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被男鬼缠上怎么办GB》
1. 第 1 章 闺秀剑
刀剑碰撞的轻响,骤然刺破了宁静的夜色。
屋顶上,二人快剑乱刀,缠斗得不相上下。
邹鸣沁的每一招都直击对方要害,可惜皆被他闪身躲过。
但她还是逐渐占了上风——邹鸣沁很清楚,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她必须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僵持。
正当此时,对方抓住了她似乎走神的这一瞬间,手中剑直直挑向她的脸。
邹鸣沁微微后倾,转而抬起左臂,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将剑捅进了对方的左肩——
“喝啊!”
剑锋堪堪刮过脸颊,刺破了她的面纱。
她心下知晓,对方这一剑不可能再有余力。
于是,不仅丝毫不避,而且再度用力一转手腕,让自己的剑更深地旋进了那人体内。
“呃!”对方明显吃痛。
邹鸣沁要的是活捉,方才转手腕,也正是为了让剑能更深地卡在此人体内,好让他无法轻易逃脱。
然而,正当她要乘胜追击时,对方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什么。
一阵浓且呛人的白烟蔓延开来。
邹鸣沁被熏得不得不闭眼,心下自知不妙,下意识抓紧了剑柄。
却还是感觉到,对方用尽全力地将身一扯,挣脱开来。
她心知,一旦让此人逃跑,再要找就难了,于是全力向前一刺。
对方的剑挡住了她,擦出“叮咣”一声脆响——
不知是不是烟雾导致了幻觉,邹鸣沁竟觉得,那声响不止是在她的耳边,还在她脑中同时敲了一下。
烟雾好一会儿才散去,邹鸣沁忍着双眼的干涩疼痛,四下找了找那人的踪迹。
除去最初几步留下了一些血迹之外,后面再无可追的踪迹。
以防被敌人设局,加上她也不确定那阵烟雾是否有毒。
邹鸣沁细想片刻,还是围上了兜帽,重新隐入黑夜。
.
.
她从开着的窗口跳进房间里,立即关紧了门窗,而后将身上沾了血的斗篷和轻甲摘下。
面纱被勾破,露出邹鸣沁的下半张脸来。
烛光下,脱去伪装的人,有着一副雪白端正的面容。
单看外表,一点不像方才身手敏捷的剑客,而全然是位弱柳扶风的闺秀。
——当然,邹鸣沁也确实是位“闺秀”。
邹鸣沁是当朝上一任丞相邹伦的独女,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过,她爹早早死于一场大病,自己唯一的兄长也早早夭折。
不得已,母亲楚嫦只好变卖府宅、遣散家仆,带着邹鸣沁搬到了她从前买下的一栋小院里。
楚嫦心里门儿清,知道那些名声、架势都是虚的,只有自己与邹鸣沁此后的日子是真的。
她虽出身显贵,却也为生活学会了织布。至于此前存下的钱,都分毫不吝地砸到了邹鸣沁身上。
是以原本是个病秧子的邹鸣沁,不仅强健了体魄,练成一身武艺,而且也没落下该读的诗书。
至于她刚刚为何要与一位不知名的剑客缠斗……这就要从两年前,邹鸣沁投入晴瞬公主门下说起了。
晴瞬公主由梅妃所生,自幼聪慧。她及笄后,更是得了皇帝特许,临朝参政。
邹鸣沁既是丞相之女,又饱读诗书,心底怎么可能不想着入仕的那一天。
得知晴瞬公主唯鉴贤才,不看性别后,她便投入其门下,秘密做了公主的幕僚。
在外替晴瞬公主行事时,她会戴上面纱,以“铭覃”身份示人。
“今日守宋太傅府,果真有人行刺。虽拦下并重伤,然未能抓捕。”
邹鸣沁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完,等不及墨迹干透,便打开窗吹了个口哨,唤来一只白鸽。
这是她平常用于与晴瞬公主联络的飞鸽。
她把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系着的竹筒里,放走它,而后重新回到书桌前思考。
两年以来,晴瞬待她宛如至交好友,也越来越重用她。
去年晴瞬开始在朝中推行新政,倡办女学、招用女官。
邹鸣沁正是作为她的代理人开办了京中第一家女子学堂,今年春试,她也和学生们一同参与了第一届男女同考。
明早就是放榜之时。
她们很看重这次考试,也知道这个过程中极易有人浑水摸鱼、趁机捣乱。
因此,在考试结束后,邹鸣沁便一直住在这所客栈,负责监视主考官——宋太傅。
既是为了监察宋太傅本人的动作,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要对他下毒手。
果不其然,今夜便有人出手了。
可惜,邹鸣沁最终还是疏忽了一时,不慎放跑了那位刺客。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想到这里,邹鸣沁不免有几分烦闷。
她本是势在必得,故而并不介意把脸露出来。
不料人没抓住,若是那人记住了她的脸,知道她就是邹伦的女儿,指不定日后还会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哈——啊……”
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懒懒的哈欠声。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恻恻的风,桌上烛光一跳,险些熄灭。
邹鸣沁浑身一僵。
没记错的话,她方才放走鸽子后分明关好了门窗,屋子里哪来的风?
而且,此人若能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屋,武功必在她之上。
还是说,此人在她回到屋里之前,就已经在这间房中潜伏着了?
她飞快思考着对策,一边拎剑一边转身。
剑锋所指那一侧,是一个姿态懒散的男人。
不对,等等……那是人吗?
那人身形虚浮、足不触地,浑身上下竟然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他身后的柜子。
烛火映照之下,他没有影子。
“啊……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见她用剑指着自己,那男人干笑了两声,竟缓缓举起双手来。
“我就是困了,打个哈欠……啊哈哈,你瞧这事儿闹得。”
邹鸣沁并不理会他的话。
任是武力再高强的高手,也难以做到这副姿态。
难道,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江湖秘法,障了她的眼?
是人是鬼,刺一剑便知!
她凝眸,举着剑往前用力一送。
只见剑身虚虚穿过了那人的身体,然后随着她的力,实实地钉进了他身后的木柜子里。
“哎哎哎!”他连忙叫了几声,双手一下子举得更高,仿佛真被她刺中了似的。
“你不是人。”邹鸣沁道。
那男人、不,那男鬼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还是说,”邹鸣沁仍然持着剑,话锋一转,“你是刚刚那刺客的同伙,给我施了障眼法?亦或是那阵烟雾的效用?”
男鬼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两拜。
“都不是,大侠您明鉴哪!我只是个孤苦无依、刚穿越过来的倒霉蛋。”
说完,他还小声嘀咕着补了一句。
“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这番无事生非的言论,在邹鸣沁听来相当诡异。
但她一时间也没办法用别的方法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眼见当下这男鬼也不像是要捣乱的样子,就算要捣乱,她的剑都刺不中他,只怕暂且也拿他没办法。
这样一想,邹鸣沁便定了定心。
既然如此,不如先好好盘问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男鬼似乎很怕她那柄剑,往旁边飘了飘,答:“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刚来到这儿。刚刚我的系统说,你是我的攻略对象。我得从鬼开始奋斗起,要么帮你实现愿望,要么攻略你……呃,简而言之,就是让你喜欢我,才能化得人身。”
他话语中提到的好几个词,都是邹鸣沁从未听过的。
她勉强理解了一番他的意思,皱起眉头来。
“你的……嗯,系统?那是什么东西?”
男鬼接着老老实实答:“就是一个存在于我们之上的东西,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它的宿主,得听它的才能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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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为什么它会选中我?”邹鸣沁道。
“我不知道……它也没和我说啊。”
男鬼挠了挠头,又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邹鸣沁这次倒是完全读懂了他的意思:我也没得选的,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这样啊。
“反正你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嗯……你贵姓是邹吧?”
他认认真真地拍了两下胸口。
“邹小姐,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指不定还能帮你呢。”
帮她?
邹鸣沁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方才她也注意到了他所说,如果他能帮她实现愿望,就能化为人身。
但在她的经验里,人们与天道、鬼神做交换,是必须要十足谨慎的。
因为,这看似是一条捷径,可人要付给天道和鬼神的代价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我的愿望不需要你帮我实现,我也不会爱上你。”
邹鸣沁直截了当地坦言道。
“所以,你换个人选吧。”
那男鬼愣了愣,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一说法的可行性。
他闭上眼,皱着眉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嗯……或者说,更像是在吵架。
“呃啊啊啊烦死了……”
没过多久,疑似吵架完毕,男鬼转身锤了两下墙,可惜因为没有实体,愣是没锤出半点声响。
“我的系统说换不了。”他叹了口气,“总之,邹小姐,辛苦你忍耐一下了。”
邹鸣沁:?
“我以后可能要一直这么跟在你身边。”男鬼有点无奈地说道。
邹鸣沁仍然皱眉:“跟在我身边……直到我找你许愿,或者我爱上你为止?”
“啊……大概是这样?”男鬼显然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再叹一口气。
接着,似乎是怕邹鸣沁误会,他又连忙摆摆手,急道,“不过,你不用刻意帮我的!”
邹鸣沁本来想说,自己倒也没有要刻意帮他的想法。
但这么说属实有些伤人,于是她默默咽了下去。
“我现在来到了这儿,无亲无故的,没什么牵挂,说实话也没那么想成人。何况,成人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像现在这样,不用和人社交,不用努力学习工作,虽然有点无聊,但摆烂躺平也还挺爽的。”
“那,我最后再确认一件事。除了我,其它人能看到你、听到你吗?”
如果这只鬼从此要跟在她身边,那么免不了会知道她在做的事情。
邹鸣沁并不希望他的存在会增加自己行动的风险。
男鬼急忙连连摇头:“仅你可见。”
“好。”邹鸣沁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要正式认识的意思了。
“我叫姜折阔。生姜的姜,折断的折,广阔的阔。”男鬼姜折阔自我介绍道。
“好的,姜折阔。”邹鸣沁认真道,“我允许你跟着我,但有几件事。”
“第一,在我做事的时候,不要打扰我;
“第二,不许吓唬我;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不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对我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懂?”
姜折阔也毫不敷衍地点头。
“没问题!我在的时候,你就当我是一团空气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邹鸣沁点了点头,随即走到桌前开始擦剑上的血迹。
她仔细擦完,而后便抱着剑倚靠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整个过程里,全然是如他所说,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
真是令人咋舌的满满执行力啊……
这邹小姐多少得是个ESTJ吧!
姜折阔目瞪口呆,但也没多想。
正好他刚刚就已经困得不行,干脆也跟着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殊不知,邹鸣沁就是这样的性子。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没那么重要的事,而后养精蓄锐,把精力留给更难打的硬仗。
比如……天亮之后,春闱结果的公布。
2. 第 2 章 黄榜疑
寅时三刻,邹鸣沁便睁开了双眼。
昨夜她放走鸽子时,是掐过点的。
按照晴瞬公主平日就寝的习惯,若是路上没出什么意外,这会儿也该有回信了。
邹鸣沁打开窗,外头还是一片漆黑。
她转头,看见桌子上趴着个半透明的姜折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休息了一晚上,自己仍然安全无虞。
要说是毒或障眼法,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居然真的是只如假包换的男鬼。
并且,她还允许了他缠在自己身边,看来一时半会是摆脱不掉了。
“咕咕。”
伴随着扑棱翅膀的声音,是飞鸽回来了。
邹鸣沁走到窗前,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保重安全,隐匿踪迹,暂撤回府。吾已加派暗卫,待卿归。”
晴瞬公主的指令和她预料中区别不大。
邹鸣沁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看到还在睡觉的姜折阔,心中犹豫了一瞬。
她就这么走了,不叫醒他,是不是不太好?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邹鸣沁还是戴好了新的面纱,背上剑走了出去。
算了,他既有所谓系统相助,估计有的是办法找到她。
再者,要是他因此找不到她,对邹鸣沁来说也算好事一桩。
至少省心了很多嘛。
天光微亮时,邹鸣沁回到了当今的邹府。
“娘,我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庭中站着的女人,忙上前叫住了她。
楚嫦转过身,见是邹鸣沁,眉头舒展开来:“臭丫头,舍得回来了?”
不过,她的眉头只舒展了一瞬,又紧紧皱起来。
“你身上血腥气这么重,受伤了?”
楚嫦握紧邹鸣沁的手,连忙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不是我的血,娘亲。”邹鸣沁赶紧拍拍她的肩,表示安慰。
“虽然,那是你我的贵人……可我还是要说,殿下怎么总是为你派遣这样危险的任务?”
楚嫦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做什么,但也清楚邹鸣沁是在为晴瞬公主做事。
“诶诶,此言差矣。”邹鸣沁哄道,“殿下可比我自己还惦记我这条小命呢。娘,您也相信相信我,我行事一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的。”
“知道。”楚嫦叹了口气,不和她计较,“你今日回来,是因为放榜的事吧?”
邹鸣沁点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楚嫦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你若能成功入仕,也算你我母女二人心愿得成。”
.
.
在楚嫦的推掇下,邹鸣沁严格按照礼法,做了最全套的焚香、沐浴,还去祠堂好好拜了拜列祖列宗。
做完这一切,邹鸣沁和楚嫦刚走出祠堂,便见平日伺候楚嫦的丫鬟长锦跑了过来。
“小姐,鸿雁学堂的连恻老师来了,我让她在正厅等您。”
“好,我这就去见。”邹鸣沁朝长锦点点头,又向楚嫦挥了挥手示意。
连恻和她一样,也是晴瞬公主的幕僚。
邹鸣沁是鸿雁学堂的主办人,但平日里并不出面。
连恻的身份则不必像她那样遮遮掩掩,故而她也负责在学堂中教书。
“鸣沁,吉时快到了。殿下已经叫人预备好了房间,我们现下过去,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见到她,连恻站起身来作完一揖,说道。
邹鸣沁点点头,也不再耽误时间,便直接同她出了门。
一些邻居看见了,都祝福道:“邹小姐,祝你高中啊!”
她笑着停下脚步,端庄地行了个回礼:“谢谢您。”
她参加科举的事,周围这些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
邹鸣沁表面上也的确是鸿雁学堂的首批学生之一,故而此时看见她与连恻一同出行,无人见怪。
一路到了晴瞬公主为她们准备的房间,邹鸣沁走进去,还看见了好几名女学生。
“老师!”她们朝连恻问过好,又亲昵地围住了邹鸣沁。
“邹鸣沁,你上次生病之后,好久都没来学堂了!怎么也来看榜?病终于好啦?”
邹鸣沁捂嘴笑着:“我也考了试啊,凭什么不能来?”
“说起来,我可真是紧张。”其中一名叫霍慈的女学生道,“我们写的东西,真能比过那些读了十年书的男书生么?”
其她人纷纷道:“算了,比不过就再说嘛!明年、后年,又不是没得考了。”
“要我说,为何非要男女同考呢?若是能男女分开考,分开录取,岂不更好?”霍慈道。
邹鸣沁却摇了摇头。
“此前惟有男子才能读书、考试、做官,若女子也要进入这官场,就必须要与他们同考。否则,便永远没有证明我们考得过他们的机会,也就自然证明不了我们一样能读好书、考好试、做好官。”
“是的。若是连这点都证明不了,就算能够分开考试、分开录取,只怕女官们分配到的职务,也是完全无法与男官们相比的。”
连恻接话道。
“换而言之,他们能做实事,我们挣得头破血流,也只能担个虚职。”
她的话说完,外头忽然隐隐约约响起了鸣锣的声响。
“礼部的仪仗到了!”邹鸣沁道。
果然,那锣鼓声由远及近,礼部官员走在前方,率领着一众人员,带着黄榜走来,阵仗很是隆重。
屋里的姑娘们一时间忘记了方才讨论的话题,注意力都聚焦到了黄榜上。
她们围在窗边,静静盯着朝这边走来的仪仗队伍,心里却还在催促,恨不能让他们再快一点。
楼下,张贴黄榜处的周围,已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当礼部官员们走近时,众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领头的几位官员打开手中巨大的黄榜,站上高处,将它张挂到墙上。
晴瞬公主为她们找的房间位置很好,不仅免去了在榜下人挤人的麻烦,而且,从这扇窗,正好能看见黄榜,却又不至于被提前搭建、用于防雨防风的“龙棚”挡住视线。
但是……
“咦?邹、鸣、沁……这榜上,怎么找不到你的名字啊?”
一个含着困意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上响起,咬字里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慵懒。
邹鸣沁猛地向上看去,果然是姜折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没工夫和他废话,接着一目十行地看榜。
“连恻老师,榜上有你,我看见了!”忽然,霍慈叫道,“可是,这排名怎么那么后……”
连恻确实榜上有名。
可是,除了她之外,她们整个鸿雁学堂,竟再无一人上榜。
邹鸣沁后脊发寒,手心却在冒汗。
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邹鸣沁下意识想要从头再看一遍,头顶上的鬼就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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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声了。
“邹小姐,我看了三遍了,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姜折阔看上去也十分讶异。
“这不对吧,我系统说你是卷王+天赋怪来的。你是不是被人做局了?”
被人做局?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答案了。
邹鸣沁回过神来,屋内的姑娘们虽然都在为连恻贺喜,但包括连恻本人在内,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哎呀,没事……刚不都说了吗?”霍慈干干地笑了两声,“明年、后年,都还有得考呢。”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勉强振作了些,赶紧互相打哈哈、当作安慰。
邹鸣沁轻轻拍了拍连恻,二人对视了一眼。
“好了,你们先回学堂吧?大家都还等着消息呢,好的坏的,好歹都回去告诉她们。”
连恻拍了拍几个学生,又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
把学生们送上马车后,邹鸣沁披上披风,取出面纱戴上,同连恻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去公主府。”
马车微微颠簸,她的思绪渐渐清晰了些。
邹鸣沁毕竟还年轻气盛,这又是她多年的执念,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完全出乎了意料,她难免被过度的落差感转移了注意力。
不过,细想下来,此事绝对有蹊跷。
鸿雁学堂虽然初建一年,但其中任教的老师,大多都有深厚的备考科举的经验。
她和连恻,还有刚刚在场的那几位女学生,都是学堂老师们一致认为不可能落榜的考生。
而她们的落榜,也并不像“明年后年还能考”说的那样、只是关乎她们个人前途这么简单。
晴瞬公主自参政以来,手握权势愈大,风头几乎盖过了其它皇子。
太子未立,一切皆有可能——即使,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女人成为太子,或是皇帝。
此等情况下,晴瞬公主所面临的各方阻力可想而知。
推行女学女官的政策,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试探。
这意味着她不仅是招揽,此后她还要在朝中真正放置,并且任用自己的势力。
落实这一政策所遇到的阻碍,比想象中还要多。因此,她们努力了一年多,也只建起了鸿雁学堂这么一处女子书塾。
而男女同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女官的竞争力。
如果她们之中真的只有连恻一人上榜,那么明日朝堂上,无数官员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可以从根源上否认女学女官政策的合理之处,进而要求废止新政。
“那样的话,我们就前功尽弃了。”邹鸣沁喃喃道。
一股微微的凉意拂过她的肩膀,轻得像是不存在:“邹小姐,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的,慢慢来吧。”
邹鸣沁被这股不同寻常的寒意惊了惊,一看,果然是姜折阔在拍她的肩。
“谢谢。但能离我远一点吗?你很冷。”
她一时间忘了马车里还有个连恻,忍不住道。
她语气并不重,但姜折阔还是平白有些郁闷和委屈。
“哦。”
苍天大地,他以前在现代虽然不是什么万人迷,但也不至于这么招人嫌吧?!
这就是当鬼的待遇吗,心好凉。
姜折阔默默飘到了马车另一角呆着。
“鸣沁?你在和谁讲话?”连恻有些不解地开口。
邹鸣沁默默垂眼,心想,姜折阔这等玄异的存在,还是不说为妙。
3. 第 3 章 公主府
马车兜入一条小巷里,停在了公主府最隐蔽的一扇门外。
邹鸣沁和连恻顺利进府,走进议事厅的时候,里头已经乌泱泱坐了不少人。
吕晴瞬端坐在最中间的主座上:“你们来了。”
二人行过礼,找到空位坐下。
“既然人齐了,就开始议事吧。”吕晴瞬道,“方才会试揭榜,诸位可都看过了?”
“殿下,我认为,当下的情况已足够说明,我们不该再把注意力都放在鸿雁学堂上了!”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说道。
姜折阔也跟着邹鸣沁进了厅中,见这人形色激动,便八卦道:“这人谁啊?”
邹鸣沁轻咳了一声。
姜折阔知道她不可能出声回答自己,只好百无聊赖地接着听。
男子续道:“殿下,我们在鸿雁学堂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的结果,大家都不愿看到,但也是当初预想过的最坏局面……因此,我以为……”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利索,表达观点前还要先叠三层甲,跟我水课教授上课吐槽领导有得一拼。无聊。”
姜折阔打了个哈欠,干脆飘到她手边的茶台上,又趴了下去。
邹鸣沁:?这就又睡下了?
算了,她也乐得少管一只鬼。
说话的男子叫王洞,一向和她不太对付。
他一直认为鸿雁学堂的建设是徒劳无功、事倍功半,而更希望晴瞬公主能把注意力多放在军队身上。
“王大人,我且说一句。”邹鸣沁开口道,“如今会试虽然有了结果,但未必是真正可信的结果。办学一年以来,成果究竟如何,诸位理应有目共睹。”
王洞冷哼一声:“你是觉得,在殿下几番布局、监视下来,还能有人做到偷天换日、篡改结果不成?”
邹鸣沁闻言皱眉:“王大人可要慎言,当心祸从口出。纵使监管再严密,还是出了这样的结果,不是么?”
“你!”王洞一拍桌案,厅中不少人都唬了一跳。
被唬住的还有趴在茶台上、刚睡着不久的姜折阔。
“结果如此,便说明我们肯定在什么环节出了纰漏。”邹鸣沁巍然不动,伸手拿起茶杯,顺带屈起手指,隔空点了点姜折阔的额头。
姜折阔一脸懵地被吵醒,还未反应过来,又被邹鸣沁隔空点了两下,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懵了几分。
她喝了口茶:“我认为,鸿雁学堂既已走到这一步,便不能因这会试的结果而退回去。否则,这一年来,前功尽弃。”
“铭覃说得对。”吕晴瞬适时开口,“王洞,你冷静些,当下是大家一同解决问题要紧。”
“殿下,我……”他还没说完,便被吕晴瞬打断:“好了,本宫现在问的是会试的事!”
王洞收了声,邹鸣沁便接着讲。
“朝中诸多人本就对新政有不小的异议,若我们就此退却,新政还能不能推行下去都不好说。”
吕晴瞬道:“不过,王洞说的也有道理。现下既然出了这种事,调查是必要的,但不能在明面上。”
连恻道:“殿下,不如表面上顺应这一结果,暗中则派人去查。”
“而这期间,也可以腾出精力来发展其它事务,至少军队那边……”王洞又道。
吕晴瞬忍无可忍,斥道:“本宫是要扩张势力,不是起兵造反!这时候若在私军上大动干戈,难道你就受得起圣上的猜忌?蠢物!”
王洞彻底安分下来。
众人再议了一会儿,大概有了些眉目。
吕晴瞬扶额,说自己困乏了,便遣散众人,只让邹鸣沁留下。
“其实本宫知道,军队是最要紧的,若被本宫那几个皇兄皇弟先握了兵权,其它的东西便都是虚的了。”
连婢女也只是远远跟在后头,邹鸣沁扶着吕晴瞬往卧房走。
“然而,王洞只能见到此处之缺,却看不到彼方之溢。殿下在朝中是众矢之的,无数双手都想拉您下来。唯有先将您在朝堂的位置稳固下来,才好再去谈军事。”
她准确地点出了吕晴瞬的难处,惹得这位公主大叹一声:“这就是本宫为何要扶持你,还有连恻这些人。王洞读的是死书,脑中的道理也是死理,他如今也就只剩下忮忌你们的份了。”
“再者,他是个男人,便不会懂一个女人站在朝堂上,比一个男人站在朝堂上,要多出的那些个难处。”
吕晴瞬冷笑了一声。
“本宫的兄弟,就从来少有先结党,还是先养兵的疑虑。”
邹鸣沁不语,只是继续扶稳她的手。
“黄榜之事,必有蹊跷,不仅要查,而且要暗查、速查。”吕晴瞬认认真真看着她,“此事,我不信别人,便交由你来办。”
说到这里,她唤了自称,变成了更亲昵的“我”。
她一直把邹鸣沁当好友,故而私下总是会放下那些礼仪,用更亲近的姿态与她相处。
“是。”邹鸣沁应下。
“不过,办不办得成是一回事,你自己的安全是另一回事。昨夜那场打斗,没伤着吧?真是……我明明派了暗卫的。”
吕晴瞬提起这事,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邹鸣沁笑道:“没伤着。只是没抓住人,实在可惜。现下看来,或许那刺客和今日的事脱不了干系。而且,还有一事……打斗时他刺破了我的面纱,不知有没有看清我的脸。”
“算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吕晴瞬道,“你查清这件事,遇到任何危险都不要逞强,行动有不确定的,随时传信给我。过一会儿,我会点一小支暗卫,在暗处跟随、保护你,配合你行动。你看如何?”
邹鸣沁点头:“此事,我一定会查清。”
“切记不要声张,包括我们内部的人。”吕晴瞬道。
邹鸣沁心下了然,她知道吕晴瞬的顾虑。
公主的幕僚虽然大多都还算忠心,但内部隐隐有冲突之势,这在她和王洞身上就足以体现出来。
吕晴瞬当下对王洞的信任和耐心,已然快要消耗殆尽。
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在寻思着,要如何淡化王洞在这一集体中的作用和地位,只是还苦于找不到他的马脚。
至于连恻这一类人,虽然值得信任,但此事让太多人知道得太详细,总归没有益处。
若不是万不得已需要支援,还是低调为好。
转眼间,她们已从议事厅走到公主卧房门口。
“殿下,您好好休息。”邹鸣沁道。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守在宋太傅那儿,你一定也劳累了,快回去歇歇吧。”
吕晴瞬笑道。
“也该陪陪你母亲,楚夫人在府中想必总是牵挂你。”
“我知道的,多谢殿下关怀。”邹鸣沁笑了笑。
“还有,我知道我很啰嗦了——但是,你还是要千万保重,不要……”
吕晴瞬还要再强调一遍,邹鸣沁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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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胆大包天地截了她的话。
“知道、知道,我定不劳公主殿下烦心。”
她笑着拍了拍吕晴瞬的手背,吕晴瞬一愣,随即同她一起笑出了声。
.
