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普通人女友[都市异能]》
2. 晋.江首发
横幅上的字,融化了。
那些黄色的字迹,像是蜡烛被高温炙烤以后的形态,在彩绸上狰狞地扭动着,宛如恶魔的虚影,在画卷上跳动着、跳动着……那扭曲怪诞的图案越来越大,就像是……
“它”即将从平面上一跃而出,将他一口吞噬下去!
“哇啊啊啊啊!”方岳泽口中溢出惊恐的叫嚷,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撞在门框上。
回过神来,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恼羞成怒地看向罗子烨:“你神经病啊,把这里搞成这样?”
因着这样的横幅挂得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什么都有,整个屋子看着像是一个做法的灵堂。
罗子烨知道他是在迁怒,只打了个哈哈。
方岳泽走到机器边,敲了敲横轴,提高了嗓门:“愣着干嘛,倒水啊!”
*
不对劲。
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检查了十来分钟,方岳泽的脑门上全是汗。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罗子烨在一边盯着看,他有压力,呵斥了好几遍以后,又让人滚出去。等到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是冷的。
冷得都要捏不动工具了,像是在空调风下面直吹。
那么,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
扑通、扑通。心跳声在机器转动的嗡鸣声里震耳欲聋。方岳泽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心率急促得有点不正常。
他霍然起身,嘴里发出一种不自然的高音调:“妈的,这狗娘样的东西,空调开那么低,不是自己家的电不心疼!”
用一种焦急却又强迫舒缓下来的矛盾步伐,他气势汹汹地冲到桌边,一把抓起空调遥控器,正要按动——
他的瞳孔忽地一颤。
空的。
面板数字是空的。空调没有开,连挡风条都是合拢的状态。
那这股冷气……是哪里来的?
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一路下滑,浸湿了胸口的布料。他不由自主地逡巡,只觉得周围似乎有一阵阵的寒风吹来,但无论如何也判断不出方向。
只能感觉到,那距离很近,近得不可思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无声无息地贴着他的背脊,轻轻地往他的耳畔吹气。
忽地,脖颈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痒意,像是……头发!
方岳泽“喂!”地叫起来,猛然转过头,劈头盖脸就是打过去——
噗!
从柜顶上方垂落下来的横幅发出轻飘飘的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神经过敏。
方岳泽长出一口气,怒骂道:“死东西,没事乱跑什么?”
他一把抓住横幅,正想扯下来扔到一边,手里的动作忽地顿住了。
横幅上的颜色,不对。
原本是跟颜料一致的黄色和白色,现在却变成了鲜红色。更有甚者,方岳泽感觉到了一股刺鼻的、新鲜的铁锈味。
他看出来了。他看懂了。
方岳泽死死地看着手中的那一截布料,浑身颤抖个不停。
那些怪诞、扭曲的痕迹,原来并不是融化出来的随机图案,而是有意义的。那一丝一丝断裂的痕迹,分明是撕裂的肌肉,在断口处拉出的纤维。
——是怪物在吃人。
他甚至能看出来,哪些图形代表怪物,哪些是人类,哪些又是人类的碎肢。那些飞溅出来的,肠器、内脏、脑浆,清晰得像是要在他手中复现手感和气味一样。
血液在突突地倒流,在恍惚中,他竟然没注意身后的预警器在发出声响——
【天气:晴,眚气指数:52(中),灾厄发生概率:5.3%,请留意周围情况】
说起来,他早该留意到异常的。平时这里堆放了杂物,总能看到蟑螂从各种阴影里窜出来,随后又隐没到其他的阴影里,偶尔他甚至能和老鼠打几个照面。
但今天,印刷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生命体。仿佛这些遇到危险跑得比谁都快的小东西,已经早早地逃离了。
又或许是,被“吃掉”了。
……不对,还是有生命体的。
【天气:晴,眚气指数:62(中),灾厄发生概率:5.3%】
【请减少不必要的户外活动,勤关门窗,避免眚气侵蚀。敏感人群,例如儿童、老人、精神不稳定者,建议居家休息……】
他、不、就、是、生、命、体、吗?
又来了。
方岳泽发出干涩而空洞的笑,颈后的皮肤一寸寸绷紧。
是什么,又是横幅吗?
一种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触感,正沿着他的后颈缓缓下滑。不是缥缈无形的风,风没有这般具象的缠绵;那也绝非嗡嗡的恼人蚊虫,缺少那种令人烦躁的刺痒。
它太轻柔,却又如此难以忽视。
头发。
方岳泽相信,那是……头发,或者说,某种不明生物的毛发。
冰凉,顺滑,还有一股完美到失真的垂坠感。如同拥有生命的细蛇,它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盘旋,带着一种绝非偶然的、近乎探究的意图,戏弄着他。
【眚气指数:95(高),市民立刻回到室内,禁止外出……】
【外出作业者需佩戴S-01到S-09型号过滤口罩,并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理智像是被塞进了液压机里,他清晰地听见了那可怜的小东西在挤压中发出凄厉的悲鸣声,但他无法动弹。
嚓……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摩擦声,不是来自他的耳边,而是来自他的颅腔。咕叽咕叽,仿佛无数湿滑的丝线在蠕动,他感到了一种巨大、古老、完全异质的存在,是的,它没有注意到自己,但没什么值得庆幸的。那对它而言只是无需称道的顶顶细微的一缕气息,却已足以唤起蝼蚁灵魂中根植的恐惧。
他张大了嘴,像是一只泡湿了、发酵了、渺小而污秽的粘稠史莱姆。
他的意识在融化。但即使身体被越来越多冰凉的触感包裹,他也只能以一种可笑的姿态维持原样。
【眚气指数:102(轻度污染),灾厄发生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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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
【危险!危险!请立刻呼叫天眚官处理……滴——!】
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也许是一个通往彻底疯狂的入口,一个足以撕碎他所有认知的、无法形容的……景象。
于是,他只是僵持着、矗立着,无法停止地幻想着、希冀着,在幻想和希冀中哭嚎着、哀求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好几个世纪,他等来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那凝固成永恒的下一个瞬间。
*
罗子烨拿着水杯,从走廊的另一侧小步跑过来了。
方岳泽找茬的时候是很能挑剔的,又要求水温,又要求茶叶浓度,最后干脆让罗子烨把他那糊满陈年水垢的玻璃杯全部冲洗一遍。
「洗得要跟新杯子一样。」——方岳泽发布了重要指示。
其他人都觉得有病,但反正倒霉的是罗子烨,别的人就假装没看见。
最后还是邱明莉看见了,让他去仓库的某个角落拿了包柠檬酸,才算结束。
现在杯子被洗得晶莹剔透,跟新的一样。
他捧着水杯,看着紧紧闭拢的印刷间。他走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啊?
罗子烨:“……岳哥?”
他尝试在门口呼唤他。
他没有直接开门,谁知道方岳泽会不会因为他左脚踩进大门,就把“修不好”的锅怪在他头上。
但里面没有声响。他遂把耳朵贴在门上。
好安静。
不仅没有机器的响声和螺纹转动的叮当声,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岳哥?你在里面吗?”
