姝哪能真吃?
“肚子撑了,听你说说滋味就好了。”
在期待的眼神下,萧樾端碗,十分缓慢地用了几口。
沈檀姝大概知道他这么瘦的原因。
身体不好,又是真挑食,能胖就怪了。
用完膳,沈檀姝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给萧樾看病的大夫来了,萧樾跟着大夫呆在内室。
沈檀姝跟着兰嬷嬷待在外间。
兰嬷嬷拿着药方,跟几个郎中说话。
五六个大夫围着给他看病,萧樾是真的金疙瘩。
沈檀姝不小心听到他们说话,兰嬷嬷在生气。
“快没了怎么不早说,现下才说,快到冬日了,商队的人早都回家准备过年了!”
“到时候郎君没药该如何是好!”
兰嬷嬷急得不行。
年轻郎中擦了擦头上的汗:“嬷嬷别着急,药房有的,运过来有些时日,这些时日省着用便可。”
“从洛州运过来得一两个月......给那边药房去信了吗?”
“早去了,早去了,说不准已经开始送过来了。”
兰嬷嬷脸色铁青:“连药都要省着用,夫人在府里可不得日日垂泪.......”
6. 第 6 章
沈檀姝跳下床榻,走到他们脚边,发现茶几上被翻开的药方。
沈桥是文化人,期盼自己女儿三岁精通诗文,故而很早就开始教沈檀姝识字。
她认得上面被圈出来药材的名字。
旁边的药材大全翻开,沈檀姝开始翻找,最后一幅简易图像,周围写着药草的习性,功效,性能,分布情况。
其实这附近的山上就有。
沈檀姝找出被萧樾搁在小塌上的药包。
她拆开,拿到兰嬷嬷面前:“嬷嬷,是缺这一味草药吗?”
兰嬷嬷本就火气四溢,看到那被晒干的草药顿了顿,连忙接过。
“费郎中,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费郎中接过,捻着一枝干枯的草药,拿起来闻了闻,左看看右看看,皱着眉头递给身边的其他郎中,自个转身去翻找医书。
没成想,书里正是他想找的一页,捧起书,开始对照。
专业人员去做了专业的事。
沈檀姝拉过兰嬷嬷,挠着耳朵,有些脸红:“嬷嬷,之前我偷偷用了庄子里的汤池——”
兰嬷嬷眉头皱得更紧了,沈檀姝观察着她的神色有些慌:“就边边那个小的,我看水是一直流着的......”
“我知道错了,我娘教训了我一顿,让我从山上采、还算值钱的草药送过来赔罪。”
兰嬷嬷抓住了重点,双手抓住沈檀姝的肩膀:“你说那药是从山里采的?”
沈檀姝点头。
“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采一些,晒干放着。”
兰嬷嬷转头焦急问几个郎中:“如何?”
几个人看了又看,尝了尝,最终重重点头。
沈檀姝把兰嬷嬷带回了自己家里,兰嬷嬷出面和刘三花交涉,用银子让刘三花帮她去把村子里的药材买过来。
把人带到之后,就没有小孩什么事了,沈檀姝跑回庄子。
萧樾坐在椅子上,望向屋檐之外的世界发呆。
转头看见小跑着过来的沈檀姝:“找到草药了?”
沈檀姝点头,萧樾也跟着她点头。
她看不出萧樾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萧樾伸出手,指着外头一地的落叶让沈檀姝看。
沈檀姝不明所以,但要照顾他的情绪,她蹲在地上陪他看了很无聊的落叶。
最后,她累了,那这帕子擦了擦,坐在长廊的栏杆下。
“沈檀姝。”
“嗯?”
“......我还以为,我娘会因为没有草药,过来陪我治病。”
沈檀姝转头,愣愣地看着他。
“你不早些说?你娘不陪着你治病吗?”
萧樾:“她平常会陪,但府里有很多事情需要她操持。”
悬空的脚晃来晃去,沈檀姝挠了挠头:“......那你爹呢?”
萧樾难得愣了愣:“我爹?”
“对啊,你怎么不让他陪。”
“他......他平常出门在外,很少回家。”
沈檀姝得意洋洋:“那你爹坏,我爹可从不这样,小时候,是他和我娘一起给我把屎把尿的。”
萧樾难得忘记伤怀,皱着眉:“你家没有丫鬟嬷嬷吗?”
“屎尿......多臭啊。”
沈檀姝:“......”不好,真是个大少爷。
萧樾有些急躁地叫住要回家的沈檀姝:“今年冬天我回不了家,我娘也不会过来。”
“都怪你。”
沈檀姝不服气地瞪他:“这怎么能怪我?”
“......那你有空过来玩。”萧樾期待地看向她。
沈檀姝泄了气,朝他龇牙咧嘴:“好嘞!小少爷。”
走回家的路上,沈檀姝又自顾自开心起来了。
冬天想洗澡就去找他泡温泉!
走回家的路上,沈檀姝走走停停,看这看那,前方有一个人影,背着光,沈檀姝看不清楚。
还没进村,她手臂被人扣住。
“奶?咋了?”
沈檀姝被王翠湖扯着手臂往另一条小路上走。
“走,奶带你回家。”
王翠湖不管不顾死死拉住沈檀姝的手,把她带到另一条通往沈家的小路上。
沈檀姝想把手抽回来,奈何那双粗糙有力的手力气比她大得多。
她几乎被拖着往前走,脚丫在地上滑出两道不浅的痕迹。
“去哪,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
“奶,你别拽我,手疼,呜呜......”
沈檀姝没办法,扯着嘴角哭起来,别哭边嚎叫,总算是让王翠湖停了下来。
祖孙两人在路上僵持。
“你这妮子,力气那么大,都快把这把老骨头拽碎了。”
“奶,你干嘛拽我!”沈檀姝撑着腰,生气看向她。
王翠湖皱着眉,脸上皱纹聚在一起,看起来有些恐怖。
“你爹都是我生的!拉你一下怎么了。”
“跟你那扫把星的娘住一起,都不认爹了?白眼狼!”
老太太两眼通红,说到沈桥,话都苦巴巴的。
“想让你回一趟家里不行吗?”
话毕,王翠湖眼泪掉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哭泣。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
刘三花差不多已经从丧夫之痛里走出来,但王翠湖始终忘不了她自小最上心的小儿子。
“奶,我当然记得我爹,但现在我娘在家里等我吃饭。”
“我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王翠湖擦了眼泪,站起来。
“好啊,那个扫把星要改嫁,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你去问问,她带不带你走。”
她牵起沈檀姝僵住的手,带着她往家里走。
“咱们说好,就算她要带你走,你也不能走,你是沈桥唯一的孩子!”
“你得跟我回家!”
王翠湖接受不了小儿子唯一的孩子被带走。
沈檀姝不能改姓,以后清明要去祭拜她儿子!
沈檀姝愣了一会,呆愣愣地跟在王翠湖身后。
她的脚步越来越慢,变成王翠湖拉着沈檀姝往前走。
进了村子,沈檀姝的家就在大路尽头。
沈檀姝透过半开的门,看到刘三花在一趟一趟收拾东西,身边还有人帮她把东西放到马车上。
周围的邻居都在看热闹。
有人向王翠湖打招呼:“哟,是沈家的老嫂子?你家儿媳妇这是怎么回事?”
“要改嫁了?”
“檀姝怎么办?”
王翠湖目眦欲裂,抓着沈檀姝的手加大力道。
“檀姝是我儿子的女儿,自然不会跟别人走,也不会跟着别人姓!”
沈檀姝手疼,开口道:“......奶,我不跟着你,我要找我娘。”
王翠湖眼泪又下来:“丫头,她要改嫁你也跟她走。”
沈檀姝点头。
王翠湖笑得凄凉:“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孙女都不愿意认祖归宗!”
沈檀姝:“你和爷让堂哥过继到我爹名下了。”
这是沈桥去世之后的事,这是她娘和家里分开住的原因。
“我爹不止有我一个女儿,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爷奶家里有很多叔叔伯伯,有很多堂哥堂弟堂姐堂妹,她回去怎么生活,天天跟一堆人抢粮食吗?
沈檀姝不傻,谁最爱她,谁最疼惜她,她清楚。
在她出生之后三四年,王翠湖和沈锄不止一次催他们再生一个儿子。
要不是沈桥上了年纪,精子质量不行,她就要有一个弟弟了。
王翠湖不敢置信:“你这丫头怎么这副死性,没个男孩怎么行?”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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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记恨上你爹了?”
“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沈檀姝低着头,把手扯回来:“我没怨我爹。”
“我才不要跟你们一大家子一起过日子!”
“我要我娘!”
沈檀姝朝王翠湖吼完就朝家里跑。
随着距离愈来愈近,沈檀姝的心跳越跳越快,刘三花会不会真的不要她......
沈檀姝推开门,刘三花壮实的身影越发清晰,沈檀姝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娘!这是干嘛?”
她跑过去抱住刘三花的大腿。
刘三花大大咧咧:“饿了?去厨房自己找吃的!别耽误我做事。”
沈檀姝仰起头,心里忐忑:“娘,这是干嘛?”
刘三花朝她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赞赏道:“你把兰嬷嬷带过来,我帮她收了草药之后,她说要雇我去照顾庄子里的田地。”
她低声说:“......月银给可多了。”
“偷用别人家汤池,还给你娘弄出一个好差事,我女儿就是厉害!”
“饿了没,你先吃点填肚子,我把东西收拾好,我们过去住下再开灶!”
沈檀姝一颗心终于定下来:“这样啊,真好!”
她被刘三花推着去厨房之前,她回头望了望,最后拉住刘三花的衣摆:“奶跟我说你要改嫁......她是误会了,娘,你等会和她说说......”
刘三花火气又上来:“这个老妪婆!”
对上对女儿湿漉漉的眼神,刘三花收敛了怒气,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小脸蛋。
“.......娘,你手不干净。”
“你这话说得,你爹没教过你?”
“子不嫌母丑!”
沈檀姝随便翻出一些点心,边吃边望着外头,刘三花和王翠湖在各个邻居的旁观下吵架......
去萧樾的庄子照看田地吗?
庄子和村里挺近的,想回来走半刻钟就能走到村口。
一些附近村子里的人也有去庄子里当佃户的。
兰嬷嬷看着只是表面凶,为人很好。
-
到了庄子里的新家后,沈檀姝直接撒欢,无聊的时候回村子找小伙伴,想泡澡的时候就去找萧樾。
甚至是一向严肃的兰嬷嬷,都对她吃吃喝喝、占山为王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秋入冬,白雪纷纷,天气冷了下来。
刘三花现在对沈檀姝这么冷的天也这么讲究怨言颇深。
沈檀姝只能悄咪咪避开她,往萧樾的院子跑。
人就在里屋看书,里屋烧着热烘烘的炭火,温暖宛如春日。
沈檀姝凑上去,也随手拿起一本话本。
她问:“没人在你身边照顾吗?”
除了萧樾泡药浴的时候,他身边都是围满了小厮侍女。
萧樾瞥了她一眼:“你想吃什么?”
“刚刚嬷嬷把人叫走了。”
沈檀姝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怪她之前总是在此蹭吃蹭喝。
“我又不是饭桶,只是觉得奇怪,随口一问。”
说曹操,曹操到。
一个侍女喘着粗气,有些焦急的说:“郎君,老爷带着府里的几个郎君过来泡温泉。”
沈檀姝放下书册,好奇地看向萧樾。
萧樾:”两个哥哥来了?阿姐呢?”
侍女脸色难看,言语刻薄:“老爷只带了外面那几个野孩子。”
萧樾脸色冷淡:“阿娘呢?”
“夫人不知情。”
他轻笑一声,有说不出的讽意。
侍女气红了脸,她抬起眼皮看了下萧樾:“那些外面的......小孩,想要郎君作陪。”
沈檀姝猜到侍女停顿处想说的应该是:‘小畜生’。
“老爷差人来唤郎君。”
7. 第 7 章
沈檀姝自己待在屋里,目送萧樾披着毛茸茸的披风往外走。
侍女为他撑着伞,尽管如此,他瘦弱的肩上还是沾上了飞雪。
那些人真讨厌,这种天气还要叫上病人去吹风。
百无聊赖的沈檀姝在小塌上睡了一觉,准备睡醒就回家。
本来是想泡池子的,但那个‘老爷’要用,不太方便。
一觉睡醒,外头雪停了,厚厚的铺了一地。
外头很安静,只是雪落下的‘簌簌’声,仿佛所有生物都在沉默。
沈檀姝打了一个哈欠,慢慢悠悠爬起来,打算回去,但路过边缘的池子,脚上不受控制地拐了过去。
大大的庄子一半面积都是汤池,分为室内和室外,中心部分的池子很集中,边缘部分大概都是露天的,池子之间有一定距离。
沈檀姝为了保险,贴着墙过去。
“病秧子!早死鬼,哈哈哈哈哈。”
“哥,你看他,这副样子还能活多久?”
“吃那么好都是白费。”
又低又哑的公鸭嗓难听得很,再加上刻薄的话语,沈檀姝都能猜到背后是一个怎样的人。
纨绔,自傲,目空一切,不会尊重任何人。
沈檀姝皱了皱眉,病秧子应该是骂萧樾的。
这一个最大的池子,露天的,大户人家文雅,在周边放了很多屏风,屏风之间隔了差不多一米。
上方建了一个顶,垂落的纱帘随风晃动。
她蹲在巨大的石头旁边,慢慢绕到声音附近。
探出头一看,果然是萧樾。
他穿着整齐,安坐的椅子上,面对旁人的奚落,他垂下头,看不清他的神色。
在他前方,三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穿着素白的寝衣,周围侍女环绕,给他们擦头发、递上新鲜的水果......
他们相互调笑,一起语言攻击萧樾。
“五哥,你这些年见过父亲吗?”
“听说五哥比我大两岁呢?怎么瘦瘦小小的哈哈哈哈哈,以后还能长吗?”
“五哥,老实说,你一点都不像父亲。”
“父亲也从不想见你。”
萧樾紧握双拳,咳了好几声,面色覆上一层诡异的潮红。
他轻描淡写反击:“父亲?你们五岁了?进过国公府吗?”
肉眼可见的,对面的小孩破防了。
沈檀姝在心里对萧樾竖起大拇指。
都是小孩,哪里忍得住这种羞辱,纷纷站起来,几乎要扑到萧樾身上扭打。
庄子的侍女自然护着自己的主子,上前拦住三个男孩,和那些外来的丫鬟起了冲突。
其中一个男孩嘴角边还有没擦掉的东西,时间久变了色,黑乎乎的,看得沈檀姝一阵难受。
他指着萧樾叫嚣:“你得意什么,一个病秧子,克死了祖父!”
“父亲都不愿意见你!”
“小时候都没人愿意抱你,怕被你克死!”
萧樾脸色越发苍白:“你胡说!”
“哈哈哈哈,我才没有,你出生的时候克死了祖父!”
“父亲也怕你!”
“除了你娘、嬷嬷,还有谁抱过你?”
侍女扶住摇摇欲坠的萧樾,差人去唤兰嬷嬷。
沈檀姝探出头,刚巧和撞向萧樾的视线。
不敢置信,受伤,到呆滞,最后蓦然低头,避开她的视线。
沈檀姝缩到屏风后面,心跳怦怦跳,她捂住嘴巴呆呆地看向地面。
一个个子比较高的小孩大叫着吩咐:“把她们拦住!不能让人去告状!”
场面一片混乱,年纪比较大的两个带着身边的丫鬟嬷嬷去追那些侍女,留下的幼童继续‘口无遮拦’往萧樾心上插刀。
有个年纪大的侍女想要去捂住他的嘴。
被他身边的嬷嬷按住,小屁孩往侍女身上踹了几脚,手往她脸上甩巴掌,黑黢黢的长指甲在脸上刮出一道道血痕。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对主子动手,看小爷不好好教训你!”
“啪啪啪……”
年幼孩子脸上的邪恶,狰狞暴露无遗。
他大放厥词:“萧樾,你活着有什么意思,浪费这么好的庄子了!”
事到临头,沈檀姝反倒平静下来,眼神变得坚毅。
沈檀姝慢慢站直身子,瞅准机会,在他身边的人被拉扯开的时候,手臂猛然扣住他的脖子。
一个小孩,比萧樾壮不代表着他比沈檀姝壮。
沈檀姝吃得多,还劳动,收拾一个小孩,轻轻松松。
她从身后扣住他的脖子,把整个人往池子边拽。
小孩脚上乱踹着,嘴上叫骂,满脸涨红,两只胖手巴拉沈檀姝的手臂。
沈檀姝感受到疼,皱了皱眉,忍着痛把人整个丢进池水里。
“嘭!”
巨大的水花溅上岸边。
沈檀姝没回头,又把冒出头来的人重新按进水里。
算着时间,移开,黑溜溜的头冒出来又被重新按回去,如此往复。
水里的人挣扎的动静都消停了很多。
外头传来动静。
“爹,庄子侍女嚣张乖戾,似是对我们兄弟几人有意见......”
沈檀姝收回手,站了起来,心里怦怦跳。
水里的人冒出头,拼命咳嗽,喘气。
她慌不择路地把手别到身后。
萧樾站在她身后,红着眼睛盯着她。
沈檀姝有些语塞,她下意识擦去手上的水渍,问道:“......吓到你了?”
他这这副反应好似她杀了人一般。
嘈杂声靠近,沈檀姝后知后觉感到恐惧,心猛地狂跳,脑海里自动排演起后果......
她慌乱观察四周,想找一个临时躲的地方。
最后慌慌张张地躲在屏风后,在把衣角收好之后,来人踏进。
萧原弛负手而立,像豹子一样的眼睛扫视这一片狼藉。
小儿子被捞了起来,摊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万分狼狈。
病怏怏的儿子连衣角都没乱,直挺挺站在风雪之下,身体瘦弱但平添几分风骨。
萧远驰诧异地看向从未亲近过的儿子,眼神里带着几丝兴味。
“阿樾?发生何事?”
低沉又极具威严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爹!有人欺负我,把我拖着往池子里扔!”
“爹,都是他,你罚他!”
小孩扒住萧原弛的衣角,声泪俱下:“肯定是萧樾命令那些丫鬟把我丢进去的。”
“我把那人的手刮伤了,爹,你帮我找她出来,杀了她!”
萧原弛平静地把人踹开。
“爹!”
“糊涂东西,天天喊打喊杀。”
“那是你长兄,哑巴了不知道叫人?”
萧原弛漫不经心,通身一股肃杀的压迫吓得萧林收住了眼泪,朝萧樾的方向低低叫了一声长兄,一脸屈辱。
“爹,孩儿错了,没看着林弟,是林弟年纪轻,不知礼数。”
“但林弟这次真受委屈了,怎么就进水里了?”
年纪偏大的孩子站出来垂着头认错,话里话外都直指关键。
萧林继续哭诉:“爹,有人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扔进池子里。”
“就是这些丫鬟,压根不认我这个主子!”
萧林来回指,试图找到罪魁祸首。
萧樾上前,不轻不重道:“父亲……幼弟不小心,滑进汤池,与旁人无关。”
这声父亲陌生僵硬,一声幼弟像是从牙缝里挤出。
“他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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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林生生挨了萧原驰的一巴掌,发面馒头般的脸蛋肿了起来。
“这是你长兄,先生没教你长幼尊卑?”
萧樾冷眼看着萧林被踹了一脚、被扇了巴掌,水灵灵的眸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原驰环顾四周,调转矛头,声音威严带着一股肃杀的气势。
“是谁把主子推入汤池?”
“不分尊卑的东西,以为不在府上便可以下犯上?”
婢女齐刷刷跪了下来,身子不住发抖。
沈檀姝捂着嘴蹲在屏风下,不敢乱动,脚已经麻了,不住颤抖。
所有人噤若寒蝉。
萧樾低头咳了咳,他勉强直着腰,倔强道:“父亲在说笑?是幼弟自个滑落汤池。”
萧原驰漫不经心:“是吗?”
他走到萧樾身前,正对着那张屏风,沈檀姝正蹲在后头,冷汗浸湿后脖颈。
萧樾够不到萧原驰的腰。
萧原驰宽大有力的身子完全挡住萧樾,庞然大物的压迫感刺激着萧樾紧绷的神经。
可能下一秒,他就要瘫倒在地。
萧原驰瞥到身前人发颤的唇嗤笑一声:“阿樾,让开。”
“婢女以下犯上,合该杖毙!”