.
邹鸣沁穿过回廊,快要到达公主府门口时,忽然想起了姜折阔。
方才一路,他似乎都没跟在她身旁。
她四处看了看,忽然福至心灵地想:难道他还在议事厅的茶台上睡觉?
不是吧?!
邹鸣沁方才顾着正事,丝毫没注意他的动向。她已经初步适应了身边跟着一只男鬼的生活。
要不就直接走掉?反正过一会儿,他指不定就又会自己出现在她马车上了。
她早上的时候把他丢在客栈里,他不也自己回来了吗?
邹鸣沁犹豫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转过身,特地绕回了议事厅。
议事厅外只有公主府的洒扫小丫鬟,说里头没人。
但心善的小丫鬟还是答应了她奇怪的要求,帮她开了门。
邹鸣沁径直走到茶台跟前,果然,姜折阔就在此处。
虽然里头没人,但是还有鬼啊!
他还真是在这儿睡觉呢。
而且看样子,还睡美了——她记得,他刚睡下的时候还是紧贴着茶台桌面的,这会儿已经飘飘然到半空去了。
人,不,鬼怎么能困成这样。
他变成鬼之前到底是有多缺觉?
邹鸣沁默默腹诽,而后转身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之后才在茶台上叩了两下。
“喂,醒醒。”
姜折阔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干嘛?”
干嘛?
这话莫名把邹鸣沁逗乐了。
她又乐、又颇有几分无语地说:“回家了。走不走?”
姜折阔又眨了两下眼。
“还是说你要继续在这睡?那我以后都不叫你了?”邹鸣沁道。
“不。”
姜折阔一口回绝,伸手把一头睡乱的短发捋顺,这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跟着你回家睡。”
邹鸣沁应了一声:“那就动作快点。”
一人一鬼走出议事厅,邹鸣沁特意谢过小丫鬟,这才出了公主府。
上了马车,姜折阔看起来才清醒了些。
他坐在她旁边,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又总是刚张口就闭嘴了。
“想说什么?”邹鸣沁挑明了问。
她直视着姜折阔,不知为何,他却反而不敢看她的眼睛。
姜折阔小小声道:“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邹小姐,你今天开会的时候干嘛要戳我两下啊?”
戳他两下?邹鸣沁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议事时点了点他。
“哦,那不是你被王洞吵醒了吗?我想着让你接着睡,他说话就爱那样,不影响。”
邹鸣沁解释道。
“我当时不能和你讲话,就这样做了,也不知道你会意没。”
姜折阔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他挠挠头,声音不知为何也更弱了些:“啊,这个……”
“不过,”邹鸣沁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后面也确实没被影响,睡得还挺实啊。”
“嗯……啊啊,我……”
姜折阔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过,一直到马车驶至邹府门外,他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4. 第 4 章 小叔闹
邹鸣沁下了马车,走进院子里,忽而听到屋里头传来一阵放肆粗鲁的笑声。
听声音,是个男人。
她进了正厅,最先看到长锦迎上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哟!鸣沁啊,你回来啦?”
还没等她说话,正厅客座上的男人已然大声唤道。
“来来来……好姑娘,快让小叔看看你!”
原来是他。
男人骨相消瘦,生得贼眉鼠目,偏生那一肚子里又满是油水,给人一种脸与身子不相匹配的割裂感。
“这男的看着不像好人啊。”
姜折阔跟在她身旁,偷偷同她说道,语气中颇有嫌恶之意。
还真说对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邹鸣沁心想。
她父亲邹伦出身寒门,有两个不成器的兄弟,这邹亮就是其中之一。
邹伦还未逝世时,这两个人就一直缠着她们家,怨邹伦直上青云却如此狠心,对他们既不帮扶、也不提携。
邹伦逝世,母亲楚嫦变卖宅府时,二人还来闹过一次。
那时她们母女孤立无援,只好破财消灾。
这么多年,他们拿着那一笔钱,不知去了何处逍遥,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们。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没找过,而是找不到——
毕竟楚嫦和邹鸣沁,在不久后就搬到了现在的小院子里。
此事楚嫦做得很低调,自然也就更不可能上赶着去通知他们。
现下邹亮突然找上门来,大抵是因为知晓了她参加科举的事,于是故意找人打听到了她们母女的所在之处。
“小叔登门拜访,怎么如此突然,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邹鸣沁端起滴水不漏的微笑,走到楚嫦身侧坐下。
邹亮举起茶杯痛饮一口:“这不是今日春试放榜嘛!你是长兄之女,如今要奉行他的遗志,我这做小叔的,免不了心中关切,怎么能错过呢?”
“那鸣沁的过错可就大了,不但让小叔失望,还叫您白跑了一趟。”
邹鸣沁瞧着楚嫦并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点了点头安抚她。
“嚯,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叔是计较这些的人吗?”
邹亮笑着说完,又四处看了看她们家中的布置,慢悠悠道。
“不过啊,你一向懂事,若是你一定要补偿小叔,我也是接受的。”
姜折阔原在一旁看戏,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叹道:“哇塞……”
邹鸣沁仍然从容回道:“那是自然。不过,二叔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他啊,”邹亮干笑两声,不知为何,答得有些含糊,“他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就不来了,免得为你们招晦气。”
“原来如此。”
邹鸣沁笑了笑,这才开始慢慢放软刀子。
“您今日看着,真是面色红润、身康体健,想必近来是有喜事吧?”
邹亮闻言,笑得更用力了,简直就是极力想用夸张的笑声去掩盖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多年来不见你们母女俩,如今久别重逢,都是亲戚,自然开怀。”
他嘴中啧啧称快,眼睛却不敢同邹鸣沁对视。
“何况,鸣沁这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颇有长兄当年的为人风采,我如何能不欣慰啊?哈哈哈……”
邹鸣沁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觉得十分诡异。
她既没有上榜,邹亮来这一趟,多少有些无处可借题发挥。
几人有来有回地寒暄了一番过后,他便带着邹鸣沁给的“补偿”走了。
“可算是走了。”楚嫦松了一口气。
邹鸣沁拍拍她的手:“娘,莫怕,我在这儿呢。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出门没多久,突然就来了。”楚嫦皱眉道,“而且,总觉得他和以往不太一样。”
这一点,邹鸣沁方才也隐约察觉到了。
“是不一样。按照往常他的性子,今日知道我没中榜,早就冷嘲热讽一番了。但他这一次来……却只是要了点钱,说话做事还是顾着体面的。”
邹亮这么做,总感觉……像是以后,还想要和她们常来往似的。
“当年分明已经闹得水火不容了……此人真真是没脸没皮。”
饶是楚嫦性情温和,也忍不住沉声骂道。
而后,想起揭榜的结果,她又有些担忧地捧起邹鸣沁的手。
“阿沁,虽然这次没中,但往后还能再考……你心中不要介怀太多。”
“我不介怀,而且这个结果,当初我们不也预想过吗?”邹鸣沁摇摇头,“反倒是娘,你应当更宽心些。”
她没有告诉楚嫦,黄榜名单有蹊跷的事。如吕晴瞬所说,这件事还是不要卷入太多人才好。
.
.
与长锦一起,将楚嫦送回屋后,邹鸣沁也回到自己房中。
姜折阔捂着眼睛飘了进来。
邹鸣沁颇为疑惑:“你干什么?”
“啊?哦,我这不是非礼勿视嘛。”
姜折阔神色颇为严肃正经。
“你们这个朝代的人,应该很注重未婚女子的清白吧?这是你的闺房,我还是不看比较好。”
闻言,邹鸣沁笑了。
“我房中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倒无妨。不过,你要是不嫌累的话,一直捂着也可以。”
姜折阔点点头,二人一时间无话。
过了一会儿,姜折阔开口道:“哎,邹小姐。”
“怎么了?”邹鸣沁道。
“你今天为什么还要给那个极品小叔钱呢?”他道,“我刚刚用系统预测了一下,他尝到了这一次的甜头,之后还会接着来找你们的。”
“我忙于各种事务,常不在家中。若不维持这层体面,恐怕娘一个人在家时不好应对。”
邹鸣沁解释了一句,也没多说。
“原来如此……”
姜折阔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
外头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接着敲门。
三下轻、四下重,短短长短长短短,一共重复了三遍。
这是晴瞬公主定下的暗号之一。
她手下,多有像邹鸣沁这样隐匿真实身份的幕僚,或是在外不轻易露面的暗卫与杀手。
因此,她们碰面时,就常常用各种暗号来确认彼此身份。
邹鸣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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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这就是吕晴瞬方才在公主府里同她说过的,要派给她差遣的那一小支暗卫。
她打开门,果然看见一个女人。
“进来说。”邹鸣沁带她进屋,而后把房门关上,“我是铭覃。”
“崔岩雀。”女人说完自己的名字,又道,“公主派了十五人来,但不好大张旗鼓地来邹府,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同你接头。”
邹鸣沁颔首:“明白。现下我就有事要你们帮忙,你且替我传达下去。”
崔岩雀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
“第一,帮我列出一份详尽的名册,尽可能包含参与过春试相关事务的人。不止是考官和誊抄、看管、运送黄榜的人,而是前前后后的各个环节里,接触过这些事务的所有人。”
邹鸣沁知道,这事儿要查起来可不简单。
于是,说完之后,她认真地看向崔岩雀:“此事可以查得慢些,但必须查仔细。”
“嗯。”
崔岩雀面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为难。
“五日之内会给你。”
“嗯!”这个时间,几乎就是邹鸣沁心中的理想时间,“你们多保重。”
见崔岩雀如此靠谱,她不由得也振奋了些。
“你也是。”崔岩雀淡淡地对着她一笑,而后便转身要走。
不过,邹鸣沁心中总还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对邹亮来访的这件事。
左思右想,不如动手调查。
“等等!”她叫住崔岩雀,嘱咐道,“替我监视一个人,把他所有行踪都报给我。此事不难,派一个人去就行。”
邹鸣沁说了邹亮的名字、特征与身份,崔岩雀很快会意。
二人各自点头示意告别。
目送着崔岩雀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邹鸣沁关好门。
为什么要特地去查邹亮?
她心里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是凭着直觉在行动。
“姜折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男鬼今日见证了她经历的这一切,指不定能看出些被她和楚嫦忽略的不对劲来。
这一声没有人应,邹鸣沁环视屋子一圈,都没有看见他。
她走到书案后,才发现他整个人蜷了起来,又睡着了。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而且……姜折阔这个姿势,与其说是睡下,不如说更像是昏迷。
回想起来,虽然她们二人刚认识不久,但姜折阔似乎一直都在犯困和睡觉。
她一时半会儿看不透姜折阔,对他背后藏匿着的、那个被称作“系统”的东西,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邹鸣沁觉得,比起“鬼”,姜折阔无论是性子,还是给她的感觉,其实都更像是“人”。
那么,总是说着奇怪的话的姜折阔,曾经应该也是人吧?
让原本的姜折阔由人变为鬼的,是何事、何人?
又为什么,它们偏偏要选中她,让她和姜折阔捆绑在一块儿?
并且,还要把姜折阔重新成人的机会交到她的手中……
邹鸣沁心里的疑问又深了一层。
她没有惊扰姜折阔,转身走出门外。
5. 第 5 章 折阔志
次日一早,邹鸣沁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沉浮着,忽然感觉身旁传来一阵凉意。
她睁开眼,只见姜折阔正双手托着腮、捧着脸,无所事事地趴在她床边。
“干什么?”
邹鸣沁倒也没被吓到,几天过去,她现在只要一感觉到不寻常的阴凉,就知道定是这只男鬼在活动。
姜折阔笑眯眯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没事,你继续睡吧。是不是我在这儿打扰你了?”
“那不然呢?”邹鸣沁干脆起床,“有事直说。”
“真的?那我可要给你带来一个有用的消息了。”
姜折阔仿佛就在等她说这句话,立即叉起腰来,转了两圈。
“你那个极品小叔,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们,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邹鸣沁点点头:“确实奇怪。”
“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他以后还会来找你的吗?”
姜折阔神秘兮兮。
“他的目的,可不止是攀亲戚、从你这儿要钱这么简单。”
邹鸣沁认真地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已经让人去查了,应该这两天内就能抓住他的马脚。”
“啊?”闻言,姜折阔从容得意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五雷轰顶。
邹鸣沁很疑惑:“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查的?”姜折阔看起来有点崩溃。
“就昨天啊……”邹鸣沁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他点了点头。
她昨天就对姜折阔总是犯困的事产生了很多疑问,这倒是个问清楚的好时机。
“你先说吧。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邹鸣沁穿好外衣,一边坐下梳头发,一边问道。
姜折阔稳住心神,道:“监视你……不,准确来说是监视你家。他受了别人的委托,负责盯着你的行动。”
她听完,便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邹鸣沁试探道,“靠你那个系统吗?”
“某种程度上,算是吧。”姜折阔道,“准确来说,是我和它做了交换。不过,你也太聪明了,我这次交换算是白浪费了。”
“昨天你突然睡着,还有你经常犯困,就是代价,对不对?”邹鸣沁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姜折阔闻言愣了愣,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岔道:“那倒没有,这算得上什么代价?我就是纯粹的懒而已。”
但邹鸣沁心里的答案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不再追问下去,只是诚恳地道了谢:“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没事,能帮上你就行。”姜折阔倒是很自然,只是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邹鸣沁不再接话,二人之间沉默下来。
姜折阔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的这个系统还真是诡计多端——
不久前,姜折阔以灵魂形态来到这个朝代,被系统自动绑定了邹鸣沁。
系统自带一个虚拟商城,里面几乎什么道具都可以换,要是用好了,也能称得上是姜折阔前世看过的那些爽文里的金手指。
当然,在商城里兑换是需要积分的。
而他要是想赚取积分,就必须推进自己的“主线任务”,也就是在“让邹鸣沁对自己好感度提升”和“帮助邹鸣沁搞事业”之中二择其一。
“主线任务”有了进展,他就能获取相应的积分,能兑换不同标价的道具和信息,其中价格最高的便是那足足需要十万积分的“实体化永久使用权”。
他的系统不知道出了什么bug,检测不出邹鸣沁对他的具体好感度,因此,姜折阔也只能选第二条路了。
但邹鸣沁好像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帮忙,她一个人就可以推动着一切往前走。
昨日,他觉得邹亮不对劲,系统便说自己这里有提示。
等他真要从它嘴里套话时,它又话锋一转,说那是付费内容。
姜折阔心想着,这指不定对邹鸣沁来说很有用呢?
于是咬咬牙,直接在系统的诱导下,贷了整整大半天的自主活动时间,换算成积分,然后买下了这条信息。
结果还真是被坑了。
系统肯定早就知道,邹鸣沁自己便会去查此事。
姜折阔上辈子是个每天都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大学生,说实话,他最擅长的就是摆烂。
更别提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好不容易才燃起一点斗志,却又很轻易地被扑灭了。
他转过头,看到邹鸣沁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什么。
姜折阔飘过去看,她正好写下“着重查他近日见过何人,是否会面频繁,是否联系稳定”。
“哎,邹小姐……我有些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邹鸣沁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回纸条,笔下不停:“说。”
“你……真的要继续查这件事吗?”
姜折阔斟酌着措辞,还是忍不住道。
“也许,邹亮只不过是明面上被遣来监视你的棋子之一。除了他,还会有更多危险等着你。就算这件事查到最后,成功了,可是那又能如何?”
邹鸣沁听他的话,反而皱起了眉。
她一面不解于他的问题,一面坚定地回答:“要成大事,往哪条路上走都不缺艰险。”
“我若是怕,一开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邹鸣沁叠好小纸条,塞进传信的竹筒里。
“此事若是办成,哪怕别的都不提,至少我与学堂的姊妹们,也都能夺回自个的公义。”
姜折阔微微愣住。
她虽然说得是“此事若是办成”,但他听得出来,邹鸣沁言语中对最后的结果没有半分怀疑。
她这样的人,好像根本就不会提前预设自己的失败。
可是,邹鸣沁的理想并不只是个人的成就那么简单。
“你心里想的,毕竟是一个王朝的事。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时代的。”姜折阔道。
“打一打不就知道了吗?”
邹鸣沁神色如常。
她吹响口哨,等待着鸽子飞来。
飞鸽停在她书案上,邹鸣沁起身找了几粒粟米给它,而后不紧不慢地系好竹筒。
她笑着摸了摸鸟儿的羽毛,看着它把粟米粒吃完,“呼啦”一下飞出窗外。
“还是说……姜折阔,你是不是自己就没打过,所以才失望了?”
邹鸣沁把目光投向他,笑意不减。
面前的男鬼,身上套着形式简单的奇装异服,留着极短的头发。
不犯困的时候,他有清澈而莹亮的一双眼。
此时,这双眼睛正微微瞪大。
邹鸣沁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它流出泪水时的样子。
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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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姜折阔是个人,她可以猜想到,她们应该是年龄相仿的。
然而,姜折阔头脑里的所思所想,和她有着天差地别。
“我在做的事,其实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做。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且尽力再说吧。”
她肆意地昂起头,全然不知,此时姜折阔心中排山倒海般的震惊。
以及……羞愧。
邹鸣沁太过于敏锐,她竟然问他,“你是不是自己就没打过?”
——是的。
系统,攻略对象,主线任务……初到这个世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失真的。
尤其,他自己现在还是个无知无觉、与周围的一切实体都无关联的鬼魂。
直至这一刻,姜折阔才发现,原来这几天来,他对待邹鸣沁的态度是暗含着傲慢的。
这种傲慢,来源于他并没有把她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当作与自己同一维度的存在来看。
换而言之,他将这一切,都视作为一场沉浸式的游戏。
然而,这一刻的邹鸣沁实在太过肆意、鲜活,甚至是惊人。
她是如此笃信自己的理想,同时也丝毫不质疑自己的行动,无惧于路途中的一切危险。
姜折阔感到羞愧,因为他终于意识到——
邹鸣沁不仅是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一个不会被他人轻易改变、动摇,拥有完全自主意识的人。
她站在此处,便是一声轻笑,一声笃定:
你看好了。
.
.
天黑后不久,邹鸣沁便收到了崔岩雀的回信。
信中先是说了那份名册的调查进度,而后又向她说明了邹亮那边的情况。
“他每天的行踪倒是很正常,也没去见什么奇怪的人。”
邹鸣沁皱起眉。
“姜折阔,你那个系统可不可靠啊?”
“按理来说是可靠的。”姜折阔有气无力。
要是都这样了,系统卖给他的还是假消息……
那他也真的没招了。
邹鸣沁倒也不气馁,还反过来安慰他。
“好啦,现在看来,邹亮那边估计用了些遮掩的方法。这不就说明,你这条信息来的更有用了吗?快别垂头丧气了。”
这话听得姜折阔两眼一热:“邹小姐,你人真好……”
邹鸣沁见他这幅样子,反倒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得又把脸绷了起来:“别别别。”
姜折阔:?
“我还没怎么见过,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呢。”邹鸣沁嘀咕道。
她说的是实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邹鸣沁自小见到男人哭,要么就是生死临头,要么就是面对恩情大义。
总之,她极少见到会有男子像姜折阔这样,居然以一种……嗯……
类似……示好的姿态?
如此轻易地被动容,而后露出要落泪的神情。
而且,还是一种要哭不哭的感觉。
大概也正好因为他是鬼,没法真正流出眼泪来吧。
姜折阔很疑惑:“我这样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觉得我在夸大?可是我真的觉得你人蛮好的,嗯……就是……哎呀,这样说又好奇怪。”
“没什么问题。”
邹鸣沁咳了两声,深思熟虑地想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表达,而后才补充道。
“就,看着也还挺顺眼的。”
6. 第 6 章 连恻隐
既然邹亮这边暂时查不出什么东西,邹鸣沁便打算先放一放。
反正,不论如何,她已经知道了邹亮的目的是监视自己,也好做出应对。
等崔岩雀她们列出那份名册,兴许还要再过上几天。
邹鸣沁打定主意,中间等待的这几天也断然不能白白浪费。
一是要好好陪陪母亲,二是也要把学堂的事务都安排、交代好。
这样若是之后她腾不出空,连恻等人也自会有主张。
天亮过后,邹鸣沁戴上面纱,乔装了一番,打算去一趟鸿雁学堂。
姜折阔照例跟着她,虽然神色还是懒洋洋的,但难得不见他困倦。
“今天这么早出门,你还戴上了面纱……邹小姐,我们是又要去见那位公主吗?”
邹鸣沁摇了摇头:“不是。”
“昨日不是说,我这件事,并不只是一个人在出力吗?”
半透不透的面纱之下,姜折阔隐隐约约看见了她在微笑。
“今天就去看看,我的同路人还有谁吧。”
.
.
到了地方,邹鸣沁没有走学堂正门,而是抄进了一条小路。
姜折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提醒道:“邹小姐,你们学堂的侧门,好像不在这边来着?”
“嗯,是啊。”
还没等姜折阔再疑惑下去,邹鸣沁淡淡应了他一声。
然后,找准一处高度相对低一些的墙边,后退助跑了两步,轻功一使,便借力跳了上去。
姜折阔:?
原来完全没有打算要走门吗!?
说好的学堂幕后主理人呢,怎么进去还要靠爬墙啊喂……!
不过,她居然连翻墙都能翻得这么帅。
姜折阔带着满满的震惊、淡淡的敬佩,也连忙跟在她身后,穿过墙进入了学堂。
早晨的鸿雁学堂已经颇为热闹,远远可以听见前厅和大堂里传来的念诵声。
她们进来的这块地方是学堂后院,是提供给一些老师和学生借宿的地方。
“现在还没到统一晨读的时候。”
邹鸣沁靠在一棵树旁,认认真真听着前堂的诸位念“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姜折阔感叹道:“她们这么早就起身,自发地晨读起来了?真勤奋啊。”
“嗯。”邹鸣沁笑得颇为欣慰,“看来这次春试的结果,不仅没有让大家气馁,反而还激起了她们的斗志。”
她转过身,往院子里的一间屋子走过去。
“行了,先干正事,连恻也该起床了。”
邹鸣沁站在屋门前,敲了敲门。
连恻很快开了门,见到是她,微微一愣:“鸣沁?”
“嗯,我们进去说。”邹鸣沁道。
连恻点点头,侧过身让她进屋。
“我近日有些事务要忙,恐怕不便时刻与你们保持联系。”
邹鸣沁开门见山。
“学堂如果在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你直接上报给公主。”
连恻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了学堂?”
“这倒说不准。况且,向来就盯着我们学堂的人,难道还少么?”
邹鸣沁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古籍。
“其她的事,我暂时不便与你多说。连恻,学堂就拜托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保住学生们的安全是最要紧。”
连恻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要珍重自身。”
这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鸣沁,你……近来可有见过什么亲戚?”
“亲戚?”邹鸣沁立即想到了邹亮,“何出此言?”
“我前两天去医馆,帮小殷抓药,在里头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拿刀出来,逼着孙大夫免费给他药,吓了我和孙大夫一大跳。”
连恻回想起那一日,仍然心有余悸。
“孙大夫同意了,他拿着药本来都走出去了……却又忽然折返回来,说他心情好,不白拿大夫的药,只是先赊账。”
“然后呢?他在账单上写了我的名字,是吗?”邹鸣沁道。
连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他写的是城西邹府,也就是你们家。”
那这个人,估计就是邹亮了。
“好,我知晓了。”
连恻看着她:“那人看上去老奸巨猾,又凶神恶煞,会不会暗中要害你们?我那日实在受了惊吓,一时间忘记了要同你说。今日见了你,才忽然想起这事来。”
“无妨,你能同我说这件事,我已然是感激不尽。”
邹鸣沁道谢完,又从怀中抽出一枚玉符。
“这个,你且收着。”
连恻一看,那玉符雕成一只乌鸦形状,用的又是上好的墨玉,不由得一惊。
“鸦符……这是殿下赐予的?”
“别问那么多,殿下自然知道我的安排。”邹鸣沁一笑,把鸦符塞进她手里。
连恻犹豫了一下,立即把鸦符藏进了贴身的暗袋里,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隔间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小殷!”连恻立即把隔间门打开,冲了过去。
姜折阔被这咳嗽声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连恻的妹妹,连殷,平日里也是住在学堂里的。”邹鸣沁低声解释道。
现下不好同他多说,她也走进了隔壁屋。
只见一位仅着素白寝衣的少女扶着墙边,正捂着嘴,咳得声音都嘶哑了,却还停不下来。
“阿姊,没事……”
连恻一边给她斟水,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她的咳嗽这才渐渐缓了下来。
连殷抬起眼,这才看到了邹鸣沁。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铭覃大人,您来了。”
邹鸣沁点了点头,声音听上去与平时稍有不同:“我来同你姐姐议事。你近日还好么,是不是孙大夫的药又不管用了?”
“啊,大概是吧。”连殷又笑了笑,“对我还管用的药,越来越少了……”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与平日里的内敛不同,连恻有些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
“阿姊会帮你,寻新的药方和大夫……会慢慢好起来的。”
连殷点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
她并没有否定连恻的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同连恻说道。
“阿姊,我有些疲乏,先小睡一会儿,好不好?早课的时辰也快到了,你别耽误了大家。况且,铭覃大人说不定还有事……”
连恻仍然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现在感觉真的还好么?若一会儿身子有不适,便立即让菡萏去给我报信。知道么?”
她点点头,掀开被褥坐回床上。
这时,一个毛茸茸的头才从里头钻了出来。
“菡萏,你也是,知道了吗?”
连恻摸了摸那只猫儿的头,轻声确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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菡萏叫了一声表示应答,连殷笑着拍了拍连恻的手背,又向邹鸣沁投去了含着歉意的目光。
“好好休息,别多想。”看着她睡下,邹鸣沁说道。
连恻带着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好了,时辰也快到了。”顿了顿,连恻强打起精神来,“鸣沁,你可还有要嘱咐我的事?”
邹鸣沁摇摇头,倾身抱了抱她。
“照顾小殷,现下还要担扶着整个学堂,辛苦你了。”
连恻的眼眶几乎一瞬间便红了,她怔忪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这都是我该做的。何况,现下已经很好了,毕竟殿下愿意怜悯我,也有你们帮着我。我不敢再多奢求什么。”
走到屋外,连恻把门关好。
二人一起往大堂的方向走,到了最后一个拐角,邹鸣沁才停下脚步。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最近不好在她们跟前露面。”
连恻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
“祝你办事一切顺利,千万保重自身。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你尽管来找。”
.