罗子烨试探性地压下门把手,下一秒,门却被先一步拉开了。方岳泽步伐略显僵硬地走了出来。
“岳哥,还好吧?我刚好像听见你大叫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罗子烨看着他,忽地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那模样……
他看向手中焕然一新的玻璃杯。
——就像这杯子一样,整个人新得让人觉得陌生。
“岳哥,修好了吗?”他追问道。
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了低沉的、宛如从深渊中传出的怪异音调,从方岳泽的嘴里荡出:“修好了。完全……修好了。”
方岳泽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拖着那怪异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会议室去了。
哦,已是快到开会的时间了。
罗子烨下意识往印刷间里瞟了一眼。
……咦。那些怪诞诡谲的图案,居然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地上空白的彩绸,它们皱巴巴地团在一起,像是刚被拿去裹了什么。明明是新买的,此刻却像生机被抽空了似的,丧失了原本的光泽感。
他正要离开,却听见墙上的预警器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天气:晴,眚气指数:12(低),灾厄发生概率:0.3%】
他没有在意,只合拢了印刷间的门,也向着会议室走去了。
3. 晋.江首发
“明莉姐,做人还是要有梦想的……推测是推测,现实是另一码事嘛,万一老蛇(老板)就是想让你接班呢……”
一路上,毛圆媛都在这样喋喋不休。
小姑娘比她稍微矮点,个子很是娇小,抱着她胳膊的样子像是一只黏人的树袋熊。
邱明莉“嗯嗯”、“是呢”、“小媛说得对呀”,如此应和着。毛圆媛丝毫没有发现她亲爱的明莉姐在敷衍她,正在一脸欣喜地畅想美好的未来。
就在她的计划刚进展到“邱诸葛智统文墨厂,印刷王剑指鹭门港”的时候,邱明莉轻咳一声,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她别说了。
——已经到会议室了。
但房间里这会儿气氛却是和平时不一样,方岳泽正攥着一位老员工的手,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的,正在言辞激烈地争吵。
“怎么提前摆上主管的谱了。”毛圆媛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顺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得到了一个完全意料外的答案——
“方岳泽疯了。”
*
“他意思是,虽然这里摆着两支签字笔,但签到的时候,只能用满墨的那根,不能用墨快用完的那根?”毛圆媛听完,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为什么?用空一根,然后扔掉,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啊,对啊,人家就是批评你这种观点了。”那人压低了声音,“明莉,你也来听吧,我跟你学学”
说着,对方捏起嗓子——
“凭什么?凭什么有两根笔一起放在这里,你们却只会反复剥削其中一根,就因为它被剥削惯了吗?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最后换来的是什么?墨水被完全用空,然后你们长出一口气,心想‘总算把这破玩意儿的价值全部榨干了’,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它扔进垃圾桶。但是,它的同伴呢?
“你看看,它甚至还是满的!活得多么轻松,多么无辜!
“真正应该干活的人是谁,你们的眼珠子都看不到吗?本来它俩该出一样的力,这一支笔就这样轻松地逃避了它本来该承担的责任,这像话吗?这对另一只笔公平吗?”
说到这里,那人尖起嗓子,摇头晃脑:“你们怎么就听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是公平!明白吗,公——平——!”
毛圆媛憋不住了,噗嗤一声,吓得她心虚地打了个激灵。
好在,此刻爆发出了一阵更大的惊呼声,把她的笑声压了下去。
方岳泽竟是抄起那支笔,高高举起,预备落下的地方——
赫然是那老员工的眼窝!
在众人惊慌失措的惊叫声里,一只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正落在方岳泽的手腕上,把那道弧线推离了些许。
笔尖倏地擦着那人温热的脸颊,掠了过去,在脸上划出一道狭长的黑痕。
温柔的女音响了起来:“岳哥,你有什么需求,跟我说吧。”
那老员工愣了愣,眼中爆发出了强烈的希冀:“明、明莉……!你来了!”
*
方岳泽的动作顿了顿,缓缓看向她。
饶是邱明莉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也被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人像是全身的生命力都被燃尽了,只剩下一层枯皮粘连在骨架上。但偏偏是这样毫无生机的躯壳,核心又有一团分外异常的火焰在亢奋地跳动。
它要继续燃烧,把这层燃烧后幸存下来的产物(外皮)也一起燃烧殆尽。
最诡异的是,他灰暗眼眸里翻涌着一团白色的雾气。在那片无暇的白色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的、类似节肢动物的脚须正在缓慢地蠕动、探伸。
这就是所谓的“眚气”吧……邱明莉的脸色毫无异样,冷静地看着方岳泽。
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这也难怪,“眚气”并不是普通人可以看到的东西。
这是这个世界特有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异能。
她来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期间查过很多资料。眚,音同“省(sheng第三声)”,本意是眼睛生翳的意思,后来被引申为灾厄、不祥。
据说这个世界曾经是有神灵的,各种生灵可以向神借取力量。不像现在,拥有异能是很麻烦的,那时候所有生灵都可以随意地使用超能力。
但随着时间推移,生灵们忘记了谦卑,变得傲慢不尊,它们肆意挥霍着神灵的赐予的力量,遗忘了神的教诲,甚至妄图对神不敬。
神感到异常失望,纷纷离开了这个世界。
唯独象征着灾厄的神灵——眚神,仍然留在这片神弃之地。
人类恐惧它,却也不得不借助它的力量,来对抗它降下的天灾(眚灾)……以及各种伴生的人祸。
越是负面的情绪,越是能吸引到眚神的注意。
那些能看到并运用眚气的人,被称为“眚师”。数量稀少,地位极高,普通人根本见不着。
但邱明莉的情况比较特殊,她并不是眚师,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外挂”,能看到眚气的活动痕迹。
有时候她希望自己干脆没有这些外挂,就比如现在……看到那雾气像蟑螂一样在方岳泽的眼眶里爬进爬出,她觉得有些难控制自己的眼神。
“需求?”方岳泽重复了一遍,像是丧失了逻辑一样,变成了鹦鹉学舌的状态。
“对啊。”邱明莉柔和道,“你不是想要公平吗?”
她的眼眸是非常澄澈的琥珀色,当那带着柔软意味的眼神落在人身上时候,就好像无论有什么委屈和烦恼,都可以告诉她——你会发自内心地觉得,无论是多么奇怪的事,她都会耐心倾听并帮你解决。
“对……公平……”
方岳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淤积在胸口的暴躁似是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打散了,手也松开了些许。
细长的白色雾气肢体慢慢地缩了回去。
邱明莉不着痕迹地将那位惊魂未定的老员工拉到身后,独自面对着方岳泽,轻言细语地询问道:“你觉得怎样才算公平呢?每支笔的磨损程度,使用次数,场合,被谁用过,用笔力度……这些都要一样吗?”
他下意识赞同:“那当然……”
在一阵“哗啦啦”的声响里,他的声音一下子中断了。
邱明莉抖着一个大的透明袋——那是她从抽屉拽出来的,里头堆满了同型号的笔——认真问道:“这一袋应该有七八十支吧?我们厂才17个人。岳哥,要怎么用才能保证对每一支笔都公平呢?”
好一会儿,他们才听见了方岳泽的声音。
“……七、七八十支?”
他的嗓子听起来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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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被捏起来的、无助的尖叫鸡。
*
会议室里坐满了。
老板老蛇理所当然是最后到场的。他是唯一一个能迟到五分钟入场的,摇摆着企鹅一般的身体,一摇一晃地进来了。
方岳泽条件反射地皱眉。
为什么,老蛇的身体是其他人的两倍宽不止,身高却又矮了一个头,这太不公平了。
他的脑中模糊地闪过这个念头,混沌地翻涌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的大脑格外清晰,像是有很多从来没想过的事,一下子在他面前铺展开了,像画卷一样清清楚楚。
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许这就是人难得一见的“开窍”吧,他本就丰沛的智慧终于要跟上年龄的增长了。似乎他进入印刷间,再踏出来,他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方岳泽——一个能窥破丑恶、在更高维度俯瞰一切、遍历真相的方岳泽。
那些庸人甚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笑话,他掌握的可是世界真理,其他人却还在被世俗所蒙蔽,竟然还有胆反过来嘲笑他?
可悲,可叹。
有些时候,即便真相已经如此显而易见,人类依然不愿意相信现实,因为他们有做梦的需求。
方岳泽露出鄙夷的神态,他觉得自己没必要跟这群白痴计较。
老蛇露出了笑容:“好了,大家既然都在了,那都知道老周离职的事了吧?”