萧樾脸色惨白,冷汗浸湿脊背,心就要跳出胸膛,抖着唇勉强出声:“父亲……说笑了,并且有人蓄意犯上。”
“……是幼弟不小心。”
脚上未曾移动分毫。
萧原驰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到萧樾头上。
兰嬷嬷适时出现,给萧原驰请安。
兰嬷嬷是萧原驰正妻身边一直跟着的老人,这个面子他要给。
萧原驰转身坐下。
兰嬷嬷随后理清始末,查看每个在场侍女的手臂,未曾发现伤口。
“看来是小郎君不小心滑到汤池里,丫鬟们把人捞了起来,小郎君惊吓过度,神志恍惚,误以为侍女们要谋害他。”
萧林不服,就要起身叫嚷,被身边沉下气的长兄压了回来,愤恨地瞪着兰嬷嬷。
兰嬷嬷神色自若:“国公爷,左右小郎君并无大事,也无人被划伤......依奴婢所见,不如就让此事过去。”
“小郎君是在夫人的庄子落了水,受了委屈,作为补偿,不如让小郎君在此小住几日,奴婢必定好生照顾小郎君,直至神情安然。”
“夫人在府中主持中馈,临近年节总有些疏忽,奴婢照顾小郎君,也算是老身替夫人为国公爷料理家事了。”
萧林一把抹掉脸上的水渍,咽了咽口水,同笑容和蔼的兰嬷嬷对视一会,转而跪着爬到萧原弛脚边。
“父亲,孩儿想回家了。”
他两个同母兄弟立马向萧原弛告饶:“林弟年纪还小,可能就是一时惊愕,胡言乱语。”
“林弟怕生,半夜恐会哭闹,还是不要叨扰兰嬷嬷为好。”
萧原驰慢条斯理点头,算是采纳了这个意见,沉沉的目光落到兰嬷嬷身上。
兰嬷嬷一直低着头,维持着见礼的姿势。
萧原驰意味不明轻笑两声:“那我便先回城。”
“樾儿保重身体,不要闹小脾气不喝药,你母亲会心疼的。”
关切的话不轻不重,如同高悬的浮云。
待人离开后,萧樾坐在椅子上咳得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向兰嬷嬷问道:“真的是我克死了祖父吗?”
他的生身父亲从不来陪他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因为害怕他的命格?
兰嬷嬷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来人,把郎君送回卧房,把大夫叫来。”
沈檀姝在人走后长长吸了一口气,不顾地上的灰尘,瘫坐在地上,鬓角的发丝湿漉漉黏在额角。
她没走回家,跟在随从身后,回到萧樾卧房。
8. 第 8 章
“嬷嬷,是我一时冲动,不该把人丢进汤池里。”
沈檀姝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
兰嬷嬷摸着太阳穴,没理会她,一脸阴郁。
不远处的侍女在给被扇巴掌的侍女小心擦药。
她愤愤道:“嬷嬷,小丫头干得好!”
“那是小孩吗?简直就是一个索命的恶鬼,也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
兰嬷嬷猛然睁开如湖水般平静的眸子:“不要妄议国公爷。”
丫鬟们噤声。
她声音很严肃,皱着眉望向沈檀姝。
“国公爷自小习武,人高马壮,多年在外带兵,手上沾了不知多少外敌的血。”
“要是今日他非要为外头的那个小畜生讨说法,对你动手可如何是好?”
“你要缺胳膊少腿,你怎么办?”
沈檀姝认真想了想:“......我不是你们府上的人,我会上官府告他。”
兰嬷嬷语塞。
“……你年纪还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罢了罢了,回头我会找你娘说说,让她磨磨你的性子。”
身上都是尖刺,不合时宜,日后有得磨。
“嬷嬷!我娘会打我的!”
她没好气地戳了戳沈檀姝的脑袋:“你跪下求我都没用。”
“嬷嬷,参汤来了。”
兰嬷嬷端着参汤进去给萧樾。
沈檀姝苦着脸难过一会后,凑过去看侍女姐姐敷药。
天色渐晚,沈檀姝迟迟不走,等到大夫从里屋出来,她进去找萧樾。
地面热烘烘的,才入冬,就烧地龙。
沈檀姝小心把床榻上的帷幔撩开一个缝,小心挂好。
萧樾伸手遮住眼睛,挡住透进来的亮光。
沈檀姝找了一个东西垫在床下,她半坐在上面,手肘抵着床榻,撑着下巴看着萧樾。
“我要回家了。”
“嗯。”声音很低,好像还没传进沈檀姝的耳朵里便要消散到空气中。
沈檀姝撑起身子,双手揽住他的肩膀,上半身象征性的往他身上倾了倾。
“想走之前抱抱你。”
萧林很恶毒,说没人愿意抱萧樾。
沈檀姝不知道他在不在意,但还是抱抱吧。
“好了,我回去了。”
沈檀姝把手收回,跟他挥了挥手。
萧樾伸出手扯住她的衣角。
“阿姝?你听到了是吗?”
“你不怕吗?”
沈檀姝:“我不怕。”
萧樾:“你为什么不怕?”
沈檀姝:“……我不信鬼神之说,不相信萧林口中所说的——命硬克人。”
“不存在的事情,我自然不怕。”
沈檀姝的脸色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因为惊天骇俗的话而自我怀疑。
仿佛,她口中说的就是真的,就是对的,如此自然,如此平静。
萧樾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你怎么知道不存在。”
他握住衣裳的手更紧了,指节泛白,就像捉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檀姝:“......因为没有根据啊。”
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说辞,总不能跟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没有事实可以证实——你会克人。”
“没有事实可以证实,这个世界上有鬼神。”
萧樾垂下眼眸:“我祖父在我出生那一年去世了。”
沈檀姝望向他那张好看的脸:“萧樾,这个事情不一定和你有关。”
“人的死亡包含多种因素。”
萧樾不明白,错愕抬头:“可是确实在我刚出生就发生的事。”
萧樾才七岁,对于死亡并不理解。
沈檀姝:“......这也不意味着就和你的出生相关。”
“你的祖父可能早早就病入膏肓了,在听到的出生的时候,一时激动......就......”
沈檀姝有时候都想打自己的嘴,这是人话吗?
“反正,不一定是因为你。”
萧樾眼底仿佛蒙上了一团雾:“那是别人害了他,嫁祸给我?”
沈檀姝:“......”倒也没有这么阴谋论。
萧樾从伤心,怀疑自己,自责到怀疑别人,他期待地等待她的回应,眼睛亮晶晶的,很有生气。
沈檀姝:“......总之不关你的事。”
“好了,你快歇息吧。”
萧樾再一次拉住沈檀姝的衣角。
“你再陪我一会,好吗?”
漂亮的大眼睛期待地望向沈檀姝。
她可耻地被迷惑了。
萧樾注意到她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脸,之后手上扣得更紧。
“那几个孩子是我父亲在外的孩子。”
“你觉得他们如何......比我好吗?”
沈檀姝:“他们肯定不好啊?打人骂人不尊重其他人。”
“被宠坏......的孩子。”她想不出合适的词,眉宇间有些苦恼。
萧樾眼神亮了亮,仿佛找到同盟:“游手好闲的纨绔?”
沈檀姝连连点头。
萧樾有些犹豫,但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那我是不是比他们好?比他们乖。”
“那当然了。”
在沈檀姝看来,萧樾有很多优点,就算比起后世的小孩,也是算高素质的。
“那为何,父亲与他们更亲厚?”
“是不是父亲不喜我身体不佳?”
萧樾的神情从开心转变为落寞,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沈檀姝,期待着她的回答。
“他应该还在意我这个孩子吧?”
他眼底很忐忑。
沈檀姝被难住了。
萧原驰不像是爱孩子的人,不管是外面的还是家里的。
但萧樾明显还是一个期待父亲的关心陪伴的阶段。
沈檀姝:“额,可能在意,但额......”
“他更喜欢健康的孩子。”萧樾接上她的话,而且今日他还欺骗父亲,惹他生气了。
小漂亮的神情更落寞了。
沈檀姝拍了拍他的肩膀:“人肯定会有偏爱,父母都更喜欢某个孩子。”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樾执着问道:“那可以让父母只爱我吗?”
沈檀姝又愣住了。
萧樾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还是不要只爱了,能比外面的孩子更爱我吗?”
“是不是我长得壮一些就好了?”
沈檀姝松了一口气:“也不是要壮一些,而是要有自己的优点。”
“比如说,你就比萧林聪明啊,你多看书,好好跟夫子上课......以后考个功名。”
这个时代很重文人,文化、才华、能力依旧是所有时代所推崇的。
沈檀姝不相信,萧樾考了一个状元回去,萧原驰会不乐意。
就算他是武将,难道还嫌弃文人?
那是莽汉的局限,而萧原驰明显不是简单的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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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樾:“你让我多识字?多看书?”
他躺回床榻上,样子有些懒怠:“眼睛会累。”
沈檀姝继续鼓励:“人要有所专长......你可以想想,以后你拿书上的东西骂萧林,他一个纨绔肯定不知道,只能任由你讽刺。”
“是吗?”
沈檀姝点头:“会的。”
萧樾有些累了,晃着她的袖口道:“那好,以后我们一起念书好不好?”
比起去骂萧林,他更期望沈檀姝能和他一起。
她和煦又温柔,哪哪都好......除了有些丑陋的头发。
沈檀姝家里也有很多书,但周围的人很少念书,她可能需要一个学伴?
“好啊好啊。”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娘该着急了!”
“你也早点歇息。”
萧樾躺在床上,眼睛一直往外瞟,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闭上酸涩的眼睛。
-
冬去夏来,屋外传来一阵又一阵的蝉鸣。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和沈檀姝一起长大的邻居姐姐已经成婚大概两年了。
沈檀姝年方十六。
刘三花鬓角染上几缕白。
她在给沈檀姝梳头,手上轻轻摩挲女儿的乌发。
“你这个头发真顺滑,可不能再剪了。”她心疼道。
镜中的少女面容姣好,乌发自然垂下,眉眼间带着明媚的张扬生机。
沈檀姝皱着眉:“娘,现在日头好毒,在外头指定要出汗,头发里都是湿哒哒的。”
“我难受。”
“头发又长又密,洗头很不方便。”
她还是想剪短发,容易洗,干得快。
刘三花撇了她一眼,严厉道:“你不许剪!”
“剪了你就别叫我娘了!”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
刘三花缓了语气:“你都大姑娘了,绝对不能在把头发剪成之前那些个丑模样。”
“要议亲了,那么好的一张脸自然不能顶着个丑头发惹人烦。”
沈檀姝任由着刘三花给她编了一个辫子。
心里开始寻思着怎么能更方便的洗头。
去萧樾庄子里最方便,水是温的,还有热的石头可以烫头发。
“三花!我女儿回来了,过来一起吃个饭呗。”
“檀姝在吗?小翠可想她了。”
外头的李婶扯着喉咙大喊,声音很大,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她的吆喝。
”翠翠姐回来了?”
沈檀姝有些激动,催促着刘三花,让她快些辫好。
“别急,你等我一会,我们拿些鸡蛋送过去。”
“嗯?为啥?”
“你翠翠姐怀孕了。”
刘三花又回头拿了一块包好的红糖:“总算是怀了。”
“不然她那个婆婆那张嘴不知道怎么刻薄呢。”
沈檀姝望向镜子里的人,陷入沉默。
李明翠比她大三四岁,今年顶天才二十。
她怀孕了。
其实就像刘三花说得那样,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十六七岁出嫁,嫁人之后两三年生不出孩子,不管是婆家还是娘家都该着急了。
沈檀姝恍惚的看着镜中人的容颜。
她今年十六了,和另一个时代的她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翠翠姐十七岁那年出嫁,她还去吃了喜酒。
“走了,别愣着!”
刘三花在外头喊沈檀姝。
沈檀姝回神:“来了来了。”
9. 第 9 章
“李婶。”
“诶,檀姝来了,去屋里见见你翠翠姐。”
李婶笑眯眯地把人迎进去,还拉住刘三花说话。
“三花,这次要多谢你了,你去找来的方子有效。”
“翠翠说了,喝了身子明显轻快了不少。”
刘三花连连摆手:“那是大夫开的方子好。”
“也是翠翠有福气,孩子在合适的时候就来了。”
沈檀姝进了屋子,村里的几个姐姐妹妹围在翠翠姐旁边。
在她们村这一辈,李明翠是最大的女孩子。
“小姝过来了?”
李明翠探出头来,向沈檀姝招手。
李明翠瘦了。
脸颊没什么肉,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深了些。
深红色的粗布衣裳空荡荡的,只有腹部突出来一些,衣角还有些许深色的污渍。
褐色粗糙的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手上轻柔地抚摸腹部,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沈檀姝搬了一个小椅子坐到她旁边,和几个小姐妹陪她说话。
“小姝出落得越发好看了。”李明翠止不住赞叹。
也是刘婶和已逝的沈夫子养得好。
沈檀姝靠得近了,更能看出她面容上的疲惫:“翠翠姐,你瘦了,姐夫没有照顾好你吗?”
一听到身边人的关切,李明翠低着头,声音哽咽。
“他很好......就是公公婆婆,妯娌不好相处。”
“翠翠姐。”
几个小姐妹上前递帕子,安慰她。
李明翠把孕期得委屈都说给她们听,边说边骂公公婆婆。
这些话她憋了很久。
“之前也跟你们说过,那两老头都刻薄极了,没孩子之前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
“现在怀了,开始对我吃什么喝什么指手划脚。”
“我前些时日想让你们姐夫烧水,让我擦身子。在屋子里被妯娌撞见,告诉那两个老东西。”
“他们嫌我太过讲究,说怀孕了就别折腾。”
李明翠越说越激动,脸颊染上两团红晕:“那两个老东西刻薄极了,说让我少折腾,免得把孩子……洗掉!”
“你们说说,这两人的嘴!脏得很!”
几人连忙安慰她。
李明翠眼泪啪嗒又落了下来:“他们也就算了......就连文郎也信了这些说法。”
“不让我洗头洗澡,说是怕把孩子的福气洗掉。”
沈檀姝:?
她一说,沈檀姝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闻到了她头上的难闻的味道。
露出来的头发上面有星星白屑......
沈檀姝:“翠翠姐,你信吗?如果你想洗的话,你就躺着,我给你洗。”
“对啊对啊,翠翠姐,你要不要洗?叫李婶烧水,我们就在这帮你洗了。”
李明翠眼底闪过错愕,之后是挣扎。
要是现在不洗,冬日里天气冷了之后就更不可能洗了。
要让她顶着这个头发一年,直到把孩子生出来吗?
做月子也不能洗。
李明翠头顶开始阵阵发痒,手上顺着头巾摸了摸。
她往窗子看了看犹豫:“我娘不同意的话咋办?”
一个年纪偏小的妹妹去窗子面前看了看,回来低声道:“我娘带李婶和几个婶子去摘叶子,打算做糍粑给你带回去。”
“那地方我和我娘去过,挺远的。”
“吃饭的时候才回得来。”
李明翠心怦怦跳,对上几人明亮的眼神,点了头。
椅子,桌子,挂着毛巾的架子被搬到院子中间,中午的太阳灼热地照在人的身上。
两个人一起把水提了出来,倒进木桶。
温热的水加上去污的木槿叶汁水,两种液体混了起来。
沈檀姝挑了一个拿着瓢送水的工作。
几个人边干边说话,像极了之前李明翠未出阁的日子。
十八岁的兰儿忧愁说道::“以后我出嫁怀孕了,你们能过来给我洗头不?”
“就像现在。”
“我也怕婆家人嫌我太讲究。”
沈兰前两年订婚,婆家出了丧事婚期延后到现在,差不多就在明年开春就要嫁过去。
女孩们各有各的忧愁:“以后我回家,你们也要过来给我洗!”
李明翠躺得舒舒服服,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听到她们的话,嘴里莫名感到苦涩。
女子嫁了人,想做什么都要别人的同意。
回娘家都要问公公婆婆......
“叩叩叩。”
三声叩门声伴随着李明翠婆婆王氏尖利的嗓音一起响起。
“亲家母?翠儿在家里吗?”
李明翠猛然睁开眼睛,撑着身子要直起身来,长长的头发还在别人手里,不小心扯得她头皮痛。
“嘶......我婆婆来了,这可咋整。”
几个小姐妹有些慌不择路地想把东西收拾了。
沈檀姝拿着水瓢把李明翠按回椅子上。
李明翠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别急。”
“兰儿,去把门堵好,别弄出动静,我们继续洗。”
“翠翠姐,湿着头发难受,继续洗,小声些,当作里头没人就是了。”
李明翠摸到湿漉漉的头发,红着眼睛点头。
但心跳得越来越快,不自觉开始思索被发现的后果,婆婆又要怎么骂她......
敲门声响了一会,李明翠婆婆还往邻居家里问了问,最后没了动静。
几个人加快动作,把头洗好了,拿着干燥的布保住湿漉漉的头发。
每个人分了几缕,死命擦,把头发在阳光下展开,让头发干得快些。
不过多时,门外便没了动静,李明翠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把门关上了?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就跑出去疯了?”
是李婶回来了。
自己亲娘和婆婆肯定不一样。
几人简单把院子收拾了一下,李婶找到钥匙打开大门。
李明翠婆婆王氏撇开人挤了进来,正好撞见李明翠在太阳底下晒头发,脚边还放着一盆水。
“好啊,你个小蹄子,都说不能洗不能洗,你当耳边风?”
王氏一把冲了上来,指着李明翠的鼻子开骂,甚至拽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拉出门。
沈檀姝望向李明翠纤细的身影,上前把人挤开,护在她身前。
“这又是哪里的小蹄子,我教训儿媳管你屁事?给我滚开!”
“翻了天了,都说不能洗,非要洗,把孩子的福气洗没了我看你哭不哭!”
“立马跟我回去!”
李婶放下东西慌忙上前,站在两方之间:“亲家母这是怎么了?”
她回来见到王氏在门口等着,以为她不放心想来看看儿媳和孙子,热情地照招呼她进门吃饭,怎么一开门就要指着她女儿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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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翠低头抹眼泪,摸着肚子的手在颤抖。
王氏对上李婶脸色缓和了些:“亲家母你评评理,她刚怀三个月,是贤文的第一个孩子,我娘家人算卦,说是孕期不能洗头,孩子福气会被洗掉。”
“好说歹说让她忍一忍,你看怎么着,一回娘家就把头洗了。”
“有她这么当娘的?”
李明翠红着眼睛争辩:“算的什么卦,能当真吗?”
“我看你就是嫌我讲究,看不惯,想借着怀孕欺负我。”
“哪有……不让人洗头的!”
沈檀姝搀扶着她,怕她声嘶力竭倒下。
王氏正义凛然神情出现裂痕,破有几分气急败坏:“好啊你,有你这么当儿媳的!不孝公婆,我回去让贤文休了你!”
李明翠别过头去小声抽噎,肩膀气得不住颤抖。
李婶听着大致懂了,望了望地下的‘作案工具’,头有些疼。
家务事,外人不好在场,跟着去采叶子的妇人们把自己的女儿领回家。
沈檀姝不想走,在刘三花的灼灼目光下,脚上如同生了根,牢牢立在李明翠身边。
李明翠勉强开口安慰她们:“小姝跟刘婶回去吧,我没事。”
“我就跟她商量的,你们都回去吧,下次再去找你们玩。”
沈檀姝望着她发苦的面色,有些不相信。
一道沉稳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娘!姐回来了?我给侄儿买了东西!”
李二蛋也是李青河,李明翠的弟弟,今年十八。
“哟,这是怎么了?”
李青河从小的吃得多,在外干活十分利索,皮肤晒成小麦色,长得又高又壮,精壮精壮的。
站到李明翠身边,小心扶着她,王氏的气焰被消了大半。
刘三花把女儿拽了出来,在她耳边低声道:“二蛋在,你翠翠姐不会被欺负的!”