.
同进来时一样,邹鸣沁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小角落,翻墙出去。
她把面纱一摘,又解了身上的披风。
正要把东西都收拾好,转头却看见姜折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怎么了?”
姜折阔回过神来,轻声道:“她们两姐妹……还真是……”
他似乎是想在脑中搜罗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可敬,又可怜。”
邹鸣沁点了点头。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记住可敬就够了。”
怜,是一种很特殊的情感与态度。
在邹鸣沁的认知里,如果怜悯无法带来实质的帮助,那么它就与轻蔑无异。
想必姜折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在说出口前犹豫,并最终选择把“可敬”放在前面。
“嗯。”姜折阔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位连殷小姐……她具体是得了什么病?”
过了一会儿,姜折阔忽然问道。
邹鸣沁摇了摇头。
“这怪病没有名字,但大抵是种肺疾。连恻先前在宫中待了很多年,那时候小殷的身体似乎还很好。后来她有机会出宫,回到家才发现,家人都已经在一场火灾中死光了,只剩下小殷一个人。也许是吸了太多烟尘吧,此后她的肺病便再也没好过。”
她说完,又看向姜折阔。
“不过,连恻和连殷都不是甘心认命的人。”
她们两姐妹的命运最终如何,邹鸣沁也无法提前预知。
但,邹鸣沁始终觉得,她们不会走向太坏的结局。
毕竟……“就连她们屋里养的那只猫,菡萏,也是瘸了一条腿,但仍旧能跑得快、还能抓老鼠的。”
邹鸣沁说完这句,正好走出了巷子。
外头艳阳高照,大街上正喧闹得很。
“走吧,我今天的时间很紧呢,只怕不够用。”
姜折阔赶紧跟上:“咦,还要去哪儿?”
“长锦这两天身子不爽,我得帮忙去买些东西……我娘还给我列了张单子出来。”
邹鸣沁的脚步愈快。
“还有一件临时多出来的事。”
她得去一趟孙家的医馆。
毕竟……还有人在等着她去还账呢。
7. 第 7 章 孙圣手
大街上人来人往,孙氏医馆则开在巷子最深处,算得上是热闹中取了几分清净。
邹鸣沁刚走进巷子里,就嗅到了一股药味。
一人一鬼到了孙氏医馆门前。
待她跨过门槛,进入屋中,药气便更加浓郁了。
“孙大夫。”邹鸣沁笑了笑,“今日你这里倒是生意冷清。”
“哟!是邹小姐啊。”
孙晟首见来人是她,立即举着蒲扇迎了上来。
“我这与旁人不同,既是开医馆的,那生意冷清、无人问津才好呢!”
邹鸣沁闻言,掩面笑了一阵,而后才稍稍收敛了笑意。
孙晟首跑前跑后,在地上放了把椅子,好让她有地方坐。
又赶紧回来,拎起那把扇子,继续看着炉火。
他一边看火煎药,一边问道:“邹小姐,你今日上门,所为何事?是你身子又不好了吗?”
邹鸣沁摇摇头。
孙晟首是楚嫦的旧识,曾是民间有名的游医。
他到处给人看病,从来都是分币不收,顶多只收取一些药钱。
而且,他并不像寻常的江湖郎中那般行蒙拐骗,是实打实的医术高明。
邹鸣沁幼时身子骨弱,隔三差五就生病,哪怕一时治好了,也始终留着个病根在那儿,再好的大夫来看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后来,孙晟首正好定居在了京城,楚嫦便带她来求治。
他用的方法和药材,也没什么不寻常。
但没过几年,邹鸣沁的体质,竟真的渐渐康健了起来。
如今,孙晟首虽不再四处游历,但孙氏医馆仍然保留着“只收药费、不取看病钱”的规矩。
所以,当初连恻带着连殷四处寻医时,邹鸣沁便向她们引荐了孙氏医馆。
“孙大夫,你我是熟人,我也就不绕弯子,在你这儿旁敲侧听了。”
邹鸣沁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前几日,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来此处持刀夺药,而后,还在你的账本上写了我的住处?”
孙晟首回到京城时,她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所以他大抵也是不认得邹亮的。
听到这话,孙晟首果然怔了怔。
“这是连恻同你说的?”
“幸亏她记着这事,还与我提了一嘴。”邹鸣沁有些无奈,“我要是不来,你怕是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了吧?”
孙晟首叹了口气。
“那人估计就是求药,给他也就是了。我那天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楚夫人,只是说得委婉,要她注意安全。若你真知道了这件事,免不了节外生枝,也就多一分危险。”
邹鸣沁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
她在孙晟首的眼中,不过还是一个柔弱天真的小辈。
只不过,这件事和她现下在查的东西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兴许,我知道那人是谁。”
邹鸣沁大致描述了一下邹亮的外貌,果然在孙晟首口中得到了印证。
“他都拿了哪些药走?”
孙晟首细细回想,又翻了翻自己的小札,而后为她列了一条单子出来。
三副药方子,第一方有白及、三七、地榆、黄芪,第二方是当归、乳香、没药、骨碎补等等,第三方又有党参、续断、熟地黄、白芍、杜仲等药材。
他指给邹鸣沁看:“这几副药,通常都用给失血过多的伤者。第一副药方,可助止血固脱,后两副则主要有活血化瘀、去腐生肌、大补气血、续筋连脉的效用。”
“这么说,这应当是给同一位伤者用的药,只是用的时间不同。”
邹鸣沁思索着。
“听起来,这个人的伤势,理应是外伤严重、失血过多,并且还伤及到骨脉了?”
孙晟首点点头。
邹鸣沁一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邹亮自己好好的,依照他那自私自利的性子,也没什么人能值得他大费周章一番,特地来医馆抢劫几副药走。
除非,他是要去讨好谁。
可这些药都不算名贵——但凡是需要他去讨好的人,绝对看不上这么一星半点东西。
除了她的父亲,邹伦。
但邹伦已逝世多年,按理来说,世上已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于是这一点便也不成立了。
“这些药,该不会是给你另一个叔用的吧?”
耳畔忽然响起姜折阔的声音。
邹鸣沁的脑海如同被一只船桨狠狠搅动了一下,顿时翻涌起千波万浪来。
姜折阔这么一说,她才回想起——
那日邹亮登门时,她曾问过一嘴,二叔邹宇的行踪。
但那时,邹亮只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便把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
后面与她谈及邹宇的事,他也明显要紧张许多。
是了,邹宇。八九不离十。
邹鸣沁心中一敲定,这才感觉脑中所思都连接起来,通畅了不少。
如果是邹宇,那就说得过去了。
邹亮是极度利己之人,哪怕是对亲兄弟,在与他利益不合、或是要拖累到他时,他也不会心软,只会立即抛弃对方。
邹鸣沁想,假定现在有一个幕后操盘手,名叫甲。
甲若想借邹亮来监视她,必然提前会把邹亮调查个遍,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利弊。
好处是,邹亮接近和监视她,并不容易被她察觉,也可以搜集到更多情报。
而坏处在于,邹亮此人太容易为利益和生死屈服,几乎没有契约精神可言。
一旦她发现这件事,只需威胁邹亮一番,或对他开出更高的价格,只怕邹亮顷刻间就能倒戈。
所以,要牢牢控制住邹亮,甲不仅要以重利来诱他,还需言明背叛的代价,把他的把柄捏在掌心,方可制住他。
当然,邹亮若是连自己都顾不上,自然也不会在意邹宇的安危。
可万一——他会成为下一个邹宇呢?
所以,他才会乖乖按照甲所说去行事。
甲要续邹宇的命,他便听令抢药来。
至于这药是否名贵,是否真的有效,并不重要。
“邹小姐?”
邹鸣沁抬起头,正对上孙晟首略带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孙大夫。”邹鸣沁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孙晟首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猜到那些人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了?”
“这倒没有。”邹鸣沁含糊地应了一句。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对着孙晟首作了个揖:“不过,今日还要多谢孙大夫告知我此事。之后,还望孙大夫帮我隐瞒好此事,切莫让其她人得知。”
“这是自然。”
孙晟首道:“只是,府上唯有你与你母亲,连守卫的家丁也无一个,若真遇上那人……你还是尽量别主动去寻敌,做好防备,切莫逞强,随时传信来。”
“是祸躲不过。”邹鸣沁道,“多谢,我一定仔细留意此事,定不打草惊蛇。”
.
.
出了孙氏医馆的门,姜折阔显然是憋了许久的话,迫不及待地同她谈论起来。
“你小叔那天说你二叔生病,估计是谎话。”
邹鸣沁在路边慢慢走,沉吟道:“大抵如此。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单纯抢药给邹宇,为何要在走出医馆大门后,又特地折返回去赊账呢?”
这是她现下最困惑的一点。
姜折阔天马行空:“万一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呢?毕竟若你二叔受了伤,他估计也不痛快。把账记在你们邹府头上,想必可借此发泄一番心中怨忿。”
“更何况,你小叔应该不知道你们与孙大夫相识吧?”
姜折阔说着说着,竟真有几分头头是道。
“这就能说通了。普通人面对持刀抢药的劫匪,估计被吓得魂都飞出九重天外了。哪怕劫匪赊账,记了一户人的名字,这普通人估计也不会选择通知那户人家吧?毕竟,谁会愿意再被牵扯进与劫匪有关的事里?只不过,孙大夫并不是这样的普通人,但你小叔可不一定这么觉得。”
这并不是全无道理。
然而,邹鸣沁心里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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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邹亮不知道她和孙大夫相识,难道他背后的甲也对此一无所知么?
为何,他偏偏选中了孙氏医馆?
邹鸣沁不觉得,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疑问,是这个“甲”的真实身份。
自从她在心底假设起这个人的存在后,邹鸣沁便将这件事与揭榜前夜,她在太傅府周围遇到的那位剑客联系了起来。
此人突然要派邹亮来,费尽心思地接近她、监视她。
如此目标清晰、指向明确的行动,背后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身份暴露了,但对方又还不能彻底确定,她是否就是铭覃。
邹鸣沁平日里做事谨慎,除了那次对招中被划破了面纱,几乎从没有露馅的时候。
而对方固然可能看到了她的容貌,但那时夜黑风高,她们对招又极快,看不清楚、无法确认也是极为正常的。
“先这样吧。”
邹鸣沁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邹亮这条线索,我是揪定了。不过,既然一时想不出来,也不必再白费时间精力,且再等等岩雀她们的消息。”
“是啊,邹小姐,你辛苦了。”姜折阔似乎也很感慨于此,“你这日日要动脑,还时不时要和人打架,实在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邹鸣沁也没应他,只是继续揉着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借我冰一下。”
“啊?”姜折阔没听懂。
“把手给我。”邹鸣沁伸出手。
他乖乖照做,把手搭了上去。
明明邹鸣沁是碰触不到他的,但他还是跟着她的动作,用手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
一阵凉意敷住发热的头脑,邹鸣沁不由得舒爽地呼出了一口气。
“啊、啊……是这样吗?邹、邹小姐?”
姜折阔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还有毫不遮掩的无措。
“嗯,就这样敷一会儿吧。你的手举得久一些,应该也不会觉得太累吧?”
邹鸣沁微微仰着头,往前走着。
姜折阔声音已然细若蚊蚋:“嗯……不会累。就是,我……哎,算了。”
他庆幸,还好鬼不会脸红。
不过,邹小姐那么聪明,估计也什么都看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姜折阔的动作更小心翼翼起来。
他还记得之前在马车上,邹鸣沁嫌他太冷。
这样还会太冷吗?
稍微移开一点……这个距离,应该不会显得太冒犯人家吧?
“邹……邹小姐。”
“嗯?”邹鸣沁应道。
“现在这样,还算舒服吗?”
邹鸣沁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感觉挺好的。”
哎,这小男鬼每天巴巴地跟在她后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偶尔也还能有这样的妙用嘛。
还是自己聪明啊!
邹鸣沁怀着这样的小小得意,决定趁着时间还不晚,赶紧去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件要务。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姜折阔又小声唤她:“邹小姐。”
他讲话突然这么小声、拘谨是为什么?
算了,这男鬼一向思想清奇,可能是刚刚大声说话多了,讲累了吧。
“怎么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姜折阔道。
邹鸣沁从袖中掏出那张小清单,抬起头,朝他扬唇一笑。
“趁集市还在,赶紧把东西都采买好。不然回到家,只怕我娘又要念叨我不靠谱。”
她脚步加快了些,嘴中却嘀咕起来。
“然后,好好吃顿饭。”
姜折阔没听清:“什么?”
“我说,要吃饭——”邹鸣沁稍微放大了点音量,“饿煞我也!”
她急着赶路,也没留意到姜折阔的神情。
如同上一次被她惊住那样,他又怔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8. 第 8 章 入险局
这一夜,邹鸣沁正抄书习字时,窗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三轻四重一敲完,邹鸣沁便知道,是崔岩雀来了。
打开窗,果然是她。
“怎么不走门?”
崔岩雀跳进房中,只简短地解释道。
“在外头看见书案的烛火亮着,你在写字。这儿离你近,不用劳你再起身去开门。”
这扇窗就在书案旁边,她甚至不用站起来,抬手就能碰到它。
这番回答让邹鸣沁颇为意外,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不出来,你如此心细。”
“只是习惯罢了。”崔岩雀道,“你们这些在闺中做小姐的,裙裾总是太长。我穿惯了便衣,就常常忍不住担心,裙摆会绊住人。”
邹鸣沁愣了愣,道:“关心这个,未免有些烦费心神。我也从小穿惯了这样的衣裙,自然会留神裙摆。”
说着,她站起身来,想邀崔岩雀去桌子旁坐下。
她习惯性提起裙子,便没再看脚下。
却不想,自己刚说完“自然会留神裙摆”,她就踩到了衣裙的一角,身子往前一趔趄,幸好崔岩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此为意外。”
邹鸣沁脸都红了,忍不住咳了两声。
崔岩雀倒也不介意,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重新站稳后,才松开了手。
邹鸣沁心中既觉得古怪,又觉得震撼。
她一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毕竟世上所有的闺秀小姐、名流贵女都穿这样的裙子,这是她们身份娇贵的证明。
所以,对于它带来的那么一点点不便,习惯就好了。
——仿佛只要习惯了,它就不存在了。
“先说正事吧。”崔岩雀看出她走神,提醒道。
她们走到桌旁坐下,邹鸣沁问:“名册呢?”
崔岩雀取出几张纸,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以及这些人对应的职务。
“能接触到试卷和黄榜的人,都在这上面了。”
邹鸣沁接过名单,仔细翻阅起来。
“我先看,你接着说。查这件事时,有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嗯。这次春试的誊录官是府衙文吏刘丙,在调查他时,我潜入了他家书房中。”
崔岩雀指了指名单上的一处。
“我意外发现了一处暗格,里头有一叠文书。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就偷偷拿出来了。”
邹鸣沁惊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喜道:“可以啊!快让我看看。”
她依言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邹鸣沁接过来,略略翻了一遍,纸上写的都是论政的文章,还有几篇叙事说理的诗文。
这些文章所讲的角度虽各有不同,但都是根据今年春试的试题来写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文章她都不陌生。
黄榜上名列前茅的考生,所写的文章都在其中。
还有几篇,写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潦草僵硬。
但邹鸣沁细看它们字里行间,总觉得一些措辞与词句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翻到最后一篇,邹鸣沁刚看了一个开头,一阵惊骇便涌上心头。
——这是她的文章。
不,不对……
准确来说,这是以她的文章为基底,加以修改过后的版本。
“有人换卷。”
几乎是脱口而出,邹鸣沁的眉头紧皱起来。
在誊录这个环节换卷,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考生们把墨卷上交后,弥封官会当场糊名,而后统一整理收齐,送到誊录处。
誊录官和誊录手们,会立即对墨卷进行誊抄。
誊抄好的朱卷,也会先经过对读官之手,由对读官大声念出朱卷上的文章,以核对其内容是否与墨卷上一致。
这个环节进行得极快,且一直处在公开的环境下,设了多重监督。
故而,要想找机会把试卷换走,还做到毫无破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邹鸣沁喃喃道。
“一个人是断然做不成这件事的。这份名册上的人,至少要有一半都在协助这件事,才能做到在公主的多重监管下,仍然天衣无缝地完成了换卷。”
她稳住心神:“还有什么消息吗?”
崔岩雀摇摇头:“其它的,倒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邹鸣沁把那叠文章收好,立即提起笔。
“岩雀,现下除了你,其她人还有空吗?”
“大家都还在各处监视着。不过,你若有指令,我们随时可以配合。”崔岩雀道。
邹鸣沁简明扼要地写了现下情况之紧急严重,还有自己的推测,而后将它塞进竹筒里,交给了崔岩雀。
“你动作快些,派一人亲自将这封信交给殿下。其她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剩下的事,她稍稍有些犹豫。
但只思虑了一瞬,邹鸣沁心一横,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过会儿子时二刻,我们准时在长安街会面,你带我去刘丙府上。”
崔岩雀动身后,邹鸣沁也立即麻利地换好了一身衣服,扎紧头发,戴上面罩。
“姜折阔,醒醒、醒醒。”
今日午后,他说着要小憩一会儿,便一直睡到了现在。
邹鸣沁无端联想起上一次,他这样毫无预兆地昏睡,似乎还是因为和那个系统做了什么交换。
难道,他又和系统换了什么东西?
她接着唤了几声,他仍然睡得人事不知。
邹鸣沁咬咬牙,没再继续叫下去。
偏偏是现在。
崔岩雀已经将誊录官刘丙在书房暗格里藏着的文章都取了出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发现。
到那时,必定会惊动了对方。
一旦拖延,再想行动就更容易受限。
所以,她还是决定今晚立即就去刘府一探。
为了不打草惊蛇,又至少还能有个照应,她只叫上了崔岩雀一人。
这种时候,若是有姜折阔这么一只鬼在身边跟着,指不定能帮上些忙。
算了,他也没重要到不可缺失的地步。
邹鸣沁从邹府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赶往长安街。
夜色如浓墨一般,淹过屋顶上疾行的人影,吞没了脚步敲在瓦片上发出的轻响。
“过一会儿,我先进去探一探,你在外头,随时准备照应。”
邹鸣沁与崔岩雀对视一眼,闻言,崔岩雀点点头。
二人到了刘府,大致查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暂时没发现有人,邹鸣沁向她递了个眼神后,便轻悄地翻下了屋顶。
她顺着连廊,一路上经过的屋子都已熄了灯,只剩下外头还点着小灯,能看见几个丫鬟在值夜。
邹鸣沁隐约觉得不太对——虽已是午时,但还不算太晚。
总不至于全府上下都已经睡了吧?
她提起十二分警惕,将脚步再放轻了些。
靠近回廊尽头的书房,邹鸣沁兜到窗外,一手放到剑柄上,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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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轻轻推了一下窗。
——窗没有关严,只一推便开了。
进展如此顺利,邹鸣沁的疑心却更重了几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黄榜案目前唯一的线索,如果断了,想要再追查就难了。
无论里头是否有埋伏,是否是陷阱,她都必须试试。
“吱呀”一声轻响,窗子打开,邹鸣沁闪身翻进了书房中。
她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停在原地,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没有人。
邹鸣沁站起身来,摸到书案旁。
只见案上一片狼藉,墨珠飞溅,纸张散乱。
打斗的痕迹很明显。
她再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墙上已被打开的暗格。
看来,崔岩雀拿走文稿的事,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那么……
刘丙,现下在何处?
她来不及深想,开始翻找书案上的东西,试图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还没有找到线索,邹鸣沁却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邹鸣沁躲进书柜后面,将呼吸放缓。
她另一手按在剑上,心下默默点着脚步声对应的人数。
一、二、三。
粗略地数,至少有三个人。
“老大说,今夜那个人指定会来。”
一个粗混的男声说道。
“可是,我们都把刘丙处理完了,那人也还没来啊?”
谁会来?
难道,说的是她和崔岩雀?
邹鸣沁的心高高提起。
——他们的老大是谁?
以及,刘丙果然已经被处理掉了。
看来,这里早就已经被搜过一遍,不会再有真正有用的线索了。
刘府,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另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别废话了,老大说的话就没有出错过!我们揣度不来,照做就是了。”
“等等,哥,你看,这把凳子的位置是不是移动过了?”
粗混男声忽然道。
一个略尖细的声音道:“还真是。”
邹鸣沁八风不动,只是屏住呼吸,把剑握得更紧了些。
脚步声离她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心跳不断加速,邹鸣沁在脑中快速思索着该作何反应。
这个书柜后面的空间很小,且只有一个出入口,一旦他们走到这儿,她必然被发现无疑。
到时,在此处一是打斗不便,二是对方占着出口。
那可就真是瓮中捉鳖了——她无处可逃。
邹鸣沁瞅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抽出剑来,便立即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还不忘对准书柜用力一踹。
屋内的几人听到声响,立即要过来拦截她,不料书柜轰然倒地,妨碍住了他们的脚步。
邹鸣沁借机破开窗子,快速压低上身,极其灵活地钻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见一声铮然剑响,一枚剑锋随即刺入了她的视野——
“咣!”
邹鸣沁抬手拎起剑鞘,挡住了这一剑。
她脚一踩窗台,借着力跳开几尺远。而后,拔腿就跑,毫不恋战。
邹鸣沁一边运着轻功,一边观察四周。
余光之中,她看见身前身后的各处,都纷纷冒出了身着黑衣的刺客。
邹鸣沁汗流浃背了。
这也太多人了!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她是这种大逃杀啊!!
9. 第 9 章 料峭夜
邹鸣沁甩开了身后追着自己的黑衣人,躲进了一间屋子里。
终于能够稍作休息,她大口喘着气。
也不知道崔岩雀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被抓住。
不过,崔岩雀毕竟是晴瞬公主手下的暗卫,武功自然比她扎实许多,想来不必过于担忧。
现在,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是要撤退,她也得先找到崔岩雀。
不然,单凭她自己,恐怕是跑不出去的。
“咳咳……”
忽然,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邹鸣沁立即拔出剑,转过身。
声音的来源是里屋。
如果是埋伏,只怕她早在刚进来的时候,就该被袭击了。
“救,救我……”
她心一横,握剑挡在身前,快步走了过去。
黑漆漆的屋里,隐约可见床榻上正严严实实地绑着个人。
“刘丙?”
邹鸣沁叫出心中猜测的名字。
对方立即疯狂点头,口齿不清地提高了声音:“救我,我不、不想死……啊啊……好痛……”
“闭嘴!”邹鸣沁低声喝道,伸手捂住了他的口。
她翻出随身携带的急效药丸,塞了一颗到他嘴里,而后用剑抵住他的脖颈。
“回答我的问题,兴许你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刘丙愣了愣,而后拼命点头。
邹鸣沁道:“书房暗格里的东西,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是宋太傅……宋太傅让人给我的。”
刘丙哆嗦着答。
“把东西给你的是何人?”邹鸣沁追问道。
刘丙咽了咽口水,忍痛回答:“……我只知道,他叫周乙。”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把字一个一个地往外挤,才得以说出口。
邹鸣沁还想再问,却忽然见刘丙喘气愈缓,而后竟直直地瞪着眼,松了气儿。
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腐臭升腾而起。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刘丙的腹部烂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还在不断扩大,似是被什么东西腐蚀、灼烧了一番。
看来,他早就被下了毒。
邹鸣沁小心避开尸体处流出的血和腐液,在这间屋子里又搜了一遍。
不过,这似乎只是用来暂时押放刘丙的地方,空空荡荡,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她移步至窗边,仔细听脚步声和人声。
外头似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也或许是那些人都隐蔽了起来,正等着她往外送命。
不管了,在这里猜外头是有人还是无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邹鸣沁掀开窗,跳进了外头的花丛中。
花刺深长、尖利,一下划穿了衣料,扎进她的皮肤里。
邹鸣沁没空管它,只是借着花草间的缝隙看外面。
她顺着花丛缓慢地挪动,在靠近连廊的地方看见了几个黑衣人。
“还有抓到别的人吗?”
“没有了。”
“奇怪……我们方才追的那个,从身形上来看,分明就是个女人。”
“兴许你看错了?”
“再找找吧,我不信。她们今夜绝对不止一个人来了。”
她在花丛偷听着黑衣人的对话,只觉情况愈加复杂。
听这个意思……是有人被抓到了?
而且,还是个男人?
可是,今晚明明只有她和崔岩雀来了。
难道是崔岩雀放出了信号,让其她人来支援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忽然又来了一个黑衣人。
“喂……那个男的,不见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
仿佛是怕表述不清,他还强调道:“……凭空消失!”
这一句话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邹鸣沁。
黑衣人们都跟着跑去找人了,邹鸣沁反倒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终于走了,她有机会出去了。
而且,那个疑似是她同伴的男人,似乎也成功逃脱了。
她刚站起身,忽然感到一阵阴恻恻的风吹过,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邹鸣沁一惊,转头却看见了姜折阔的脸。
——仍然是半透明的脸,半透明的身子……
她的视线往下,锁定到自己的手腕上。
……但这次,还有一只真实存在的手。
“嘘,跟我来!”
姜折阔握紧她,短促地唤了一声。
邹鸣沁迅速回过神,也知道现下不是能浪费时间说话的时候,便立即跟上了他。
一路潜行,一人一鬼很快就到了刘府花园中一处隐蔽的角落。
“我探查过地形了,刘府四处都有人在巡查,等着抓你们。只有这里没什么人驻守。”姜折阔道。
邹鸣沁点点头:“崔岩雀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去找你之前,我假借你的名头,给她留了个信号,让她来这边会合。”姜折阔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先出去吧,别的我回去再同你解释。”
翻过墙,果然看到崔岩雀已在等候。
与此同时,手腕上无比真切的触感瞬间消失,邹鸣沁看了一眼姜折阔,他松开自己之后,那只手也立即淡回了半透明的虚体。
“铭覃!”她刚跑过去,便被崔岩雀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有没有受伤?”
邹鸣沁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我们快走。”
二人披好兜帽,重新隐入夜色中,赶往邹府。
邹鸣沁时不时回过头,看身后是否有人跟着她们。
刘府里的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
姜折阔飘在她们背后,神色有些怔忪,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
.