方岳泽矜傲地微阖下巴。
细数所有的员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最出色、最优秀的,更何况,他给老蛇偷偷送了贵重的大礼——主管之位,他势必要收入囊中。
他付出了金钱和忠义,老蛇回馈给他主管的重任,这便是公平。
像邱明莉这样的人,空有一身技术,只知道给底层员工解决问题,却不知道解领导的燃眉之急……她根本就不懂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则。
她因愚蠢而白白把精力投给了不值的人,这也是一种公平。
神会惩罚愚蠢的人。
想到这里,他竟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她早些开悟,也去讨好领导的话,主管之位就难说了。
其实明莉长得很漂亮,说话也温柔,就是人不开窍,老蛇每次暗示她去见“大客户”,也没让她干嘛,撑死了喝点酒,她都找各种理由拒绝……
话说回来,这种漂亮女人表面上看着一本正经,背地里指不定私生活有多乱。装得冰清玉洁,更有可能只是瞧不上他们这些老实男人,眼高手低,一心惦记要攀豪门的高枝。
嘁,也不看看她算什么东西,这把年龄放他们村,也就只能配个老光棍……
他没有往下想下去,因为此时老蛇恰好道:“让大家一起欢迎这位新主管!”
方岳泽整理了一下衣领,将袖口的褶皱抚平。他今天穿上了唯一的一件正装,就为了他生命中这个最重要的时刻——
“罗子烨,罗主管!欢迎!欢迎欢迎!”
凳子拖拽出刺耳的声音。
老蛇似是很愕然:“方岳泽,你干嘛?你要上厕所?”
方岳泽站在那里,迎着众人或是惊诧、或是嘲笑、或是同情的目光,脑子嗡嗡作响,已是全然呆住了。
什么?罗子烨?
主管?
谁??
4. 晋.江首发
在一片各怀鬼胎的气氛里,会议结束了。
老蛇宣布,罗子烨是新巴比伦来的留学生,是他千辛万苦外聘过来的高级人才。之所以用实习生的身份招进来,是因为罗主管想先在基层实践一下,摸摸厂里的情况。
三个月下来,罗主管放低姿态,跟普通员工打成一片,并暗中给各个员工进行周密完善的考核打分,并评出了一位最没用的害群之马,要将之淘汰——
「邱明莉。」
在鸦雀无声里,罗子烨突然笑起来:「我提议让她当副主管。」
全场通过。
最终被裁员的是方岳泽。
他的忠心,他为厂里省下来的两毛钱泡菜萝卜,到底是什么都不值。
老蛇给了方岳泽半个月的时间,完成交接工作,并嘱咐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大家没空可怜他,都在拼命回忆之前对罗子烨的态度,揣摩自己是不是有意或者无意地得罪过这位领导,恨不得把每一句话都拿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剖析。
——基本上是除了邱明莉,全员阵亡。
谁私底下没猜测过这小子的背景,“亲戚”、“私生子”之类的谣言甚嚣尘上,甚至还有人当面挤兑过他。
现在全都是打自己身上的回旋镖。
脑子灵活点的人,已经开始琢磨,得给邱明莉送送礼,让她在罗子烨跟前替自己说点好话。
在锈蚀海,找个工作可不容易啊……
至于方岳泽?
他已经是个社会意义的死人了,没必要在意他。
*
“他一个新巴比伦的留学生,这么大好的前途,来我们这种破厂干什么啊?”
一回到办公室,毛圆媛就开始跟邱明莉八卦。
已经没人在意罗子烨的年龄和资历了,当“新巴比伦”这四个字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和这个世界第一梯队的强势国家绑定在了一起,成为了毋庸置疑的绝对权威。
在其他人看来,罗子烨没让老蛇把印厂之主的位置移交出来,只是作为主管空降,甚至担得起一句“谦逊得体”。
“他应该有什么目的吧。”邱明莉道。
“什么目的?”
邱明莉把小姑娘好奇凑过来的脸推远了一点点,轻言细语道:“不知道。”
“咦——明莉姐——”
“我真的不知道。”邱明莉失笑,“我也不是万能的呀。”
那一刻,毛圆媛的表情像是看到了庙里的神像在她眼前崩塌,充满了惊恐与不接受。
*
好在,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又去得快。很快,她又高兴地跟她说起了匿名群的事,说现在群里都在说,“还不如让明莉当主管”,“坚决拥护明莉干死关系户”。
“他们之前还在说‘明莉要是当主管我们就联合辞职,这个厂没了我们,老蛇就傻眼去吧’。”毛圆媛似是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邱明莉温声哄了两句,少女总算不亢奋了,去工位畅想剑指鹭门港的辉煌未来了。
她完全没发现,邱明莉一点激动的模样都没有——哪怕晋升成副主管,她的表情也从头到尾都没变化,仿佛这不过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看毛圆媛安静了,邱明莉这才打开手机。里头已经攒了不少未读消息。
大部分都是虚情假意的恭喜,以及试探口风。她没有回复,反而先打开方岳泽的聊天框。
格外渗人的消息就这样一条接一条地弹了出来——
[方岳泽]:【我知道了,你跟那个罗有一腿】
[方岳泽]:【你们知道,只要我还在厂里,这个主管之位一定是我的,所以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把我逼走】
[方岳泽]:【哈哈哈哈!!老蛇还觉得自己聪明,根本就是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耍得团团转】
[方岳泽]:【你们会后悔的,把一个老实人逼成这样,老实人一怒的下场你们其实根本承受不起!】
[方岳泽]:【不公平的世界,一定要被彻底矫正过来!!】
邱明莉的指尖顿了顿,唇角忽地翘了一下。
她的眼尾生得圆润,平时只觉得让人放松温暖,这会儿微微眯起,倒是多了些漫不经心的狡黠。
看到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她指尖果断点进对方的头像——
【是否将此人拉黑?】
【是】
她等了一会儿,果然,脑中出现了一个提示框——
{进度:1.2%}
这个数字之前是0.8%。它上涨了。
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为了能把方岳泽逼到这一步,她这一年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现在更是跟他到了撕破脸皮的程度。
如果最后证明她的推断是错的……老实说,她可能要考虑跑路了。
幸好,这一次,她的运气不错。
[明莉啊,明莉啊!]系统激动地就差给她放一场绚烂至极的赛博礼花了,[你的猜测是对的!我们的任务真的跟他有关啊!]
*
一年了!
整整一年了!
看着终于超过1%的任务进度条,系统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它现在只想拿个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叫唤:你知道这一年我怎么过来的吗!
作为时空局的金牌系统,在穿越来这个小世界以前,它是这么跟邱明莉信誓旦旦保证的——
[只要有我在,你闭着眼执行任务都行。]
它那时候是怀着崇高的愿望,要来拯救业绩垫底的可怜宿主的。
邱明莉那时候已是名声在外。刚入时空局三个月,已经接连搞砸了两个最低难度的E级世界。
2929原本还在想,这样闭着眼都能完成的简单任务,有什么搞砸的空间?