“这是家里的事,你现在还算外人,轮不到你插手。”
沈檀姝自然没注意到刘三花话里的“现在”,只是担忧地回头。
刘三花也回头,望着李青河壮实的背影,心下满意。
沈檀姝心里想着事,夜里也在窗前''望向李家的方向。
不知道最后怎么解决的,沈檀姝在倒是在第二天听说王氏临近傍晚的时候匆匆走了。
过了几日,沈明翠跟来接她的丈夫回家了。
沈檀姝把一匹包好布料递给她:“翠翠姐,我娘给你的。”
沈明翠推脱了几句,实在拒绝不了:“你替我多谢刘婶。”
“好。”
沈明翠注意着身边男人的脸色,没能跟她说几句就小心扶着肚子走了。
沈檀姝注视着两人大包小包离去的背影。
傍晚,刘三花烧火做饭。
风大,有些凉,沈檀姝守在火灶边,给刘三花烧柴火。
过些时日,大概秋日里,她们要去庄子那边住着,帮忙照看庄子里的瓜果蔬菜。
兰嬷嬷会按月结钱,庄子里包吃住。
她们会在庄子那边住半年,闲的时候回村子里住。
刘三花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里准备炒菜,察觉到女儿的情绪问道:“舍不得翠翠?”
“都呆在家里几天了,也该回去了。”
“下次她生了孩子,我们上她家去拜访。”
沈檀姝:“她婆婆会给她洗头吗?”
“在她怀孕的时候。”
沈檀姝仰着头问刘三花。
10. 第 10 章
刘三花不懂她的脑回路:“额......单看王氏这个人,应该不会。”
“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就好了,冬日里也不用如此讲究,真伤了孩子就不值当了。”
沈檀姝在地上捡了一根柴火递进火堆里,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不知道她想些什么。
刘三花催促她起来:“好了,去饭桌上等着呗,现在在家做女儿,就好好玩,不用做那么多事。”
“以后嫁了人,有数不清的事等着你做。”
沈檀姝有些错愕,坐在厨房的小椅子上没走。
菜叶子沾上的水落进油锅里吱吱作响,刘三花脸上带着怀念。
“当年家里穷,但爹娘都在,种着地能喂饱几个孩子,我是姐姐,偶尔帮着爹娘照顾弟妹,平常玩的时候很多。”
刘三花想起她刚嫁人的时候,有些恍惚。
“但嫁给你爹之后,就一大堆的事。”
“生了你之后更是。”
刘三花拿过一个碟子,把菜盛起来,趁着锅还热,打了两个鸡蛋和西红柿一起炒。
沈檀姝瞥见了锅里粗糙的西红柿炒鸡蛋,蹲下身去添了柴火。
她转头期待地看向刘三花:“娘,我一定要嫁人吗?”
刘三花见锅里差不多了,撒了一把葱花让她把柴火拿出来。
“嗯?哪个女子不嫁人的?”
刘三花自顾自算着时间:“翻了年,你就是十七了,差不多要定下了。”
沈檀姝闷闷道:“就不能不嫁人吗?”
刘三花只当这又是她的一个奇怪问题:“那不嫁人你去做什么?”
“一直在家里?一直在我身边?”
“你乐意吗?”
刘三花招呼她拿碗打饭:“反正我不乐意。”
“女子一般在娘家待十几年,而后嫁人,在婆家待个十几年,同丈夫生儿育女,教养子女,再替儿女张罗婚事,年纪大了逗逗孙辈,运气好还能见到曾孙。”
刘三花有些感概:“人总得有个落脚的地。”
“如果你不成婚,那你要去做什么?”
“一直赖在家里?”
沈檀姝愣愣地把筷子递给刘三花,眼前新鲜诱人的饭菜也激不起她的情绪。
“来,多吃些鸡蛋。”
“夏日里瘦了不少。”
沈檀姝味同嚼蜡,干巴巴的菜塞进嘴里。
夜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黑黢黢的帷幔发呆。
沈檀姝喃喃自语:“其实,娘只是觉得婚姻是一个落脚的地。”
她更偏向于刘三花说的‘落脚的地’是精神上的归处。
成婚生子,养育子女,照顾孙辈只是大多数人的精神上的归处。
漫长的一生不能什么都不做,那样精神会崩溃。
但沈檀姝并不把这一普遍的过程作为自己灵魂唯一的归处。
她想做些什么,不只是结婚生子。
沈檀姝思绪飘到渺远的现代。
当时她穿越的时候刚刚大学毕业,被父母推着考研,找工作......
未来一片迷茫。
之后意外穿越,她中途跳过这个思考过程,自然也没得到结果。
万幸,刘三花是她娘,她不是固执的人。
家庭并不是她行动的阻力。
意识慢慢消散,沈檀姝陷入睡眠。
—
“小姝,你帮着把新摘下来的果蔬送到庄子的小厨房。”
沈檀姝扶了扶头上松散的围巾,朝着不远处摘果的婶娘点头。
背上筐子,手上又顺手拿了一篮子。
她转头望向庄子里过来拿菜的小丫鬟们,一行人往庄子走。
沈檀姝照例和眼熟的小丫鬟搭话:“今个怎么要这么多?”
“兰嬷嬷准备带着五郎君过来。”
“今年那么早?”
萧樾往年都是将近冬日才会过来养身体,泡药浴。
小丫鬟喜滋滋道:“不知,郎君今年中举了,听说翻年就要做官老爷了。”
“府里高兴,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银。”
“可能随后就要赴任,早些过来养养身子。”
沈檀姝点头。
萧樾很幸运,除了身体之外,一切都顺顺利利,沈檀姝心下羡慕。
来到厨房,沈檀姝把背篓放下,帮着厨娘简单处理。
除了新鲜果蔬,还有在水桶里活蹦乱跳的鱼虾,还有各种新鲜红肉。
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招待娇贵的主子。
厨房活多,除了几个厨娘,还有各种打下手的徒儿。
看着年纪都很轻。
沈檀姝忙完,凑过去看一个小姑娘杀鱼。
“妹妹,你看着很眼生,你这是在这里帮厨的?”
“有银子拿吗?”
春苗瞥了她一眼,摇头低声道:“一个铜板都没有,只是跟着厨娘学烧菜。”
“不给钱都算好的。”
里头的厨娘在颠勺,下面挤着添柴的徒儿,时不时抬眼望着锅里,想学些手艺,很快被膀大腰圆的厨娘吆喝着出去跑腿。
沈檀姝有些好奇:“你是学徒啊?学会一手烧菜手艺之后你要去哪?还是待在这里?”
春苗不解,压低声音道:“谁学会了还留在这里让人使唤呢?”
“再者,徒儿抢师傅的活计?哪有人愿意?”
沈檀姝:“那你以后要去做什么?”
她不太清楚,这个朝代的女子能去做什么工作。
春苗冷声反问道:“怎么,你要跟我抢活计?就你这样,会做菜吗?”
沈檀姝:“......没有,我手艺连小孩都不如,哪里能跟你抢?”
春苗瞥了她一眼:“谅你也不敢。”
沈檀姝连连答应:“我自然不敢,抢不过你,手上也炒不得菜。”
春苗看了她一眼,杀鱼的动作很利落,她抽空随口道:“也不知道能去哪,要么去城里的酒楼,要么就去看看那些当官,经商的府上缺不缺人......”
“银子够的话,可以在城里盘下一个店铺......”说到银子,她眼底闪过暗芒。
沈檀姝捉住关键信息。
这个朝代的商业比较发达,出现只基于金钱的雇佣关系,资本主义自由市场有一定的发展。
不歧视商人。
沈檀姝之前和刘三花去过很多次镇上的市场。
比较小,离京都比较远,小商贩很多,非常热闹。
京都是都城,只会更热闹更繁荣。
沈檀姝:“你成婚了吗?”
春苗把杀鱼刀用力砍在木制的案板上,锋利的刀立在案板上,鱼儿在刀锋旁边徒劳地挣扎。
她忍了忍,面上涨红,最后没忍住讽刺道:“哟,你这是要干啥,你以为你是官差?还照着契书查人?显着你了!”
沈檀姝睫毛颤了颤,这人有些彪悍。
“那啥......就是随便问问。”
“你看着年纪不大。”
春苗看她那副怂样,‘戚’了一声,谨慎地没用多说自己的事情。
她看了一眼沈檀姝,把刀拔了出来,干净利落地给鱼开膛破肚,想了想随口道:“整天杀鱼,自然没有空闲去成婚。”
沈檀姝赞同点头:“那你是打算学到些本事之后去京都?”
“嗯,自然。”
沈檀姝若有所思。
“沈檀姝。”
她抬头,惊喜道:“兰嬷嬷,你刚过来的?”
兰嬷嬷两鬓添了许多银丝,脸上的皱纹多了很多,但眼睛很亮,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头发一如既往梳得整整齐齐,每一根发丝都紧紧贴在发髻上。
“你娘也过来了?”
沈檀姝拿着帕子擦了擦手,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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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也过来搭把手。”
里面的厨娘,外头的小丫鬟都出来和兰嬷嬷打招呼。
兰嬷嬷笑着望向沈檀姝:“你同我来,找你有些事。”
两人远离厨房,往院子里头走。
路过汤匙区域,热腾腾的水汽往上飘,在深秋也引来翩翩蝴蝶,围着还在盛开的花儿打转。
地下有温泉,地上宛如春日。
沈檀姝视线上移,红墙之外是连绵的山脉,山上的树郁郁葱葱。
她眼睛亮了亮。
“嬷嬷,这些温泉水从哪里引来的?”
兰嬷嬷顺着她的视线往汤池瞧:“从山上引来的。”
她的脸上闪过几分得意:“这个庄子是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
“当年老爷手里头有余钱,想着夫人准备嫁来京都,便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下庄子。”
“夫人还嫌老爷破费。”
兰嬷嬷眼底流露怀念:“自小金尊玉贵的闺女,给多少嫁妆都不为过。”
下一句话没头没尾:“我们郎君也是金山银山养出来,一定要配个家世殷实,出身高贵,性情温和的女子。”
兰嬷嬷意有所指,但沈檀姝哪里懂得她的暗示。
她随口附和:“夫人娘家真是财大气粗,也疼爱闺女。”
沈檀姝不懂怎么就扯到萧樾了,但她事事有回应:“自然,郎君俊美无俦,卓尔不群,什么好娘子都配得上。”
沈檀姝想知道这些温泉是怎么来的。
她把话头往温泉上引:“几千两银子?但得了这么多汤池也值了。”
兰嬷嬷笑盈盈道:“那是之后才发现山上有泉眼的。”
“夫人刚开始的时候也嫌不值,后头把泉水引来过来建了温泉,才不对老爷干瞪眼。”
沈檀姝:“这山上有温泉啊。”
兰嬷嬷收敛了笑容,轻轻点头:“嗯,后来夫人派人把半座山都买了下来。”
沈檀姝心里浮现一个念头——她可以利用山上的温泉资源建一个山脚下的营利性公共浴室。
几个铜板就能洗一次澡。
给多点,可以洗个头,同时配备工人帮忙干发。
如果附近这片山脉的温泉资源丰富的话,可以减少大家洗头的成本问题。
不用再费柴火木炭去烧水,温泉水一引下来就是热的。
沈檀姝回神,没注意到她刚刚说了什么:“啊?嬷嬷,我刚刚没听清。”
兰嬷嬷摇了摇头,视线里带着审视。
沈檀姝对她的视线诚惶诚恐,到底是什么事?
能让兰嬷嬷为难。
她有些好奇:“没事,嬷嬷,想说什么就说,我可不是大嘴巴。”
兰嬷嬷眼底闪了闪:“无事,丫头,你娘给你张罗婚事了吗?”
“算算年纪,都快十七了吧?”
“要早些定下来。”
沈檀姝没想到是打听她的私事,她笑不出来了。
她慌慌忙忙低下头,装作一幅羞涩的样子。
“嬷嬷......我也不知道我娘是怎么打算的。”
“不若您帮我向她打听打听,我也不好意思问。”
兰嬷嬷看着她的情态,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看来她不是那等攀龙附凤,挟恩图报之人。
“这得你自个问。”
“你明白就好。”
沈檀姝:……
明白什么?
兰嬷嬷把人带到深处的院子。
“今日郎君到庄子上了,想着跟你一同用膳。”
“你们二人自幼相识,真真是宛如兄妹一般。”
沈檀姝有些惊喜:“萧樾他过来了?我还未给他准备贺礼......”
“人到就好了。”
沈檀姝有些不自在,兰嬷嬷太客气了,还给她撩起帘子......
“阿姝?你过来了。”
11. 找泉眼 (一)
萧樾的声音低沉温柔,沈檀姝很喜欢他的嗓音。
男生变声期的时候嗓音容易变成公鸭嗓,萧樾即使在那个阶段,声音也很好听。
隔着用银线绣着祥云的紫檀木屏风,能隐隐约约看到里头人的影子。
他饭桌旁站着,侧着身子,弯着腰摆弄茶盏。
坠着玉佩的腰封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身,身子板正高大,清瘦文雅。
越过屏风,他抬眸,黑色眸子里带着浅淡的笑意,星星点点,温文尔雅。
“快来,我让厨房做了鱼,酸甜口的,你之前告诉我的做法。”
沈檀姝笑着应了,原来方才厨房里做的菜要进她的嘴里。
两人对坐。
沈檀姝喝了茶水润喉:“还未恭喜你蟾宫折桂,你那弟弟可是气得牙痒痒,夜里指定不得安眠。”
前几年,萧樾的父亲把外头的孩子都接回府上,那段时日,萧樾不太好过。
萧樾沉稳了很多,漫不经心道:“大致吧,他最好气得卧病在床,省得来我面前晃悠。”
“那就不说他了,说说你什么感觉。”
“你骑着马转京都一圈了吗?戴的大红花好看不?”
沈檀姝是真挺好奇的。
萧樾取了一个精致的瓷碗给沈檀姝挑鱼肉,长指纤纤执筷,闻言抬眸看她,说不出的文雅。
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
真的很对味。
温文尔雅的文化人。
沈檀姝把问的话抛在脑后,脑子里注意着男人的行为举止。
“阿姝,我以为你一定会进城看热闹。”
“想着会在人群里看到你。”
萧樾语气平静,但沈檀姝莫名听出一种失落感。
沈檀姝连忙解释:“那时家里有事,我娘不让我出门。”
她打趣调侃调节气氛:“萧樾,你长得那么好看,此不是掷果盈车?”
萧樾眼睛亮亮的,低下头专心挑鱼肉,耳根浮现可疑的红:“......没有,言过其实。”
“我才没有。”
“反正我是没见过容貌盛过你的美人。”
沈檀姝化身夸夸侠。
萧樾低着头,嘴角的弧度越来樾大,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你最好没骗人。”
沈檀姝拿起筷子也不逗他了:“当然不是骗人,快吃饭。”
萧樾把碗递了过来:“没刺。”
这份雪白无刺的鱼肉是给她的,他这人总这么体贴,事事照顾他人。
但沈檀姝接过的动作有些僵硬,贼兮兮的目光扫过那双筷子。
萧樾瞥了她一眼:“筷子干净的。”
沈檀姝这个洁癖已经快被这世道磨没了,她最后的底线就是不跟别人的口水。
她笑嘻嘻扒了几口,怕萧樾以为她嫌弃,利落地吃了个干净。
萧樾重新拿起筷子。
两人还没吃多久,兰嬷嬷带着小厮进来,守在饭桌旁伺候。
在兰嬷嬷的眼神伺候下,沈檀姝很太自在,大致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对着萧樾递过来的羹汤连连摆手。
兰嬷嬷蓦然上前接过,送到沈檀姝手边,气氛有些安静。
沈檀姝想了想,朝兰嬷嬷道谢,勉强尝了几口。
兰嬷嬷这阵子有些古怪。
“郎君,该去泡药浴了。”
“丫头,天色也不早了,想来你娘也该着急了。”
沈檀姝察觉到她有意隔开两人。
她点头:“好,我知道了。”
萧樾唇角微抿,没说什么话,只定定看向沈檀姝,眼神幽怨。
看着不太想让她走。
顶着萧樾存在感极强的目光,沈檀姝勉强开口:“萧樾,我能去你书房借几本书吗?”
对上她期盼的眸光,他最终没说什么,点头温柔道:“那你注意脚下,别从梯子上摔下来。”
“好。”
“嬷嬷,能麻烦带我过去吗?”
沈檀姝也想看看兰嬷嬷到底想做甚?
一路上只有两个人,周围的园子安静寂寥。
兰嬷嬷声音冷淡:“丫头,这些年多谢你愿意来此处陪着郎君。”
“你们两有着自小的情谊,幼时举止亲密些是常事,但如今都已经大了,到议亲的年纪。”
“要注意分寸。”
“奴婢方才问起你的婚事便是.......”
沈檀姝愣了一会,明白,那是委婉的诉求。
怪她,没听出来。
她梗着脖子辩驳:“我会注意的,但我们两人如今举止如何没有分寸——”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定要被指指点点。”
“男人还好,顶多一句风流,但......名声有碍,不好议亲的还是你。”
兰嬷嬷眼神锐利,直勾勾地望向沈檀姝。
沈檀姝久久无言,最后无奈点头。
“......我知晓了,以后我无事便不过来了。”
沈檀姝拿到想要的书,便匆匆离开。
回到村子里,沈檀姝点灯,暖黄的灯光充盈着家里的书房。
还是沈桥在世前的模样。
磨了墨水,沈檀姝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潦草的词——驱逐。
十几年的生活开始驱逐她。
想把她推向前,推进婚姻,而后开展新的生活。
看着纸面上的字,沈檀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叹了口气,她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展开铺在原先的纸张之上。
拿了比较细的毛笔,根据回忆,沈檀姝潦草地画出庄子里所有的汤池位置。
沈檀姝懊恼,后悔没有好好仔细看。
这古代的温泉拿什么输送的?有管子吗?
从萧樾书房拿的书被摆到桌子上。
沈檀姝在书房翻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几本相关的。
其中有一本薄薄的书是皇家温泉宫的建造实记。
这本应该就是最合适的参考文献,沈檀姝决定先宠幸它。
不知不觉,日头暗了下来,房中只有时不时书页的翻动声。
雪白的纸上添上了许多整整齐齐的字。
刘三花冒着夜里的风回了村子,在远处看到家里有灯光,松了一口气。
她点燃正屋的蜡烛,捂在怀里的吃食,把门窗关好,冷风被挡在窗后。
她擦了擦手,敲了书房的门。
刘三花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自己回这来了,只让人留了口信。
“没吃饭?”
“你咋自个回来了?”
和她们同住的人只说她脸色不太好,送菜的时候被那些丫鬟埋汰了?
她女儿不像是会自己偷偷藏起来委屈的人。
打开门一看,沈檀姝点着几根蜡烛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刘三花敲了敲门,终于,全神贯注的人抬起了头。
“娘。”
刘三花听出里头一丝丝委屈,“咋了?谁欺负你了?”
沈檀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亲娘之后,埋了几个月的委屈涌上心头。
从翠翠姐的婆婆,到刘三花,再到兰嬷嬷......
她看着刘三花,鼻头酸酸的。
“我下面条给你吃。”
从庄子的厨房里拿回来一点浇头,刚好下两碗面。
沈檀姝眼巴巴点头,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好。”
两人在小屋里各忙各的,最后刘三花把两碗面端进书房里。
母女两边吃边说话。
刘三花:“实在不成你便不跟着过去了,自己在家里呆着,晚上我回来住,早上再去庄子帮工。”
沈檀姝蒙了:“......为何?”
她转念一想,如果真要建公共浴室,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庄子里很不方便。
刘三花瞥了她一眼:“别人给你委屈受,你就还回去,现在蔫蔫的,像什么样?”
沈檀姝:“......没谁欺负我。”
“就天天和你上工有些累,你又不花银子雇我。”
“我想在家里睡大觉。”
刘三花见她还有心思说笑,放心下来笑骂:“你个见钱眼开的,就惦记着我兜里的钱呢?”
“也不知道掉进钱眼的模样也不知道像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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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戳了戳沈檀姝的额头,母女俩笑作一团。
吃完面,沈檀姝精气神回来了,伏案埋头,继续翻书。
收拾完,刘三花拿着针线筐子坐在沈檀姝旁,借着点燃的烛光做女红。
刘三花装作无意似地接话:“你也十七了,该相看了,初春就去见见怎么样,最好能明年定下来,后年就出嫁。”
“我找了隔壁村的媒婆,好好问了一圈,有挺多好的,我看有几个挺合适的。”
“过了年节就去见见,好不?”
刘三花声音很低,见人没反应推了推她的手臂。
“啊?”