回到邹府,邹鸣沁立即把门窗都关牢,而后才摘下面罩、卸下斗篷,瘫坐在榻边。
饶是她练过武,今夜的行动对她来说,也算得上是惊险万分、消耗过度了。
崔岩雀拿了伤药来,替她处理身上细微的伤口。
姜折阔呢,则是刚一回来,便靠在床边睡着了。
正巧崔岩雀还在这里,她一时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今夜的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只好暂时作罢。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记忆或眼睛出了错——
邹鸣沁总觉得,在灯火映照下,姜折阔的身体,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更透明一些。
“你进去没过多久,我便见到有人在寻你。”
崔岩雀一边给她抹药,一边道。
“我看见他们追你,便下去引开了一部分人。之后越来越多人来追我,你突然又跑出来,我看见他们抓住你了,你还做信号让我先去花园那边等。”
想必这就是姜折阔的手笔了。
她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身上带了些暗器,找机会放倒了几个人,就出来了。”邹鸣沁道。
为了不再让崔岩雀纠结这个问题,邹鸣沁说起了自己见到刘丙的事。
“我躲藏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刘丙。”
邹鸣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可惜还没仔细盘问,他就死了。我原本还想着,能不能用点办法把他也带出去。”
崔岩雀很震惊:“那他可有给出什么线索?”
邹鸣沁点点头:“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帮我查一个叫‘周乙’的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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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有可能是假名……先查着再说吧,他很关键。”
另一个人,邹鸣沁暂时不打算和崔岩雀说。
宋太傅……
居然是他。
宋元,正一品太傅,是朝中声望很高的中立派。
为人清正高洁,温和善授。
对于目前的夺嫡之争,他没有发表过任何实质性的看法,也从未表明过要站谁的队。
皇子皇女们都是他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吕晴瞬。
她对这位老师亦十分敬重。
在宋元担任今年春试的主考官后,吕晴瞬一直担忧他被卷进争斗中,故而暗中派遣了一众暗卫和邹鸣沁去保障其安全。
虽说邹鸣沁当时也有监视他的职责,但她全程都没发现什么不对。
加上,那时确实有刺客出现在太傅府周围,所以在之后调查黄榜案的过程里,她和吕晴瞬都未曾怀疑过宋元。
是的,他在改卷的过程中并没有展露出任何问题。
然而,这是因为问题并不出在改卷上,而是出在卷子本身。
刘丙只是一颗棋子,生死之间,他实在没必要说谎话骗她。
换卷的事,原来和宋太傅脱不开干系。
“我现在写信给殿下,把简单的情况先告知她,过后再详谈。”
崔岩雀给她包扎完,把布条打好结再剪开。
邹鸣沁走到书案旁:“现在外头情况不明,你若是不方便走,不如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去见殿下。”
“也好。”崔岩雀应下。
.
.
简单梳洗过后,邹鸣沁吹熄灯火,躺在了床榻上。
她今日被追着杀时,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运作轻功,身体自然是疲累的。
然而,真正躺下时,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任凭辗转,神识都清醒得很。
姜折阔就靠在她床头背面,正沉沉地昏睡着。
难说是幻觉还是实感,邹鸣沁总觉得隐隐寒凉。
他身上惯有的森冷,似乎正透过薄薄的木板,渗入她的领地。
到了这时,她的头脑终于稍微空出来一些。
——还不如不空呢。
那只手简直像死人的手,冰冷彻骨,只是并不僵硬,还能算得上柔软。
但又很瘦,比她的手瘦得多。
那层皮肤之下的骨肉,牢牢硌在她手腕处,实在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
这是他今日交换的东西吗?
不,不止。
岩雀说看到“她”跳出来,把人引走,说明那时的姜折阔,是全身上下完完全全的实体。
以及,今晚回来之后,她发现他似乎变得更透明了,这应当不是错觉。
难道,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吗?
邹鸣沁侧过身躺着,一只耳朵贴在枕头上,越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自从姜折阔出现,尽管他说可以帮她,她也从未主动向姜折阔寻求帮助。
她一直觉得,人在天地中行走,万事皆可为,万物有其道。
然而,若人要和天地做交易,那么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大到超脱人的思想所限。
起初,她以为姜折阔是鬼神的一部分,所以只是让他跟着,不求助也不驱赶,顺其自然。
但现在,她越来越意识到,姜折阔很可能同她一样,也是一个“人”。
那么,和鬼神天地做交易的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作为筹码?
他会落得什么下场——而被那所谓“系统”所绑定的她自己,如果坐视不管,又会走向何处终局?
邹鸣沁捏紧了被褥,心脏仍然咚咚地、如擂鼓般狂跳个不停。
10. 第 10 章 人命观
次日一早,邹鸣沁便和崔岩雀一同去了公主府。
昨夜她已在书信中大致说了刘府的事,故而等她们都坐下之后,吕晴瞬把下人一遣,叫人把门一关,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昨夜如此凶险,你应当多召集些人手。”
吕晴瞬看着邹鸣沁,叹了口气。
“就算是怕打草惊蛇,好歹也让人代你前去。”
邹鸣沁道:“一开始,暗格中的文章就是岩雀发现的。然而,她毕竟不清楚此案细节,我亲自再去搜一遍,才可确保不错过任何线索。”
“……也是。”
吕晴瞬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崔岩雀。
“你可有受伤?”
“谢殿下关心。回殿下,属下并未受伤。”崔岩雀道。
吕晴瞬点点头,挥了挥衣袖:“你先下去吧,在外头守好,本宫与铭覃还有事要议。”
“是。”崔岩雀先是行礼,而后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时,吕晴瞬立即拉起邹鸣沁的手。
“你呢?”
她眼尖地看到邹鸣沁手腕处露出的一截布条,便掀起她的袖子。
“这是怎么搞的?”
“只是被花刺划到了,伤的不深,看着有几分吓人罢了。”邹鸣沁笑道。
吕晴瞬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
“崔岩雀是死士,你是本宫的臣下。她负责接应,你却冲在最前头,这是你掂量不清。”
邹鸣沁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她摇摇头,道:“殿下,不是这样的。”
“你派她来,本就是为了帮我做事查案,让她接应我,有何不可?何况,如我方才所说,事关重大,惟有我自己去查找一番,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说完,邹鸣沁的声音更低了些。
“昨夜,我阴差阳错地得了些线索,只是为了保险,不敢明写在信中。”
她将刘丙招供出宋太傅和周乙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晴瞬。
听完,吕晴瞬的脸色果然冷肃了许多。
“太傅德高望重,本宫未曾想,原来他也参与了此事。”
邹鸣沁听出她话中的震惊和失望,却也没有出声安慰。
“他是主考官,若是有他助力,换卷一事,确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吕晴瞬冷笑一声。
邹鸣沁道:“现在,整件事中还有几个大的疑点。”
刘丙是负责誊抄朱卷的誊录官,如果他是按照周乙带来的文章来抄写的,那么,他们要怎么保证朱卷和墨卷内容的完全一致?
如果在对读官核对朱卷和墨卷的时候,朱卷和墨卷已经是同一个版本,那么墨卷又是在什么时候被换的?
这个过程太快了。
考生们在现场写完墨卷,交上去,当众糊完名,而后立马便会送去誊录。
在这个过程里,哪怕换下了原本的墨卷,要及时给出替换的墨卷,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墨卷根本就没换。”
吕晴瞬皱眉道。
“春试的朱卷和墨卷,现在都保存在礼部的书库里。不如将其取出来,到底换没换,一看便知。而且,里头说不定还会藏着什么线索。”
邹鸣沁点点头。
“我今夜便去看看。”
不过,她倒更倾向于墨卷已经被换的猜测。
毕竟,敌人一定也想过这一点。
誊录结束后,墨卷便最先被彻底封存起来,放进礼部书库。
等改完卷后,朱卷也同样会被封存起来。
春试过后三个月,书库旁都会由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把守。
在这时候偷偷更换试卷,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若是墨卷不曾被更换……
一旦她们发现黄榜排名不对劲,提出诉求,并拿出相当的证据,那么礼部就有义务,从书库中拿出她们的墨卷和朱卷来配合调查。
墨卷和朱卷的内容存在明显的不相同,便是巨大的破绽。
她认为,敌人既然想要做得天衣无缝,便不可能放任其留下。
.
.
回邹府的路上,邹鸣沁邀崔岩雀共乘一辆马车。
崔岩雀虽然怔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上了车。
二人没有闲聊,车厢中仅有马蹄踏地的轻响、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街上传来的隐约人声。
昨晚没睡好,今天清晨又起了个大早,邹鸣沁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铭覃大人。”
崔岩雀忽然唤她。
邹鸣沁睁开眼:“嗯?”
“你不该同我太过亲近。”
她很认真地看着邹鸣沁。
邹鸣沁愣了愣,勾唇笑了:“亲近?我只是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而已。”
“不止……”
崔岩雀还没说完,她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恍然大悟道。
“哦,对,是不止。我们还在同一间屋子里,一块儿过了夜。”
崔岩雀叹了口气,看出来她在打岔,仍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是公主手下的死士,我的命是公主的掌中之物,我随时可以为了公主殿下所需的一切献上它。”
她沉声道。
“你是殿下所器重的幕僚,是助殿下成大业的谋士。殿下既派我为你所用,你便不该对我心存怜悯,此为大忌。”
吕晴瞬,崔岩雀。
一个是玩弄权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名声不显、立于阴影的暗卫。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说出了如此相似的话。
邹鸣沁并不完全否认她们的说法。
没错,死士是死士,幕僚是幕僚——
她们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人生的活法自然也相异。
所以,死士本就该最先冲入危险之中,幕僚也本就该在高处指点筹谋。
邹鸣沁并没有越过这条界限,她不至于掂量不清、拣小弃大。
今日吕晴瞬和崔岩雀会说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因为昨夜姜折阔造成的误会,她们都以为那个冲出来吸引敌人,被抓走的人就是邹鸣沁。
但除此之外,邹鸣沁有一点并不赞同。
“若没有从他们手中逃离的计策,我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
崔岩雀仍然直直地望着她,而邹鸣沁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同样认真地看着她。
“你虽然是殿下的人,但命却在你自己手里。”
邹鸣沁笑了。
人是一样的,有聪明的和不那么聪明的,有体质好和体质差的,有活得好的,还有死都不能死个痛快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人是一样的。
人命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一说。
就连皇帝,逝去后下了葬,百年后露出的也照样是白骨一副,和田间的农民、街上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甚至有可能掌控不了她的思想,她的心,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的命,却是真真正正、从生到死,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至于我对你……那不能被说成怜悯,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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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同破这黄榜案,崔岩雀是她的共事之人。
所以,她倚仗她、信任她。
她们同生共死,后背相付,虽交流不多,但不乏真心。
崔岩雀会提醒她注意裙子,为她包扎伤处,她们是朋友。
所以,她敬重她、关心她。
邹鸣沁想到她一开始说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恣意至极。
“不过,亲近?我更喜欢这个说法。”
崔岩雀一时间怔住,竟回答不出话来。
最后,她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我果然说不过你……”
只说完半句,剩下的又噎在了喉间。
邹鸣沁也不急着听她讲,只是仍然噙着笑看她。
过了许久,崔岩雀才极轻地补了一句。
“……罢了。”
.
.
下了马车,邹鸣沁回到自己房中。
方才行驶到中途,崔岩雀因为还要去查周乙的事,便提前离开了。
她走进里屋,一眼便看见姜折阔。
今早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醒。
现在她回来了,他仍然还保持着昨晚入睡时的那个姿势。
……要不是鬼本来就没有呼吸,她都想伸手指探探他的鼻息了。
别说,习惯了这男鬼每日跟在身边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后,一时间安静下来,她还真有些浑身不自在。
更不要提,她现在正有满肚子的疑惑,想要在他那儿盘问出答案。
算了,慢慢等吧。
“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从窗外传来,邹鸣沁赶紧跑到窗边,把窗打开。
从竹筒中取出纸条,上头写的是,“刘丙确已死。其子所称,丙因夜深目眩,误跌入府上池塘而溺。”
夜视不明,失足跌入水池而溺亡,这是他们对外解释刘丙死因的说法。
那帮人,估计还并不知晓,她昨夜误打误撞,见到了刘丙最后一面。
这也许是他们失算的一环。
除此之外,昨夜的局,做得当真高明。
引她不得不入局,再布下天罗地网。
即便她能够成功逃脱,有用的证据也早就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一经发现,便销毁人证物证……”
邹鸣沁一边思索,一边喃喃着。
“怎么会如此及时?”
仿佛她们的所有行为、动向,都在敌人意料之内一般。
她又想起了邹亮。
虽然这几日他没有来访,但现在来看,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在监视她。
也许,邹亮就是“甲”派来的一次试探。
先借由邹亮,确认她的身份,而后再在暗处,派人来监视、查探她的行动。
一点点地引诱她、算计她,进而操控她。
邹亮监视她这件事,果真和黄榜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这两件事的背后,是同一股力量在推动。
邹鸣沁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只是按照目前的线索查下去,或许突破不了“甲”的封锁,只会陷入停滞和危险。
但……若是更隐蔽地沿着邹亮这条线,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深挖到底,也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邹鸣沁一手扶额,半倚在桌边,闭上了双眼。
还有太多疑问未解决。
思绪混乱,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又轻轻呼出来。
先看今夜的行动吧——
她要去礼部书库,一探究竟。
11. 第 11 章 探书库
与此同时,姜折阔的意识正迷蒙地游荡着。
他完全动不了,也睁不开双眼。
虚空中,姜折阔拨开周围的黑雾,大声喊着:“喂!不是说关一天就好了吗?”
“原定交易:宿主支付自由行动时间24小时,兑换成积分240,换取实体时间120分钟。”
系统的电子音悠悠传来。
“违规记录:按照规定,宿主换取的积分,将在强制禁止行动24后准时发放。因宿主强行突破小黑屋,强行实体化,所以现在额外罚取自由行动时间8小时,请宿主注意。”
电子音毫无情感波动,只是冷静地输出一些让人发疯的坏消息。
“……”姜折阔沉默了。
不是骂不动了,是他真没招了。
这个系统套路好多,坑起人来毫不手软。
姜折阔一朝梦回自己实习时。
系统宛如那种,看着他认认真真投简历、勤勤恳恳面试,最后还在合同里给他埋地雷的hr。
“昨晚那是情况紧急啊!”
姜折阔辩解道。
“我去迟了,邹小姐她们有危险怎么办?”
“宿主多虑了~邹小姐是天命之人,主线是既定的,不会因为宿主的行动发生巨大、不可逆转的改变。”
系统再度欠揍地回答。
“不过,昨晚宿主的行动判定为‘帮助邹鸣沁推进事业主线’成功,这边会补偿给您100积分喔~宿主可以使用一部分积分,来维持自己的灵魂形态稳定性呢~”
它不说,他一时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用自由行动时间来和系统换取积分,本质上类似于贷款,是赔本必亏的做法,只是姜折阔不得不用。
一开始的时候,系统就警告过他,贷款多了但不及时还上的话,他的灵魂体就会被用来“抵债”。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灵魂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透明,默认的自由行动的时间也会随之减少。
直至他把贷款的积分全部还清,再用一部分积分来修复灵魂体;
或者达到贷款上限,灵魂体彻底消耗殆尽,他也会被永久关在这间小黑屋里。
“唉……”
姜折阔瘫坐在角落里,心里乱得很。
到底怎么回事呢?
一开始,他明明就已经和邹鸣沁说清楚,自己也想明白了的。
他负责好好摆烂就好了,反正只要不兑换积分,系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天命之人。邹鸣沁的命运是既定的,她注定会走向她的理想。
他呢,则是一个如此平平无奇、毫无优点的人。
上辈子就从未拥有过世俗的成功,这辈子穿越过来,哪怕他有了系统这个“金手指”,也还是完全用不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让邹鸣沁倾心,也并不觉得邹鸣沁需要他来帮忙。
姜折阔分明只是好奇,想看看邹鸣沁到底是如何,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桎梏、获得成功的。
她真的能做到吗?
如何做到的过程,当然没有最后的结果重要。
他以为自己只会关心最后的答案,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现在却越来越想要帮她,拼尽全力、心甘情愿地,想要她以最顺遂的方式,走到这条路的终点呢?
另一边。
负责在礼部书库驻守的御林军领军,是个颇为正直的人,曾经受过吕晴瞬的举荐之恩。
故而,吕晴瞬早就写信给他,打好了招呼,让他今夜偷偷放邹鸣沁进去。
邹鸣沁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隐匿的方式和着装。
果然,她刚从邹府侧门走出巷子,便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她的行动,只怕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你们好好看看吧。
到了书库门口,邹鸣沁戴着面纱,走到在书库门口值岗的军士面前。
她拿出吕晴瞬的手令,对方一看便会意,立即让开身体,为她开了门。
邹鸣沁走入书库,里头燃着几盏灯。
大概是因为书库没有窗,且只有入口那一扇门,平日里也不会轻易打开,所以内部很闷。
烛火燃得并不烈,只环散出一圈黯淡的微光。
这种藏书和文件过多的地方,又不能随意点燃火折子。
邹鸣沁只好借着那昏暗的火光,照着暗格里找出来的那些文章,一排一排地寻找对应作者的档案。
“呼——”
忽然,一阵风吹过,本就微弱的灯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诶?”
邹鸣沁转过头,罪魁祸首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怎么这也能熄啊……”
邹鸣沁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又觉得好笑,只好死死憋着。
不知为何,看到姜折阔的一瞬间,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快帮我一起找。”邹鸣沁低声道。
姜折阔点点头,飘到另一边,也仔细地对照起档案来。
没过一会儿,他惊喜地叫道:“邹小姐,我找到你的了!”
邹鸣沁顺着他指的地方,拿出了自己的档案。
“好。”她手里也已经找到了另外几人的档案,“还有几个人的,你再帮我找找。”
“还有?还有谁的?”姜折阔有些懵。
他刚刚只顾着找邹鸣沁的了。
邹鸣沁想起,那天崔岩雀来的时候,姜折阔已经在沉睡了,所以不清楚也很正常,便把还没找到的几个人名告诉了他。
有了姜折阔帮忙找,邹鸣沁也就暂时从书架子上移开了目光,转而开始拆手中的档案。
她拆的第一份,便是自己的那一份。
打开来,里头还有两层纸封,一层放墨卷,一层放朱卷。
邹鸣沁先是取出朱卷,仔细看了一遍。
果然,朱卷上头的内容,就是暗格里的那一版文章。
她又立马打开墨卷,取出来一比对,不由得心惊。
这张墨卷,并不是她在贡院里考试时自己写的原卷。
它的内容和朱卷上的一模一样,而字迹,又分明是邹鸣沁本人的字迹。
邹鸣沁放下这份档案,打开了手上找到的其她几份档案。
霍慈的,连恻的,还有其她几位鸿雁学堂的女学生的——无一例外,她们档案里的墨卷和朱卷,也都和邹鸣沁的是同种情况。
墨卷真的被换了。
而且,除了文章水准与她们毫不相符,墨卷上的字迹,都能明显看出她们平日里各自的写字习惯。
邹鸣沁在心中稍微捋了一下。
她们在考试时写出原卷,收卷,糊名,誊录。
誊录官刘丙所抄的朱卷与她们的原卷不同,所以,原卷应当在誊录环节之前就被换掉了。
那么,现在的墨卷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在收卷和糊名的环节里,虽然可以换下她们的原卷,但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准备一张字迹与她们相同的替换墨卷。
所以……
“我们在写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写。”
邹鸣沁喃喃着。
“什么?”姜折阔听到她说话,问道。
邹鸣沁摇了摇头:“剩下几个人的找到了吗?”
姜折阔点点头,邹鸣沁跟着他走过去,把剩下的几份档案也拿了出来。
这几份,是黄榜上前几名的考生档案。
邹鸣沁拿出他们的墨卷和朱卷,放在灯光下,与她们的仔细比对。
卷子上的内容,全都和刘府书房暗格里发现的文稿一致。
同时,字迹各不相同,应当是有人刻意按照她们的写字习惯去写的。
邹鸣沁发现,包括她在内的女考生,墨卷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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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字,与黄榜前几名的男考生比起来,似乎都有些发红。
但灯光太暗,她也不太能确定,只是将这一疑点记在了心里。
“这是你当时写的文章吗?”姜折阔问。
邹鸣沁摇摇头,似乎是觉得他的问题太离谱,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
她并没有刻意夸耀,语气淡淡,却仍然显出一股子倨傲。
“这份墨卷上的文章,把我写得好的地方全删了,改得文意模糊、啰嗦无趣,也难怪中不了榜。”
又观察了好一会儿,邹鸣沁确保自己已经记下了所有细节,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东西,这才按照原来的痕迹,重新封好各份文档,一一放了回去。
姜折阔有些疑惑:“我们不把这些档案拿走吗?”
“今夜毕竟不是偷溜进来,是借了公主的名义,被御林军放进来的。”
邹鸣沁摇摇头,解释道。
“若是胡乱拿走,只怕会惹来麻烦,实在没那个必要。”
“那倒也确实……”姜折阔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吗?我……有事要和你说。”
“不,先去一趟公主府。”
邹鸣沁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两下,笑了。
“不过,我也有话要问你。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
不知缘由地,邹鸣沁感觉心情还不错。
这会儿看着,他倒是没有昨夜那么透明了。
她连小动物都没养过,充其量也就是平时会给传信的飞鸽喂几颗粟米。
姜折阔细胳膊细腿的,长得虽然还算高挑,但时不时就要昏睡过去,平日里也常常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第一次“养”鬼,她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把他给养死了。
姜折阔懵懵地看着她,一时间倒没搞清楚,邹鸣沁为什么笑。
难道是觉得他蠢笨了吗?
“恭喜宿主哦~邹小姐对您的好感度上升10点,奖励您200点积分。现在进行具体好感值查询……*#%&!故障提示,故障提示,抱歉,系统无法检测对象‘邹鸣沁’的具体好感值,抱歉。”
他还没琢磨过来,系统忽然在他脑中噼里啪啦输出了这么一段。
好感度?上升10点??!
姜折阔大脑宕机,更琢磨不过来了。
系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查邹鸣沁的具体好感度就出bug,姜折阔已经习惯了。
但……收到邹鸣沁对他好感度提升的通知,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好感度总值是多少,但当然不会太高。
所以,邹小姐也许只是对他更信任了一些……
可是,可是……!
姜折阔好想大喊出声,但邹鸣沁就在他旁边,他自然不能喊出声来。
只好揣着一颗乱跳的心,鼓足了劲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怎么了?”
他的异常,惹来邹鸣沁的注意。
姜折阔回过头,正好对上她的双眼。
他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把气吐出。
难道……难道她对他有好感吗?
他有在招她的喜欢吗?
不,不不不。
姜折阔强压住心绪。
邹小姐连人都不喜欢,更不可能喜欢鬼了。
或许,她只是开始把自己当成朋友了。
“没事没事。”
姜折阔回答道。
邹鸣沁皱了皱眉:“真有事的话,不要憋着,说出来就好。”
说完,她移开了目光。
徒留姜折阔一只鬼,呆呆地愣在原处。
呃啊。
他刚刚才努力平静下去的少男心啊。
可是,可是……
可是啊啊啊啊啊啊!
“嗯!”
姜折阔一边继续在心里大喊大叫,一边应着声跟了上去,紧紧地飘在邹鸣沁身后。
12. 第12章 晴瞬心
深夜,晴瞬公主府。
邹鸣沁把在礼部书库中有关墨卷和朱卷信息,都详细汇报给了吕晴瞬。
“做得还真是天衣无缝……哪怕是我们知道了不对劲,却连一丁点证据都找不到。”
吕晴瞬皱眉道。
“而且,现在你的行踪也暴露在对方那里,只怕接下来,这案子会越来越不好调查。就算是揪到什么线索,也会被对方立即销毁,就像那个刘丙一样……”
邹鸣沁点点头。
但她没有灰心,只是安慰道:“虽然现在主动权全然不在我们手上,但也不是没有破局之道。”
“你想将计就计?”吕晴瞬猜出她的想法。
“对方既然派人来监视,估计也做好了被我发现的准备。”
邹鸣沁一手托起脸,分析道。
“不过,对方应该很自信于我即使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没法通过他们反击。”
追查邹亮的事,崔岩雀没有亲身去做,而是专门委托了一个暗卫。
那人叫梁吹,做事很妥当也很隐蔽,精通易容术,且非常善于伪装。
她也是吕晴瞬手下身份最多、隐藏最深的暗卫。
所以,敌人大抵还不知道邹亮已经被她盯上。
“也有另一种可能。”
吕晴瞬喝了口茶。
“对方很确信,就算你察觉到了邹亮,从他身上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邹鸣沁笑出了声。
这倒没错,确实是如此——虽然查了这么些个日子,但她们真的还没在邹亮身上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多亏姜折阔用系统预测了邹亮的卧底身份,心里有了底,她才舍得让梁吹继续锲而不舍地深挖下去。
唯一借由邹亮推测出的邹宇下落,也是在孙氏医馆偶然得知。
“那就是我们运气好了。”邹鸣沁笑道,“哪怕是十成中,对方有九成确信我查不到,可毕竟还有剩下那一成。”
“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推断。”
吕晴瞬凑近了些,正色道。
“那些人,要如何才能做到,与考场上的你们同时写出替换的墨卷?你可有想法?”
“主考官宋太傅是监考之人,手下必然也有可派遣的巡考使。”
邹鸣沁早已在来的路上思索了许久,便将自己大致的推断说了出来。
“若是我来策划这件事,那就会让记忆持久的巡考使去特定的考生旁监考,而后趁机记住她们已经写下的内容。这时候,把记下的文段同时转述给替写墨卷之人,先修改成现下的版本,再由擅于模仿字迹者抄下。”
吕晴瞬恍然大悟:“若是这么做,还真能办到……且确实是足够隐秘。”
“没错。虽然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这样做的,但我们可以先解决已经确定的问题。”
邹鸣沁的手指叩在桌面上,她沉思着。
“比如……模仿我们笔迹的人,是谁?”
鸿雁学堂中,参加这次科考的女子,虽然从前也写过诗词、著过文章,但几乎都没有机会传到外头去。
她们并不显才名,也不太可能会有流落在外的手稿。
所以,要习得她们的字迹,没有那么容易。
多多少少,是要与她们皆熟识,且常有机会见到她们写字的人。
吕晴瞬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肃。
二人对视的瞬间,知道彼此都在暗自心惊。
“那人……说不定是学堂中的人。也许是老师,又或许是学生……可,会是谁呢?”