看完影像资料,2929沉默了。
第一个小世界,她是仙侠文中仅有两百字戏份的病弱师姐。她扮演得按部就班:窝在殿中养病,偶尔给那位阴郁的男主师弟送些不值钱的汤药与膏贴,随口两句同样不值钱的开解。
她给得不咸不淡,男主也收得轻描淡写,每次只有一句“多谢师姐”,或是写一些简短的书信,告诉她今天下山又看到荷花了。
眼看少年笑容渐多,她自觉任务顺利,便在一年后“如期”病故,安然闭眼。
然后,男主黑化了。
「天道,你有何公理……那么温柔的大师姐为什么死得那么早,却让一些横行霸道的恶人长长久久地活着!把我姐还给我!!」
任务难度瞬间从E级飙至B+。时空局慌忙派员救火,与已成堕落成魔尊的男主虐恋纠缠两百章才稳住世界。那位接手的员工至今脱不开身,时不时就得应付男主脆弱的抽风“已是魔尊,却也救不回师姐,可笑……”或是“如果姐还在的话,能看到这样美丽的荷花……我姐她最喜欢荷花……”。
老员工:让我死。
第二个小世界,她是顶流演员男主在高中时候的邻居姐姐。
邱明莉吸取了经验教训,原著说“他在邻居姐姐的监督下勉强考上了大学”,因此,除了监督男主学习,她不干任何多余的事。
不咸不淡的三年过后,男主高考顺利结束。
当晚的庆祝宴,男主告诉她,今天有星探来找他了。
邱明莉刚想恭喜,却听他说:「但是我拒绝了。」
在她貌似淡定实则是呆滞了的眼神里,男主激动道:「我要为了明莉姐学计算机,以后进科技公司,赚很多很多的钱!我、我要养明莉姐!」
邱明莉:……
她后来进行复盘,发现男主之所以在原本的世界线上会成为家喻户晓的演员,是因为高中的时候被霸凌过。等他登上荧屏,这股脆弱、敏感而充满了攻击性的独特气质,反而成为了观众狂热的来源。
他是破碎的蝴蝶。
但现在,男主好像变得有些过分阳光了。
她忽地想起来,有一天她好像是替男主接了个电话,对面凶巴巴地问“你人呢?不是说在荣锦巷见?东西带了没?”,她平静地说“你有什么事吗,孩子要学习”。
对面很狼狈地说着“对不起”,然后挂掉了。
——于是,男主过上了异常平顺的校园生活。
这下好了,娱乐圈男主没有心理阴影了,甚至都对演戏都毫无兴趣。
送走他后,邱明莉冥思苦想了一阵,打开窗户,然后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
然后,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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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了。
他没有按照原来的轨迹进娱乐圈,而是转身投入了金融,后来又开了医药企业,背地里研究伦理不容的东西——
他妄图将死人复活。
于是,病毒泄露,末世来临,丧尸席卷全球,小世界面临崩坏。
这次,任务难度直接提升到了A级。时空局的负责人看着呈交上来的报告,和邱明莉面面相觑。
之后,邱明莉又陆陆续续接了几个任务,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不能再让邱明莉当姐姐NPC了”——这是时空局紧急讨论出来的结果。
但他们也不知道,该把邱明莉送去干嘛。
在被停工长达五个月后,邱明莉终于接到了新任务,一个据说是量身为她定制的任务,据说“绝无失败的可能”。
然后……
在穿越这个高危小世界的屏障后,她失忆了。
*
一年了,邱明莉依然想不起来,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故。
每次回忆的时候,大脑都会头疼欲裂,似乎在阻止她重温那段记忆。
尝试了几次,她放弃了。很显然,那部分一定异常可怕,身体为了保护她,不惜用疼痛警告她“停下来!”。
不只是她,连2929的数据库都遭受了重创,几乎全部毁损。
一人一统甚至记不起来任务内容,也不知道这次被分配了什么NPC身份。醒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上除了衣裙什么都没有,身边是鹭门港一望无际的海水和漂满油花的礁石,面板上则是冰冷的进度条,写着:0%。
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到这家印厂的门口,进度条毫无征兆地变成了【0.1%】。
于是,她走进了大门,说自己来应聘。
*
那时候系统还很乐观,觉得这么快就有进度,八成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一味地摩拳擦掌,只等着破宿主的零蛋记录。
它要破宿主的零蛋记录!
——然后系统发现,它低估了宿主“任务失败体质”的破坏威力。
这之后,进度条在0.1%-0.7%之间反复来回跳跃,却没有再往前推进过。
第三个月,邱明莉发现,似乎每次进度条波动,都跟一个人有关。
方岳泽。
它的第一次波动,是方岳泽在门口粘贴招聘信息。
第七个月,邱明莉对方岳泽的心理揣摩逐渐得心应手,她发现:每次进度条有进展,都发生在方岳泽情绪不佳的时候。
第九个月,在进行详尽的复盘和总结后,她得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结论——
「我在想……难道我的第一个任务,是要刺激方岳泽黑化吗?」
*
其实一开始,系统并不赞同邱明莉的观点。
原因很简单,方岳泽看着就不像是主角。主角是一个小世界的绝对核心,连天道也是围绕着主角运作的,甚至会因为主角的心愿而改变世界规则。
因此,时空局的员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多半是高度围绕男女主角,极少有针对配角——甚至是方岳泽这样的路人——进行的。
邱明莉却道:“但是出发前,小樊姐告诉我,这个任务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总结下来,我做任务有一个很鲜明的特征……”
系统:[身边的人全是恋姐癌晚期?]
“不是。”邱明莉居然还一本正经地反驳了,“是‘变成反派的概率很高’。”
[你是说……]
“如果这次给我分配的是反派阵营……”邱明莉若有所思,“那我的任务失败体质,刚好能派上用场。”
她来制造更多的“反派”,见证他们被主角一一打败,最后被知道真相的主角干脆利落地杀死,正义就此战胜邪恶——这是她现在预估的她的“结局”。
[方岳泽应该快眚堕了。]系统道。
是。但这也太不合理了。
都快眚堕了,进度条才到1.2%,总觉得不太合理。
邱明莉正认真地思考自己有没有遗漏什么关键的地方,办公室门却被推开了。
“明莉……姐,罗主管喊你……您过去一趟。”门口的人讨好地露出了笑容。
5. 晋.江首发
邱明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正想抬起手敲门,却听里面传来了声音:“请进。”
她推开门。罗子烨正面对着落地窗,给一盆开得正旺的绣球花浇水。淡蓝色的花片一簇挨着一簇,密密麻麻的开得热烈。
忽地,一阵柔和的风吹拂而来,重重叠叠的花瓣簌簌地摇曳。
他转过头,对她笑:“明莉,你来啦?”
阳光勾勒出他的侧脸,降落在那葡萄一般浓重的紫色眼眸里,亮得惊人。
*
2929:[……遇上高手了。]
请问:原本在角落的绣球花恰好此时移动到了窗台中间,他恰好绷着锐利的下颌线慢慢转过头,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恰好照亮他的眼睛……这一切“恰好”全都在同一时刻发生的概率有多大?
2929只想语重心长地教育他:你以为我们时空局的员工平时都在干嘛?抢它的饭碗?
关公面前耍大刀,你真好笑。
不过他刻意这么凹名场面,倒是让2929有点警惕起来,正想看看邱明莉的反应——
没事了,小宿主没反应。
邱明莉完全没认真看——对这会儿的她来说,罗子烨只是一个会动的桩——她嘴上说着“让您久等了”,视线在快速在室内逡巡。
【神视·业海】
呼——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呼气声,宛如女子鼓起双颊,温柔的气流自齿间拂出,吹灭了跳动的烛火。
她的视野陡然黯淡了下去,原本明亮的室内褪去颜色,只剩下黑白灰。与此同时,右上角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数字:{18秒}。
耳边变得很吵,大量的悲鸣声在诵唱古怪扭曲的音节,传递五花八门的负面情绪:绝望、痛苦、痴缠、求不得……说不清是哪里传来的,似乎是四面八方,它们像海啸一般挤压而来。
【技能说明:你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你被准许以游客的身份存在,短暂地看到神才会看到的不可思议之物……很有趣吧,神的世界是这样的。欢迎来到神的游乐园。
请注意:不要迷失在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里,时刻牢记“你”是谁。紧握你手中的彼岸花,它会指引你该去哪里。】
灰黑色枝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邱明莉纤细的指尖。它一路延伸,贴着那截柔软的指腹,眷恋地轻蹭着。花朵并未盛开,还是花苞的形态,细长的白色花瓣蜷缩着,缝隙里隐隐约约能漏出一点明黄色的光点,在黑白灰的视野里兀自传递着柔和的温暖感。
这是邱明莉为数不多的外挂,每天限制30秒,开启后能不仅能看到眚气的活动痕迹,还能提示她看到更多平时会忽略的东西。
{17秒,16秒……}
屋内里很正常,只有一点淡淡的油漆味——那是为了把上一任主管的痕迹覆盖掉——家具还没翻新,但似是已经预留了位置,许多地方空空的。
方桌后放置着一把宽大的皮质座椅,邱明莉心想怕不是老蛇把自己办公室的那把搬过来了,就凭这件贵重物品,门上起码得上20把锁。
{15秒,14秒……}
她的视线定格在右侧,沙发上,老蛇正坐在那里看她——他的周身异常明亮,显示他的心火极旺。这说明他情绪很亢奋,比起开会那时候更亢奋了。
为什么?