沈檀姝回神,没注意到刘三花刚刚说了什么,只随口应道:“好啊,行呗,去呗......”
这本书借得对,详细说明了温泉的形成,她看着觉得挺合理,符合她现代接受的知识体系。
她边看边记,越发觉得他们这片山脉像是一个温泉带。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沈檀姝也不清楚自己答应了什么事。
刘三花见她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头也满意,开始在心里比较起几个合适男人的条件。
照她说,二蛋,李青河是最合适的。
同村,身子壮,性子也算还成,外出走镖能挣银子,婆婆性情爽利......
—
这几天,沈檀姝去找村里的老人,经常进山挖药材,打猎的人,问他们有没有见过泉眼。
问来问去,描述得模模糊糊,大概可能也许有五处。
纸面上简易的地图被圈上几个圈,全是泉眼可能的位置。
沈檀姝戴上了帽子,站在山脚下,对着简易地图确认入口。
这片山脉很大,她们村只占了山脚下一个小小的位置,整片山脉山脚下大概会有几十个村落。
整个京都都背靠着湘山。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采药人在夜里也非常容易迷路。
沈檀姝想自己进山找找,探探路,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泉眼。
挑了一条进山比较方便的路,选了一个最近的可疑地点,这样能确保她在天黑之前能下山。
沈檀姝小时候常上山玩,也算是对进山的路比较熟。
日头过半。
沈檀姝喝了一口水,坐下休息一会,准备继续深处走。
再往里走,完全就是没有人迹的深林。
走着走着,沈檀姝闻到了一个味道,坏了的鸡蛋?
她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挥开路边的杂草,那个味道更浓了。
等等!
硫磺味,硫化氢的味道?
沈檀姝停下脚步,翻出图纸,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熟悉的地标,最后拿出黑炭往上头画了一个圈。
和前头画的圈有重合。
温泉附近一般存在硫化氢气体。
沈檀姝停了停,望向那一片没有路的密林。
里头绿盈盈的,枝桠密布,光透过绿叶洒下。
绿叶,枝桠,枯枝,光影构成了一方密闭的房间,仿佛容不下一个人。
沈檀姝深吸一口气,把裤腿往脚腕上扎好,拿着镰刀劈开脚边的荆棘,弯着腰硬生生开辟出一条小路。
额头上冒出一颗颗的汗珠,鬓角的头发被染湿了。
叉腰站直,喘着粗气休息。
面前出现一条路。
向上通向一个小丘,小丘上方飘着一片白气。
周围暖和了不少,仔细听还能听到溪水流淌的声音......
沈檀姝不住地往小丘上探,止不住地兴奋,嘴上不自觉勾起唇。
她运气好像不错,一天就找到合适的温泉泉眼了。
泉眼出水量也很大,也有高度差,这里离山脚也不算远,完全可以把水导下去。
沈檀姝一身疲惫一扫而尽,脚上都轻快了不少,雀跃地往小丘方向跑去,想尽早确定泉眼的情况。
大概还有十几米的距离。
脚上一个趔趄,沈檀姝差点跌倒。
她脚上拌到一只......鸟......的尸体。
勉强稳住身子,眼睛后知后觉传来一阵刺痛,沈檀姝捂着眼睛停下脚步。
12. 找泉眼(二)
沈檀姝猛地闭上眼睛,手上揉着太阳穴,头阵阵发晕,脚上一软,半坐在地上。
那只鸟的尸体就在她的脚边。
激动和兴奋褪去,沈檀姝发觉自己的身体发出了警告。
硫磺味好像闻不到了。
越来越近,应该味道更重。
“咳咳咳咳.......”
眼睛疼,睁不开!
喉咙里干巴巴地发疼,她有点想吐。
所有的迹象表明——硫化氢浓度过高!
有毒!
沈檀姝一阵恐惧,心怦怦跳,似要从胸膛跳出来。
周边的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要吸不上气了。
沈檀姝站不起来,紧紧闭着眼睛,脑海的景象天旋地转。
好像世界都在远去......
不行!
倒在这里没人发现的,真的会死,像那只鸟一样。
沈檀姝猛地屏住呼吸,趴着身子顺着来路往外爬,手脚僵硬地撑着地面,荆棘划伤露出的皮肤,溢出鲜红刺眼的血。
手臂上的刺痛让沈檀姝意识回笼,顶着刺痛睁开眼睛,拼命往外爬.......
来时走过的路,沈檀姝手脚并用爬了回去。
终于爬到外头时,沈檀姝几乎要虚脱了,整个人趴在摊在地面上。
身上全被汗水浸湿,衣裳被磨出几个洞,整个人狼狈不堪。
沈檀姝费尽最后一丝力气翻了身,正面朝上,伸手盖住眼前刺眼的阳光。
胸前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檀姝终于喘过气来,蜷缩着身子咳嗽,面上青白,全身上下全被冷汗浸湿了。
整个过程太恐怖,只差一点,沈檀姝惊魂未定。
她差点就死了,死在荒无人烟的山上,无人发现。
沈檀姝休整了一整个下午,很疲惫很累,怕太阳落山分不清方向,她只能拖着疲软的身子下了山。
回到家里,刘三花还没回来,沈檀姝自己烧了一锅水,擦了擦身子,换上干爽的衣服。
整个人恹恹的,第一次没顾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钻进被窝休息。
着凉,高浓度硫化氢的毒性,惊吓过度......一连串的事故让沈檀姝发烧了。
刘三花从庄子带着热饭回来,看到屋里没点灯,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脚上加快速度,满屋子喊沈檀姝,最后在被窝里看到脸上烧得通红的沈檀姝。
“这是怎么了?”
刘三花把人扶起来,手贴上孩子的额头,手心发烫。
她烧得厉害。
心头猛地一颤,手上不住地抖。
沈桥就是发烧烧没的,什么药都没用。
刘三花慌不择路,几乎是瞬间落了泪,眼眶发红,哽咽道:“阿姝!阿姝,你醒醒,还能说话吗?”
“阿姝......”
怀中的人没有动静。
“阿姝乖,阿姝躺好,娘这就去找大夫,你等着娘啊!”
刘三花抖着手把人安置会床榻上,匆匆忙忙去找大夫。
-
“按着药方去拿药,每日熬好给她喝两次,她喉咙还有点问题,得再开一副药。”
大夫朝刘三花叮嘱。
“当务之急是要让烧退了,之后别的问题都好说。”
“记得按时喝药,勤快些给她擦身子,把汗擦掉。切记,病没好之前,绝对不能着凉,不要让她吹凉风了。”
刘三花红着眼睛连连点头,把银子给大夫。
沈檀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最先的感觉就是嘴里的苦味,猝不及防,她被呛到了。
“咳咳咳......”
“娘?”
刘三花扶着她半躺在床头,怜惜地望向她。
眼眶红红的,满脸憔悴,一看就哭过。
沈檀姝望了望窗户,发现外头的天已经亮了。
“我睡了一夜?”
刘三花抹眼泪:“你睡了三天了。”
“还好烧退了......”
刘三花几乎三天没闭眼,被她反反复复的病情折磨疯了。
要是真像她爹一样,她还要不要活了?
“来,先把粥喝了,等会喝药。”
沈檀姝全身无力,连安慰刘三花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点点头,乖乖喝粥吃药养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檀姝一直躺在床上,养了将近一周的病才能下床。
身体好得差不多之后,刘三花心疼,不让她出门,想让她在家里在养一段时日。
沈檀姝拗不过,只能在家待着长蘑菇。
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沈檀姝反复回想那天的意外。
有些想放弃了,第一步就这么难,差点小命都丢了......
沈檀姝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能为了一个念头、一个想法付出生命,吃很多苦的人。
可是在家待着待着就开始重新反复翻阅关于温泉的书籍,下意识总结错误。
还是自己当时太冲动了,其实停一下,小心一点就好了。
沈檀姝坐在书案前,皱巴巴的简易地图在桌上展开。
提笔在上面标上细小的字,排除这个地点——''硫化氢气体浓度过高,靠近开发泉眼存在安全风险。''
她继续标注——''当前无法解决''。
如果真找不到合适的,还得去哪看看。
沈檀姝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泉眼上。
甚至拿着新的纸张做了计划,按着时间把能想到事情标出来。
目前亟需解决的事——找到合适的温泉泉眼。
过了几天,身体完全好之后,沈檀姝又偷偷上了两三次山。
全都无功而返。
在夜里,沈檀姝揉着眉心,愁眉不展。
铺开的简易地图里标上许多字,从整体端正,到七扭八歪,甚至辨认不出字迹,可以见得书写人渐渐焦躁的情绪。
五处泉眼,全都不能用。
一处周围空气硫化氢浓度太高,还没靠多近就会中毒。
第二次上山找到两处,倒是没有安全问题,温度,高度,位置都很合适,虽然出水量比较少,但也很能接受。
但她在周围观察的时候,发现泉眼处连着铜管......明显是有人用了。
她顺着水声,发现了两个庄子。
被占用的。
她上前去问过,被赶了出来,对方还放了狠话,如果她随意占用的话就把她告到公堂上......
第三次上山也探了两处。
一处不能用,泉眼附近有多具大型动物的尸体,腐烂的。
泉水上头漂浮着各种小虫的尸体。
这是一个强酸温泉。
酸味太刺激了,她试过了,能融掉铜板,PH值只低不高。
最后一处在一个峡谷里,温度合适,周围一片春意盎然,环境很好。
但在位于深山峡谷里,根本不能利用高度差向外导出水。
沈檀姝向后靠着椅子发呆,情绪不高。
她挠了挠头,随口应着刘三花的催促:“就睡了,娘,你先睡。”
沈檀姝把东西收拾好,把蜡烛吹灭走进卧房,躺下翻来覆去一段时间才勉强入睡。
最后的一个念头是——要不要去山的另一头找找看,最好是靠近京都的山脚下。
清晨,刘三花把人叫了起来。
“你今天跟我去庄子呗。”
沈檀姝不解:“我去干嘛?”
刘三花:“也不是又开始忙了,说找人去摘葡萄,洗葡萄,会按人头发银子。”
“你去不,银子你自己保管。”
刘三花主要还是想把沈檀姝带出去走走。
人病了之后,都没有精气神了,一直在家里待着休息反而恹恹的。
去走走,也不会让她做太多事……
“一天给多少钱?”
“五十个铜板。”
沈檀姝一溜烟从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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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钻出来:“我去。”
一铜板等于一文钱,一文钱的购买力比现代的一块钱高一些。
两三文钱能买一串大大的糖葫芦。
沈檀姝想过,要从别的村子上山,最好找个带路的,不然容易迷路。
找人带路要给钱,她手头的银子不多,得挣些。
“是当天结钱不?”
“应该是。”
沈檀姝:“行,我换个衣服。”
对着镜子梳头,猛地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洗头了,头上油得让人恶心。
沈檀姝忍着恶心把头发扎起来。
长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个洁癖都被磨没了。
先到在庄子里的住处,把东西放下,戴上头巾跟着娘往园子里走。
摘了还没多久,就有一个小厮把沈檀姝叫去送货。
沈檀姝刚把背筐背上就被小厮接过。
她停住,小厮还在往外走,摇了摇头,她跟上。
“怎么看着你有些眼熟?”
“小娘子还记得我?我是郎君房里头的小厮,我叫常安。”
“你不在郎君身边待着?怎么还要亲自过来?”
小厮脸色不变,脚上的步伐越来越快:“……郎君想吃些新鲜的果子。”
沈檀姝有些怀疑是不是萧樾故意折腾人,但他不是这样的人:“我们送过去的也一样新鲜。”
她这几天看的话本就有富贵人家调教新来下人的桥段。
说不定这人惹萧樾生气了。
两句话说完,转眼就到了厨房,小厮放下背篓就走了,留下沈檀姝在厨房后院坐着小板凳洗葡萄。
沈檀姝往周围看了看都是洗葡萄的。
紫黑色的大葡萄被洗干净,叶子保留几片,拿黄纸包好小心地放在精致的小筐里。
一串放一筐。
看着像拿去送人的。
沈檀姝打消心里的疑云,开始学着那些妇人的手法洗葡萄。
几个妇人说话。
她们在蛐蛐那个杀鱼女孩。
“春苗这是要住在这了?不回家?”
“她和老子闹得可僵了,回去又是一通架要打。”
“云第村里的人?可是那王老二家的小妮子?”
妇人对上人之后,掩着嘴笑:“这妮子闹得好,谁不知道那王老二是个怎样的混账货色,也难为那许家小妹还乐意跟着他。”
“……”
沈檀姝捕捉到关键词——云第村。
山的另一头山脚就是云第村和孟家村,离京都很近,周围有很多村落聚集。
她对着简易地图分析了很久,如果在云第村附近的山上有泉眼,能顺利把水导下来,那在那附近开店很合适。
那里人流量大,离京都也很近。
春苗还是在后院角落里杀鱼,沈檀姝也不知道她要杀几条鱼才够。
沈檀姝直勾勾盯着春苗,仿佛猫见了老鼠。
搬着水盆往春苗那里挪动。
“嗨,你还记得我吗?”
沈檀姝自说自话,手足无措,不小心把几颗葡萄揪了下来。
“厨娘一直让你杀鱼?没教你做菜吗?”
刀上的尖角被硬生生磕进木制的案板上。
春苗低着头,用手抠出鱼腹的内脏:“厨娘当然更愿意守着自己的手艺……哪那么容易教给别人。”
声音越说越低,沈檀姝这是戳到别人痛处了。
沈檀姝尬笑:“哈哈哈哈。”
“你闲吗?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春苗抬头,慢半拍说道:“我天天杀鱼……没空。”
沈檀姝:“……我可以付你工钱。”
春苗:“你想让我去干什么?”
这是有的商量的意思。
沈檀姝:“......带我进山,找点东西。”
春苗皱起眉头:“进山?找什么?”
“泉眼,温泉泉眼。”
春苗上下打量着沈檀姝,视线最后落在她的脸上:“一两银子。”
13. 找泉眼(三)
一枚铜钱等于一文钱,一百枚铜钱等于一贯钱,十贯钱等于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够一家五口吃喝用两个月了。
沈檀姝干一天活才有五十个铜板。
沈檀姝瞪大了眼睛:“你抢钱呢?”
春苗把头低下,压低声音缓慢道:“那一片我很熟,小时候天天上山。”
“你说的泉眼我见过很多个,不知道你想找哪个?”
“不保证一次能找到,但我一定能给你找到。”
沈檀姝眼神变了,试探着打听:“从你们村那边上山,那一片有泉眼吗?”
春苗伸出手,在沈檀姝眼前晃了晃,手掌向上,在要钱。
年纪不大,够精明的。
她的手上还沾着鱼鳞......
沈檀姝后退了几步,磨了磨后槽牙:“行,我去拿银子,下回来找你。”
她退回之前的位置,埋头洗葡萄。
沈檀姝手头只有一点私房钱,几贯钱,哪有一两银子。
找刘三花要?
先把这五十枚铜板挣到再说。
沈檀姝洗了一会,直起腰,揉了揉后腰,一抬头发现萧樾在院子门后,视线穿过人群望向他。
他穿着月白色的衣裳,长袍宽袖,披着上好的披风,腰间挂着玉佩,风姿绰约,与这里劳作的人格格不入。
沈檀姝站起来,掏出手帕把手擦干净,出了门来到他的身边。
“萧樾,找我有事?”
他轻轻皱眉,撑着纸伞,替她遮住刺眼的阳光。
“你跟我来。”
沈檀姝不解,但还是跟着他。
如果兰嬷嬷在的话,她就不好跟他接近……但现在兰嬷嬷不在。
观察着萧樾自若的神情,沈檀姝料到兰嬷嬷没有提醒他。
凭什么啊!
说实话,沈檀姝回到家后,很不舒服,想了很久,这不是她的问题。
兰嬷嬷那些话表面听着没啥问题,但她就是不舒服。
因为兰嬷嬷发自内心地轻视她,看不起她,臆断她会扒住萧樾这个好东西不撒手。
沈檀姝火气腾腾地打量着萧樾,是不是他也这么想的,直接同她说。
谁会死皮赖脸?
萧樾很敏感,把伞往她那边倾斜,温声道:“怎么了?谁惹你不开心了?”
温声软语,眼神温和关切,一如既往。
再看他那张脸,沈檀姝可耻地消气了:“……无事。”
萧樾不知情,他是她朋友,她没必要对他甩脸色。
兰嬷嬷也说得没错。
两人之间隔着差不多半个手臂的距离,没有身体上的接触。
在沈檀姝看来,这是合适的,属于朋友的距离。
到了一个临水小筑,布置精致文雅。
“今日累不累?”萧樾递过来一杯茶,温柔笑着问。
“还好。”
萧樾表面温声道:“你前些天都去做什么了?我在庄子里见不到你一个影子。”
话里又有暗戳戳的抱怨。
他水灵灵的眼睛望向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有些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无声落泪了。
沈檀姝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不是,萧樾,你还是小孩啊?”
“这都要哭鼻子?”
看她不接这茬,萧樾无奈道:“我没有哭鼻子。”
“我只是好奇......你娘都在这,这几日我都没见过你。”
沈檀姝解释道:“我也有别的事情要做,都在家里,没过来和我娘一起住。”
她有秘密不能跟他说。
萧樾心口莫名闷闷的。
“……那你做了什么?”
“不能同我说?”
沈檀姝随口道:“有啥好说的?”
“我也没问你,不在庄子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啊。”
哪有人的人生轨迹会一直重合的,既然不重合就没必要说。
萧樾有些发愣:“......那你想知道?我在府里——”
沈檀姝打断:“你愿意说的话,我有空的时候当然愿意听。”
‘有空’,萧樾沉默了,他不傻,沈檀姝的言外之意他当然听得懂。
他勉强问道:“阿姝可是生气了?为何?”
沈檀姝定定看着他,最后低头道歉:“......不好意思。”
潜意识里还是把之前在兰嬷嬷嘴上受的气撒到萧樾的头上了。
说好的不给他脸色看的。
可是谁让她看到他,就想到兰嬷嬷那些似是而非的轻视和嫌弃。
她顿了顿,话到喉咙里反倒说不出口了:“......我前几天生病了,躺了几天。”
“多谢你关心我。”
见她神色缓和,提起的心总于落下。
萧樾打量着她的脸色,温声问道:“生病?现下如何?”
沈檀姝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是啊,发烧,听我娘说,我昏迷了三天,后面醒了才退的烧。”
“后头一直在家里休养。”
“那几天我都快长蘑菇了,可能头顶上长两朵,然后变成两只鹿角,哈哈哈,变成一头麋鹿。”
很快,她就开始天马行空:“你见过麋鹿吗?”
她又开始天上地下地乱说一通,嬉皮笑脸,天马行空,萧樾听着想笑。
水榭气氛回温。
萧樾认真听着她说话,视线忍不住落到她面上。
眼前人明显瘦了,原本脸颊上的肉没了,颧骨清晰很多。
他突然伸手。
手上放轻力道,小心地捧起她的脸端详。
“病中是不是很难受?”
声音里的温柔和担忧快要溢出来了。
沈檀姝懵了,被他近距离的漂亮大眼睛吸引住,呆愣愣道:“还好,就是身上烫,没胃口吃饭......”
一人情不自禁,一人脑袋晕晕,谁也不知道他们靠得多近。
月白的绸缎长衫同深色的布衣贴在一起,违和又极具冲突。
“咳咳咳......”
“郎君,可要让人把点心端上来。”
兰嬷嬷平静的带着冷意的嗓音把沈檀姝叫醒。
萧樾抬起的手臂放下,在离开之前,拇指怜惜地摩挲她的皮肤。
沈檀姝坐着望向水榭之外的兰嬷嬷,她站在阴影处,眸光锐利。
她咽了咽口水,慌乱地移开视线。
完了完了完了,被当场撞破了。
萧樾倒是镇定自若,压根没把兰嬷嬷的突然出现当回事。
在桌子的遮挡下,大手虚虚探上她的手腕,空荡荡的袖口让他更心疼了。
半晌他才抬起头,吩咐道:“劳烦嬷嬷去拿些点心,再多要一碗桂花莲子羹......杏仁酪也来一份。”
兰嬷嬷走后,萧樾温柔望向沈檀姝:“病后要好生补补,多吃些。”
沈檀姝惊魂未定,一直看向兰嬷嬷离去的背影,闻言随口道:“好,好,好,多谢。”
她现在想溜了。
“阿姝,怎么了?你是怕嬷嬷?”