邹鸣沁的脑中,学堂各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闪过。
按理来说,学堂里最不可能会出叛徒。
鸿雁学堂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既有出身名门的贵小姐,也有身份低微的民间女。
但无论如何,在她们正式进入书塾之前,邹鸣沁都对她们做过调查。
至少保证家世干净、知根知底,才会让她们入读学堂。
那些女孩子,也大多都向往入仕做官,读书、中举是她们的心愿,又怎么会在这样一场事关重大的春闱中,选择背叛所有人,投奔敌方呢?
她将学堂里的所有人都寻思了一遍,也没想出有哪一位是不对劲的。
但邹鸣沁又始终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忽略了什么。
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管怎样,若真是学堂中有人做出了这种事,想必也并非她本意。”
邹鸣沁叹了口气,道。
她说完这句话,吕晴瞬却依旧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只是良久后,才轻声喃喃了一句,“或许吧。”
邹鸣沁心中沉了沉,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暗自又在心中叹了叹气。
吕晴瞬,毕竟是这个皇朝的公主。
况且,她还是一位手握权势、野心勃勃、意在夺嫡的公主。
她光华万丈,比她的所有兄弟都要更适合做皇帝。
所以,邹鸣沁自一开始投入她门下时,便已经清楚。
吕晴瞬往后,必然与历史上每一位强势的帝皇一样,既怀着牵系万民的贤德佛心,又拥有果决狠辣的雷霆铁腕。
在她眼中,每一条为她所用的人命,都早已标好了价值。
所以对于吕晴瞬来说,邹鸣沁的命,就是比崔岩雀的命更宝贵;
而同样的,无论叛徒有什么样的矛盾与苦楚,叛徒就是叛徒。
吕晴瞬甚至可以原谅她,但却一定不会放过她。
.
.
商议过后,已过丑时。
更深露重,吕晴瞬邀她留下,在公主府上暂住一夜。
但邹鸣沁还是婉言拒绝,坚持要回邹府。
“……行吧。”
吕晴瞬有些失落,忍不住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盯着邹鸣沁,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隐隐察觉到,邹鸣沁的心中,也对她有着避之不及的畏惧与疏离。
她自然最清楚其中缘由,也知晓邹鸣沁这样做,才是最最得宜。
但还是不免在心间琢磨着,渐渐咀嚼出了几分酸涩。
“那你坐我府上的马车回去,我现在就让人去备车。”
邹鸣沁点点头:“多谢殿下。”
“不必说这些无用的话。”
吕晴瞬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一丝烦心挂在了脸上。
但顿了一会儿,她咂咂嘴,又不情愿地补上了一句。
“很晚了,你快些归去罢。我自会多挑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卫,一路护送你回去。”
邹鸣沁闻言,颇为大逆不道地笑出了声。
“怎么!你还不乐意?”吕晴瞬心中种种,顿时搅和在一起炸了锅。
她摇摇头,竟还无辜道:“我都笑了,哪里是不乐意的样子?”
吕晴瞬看不得她这副卖乖的模样,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我只是在想……原来你也会如此多虑。”邹鸣沁道。
“哪里是多虑?”吕晴瞬又忿忿地转了回来,“刘府那日,你都险些要被那群贼人捉住杀了!后面我派暗卫去查,也没探出那群人是什么来处。”
“现下还要继续查案,一日不揪出这事的来龙去脉,便一日不能确保你的安危。”
邹鸣沁看见,她双眼莹润发红,竟然是含了泪。
她不由得愣住。
她的本意,哪里是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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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吕晴瞬伤心?
反倒是觉察到二人之间的气氛古怪,这才想要出言逗趣,好与她调解一番。
“邹鸣沁,本宫的关心,竟被你说成多虑。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本宫竟不知自己在你心中,还有几分权重?”
闻言,她也有些怔愣。
吕晴瞬的心思是何等敏感,这番话又是说得何等真挚。
虽是在责骂她,却半分没有要压制、威迫之意。
邹鸣沁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最后,也只是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惹怒殿下,并非我本意,铭覃……愿当万罪。”
吕晴瞬牙齿龃龉,许是一声“滚”都已经滚上了喉间。
但最终还是没能脱口,只是转身一拍桌案,挥袖道。
“你且回罢!”
.
.
吕晴瞬给她准备的马车很好,驶起来很稳当,车中铺着厚实的软垫。
车内很暖和,外头寒凉的夜风一丝也透不进来。
姜折阔坐在她对面,偷偷看了她好几次,似乎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邹鸣沁脑中,仍然在回想着方才和吕晴瞬的对话。
晴瞬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自二人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
她自幼便是极有主见之人,对于身边众人,也自有一套相处之道。
谁人可全盘交付,谁人可深交、却又始终应当留空一寸,谁人需表面交好……她与每个人交往之时,都早已有了定论。
吕晴瞬首先是她所侍奉的明主,而后是她所信任的盟友,再是她所押注的储君,最后才是她所欣赏的朋友。
邹鸣沁相信,吕晴瞬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既然明白,那又为什么会生气呢?
“姜折阔。”
她想不明白,干脆叫姜折阔来解解惑。
“我方才说的话,很伤人心吗?”
姜折阔愣了愣,而后犹豫道:“你要听实话吗?”
“废话。”邹鸣沁道。
“仅代表我自己的想法啊……”姜折阔叹了口气,“她那么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为你付出了许多。你却说她多虑,这样听起来就怪怪的,容易让她误会,以为你的言下之意是说她一直在做无用功。”
剩下的,姜折阔没说,但她也懂了。
换而言之,能不生气吗?
邹鸣沁回过味来,这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些无所适从。
“何况,说到底她是我要侍奉、辅佐的人,我们虽如友人一般交游,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抛开身份相处。”
姜折阔想了想:“道理虽然是这样,可你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把这一切都戳破嘛。”
“又不是我先戳破……!”邹鸣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一看她也要生气,急忙住了嘴。
“我错了我错了。我嘴比较笨,但也不是要说你不对。”
邹鸣沁虽没说什么,但也不再说下去,只是转过头,打开了车窗。
夜风混着水汽涌入车厢中,邹鸣沁深深地呼吸着,却还是压不住心烦意乱。
罢了,她本来也不该问姜折阔。
这毕竟是她和晴瞬之间的事。
也许,也许……
也许放着不管,过几天便好了。
她们自然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又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能让晴瞬彻底明白——
她们就是不可能平等地、不带任何隔阂与阻碍地坐在一起,单单只是做一对挚友。
13. 第 13 章
第二日,邹鸣沁难得地起迟了。
幸好没有迟多少,她慌慌张张地起床,梳妆洗漱。
出门前经过正厅时,还被楚嫦叫住。
“难得早上还能在家中见到你。”她打趣着说道。
“娘!”邹鸣沁有些无奈。
楚嫦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却在看见她手上的布条时僵住。
“什么时候伤的?”她道,“是前夜吗?昨夜你是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来的,那就应该是前夜……”
邹鸣沁一愣:“那么晚,你不是睡下了么?我……我太吵,惊扰了你入睡,对不对?”
“没有,就是我自己多心。”
楚嫦不肯让她转移话题,又续道。
“你身子根底不好,不要逞强。在外行事,受些剐蹭亦然是平常,但也不要瞒着娘。”
她还以为,楚嫦会责怪自己在家陪伴的时间太少,且总是冒险。
没想到楚嫦会这样说,邹鸣沁不免动容。
“娘,你就不怪我早出晚归,还日日做些不让你知道的事么?”
“可我有哪次怪完了你,你就真能把我的话听进去的?”楚嫦反倒笑了。
顿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宽缓下来。
“何况,眼下你走的路,我从前也曾幻想过一场。我恨不能看你平平安安、又快又好地走到最后,让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何模样,有甚美景……”
邹鸣沁愣愣地听她说完这番话,心中震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拉住母亲的手,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的,娘。”
楚嫦笑了笑,只是折返回房中,过一会儿走出来,手里多了块方帕子。
她用方帕子包了几块桃酥,递给邹鸣沁:“既然今日见到你,便拿去路上吃吧?”
“娘,这几块小点心,我哪里吃得饱?”
邹鸣沁笑着说道,语气里却藏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楚嫦耸了耸肩:“那没法子。谁让你日日不在府上用早饭,我才没让长锦买你的份儿呢。”
见她还在笑,楚嫦拍了拍她的肩,催促道。
“好了,不是还有事要做么?快去吧!”
.
.
邹鸣沁捏着那几块桃酥,坐在马车上。
在微微的颠簸里,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取出来,用手盛着慢慢吃。
“邹小姐,你妈妈对你真好啊。”姜折阔双手托着腮道。
邹鸣沁颇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啊。”
他笑了笑,心中不知为何,也觉得暖暖的。
也是,若不是这样的母亲,又怎么能教养得出邹鸣沁这样的人呢?
健全,自信,强大,坚韧,无畏。
“对了,姜折阔。”邹鸣沁吃到最后一块,忽然叫了他一声。
姜折阔忙应道:“啊!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变成实体了么?”
邹鸣沁把手里的桃酥,向他递了递。
“若是还能变成实体的话,你应当也吃得了这个吧?”
他微微瞪大了双眼。
而后,也不知道该说是惊讶,还是奇异。
姜折阔笑了:“邹小姐,你总是能说出一些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话。”
这话一时间让听者分不出是好是坏,他想到这一点,赶紧补充道:“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只是注意到,你方才一直在盯着我吃桃酥。”
对于他的话,邹鸣沁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问道。
“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老实说,就算是要过来了,对他来说也没用。
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实体化,也不能拥有正常人类的大部分知觉,估计吃也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能白白浪费了这块桃酥。
何况,他化为实体的每一秒,背后可都是系统积分在熊熊燃烧。
若只是拿来吃块桃酥,未免也太亏了。
但鬼使神差的,姜折阔就是想要。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就算邹鸣沁之后再给他一块一模一样的,那也不是这一块了。
于是,姜折阔轻轻点了点头。
“行,伸手吧。”
邹鸣沁把桃酥用帕子包好,送到他跟前。
姜折阔伸出左手。
随着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他的左手由半透明的形态,迅速变为了实体。
入夏了。
姜折阔的手指有了知觉,最先触碰到的,是初夏微微闷热,而又带着微微湿润的空气。
而后,是她把桃酥放到他手中,手指也随之轻轻刮过姜折阔的手心。
存在感很轻微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仿佛,她不过是从指缝之间,遗漏了几寸阳光。
姜折阔接到手中,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暖意。
他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她手里握着的,不是桃酥,而是一小块太阳的碎屑吗?
然而,他又很清楚。
当然不是这样,邹鸣沁也无需将太阳握在手中。
做人的日子,距离他已经很远了;
而鬼魂的躯体又实在是太冷,分明她只需要像这样,用掌心的温度去触碰,就已经足够将他融化了。
“系统提示:宿主,为方便您自测自省,明确任务目标,系统将为您开通宿主好感度量化提醒。开启中……”
姜折阔:?
“宿主,您的爱情线任务严重未达标,具体进度不详,同时查询到:您对‘邹鸣沁’的好感度,当前为58点。”
什么意思。
——嗯?!?!
系统不说还好,这一说不仅打断了他方才所想,还惊得他心跳加速起来。
这坑到家门口的系统,查询不了邹小姐的好感度,却能清清楚楚地查出他的?
而且,还是——
姜折阔猛一抬头,又对上邹鸣沁的双眼。
咚,咚,咚。
她似乎被他盯得有些疑惑起来:“干什么?”
“啊……啊,没事。”
58点。
原来是他被攻略了啊……那没什么事了。
实体化仍然在生效中,积分不断扣除的系统提醒,仍在他脑中响着。
姜折阔连忙把桃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身体重新虚化,对周遭一切的触感再度如潮水般褪去。
同一时刻,浅淡的悲伤却像潮水一样,又轻轻漫上了姜折阔的心田。
“好吃吗?”
他听见邹鸣沁这么问道。
“特别好吃!”
姜折阔咧开嘴,朝她笑。
他顿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又问:“邹小姐……下一次有机会,我也请你吃点好吃的吧?”
“好啊。不过……”
邹鸣沁爽快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开口。
“昨夜还没来得及问你的事,现下不如就顺便同你说吧,正好也是与此有关的。”
那时她们刚从礼部书库出来,本就说好在去完公主府之后要好好谈谈。
不过,昨晚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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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瞬闹过不愉快后,她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回想这件事,自然也没了和姜折阔谈话的心思。
一夜没睡好,也与此脱不开干系。
姜折阔点头道:“是,我们昨天说过的。”
“那就从在刘府那一夜说起吧。”
邹鸣沁直截了当道。
“你前前后后睡了总共一天半——显而易见,这就是你和系统交换的代价,对不对?你上一次给我的答案是单纯懒困……真的吗?”
他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瞒下去。
“是。准确来说,我不是在睡觉,而是被剥夺了自主行动的时间。”
邹鸣沁皱起眉头:“……被剥夺自主行动?”
“嗯。”姜折阔呼出一口气,“系统内有一种统一的货币,可以换取各类物品,包括像之前那样预测得来的消息,还有现在这样我可以实体化的时间。”
邹鸣沁道:“难道你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货币吗?”
“也不是。”
姜折阔摇摇头。
“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我说的那些话吗?想要没有损失地赚取货币,我有两个选择:和你……呃,发展感情,或者帮助你搞事业。”
“原来如此。”邹鸣沁若有所思。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邹小姐,你这么厉害、这么好的人,完全没有理由来喜欢我。而我什么用都没有,自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就是了。”
姜折阔笑笑,道。
“既然这两个选择,是可以让你没有损失的……”
邹鸣沁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那,如果你继续以现在这种办法,去换那些货币,你是不是会受伤?”
“是会有点,比如灵体越来越透明,自主行动的时间越来越少……”
姜折阔简略说了两句,见她脸色越发凝重,反倒不敢说下去了。
“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啦!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她显然是不可能信他的找补,咬紧了牙,而后猛然抬头。
“既如此,往后你更不要再傻傻地换这些积分了。我和你本无联系,我虽背过不少人命,可还不想害死一只无冤无仇的鬼。”
闻言,姜折阔愣住了。
这话,是要同他彻底撇清关系吗?
她宁愿像一开始那样,只是让他作个旁观者,也不愿让他助一份力么?
然而,还没等他多想,邹鸣沁又开了口。
“若我要你,从此以后同我共事,和我一起走眼下这条路——我需要付出些什么?”
姜折阔听懂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
他早该想到的啊——系统对于邹鸣沁而言,是不可知的莫测存在,与妖魔鬼神无异。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借助他和系统的力量。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
姜折阔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只需要走原本的路,就按你心中所想、所愿去做,就好了。”
她还是有些狐疑:“真的?可世上没有只挣不亏的事。”
姜折阔用力摇头。
“真的。因为我能帮到你的并不多。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天命所归,你所获得的,你所要付出的,那都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让你走得更顺利、更快意些。”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邹鸣沁的眼睛,说道。
“邹小姐。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无论你决定要辅佐的人是谁,无论你选择谁来成为同伴——你都会拥有辉煌、温暖、光亮的一生。”
14. 第 14 章 扬名势
“我保证……”
还想说,邹鸣沁的手却忽然捂了上来。
虽然她实际上是捂不住他的嘴的,但姜折阔还是噤了声。
“怎、怎么了?”
邹鸣沁看着有些紧张:“你又和系统换了什么消息?”
“啊?”姜折阔呆呆地看着她。
“傻啊!下次别再浪费了,换个我不知道的,行不行?”
他还没反应过来,邹鸣沁收回了手,有些没好气地靠回了车厢后座,微微昂起头。
“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做成什么样的事——这些我难道不知道么?”
她话锋一转,又显出几分笃定之外的傲气:“何况,人生还有那么长,何必早早知道结局?反倒听得人不爽。哪怕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好——”
“我也不要这一切,在此刻就盖棺定论。”
这就是邹鸣沁。
分明平日里做事果断、决策成熟是她;杀人不过头点地、下定决心便眼都不眨的是她。
可此刻说着“哪怕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好,我也不要这一切,在此刻就盖棺定论”的也是她。
肆意张扬、野心勃勃、鲜活而年青至极的,是她。
姜折阔听得又是心中一震,几乎想要笑出声,最终却又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深吸一口气。
“宿主,查询到:您对‘邹鸣沁’的好感度,当前为68点。”
姜折阔:……
“我没换。”
他挠挠头,笑着答道。
“你就权当作,我只是为了夸耀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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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鸿雁学堂门口,邹鸣沁从马车上下来。
“诶?”姜折阔有些意外,“邹小姐,今日你不必遮面吗?”
邹鸣沁摇摇头,笑道:“今日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去,当然不遮面。不止如此,还要走正门。”
她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大门。
很快便有通传值岗的人来开门,见到是她,也有几分意外:“邹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近来身子还算康健,也有些问题要同老师们请教。前几天,我已和连恻老师打过招呼,说好今日要来上学。”
邹鸣沁笑了笑,对方果然表示理解,而后便放她进了门。
现下正是授课的时辰,邹鸣沁因着起晚了,也不好贸然进屋内打扰众人。
离休息还有一段时间,她干脆往学堂后院过去。
远远地,邹鸣沁还没看见连恻,却瞥清了一痕纤细的人影。
“连殷!”她嫣然一笑,上前同那人打了声招呼。
连殷回过头来,见到是她,也一愣。
“鸣沁?你今日竟来了学堂,可真是少见。身子可还爽利?”
邹鸣沁点点头,蹲下身,随手逗弄了两下正在一旁扒拉花草的菡萏。
她答道:“还算是精神不错,其余的都是老样子罢了。”
“嗯,总归看着比我好多了。”连殷笑道,“眼看着,我也是日益替上你,成了咱们学堂的第一病秧子了。”
她一听这话,不由得有些无奈:“听着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第一,可这也不是什么该急着、赶着来争抢的好名衔哪。”
连殷常年久病,使得她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就连脊背也常常是微微弯偻着的,眉目亦带有颦态。
才说了这么两句话,她又咳嗽起来。
“那么,外头不是上着课吗,你怎的又到这儿来了?”
邹鸣沁答道:“我来迟了,便想着先来寻连恻老师。”
“我阿姊?”连殷笑了笑,“那你可还要等等。今日是阿姊第一次正式领职上朝,照理来说也该下朝了,但不知是耽误了何事,一直还未归来呢。”
是啊,原来今日已经是连恻上朝的第一天。
邹鸣沁近日忙于查案,竟对此无所察觉。
她今日特地来学堂,不过是为了看看众人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好对那位极可能混迹于她们之中的“叛徒”做个初步的判定。
不过,连恻现在还未归,会不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好了,你也别愣着。”
正当她思索时,连殷拉住了她的手,出言打断了她的走神。
“你也是我们学堂里不可多得的才女,不如来帮我看看,我今日写的文章。正好阿姊没回来,我还不知道要给谁评价一番呢。”
邹鸣沁便跟着她进了房中。
连殷的书案旁边,摆着很多书籍和卷轴。
她看着案上那首长诗,末尾二句有言是“每逢夏蠓如艟浪,迷入泪眼雪润窗”。
“你这个以艨艟喻蠓虫,真是有意思。”
邹鸣沁笑着叹道。
“虫入泪眼,冰雪入窗,皆是潮湿难驱赶,甚惹人心烦。”
连殷笑道:“我写的是标新立异,什么深度也没有,谁来都看得懂,只是好让读者一乐。”
“一般人也写不出你这诗中奇葩,文质中杂糅着野性,书看得太少是写不出的,道理学得太深也写不出。”
她说完,却微微敛了笑意,话锋一转。
“不过……你最近遇着何事了?看你的诗,虽是娴静的心境,却也藏着躁意、伤感。”
连殷愣了愣,只是回以一笑,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殷,你起了么?”
连殷应了一声:“阿姊,你进来吧!”
连恻这才推开门,一眼看到房中的邹鸣沁,不由得一愣:“鸣沁?你怎么也在此处?”
“老师,你忘了吗?前两日我还给您递了信儿,说今天要过来一趟,有事请教。”
邹鸣沁倒不慌,言笑晏晏间便把谎圆了过去。
“啊,是喔……我近几日太忙,竟然忘却了此事。”
连恻与她颇有默契,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如此,你便先来我房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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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连恻的房中,她有些紧张地问邹鸣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也不是。”邹鸣沁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她隐去调查黄榜案这一原因与始末,只同连恻交代了,自己这几日要在学堂多作考察。
连恻一向是个聪明又知分寸的人,纵使是猜出些什么,也没有多问。
“说起来,今日上朝的情况如何?”邹鸣沁想到她现下才回到学堂,便顺带问了一嘴。
谁知连恻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却微微僵了僵。
邹鸣沁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个眼红的,处处盯着你行事,让你不痛快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你知道那些眼光,我平日里便已经习以如常了,根本算不上为难。”
连恻叹了口气,垂眸道。
“二殿下今日,在朝堂上认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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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邹鸣沁也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你今非昔比,就算是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动你分毫。”她道。
连恻点点头:“他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不过是拐弯抹角地嘲讽了我一番。”
连恻出身贫苦,因着身材、样貌资质很好,便被卖到宫中去做虜隶。
当时,二皇子吕珲旦还在宫中,未曾外建府邸、自立门户,连恻不过是他殿中的一名粗使丫鬟,却因为容貌被看中,从此跟在吕珲旦身侧伺候。
吕珲旦算是很喜欢她,因为她乖顺、温和、听话,还很懂得事理。
他连在书房里练字、上课都要带着连恻,而连恻也在为他磨墨的时光里,偷听了不少教诲,增了许多学识。
本就有一颗玲珑心的女人,从此脑中充盈了笔墨,又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介女虜呢?
她时常记挂着念书,手上的活便也做得敷衍下来。
终于有一天,在吕珲旦跟前犯了差错,惹怒了他。
他要当众掌她的嘴,以示惩戒。
可连恻是知廉耻、怀恻隐、有锐气的女人了,她认了错也不肯哭。
那时,尚还年少的吕晴瞬路过,识得她的骨气,便出手救下了她。
从此她跟在吕晴瞬身旁,再后来,就一路跟到了公主府,再到鸿雁学堂。
“你别管他说什么。”邹鸣沁道,“那都是些没理的撒泼话罢了。”
连恻听她这般敢说,反倒被逗笑了。
“你这丫头,快住嘴吧!这儿也就是公主殿下的地盘,你才敢放肆至此。”
邹鸣沁昂起头来:“那不然呢?我才不向着他好。”
“放心吧,我自是无畏的,只不过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连恻微微敛起笑意,只是淡淡道。
“你可知,他早就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他说,他早早见了黄榜上独一无二的女举人,便觉得稀奇又熟稔,没想到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是我这曾几何时的枕边暖床人。”
邹鸣沁听得心中一股火从中来,还没要开口说什么,便见连恻抬起了头,又笑了笑。
“那又如何?反正,无论是现下,还是往后——他想再忘记我的名字,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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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聊回正事,邹鸣沁叮嘱连恻,若有近来学堂中众人统一做的抄写作业,不如一并交给她检阅过目。
她还记得在书库那日看到的笔迹,虽然那人学得很像她们,但多少还是会保留一点自己的风格。
邹鸣沁当时就留意到,写替换墨卷的那人,很喜欢在笔画弯折或提勾处下功夫。
先是轻轻一顿,再加重力道,又快又准地一划。
她和连恻等人都不会这样写字,这应当是那人自己的小习惯。
把作业都搬到马车上,邹鸣沁再回到学堂,终于到了课间休憩的时候。
“那我就先去上课了。”她向连恻挥挥手。
连恻点点头:“嗯,你先去吧,我还要先去照看一下小殷。她近来身子虽不见好,看书习字却越发没命地用功……实在叫我担心。”
她这么一提,邹鸣沁也想起,方才帮连殷看诗和文章时,她确实有注意到连殷的手。
病弱的人,本来就气虚皮薄,她手上常握笔用力的几处都起了厚茧,看得出来,的的确确是很勤勉了。
二人就此暂别,邹鸣沁走出后院,往前堂的几间书房走去。
15. 第 15 章 学堂中
邹鸣沁步入书房时,里头的姑娘们正趁着闲暇谈天论地。
“诶!鸣沁?”
第一个留意到她的是霍慈。
“你今日怎么来啦!”
这姑娘一向有精气神,说话也洪亮,此刻一开口,大家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见是鲜少来学堂的邹鸣沁,姑娘们都顾不上别的,纷纷激动地上前。
“你今日来是来了,可怎么还迟到?”霍慈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臂,捏了捏她的手腕,“看着倒是比从前结实了不少,你近日身体一定是强健了许多。”
邹鸣沁一边止不住笑,一边又有些面红。
“我一来,你便拉着我揉捏搓圆,没有不强健的道理。”
她这番调侃,引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另一位姑娘道:“春试过后,好久没见你了,大家心里都想念得很呢。”
“是啊,是啊!你读书那么厉害,春试时只怕也是差之毫厘,我们还担心你就此消沉,不再念下去了呢……”
这人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姑娘拍了拍手背。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会说中邹鸣沁的伤心事,于是也便不再言语。
“那怎么可能?”
邹鸣沁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急忙道。
“我既是学堂里的人,平日就算是身体抱恙、还要顾着照护母亲,无法与诸位同窗,可在家中也照样看书。”
霍慈笑道:“那就好!改日我们再吟诗作对来比试,想来还能一睹你的风采。”
“是是是,到那时再说吧,我也自然不会谦让的。”
邹鸣沁也笑,而后赶紧把众人遣回去。
“好了,大家方才不是都在交谈、辩论么?快继续吧,这样围着,倒要叫我汗颜了。”
听她这话,霍慈便玩笑道:“是了,方才是谁那般大声,在辩论孟子与梁惠王的义利之争来着?我还未听够,你们各自有理,快接着来谈!”
众人虽因此大笑,却也都各自回了座位上,接着聊先前的事。
“邹鸣沁,先前你的座位还留着,只是有人换了几次座,现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让你坐哪儿。”
霍慈热情地收了收自己案上的杂物,朝她招了招手。
“你要是不嫌,不如这堂课,就先同我挤挤吧?”