他在高兴什么?
缠绕在她指尖的彼岸花忽地摇晃了一下,似乎是在提醒她。
邱明莉凝神一看,老蛇的脚边散落着一张碎纸。
它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老蛇大概是先撕毁再烧的,操作过程中没有留意飘出来了一张纸,让它漏到了茶几旁边。
她莫名其妙觉得很在意,正想仔细看看,忽地,罗子烨的气息毫无征兆地贴近——
“明莉姐是对家具有兴趣?”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身侧,顺势就要朝她凝视的方向望去。
*
邱明莉心头一凛,瞬间切断技能。色彩猛地灌回视野。
她几乎是本能地侧移半步,同时仰起脸,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无奈又了然的弧度:“怎么,知道你现在是主管了,有自己的办公室了……这是到我面前炫耀来啦?”
她说得自然,带上了一些开玩笑的熟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身份的转变。
罗子烨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像是没料到她会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他先前那份游刃有余的表演瞬间瓦解,紫色的眼眸亮得惊人,竟流露出一丝符合他真实年纪的局促来。
“我、我没有……”他下意识反驳,音量都抬高了些许,又慌忙往下压,“我不是要炫耀,我是……”
他话头有些乱,目光直直地盯着邱明莉清浅的笑容,一瞬也不敢移动:“这些东西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全搬你那边去……不行不行,明莉姐得要全新的……你跟我说喜欢什么样的,都按你说的来!”
他急切地表达着,甚至往前凑近了小半步:“我之前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别生气……副主管的位置,就当是我、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邱明莉趁着他心神激荡、无暇他顾,微微倾身,作势要去端茶几上的茶杯,鞋底已不着痕迹地压住了那张碎纸。
她将茶杯递向他,眼神温和,语气带着安抚之意:“我没生你的气。你高升是好事,我为你高兴。方岳泽当初那么为难你,你没受影响我就放心了。”
罗子烨下意识接过茶杯,看也没看便一饮而尽,仿佛他喝这杯茶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他领受了这份好意。
直到看老蛇面露惊恐,邱明莉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杯应该是老蛇之前在喝的。
她决定保持沉默。
*
“这可是好茶啊,明莉。”
见邱明莉只是端着新拿出来的茶杯,老蛇在教育她:“锈蚀海可是很难喝到这种好东西。福泽堂的四球古树红茶知道吗?取自百年以上野生古树,仅在霜降前后数日采摘,茶芽包裹紧实如珠,带天然果胶……”
他小心翼翼地从精致的锡罐里又拈出些许茶叶,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摇头晃脑起来:“这茶汤红艳明亮,有独特的花蜜香,甘鲜味后跟着野蜜的甜香,干茶金毫披露,香气高长,喝下去通体舒泰,只觉得鲜爽回甘……要不是托了罗主管的福,你想尝这一口,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买天价的走私货的!”
2929喝不到,听这描述很是好奇,问邱明莉:[什么味道?]
邱明莉喝了一口。
她品,她细品,她轻轻吹开热气,闭上眼投入地、沉浸地细品。
[怎么样?]
邱明莉:“〇顿红茶包的味道。”
老蛇还在唾沫横飞:“跟着我们罗主管,这种好东西只是个开始……”
2929感慨:[是啊,跟着罗主管啊,咱这日子就像回了大〇发超市一样亲切。]
邱明莉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把话题拉回来:“你们说,假装开除方岳泽,是因为他可能……是眚师?”
罗子烨道:“明莉姐知道的,原则上市区绝不允许有未报备的眚师活动。”
*
锈蚀海的情况确实特殊。与其他地区对眚师的严格管控不同,锈蚀海自有一套混乱的生存法则,人员流动巨大,登记制度形同虚设。
更麻烦的是,许多眚师本身就依附于各大帮派,是见不得光的秘密武器,绝无可能主动现身。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锈蚀海只能选择退让一步,默认了一条潜规则:城市之外的乡野不管,但一旦进入城市,任何眚师都必须向天眚局——也就是锈蚀海的官方异能管理机构——报备。
如果知情不报,一旦被巡游的天眚官发现,不仅是眚师本人要倒大霉,轻则投入监狱,重则当场击杀,包庇者亦要降重罪。
“说起来,暗地里的老鼠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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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有点不安分,似乎是对座师大人有些不满啊,到处都是讨伐的宣传……”老蛇拿出一根烟,刚想点,看到邱明莉,又悻悻地放了回去。
他的视线始终黏在罗子烨身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谄媚:“不过我敢打包票,我个人绝对是坚决拥护座师大人的!天地可鉴!”
座师?
2929翻出残存的资料库,给邱明莉科普:[那是锈蚀海现在的最高话事人,大总统元笙。]
邱明莉“哦”了一声。
不怪她不知道,“座师”是尊称,但交流起来,大家一般都会用各种黑称进行指代,例如“刮地皮的”、“讨债鬼”、“暴君”……
但无论如何,元笙是目前锈蚀海唯一的话事人,也只有他能代表“锈蚀海”坐上那把统治者的交椅,和其他六国进行谈判,可以光明正大自诩为“正统”。
邱明莉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老蛇乐开了花,元笙是锈蚀海名义上的统治者,尽管他对鹭门这类边缘地带的控制力很弱,但“中央特派员”的身份依然意味着巨大的潜在利益。
若元笙某日忽然想起要重新掌管这片区域,现在积极投诚、为其卖力印刷宣传材料的老蛇,岂不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简直指日可待!
罗子烨作为特派员,含辛茹苦地卧底三个月,正是为了多方面考验他们的忠诚。
好消息:其他人都通过了,只有方岳泽没通过。
坏消息:这个唯一一个没通过的,似乎是个异常烫手的山芋。
锈蚀海的眚师比其他地方要更多一些,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老蛇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方岳泽亮出眚师的身份,有的是地方能去,待遇翻个几十倍不是问题,为什么非要在他这个小破印厂潜伏六年?
想到印刷厂常年经手各种资料,其中不乏敏感的东西,加上方岳泽对内部管理近乎偏执的严苛,老蛇逐渐怀疑——这铁公鸡来卧底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背后是不是还有别的势力?
在罗子烨的首肯下,他遂想出了这个主意:先说要辞退方岳泽,再给他半个月交接工作。
如果他背后有别的势力,这期间一定会行动。到时候天眚官出动,把这群敌特一举拿下……哈哈,他老蛇也是能混个官当当了!
想到这里,老蛇又开始对邱明莉这不解风情的木头人进行教育,围绕“没有罗主管就没有你的美好未来”高谈阔论了好一阵,告诫她要对座师、以及代表座师意志的罗子烨绝对忠诚。
“千万不能让罗主管坏了兴致。”他反复告诫,暗示之意很明显。
邱明莉似乎还是没听出来,只问道:“如果真的有其他眚师来接应他……”
“不反抗的就抓起来审,反抗的话……”罗子烨露出明朗的笑容,“全杀了就是。”
邱明莉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有异常,需要我们报告天眚官吗?”