“啊?!没有啊,哪有的事。”
萧樾很了解她,没有根据的否认一般就是确有其事。
他神色不变。
“你要多吃,不是说过,病中多食,才能有力气把病熬走。”
沈檀姝想起来了,这是她之前劝他的话。
现在反而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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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自己身上了。
“我都吃了很多了,还有一碗杏仁酪,够了够了。”
萧樾把帕子递给她,温柔问道:“晚些时候在此用膳,我让厨房给你炖药膳补补。”
沈檀姝连连摇头,她甚至想着现在走,避开兰嬷嬷。
还有,小时候靠着萧樾,蹭吃蹭喝吃吃喝喝是常态,但现在大了,她不好意思。
虽然,他是少爷,确实不缺这些东西。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
对哦,萧樾是少爷,是这个时代的上层阶级,还准备去当官了......
他肯定需要人情往来之类的,比方说请同僚上司吃饭......家里肯定会给他拨银子。
沈檀姝咽下最后一口东西,期待地真诚地深情款款地望向萧樾。
“萧樾,你觉得我们算是友人,知己,挚友吗?”
对于她漫无边际的话头,萧樾向来认真回应:“......我们是相伴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是十几年的挚友。”
自从五岁之后,萧樾每一年的冬日都要孤零零地在庄子里泡药浴,身边只有她。
还好有她。
沈檀姝心里软软的,愧疚方才给他甩脸色。
萧樾性子真是从小好到大,她可能就是古人口中的翩翩君子?
只有和他相处的时候,她从没有受到过封建思想的霸凌。
沈檀姝心里更愧疚了,她要坑人了。
“我的挚友,你可以借我点银子吗?”
萧樾想笑,压着嘴角的弧度问道:“......挚友是用来借银子的?”
沈檀姝眨了眨眼,灵动又俏皮,对萧樾真挚地说:“是用来寻求帮助的。”
萧樾重新给她碗里添了些吃的:“......好吧,挚友愿意帮助你。”
“你要多少?”萧樾拿出荷包,掏钱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知道她借银子想要做什么?但刨根问底她可能会气恼?
沈檀姝直勾勾盯着他的荷包。
荷包用银线绣着复杂精致的图案,鼓囊囊的......看着里头有不少钱。
她狮子大开口:“三两银子,我写欠条给你。”
萧樾:“不用欠条。”
三两银子稳当当落在她手里。
沈檀姝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
“萧樾,你真好。”
萧樾还是没刨根问底,怕她气恼着直接走了。
-
不远处,兰嬷嬷在树影之下站着望向水榭,眉头紧拧,神色凝重。
不知过了多久,兰嬷嬷在路上见到郎君身边的小厮。
小厮给她打招呼。
“嬷嬷可安好?”
“郎君找嬷嬷。”
兰嬷嬷敛下神色,低头应了。
萧樾用膳,玉手执著,掀起眼皮扫了一眼。
“嬷嬷快坐。”
“今日,我特意轻嬷嬷过来是有些事问。”
兰嬷嬷不动声色:“郎君尽管问,奴婢定知无不言。”
“嬷嬷不用紧张,我就是好奇,为何阿姝见了你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萧樾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嬷嬷可是和她说了些什么?”
兰嬷嬷打量着眼前的人,叹了一口气:“奴婢是同她说了些话。”
“但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
萧樾漫不经心尝了羹汤:“哦?什么话,嬷嬷也同我说说。”
手上的瓷碗被搁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
这是要问到底了?
兰嬷嬷年岁大了,眼光毒辣,又自小照顾着萧樾,对他的性子还算了解。
当下便看出他可能自己都摸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14. 找泉眼(四)
兰嬷嬷低着头:“......提醒她,郎君与她年纪皆不小了,要注意分寸。”
“自古男女八岁分席。现在世道宽泛了些许,但对于女子,还是要注意分寸。”
她加重音量:“坏了名声,不好婚嫁。”
兰嬷嬷反问:“郎君,奴婢这话可是冒犯了沈姑娘?”
“郎君年方十八,府中的夫人现下估计是要为郎君相看,至于沈姑娘,估摸着刘娘子也在替她谋划着。”
“自是不能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萧樾如面具一般完美温和的笑有几分僵硬,沉默半晌后他开口。
“是否冒犯要看阿姝是如何想的。”
望向兰嬷嬷沉声道:“两人的事,嬷嬷为何不提醒我?”
兰嬷嬷愣住了,他这是在提醒她别欺软怕硬,别逮着一个小娘子欺负。
她低头请罪:“是奴婢考虑不周,望郎君宽宥。”
萧樾沉默半晌,把人遣下。
兰嬷嬷低头退下。
她停下脚步,侧头看了一眼屋里头早已放下筷子的人。
回想今日的一切,没有一处是合适的。
郎君是夫人最小的孩子,又有病痛缠身,自幼被娘亲长兄长姐捧在手心。
哪有过伺候人的时候。
今日那上赶子的便宜模样,夫人看了都要瞠目结舌。
兰嬷嬷闭上眼睛,一个隐隐的念头渐渐明确。
自小相伴,青梅竹马,那沈家的小娘子有貌有才,天长日久,互生爱慕再自然不过了。
兰嬷嬷叹了口气,决心去信给夫人。
把此事一五一十告知。
-
沈檀姝和春苗从山上下来,气喘吁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是,春苗,今天一个都没找着,你不是说这一片有不少泉眼吗?”
花了银子,这几天都没收获,沈檀姝怀疑春苗坑钱。
春苗在路边蹲下拿着帽子扇风,抬头慢吞吞道:“不要着急。”
“明天我们天一亮就上山,把可能的地方都转一次。”
她啃了一口饼子,望向沈檀姝:“你住沈家村?来不及。”
“走夜路不安全,天一亮过来也来不急,等你的话下山就要天黑了,容易迷路。”
春苗仰着头,眸光闪烁:“要不,我自个上山?”不用照顾她,等她,脚程应该会快不少。
沈檀姝打量着她,回绝道:“你想什么呢?我不上山,银子不就白给你了吗?”
她转过身,蹲在地上啃饼子的春苗觉得不妙。
“我住你家一晚,明天和你一起上山。”
春苗咬饼子的动作顿住了,一口拒绝,语气凌厉,斩钉截铁:“不行。”
她缓了语气,闷闷道:“你回你自己家,不要跟着我。”
沈檀姝叉着腰,就站在她面前,叫住一个眼熟的路人:“婶娘?诶,你帮我告诉我娘,我今夜不回去了,在春苗家住,别让她着急哈。”
路人眯了眯眼:“......哦,是三花的闺女?”
“是!”
“行,我顺路过去回去跟她说一声。”
“三花家闺女,你认识春苗啊?要去那她家住......住得开吗?”
最后半句话声音很低,没说完路人摇摇头转身了,沈檀姝没听清,只觉得那位婶娘的表情怪怪的。
沈檀姝一转身,发现春苗已经背对着她,悄悄往外走出一里地了。
“春苗!你给我站住!”
两人纠缠到天黑,气喘吁吁地连村口都没进。
春苗无奈:“你别跟着我了,现在回家还来得及。”
“不行,我就要去你家住,明天你要带我上山!”
沈檀姝叉着腰喘气。
春苗叹了一口气:“......我家没地给你睡,也没饭给你吃。”
“我和你......挤一挤,随便给我个饼子垫肚子就行。”
沈檀姝说的时候上下打量春苗,看她衣服手脚干净,注意个人卫生就好,勉为其难说道。
春苗垂下头,胆怯妥协:“......那行,你记住,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檀姝跟着春苗来到一个院子,和她家格局差不多,一个院子,三间房,一个柴房,一间厨房。
两个屋门紧闭着,已经灭了灯。
沈檀姝跟在春苗身后,本以为会进入唯一一间有光亮的屋子,没想到眼前人一拐,进了黑漆漆的柴房。
她瞪大眼睛。
摇摇欲坠的木门被打开,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沈檀姝小心避开脚边的蜘蛛网。
狭小的柴房堆满了柴火和各种杂物,在靠窗的小角落,有一张木板床,上头被褥干净整洁。
床脚就是柴火。
真的是连一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沈檀姝勉强坐到床上,春苗熟料地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把外衣换了。
“你为什么住柴房?”
春苗声音低低的:“我家有十几口人。”
“……你应该问,你还能住柴房?”
沈檀姝:“在院子里搭个屋子放柴不行吗?”
“你连一个下脚的地都没有。”
春苗平静地望向她,良久直接道:“......你要么现在走,要么闭嘴。”
她原以为这个简陋的住处,贫困的家庭会讨来一个白眼或者暗戳戳的鄙视远离,但这人是个棒槌……天真得让人气恼,还没处发火。
沈檀姝无奈地缩在春苗的床上。
被褥一点味道都没有,只有空气中的灰尘味。
她连帷幔都没有......
“我肚子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
沈檀姝举着手里梆硬的窝窝头陷入沉默:“......有水吗?”
泡过应该软一些。
春苗拿了两个海碗过来,碗沿还有缺口。
这个柴房除了木床和底下的箱子,什么都没有。
沈檀姝心里拔凉拔凉的,犹豫之后问道:“怎么洗脚漱口......”
不远处的荒地黑漆漆的,不知名的虫子在她耳边不知疲倦的叫着,沈檀姝提起裤脚,在脚边的水桶旁舀水冲脚......
好不容易躺到床上,春苗说自己挤到她了。
沈檀姝已经贴着墙睡了,在挤她就扁了。
她以为自己睡说不着,但白天太累的,闭上眼睛没多久,意识开始迷迷糊糊。
突然的下坠感让沈檀姝整个人抖了抖,猛然睁开双眼。
身边空无一人,柴房的门打了一条缝,月光透过门缝照进。
沈檀姝坐了起来。
“好你个春苗,让我自个睡这种地方。”
她边念叨边寻找能下脚的地方。
站在小窗前,沈檀姝皱眉望向院子......
一道在月光之下的影子从春苗爷奶的屋子里,鬼鬼祟祟地钻出来,小心地把门阖上,往柴房走。
是春苗。
在月光下,脸上的光影明明暗暗,让人看不出的神色。
临近柴房,她把手上的东西向上举起,对着月光来回翻动......
是铜板?
惨白的月光照在春苗脸上,明晃晃地照出她脸上的对银子的贪婪。
和她冷脸杀鱼的时候如出一辙。
表面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背地里却能面不改色偷钱。
人不可貌相。
沈檀姝移开一步,避开窗子,心跳声越变越大。
她坑了她的钱就不会再偷她钱吧......
她在春苗回来之前重新躺到床上,侧身对着墙,手胡乱摸到荷包,把银子藏到袖口里。
沈檀姝对着墙面紧紧闭着眼睛,身子不敢动分毫。
“呲......”
春苗小心在大箱子里找出一个小箱子,摸了半天翻出钥匙,小心打开。
唯一一两银子被扔进盒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春苗盘腿坐在铺着废布的地上,低着头,在乱糟糟的地面铺开一张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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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被一枚枚放到布上。
沈檀姝闭着眼睛,听她一遍遍轻轻数着盒子里的铜钱。
到最后她听睡着了。
最后还留下一个疑问:她这是得偷多少次才能攒下这么多银子?
她家里人睡得那么沉?不会被她下药了吧?
-
天还没亮,沈檀姝被春苗推醒。
在外头用水洗了把脸,懂得她清醒了。
早饭在厨房吃。
都是一样,非常狭窄。
只有她们两个醒了。
饭应该是春苗做的,比昨晚好多了,是白粥配咸菜。
“好啊,你个小蹄子,带着外人来偷吃家里粮啊?”
“天都亮了,还点灯?我看你就是欠揍。”
蜡烛被吹灭了。
光膀子的男人踹开门,揉着眼睛,一脸凶相,开口叫骂。
“还自个开灶煮了粥?”
春苗沉默片刻,抖着手倔强开口道:“......家里的粮我还不能吃了?”
男的一脚把脚下的筐踹开,威胁道:“你别跟我横!你再瞪?我去把爹叫起来收拾你。”
春苗沉默地闭上嘴,低着头大口大口喝粥。
男人瞥到沈檀姝的脸,眼睛都直了,不怀好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
沈檀姝不自在,咽下最后一口粥,就匆匆跟着春苗离开。
进山的时候天刚亮,沈檀姝跟着春苗跑了几个山头,倒是发现了几个泉眼,但总有些不合适。
沈檀姝蹲在地上对着简易地图做标记。
春苗擦着汗,轻声问道:“这里也不合适?”
沈檀姝敏锐地听出她有些不耐烦了。
不想对上枪口,她放缓语气:“......这里水不够烫,再找找吧,先休息休息。”
不是有个说法,没脾气的人生气起来往往最激烈。
她主动道:“你累了吗?不行的话,我们先下山,过几天也行的。”
这话说得非常和气。
她沈檀姝一向识趣。
深山老林的,春苗要是被惹怒,把她丢这里可怎么办?
春苗狐疑地望向她。
沈檀姝讨好笑笑:“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春苗见她吊儿郎当的,移开视线:“那边还有一处,趁着天还早,过去瞅瞅。”
跟着春苗继续在山上逛,开始往回走,往半山腰往下的地方找。
沈檀姝忍不住开口道:“你不会是故意的吧,拉着我白跑那么多天,最后近在眼前。”
本来春苗心里就憋着气,她忍不住回嘴:“近在眼前?这底下是另一个村子了,我们都快翻遍前山了。”
她弯着腰开路,用镰刀砍倒丛生的荆棘。
沈檀姝站在她身后,翻出图纸,皱着眉,想把这个地形对上地图。
半山腰的路说不上平坦,前头植被长得很低,呈现着非常鲜艳的绿色。
多了很多大块的岩石,颜色斑驳,有蓝绿色和橙色的斑块。
她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太一样?很热。”
春苗:“嗯。”
沈檀姝擦了擦额角的汗,把人拉住,没让她继续往前。
地表温度异常,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定睛一看,草坪上还有几只蝴蝶在飞舞。
沈檀姝指向那一个小山丘:“感觉就在哪里,能穿过去吗?”
春苗顺着她的方向一看,小山丘上方似乎还有白雾。
她点了点头,带头开路。
只要穿过这一片密林,就能到比较平坦的坡地上,到时候走着就比较方便。
有高度差,里山脚也不算远,只要温度够高完全可以把温泉水往下导。
希望这个泉眼不要让人失望。
沈檀姝跟在春苗后面,想到以后可能要常常走,她拿起镰刀,在春苗周围除掉绊脚的荆棘和树枝。
脚上踩上一个区域的枯叶,猛地一滑,沈檀姝忍不住惊呼,掉进了一个坑里。
“啊!”
15. 找泉眼(五)
手上下意识扒住坑壁,光滑的黄土压根撑不住,指头缝都是土,手上火辣辣的疼。
身子重重砸落,沈檀姝脚撑不住,摔落在地。
土坑很深,有两个她那么高,空间很狭小,沈檀姝在里面伸不开手臂。
应该是猎户留下的陷阱。
沈檀姝坐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揉着钝痛的脚腕仰头看。
“春苗!”
动静很大,春苗在土坑的边缘低头查看情况。
“快拉我上去。”
沈檀姝在下面估算了高度,知道一个人爬不上去,声音有些疲惫。
光从洞口照进来,春苗背着光,看不清她的神情。
沈檀姝眯着眼,努力看清她的动作,她瞳孔放大,气急败坏:“你别动我的东西!不许翻!”
“快把我拉上去!”
“你再不拉就把那一两银子还给我!”
沈檀姝袖口的荷包在她掉下来的时候被甩出,勉强挂在坑的边缘。
此刻被春苗拿在手里。
她掂了掂,很重,开口问:“这里面有多少银子?”
沈檀姝瞪大眼睛大声吼:“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放下!”
春苗没理会她,自顾自打开荷包,里头有二两银子,还有几枚铜钱。
算上沈檀姝付的工钱,她差不多五六年才攒到二两银子加上三贯铜钱......其中一两银子还是她付的工钱......
沈檀姝仰着头,脖子有些酸,亲眼看着荷包被春苗打开,二两银子被她拿出来放到嘴巴里咬了咬。
她心凉了。
苍白的唇无力开口:“春苗,你拉我上去。”
她压根看不清背光春苗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五官,她掂着荷包转身离开。
沈檀姝大声吼道:“你别走!”
一刻钟过去了,只有鸟儿在回应她。
沈檀姝越发绝望,喊声一声比一声低......最后她喉咙火辣辣的。
冷汗一滴一滴流下,蒸发的汗珠吸走她身上的温度,脸色越发苍白。
她勉强维持镇定思索。
春苗发现了她的银子,卷着钱跑了,估计不会回来,想让她死在这。
这样钱就是她的。
所有最差的后果在她脑海一一展现,沈檀姝撑住滑溜溜的泥壁,站了起来,试图找到下脚的点位往上爬。
太滑了!
沈檀姝又一次半路滑了下来,手上沾满泥土。
眼泪在眼眶打转。
沈檀姝不甘心,狠狠踹了泥壁泄愤。
脚上的力道被反弹,她跌坐在地上,睁眼全是黄褐色的泥土,绝望油然而生。
林子里只有鸟鸣叫,安静得让人害怕。
沈檀姝仓惶闭上眼睛。
上面传来了细细碎碎地响声。
沈檀姝抬眼,一根和大腿一样粗的枯枝被放了下来,她躲了躲,枯枝抵在坑底。
枯枝上有很多手臂大小的侧枝。
“快爬上来。”
沈檀姝仰头,天色暗了些,这一次,沈檀姝清晰看到春苗脸上的神色。
脸颊通红,喘着粗气。
“……我拉不动你。”
把这玩意拉过来挺累......
沈檀姝撑着坑壁站起来,踩着侧枝慢慢爬了上去。
一到地面,她就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喘气。
沈檀姝喘过气,坐了起来,突然压过去把春苗扑倒在地,把自己的荷包抢了回来。
“我给你一两银子还不够?还要抢我的钱!”
“掉钱眼了?连偷带抢,以后是不是要谋财害命?!”
春苗力气大,皱着眉把人从她身上推开:“谁抢你钱?我是怕留在那被人拿走。”
她狐疑地看向疯癫的人。
沈檀姝眼泪不争气地一滴一滴掉下来:“那你为什么咬我的银子!脏死了!”
春苗擦了擦鼻子上的汗,有些心虚:“......我帮你看看银子是不是真的。”
沈檀姝更气了,边推搡着春苗的肩膀哽咽道:“......那你走什么?我在里面快害怕死了!”
“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吗!”
她眼眶发红,方才的恐惧绝望历历在目:“呜呜呜......要了我一两银子,就不能喊一声吗?告诉你会回来!”
春苗刚刚说了,但声音应该是被她的喊声盖住了。
眼前人发丝凌乱,眼眶红彤彤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和刚出生就被野兽叼走小兔子一样可怜。
春苗沉默了一会,一脸肉疼,犹豫过后开口:“......是我没想到......我可以还你三贯钱。”
沈檀姝眼泪根本止不住,这些日子所有的苦,所有的累,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无功而返都被她哭了出来。
她坐在地上哭了将近半小时。
春苗从破旧的荷包里拿出铜板,一个一个地数到三百个,装进沈檀姝的荷包里。
她无奈道:“......别哭了,还你三贯钱行了吧。”
沈檀姝气息不稳,抽着气把荷包接过来。
春苗看着她的脸色开口道:“好了,快天黑了,要不先下山。”
沈檀姝摇头:“先去泉眼看看情况。”
她的脚有些僵硬,走路的姿势有些怪。
春苗诧异地看她,视线聚焦在她腿上,有些迟疑问道:“你可以吗?”
沈檀姝哭爽了,心里的郁气消了大半,想按着计划赶紧勘测泉眼,确定好这个泉眼好不好导水后,才能往下计划别的东西。
她点头,把拉下的东西拿起。
春苗提醒:“行,那你小心点,别再掉坑里了。”
这一次,沈檀姝紧紧跟着春苗,踩的地方都要先试探一下。
越过密林之后是一片到脚腕处的草坪,大块的岩石随意分布。
上到小丘顶端,发现小丘的背面有一个七八平米的小池子。
“咕咚咕咚......”