邹鸣沁点点头,便挨着她坐下:“自然是好的,多谢你,霍慈。”
她借着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向霍慈讨来了最近写的功课。
霍慈的字很有特点,字形大气,而笔画略浮,大抵是她写得迅速,便稍有些潦草,顾不上琢磨字骨。
在礼部书库中,她也看了霍慈的墨卷。
那份墨卷上的字,虽和霍慈的十分相像,但始终还是比霍慈所写的,要多用几分力。
“霍慈,我许久没来,学堂内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端?”趁着还没上课,邹鸣沁状似无意般问道。
闻言,霍慈有些疑惑,但还是想了想,道。
“也没有吧,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顶多也就有些人之间,擦出过一点点不快。”
她顿了顿,问道:“是谁啊?”
“喏,陈骞啊。”霍慈朝着右前方的座位努了努下巴,“你知道,她好强气盛,一向就爱同我比。她没有通过秋闱,参加不了春试,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
邹鸣沁点了点头:“你和她,毕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她专门盯着你不放,这也不奇怪。但这不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事么?难道你们近来还发生了什么?”
“嗯。”
她叹了口气。
“今年春试……我不是没有中榜么?一回来,她果然就对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
这也是邹鸣沁猜想到的结果。
“不过她实在是怪,我那时心里本来就不得志,听她那么说,虽然气得很,但也懒得同她争辩。”
霍慈托着腮,真心疑惑道。
“后来几天我便难免有些消沉,她又跑来激我,说我再这么下去,总算是浪费了天资和先前的努力,不配再作她的对手。”
邹鸣沁意外道:“这么说来,她其实是面冷心热,对你是怀着好意。”
“谁知道?”霍慈摆了摆手,“我当下自然是被她激怒,后来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她或许是好心。”
她回想着以前同陈骞的拌嘴,哼了一声:“可她先前也不是这样的——说不准,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如今才对我稍稍转圜了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邹鸣沁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
她只是继续问:“那,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鸣沁,你问这个,到底要做什么啊?”
霍慈摇摇头,倒也没多想。
“别的就没什么了,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大家都是同窗,彼此也都一心。同甘共苦这么久,早就情同姐妹了。”
她又看看右上方空着的,属于陈骞的座位,撇了撇嘴。
“也就是陈骞这个古怪的性子,时常得罪人而已。但说到底,都习惯了,无人会真心同她计较的。”
邹鸣沁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正好也要上课了,书房内渐渐静下来。
陈骞从外头走了回来,霍慈连忙不再吱声。
邹鸣沁则从书卷中悄悄抬起眼来,看了看右上方那人的背影。
.
.
上了一天的课,途中邹鸣沁和霍慈,还有另几个较为相熟的姑娘待在一起,算是见缝插针地问了不少事。
然而,并不见得真有什么异常。
唯一还有几分值得留意的,也就是那位陈骞了。
她对这个人不陌生,毕竟自己也是学堂的幕后主管人,有时与连恻等学堂内的老师交流,也会提起这位学生。
陈骞天资聪颖,也十分勤奋,据说从小就读书写字,知识不仅渊博,而且很扎实。
但也是弄巧成拙,或许正是因为读书过早,导致她始终更习惯于按以往的惯式来解决问题,难免少了几分灵气。
加上现在,科举的试题都更趋向于解决实务上的困难,最是要求考生所答的方案,要做到可行、实用、灵活。
这就难倒了不少人,陈骞也在其中,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她与霍慈等人,又素来有些摩擦、争执。
难道……她会是那个出卖她们的人吗?
邹鸣沁自问,心中却越发迷疑不解。
下午放学后,大家纷纷收拾好东西,大多都家去了。
邹鸣沁还不急,便在庭院里多待了一会儿。
“邹小姐,那位陈骞姑娘,会不会和换卷的事有关?”
憋了一天没说话的姜折阔,此刻终于有机会开口。
邹鸣沁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一方面,邹鸣沁还是觉得,陈骞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同样渴望考取功名,应当明白做出这样的事,对于整个学堂来说意味着什么。
既害人,更害己。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那陈骞和学堂她人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支撑不起这个动机。
另一方面,邹鸣沁又深知人心难测。
她毕竟还没查到根底,难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却又关系重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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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说。现下不能断定,就先留意着吧。”
天色渐晚,霞光已经染上了半边天。
密密麻麻的云霞,在天空上堆叠摊开。
要下很大的雨了。邹鸣沁想着。
她返回书房,打算拿着东西回家去。
走进去,却见陈骞正坐在那儿,仍然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着。
“陈骞?”邹鸣沁提醒道,“你还不回去么,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要下大雨了。”
也许是她这一问,正好打断了陈骞的思绪。
她抬头见是邹鸣沁,忍不住皱起眉来:“你自个儿要回去,便不必来叨扰我。”
“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邹鸣沁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
“像你这样的奇才,断然是无需保持勤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在家中病着,也能在春闱中参考。”
陈骞却似乎被她平静无波的态度所刺痛,高声道。
“可你不是也落榜了么?我自有打算,还轮不到你假惺惺来指点!”
这话说得,实在没理。
可邹鸣沁心里思索着霍慈所说的那一句“说不准,她做了什么亏心事”,越发觉得奇怪。
“我们落了榜,你不就有机会了么?”
她干脆把陈骞惯说的话问了出来。
陈骞闻言,愣了愣,却是把眉一横,似乎真动了怒。
“你别把我当成那般阴险狡诈的小人!”
“可这不就是你的言下之意么?”邹鸣沁下定决心,要试探到底,便步步紧逼,“陈骞,你若过于执着功利,读着读着这圣贤书,也迟早走火入魔。”
“呵。”
她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邹鸣沁,只是重新握起笔来。
“我生得光明磊落,不过是好胜罢了,还不至于要害人。霍慈她们许是同你说了什么,我承认那些话都是真的。其余的事,要怎么想由你去。”
邹鸣沁顿了顿,只是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对风雨也便十分敏感。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你只怕也没有勤勉的机会了。先回家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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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陈骞也太凶了,总感觉无论你说什么,都能被她曲解成另一番意思,然后拿来攻击你。”
马车行驶得平稳,姜折阔则上蹿下跳。
邹鸣沁摇了摇头:“她不过是纸老虎,心地却不见得是个真恶人。方才那番话,她在我这儿已经解了初步的嫌疑。”
“为什么?”姜折阔不太理解,“她不是正好应了你的猜测才对么?”
“陈骞很自傲,因而对她人也就容易刻薄不屑。”
邹鸣沁一边翻看着上午从连恻那儿拿到的功课和作业,一边缓缓道。
“对不如她的人,她是不会多看一眼的。而正因如此,她清楚知道谁比她更强,也就总是把目光锁在她们身上。”
“筛选出‘配做她对手’之人,本身就代表了另一种敬慕。”邹鸣沁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措辞有些矛盾,“你能不能懂?”
姜折阔摇摇头:“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复杂。”
“这是什么话?”邹鸣沁嗤笑一声,“男人的勾心斗角,那才多得去了,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心思太简单。”
她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姜折阔也听懂了言下之意,不由得有些羞愧。
“所以,在陈骞的心中,除非是她靠自己胜过了对手——否则,在她还比不过她们的时候,她们却又输给了别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厉害。”
邹鸣沁看了一眼他。
“你说,她能不着急、心焦吗?”
16. 第 16 章 紫金卫
“你这么说……我倒是懂了一点。”
姜折阔沉思道。
“就好像,她很自负,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二,所以她既想打败天下第一,又不可避免地承认着、敬佩着天下第一的实力。但此时,天下第一却忽然败给了别人——她心中的目标,和她对自己的评估,都随之下落了。”
邹鸣沁点点头:“就是这样。”
所以,她才觉得,陈骞反而没有了嫌疑。
陈骞虽然有些功利浮躁,也容易因此操之过急、反失其道。
但她这样的人,对自己肯定也极度严苛,她只能允许自己堂堂正正地胜过别人。
而通过陷害对手,来抬高自己,这种事对她来说是真正的耻辱。
姜折阔叹了口气:“不过,今天我也在你身旁观察大家,除了这陈骞姑娘,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对劲。”
是啊,她今日来学堂,本来是想好好观察一下,学堂里是否有什么可疑之人的。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聊天的间隙,邹鸣沁已经把手里的功课都看了一遍。
其中固然有写字习惯用力的人,但怎么看也不是书库中那墨卷上的写法。
那人写字,是惯于用力,但又似乎做不到一直使力,所以在横竖笔画上力度是较轻的。
只有在笔画弯折或提勾的时候,才加重地顿一顿。
“我还是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邹鸣沁喃喃道。
到底还有什么细节,是被她遗忘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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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邹府中,邹鸣沁正准备先洗漱一番,休憩一会儿,再去陪楚嫦吃顿饭。
推门走进房间,却见传信的飞鸽停驻在桌边。
想来,应当是崔岩雀那边有了消息。
她打开密信,却发现那上面的笔迹相当陌生,署名处写着的人名,正是梁吹。
再一仔细看,信中竟说,她跟踪邹亮这么久以来,终于有了进展。
梁吹亲眼见到邹亮经过特许,进入了紫金卫府。
紫金卫。
这支皇军,是与御林军、玄鸦卫并列的三大守城军之一。
御林军主要围守皇宫,直属于皇帝;
玄鸦卫则分布在宫城之外各处,现下由吕晴瞬负责看管;
紫金卫是皇帝在宫外的爪牙,既负责守卫,又承担着监管万民百官的重任,行事比其它两支皇军要灵活得多。
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坏消息吗……”姜折阔凑过来看了一眼,愣了愣,“紫金卫?”
若是紫金卫在行动,那么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
晴瞬手下的暗卫,已然个个都是精英。
然而,邹鸣沁的行踪依然暴露在敌人面前,而她们这边想要直接反侦察回去,却一直没有结果。
包括在刘府那一夜……敌人的行动快、准、狠,而且完成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是吕晴瞬专门派人去查探那股势力,最后也没查出那些人到底属于什么组织。
如果是紫金卫,那确实可以办到这一切。
可,为什么会是紫金卫?
紫金卫作为如此强大的皇军,应当坚决忠于皇帝一人。
就算皇帝想要打压晴瞬的风头,也实在没必要在春试这一关大费周章。
否则,此事一旦败露,天子颜面扫地,吕晴瞬大可以借此煽动舆论,要上位岂不加倍容易?
所以,背后真正的操盘者,应当另有其人。
“这黄榜案,还真是不简单。”
邹鸣沁叹道。
每深查一步,便心惊一遭。
此人若能让紫金卫参与进这件事之中,只能说明,这个人已经基本拿捏了紫金卫上下的大权。
当它不再是握在皇帝手中的刀,那么……
终有一日,它就必定会以最锋利的姿态,指向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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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果然下起了大雨。
“……也不知道陈骞归家了没?”
邹鸣沁一面给鸽子喂谷粒,一面自语。
方才,她写信向崔岩雀求证,梁吹这封信里所说的一切是否完全属实。
毕竟接下来要去探的地方,可是守备森严的紫金卫。
若是被敌人更换过的假消息加以迷惑,那可就不好了。
崔岩雀回信很快,确认消息无误后,邹鸣沁便开始琢磨,要怎么闯进紫金卫。
“我们像上次去刘府一样,不可以么?这一次多加留意,带更多人手去,兴许会好一些。”姜折阔道。
邹鸣沁缺摇摇头:“没这么简单。紫金卫的人个个武力高强,且卫府中机关极多,贸然闯进去不但打草惊蛇,只怕我们自己还要折兵损将。”
“嘶……那确实是难办了。”姜折阔皱起眉头,“而且,还必须一遍就成功。如果分为两次,一次先探明情况,一次再深入调查,只怕会被他们识破。”
“是的。”
邹鸣沁沉吟着。
“这机会实在难得,若能在紫金卫查出什么,此案说不定就能破了。而且,现在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也多亏梁吹隐藏得深,帮我们抓住了邹亮这条线。”
门外雨势渐盛,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纸上,无端听得人心中烦闷。
一人一鬼短暂地陷入沉默。
忽然,姜折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道。
“我有一个办法。”
“说。”邹鸣沁看向他。
姜折阔看了看自己的虚体,说道:“我可以先去紫金卫探清情况,哪里有机关,哪里守卫多,卫府内地形如何,重要的房间在何处……这些都可以先查明。”
“你的意思是……”
邹鸣沁眼前一亮。
姜折阔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等我把这些情况都搞明白之后,你们就自然能够做好准备了。”
“就这么办。”
邹鸣沁扬唇一笑,心下顿时舒畅了许多。
看来,同姜折阔合作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助力,实在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得多。
“嗯,毕竟我现在这个形态,做这种事还挺方便的。”
姜折阔看上去也很雀跃,似乎是在庆幸着自己终于帮上了忙。
次日一早,姜折阔便从邹府出发,前去探查紫金卫了。
邹鸣沁本想借此机会召集崔岩雀,开始部署之后进紫金卫行动的计划。
但意料之外的,邹亮居然在这时候来了。
据楚嫦所说,先前她早出晚归、在外头忙碌查案时,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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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也来过几次。
邹亮毕竟是那边的探子。
如果这时候邹鸣沁召集暗卫们,也许有泄露计划的风险。
就算是今日同昨日一样,转而去学堂,只怕也会让敌人警觉。
于是,她干脆把还没发出的密信收了回来。
邹亮既然来了,她便好好地待在家里,给他一颗定心丸吃。
邹鸣沁往脸上涂了点胭脂,造成一种微微病态的潮红。
她唤来长锦。
“长锦,昨日下大雨,我似乎有些发热,只怕今日不好回去上学……”
长锦立即会意:“小姐,你且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学堂送个信儿。”
邹鸣沁大致梳洗完毕,便脚步虚浮、绢帕掩面,走一步咳两声地挪到了庭中。
“娘,晨安。”
现下正是用早饭的时辰,邹鸣沁先是给楚嫦问了安,而后才看着邹亮,故作惊讶。
“小叔今日也来了?恕我方才失礼。”
邹亮摆摆手:“哎呀,这哪是什么大事!”
看到她素净苍白的脸,邹亮顿了顿,试探道:“鸣沁哪,你今日可是身体有不适啊?”
“多谢小叔关心,我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昨日下学归家时,淋了点雨。”
邹鸣沁微微佝着背,笑了一声。
“小叔上门来,所谓何事?”
邹亮闻言,先是嘿嘿笑了几声,而后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双手,低沉道:“你二叔啊,身子实在是一天比一天差。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来叨扰你们母女俩……”
“这是怎么了?二叔若是有事,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邹鸣沁面上着急,心中却在冷笑。
借口还挺充足。
楚嫦也配合着邹鸣沁的意思,说是要帮忙。
邹亮大喜,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僵。
他没有想到这母女俩会这么好说话,说借钱就借了。
这事儿一解决,他就是想再赖在此处,多呆一会儿,也没了理由。
果然,邹鸣沁喝完碗中剩下的半碗粥,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他。
“小叔,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二叔的病要紧,先去找个医馆看病抓药吧。还是说……钱给得还不够?”
“啊——啊,是……哎呀,你们看,我这要怎么开口呢……啊哈哈……”
邹亮赶紧连慌带忙地下了这个台阶。
正当他思考着,要如何找个借口赖在邹府时,天忽然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楚嫦连忙把东西收了收,跑到屋檐底下。
“这天也实在是古怪,说下就下,雨还这么大。”
邹亮表面上也跟着附和,心中却很欢喜,连带着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全都被邹鸣沁看在了眼里。
她捂住嘴,又难以自抑地咳了两声:“既然如此,小叔还是先留在府上吧,等雨势小了,再出去也不迟。”
“诶,是是是……”
“不过,二弟那边会不会缺人照顾?”楚嫦关心道。
邹亮有些慌张,但还是笑了笑道:“别担心,他有人看管着。就是希望这雨能早点停。”
说完,他还故作后悔:“哎呀,早知道方才我便不犯懒了,想着再坐会儿,可这雨一下,要耽误的功夫可就久了。”
邹鸣沁笑而不语。
17. 第 17 章 反制始
借着这场雨,邹亮在府上一待就是一整个白天。
邹鸣沁辛辛苦苦装了一天的病,硬是什么都没干。
等邹亮离开,她正想写封信给崔岩雀,却忽然听见屋顶上有什么东西被移开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邹鸣沁往上看了一眼,是房顶的一片瓦被揭了开来。
而后,一只小小的竹管,从上面掉落到了地上。
她心下了然,捡起那支竹管,里头果然是梁吹的讯息。
看来,今日邹亮来到府上,梁吹也在跟进。
“亮二日内三进紫金卫,恐怕敌情有新变,行动不宜再拖,愈快愈好。”
果不其然,邹亮今日突然来访,看来确实是收到了紫金卫那边的命令。
就算敌方仍然没察觉到,她们已经查出了紫金卫的事——估计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去学堂找人的举动,怕她查出什么信息来。
现下的变化,已足够阻碍到她们的行动了。
邹亮在府上,邹鸣沁为了避免行动暴露,便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自然也就导致计划迟迟无法推进。
最迟最迟,在明晚之前,她们必须要出手。
淅淅沥沥的劈啪声响起,外头又下起了雨。
邹鸣沁坐在书案前,心中有些焦躁。
她拿起书来读,却难以集中心神看完一页。
心中虽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着冷静,可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冷静不下来。
夜里的风夹杂着雨哭叫起来,钻进窗缝,溢出几声尖锐的风吟。
“啪!”
一声脆响,湿寒的风冲破了窗门涌进室内。
雨丝洇湿了邹鸣沁手上的书页,她一抬头,幸而这阵风雨里,还裹着个半透不透的姜折阔。
“你回来了!情况如何?”
她站起身把窗关好,急忙转向姜折阔。
姜折阔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很紧急,被她难得外露的焦急惊到。
“我把整个紫金卫都绕了一遍,大概的地形都弄清楚了。还有里头哪些地方守卫多,什么时间会换岗,我也都记下来了。”
他向邹鸣沁伸出手。
“邹小姐,碰一下我的手心。”
邹鸣沁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按他所说,轻轻点了点他的掌心。
而后,有什么东西如火花一般,飞速从指尖涌流至头脑深处。
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什么——
不是像平常那样,穿过了姜折阔的魂体,而是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活人的温度。
但也只是温度,并没有真正的、可述的触感。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邹鸣沁发现,自己的脑中多出了一些“记忆”。
紫金卫内部的布局,结构,岗位……一清二楚。
姜折阔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我好像……看见了你今日探查过的东西。”邹鸣沁道。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欣喜道:“看来是成功了!邹小姐,现在你快把具体的地形图画出来吧。”
没时间再讨论太多,邹鸣沁点点头,立即提笔,凭着脑中的印象在纸上写画起来。
“这卫府中,有好几处地方都有隐匿的守卫,在外头是看不出来的。”
邹鸣沁看着图上的标记,不由得心惊。
“还好今日你去探查了一番,否则若是直接行动,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听了这话,姜折阔的脊背都似乎更挺直了几分。
他连忙凑过去,指了指图上的一条路线:“这条路人最少,但估计机关很多。还有一条人少、机关也少的,比较偏僻,要绕得远一些。”
“守卫还可拼一拼,机关的话,贸然去试并不划算。”
邹鸣沁沉思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了眉目。
“这条人少、机关也少的倒是最方便行动,只是……如果要走这条路的话,就不能带很多人一起进。”
他皱起眉头:“还真是。这条路绕得远,路上可以藏匿的地方屈指可数,别说互相照应,能不互相拖累已经是很好了。”
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姜折阔。”
忽然,邹鸣沁开口道。
姜折阔立即看向她:“怎么了?”
“你那个系统,卖不卖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
闻言,姜折阔瞪大了双眼:“邹小姐,难不成你是想……”
“嗯。”
邹鸣沁深呼吸,重新睁开眼睛,已然是下定决心。
“我换个说法,若只有我和你进入卫府内部,我负责找案子的证据,你来保住我这条命。做不做得到?”
姜折阔一愣,而后咬了咬牙,用力点头道:“当然。”
得到了坚决肯定的答复,邹鸣沁很满意。
时间紧急,她不再多言,即刻坐回书案前,开始写信。
写给崔岩雀的,写给吕晴瞬的,写给梁吹的……一封又一封,她快速写下了详细的作战规划,而后将它们都统统塞进竹筒里。
窗外雨势太大了,鸽子飞不起来,要把信送到她们手里,必然比平时要慢上许多。
她守在窗边,心下紧张着、担忧着、却又隐隐兴奋着的一切思绪暗涌,最终都被滴滴答答的雨声暂时冲淡。
邹鸣沁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入梦前的最后一刻,她莫名有些难过地想起了吕晴瞬。
那日她们起了争执,邹鸣沁失眠了一夜。
分明是不值得烦忧的事,可她竟也跟着晴瞬犯傻,在心中百般纠结。
即使这几日都被忙碌填满,她也再无空闲,去细想此事。
可是此刻,她心中念着的,竟然是:
等这一回,去完紫金卫,只怕又要惹晴瞬生气了。
.
.
天还没亮,迷迷糊糊中,邹鸣沁听到脑中“叮”地一声响。
她记得这个声响——在黄榜公示的前一晚,这个声音也曾经出现过。
邹鸣沁即刻清醒过来,习惯性执起身侧的佩剑。
四周却并无异常,只有一个精神抖擞的姜折阔。
“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邹鸣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因为今天的行动,可能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所以我花重金换了个东西。”
邹鸣沁正想问他换了什么,忽然就感觉脑中响起了姜折阔的声音。
“邹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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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听得到吗?”
对面的男鬼分明没张嘴,只是笑着看她。
她多少有些惊讶,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
姜折阔笑意更深:“听到的话,像你平时在心里想事情那样,回答一句就好。”
真的假的?
邹鸣沁试着按他的说法,在脑海中答道:“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叫作意念谈话。”
他有些得意地昂起头,用手指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
“是个好东西。”邹鸣沁点点头,又皱了皱眉道,“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了?”
姜折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个你可以自己控制的,只有你自己确定想和我用意念交流,我才能听见的。”
她这才满意,又来来回回绕着姜折阔看了两圈,确认他没有变得更透明,或是有什么要突然昏倒过去的迹象后,终于彻底放心。
“虽然早了一点,但也快到时辰了。”
邹鸣沁打开窗,外头的空气还携着雨后的潮湿,太阳藏在厚重的云雾后头,影影绰绰地亮出光来。
既不暴晒,也不再下雨,是很好的天气。
她昨晚大致预测过飞鸽在大雨中受阻的时间,一通算下来,此刻其她人也应该都收到她的信了。
按照计划,她现在直接去紫金卫附近,与崔岩雀她们顺利会合后,便可以找机会溜进卫府里了。
邹鸣沁把自己伪装妥当,而后便悄悄出了府。
.
.
兜到紫金卫附近,邹鸣沁先是去了一家酒楼。
“邹小姐,后头一直有人跟着你。”姜折阔道。
邹鸣沁用意念回答:“知道。有几个?”
“四个。”
姜折阔飘出去,很快就完成任务跑了回来。
“原来平时有这么多人,挤在那么小一个院子里监视你啊?!”
“意料之内。”她倒是没多惊讶,“对方能把我的行踪掌握得那么细致,只怕还不止这四个。这四个人都还跟着吗?去哪了?”
“两个还跟着。”
姜折阔略有些着急。
“哎,还有两个往紫金卫那边去了!我们真的要先去酒楼吗,万一被他们通风报信成功怎么办?一会儿再去卫府,岂不是任他们瓮中捉鳖!”
邹鸣沁摇了摇头,仍然气定神闲地赶路:“放心吧,我已有安排。”
几句话之间,她已经翻到了酒楼二层的一个包厢外头。
她按照暗号敲击窗户,最后一下的声响还没落地,窗就已经打开了。
窗后头是崔岩雀的脸:“来!”
邹鸣沁抓紧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跳进包厢内。
“人呢?”
闻言,崔岩雀走到屏风面前,拍了拍手。
另外几名暗卫,顿时拉着两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走了出来。
“卫府那边,应该也抓到了,多亏你神机妙算,早早布局。”
崔岩雀向来严肃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
“昨夜你的信到得太晚,幸好殿下早有准备,先前就调动了一批玄鸦卫的人,以备紧急时刻遣用,可算是赶上了。”
18. 第 18 章 闯卫府
是的,邹鸣沁的计划,远远不止于调查紫金卫。
摸到紫金卫这一步,其实她们已经无限接近黄榜案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何不趁此抓住良机,一举反制呢?
第一步,先把对方的情报来源控制住。
反正她要出邹府,去调查紫金卫,这些跟着她的敌方密探必然会有所行动。
不抓白不抓。
“看到这么多人都在,我才算是真放心了。”
邹鸣沁都没想到,吕晴瞬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多精良暗卫来帮忙。
看来,她和晴瞬也算是冥冥之中,心有灵犀。
“那接下来,外头的事就交给你了,岩雀。”
崔岩雀闻言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们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有任何不对,立即放信号箭。”
她检查了一下手腕上固定好的机关弩,与崔岩雀击掌道:“一定。”
“万事顺利!”
崔岩雀虽然看着是个冷面人,但在这种时候,从来不会吝啬对她的祝福。
邹鸣沁笑着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跃出了包厢。
“邹小姐,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些。”姜折阔跟在她身旁,松了一口气,“方才我真是白担心了。”
邹鸣沁道:“我才奇怪呢,还以为你昨晚就看过我写信的内容了。”
“一开始就说过的嘛,非礼勿视。”
姜折阔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太呆板,只好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况且,你要安排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很清楚了。其它筹谋,你不说,我便没有不声不响知晓它们的权力。”
这话一出,倒是让她愣了愣。
但她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目不斜视地潜行。
行至紫金卫府防守最为薄弱的一段高墙外,邹鸣沁看见暗处藏着玄鸦卫的人。
果然,这边的暗卫,也都已经按她要求各就各位了。
邹鸣沁朝她们点头示意,随后便借着她们的帮助,轻悄地从卫府的高墙上越了进去。
计划内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潜入紫金卫,尽量搜集到更多线索和证据。
邹鸣沁控制着角度,落地时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姜折阔,我看不到的地方就交给你了,有任何异动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她还不是很习惯用意念与别人交流,总是担心姜折阔听不到,说完之后就会下意识看向他。
姜折阔虽然一开始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一说话,他便点点头或比个手势,来表示自己已经收到。
邹鸣沁闪身隐入草丛中,昨晚规划好的路线很清晰,她一边警惕着四周的情况,一边顺着花草的遮掩往前走。
这一小段路的尽头是一个房间,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其中可谓是暗藏玄机。
她三两步爬上栈道,弯下腰,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确认里面无人后才进入房中。
“邹小姐!”姜折阔忽然看到什么,急急喊了一声。
邹鸣沁一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
而他指着地上——原来,是因为昨夜刚下过雨,花丛中的雨水自然也还没干,泥土都是湿的。
她方才踩在上面,现在再行走,便会在路上留下明显的足迹。
邹鸣沁的心狠狠一跳。既然节外生枝,那便只能铤而走险了。
“无事,我有对策。”
进入房中,邹鸣沁先是在地毯上踩干了鞋底,而后便按着昨日姜折阔探查过的记忆,找到了书桌后头的机关。
“向左拧三下,再向右转两圈,最后用力一摁——”
邹鸣沁照做,一旁的书柜果然松动,她轻轻一推,后头的暗道便显现出来。
这间房,可直通紫金卫的地下暗道。
若不是提前探查过,只怕还要费好一阵功夫,才能找到这里来。
况且,外头的人从来不知道,紫金卫竟然还有这么庞大的一张地下暗网。
这些纵横交错的暗道,恐怕都是它们私自建造的。
如今面上的紫金卫府,不过是一个巨大威严的幌子。
一人一鬼悄悄地进入暗道,身后的机关门也随之重新复位。
暗道中几乎没有灯火,越往下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邹鸣沁不敢轻易烧起火折子,这里太狭小,又是密闭的暗道,火折子点不点得着另说,就算点着了,只怕散出的味道也会惹人注意。
然而,再不想个法子来照明,只怕她连接下来的路都未必能看清。
“姜折阔,你在哪?”