“没这个必要,”罗子烨摆手,“已有天眚官在暗中监视,再报告反而打草惊蛇……”
他像是意识到了邱明莉担心的地方,安抚道:“明莉姐放心,派来的天眚官都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了,会第一时间出手干预,绝不会让你……还有其他无辜的人涉险。”
他对她露出笑容:“我可不想让明莉姐操心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当然会安排妥的。要是让姐姐长了皱纹,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的也没必要再说下去。邱明莉起身就要告辞,老蛇也识相地离开。
就在邱明莉转身的那一刹那,只听“叮”的一声,一个小东西顺着她轻盈鼓起的裙摆滑落了下来。
是她的耳环。
“哎呀,掉哪儿去了……” 她轻声说着,自然地俯身,指尖在地毯上细细摸索,趁机移开了刚才一直踩着的鞋子——
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住了。
脚底是空的。她没有摸到那张烧焦的碎纸。
6.晋.江首发
鹭门,撷秀楼。
作为本地最为出名的酒楼,撷秀楼的地位一直颇为特殊,在当地有“鹭门第一楼”的美誉。平日在此出入者多为风流名士和位重权高之人,其他人想在大厅的角落定个位置都得提前好些日子。因着一饭难求,现在竟还衍生出“撷秀楼代订”的职业黄牛,专为那些求门无路的富商博一个席位。
不过,以前的撷秀楼也不过是顶尖酒楼的其中一个。真正让它和其他食府拉开差距的,是有一年座师南下,特意叮嘱绕经至鹭门,只为一尝这风头正盛的撷秀楼的手艺。
他离开后,“玉脂凝香,绛霞流韵,鹭门烟雨一碗收”的评价也不胫而走。
自那之后,撷秀楼风头无两,那碗普通的芋艿桃羹也改名为“绛霞遇”,用鎏金小字刻在了黑木招牌的最前面。
为了这点名人效应,许多游客不远从外地甚至外国赶来,哪怕排不到座位,也要和“绛霞遇”这三个字合一下影,也算是体验过座师同款了。
但今天,新的一批游客刚下车,便看到了门口躺着一地歪七八扭的食客。紧闭着的撷秀楼大门前,是一群虎视眈眈的绛色劲装的打手,似是在用眼神说着“快滚”。
食客们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和手肘,一边骂骂咧咧地爬起来——
“靠,真晦气。”
“吃到一半不让吃了,真是店大欺客……”
“唉,没收你钱已经不错了。我才倒霉呢,在大厅干等了两个钟头,突然告诉我位置已经全部被包下来了,让我赶紧滚。我当时就回了两句嘴,他们居然直接把老子提起来,一下子就扔出去了!”
“锈蚀海的民风果然淳朴,一个破饭店居然养着那么多打手,哗啦啦一下冲出来的样子也太吓人了……”——这个似乎是外国来的游客。
“就是啊,那碗绛霞遇我都还没喝一口呢!早知道连着碗一起端走了。”
“说起来,谁这么霸道,居然让撷秀楼不顾脸面直接赶人……”
“好像是政府的人?”
“不可能吧,那帮酒囊饭袋……除了当个傀儡在文件上签字,他们还会什么?”
“我听说啊,是督军那边的,临时要搞洗尘宴,招待什么大人物……”
打手们不客气地呵斥着,让他们再滚远一点。
许多人都愤懑地离开了,但更多的人没走,而是在附近徘徊,甚至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其他地方赶过来。
越是这样戒备森严,大家就越是好奇——
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撷秀楼要迎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个说法不胫而走——
“好像是迎接中央那边的天眚官。”
“真的假的?”
“真的啊!貌似是今天刚到的特派员……总共有三个人……”
刚聊到这里,人群突然出现了一系列的骚动。
“车来了……”
那人也赶紧拿起了望远镜——被驱逐出来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周围的商家因此机灵地开始兜售望远镜——他正要看,却听身边的女眷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高分贝的尖叫。
“啊啊啊——是帅哥啊!!”
这一嗓子,喊得他手一抖,望远镜差点从手中掉了下去。
能有多帅?他不服气地把望远镜放到眼边——
靠,还真是毫无争议的帅哥!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高挑的金发青年,白色的剪裁得体的西装,内里是掐腰的灰黑色金丝镶边马甲。本来应当是干脆利落的打扮,但因着他身上花里胡哨的配饰,反而显出一种从头到脚都异常精致的繁复感。
似是听见了女眷的叫声,青年转过头,对着这个方向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随后,他绅士地对这边来了个半鞠躬,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了一支娇艳的玫瑰花,从枝干处自下而上地一抚——
玫瑰花凭空自燃,就此在空中化为飞灰。
青年的手心往外翻转,往下一沉,做出了指引的动作。那女眷顺着他的视线,愣愣地往下看——
“啊——!!”她一脸惊喜地惊呼,把手中的玫瑰花举了起来,“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玫瑰花陡然炸开,量多到不科学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散了出来,整个天空就这样下起了盛大的红色花瓣雨。
在此起彼伏的惊叫中,金发青年对着这边再次欠身,嘴里似乎在说什么。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他的笑容透出些失真的温柔。
好想……好想听见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女眷愣愣地看着青年似是要转身离去,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告诉她……告诉她吧,到底在说什么,她想听到,不、不只是想要听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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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灼热的不明心绪在心口沸腾,焦灼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然而,就在那漫天的花瓣雨还未落定时,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了。
*
率先跨出车门的,是一只黑色的皮质短靴,仿佛一根突兀的墨竹,骤然刺破了那片浮华甜腻的空气。
黑发少年冷着脸关上车门,眉宇间萦绕着肃杀的沉郁之气。
旁观者心头俱是一跳。
少年身着的是古制礼服,外着一件改良过的深黑色广袖西装,贴身的则是浓重如夜色的箭袖式深衣,极细的银丝和暗红色线在衣料上穿梭,缀满了繁复的云雷纹与狴犴图腾。
本是华美与干练兼具的衣服,却因为他的过分消瘦而透出几分空荡感,包裹着的骨骼感异常鲜明,宽大的腰封紧紧束住他过份瘦削的腰身。
但此刻无人在意少年那略显苍白病气的面容,而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腰封之上,竟还悬着一柄细长的横刀。
在锈蚀海,没有人会在日常穿古制礼服,更何况他还光明正大携带着武器——这种异常本身就值得人感到不安。
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少年没有亮色的漆黑眼眸。
似是对肆无忌惮的窥探感到不悦,少年环顾了一圈,那眼中只有居高临下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退后。
那女眷正捧着空无一物的手,似乎还沉浸在花瓣雨的幻梦之中,脸上的红晕尚且未褪去。
然而,在与少年目光接触的刹那,她的脸色当即化为惨白。
心脏比刚才看到金发青年时跳得更快,但并非是因为某种罗曼蒂克的浪漫幻想,而是刚好相反——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内里的衣衫。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人,却浑然不觉,只是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那黑发少年。
“老师。”少年收回目光,只规规矩矩地对着那金发青年喊了一声,自觉跟在青年身后半步。
那群绛色劲装的打手,早已收敛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恭敬地让开了一条通路。
“终时大人、徐啸夜大人,这边请。”
在众人或惊惧、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二人就以这样迥异的姿态,踏入了撷秀楼那扇缓缓打开的沉重大门。
7.晋.江首发
撷秀楼七层,会议室。
此刻室内烟雾缭绕,和茶香混合在一起,隐隐约约透出一股紧绷感。
“这次的特派员,诸位都拿到资料了吧?”