大颗的水泡从底下升起,浮到水面上炸开,白色的蒸汽向上飘,到半空中被吹散。
池水表面的水珠溅起,这一汪池水好似在锅里被煮开的水。
在地势较高的边缘处,池水滚动,喷涌而出,滔滔不绝。
那是泉眼。
溢出的水随意往低处肆意流淌,大气蓬勃,丝毫不畏惧干涸。
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硫磺味。
池子周边的植被更绿些,临近冬日竟然还开出了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引得蝴蝶翩然而至。
沈檀姝小心地往池边走了走,蒸腾而上的热气蒸得舒服得眯上眼睛。
伸手试水温,刚一碰上水面,手猛地收了回来。
沈檀姝“嘶”了一声,甩了甩手,碰到水的指尖已经红了。
这个温度起码七八十摄氏度。
她望着池水,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温度越高,意味着公共浴室的建造地点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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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范围更广。
不用担心温泉水在运输过程中的热量消耗。
沈檀姝围着池子转了好几圈,掏出炭笔,在图纸上简单记录下温泉水的几个流向。
沈檀姝忙忙碌碌,春苗蹲在石头上不解地看着兴冲冲的人。
不知道她费劲心思找这种池子来干嘛?
在山上人烟罕至的地方,还烫得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春苗提醒:“该走了,不然天黑就不好下山。”
沈檀姝抬起头,拖着僵硬的腿点头。
她已经把泉眼的位置,情况都记下了。
就是不知道以这里为开始,最短,高度落差最大的路线该怎么走。
“春苗,我们能从这里下去吗?”
沈檀姝看着那一条流量最大和流速最快的支流。
奔腾流淌的水奔流而下,顺着小丘往下流,流入一片密林。
她指着问道:“能顺着这个支流往下走吗?”
春苗皱着眉,视线投向海拔更低的密林:“你可以吗?你的腿......”
沈檀姝点头:“我可以,慢些走就好。”
两人顺着支流往下走,发现支流边有一条小道,跟着走很轻松。
支流在中部分流,大部分流进一条河里,小部分随着距离渐渐断流。
她跟着春苗在走到了山脚。
山脚上也栖息着几个村庄。
最近的一个叫孟家村。
沈檀姝坐在石头上休息,在远方,日落西山,秋日里瑰丽的余晖普照大地,山川无比壮美。
她转头问春苗:“你要回家吗?”
春苗刚才把钱拿给她的时候是有零钱的。
春苗这个财迷把钱带出来了,她半夜会反复数钱,银子肯定要随身携带。
不放在家里,她应该不回家。
春苗摇头。
沈檀姝把那三贯钱从荷包里拿出来递给春苗。
“这钱给你。”
春苗手比脑子快,接过钱才慢半拍问道:“为啥还给我?”
沈檀姝:“以后可能还需要你上几趟山。”
“也不用满山地跑,只需要你把人带到那个池子去就好。”
春苗掂着手里的铜板,觉得有些烫手。
“我要跟着厨娘打杂,不一定日日都有时间。”
沈檀姝:“我会提前跟你说的。”
“实在不行的话,你把钱还给我。”
她伸出手。
春苗低下头,把钱收进自己破旧的荷包里。
沈檀姝看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忍不住揶揄:“我看这些铜板银子在你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守财奴,吝啬鬼。”
她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拿着我的银子跑,把我留在山里,这钱就是你的。”
沈檀姝在她面前挥挥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
春苗皱眉:“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卷钱跑?”
“你人还在坑里,天快黑了,你会被野兽咬死。”
突然,春苗意识到,可能眼前的人认为她是一个谋财害命的人。
她脸色不太好,站远了些。
沈檀姝想了想:“......那你可以把荷包拿走,威胁我,把银子给你才救我上来。”
春苗冷冰冰道:“我只收我应得的银子。”
话毕就打算转身就走。
沈檀姝嘴里的话不过脑子就吐了出来:“那你还偷你家里人的钱。”
16. 耳根红
春苗猛地转头,沉着脸盯着沈檀姝:“你从哪里知道的?”
她生硬地摆出凶巴巴的样子:“你要是敢出去乱说,我把你丢到山上喂野兽!”
“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她一脸凶相的样子让沈檀姝笑也不是,怕也不对。
沈檀姝咽了咽口水:“......行,我不说。”
“我可不是怕你......你救了我,我会帮你保守秘密。”
两人陷入沉默。
天色暗了下来,沈檀姝要回家了,她们村子和萧樾庄子临近。
两人顺路。
很久很久之后,春苗开口:“你觉得我是在偷钱?”
她声音很低,沈檀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委婉道:“啊?我看见你半夜从别人屋子里出来,手上还掂着铜板。”
“你在庄子里帮厨没有工钱,那盒子里的铜板银子哪来的?”
春苗声音低低的,倔强重复:“......那是我自己的钱。”
“我只是......拿回自己的钱!”
两人在田埂停住。
沈檀姝玩笑开口道:“你家里人抢你银子了——”
她后知后觉望向春苗,那双眼睛蒙上了丝丝缕缕的水雾,最深处沾着茫然和无措。
春苗愣愣道:“抢?没有吧……”
“未经同意剥夺你的劳动所得,那就是抢。”
“只不过有人表面上装得好。”
春苗茫然把头低下。
沈檀姝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向前。
她到家了。
转头望向春苗,轻声问道:“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一晚,吃饱睡好再走。”
春苗情绪稳定下来,眼睛红肿,鼻头发红,小麦色的皮肤被寒风吹裂了。
她黑色的眸子没了朦胧的雾色,变得坚毅平静。
春苗摇头拒绝,倔强地看着她:“你别把今日的事往外说。”
沈檀姝俏皮地做了一个捂嘴的动作。
春苗看了她几秒,最后转头离开。
纤瘦的背影慢慢拉长,但始终笔直刚强,仿佛永远不会向生活弯折。慢慢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沈檀姝的视野中。
沈檀姝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往前跑,边跑边喊:“春苗!我过几日去庄子里找你,商量点事。”
“你等着我!”
-
晨光微熹,地面铺上一层淡淡的白霜。
刘三花穿着臃肿但保暖棉袄,戴着帽子,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着。
“沈檀姝!把衣服穿上,下雪了!”
沈檀姝:“啊?”
她不信,出来被冷风吹得一个激灵,立马折返回里屋,换上厚些的袄子。
急匆匆出门的时候还差点忘了她的几张纸。
一张欠条,要拿给萧樾的。
最重要的其他纸——她的策划案!
沈檀姝要把春苗招进来当合伙人。
现在只是完成了第一部分——找到合适的泉眼,下面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她一个人总不能分身,忙不过来。
春苗面上怯懦,但内心坚韧,敢想敢做。
有点小钱,又很想赚钱,是个很合适的合伙人。
沈檀姝打算整一个分成合伙。
以后刨去成本之后的利润按三七分成,当然是她七,春苗三。
沈檀姝自信满满,觉得未来可期,去打工的路上都十分激动。
刘三花奇怪自己懒洋洋的女儿这会咋这么积极。
说来,沈檀姝这段时间有些奇怪,早出晚归,还留宿到别人家里。
但近来又十分安分的泡在书房里,忙忙碌碌翻书,也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
刘三花想不通,摇了摇头,不想了。
沈檀姝打的零工主要是送货的,把新鲜的食材送到庄子的厨房。
一到厨房她就找春苗,但她不在。
沈檀姝想着过会再过来,溜出了厨房,刚巧,就在外头碰到那个眼熟的小厮。
上次帮她把鲜果背过来的小厮。
她凑了上去:“嗨,你是不是萧樾身边的人?”
“我有东西转交给他,你顺道帮我带过去呗。”
说着就从怀里拿出那张欠条递过去。
小厮常安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对纸条避之不及:“……娘子,使不得使不得。”
沈檀姝不高兴:“为何不行,你不过去当差吗?顺手的事……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几文钱。”
说到最后她心疼银子。
常安嬉皮笑脸:“反正娘子现在也无事,不若我带娘子过去,郎君就在院子里头。”
沈檀姝想了想,一脸不情愿地跟着他去找萧樾。
心里安慰:也好,她过会再当面跟春苗说。
“萧樾?我把欠条给你。”
进了门,她没见着人,边往里走边试探性叫人。
萧樾在花窗之下执棋。
光线越窗洒下,手边书卷翻动,他披着厚厚的大氅遗世独立。
“下棋?”
沈檀姝风风火火来到他对面坐下,掏出怀里的借条给他。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呐,借条。”
见他不收,就放到他手边。
椅子还没坐热就急匆匆要走。
萧樾岁月静好的面色出现细微的裂缝,他放下棋子,倾身拉住她的手臂。
棋子掉落棋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檀姝顺着他的力道重新坐下,她问道:“何事?”
“你这就走了?”
沈檀姝认真点头,开始往四周看,心已经飞了。
萧樾难掩失落。
他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带着期待望向沈檀姝:“.......今日天冷,你要不要泡池子?”
“前些日子你生病了,此时泡药浴可以补补气。”
沈檀姝听到泡汤池,眼睛都亮了,兴致勃勃坐下:“好啊,好啊......”
她已经很久没洗头了,天气冷了之后,刘三花不敢给她洗头,怕她病刚好又着凉。
“又得麻烦你了。”
沈檀姝眼睛亮亮,萧樾笑着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又鲜活起来。
“下雪了。”
沈檀姝立在檐下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思绪飘飞——明年下雪的时候,她的浴堂是不是已经可以接待来客了?
她伸出手去接雪花,一两多落在她的手心,凉丝丝的。
萧樾站在她身后撑起油纸伞:“别淋到雪,小心冻到。”
伞慢慢盖遮过沈檀姝头上,挡住如鹅毛般轻飘飘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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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廊下,小萧樾清瘦但骨架很大,在身后站着比沈檀姝高出一个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伞柄,宽阔的肩膀像是坚实的后盾。
“看,衣裳上都沾上雪了。”
“雪化了,衣服就湿了。”
萧樾自顾自说话,低沉温柔,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帮她拍掉。
手顿在半空中。
他慢半拍想到,两人过分亲密了,宛若爱侣。
白皙的耳垂染上一层红。
“啊,有吗?”
“在哪?这是我娘给我做的新衣裳,可不能湿了。”
沈檀姝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裳,有些着急,转过身让他给她指指。
萧樾慌乱地移开视线,望向她黑漆漆的头顶。
顿在半空的手动了,仿佛在水中轻柔拂动,轻轻搭在沈檀姝肩头,为她拂去落雪。
“雪在肩上。”
“......我给你拂开。”
沈檀姝咋一看两人离得这么近,往后退了退,但他一脸认真,她停下远离的脚步,配合着他侧过肩。
她有个毛病,闲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天马行空的念头。
“萧樾,你手真好看。”
“女娲娘娘待你真好。”
萧樾收回手,克制的收回视线:“......什么?”
“我说,女娲娘娘给你捏了一个好皮囊,哪哪都漂亮。”
萧樾对她这些直白的夸赞一直招架不住,半个耳朵都红了:“......她也给你捏了一一副好皮囊。”
两人往汤池去。
沈檀姝离开廊下,萧樾走在她身边撑伞。
沈檀姝被他逗得开心:“你可最好没说谎话,不然......”本来她想说,说谎鼻子长,但他不知道,临时换了一个。
“不然......你就喝水......被呛到。”
这些汤池都被布置得很好,室内的汤池边优有时还备着炭火,怕萧樾冻到。
沈檀姝挑了一个室外的汤池。
雪天,温泉,蒸腾的热气,天啊,她这也算享受上了。
侍女往汤池里加药材。
沈檀姝眼巴巴等着。
萧樾递给她一杯热茶:“真要在这?会不会又冻到?”
沈檀姝挥挥手,颇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样子:“没事没事,你就过去泡你的药浴,不用管我。”
她好像在急着赶人,萧樾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异色,脚上半分不移。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漫不经心开口:“阿姝,你这些时日都去做什么?”
“忙得都不见人。”
“前些年我们还能一块读书。”
开公共浴堂这个想法沈檀姝还未告诉过任何人。
她对着刘三花都没开口,甚至有些遮遮掩掩。
之前上山脚腕扭到的事,她都尽量遮掩,生怕刘三花看出什么来。
没成型的想法她吹不出口。
沈檀姝脸皮薄。
沈檀姝张了张嘴:“......没啥事。”
萧樾看出她的遮遮掩掩,嘴角勉强扯起的笑意霎时没了。
他故作轻松:“阿姝......这不方便同我说吗?”
“你之前还同我讲过什么来着......用完就扔?”
17. 湘水行
沈檀姝纠结,眼神飘忽,脑子里飞快想出一个借口。
她干笑:“没有,我不是那种人。”
“就是......瞒着我娘,去爷奶家待了几天。”
“我奶还说,我越来越像我早死爹,让我多过去陪陪他们。”
萧樾半信半疑:“......真的?”
“千真万确。”
沈檀姝自顾自表演:“我娘不喜欢我过去,但我爹就我一个孩子,爷奶想见见孙女也无可厚非。”
“我也不想让他们吵架......”
侍女终于撒好药材,来解救沈檀姝。
“姑娘,可去沐浴了。”
萧樾不好在此继续呆着,同她告别之后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居,萧樾又想到晨起的情形。
有些懊恼,本来是打算同她讲这个——他昨晚做了一个关于她的梦......
萧樾坐到小塌上,耳后根整个都红了,宛如可口的樱桃。
他低着头......最后双手盖住脸上的红霞,试图给滚烫的皮肤降温。
-
身边的侍女还帮她仔细擦干了头发,还放到火炉上烤了烤。
沈檀姝干净柔顺的头发强势回归。
她整个人神清气爽。
给侍女道谢后,沈檀姝直奔厨房。
这一次春苗没在杀鱼,她在杀鸡......
沈檀姝跑过去蹲到她面前,直勾勾盯着她。
春苗:“......今日没空,上不了山。”
沈檀姝神神秘秘道:“没事,你是找你上山的,我t有其他事跟你说。”
但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激动。
春苗疑惑:“啥事,你现在说呗。”
沈檀姝在她面前摇了摇手指头:“不成不成,得慢慢来。”
她要给春苗讲她的宏图大志,一整个策划案,当然不能匆匆忙忙地说。
沈檀姝回到她娘住的小屋子。
周围就是其他下人的住所,春苗也住着。
沈檀姝在廊下坐着,腿翘起来,在慢悠悠地晃动。
她已经畅想到她的浴堂叫什么名字了——京都湘水行。
泉眼出现的山脉叫湘山。
不知过了多久,春苗擦着手出现在院子门口:“到底什么事?”
沈檀姝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栏杆,示意她过来坐下。
把怀里的图纸拿出来展开。
“春苗,我们一起做生意怎么样!”
春苗嘴角往下拉,愣住了,有几分不耐。
“你看,这是我的计划......就用我们找到的那个泉眼......”
“水导下来,我们就在山脚下建一个浴室。”
“......”
“就定下,每个人洗一次五文钱?怎么样。”
沈檀姝:“我们合伙,你帮我做些事情,刨除成本之后,赚的钱......十成,你分三成。”
“如何?”
沈檀姝期待春苗的回应。
春苗拧着眉头,没说话,拿着看村头傻子的眼神看向她。
沈檀姝被她的眼神刺痛,举起的手垂落。
没过多久她又举了起来,指着图纸放到春苗眼皮底下:“......我再给你说得具体些?你看泉眼——”
春苗面色复杂,直白道:“你疯了吗?”
“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
说着把荷包往袖口深处塞了塞。
她担心沈檀姝这个中邪的人回过神来,把那一两银子要回去。
沈檀姝不敢置信,喃喃道:“我没有做梦,你听了吗?我是有规划的。”
“没认真听就擅自评判,还骂人?”
“知道你连想都不敢想,胆小鬼!”
沈檀姝倔强和春苗对视。
春苗紧紧抿着唇,被一句“胆小鬼”扎到,眼底一片冷然。
“好啊,那你跟我说说你怎么规划了?”
“什么人会花几文钱去洗个澡?”
“水怎么排下来?”
“不管是建浴堂,还是在山上挖河道,这些要多少钱,要多少时间你算过吗?”
春苗上下打量沈檀姝:“就算你拿着算盘算过钱,你手里的银子够吗?”
沈檀姝急了,拿着''策划案''指给她看:“我都考虑过了,找泉眼,定地方,做成这些之后才好往下继续——”
春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的火气一茬一茬冒出来,话说得很刻薄,故意挖苦人。
“你告诉我,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银子?”
“够用来完成第一步吗?”
建立输水道,租地起房子......最最起码也要几十两银子。
不说以后能不能赚回这个钱,现在连启动资金都没有。
春苗爱钱,只有钱才能让她感到安心,所以她对银子很敏感。
最先关注的也是资金问题。
沈檀姝方才说的话被人在眼前打碎,只剩下一地的碎片。
“......银子可以赚,不会没有银子。”
只要温泉水能导下来,建起合理利用的浴堂,只要有需求,浴堂就能一直有收入,总有一天成本能赚回来。
沈檀姝刚开始以为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她忽略了,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建公共浴堂的初期投入成本是巨大的。
大到那些发现温泉资源的人没有一个敢开始。
沈檀姝哽住,低着头,苍白无力地辩解:“总能开始的,开始之后,银子肯定能赚回来......”
“我们可以筹银子,找人借.....我可以找我娘借。”
“你可以把你的工钱拿回来......”
沈檀姝说到最后,心里难受得紧,好像她这些天的辛苦就是白费力气。
春苗见到她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成本有些失望,意料之中,她讽刺道:“借?我的娇小姐,你现在吃穿都是你娘供的,你赚过一文钱吗?”
“你娘只会跟你说:小孩子别胡闹!”
沈檀姝被她说得羞愧,但不知从何而来的自尊不让她低不下头:“......那就不做吗?”
“像你一样吗?”
“明知道不做出改变,现状就还是那样糟!”
“隔几天才偷偷摸摸拿回来几个铜板,你一直这样懦弱的话,你什么时候才能拿回你的工钱!”
“你个胆小鬼!什么都不敢做!”
春苗像被点燃引线的炮仗,脸色贴铁青,眼神如刀子一般刺向沈檀姝。
“你懂什么?关你什么事?”
沈檀姝把话说出了口的时候就知道过分了,但她强撑着和春苗对峙。
两人很快就开始有了肢体接触,你推我我推你......扭打到一起。
沈檀姝当然打不过,被人压到地上,她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挣脱不掉,只能大声嚷着。
外头听到动静的人把两人拉开。
沈檀姝摸着自己一大把被生生扯断的头发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春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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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骂道:“你那么能打怎么不把你钱抢回来?”
“怎么不去找发银子的嬷嬷?就知道欺软怕硬!”
两人被强行拉开,春苗被拉回她自己的屋子。
-
沈檀姝坐在镜子上药,她额头青了一块。
刘三花给她弄了一个鸡蛋,敷到伤口上:“你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别人打架?”
额头传来刺痛,她''嘶''了一声,望向镜子里的刘三花。
“娘。”
“嗯。”
沈檀姝心里忐忑:“......咱们家有银子吗?”
刘三花瞥了她一眼:“缺零花钱了?你手里不是有几贯钱吗?”
“买什么东西这么贵?”
沈檀姝笑笑摇头:“没有,只是问问。”
她固执地再问:“娘,咱家有银子吗?”
刘三花没回答:“小孩子问那么多做什么?该吃吃该睡睡,不要问东问西。”
沈檀姝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娘,我想向你借银子。”
“你可以借我吗?我可以打欠条。”
刘三花收敛面色,严肃地坐到沈檀姝面前。
“你借钱作甚?”
俨然一副不说清楚绝对不会借钱的架势。
沈檀姝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春苗说对了。
可能她跟刘三花说之后,娘可能连奚落都不会有,只会当她在说笑话。
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娘,天晚了,快回去睡觉吧。”
刘三花紧皱的眉头舒展开:“行,你别想那么多,家里还是够你吃喝的嫁人的......”