邹鸣沁心生一计。
“我在这儿!”姜折阔很快回应道,“你能感觉到吗?”
虽然四周暗得很,她根本看不见姜折阔,但邹鸣沁还是点了点头。
——暗道里很闷,而姜折阔身上自带阴风。
只要他一动,她就能准确识辨出他的所在方位。
于是,姜折阔在前面带路,邹鸣沁很快便适应了眼下的局面,跟着他越走越快。
她一只手还摸着墙,一路上的都大致是平的,直到这时候,她摸到了一块尤为明显的凸起:“等等。”
“这是机关。”姜折阔确认道,“应该是触发后,会自动射出箭这一类的机关。”
“这中间有孔。”邹鸣沁仔细触摸着那块凸起,推测道,“这里应该是射出箭的口子,不是机关的触发点。”
如果她是这个机关的设计者,那么,若是想要最大范围内杀掉闯入的外来者,却又不误伤在这里头巡逻的自己人……
触发点,应当就在脚下。
“等等,此处不止这一个孔。”姜折阔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叫道,“上头也有,还有旁边……我看到了,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孔!”
上、下、左、右,四处都有箭孔。
这意味着,如果她们猜错触发点,就要迎来万箭齐发的局面,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难怪这里是巡逻守卫最少的一条暗道。”
姜折阔欲哭无泪。
“但我昨天也是跟着那些守卫来到这边的,她们究竟是怎么过去的?”
“既然这条道挖了出来,就必然是为了方便她们自己走的。”
邹鸣沁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接着思考。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前方的地面。
“这里有凸起!”
邹鸣沁刚说完,便又摸到了第二处、第三处、第四处……
足足有六处不明显的凸起,密集地分布在前方一臂距离内的地面上。
姜折阔皱起眉头:“这么多,怎么可能避得开?”
“应该不是避开。”邹鸣沁摇了摇头,“你昨日跟着守卫走过这里时,她们大概有多少人?”
“四个人。”姜折阔回忆着,“嗯……似乎是三男一女。而且,她们路过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什么刻意的动作。今天要不是你摸到,我真的没发现这里有机关。”
没停下来,也没有特别的动作。
那就说明……
邹鸣沁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她再次用手轻轻扫过地上的凸起,大致确认了它们的位置。
“这几处凸起布置的很密,而且彼此间距离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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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鸣沁沉思着。
“紫金卫内部的训练很严格,对守卫平日里走路、跑动的步幅都有明确的要求。如果是至少四个人来巡逻,那么她们走这一段路时,一定会以大差不差的节奏一同踩上来,走过去。”
姜折阔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些凸起不是要避开,而是同时踩过去?”
“没错。”
邹鸣沁点点头。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这也是她们从不让人单独巡逻的原因。这些机关很明显就是为了防外来者闯入,而若有知情的外来者来到此处,必然像我们一样,认为一个人行动会更保险——”
“这样,也就正中她们下怀,更容易触发这些机关。”
“原来如此。”姜折阔虽然明白了她的话,也觉得确有此理,但还是不免担心,“万一我们猜错了……怎么办?”
邹鸣沁斜睨他一眼,笑道:“那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进来。”
她对自己的决断有信心,同时当然也做好了迎接风险的心理准备。
何况……她最大的防风险措施,不就近在眼前吗?
“如果我的推测真的有误,那就是你该尽力的时候了,姜折阔。”
说完,她站在凸起前,数好要走的地方后,开始吩咐姜折阔。
“你的脚实体化,没问题吧?”
姜折阔点点头,和她站在了同一排。
“我数到三,我们同时迈左脚,然后迈右脚,再迈左脚,要快点走完。你要踩到的凸起在这儿,看见了吗?”
邹鸣沁与他相□□头确认,而后她开始轻声念道。
“一,二,三——”
二人一同迈出步子,以快速的步伐踩着凸点走了过去。
这短短几步,她们踏进了所有箭孔齐齐对准的范围内,甚至听到了里头机关转动的“咔咔”声——
说不恐惧必然是假的,一瞬间也被拉得无限长。
但二人的脚步都没有因此停顿。
走出箭孔区域外,机关也没有真正启动。
邹鸣沁掐紧的手心略微松了松,而姜折阔直接大大呼出一口气来。
“邹小姐,我们成功了!”
他刚刚真的要紧张死了。
在邹鸣沁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卡着系统的商城界面,随时准备用积分一秒兑换各种珍稀的保命道具。
上一次摆出这种架势,还是他上辈子同黄牛人机大战,帮舍友抢演唱会原价票的时候。
邹鸣沁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不过时间要紧,她留在那间书房外头的湿脚印,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
所以她没有再多话,只是继续向前。
一人一鬼按着刚才的方法继续前进,一路上果然很少遇到守卫。
就算碰到几个机关,也都被邹鸣沁有惊无险地一一化解。
“再走百步,前头就是一个转角。”
姜折阔回忆着路线。
“过了这个转角,就到紫金卫的地下监牢了。”
邹鸣沁点点头,正要继续跟着他走。
忽然,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远远地传入了她耳中。
仔细听,这阵脚步声不仅多、密、轻,而且还有些凌乱。
邹鸣沁心思本来就敏锐,何况是在这样高度警惕的情况下。
几乎只是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些脚步声的来源——
“书房外的脚印被人发现了,她们在顺着这条路线找我。”
她一边接着触摸、试探四周是否有机关,一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我们换条路。”
“先不去监牢。走,我们去紫金卫统领的理事密阁!”
19. 第 19 章 真相一
百步过后,转角处有两条路。
向左,可直抵地下监牢——邹鸣沁清楚,此处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紫金卫在地上的卫府里,本来就有私属的狱所。
地下还要特地再新建一间监牢,绝对不是多此一举。
恐怕,里面关着的人,都和敌方真正的阴谋息息相关。
转角向右呢,则可以辗转到理事密阁。
紫金卫的统领名叫萧楼络,正是淑妃的侄子。
淑妃颇受宠信,他又是世家子弟中难得有才干、做实事的人,因而被皇帝信任,年纪轻轻便提拔为禁军统领,管束紫金卫上下。
按此前来说,他也一直干得很好。不仅做事果断干脆,政治立场上也永远保持中立,并未展露出要偏向任何一位皇子或是公主的心思。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人也只是明面上清白罢了。
地下的理事密阁,应当是紫金卫如今真正的军务重地。
若是能混进去,估计她再也不用为“如何找出黄榜案铁证”而发愁了。
邹鸣沁原本的计划,是先进监牢,再看能不能找机会,与外头的同伴里应外合,分头行动。
现下知道了有人在寻她,此事反而好办了。
——虽然风险也在直线增加着。
但邹鸣沁最擅长的事,就是应对风险。
.
.
邹鸣沁到达了转角处,从袖中掏出一枚火折子。
姜折阔穿墙而出,显然是刚去刺探情报回来:“那些人,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怕是不超半柱香的时间就该到了。”
“足够了。”
她擦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幽暗的隧道中亮起,霎时勾折出她面部的轮廓。
——同时映现的,还有她那双无比镇定的眼。
“接下来,我们要分开行动。”
此处空气稀薄,火折子烧得比平时要快得多,且那火焰时不时便要熄灭,大大小小的、还没燃烧完全的碎片都飘落到了地上。
“理事密阁四周守卫必定极为森严,现在我的行踪有所暴露,她们收到消息,更可能会加强防守。”
邹鸣沁拿着火折子走上左边的路,所过之处留下一路燃烧过的余烬。
“所以,我若是一个人过去,便只有赶上门送死的份——但你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去理事密阁,然后通过意念传话告诉你那边的情况?”
姜折阔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这样未免太过冒险!一旦你这边出事,我就没有办法及时帮你了。”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现在只有这样两条路可以选,监牢那边地形更复杂,还方便我躲藏。若是你再犹豫下去,后边的人可就要追上来了。听我的,选不选?”
“我……!”姜折阔咬咬牙,转过身往右边飘过去,“你若有危险,不能顾全自身,立即告诉我!”
邹鸣沁点点头,继续顺着左边的道路走下去。
要把姜折阔派遣到理事密阁那边,就意味着她接下来没人带路了。
本来也是要点燃火折子照明看路的,她干脆就遂了这群追兵的愿,把踪迹暴露得再彻底一些。
毕竟,纵是紫金卫的人再料事如神,也绝不会想到。
不错,她确实是孤身一人闯进来的——
可她身侧,还有一只鬼在帮忙呢。
.
.
邹鸣沁沿着墙边一路直走过去,大抵是因为这条路通往监牢,并不属于寻常巡逻的地带,所以机关的数量少了很多。
不过,守卫也相对地逐渐多了起来。
邹鸣沁藏身在暗处,看着前方正整齐划一地走来走去的卫兵。
算算时间,身后的人很快就要追上来了,这里没有别的分叉路,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邹鸣沁抬头看了看,蹬着两边的墙,借力踩上了高处的灯架。
她屏息凝神,附耳在墙上,听着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一小队守卫倏然出现,并一步步追到了她藏身之处的正下方。
她们没有停顿,继续往前。
“一路走来也没看到,难道人已经进监牢了?”
“不可能,如果这儿有动静,我们早该听见了。”
小队里的人讨论着邹鸣沁的下落。
“依我看,对方放火折子的留痕那么明显,本来也就是想引诱我们来追,说不定。”
一个高挑的女人说道。
“而且,还拿捏准了我们不得不追。”
另一个男人接话:“哎,没办法啊,谁让老大还在理事密阁议事?这时候进刺客,那是一个都不能漏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我们先去前面问问监牢的人吧,叫她们一起来找。”
邹鸣沁手中的暗镖早已蓄势待发。
眼看着她们即将离开,她不再等待,手一扬,四只暗镖齐发,精准地没入了小队四人的后颈。
还剩那个男人,察觉到身后不对,他猛一回头。
迎面而来的便是锋利的剑光——邹鸣沁无意要缠斗,一点都没浪费身在高处的优势,一剑便封了他的喉。
用最小的动静快速解决了追兵,邹鸣沁立即把高挑女人身上的外甲与头盔扒了下来,换到自己身上,穿戴齐整。
她把剑收回鞘中,往前走去。
“站住!”监牢门口的卫兵叫住了她,“怪了,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邹鸣沁声音里藏着些许恐慌:“有刺客闯入地下,方才我和其她人一起追踪,经过一番缠斗,她们都被杀了,我刺中了那刺客,她为了脱身便放了个烟雾弹。”
说话时,她眼神看似躲闪,实则是趁机将眼前这几名守卫扫了个遍。
方才叫住她的那名卫兵,腰上正正挂着一串钥匙。
听完她的话,几人面面相觑,皆面带异样之色。
“你怀疑,那刺客来我们这边了?”
邹鸣沁点点头。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当紫金卫的人也太好骗了。”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刀已经到了眼前。
她猛地后仰,避开这一刀,立即往后退了两步,一直半藏在身后的左手骤然扔出一颗烟雾弹来。
白烟四起,几名守卫并没有被唬住,排成阵型挥舞起手中的刀来。
邹鸣沁早有预料,毫不犹豫地又放了一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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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弹。
烟雾弹是为了预留行动时间,照明弹则用来掩盖她的身形与行踪。
她闭上眼,快速冲过去,凭着耳边刀剑破空的声响来判断刀的走向、人的位置。
不愧是紫金卫的人——她虽然占了半个偷袭之利,但她们显然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暂时的失明并没有带来太多的阻碍。
有几刀配合实在默契,邹鸣沁的闪躲但凡再迟一秒,估计就已经被上下两刀拦腰斩断。
但她敢只身强闯,自然也做足了准备。
邹鸣沁一手持剑拦刀,另一手露出淬过剧毒的指虎。
从刀的挥向,她便可知道那人在何处——锋利的指虎一划,里面的剧毒在一刻钟内便可以致人死亡。
她一直把腰上有钥匙的那名守卫牢牢记在脑中,每过一招,便在脑中置换一次他的位置。
就是这里!
邹鸣沁用指虎划过那人的喉咙,另一手用剑往下一挑,果然听到了钥匙串晃动的铃铃声。
她不再恋战,立即转身跑进了监牢,在一个水桶后头蹲了下来。
过去好一会儿,她被照明弹刺得生疼的双眼,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视物的能力。
监牢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声,充斥着一股沉重的死气。
邹鸣沁站起身来,边试探边往外走。
这个监牢不大,里头的牢房又小、又多,还十分密集。
大部分都是空的,邹鸣沁一路走过去,并没有看见几个牢房里头是关着人的。
忽然,她看见角落里有一间被单独隔出来的牢房。
里头只关着一个男人,邹鸣沁一走近,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瘫坐在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咯吱咯吱的声音没有规律地响着,一只老鼠正在啃食他的手指。
邹鸣沁拎起旁边的灯,又往前走了几步。
虽然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
他的左肩,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贯穿了整个肩膀的伤口。
“邹小姐。你听得到吗?我到理事密阁门外了!”
姜折阔的声音在头脑中突兀地响起,邹鸣沁回应道:“听到了。那边大概有多少守卫?”
“最里层只有两个人守在门外,外头入口加上连廊一共十四人守着。”
他快速补充了一句。
“这条路上没有机关。”
邹鸣沁点点头:“好,现在你把里面的情况报告给我。”
“嗯!密阁中现在只有萧楼络和其它两名暗卫,他们在说二皇子吕珲旦送来的密旨……”
她一边听着,一边也没耽误眼前的事。
邹鸣沁拿起手中的钥匙串,翻找着这间牢房的钥匙。
听到钥匙碰撞的响声,牢房里的犯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微微抬起头,声音嘶哑不堪:“……你是谁?”
“来救你命的人。”
邹鸣沁终于看清了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她并不惊讶,也无畏惧,只是轻轻地笑了。
“当然,到底能不能救得成,这事拿捏在你自己的手上。”
“好久不见,二叔。”
20. 第 20 章 真相二
对于这个人是谁,邹鸣沁心中早早就有了预感。
在紫金卫未被牵扯出来前,邹鸣沁曾假定黄榜案的幕后操盘手为“甲”。
“甲”在黄榜放榜当天,便派出邹亮来接近她,此后对她的监视更是从未间断,把她的行踪牢牢拿捏在手心。
除去放榜前夜,那个砍破了她面纱、而又侥幸从她手下逃脱的剑客,邹鸣沁再无暴露过“铭覃”这层身份的时候。
是以在“甲”派出邹亮之前,她的身份便已暴露。
而之后,“甲”又不断地引导着她行动,包括从孙晟首那里得知邹亮曾抢过的药方、进入刘府、跟踪调查邹亮……
“甲”不可能无缘无故知晓这么多。
除非……那个剑客本来就认识她。
为什么邹亮会特地去孙氏医馆抓药?
为什么那药方子治的是重度外伤?
很简单,因为那名和她过招、被她重伤左肩的剑客,就是邹宇。
“二叔,你劳苦功高,为你的主子做了这么多,说什么也不该被关在这儿。”
邹鸣沁打开牢房门,走到离他仅隔三步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里,你也不是这么乐于奉献、精忠为主的人。你有何苦衷,不如说给我听听?”
邹宇的腹部急促地起伏了几下,一阵连喘带息的笑低低地从他喉中溢出。
“劳苦功高?上一个劳苦功高的刘丙,已经在水里泡得面目浮肿难辨……我还能活着,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为了引诱你前来。”
“这么说,二叔参与黄榜一案是被哄骗,还是被逼迫?”邹鸣沁也笑了,“至于引我前来……我确实来了,可是二叔,你们好像失策了。”
邹宇紧盯着她:“是,他们实在是小瞧你了。”
“不过,这地下的卫府,进来是容易,可再想要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见过你了,就活不成了。在替换考卷时动过手脚的每一个人……紫金卫……都不会让我们留下声息……”
邹鸣沁心一沉,脑中的另一个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邹宇在黄榜案中的作用,果然不仅仅是一个剑客那么简单。
当初她在刘府意外遇到濒死的刘丙,他口中曾提到过一个人,名叫“周乙”。
然而,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已经是极度吃力、奄奄一息的状态,加上后来崔岩雀去查这个人名,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所以,邹鸣沁猜测,刘丙也许想说的是另一个人,只是已经口齿不清,这才只说出了个周乙。
现在看来,“周乙”和“邹宇”的读音颇为相似。
从邹宇的话来看,她几乎可以确信,他就是那个负责帮宋太傅,把修改过的考卷文章运送给刘丙的人。
“邹小姐!”
姜折阔那边忽然十分着急地唤了一声。
“有监牢那边的人过来传话了,萧楼络知道你现在在监牢,正在派人过去。”
邹鸣沁应道:“好,我知道了。”
接着,她再一次看向了邹宇。
“来谈正事吧,二叔。既然紫金卫把你当成工具,利用完便要丢弃——不如卖我一个人情,你手上若是有证据,交给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邹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全身颤抖:“我在这儿,原本是要加官进爵的,就像你爹那样……紫金卫固然骗了我,可把我害到这一步的,也还有你那一份……”
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左肩:“你们哪一边,我都不会帮……我恨不得紫金卫阴谋败露,而你,你!今日便能……在这地下卫府里,同我一起……上黄泉路——”
这番话还没说完,便终止在了喉间。
邹鸣沁没有半分犹豫,将捅进他胸膛的剑抽了出来。
.
.
她迅速把监牢中剩下的牢房都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别的异常。
地下监牢只有一个进出的门口,她必须得撤退了,否则等萧楼络派的援兵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边一切顺利。”邹鸣沁一边往外跑,一边给姜折阔传话,“继续讲。密旨是二皇子的,内容呢?”
方才她在办事,姜折阔自然没有同她说那边的情况。
“内容我没看见,他们把密旨放进了一个暗格里。”姜折阔道,“需不需要我偷偷摸摸把密旨顺走?”
“废话,能顺当然要顺啊!”邹鸣沁有些没好气,说完又警觉起来,“做这事儿该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吧?”
上次姜折阔在刘府变为实体过后,直接昏睡了一天多,这事她可还没忘呢。
“不会的不会的。”
姜折阔点开系统商城,看了看自己捉襟见肘的积分,最终选择默默移开目光,依旧振奋道。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邹鸣沁跑出监牢门口时,先前烟雾弹放出的白烟还未完全消散。
这倒是方便她遮掩身形了。
“我先绕另一条路出去,你继续和我保持联系。”
“嗯!”姜折阔应道。
忽然,他愣了愣。
“等等……萧楼络下令,让其中一个暗卫带人去鸿雁学堂了,还说要‘立即动手,不容拖沓’?!”
邹鸣沁心一沉,很快反应过来。
“我最近三番两头往学堂跑,她们早就有所留意。”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步伐更快。
“现在,虽然学堂那边和她们对接的人,还没被我们找出来,但萧楼络既已知晓我闯入了紫金卫地下,必然猜到我们已经接触到这桩案子的核心——这也是该出手灭口的时候。”
好在她做足了准备,昨夜写信让各方部署时,她就嘱咐过要派一部分人去暗中围守学堂。
加上早些日子,她便将晴瞬亲赐的、可动用玄鸦卫力量的鸦符交给了连恻,所以学堂那边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邹鸣沁问道:“萧楼络有没有说明白,是要对谁动手?”
姜折阔那边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正想要追问,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是萧楼络派的追兵来了!
邹鸣沁一时也不敢再分心,所幸这条路她方才已经走过一次,对那些隐藏的机关都已了如指掌,行动的速度也跟着快上许多。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邹鸣沁故技重施,蹬上了暗道顶部,屏住呼吸。
不过,这次她特地选了两个灯架中间的地带。
虽然少了灯架作为借力点,她必须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继续攀附在顶上。
但还是要谨慎一点,毕竟前面去通风报信的人可能知道她会躲在暗道顶部。在灯架中间躲着,就算点亮灯火,她也不至于暴露出来。
邹鸣沁静静看着下方,先是火把的光出现,而后是密密麻麻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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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还真是下了血本来抓她。
守卫们走近,把火把举得高了些。
她贴紧了墙壁,顶上太光滑,她用力得几乎要将手指嵌进墙里,留下了一排凹痕。
等她们走过去,再走远一些。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这时,脑中忽然响起姜折阔轻轻的声音:“邹小姐……”
她高度集中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手指险些脱力,身体不由得跟着晃了晃。
“怎么了?”邹鸣沁紧张得一整颗心都怦怦跳起来。
姜折阔说出了一个更令她震撼的名字——
“是连殷。”
“她们要杀的人,是连殷。”
似乎有一道惊雷劈在了身上,邹鸣沁下意识更加扣紧了墙壁,心中却骇然。
她一时间有些呼吸不畅。
然而此刻并不是可以掉链子的时候。
邹鸣沁紧紧盯着那群守卫,一直到她们朝着监牢那边走远,她才顺着墙一点点滑了下来,轻轻落在地上。
她仍然往脑中规划好的路线跑着,滴水不漏地检查机关、躲避守卫。
可是,一旦心中出现那个名字,便好似灵魂出了窍,只剩身体在机械一般运转。
连殷?
怎么会是她?
学堂里的叛徒,在黄榜案中模仿她们字迹、写出那些替换墨卷的人——
和她所熟识的连殷,竟然是同一个人吗?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细节涌至她的眼前。
连殷天资聪颖,与学堂众人关系良好,学会她们的字并不奇怪;
她性子暗自要强,故而写字惯于用力,却又因为身体不好,故而不得不省力,所以喜欢在笔画转折处顿挫;
连恻说过,近来这段时间连殷念书愈发用功,时常写字抄书,一学便是一整天;
还有功课作业,连殷虽与大家一同在学堂中,却因为病体免去了许多课业,故而她当时才找不出破绽……
桩桩件件,原来被她遗漏的线索都藏在这里。
.
.
邹鸣沁一路边躲避边前行,终于跑到了地下通道的另一个出入口。
她打开暗门,准备出去时先观察了一下外头的情况。
此时,大部分卫兵估计都正在往地下聚集,此处较为偏僻,反倒没什么人。
她迅速跑出去,将手腕处的机关弩对准天空,射出了一支信号箭。
墙头立即冒出来几个人,是提前部署在此,等待接应她已久的盟友。
在暗道里,躲避比打斗更消耗力气。
邹鸣沁见到她们,顿时安下心来,身上也稍稍松懈了些,只是喘着粗气朝她们招手。
她们顿时会意,放下来一段绳索,好让邹鸣沁爬上墙头时省些力气。
“外头情况怎么样?”
其中一人回答道:“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中。邹亮已经控制住了,之前在邹府监视的人都抓到了,学堂和邹府都有人守着,暂时无事发生。”
邹鸣沁点点头,还来不及顺下胸口里的气,便立即催促道:“现在速速加派人手去学堂,留下最精锐的一批人在这里继续看守紫金卫,有异动随时禀告。”
她们一一应下,邹鸣沁忽然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
“学堂那边,先不要传信给公主殿下。此事由我查明后,再亲自向殿下禀报。”
21. 第 21 章 互坦言
今日街上久开市集,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马车好不容易兜进了小巷,前进的速度总算是快了些。
邹鸣沁坐在车厢中,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她相信,连殷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算她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地背叛了她们,邹鸣沁也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解释。
希望,她们能赶在紫金卫的人追杀过去之前到达学堂。
“铭覃大人,你别忧心。”与她同行的是一名玄鸦暗卫,“今天是播种节,南大街正好连办了一整天的早晚市,行进慢一些是正常的,只是我们方才备车时疏忽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方才我们加派的人在路上,估计会快一些。学堂那边本来也有人驻守,再怎么说也能拖一会儿。”
这话说出来,既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劝说邹鸣沁自己不要太紧张。
————————————
马车到了学堂后方,邹鸣沁解下斗篷,戴上面纱,便直接翻墙进了学堂。
出乎意料地,学堂后院中十分静谧。
墙头上都藏着她们这边的暗卫,邹鸣沁与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只摇摇头,显然是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邹鸣沁嘱咐道:“一旦发现有敌人,立即活捉。”
同时,她在脑中给姜折阔传话。
“姜折阔,你那边是不是听错了?”
他很快回应道:“没有啊。邹小姐,你那边有什么不对吗?”
“嗯,学堂这边没有敌人。”
邹鸣沁刚答复完,心中却缓慢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既然姜折阔那边没出错,那敌人就不可能还没来。
还是说,连殷已经被……
她暗叫不好,立即跑到连殷房门前。里头有什么东西挡着,她顾不得其它,只得抬脚用力一踹。
门后的矮柜轰然倒下,她前脚还未迈进去,一枚飞刀却掷了出来——
邹鸣沁一惊,幸而她足够警惕,立即歪头躲了过去。
她提剑冲进房间,目中却只见到连殷一人。
连殷依然是那副瘦骨嶙峋的身子,苍白的面容,锐利的双眼。
她一手握着一把匕首,另一手捏着三只飞刀——上头都淬了毒。
“连殷,你……”
邹鸣沁还没说完,脚下便踩到了一坨软肉。
她低头,那正是紫金卫的暗卫。
那人此刻印堂发黑、七窍流血,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邹鸣沁。”
正当此时,连殷开口唤了她一声。
“人是你杀的?”邹鸣沁回过神,立即从方才短暂的震惊中脱离出来,走近问道,“连殷,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杀你么?”