说话的是坐在招待位上的一位女郎。
不太好判断她的年龄,秾丽的直裾袍端庄地裹在身上,乍一看五官还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但再一看,隐隐能看到浓厚脂粉下的岁月细痕。
——【撷秀楼·楼主梅夫人】
她打开了一把花扇,掩面而笑,连带着耳边的梅花鬓饰都艳丽了几分:“终时,这名字可真是如雷贯耳。才24岁就已经是虎一级别了,似乎是目前最年轻的虎级天眚官?真真是前途无量啊。”
此话一出,另外三人饶是早就知晓,也俱是微微色变。
天眚官的级别从低到高分别是鼠、蛇、虎、龙,其他又细分成三级,鼠一为最低,虎三为最高。
在虎之上的龙没有分级,仅有四位,被称为“四大镇守”,他们每一位都曾单独解决过“特”级的眚灾——与其说是一种实力认证,更像是一种荣誉称号。
因此,“虎”已经是理论上天眚官的最高级别。在终时以前,这个“最年轻”的年龄是31岁。
差距大到这种程度,已经是让人连追赶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有遥望山高的嫉妒与不平。
“虎级?”鼻上打着帕拉伊巴碧玺的病弱少年哼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吸了一口卷烟,“往前数五年,所有来鹭门的特派员,可都‘意外’暴毙了,没一个能活着回去。”
在一片模糊的烟雾里,他露出讥嘲的笑容,深青色的眼眸看着竟透出些妖冶的色泽:“再高的级别,也不过是早点登极乐罢咯~”
——【福泽堂·鹭门区副堂主:椴】
这些烟雾氤氲着散开,不知是风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全扑在了坐他对面的深色斗篷的蓝发少女脸上。
蓝发少女的眉头嫌恶地皱着,脱口低骂:“贱人。”
她将白色的口罩往上拽了拽,声音从后方冷冷地急射而出:“椴副堂主,请注意你的言辞。上次中央质询,就问过鹭门是否有专门猎杀天眚官的组织。你这话,是想坐实这个罪名吗?”
——【督军·军需处技术顾问:扶澜】
椴斜着眼,又吐出一口烟气,夸张地挑眉:“这句话居然是督军的人说出来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椴懒洋洋地掸了掸烟灰,“我一介文盲,书也读得少,昨天碰上个词不认识,刚好来请教顾问大人——‘贼喊捉贼’,是什么意思呐?”
“你——”
眼见着扶澜双手握住了身前的拐杖,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煽风点火:“督军若想靠喊几句口号撇清关系,怕是痴人说梦。天眚官在鹭门出事,谁获益最大,三岁小孩都懂。扶顾问不妨猜猜,座师会不会也这么想?嗯?”
“你们督军要造反”——这后半句虽未出口,却已明晃晃写在椴的脸上。
扶澜的拐杖重重地击地:“闭嘴!”
杖顶蓝宝石陡然亮起。只听“呼”的一声,缭绕的烟气骤然倒卷,呼一下全扑回了椴的身边。
不过,身为一个烟鬼,被烟雾包围可能反倒是一种奖励。
椴不躲反迎,歪身深深吸了一口,露出了极为刻意的享受表情。
“贱人,”扶澜咬牙骂道,“肺痨鬼,早死早投胎。”
面对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身着棕褐色对襟褂的山羊胡老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味撵着山羊胡,盛赞:“好茶,真是好茶……梅夫人,这是哪儿的茶叶啊?”
——【鹭门政府·常务执行官:胡坚升】
身为最为年长者,他本该打圆场,此刻却只有装聋作哑这一条路。
无他,这两个人,他谁也得罪不起。
福泽堂,鹭门最大的药材供应商,在锈蚀海这样伤亡率极高的地方,说是躺在金山银山上也不为过。
督军,那更惹不起了。这是驻守在鹭门的军阀,也是鹭门实际的控制者。
胡坚升所在的鹭门政府,听着名头响亮,实际上不过一个提线傀儡。他作为常务执行官,日常干的事就是左手向福泽堂乞讨药材和税收,右手再倒腾给督军求着他们平息匪患。
政府官员,常务执行官,听着响亮吧?但是在督军和福泽堂面前,他算个屁啊!
充其量一个多头讨好的不倒翁,谁来了他都得点头哈腰地伺候。
梅夫人顺势接过话头,眼波盈盈流转,花扇下的红唇轻启:“您过奖了,茶是粗茶,主要是这水难得,是去年梅尖上采的新雪,在玉坛子里封存了大半年。今天招待您三位贵客,才头一回拿出来煮。喜欢话,回头我让孩子们送一坛到久春路就是了。”
久春路,是胡坚升的住所所在地。
“好,好……”胡坚升抚掌而笑,见那二人暂歇,才适时问道,“椴堂主的意思是,这三位特派员,是为了追查‘猎杀天眚官’一事来的?”
“那还用说吗?在中央眼里,坐这儿的咱几个,全都有杀人嫌疑……怕不是今晚就要被那三位天眚官一锅端喽。”椴的语气很是夸张。
“这不可能是我们督军干的!谁会在自己地盘干这种蠢事?”扶澜口罩下的声音冰冷,“倒是福泽堂,走私大烟、管制药品,勾结外国势力,前科累累……要查,也该从某个肺痨鬼开始,说一句假话就片一片肉下来。”
说着,蓝发少女锐利的眼神狠狠地瞪了椴一眼。
“扶顾问,我们鹭门是一体的,现在需要一致对外。”梅夫人轻声提醒,“他们只为查案还好,若是……还有别的原因呢?”
此话一出,气氛微微凝固。在座四人把持着鹭门命脉,若元笙想收回控制权,必会拿他们开刀。
他们得欢迎终时,却又必须防备终时——更紧要的是,绝不能让特派员死在鹭门,否则元笙便有十足借口,派“龙(镇守)”前来连锅端掉。
梅夫人建言:“五年来,一共十八位天眚官在鹭门死于非命,其中有七成都死在零点至四点这个时间段……胡长官,近期或该加强夜巡,实施宵禁,八点后除特定区域,一律禁行,方便清查一些可疑人员。”
胡坚升抚须而笑:“那可得仰仗督军支持了。”
“怎么又是我们?”
胡坚升陪着笑脸:“我们说话无人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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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军不配合,宵禁如何执行?”
扶澜一时无话可说。
接下来,几人就“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展开了激烈讨论——谁的屁股都不干净,都怕被元笙那个阴晴不定的暴君盯上。利益攸关之下,竟也显出几分“团结一心”来。
如此激烈讨论了一下午,一直到有人敲门,报告特派员来了,这会议才算结束。
几人往外走,椴落在最后面,扶澜在他身前走着,两人没有一点视线交流。
忽地,椴在烟雾中开口了:“顾问。”
奇异的是,周围无人有异样,似乎谁也没听见这一声呼唤。
扶澜并未转头,口罩下的唇瓣翕动,无声道:“听见了。我有事要问你。”
椴悠悠地拖着长音:“说吧。”
扶澜问道:“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主动提宵禁,这对她有好处吗?”
“她”,自然是指梅夫人。
“当然有啊。‘八点后除特定区域,一律禁行’——‘特定区域’里头,撷秀楼肯定有一份吧?哦,顾问还是小女孩,大概不知道这撷秀楼白天是酒楼,晚上是大妓院吧?”
扶澜:…………什么东西!?
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哦,也可以叫勾栏,瓦子,清吟小班……都一样的东西嘛。”椴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嘴里满满的恶意,“你上司肯定也来过,回去不如问问他的感受?”
——不是,你觉得她敢问吗!?
她:“你也常来?”
椴轻飘飘回道:“你也可以来。这里的兔儿爷也挺多。”
扶澜:???
椴道:“说起来,顾问,有件事我得提醒你……除开终时,我觉得另一个人更值得注意一下。”
“谁?”
“他的那个学生,徐啸夜。”椴不紧不慢道,“梅夫人说终时是最年轻的虎级,不全对。如果不是一些意外,他刚破的这个记录,马上就会被他的学生刷新。”
……不可能吧。
扶澜很清晰地记得,虎级需要处理20次中度污染的眚灾,或者1次重度。徐啸夜?他似乎挺年轻的,绝不可能有20次中度的经验,那就是……
重度?
最近的一次重度眚灾……莫非是……
“就是‘小青山414重度眚灾’,”椴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顾问,别停步啊,继续走。”
扶澜强迫自己挪动腿,心头的冲击难以言喻:“那次眚灾,我记得那会儿传,一个虎级只能保证不扩散,得起码三个虎级才能保证解决,最后却被一个人解决了……难道……”
“嗯,就是他。可惜了,我听说是透支了异能引发眚气暴走,最后不仅剥夺了待遇和称号,降格到最低的鼠一,身体和异能也全毁,现在似乎是连初级眚师都不如……如果没有这个意外的话,他应该会是最年轻的虎一级吧。”
“多大啊?”