沈檀姝恹恹地躺在床上,久久未眠。
各种纸张在桌上被随意摊开,被夜风吹落地板。
-
沈檀姝挑了一个好日子,拎着一包点心,打算去找春苗道歉。
春苗说得没错,她是一个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脱产者.....回想她的计划,确实很虚浮。
她不仅没听进去,还破防嘴贱,出口伤人,和春苗打架。
虽然她是被打的一个,但她确实不对。
沈檀姝溜进院子,来到春苗的门前。
今天春苗没在厨房,应该是她今天休息。
沈檀姝罚站了很久之后才敲门。
门被打开,春苗看见她,皱起了眉,脸色不好。
即使不被欢迎,但沈檀姝还是厚着脸进去。
几个帮厨的住处是一起的,空旷的屋子里有这许多床,有点像大通铺。
最中央有一大张桌子。
每个人的东西都放在床边,几乎没地下脚,简陋狭窄。
春苗坐在桌子前绣帕子。
沈檀姝厚着脸皮凑过去,坐在她旁边。
她打破沉默:“你还会绣帕子啊,好厉害。”
春苗不理她。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把点心放到桌子上。
“这是点心。”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我那时气昏了头,说了些难听的话。”
“不好意思。”
屋子里陷入寂静,春苗停下穿针引线的动作。
沉默的气氛要把沈檀姝逼得落荒而逃了。
“总之,是我不对。”
“你说是对的,我有些着急,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她低着头说完,打算春苗再不说她就走了。
春苗放下手中的针线筐,重新打量起沈檀姝,半晌开口道:“你说的也是对的。”
18. 租地(一)
她害怕明晃晃的反抗会被打,所以像只王八,压根不敢动。
可是缩着不动习惯了,还能爬得动吗?
“......可能人听不得真话。”
沈檀姝补上一句:“确实,真话听得让人难受。”
春苗幽幽就看着她:“所以你就上手打人?”
“你嫁人之后肯定就是村头村尾第一泼妇。”
气氛被悄然调动,沈檀姝放松了不少。
轻声反驳:“是你先动手的!”
春苗低头:“我没有。”
两人说清楚,沈檀姝走出房门,回家。
春苗叫住她:“沈檀姝......我之前说得是对的,你也是对的。
她犹豫了很久,轻声问:“那你还继续吗?”
沈檀姝停下脚步回头:“我要继续。”
春苗揶揄:“那些问题你解决了吗?”
沈檀姝摇了摇头。
春苗愣住:“......那你要怎么继续?”
“赚银子,完善计划......一切都慢慢进行。”
沈檀姝迷茫之后眼睛里流露出坚毅的光彩。
她不会放弃的,这是她好不容易想做的事情。
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她一定会做!
她沈檀姝,会把京都湘水行开起来,能洗澡能洗头,能赚银子!
春苗平静地望向她,同样平静的开口,仿佛只是让人吃个饭般的平淡。
“那你带上我一起吧。”
“我想挣钱,我想离开那个家,离开村子......”
她平静地做出异常重大的决定。
接着把人拉进屋子,拿出自己的存的所有银子,递给沈檀姝。
“这是我的银子,算是出资了,以后有啥事就叫我。”
“你上次说了,能赚到钱的话,我们三七分成。”
沈檀姝郑重接过银子:“那就说定了,我回头让你签字画押。”
这是她得到的第一道赞同的声音。
春苗狐疑:“......房子起好之后才能签字画押吧,现在什么都没有?”
质疑起沈檀姝的不着调。
沈檀姝干笑:“是吗?我去学学......”
-
沈檀姝气喘吁吁下了山,在山脚下的一片荒凉的空地里转悠。
“这片地就很合适。”
春苗点头:“在山脚下,从山上把水引下来的距离比较近。”
沈檀姝抬头往山上看:“半山腰上的一片地也挺好的。”
高高低低像梯田,高度挺合适,要是在哪挖池子,可能比萧樾那个温泉庄子的效果还好。
春苗知道她在想那片地,直言道:“脚踏实地,先把这个...公共浴室弄好。”
一个人一个池子,成本只会更高。
那得多少人来泡池子才能赚回来......春苗觉得更不划算,不仅不划算,还会更麻烦,要是有人光着身子赖在里头不出来呢?
她们总不能直接把人扯出来。
沈檀姝点头:“嗯。”
“那就这块地,我们把这块地买下来或者租下来。”
她们这几天回来勘探,有几块地比较合适,脚下这块地是最好的。
够大,还有一点坡度,很适合排水。
无人耕种,临近山脚,在几个村子的交界处,靠近镇上,里京都也不算远,客源能保证。
春苗转了转,没发现有人打理的痕迹,不确定道:“这没主吧......看着草长得这么高,一看就是好几年都没人打理的地。”
沈檀姝有些犹豫:“那我们就先找村里的村长问问。”
这个朝代对耕地和宅基地的管理很严格。
如果是空地,需要一整套申请,勘察,授地,等级......还需要看户籍。
这一套下来,没个一两个月办不下来。
沈檀姝好生研究了这个朝代的律法,她更倾向于从别人手头上买卖或者按期租赁。
那样可以绕过官府大半的流程,只需要书写契书然后向官府送上一份公证,按期纳税即可。
“你们在哪干嘛!那个村里的人?”
路过的人喊了一嗓子。
两人对视一眼。
“大哥,我们是隔壁村的。”
“姓沈。”
孟家村村民背着锄头将信将疑。
春苗说了方言:“我是南边村里的,我爹叫王伟强。”
村民指着她的脸恍然大悟:“你是王老三家的女儿?”
春苗连连点头。
她娘姓孟,从孟村嫁去云第村。
“大雪天的,你来山下干啥?是不是找不到你姥爷家在哪?”
春苗摆着手摇头,他娘和娘家关系一般,很久不走动了,她很少来孟村。
“大哥,我们就随便逛逛,看到这一空空的,还长草,想问问这是谁家的地。”
“啥都没种上,还吃得起饭吗?”
大哥瞥了一眼,意味不明笑出声:“可不是吗?今天冬天孟瘸子家里铁定开不了锅了,要么挖野菜,要么去要饭。”
春苗继续打探:“这么大块地,为啥子放着?”
大哥:“大妹子,你说是为啥?除了人懒还能是咋回事?”
村子里给村里划出的地不少,只要安安分分把种子种下去,就算收成不好也能供一家五六口人吃饭。
三四十岁的汉子,瘸就瘸了,又不是不能走路,就知道到处乞讨打秋风。
家里妹子给了点银子,还要拿去城里赌场.......
“那不要脸的,我呸!欠的钱不知道啥时候能还,活该饿死!”
村民跟她们蛐蛐完,叼着根草就走了。
沈檀姝和春苗落在后头。
那个孟瘸子的家在村尾。
春苗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直接去找他把地买过来?”
沈檀姝想了想,摇头:“先去村长家问问,这个地能不能买卖?买的话,多少钱合适?”
她怕那孟瘸子狮子大开口,敲她们一笔大的钱。
来来回回,沈檀姝和春苗在孟村里晃了很多天,也问过村长,只要孟瘸子同意,可以租,官府不参与。
田地不能买卖,但鼓励租赁,特别是对孟瘸子这种荒废田地的。
村长也是想了很久,还同上面的上司问过。
总之可以给其他农民,商人行这个方便,只要不要荒废土地。
两人还打入了村口的情报组织,了解了孟瘸子这个人。
父母双亡,有两个妹子。
后头不小心从山上摔了下来,腿摔断了。
瘸腿之后整个人精气神没了,无所事事,刚进门一年的婆娘跑了,后头就找猫逗狗,借钱去城里赌场,也没钱还乡亲们的钱。
村里的小孩会叫他孟老赖。
一切就绪,两人决定直接去找孟瘸子谈。
一个快活不下去的老赖,只要把地租出去,每个月啥不用干就能拿几贯钱,沈檀姝想不出他不租的理由。
倒是有可能会跟她们抬价。
没关系,合适的话,可以加。
面前的屋子同村里的房子差不多,甚至比其他人的大很多。
门甚至都没锁上,还缺了几个角,不结实。
上了锁,三岁小孩也能撞开。
两人礼节性地叩了叩门。
老汉身上满是补丁衣裳,拖着左腿,头发凌乱脏污,还沾上某些可疑的黑块。
斜着眼,闪着精光,打量着两人。
沈檀姝当下就忍不住挥了挥鼻子前方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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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臭了。
孟瘸子满口黄牙,有的甚至发黑有了缺口。
油光满面,脸上有几颗黑痣,痣上长着几根黑毛,整个人比沈檀姝村头的野狗还脏......
沈檀姝实在受不了,再盯着那些泛着油光的黑痣她就疯了,后退让春苗打头阵。
孟瘸子舔了舔唇角,在春苗的瞪眼下收回贪婪地目光:“哟,这是谁啊?找我啥事?”
吊儿郎当:“要进来不?”
两人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但东西乱摆,乱七八糟,没有下脚的狄地方。
春苗不想进去了,就站在门口:“行了,就在这说。”
“山脚下的那块地是你的?”
“反正你也不种地,我们想租下来。”
春苗公事公办,冷着脸说道:“至于价钱,就按照城里两间屋子的价钱——一个月四贯钱。”
其实她们已经给得够多了。
一家三口一个月吃喝拉撒,在买几件衣裳,也就三贯钱。
孟瘸子精明的目光扫过两人,他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我不租。”
“多少钱都不租。”
沈檀姝急了跳了出来:“为啥?你又不种田,不下地,放着地浪费也没钱。”
“给你一个月四贯银子还不成?”
沈檀姝下意识认为这人想敲诈,抬高价钱。
春苗也是这么想的:“你自个想想,你去种那片地,一年有二两银子吗?”
“一个月四贯钱都不要?够你一个人吃穿了。”
“非不愿意自己拿钱,又要跑到两个姐姐家里打秋风?”
春苗斜眼看他:“没被轰出来过?”
孟瘸子被戳到痛楚,大声嚷着:“两个小贱蹄子懂啥?给我把嘴闭上,不然把你们轰出门!”
两人对视一眼,沈檀姝神色挣扎。
本来很确定能拿下来,没想到这人非不租,她舍不得这块地。
两人没走。
“那你说说,你要多少钱才租。”
孟瘸子邪笑,带着色欲的目光扫过两人,被沈檀姝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流连到春苗身上。
黑褐色的指甲指着春苗。
“你留下给我当婆娘。”
“嫁过来之后,这块地你想怎么用这么用。”
沈檀姝冷笑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中邪了是吧,不要脸的老色批!”
骂完就拎起底下的粗木棍,两手握着,蓄力抡向孟瘸子。
敲了两棍,被打倒的人在地上哀嚎出声,中气十足喊救命。
“抢地了,救命!”
“没天理了,不租地就要打人!来人啊!”
周围的邻居围了过来,撞见这一幕,忙为孟瘸子声讨''横行霸道''的外村人。
在混乱之中,春苗把打红眼的沈檀姝硬生生从人群中拉扯走。
两人跑到回沈家村的路上才松了口气。
天色暗了下来,风大了很多,天边乌云低垂,云层被闪电照亮。
快下雨了。
春苗皱起眉头:“我说你干啥?抡着棍子就往前冲,还好是一个瘸子,要是身强力壮的汉子,你要咋整?!”
“好好说话不成吗?”
沈檀姝还在气头上:“那瘸子嘴里满嘴喷粪,我恨不得拔了他的舌头,能好好说什么?”
春苗:“他又不是让你嫁?不知道你急什么?”
沈檀姝不解:“他让你嫁给他!那是侮辱人,他几岁了?你几岁?”
“老不死的,老色批!打雷下雨怎么没劈死他!”
春苗顿住,干巴巴开口:“......那地怎么办?”
说到这个沈檀姝就泄了气,肩膀猛地耷拉下来:“先别急......等几天看看。”
她想想有啥办法。
19. 租地(二)
两人在沈家村村口分开。
沈檀姝回到家里,郁气难平,气鼓鼓地坐在厨房门槛旁的小椅子上。
里头做饭的刘三花瞥见她开口:“回来了?别愣着,过来给我烧火。”
“今天我们娘俩吃红烧肉。”
沈檀姝长长舒了口气平稳情绪,勉强笑笑:“......肯定很好吃。”
刘三花一听就知道她在敷衍人:“咋了?”
沈檀姝把柴火塞进去,熊熊火焰瞬间燃了起来。
她被热浪烫到脸,连忙退开。
刘三花急了,尽量稳住情绪:“你这孩子,有啥事就跟我谁呗,跟你娘遮掩什么?”
“是那个春苗?你俩又吵嘴打架了?”
“你也不想想,你打得过她?人家手劲那么大——”
沈檀姝知道她是一个急性子,不说出一个理由,今天就别想好好吃饭了。
“娘!没有,你别乱想!”
沈檀姝对上她的探究的视线急中生智:“我跟春苗乱晃,在......”
她故作思考:“孟家村?在我们村附近,遇上一个老色批!”
“瘸着腿,老是看我俩。”
刘三花皱眉:“谁?孟村......瘸子,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孟瘸子?瘸腿,脸上有黑痣?”
沈檀姝看她的反应眼睛一亮,点头:“嗯......娘?你认识他?”
刘三花把刀砰的一声放在案台上,摘下围裙,气冲冲要作势出门找人算账。
沈檀姝慌忙拦住她。
“娘娘娘,没事,他就是嘴贱,我们骂回去了!”
“我饿了,娘~”
沈檀姝像小时候一样和刘三花撒娇,只不过不再是抱大腿,而是挽手臂,轻轻地摇。
“真的没被欺负?”
沈檀姝摇头。
被刘三花揉揉头之后,母女继续做饭。
沈檀姝尝试着问她:“娘,你咋认识他啊?你跟我说说呗。”
刘三花回忆了一下:“他之前成婚,他婆娘是你奶奶那边的远房亲戚......从孟村回来之后,和你奶还有点来往?”
“......我刚嫁过来之后还抱过那个女娃娃。”
沈檀姝眼睛亮了亮。
“他还有孩子?”
刘三花有些惋惜的摇头:“好好的一个家......”
-
沈檀姝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往孟瘸子家里赶。
她转头:“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块地就在山脚下。”
刚改回孟姓的素节有些忐忑:“你说,他会同意吗?”
孟素节是孟瘸子的女儿,自从孟瘸子摔断腿后性情大变,对妻女脾气很不好,后面素节娘带着她改嫁了。
之后她跟着她娘姓,现在为了找孟瘸子拿嫁妆,临时改回了孟姓。
沈檀姝回头,双手摸着她的手臂安抚:“你娘不是说了?那块地有一部分是她的嫁妆。”
素节的几个表哥也适时开口:“妹,担心啥?我们跟着你过去,他还敢不把这块给你当嫁妆?”
“当时他打姑姑,我们王家没卸了他另一腿都算好了?”
“谅他也不敢吞了姑姑的嫁妆!”
沈檀姝向着素节点头:“你是他女儿,你出嫁你怎么着都能问他要嫁妆的。”
素节是孟瘸子唯一的孩子,大周朝法律明文规定,未出嫁的独女有完全的优先的继承权。
就算孟瘸子不同意,素节就是告到官府她也占理。
毕竟那块地里也有她娘的嫁妆。
几人看了看,素节推开门,带着几个表兄进去。
沈檀姝跟在身后。
奇的是,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但屋子门窗紧闭。
几人面面相觑。
“孟瘸子!”
“在家吗?”
里屋传出一点动静。
“谁啊?”
孟瘸子手里拿着有装着米酒的缺口海碗,衣衫凌乱,摇摇晃晃。
脸色通红,酒气熏天。
结结巴巴道:“非......非得今天过......过来,坏了你爷爷我的好事。”
另一只手上,漫不经心晃着一个素净的绸带,像是平常妇人的发带。
沈檀姝皱着眉头,看发带的样式之后瞳孔放大,几乎是瞬间就从身后窜了上去。
“你个老色批!”
整个人飞快撞了上去,连人带门一起撞开。
随手抄起一个家伙就往孟瘸子身上抡。
一个女人听到动静之后从屋里窜了出来,把缠斗的两人拉开,是春苗。
孟瘸子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抬起手想还手,被冲过来的春苗踹了一脚,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
“两个贱人!臭婊子!”
“这副样子还想租地?!”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了,要么这个婆娘给我生个儿子,儿子出生我再给地,要么你们俩一起伺候我!”
沈檀姝便被往后拉,边咒骂:“你个老色批,这么会做梦,干脆躺土里做梦吧!”
素节窜了进来,听到孟瘸子的话,立马来了火气:“你还想要儿子?!”
“你配做爹吗?”
素节几个高大壮士的表哥把孟瘸子围了起来......
沈檀姝被春苗拉出门,临出门,她还随手抓了把东西往孟瘸子方向扔!
来到院子里,沈檀姝甩开春苗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
春苗神色平静,头发散开了。
还好,衣物完整。
沈檀姝脊背突然放松下来,蹲下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缓了一会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春苗。
沈檀姝厉声质问:“你不在庄子里好好当你的学徒,为什么来这里!”
“都说了,我在想想,慢慢来,你急什么?”
“上杆子把屎抹身上,你什么怪癖啊?”
春苗低着头不说话。
沈檀姝推了她一把:“你说啊?现在怎么把嘴闭上了?”
“你来的时候怎么不把腿锯掉?”
“你说话啊!”
春苗被她推来推去,眼睛热热酸酸的。
她低下了头,擦了擦脸。
沈檀姝推累了,骂累了,叉着腰扶着墙看春苗。
春苗:“......我想把那块地快点租下来,我们才好往下行事。”
“其实......我无所谓的。”
说着说着,她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本来我就不想待在那个家里了。”
“他们会打人,会找一个给最多聘礼的男人,把我卖了。”
“既然都是卖,我想拿到我想要的。”
春苗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眼前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了。
但是视线里的沈檀姝越来越清晰,她看清楚她的每一个表情,甚至能知道她的睫毛颤动的弧度.....
她抹掉眼泪,倔强开口:“我想挣钱。”
“想把店赶紧开起来。”
沈檀姝别过头,把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的眼泪抹掉。
声音哽咽:“春苗,我们不着急的。”
“以后......以后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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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躺在银子堆里数钱。
“我保证。”
她仰头看着春苗:“你也保证,不要往自己身上抹屎——”
还没说完,她就被春苗轻轻推了一把。
“你……你嘴巴注意些……别老是屎尿屁,不好听。”
“啊!救命!儿啊,你让他们走开……”中气十足的喊叫从屋子里传出来
院子里各种东西乱堆着,突然窜出一只肥硕的老鼠。
沈檀姝捂着鼻子,拉着春苗赶紧出来。
在门口蹲了好一会,素节他们出来了。
想要租地,需要拿着所有人拿着地契和租地人一起去最近的地方官府进行核验。
所有租金,租的时长等等信息都要在签订的租赁文书里写清楚。
两人在官府当场签订,一式三份。
素节一出来,沈檀姝就迎了上去。
“拿到地契了?”
沈檀姝重申:“我们说好的,这块地你要租给我。”
素节费劲心思终于拿到她的嫁妆,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闻言点头:“这块地离我婆家远得很,我平常也不能过来管这块地,肯定是要租出去的。”
“你不用担心。”
素节顿了顿:“你说的是一个月四贯钱?没说笑吧。”
沈檀姝其实有些肉疼,但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收回的道理。
“一个月四贯钱,全部都给到你手里,你想给你爹多少就给多少。”
素节被她看出心思有些尴尬:“他也是我亲爹,就我一个孩子,还是要给他养老的。”
“他也把这块地给我当成嫁妆不是?”
没人回答她,场面很安静。
沈檀姝打破平静问道:“那现在我们直接去官府画押。”
素节收敛了神色:“沈娘子。”
“我这次想直接要两三年的租金。”
沈檀姝瞪大双眼:“啊?”
素节有些娇羞:“我再过十几天就成婚了,家里陪嫁的银子不够,想装成一盘好看些,让我带过婆家去。”
沈檀姝眉头紧皱,一个月四贯钱,一年就差不多五两银子,两年就是十两,她们手头上没这么多钱。
她扶额,有些烦躁:“先给一年的可以吗?五两银子。”
素节遗憾摇头:“十两银子加上家里给的就很合适。”
估计是看出来她们两个的艰难:“要不,就算了,我看看能不能把这块地卖掉,凑银子。”
“你们需要的话,去跟卖家重新租?”