连殷将手中的匕首和飞刀扔到了一旁,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坐吧,你现在看上去很疲累。”
她拉住邹鸣沁的手腕,一如往常般邀请她坐下。
她的手,也和往常一样硌人、冰凉,却又有力。
“人是我杀的。至于他为什么来杀我……你现在不也清楚了么?何必再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得她亲口承认,邹鸣沁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
说不清楚是对黄榜一案得破的庆幸,还是对连殷此举的悲怆,有许多东西在这一瞬充斥着邹鸣沁的心,叫她心中实在发堵。
她捏了捏眉心,把面纱摘了下来。
思绪捋得清明了些,邹鸣沁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铭覃的?”
“一直都知道。”
连殷笑了笑,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戴上面纱,用铭覃的身份出现时,外表确实伪装得很好。但我记得你身上的药味,鸣沁。”
原来如此。
邹鸣沁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这句话一出口,邹鸣沁觉得喉咙哽得发疼。
“我且不论黄榜一案对学堂的亏损有多大——连殷,我只说你。那场火灾过后,殿下扶危,救下了你。帮你治病,让你住在学堂读书,还有提携你阿姊……你本来有很好的前途。”
连殷仍然笑着,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不,你错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这条命捡回来,也不过是苟且残生,余下赎罪的光阴。”
她转过头看邹鸣沁,目光是柔和的,眼底却仍旧是锋利的底色。
“萧楼络找上我,是知道我不会认他的利诱,所以只是威胁了我。一开始,他派来的人被我杀了。可是鸣沁,你要知道,人被盯上之后,总会有许多双手要来夺你所爱、拿你的命,它们是永远都砍不完的。”
邹鸣沁道:“他用连恻来威胁你?”
“不止。”连恻盯着她,眸色幽深地笑了,“还有你。霍慈,陈骞……他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为什么不告诉你阿姊?或者直接禀报给殿下……”
邹鸣沁的话还没说完,连殷便摇了摇头,道。
“你觉得,我真的能顺利地把消息送出去吗?换做是你,鸣沁,你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姊吗?”
她再次哑口无言。
邹鸣沁低下头,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溅起烫人的湿意。
她咬着牙道:“连殷,殿下不可能再容得下你。还有你阿姊……”
“我知道。”连殷握住了她的手,“至于阿姊,我另有办法。”
“鸣沁,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但还好,我没有信错人。”
她直视着邹鸣沁,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我虽然答应帮紫金卫完成这件事,但并非什么后手都没留。写墨卷的时候,我事先在墨水里加了磨好的铜粉。虽然刚写下时看不出什么东西,但过去了这一段时间,想必我写的墨卷上,已经有字迹开始发红、发绿,长出锈迹来。”
邹鸣沁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为保全自己和学堂姊妹,我不得已做出此事,心中没有后悔,也自知罪行滔天。但我从一开始,就赌你会勘破我留下的线索,侦破此案,还大家公正。”
连殷把手收了回来,垂眸一笑。
“墨卷上的锈迹,会是破案的铁证,我知道,你现下最需要的便是这个。至于阿姊……带我去见殿下,我绝不会让阿姊受我牵连。”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不由得有些气喘。
但连殷的心中,反倒松快了起来。
她没有说谎,她真的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既希望邹鸣沁快点查出来,又不希望她查得太快;
连殷当然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将会是什么样——
吕晴瞬不会留她一命,连恻恐怕要对她大失所望,而邹鸣沁,在得知了她的真面目后,或许也不会再为她叹息一句吧。
邹鸣沁正想要说些什么,屋外却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是紫金卫那边派来的刺客!
她站起身要出去,却被身后的连殷拽住了衣摆。
“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邹鸣沁愣住了。
但她最终也没能说出来什么,只是沉默地重新坐下。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杀掉他的吗?”连殷忽然开口道。
邹鸣沁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用淬过毒的飞刀瞄准要害,快、准、狠、一击毙命,而且很省力。很适合你的办法——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连殷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不过问两句吗?”
邹鸣沁摇了摇头。
而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连殷。……流着眼泪就不要讲这种话了,其实你分明就不想说吧?”
她把自己的锦帕取出来,塞进连殷的手里。
“哭吧。到时候你想说就再说,不想说就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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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节当天,玄鸦卫暗中将邹亮、还有曾负责监视邹府的紫金卫兵全数抓获,同时活捉了三名闯入鸿雁学堂、试图刺杀学生的紫金卫刺客。
与此同时,玄鸦卫派兵将紫金卫府封锁围守,晴瞬公主亲自入宫,向皇帝请示重新彻查春试黄榜蹊跷的调查令。
疑似参与黄榜一案的学生连殷、宋太傅宋元、紫金卫统领萧楼络等人,皆被晴瞬公主依令带入玄鸦卫中,由玄鸦卫与刑部共同审讯查问。
一时间,朝堂为之所震慑,宫城中人心惶惶。
不过,对于宫外的百姓来说,今天仍然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紫金卫派来的刺客被抓捕后,玄鸦卫便进入了屋中,将连殷也带走了。
邹鸣沁本应该随同她们一起去公主府,但她心里实在觉得沉闷,便婉言说自己还有事要忙,一会儿再去公主府复命。
“邹小姐,听得到吗?”
她刚走出鸿雁学堂,姜折阔便传话来了。
邹鸣沁回道:“听到。你怎么样?”
“一切都好。你们那边是不是行动了?萧楼络刚出去就被抓住了。我趁乱拿到了密旨,理事密阁里有点涉及到这案子的东西,我全都拿回来了。”
姜折阔兴高采烈。
“不过,我现在得快点去找你才行。”
邹鸣沁勉强将语气放得轻快一些:“嗯,辛苦你了……只是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阵子,你先回家等我吧,过会儿我去完公主府就回去。”
“啊?这样啊……”姜折阔那边一下子便失落下来,“没事,那你先好好调整一下吧。注意安全!”
她慢慢地走出巷子,天色已渐晚,而街上仍然热闹。
京城的晚市里什么都有,无论是谁,都能在这儿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黄榜案终于水落石出,邹鸣沁应当为这场胜利感到开心。
可是她好像没办法做到,因为连殷。
还因为晴瞬。
学堂的叛徒终于显露出来,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连殷。
邹鸣沁回忆起上一次见吕晴瞬,她们闹了别扭,不欢而散。
吕晴瞬身居高位,眼中必然容不下沙子,就如她当时所猜想的那样,吕晴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叛徒。
可以原谅,却不可以饶恕。
她分明是理解这一点的,可邹鸣沁不能接受。
或许,或许……如果吕晴瞬的心中,同样留存着这样的痛苦,会不会连殷的命运就有可能发生改变?
又或许,如果吕晴瞬仍然克服了这样的痛苦,坚定地处决了连殷——那么,自己、连恻和晴瞬,她们从此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连恻也许会寒心,出走公主麾下。
而她,她和吕晴瞬……
邹鸣沁意识到,她们之间只会产生更大的裂缝。
她对吕晴瞬的隔阂不会消失,她知道,她们之间的情谊本来就不可能纯粹。
而吕晴瞬也将不得不面对她的疏远,她们会愈发相对无言吗?会日渐感到尴尬吗?她们会自此离心,再无默契吗?
邹鸣沁的心中很乱。
她自小便心志明晰,人情世故上讲究一个对盟友诚挚、对敌人狠心,少有这样情思繁杂、陷入迷茫的时刻。
这时,一句叫卖传入了她耳中:“簪子,耳珠,环佩……仿西域改良的饰物,用料扎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邹鸣沁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饰品摊子。
虽然摊档简陋,但上面摆放着的饰物品相都还不错,至少那些宝石看着都不似赝品。
鬼使神差地,邹鸣沁停下了脚步。
“小姐,您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她仔细看着那些饰物,过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一支簪子来。
那簪子是金子做的簪身,却反而用木头雕着个狐狸作装饰。狐狸眼睛用了宝石点缀,整支簪子看着轻巧又特别。
“这支簪子多少钱?”
22. 第 22 章 昔日刀
“铭覃大人,请。”
公主府上的仆役大多都认得她,见她过来,便立即开了门。
邹鸣沁走进议事厅,里头并没有几个人。
吕晴瞬坐在主位,旁边依次坐着连恻、连殷、陈骞。
还有一个空位,估计就是留给她的了。
她先是向吕晴瞬行礼:“殿下,我来迟了。”
“无事,快坐下吧。”吕晴瞬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
邹鸣沁环视了一周,只见陈骞风尘仆仆,连恻面色沉重,吕晴瞬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连殷则全身舒展、衣冠整齐地随意坐着,丝毫不像是被审讯过的样子。
“陈骞,现在你可以说了。你行色匆匆赶来府上,究竟有什么要事?”
这时,吕晴瞬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起茶杯,问道。
陈骞咬咬牙,站起身,在众人面前直挺挺地跪下,震声开口道。
“公主殿下,臣女要自首。紫金卫的人也曾暗中询问过臣女,是否要参与春试换卷一事。”
吕晴瞬微微瞪大了眼睛,邹鸣沁也有些心惊。
而陈骞还在继续说着:“臣女虽婉言相拒,但早就知晓连殷叛变一事。臣女知晓紫金卫的阴谋、连殷的罪行,却一直因有所畏惧而沦丧忠善,故意为其隐瞒,未能及时禀告殿下。”
“陈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吕晴瞬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道。
“知道!”陈骞抬起头来,坚决说道,“臣女理应与连殷同罪。只求殿下严惩!”
她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义无反顾,看似是在陈列自己的罪名,实际上还是在为连殷求情。
然而,情是求完了,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她自己也就真的要和连殷站在同一侧,共负死生了。
吕晴瞬看着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风雨欲来。
片刻后,高位上的公主笑了一声,将目光投向沉默的连恻。
“连恻,你怎么想?”
“……一切当依律法。”连恻也跟着跪下,深呼吸一口气,十分缓慢地吐出几个字,“若她们罪名属实,理应,量刑格处。”
邹鸣沁看了一眼连恻,她像是带了一层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成拳,说完一句话,额前冒汗,颈露青筋。
她又转而看向吕晴瞬——那个明明为她所熟知,此刻却又徒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女人,仍然似笑非笑地端坐着。
“都起身吧,不必跪着了。重罪理应严惩,科举春试事关重大,没有轻饶的道理。”
吕晴瞬发话道。
“但本宫也知晓连殷的苦衷。待本案查清,本宫自有别的办法保她一命。陈骞,且收起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连恻也是,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你们姐妹二人是什么样的心,本宫很清楚。”
除她之外,场上众人都是一惊。
陈骞、连恻、连殷三人急忙叩谢恩情,唯有邹鸣沁在心惊之余,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连殷这一事,私下已经议出了结果,但明面上还是要配合刑部和玄鸦卫的调查。
眼看着夜色渐深,吕晴瞬便让连恻、陈骞都归家去了。
“铭覃,你等等,本宫还有事要同你商榷。”
闻言,邹鸣沁愣了愣,点头应下。
她关好议事厅的门,见吕晴瞬和连殷坐着,心中的石头又吊了起来。
“连殷,现在你可以说了。”吕晴瞬看了一眼连殷。
连殷笑了笑:“多谢殿下。”
接着,她直直看向了邹鸣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连殷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杀人,是用的柴刀。我杀的那个人,是我爹。”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
连殷自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殷,让人总想到殷勤;若是连着姓氏一同取谐音,那就是“联姻”。姻亲,殷勤,她不喜欢这些含义,因为它们总让她想到一种沉重的殷红色。
殷红,这个词也不好,连殷觉得。
要是取殷红的同音,变成更鲜艳的嫣红就好了——连嫣,听起来寓意要好很多。毕竟,书中也说过,“嫣,美貌”。
同样的,她也不喜欢阿姊连恻的名字。
恻,意味着恻隐、怜悯、包容,也意指畏惧、不安、心惊胆战。
连殷觉得,连恻是个坚韧、勇敢、心思缜密的人,也实在无需过于善良,这个名字配不上她。
但是,连殷一直很羡慕一个人,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那人是她和连恻共同的弟弟,连曜。
“曜,耀也,光明照耀也。”
这个名字是母父花了半吊钱,去找读过书的老童生取的,他翻遍了《说文解字》,而后得意地选出了这个字来。
它也确实对得起半吊钱,一个字便统称了日、月、星,那得是多么盛大的光芒啊?
可连曜是个好吃懒做、蠢笨不堪的家伙,日与月与星一同绽放其辉,只有天天为弟弟收拾烂摊子的连殷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她快要被这光辉刺瞎了。
连曜配不上他的好名字。
后来,家中供连曜去私塾上课,愈发穷得揭不开锅。
连恻就是在这时候进宫的,父亲笑着说她要进宫侍奉数不清的贵人了,实在是享清福的命。
母亲信以为真,喜极而泣。
连殷懒得戳穿父亲,只是成日忧心。
她知道,连恻进宫不是去享福,只不过是去做虜隶罢了。
可这世道也实在是怪,阿姊做了虜隶后,家中反而宽裕了些。
宫里偶尔会开门,让里头的虜隶出来见见亲人。连殷也去见过连恻,阿姊虽然看着疲倦,但面色是真的好了许多,浑身也圆润起来了。
当虜隶的人比当平民的人要过得更好么?连殷真心实意地疑惑过。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家中一有了闲钱,父亲便常常痴迷于喝酒。
弟弟连曜偶尔也会偷一些出去,与私塾中结交的公子们一同去逛吃酒楼,最后红光满面地回家来。
——只有母亲和连殷,仍然是日日做活、下田,有时喝稀粥,有时啃窝头。
连殷明白了,并不是当虜隶就比当平民更好。
而是不止阿姊是虜隶,她和母亲其实也是虜隶。
只不过阿姊的主子是宫里的贵人,她和母亲的主子是父亲和弟弟。
谁的主子过得更好,虜隶自然也就配沾上点光彩来。
可是说到底,她、母亲和阿姊,没有分别:她和母亲的提心吊胆,和阿姊在宫中的提心吊胆,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可言。
正如阿姊随时有可能被贵人们的怒气牵连,她和母亲也一样可以被父亲随意拿捏、叱骂、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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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殷敢怒不敢言;母亲既不敢言,也不敢怒。
父亲和弟弟呢,则无所顾忌,面对她们时,他们敢怒、敢言,当然还敢动手。
世上的人一旦有了等级的差分,就一定会出现弱肉强食的场面。
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母亲,于是就成为了最先被宰割的人。
家中唯一一头猪,因为母亲的疏忽,染病死了。父亲在责骂她的时候,一怒之下抡起刀,失手就把她砍死了。
他错手杀了人之后,竟然只是惊惶了一下,而后没有哭,也没有吓,只是把刀扔在了脚下,吩咐连殷去把母亲埋了。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否则隔日就是我来埋你。”他这么说。
连殷战战兢兢地,把母亲葬在了柴房前头,从那一天开始,她整整一周都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睡不着的日子,连殷想母亲,想阿姊,想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然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像母亲一样被杀死。
可是如果——
如果她也敢怒,敢言,也敢动手拿起刀来呢?
她真的这么做了,拿起柴刀,趁着父亲酗酒沉睡,像平时砍柴那样砍掉了他的头。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原来只要她像父亲和弟弟一样敢怒、敢言,并且比他们更敢反抗——
那么,她就有权力像父亲杀死母亲那样,将父亲的生命抓在自己手中。
“我第二次杀人,用的是火。我这次杀的人,是我弟弟。”
连殷到底还是习惯了给人做虜隶的日子,所以她没有父亲那么冷静。
她不仅吓到了,而且痛哭了一顿。
可是连殷还是觉得,纵然她做的是错的,她也不能再做回虜隶了。
她哭着放了一把火,想毁尸灭迹,然后把自己也烧死。
可是,她本来就是因为不想死,才犯下这一切荒唐的罪行,她又怎么甘心让自己活活烧死在这场大火中呢?
连殷呛着浓烟,涕泗横流,最后还是奄奄一息地爬出了屋外,捡回一条命。
“我虽放火烧掉了房屋,但仵作还是能从父亲的尸身看出嫌疑。”
连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只是,那衙门的长官是殿下的人,当时殿下正好在同他商议要务,得知此事,便召见了我。后来,殿下特赦我留在她身边,将此案一笔勾销,当作疑案封底。证据也都摧毁干净,再不许任何人翻案。”
她再抬起头,对上邹鸣沁复杂的目光。
邹鸣沁眼中已经含了泪,只是不肯眨眼让它落下。
她心中悲怆,而更多的却是恐慌。
并不是恐慌于身边竟有连殷这样残酷的人,而是——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为了让我惧怕你,厌弃你,进而恨你不能去死?”
邹鸣沁看得很清楚,连殷的眼底仍然有火在燃烧。
可是那火烧得太不顾一切了,仿佛很快就要彻底熄灭掉了。
她猛然联想到,方才在连恻和陈骞面前,吕晴瞬说“保她一命”;
然而邹鸣沁那时便觉得怪异,心中并不敢相信。就算这个人是连殷,吕晴瞬也不该如此迅速地改变态度,为她破例。
所以……
“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告诉我,要我陪你做局,而你——”
“自会心甘情愿地偿命?”
23. 第 23 章 不眠夜
她这话一出,连殷也愣了。
连殷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听了这番话,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自己涌了出来。
“邹鸣沁,你若是在查学堂中的叛徒时,也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反倒释怀地笑出了声。
看见她笑,邹鸣沁反而再隐忍不能,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恳切道:“连殷!你不是非要选这条路。”
连殷摇了摇头。
“鸣沁,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邹鸣沁心中却更加觉得恐怖,她想说,却又觉得口中的言语都是那般酸软无力。
于是,她转头看向吕晴瞬,下意识想要让她来和自己一起劝连殷。
然而,吕晴瞬眼中思绪万千,虽然复杂,却也带着坚不可摧的冷意。
她走近,轻轻拉开了邹鸣沁的手,叹气道:“夜深了,都折腾一整天了,你让连殷先去歇息吧。”
接着,吕晴瞬打开门,唤了侍从过来,叫她们把连殷送回房中。
待连殷走出去,门再度关上,吕晴瞬才转过身来。
“本宫也乏了,且与你长话短说。”
她没有看邹鸣沁,只是长久地凝望着方才连殷坐过的座位。
“本宫和连殷这层关系,少有人知,就是连恻也是不知晓的。当初帮连殷这一把,是因为本宫向来欣赏有勇气、不堪折的女子,觉得连殷她不过是想保全自身、为母复仇,不该落得个与恶人共沉沦的下场。”
吕晴瞬的声音愈发地轻,而手中的茶杯却越捏越紧。
“连殷很聪明,本宫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对待,允诺她读书,帮她留意在宫中的阿姊,后来才认识了连恻。她不愿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所以没有成为本宫的幕僚。可惜如今……还是事与愿违。”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陪她这样糊涂下去?”
邹鸣沁忍不住抓住了吕晴瞬的肩膀,颤声道。
“——那是她的命啊!”
她真的不明白。
吕晴瞬分明也很珍视连殷,不是吗?
而就像她对连恻、陈骞所说的那样,她们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让连殷免于一死。
即便连殷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邹鸣沁也还是无法相信。
她不相信那是连殷自己的死志。
拿起柴刀的是她,烧起大火的是她,握着匕首、掷出飞刀的也是她。
连殷分明是想要好好活着,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够了!”
吕晴瞬挥开了她的手,冷冷道。
“邹鸣沁,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更别忘了本宫又是你的什么人。”
浑身热血忽然冷了下来,邹鸣沁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陌生。
“你曾经说过,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二人一如寻常挚友,我对你信任到底,万事可知无不言。”
闻言,吕晴瞬嗤笑一声,反问道:“先守尊卑,再谈情义,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至此,邹鸣沁终于感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正刺中了她的眉心。
晴瞬的眼中显然有着悲怆之意。
是了,这是邹鸣沁一直以来所想要的,而吕晴瞬也终于做到了——
她们永远不会真正地平视对方,永远不会纯粹地、毫无隔阂地只谈情义。
邹鸣沁垂下手来,袖中有什么东西滑到了掌心中。
温润的木质,锋利的金棱,原来是那支狐狸簪子。
原本,她是想找个机会,把它送出去的。
但现在,邹鸣沁只能沉默着,用掩藏在袖中的手,将其一点点推了回去。
良久,吕晴瞬再度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窒息的静默。
“我并不是不惜她的命,也不是不谅解她的苦衷。其一,就算我留她一命,也断然不会再容许她待在身边,为我做事。无论如何,连殷都犯下了罪行,如果这回你没能翻案,黄榜一事便就此定下了——这对我们的大业有何影响,你很清楚。”
吕晴瞬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其二,邹鸣沁,你并不了解她所想。连殷心中一直想要求死,只不过是黄榜一案给了她一个借口。当年一把火烧光连家后,她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她不肯好好治病,终于拖到如今的地步,不过是在自罚罢了。”
“这次她做了背弃于我的事,若我放过了她,连殷余生便要在更深的忏悔中度过。而她如今要我们陪她做这个局,不过是选择了最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此,连恻不至于同我离心,她也不必再多遭心魔折磨。”
邹鸣沁想到连殷如今的样子,形销骨立、面容憔悴。
她又隐约回忆起曾经初见连殷的样子,那时连殷还比现在要丰润一些,似乎反而能与描述中那个气力充盈、提刀砍柴的姑娘重合起来。
“……我还是不认你的道理。”邹鸣沁竭力压下眼中的泪意,躬身请罪,“今日是我冒犯了殿下,若要领罚,我没有怨言。”
吕晴瞬看着她,叹了口气。
“来日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关于黄榜一案,还有很多细节要商议。”
她看出邹鸣沁的固执与挣扎,揉了揉太阳穴,显出难掩的疲倦来。
“回去吧。连殷的事就此说定,从明日起,不要再提了。”
————————————
回邹府的一路上,邹鸣沁都还未缓过神来。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房门,直到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鬼影,瞬时被吓了一跳。
“哇啊,怎么了?”他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被吓到,连忙担忧道。
邹鸣沁看清眼前的正是姜折阔,垂眸道:“……是你啊。”
他立即觉察到,她似乎不止是疲倦,而且还很难过。
“邹小姐,你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在紫金卫里又经历了一番惊险,肯定很乏累了,快坐下歇歇吧。”
姜折阔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好几筒书卷,捧到她跟前。
“你今日让我拿的东西,密旨,还有一些是萧楼络和别人的书信,我都拿回来了。”
邹鸣沁接过那些证据,点点头:“先放这儿吧,明天我仔细看过之后再说。辛苦了,谢谢你,姜折阔。”
“不客气不客气!”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姜折阔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承接住了她的情绪,不论好坏,他照单全收。
分明是一只阴冷无形的鬼,不知怎么的,却让邹鸣沁联想起了小时候,在后院里养着的那只狗崽子。
那犬儿已经死去多年了,但邹鸣沁还记得,自己每次触摸它,双手都能被那种毛茸茸的温热感包住。
邹鸣沁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忽然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今日她失态之极,心中也震撼至深。
邹鸣沁这才发现,自己在和一个人相识时,明明从未真正完完全全地了解过对方,却又总是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一切。
可是不是的,人其实是很复杂的。
她知道晴瞬有情有义、恩威并施,她知道连殷坚忍不拔、勇于反抗。
但她不知道,吕晴瞬身处高位,手握着并不寻常的权势,也必将遭其反噬与控制,不能时刻只凭道义与情感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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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样不知道,敢于弑父杀弟、离经叛道的连殷,原来也在每一个日夜中,承受着孝道德行的鞭挞与谴责,直到滋长的心魔彻底耗尽她的心气、磨折她的身体,终于将她击溃。
再看眼前的姜折阔,她又一次感到心中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她并不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别人帮了她什么,她一定会还以同等重量的东西。
惟有姜折阔——他的存在超出了邹鸣沁的“常理”,有如从天而降的神助,而她说是要与他达成合作,其实也不过是一直在纵享他无偿的助力。
“姜折阔。”
她在想:姜折阔这个人,会不会也有她不知道的一面呢?
“你上辈子是人吧?”
姜折阔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将话头转向自己。
他笑了笑:“是啊。”
“你上辈子,是不是一直在给人当虜仆?”邹鸣沁问得很直接。
他又是一愣,这次愣得更久一些。
“为什么这么问?”姜折阔没有觉得冒犯,只是莫名有些紧张。
邹鸣沁直言道:“不是很明显吗?你开口闭口都是称呼我为‘小姐’的。”
这个回答完全在姜折阔的意料之外,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他摇摇头道:“不是的。邹小姐,在我们那边,称呼小姐是一种礼貌。”
“……不过,虽然我不是奴才,但真要说起来,我做的事,有时候也和奴才没什么区别。”他摸了摸后颈道。
“就像现在这样吗?”邹鸣沁道。
姜折阔又又又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我现在,很像你的仆人吗?”
邹鸣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无权主宰你的一切。”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续道,“但你一直在把这种权力往我手里塞。”
他怔怔地听着,一时间哑口无言。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邹鸣沁道,“但你没生气。对吗?”
姜折阔干笑了两声,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对啊,明明邹鸣沁这些话是该让他觉得冒犯的,可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如果她不说出来,他从来都不会觉察到这一点。
他不生气,不止是因为他对邹鸣沁有好感。
上一次感到愤怒,是什么时候呢?
姜折阔自问,并且真的把自己问住了。
他依旧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于是连忙重新对着邹鸣沁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今夜你回来得很晚,看上去也不大好。我想让你高兴一些。”
邹鸣沁又想起不久前和吕晴瞬、连殷的对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支狐狸簪子藏在袖子里,贴着她的小臂,一旦留意起它的存在,便只觉它顿时发烫起来。
冷静下来后,她虽仍然做不到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但邹鸣沁知道,自己心中已经接受了吕晴瞬的说法。
即使这种求死,并不是连殷自己真正的愿望,而是另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这种意志赋予给了她。
但它也确确实实已成为了连殷自己的意愿。
无论是邹鸣沁,还是吕晴瞬,都无权代替她做出选择。
邹鸣沁对着姜折阔勉强勾起一个笑容,道:“无事,我只是累了。睡一觉,明日便会好起来的。”
后半夜,一人一鬼各自歇下。
尽管有着各不相同的心事,但她们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也许是吧,也许是这样。
明日便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