沉默许久的春苗开口:“行,先给你两年的租金,十两银子。”
“过几天,到时候一道去官府公证。”
素节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沈檀姝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在租约中要写清楚。”
“这块地只能优先给我们租,以后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涨价,也不能毁约。”
素节思索了一会,点头答应了。
沈檀姝愁眉苦脸回到家,把荷包翻出来,数了又数,加上春苗之前给的,满打满算只有五两银子。
还有五两怎么办。
她都有点想去借印子钱了。
沈檀姝趁着理智还清醒,轻轻地给自己扇了两巴掌。
一分钱难倒沈檀姝。
她把自己小时候的零花钱翻了出来,卖掉了之前捡到的一只银钗子,死缠烂打问娘要了一点零花钱。
还去了爷奶家打秋风。
零零散散又拿到了二两银子。
还有三两,沈檀姝犹豫到底要不要跟刘三花坦白。
-
20. 筹银子(一)
事情被春苗解决了。
在某一天清晨,春苗顶着红肿的脸蛋跑了过来。
她跑进沈檀姝的屋子,把怀里的银子铜板倒了出来:“数数这些够不够。”
沈檀姝伸手想摸摸她的脸,被春苗避开了。
“先数钱。”
一枚一枚铜钱被数清楚。
一共三两银子又四贯钱。
够了。
沈檀姝把十两银子用纸包好,又包进一块布里,小心翼翼放到盒子里。
她抬头:“你哪来的钱?”
春苗愣愣坐下:“……我把我前几年的工钱拿回来了一部分。”声音低低的,好似也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檀姝:“你真厉害。”
春苗有些不自在:“我还以为不够呢?如果不够,我就去找庄子里的嬷嬷,让她把后面的工钱拿给我。”
沈檀姝眸子里闪过羞愧:“......春苗,你真厉害。”
春苗顶着恐惧把自己的工钱抢了回来,勇敢地开始反抗,而她甚至不敢告诉她娘。
沈檀姝手轻轻地摸上她的脸。
“我找药给你敷敷脸。”
沈檀姝给她煮了一个鸡蛋,拿着剥了壳的鸡蛋请轻轻滚她的脸蛋。
春苗两只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沈檀姝,像是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心疼的间隙里,压力与焦虑一起排山倒海般扑向沈檀姝。
租地的钱解决了,那饮水系统,搭建房子的钱呢?
还有引水排水房屋的设计......
夜里的书房灯火不灭,刘三花皱着眉敲门:“沈檀姝!都多晚了?你要干啥?”
刘三花直接把扯着她的胳膊往卧房拽,顺手还把蜡烛吹灭了。
“你这几天做什么?白天不着家,晚上不睡觉。”
“觉得买蜡烛没几个钱?天天让你这么用,家里钱早完了。”
沈檀姝叹了口气,急急忙忙把图纸收拾好,胡乱嚷着:“别扯,娘!”
”现在就去睡。”
-
今年的雪很大,年节夜里簌簌落雪。
一大早,大地便披上一件厚厚的雪衣。
这个年,刘三花很不满。
沈檀姝一天天的都呆在家里,连带她去做件新衣裳都慢慢吞吞,不情不愿的。
最后只在出门拜年的时候穿了一天,白瞎了她的花的银子。
她现在看沈檀姝哪哪都不顺眼。
沈檀姝刚把馒头掰了一点塞进嘴里,莫名被她瞪了几眼,咽下嘴里的东西道:“娘,怎么了?”
刘三花看着她,面色一变,突然想到今天她跟别人说好了。
“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沈檀姝喝了一口茶,面上平静,心里疯狂回忆,最后结果是脑袋空空。
她虚张声势:“嗯。”
刘三花:“那就今天吧,你李婶说你青河哥今天不忙。”
沈檀姝绷不住了:“啊?这关青河哥啥事?”
李青河小名李二蛋,是李明翠的弟弟,也是她小时候的玩伴,她们的娘李婶和刘三花关系不错。
刘三花叉着腰,数落她:“你忘了是吧?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也是一个大姑娘了,一天到晚也不为自己想着?”
沈檀姝哑口无言,听着她的数落,半晌才道:“到底啥事?”
刘三花道:“你今年十七了,该议亲了。”
和女儿面对面这种事,她有些不自在也有些惆怅:“娘觉得,青河就很好。”
“两家知根知底的,嫁人之后想回家就几步路。”
“青河一表人才,现在去走镖也很有出息,娘听你李婶说,赚的银子不少......”
沈檀姝低头喝了口粥:“......我不去。”
"着急什么?"
刘三花炸了,“啪”的一声放下筷子:“你为啥不去?你今年十七了,你以为你还小吗?”
沈檀姝皱着眉,想到要成婚就感觉到怪异。
“不想去。”
她望向刘三花,有些撒娇:“娘,我就不能不成婚吗?”
刘三花眉头紧锁,像是听到什么奇怪东西:“女子怎么能不成婚?年纪到了,家里长辈就等着媒人上门了。”
“到了年纪就嫁人,过日子,要娃娃......”
沈檀姝才不管这些:“反正我不急。”
刘三花拉下脸,神色严肃:“今日我同你李婶说好了,你今天非去不可。”
“我还让你先见见,没自己做主帮你定下来,这还不好?”
其余的姑娘家不都是听着父母的话就嫁过去了,刘三花还想先让两人接触接触,不行再换人,行的话让男方请媒人上门。
刘三花自认为她是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疼惜女儿的娘了。
两人相处久了,沈檀姝不吃她这一套。
她暗自思忖,怎么让刘三花打消把她嫁出去的念头。
“......娘,你要学人家卖女儿是吧?想要男方给的聘礼?”
果然,刘三花立马站了起来,急冲冲又带着委屈地反驳:“好你个白眼狼,在你爹死后,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
“现在十七了,开始操心你的婚事,你说我卖女儿?”
“老天奶的,我怎么养出这样的白眼狼。”
沈檀姝:“......那你别急嘛。”
刘三花眼眶发红,显然是气急了。
“不急不急?你今年几岁了?十八岁还没定下就要被那群嘴碎的说成老姑娘了......”
“谁要拿你那个聘礼?”
说着说着更委屈,坐下来擦眼泪:“谁不知道女孩娇贵,要多备着嫁妆傍身。”
“这些年你爹留下来的,我赚的钱.....还不是给你准备亲事,给你攒嫁妆?!”
“聘礼也不会留,全给你。”
“也就你这个没良心的,还说你娘卖女儿!”
沈檀姝起来安慰刘三花,讨好地赔罪:“好好好,是我错了,我发誓,以后绝不这么说了。”
她边给刘三花顺气,边装作不经意问道:“娘,那你准备给我多少嫁妆啊?”
“会给银子嘛?”
超绝不经意提到素节:“那个奶的远方亲戚,叫素节,她娘给她了一盘银子呢,说这样面上好看。”
“孟瘸子是她爹,也给了一块地。”
刘三花:“怎么能没有银子?现在哪家嫁姑娘不送银子?”
她狠狠戳了戳沈檀姝的额头:“你这个讲究的,不给你点银子傍身,碰到个看不惯你的婆家,看你以后怎么过日子?”
沈檀姝期待:“那多少啊?”
“加上你爹留下的,给你八十两,凑了吉利数。”
“还有被子,首饰,手镯......这些都有。”
沈檀姝已经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只有银光闪闪的八十两。
她要变富婆了。
拿到八十两,直接找人开工,雇个二三十人,十天就直接搞定......
沈檀姝贼兮兮问道:“那......李婶家里能给多少聘礼?”
刘三花转头眯着眼看着自家鬼精灵的女儿:“......你想什么坏主意?”
沈檀姝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娘,你说呗。”
“三十两,再给你买首饰......可能青河也会出些?”
“听你李婶说,明翠成婚的时候,青河自个掏了二十两给她陪嫁。”
“估摸着,他兜里是有银子的。”
刘三花想了想:“......他走镖,能赚银子,你嫁给他,委屈不了。”
沈檀姝哪里还听得进去?
心思早飘到那些个冰冷的数字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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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一百两,应该够了吧。
“娘,我去!”
-
沈檀姝出门前被刘三花压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一个银簪被刘三花小心插到发髻里。
穿上一件颜色鲜亮的袄子,头发绾了起来,戴上耳环。
沈檀姝看见刘三花手里的脂粉抗拒地摇头:“就这样吧。”
刘三花扶着她的肩膀,两人一起看向镜子。
“我女儿天生丽质,怎么都好看。”
虽说没到肤如凝脂的底地步,但面皮白里透红,再加上流畅的五官,真真是乡里最好看的姑娘。
沈檀姝骄傲抬头:“那肯定。”
手上不自在地拎着一张帕子,她在树底下等李青河。
两人小时候是玩伴,但大了之后,李青河出去找活干,跟着开始跟着镖局走镖,走南闯北,整个人变得成熟稳重,两人碰面的时候只是简单的打个招呼。
沈檀姝来回踩着脚下的雪,听着雪被压实的声音,心里忐忑。
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聊些什么呢?
“小姝。”
沈檀姝连忙转身,不自在地挥了挥手:“青河哥。”
李青河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成熟稳重。
即使隔着厚厚的衣裳,也能看出他壮实的身板。
因为在外风吹日晒,皮肤呈现出较深的小麦色。
漆黑粗粝的眉毛有些杂乱,五官硬朗,英气十足,算是端正的帅哥。
两人沉默一会。
沈檀姝笑笑,把手放到口袋捂暖:“我们随便转转?”
李青河:“好。”
沈檀姝尽力提出话题:“这次青河哥是从哪里回来的?”
他走南闯北,说实话,沈檀姝是羡慕的。
“从南边赶回来的。”
沈檀姝眼睛亮晶晶的:“那边也下雪吗?有什么新奇玩意吗?天气热吗?”
李青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几句,之后便安静下来。
人大了之后越发沉默寡言?沈檀姝不清楚,反正她身边的人不是。
两人走到表面有些冰块的河边。
沈檀姝不禁赞叹:“真有意思......”
她穿越之前也爱旅游,很好奇这另一个时空的南方有什么不同。
“那青河哥见过大漠吗?我之前在书里看到过......”
李青河:“自然见过,走南闯北,什么地方都要去。”
“除了景致,还有那边的舞娘......风姿绰约,腰肢纤纤......”
话毕他调笑几声。
沈檀姝敏感地抬眸,直视李青河的眼睛。
偷偷藏不住的梗又能用上了,男人上下几千年都不带变的。
她捕捉到他眼底的慌乱。
李青河反应过来,立马止住话头,说起其他的。
“你只在书里见过?书里的......短浅。”
沈檀姝:“......没这个机会走一趟,只能在书上看看别人写的。”
聊了一会,两人都有些放松下来。
他干巴巴点头:“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
沈檀姝皱起眉头,她听着不太高兴。
她转移话题:“青河哥最近见过翠翠姐吗?她最近如何了?身子可好?”
“她无事。”
沈檀姝想了想:“那上次她回去之后,婆母有没有为难她。”
李青河:“年节时和娘去看阿姐,她怀着孕,很辛苦。”
他皱着眉:“她婆母也算事出有因。”
语气冷淡:“阿姐也是当母亲的人了,还如此任性,实在不该。”
李青河面色犹豫,略微不满开口:“小姝,你也不该同她胡闹。”
“村里人穷讲究什么......”
21. 筹银子(二)
沈檀姝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垂着头半阖上眼皮。
她怕她直接瞪人。
李青河注意到她的沉默,往四周看了看:“......走南闯北的,不讲究那么多。”
沈檀姝:“嗯,是这样的。”
两人又走了一段,没有沈檀姝的开口,安静了很多。
最后两人分开,各回各家。
到家之后,刘三花问她什么感觉,沈檀姝简单地说了一些,见刘三花没什么反应,心里没底,开始支支吾吾。
刘三花把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当成了羞涩。
喜滋滋地做饭,边哼歌边想着婚事该怎么办。
沈檀姝沉默。
这一次和李青河的相处很不自在,比小时候还不自在。
他......太男人了。
她不太喜欢。
但其实也就一小点观念上的冲突,好像和银子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
李青河每年都去走镖,在家待的时间并不长。
-
沈檀姝戴着帽子,披着厚厚的披风从爷奶家回家。
她本来在书房里研究排水管道的设计,刘三花出门没带她。
家里刚静下来没多久,有人敲门,她还没来得及去开门,他奶就推门进了书房。
沈檀姝被悄无声息冒出来的王翠湖吓了一跳。
是叫她去吃饭的。
刘三花孤儿寡母和沈家这几年关系有些好转。
估计是看刘三花没带着沈桥唯一的血脉改嫁,对她多了一点好脸色。
二老想念小儿子,对他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经常叫沈檀姝过去吃饭。
老给她塞银子,塞糖......
久而久之,沈檀姝习惯了,顺从地被王翠湖拉起来,去沈家吃饭。
她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听二老和其他伯母的唠叨。
吃完饭就匆匆赶回来,想进书房改改图纸。
一推门,发现刘三花回来了。
她打了一个招呼:“娘。”
刘三花拦住她的路,瞪了她一眼:“你李婶过来了,去打个招呼。”
沈檀姝往正院看了看,李婶笑着看向她。
她被刘三花推着坐到了李婶身边。
李婶笑得眉眼弯弯:“小姝啊?吃饭了吗?”
“有些瘦了。”
她双手搭在沈檀姝肩膀上,拍了拍,往下滑,双手轻轻摸着她的手臂,在关心沈檀姝的身体。
“要多吃些,太瘦不好,家里的粮食够的。”
李婶笑眯眯地望向她,是真情实意的关切。
沈檀姝点点头:“李婶,你也要多吃些。”
李婶笑得更欢了,转头跟刘三花说:“闺女真懂事,会照顾人了,真让人羡慕。”
刘三花端过来茶水和瓜子:“羡慕什么?你没有吗?”
“我很快就有了。”
沈檀姝夹在中间干笑。
“呐,檀姝,我这里有个银镯子。”
“是青河他奶奶传下来的。”
李婶拉过沈檀姝的手,想把镯子套到她手腕上:“今个李婶就送给你了。”
沈檀姝瞪大眼睛,手里比脑子反应快,立马抽开了。
她摆手婉拒:“这怎么好意思拿?”
“李婶,算了,你拿回去吧。”
李婶把用红纸包的镯子塞进沈檀姝手上:“别跟我客套,快收下。”
沈檀姝猛摇头,浑身上下都很抗拒,扭头无助地望向刘三花。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一脸苦相。
刘三花愣了愣,还是自己把镯子接了过来。
“那这样,我先帮她保管着,以后再戴上。”
“用不着那么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婶笑着点头,又跟沈檀姝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
沈檀姝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李婶刚刚在跟她说李家亲戚的事情。
还说要带她去认人。
沈檀姝不是傻子,这不就是婆婆看儿媳妇吗?
她揉了揉脑袋,莫名烦躁。
连图纸都不想看了。
她把手放下,勉强去翻了翻书。
手上油腻腻的,沈檀姝直接把书本阖上。
这段时间,她又一段时间没洗头了。
沈檀姝趁着刘三花出门,跑到人少的庄子里,痛痛快快泡了一次澡。
泡到最后,她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李青河的脸。
他在说:“小姝,你是当娘的人,穷讲究什么......”
沈檀姝被吓清醒了。
穿上衣服匆匆回了家。
-
上元灯节,十里八乡都很热闹。
不少人都在晚上去看灯,逛庙会。
沈檀姝自己拿着柚子做了一盏灯,打算去找萧樾。
他过完节回来住几天,之后就回去了。
这几日刘三花母女住在庄子上,那些侍女小厮都有家里,守在庄子的人变成了一家人都在附近的人。
听到刘三花的话,沈檀姝停下兴冲冲的脚步。
“啊?非要去吗?”
刘三花:“和青河一起去逛逛呗,多相处一些。”
“娘,下次再去?我今天有点事。”
刘三花遗憾摇头:“不行,青河在家里等你了。”
沈檀姝放下灯笼,恼怒问:“那你为什么要跳过我答应?”
刘三花:“......谁知道你今天有事?”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去找别人玩?孰轻孰重你不知道?”
沈檀姝长舒一口气,“行,我去,行了吧!”
萧樾的寝居灯火通明,案台上摆着很多新奇精致的玩意。
长指细细擦过,萧樾握着两个陶瓷娃娃,眸光和煦柔和。
不多时,他抬起头望向外头。
眼睛发酸也没看到他期待的人。
萧樾叫来小厮:“今日阿姝在庄子里?”
小厮连连保证:“今晨在厨房见到沈姑娘了,她和刘婶这几天都在。”
萧樾垂下头,漫不经心吩咐:“你去把她请过来。”
不多时,小厮过来回话:“郎君,沈姑娘去逛镇上的庙会。”
他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说,被萧樾扫了一眼,他战战兢兢开口道:“......额,听说,沈姑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
“同住一个院子的人嚼舌根......说是,沈姑娘快定下了,今夜就是跟未来夫婿出去。”
室内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萧樾错愕,平静的面具出现裂缝……
半晌,他终于回过神来,起身去更衣,一如既往的温柔开口:“是吗?备马车,我也去庙会上凑凑热闹。”
小厮顾着外头风大,但见着郎君的面色,默默低头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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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沈檀姝和李青河漫步在镇上的街道上。
周围小摊上摆着各色的花灯。
“小姝,那有个虎头灯,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有个虎头帽吗?”
李青河一改沉默寡言说起幼时两人之间的趣事。
沈檀姝摇摇头,她不记得了。
李青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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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不知所错:“今年你还没有灯,我去把虎头灯买下送你。”
沈檀姝恹恹地,闻言道谢:“多谢青河哥。”
她静静在灯下站着等他。
突然,一个壮实的小孩撞了过来,把沈檀姝撞得踉跄两步。
沈檀姝惊呼一声,勉强稳下脚步,拉住捂着头喊痛的小男孩。
往人流的方向看了看,没见回头的人。
她半蹲着问孩子:“小朋友,你爹娘呢?”
“好了,吹吹就不痛了,不哭了。”
小孩抽泣着放下手,睁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沈檀姝。
“爹娘?找不见了,呜呜呜......"
说着又哭了起来。
沈檀姝大概明白,小孩从父母身边溜走了,找不到父母了。
在这看着他,等等有没有人回来找。
小孩穿着红色的衣裳,白白嫩嫩的,很壮实,大概七八岁。
脸蛋圆圆的,看着很可爱。
但沈檀姝不太想碰他脸,他脸上糊了鼻涕。
她站起身来摸他的头,把人带到树下。
李青河提着灯走了过来,看到小孩有些疑惑。
沈檀姝:“小孩走丢了,在这等等看看他爹娘回不回来找。”
哭声变小了,孩子被灯笼吸引。
李青河拿着灯笼哄着小孩,可能是有缘,两人很快熟络起来。
沈檀姝漫无目的地想:青河哥很喜欢小孩。
不知一大一小说到什么,小孩手指指着沈檀姝问里李青河:“这是你婆娘吗?”
李青河脸颊红了,暗戳戳瞥了沈檀姝一眼。
她就站在灯火之下,端庄温婉。
他耳根也泛起了红。
小孩继续道:“长得真好看,我以后也要娶这么好看的婆娘给我生漂亮孩子。”
他眨巴眼睛,天真无邪。
“你真厉害,能娶到这么美的婆娘。”
“我以后能像你一样吗?”
李青河被他逗得开心,把小孩抱了起来:“像我一样?那你得先长大,不许再哭着喊着赖在婆娘身边!”
“去当官,当兵,走镖,做手艺人,功成名就。”
“挣银子,攒好聘礼就能娶一个好婆娘,媳妇孩子热炕头。”
小孩子:“真的吗?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吃饭。”
两人其乐融融,宛如父子。
隔着不到一米的沈檀姝同他们天差地别,面上的神色从柔和松弛到僵硬冷淡。
婆娘?
她听着就像是一件所有男人都在梦想拥有的漂亮物件。
是要努力奋斗,向上拼搏才能拥有的礼物。
孩子的爹娘哭天喊地回来找人,他娘抱着他不撒手,哭得好不伤心,怀里的孩子却挣脱温暖的怀抱。
喊着:“我要自己走,我才不跟婆娘一样哭哭啼啼,我是男子汉。”
沈檀姝讽刺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
孩子走了,李青河走过来温声道歉:“我把虎头灯送给他了,小姝还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个。”
捂在兜里的手冰凉凉的,沈檀姝找回自己的声音,摇摇头:“不用了。”
“青河哥,我们往前头逛逛吧。”
“......你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李青河觑着她的脸色轻声问。
沈檀姝摇摇头,冷淡地看着他。
李青河讪讪地收回目光。
两人隔着很远不紧不慢走着。
沈檀姝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春苗,这一百两她筹不到了。
这个朝代的官府有没有贷款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