椴刻意停了一会儿,吊了一下胃口,才道:“十七岁。”
扶澜脚步一滞,怒目圆睁,一口气当即憋在肺里。数秒后,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她字正腔圆的声音——
“贱人啊!”
8.晋.江首发
天资卓绝,这个词一开始对扶澜来说意味着赞美、荣耀,后来更是成为了她的标签,后来却变成了逃不掉的诅咒。
从小到大,她都是所谓“别人家的孩子”。
第一个开眚,第一个引气出体,第一个释放招式……每一步,她都比别人领先一步。
她是特殊的、是特别的、是注定要立于普通之上的。
这个观念一直持续到15岁,新入学的第一天,她第一次遇到椴。
「知道这是什么吗?」那时候扶澜还没戴上口罩(兜帽倒是已经不离身了,她一直怕晒),得意洋洋地摊开手,向班里的乡巴佬们炫耀手里的眚气。
凝成球体的眚气乖顺地在她的掌心里滚来滚去,宛如荷叶上晃动的露珠。
其他的人都聚了过来,一派啧啧称奇的模样。有些孩子不服输,试图把眚气也引出来——
砰的一声,炸了个满头,引得众人大片地喝倒彩“你行不行啊”。
全班都试了一遍,最后只剩下赞叹,大家心悦诚服地说着“扶澜你好厉害啊”。
她早就习惯这个场景。但她不满的是,有人竟然敢逃脱她的俘获。
于是,她走到那人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催促他也试试。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垂着头,用眚气翻了个花绳。
那眚气在他手里像一只宠物,比在扶澜手中更加乖顺、灵巧。无论扶澜怎么瞪大了眼睛,在心底暗暗期盼、诅咒,它也没有任何失控的迹象。
变桥,变塔,变灯笼……
于是大家不说“扶澜好厉害”了,他们一窝蜂地涌到那个乡巴佬身边,以热烈了十倍不止的语气惊呼同样的“你好厉害啊!!”。
……好不爽。
但没关系。扶澜大度地原谅了这个贱人。
他一定是跟她一样,开学前的两个月推掉了所有的游玩计划,通宵达旦地闭门苦读(扶澜甚至预习完了一个半学期的课业),只为了开学后能保持遥遥领先。
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掌握到这种程度,那个乡巴佬——她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是“椴”——怎么可能花几分钟就掌握了?这绝不可能,这世界不可能如此不公平。
只要他们能在同一起跑线,她一定会……
「灾厄符号学,第一名:椴。」
「古典眚语研修,第一名:椴。」
「基础祓禊仪式,第一名:椴。」
一定会……
「眚兽击杀量,第一名:椴。」
「最速通关时间:98秒,第一名:椴。」
一、定、会…………
「综合考核等级:S,第一名:椴。」
啊啊啊啊椴——你这贱人——!
毕业典礼上,她站在椴的身边,以第二名的优秀成绩毕业,全程精神恍惚,连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
好几年后她才看到了录像,视频里的小姑娘低着头,咬牙切齿,仿佛全程在跟手里的毕业证较劲。整个视频一共32分钟18秒,她没有看过椴一眼。
毕业后,她像是忘了曾经说过“要去大城市闯荡”,顺从地回了鹭门。借着家里的关系,她顺利进入督军的军需处,以顾问的身份提供眚灾前后的军队调配意见。
期间也遭受了不少挫折,但比想的好多了,每当夜深人静,她对着玩偶军团破口大骂“同事皆贱人”的时候,她总是安慰自己:总比椴好多了。
她最沉重的挫败感,她的阴影,她永远也追赶不上的痛苦和绝望,全部来自于那个人。但现在,这一切结束了,她终于走到阳光之下了。
——直到那天,情报科的同事找过来。
于是她在地牢里看到了椴。脖子上套着绞绳的椴,倒在满是灰土的地上被军靴踩着脸的椴。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的脑中浮现的是另一个画面。
毕业典礼上,穿着深灰色学院服的椴,被掌声簇拥着、未来无限光明的椴。跟她是两个世界。她只不过是一个失败者。
那全程浑浑噩噩的一天,她最后听到的是——
「扶澜。」
他似乎叫了她的名字,但得到的是她的径直离开。她羞耻于在那种地方继续多待一秒。
这一刻,是二人相隔了好几年后的第一次对视。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喝醉酒了的状态,头重脚轻的。哪怕是做梦的时候无数次幻想过他臣服认输的画面,她也没见过如此荒谬的一幕——
她的手抓着他那细软的青黑色发丝,强迫他转过脸。地牢里深深浅浅的阴影刻印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他像狗一样蜷缩着、匍匐着,以一种诡异的乖巧感,躺在她手里双目失焦地喘气。
沾满血污的脸颊,在黑暗中近似深渊的发丝,和她干干净净的掌心。非常诡异的画面。隔了很久,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种血液在血管里冲刷出震耳欲聋响声的感觉,叫愉快。
「贱狗,醒醒!」旁边有人呵斥了一声,紧跟着一声清脆的鞭响。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谁来了,深青色的眼睛对着她的方向,漾开了一点漫不经心的笑。
他用她从没听过的轻佻语气说:「扶顾问,高升了啊。恭喜恭喜。」
身边的人低声跟她汇报:这是福泽堂的一条贱狗,在鹭门港的浅水湾被抓的,罪名是倒卖走私品。为了掩护同伙,他留在了最后,但那同伙怕被追上,在最后关头把他的手硬生生踩碎了掰开,独自驾汽艇逃窜。人是抓到了,但是……
「他不肯交代,说要扶顾问您亲自来。」
她:「哦。」
她可能是这么回的,也可能说了别的。她忘了,她光顾着浑身发抖,兴奋得差点说不出话。在这段格外漫长的独自较量但屡屡失败以至于她早就选择放弃的这一天,她迎来了迟来的胜利。
总之,她好歹赢了一次。
这种胜利的感觉让她有点飘飘然了,于是她宽容大度地原谅了这个曾经折磨得她几度破防大哭的贱人,最后还让福泽堂的人接走了他。
——这是她这辈子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一年后,椴爬到了她的头上,成了福泽堂的副堂主。
肯定是卖屁股了。扶澜充满恶意地想。
这种会议她其实没有资格参与,但因为椴说“要扶顾问过来”,于是她到场了。她不知道这贱人是怎么想的:是想在老同学面前显摆自己如今位高权重,连督军的人都呼来喝去?还是觉得她脑子简单,正好拿来当枪使?
她懒得细想。
但她还是不自觉细想了起来。
他的话肯定有深意,自相矛盾得太明显:既然徐啸夜已因眚气暴走沦为弃子,中央派他来就是送死,那为何还要她小心这个人?
想不通。悲哀的是,她也找不到人商量。
她现在看似风光,实际上,因为椴,她已经被督军孤立了。一旦找人商量,她的话马上就会被一层一层报上去,研究这背后是不是福泽堂的指使。
不对。椴那小子怎么会图她好,还特意告诉她徐啸夜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扶澜突然恍然大悟。该死的,他肯定知道她脾气大,一旦知道徐啸夜是414小青山眚灾的解决人,一定会因为嫉妒出言讥讽。
到时候她跟徐啸夜打起来,他就能在一边坐收渔翁之利——想得美!
差点就上当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如释重负。站在台阶上,她随意地通过回旋的雕花栏杆往下望去。
正看到那只金发的花孔雀一把揪住那少年的脸颊,发出了极其夸张的赞美——
“我就说这一身穿上会很帅吧,不愧是我最心爱的学生,啧啧啧!唉,帅成这样,只比为师差了那么一点点,我看勾引几个漂亮小姑娘完全不是问题——”
下一秒,那少年已经一拳砸在了终时的脸上。
扶澜:……
*
“伤心,太伤心了,已经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只能以泪洗面了。”终时一脸生无可恋,瘫在座位上,低气压地碎碎念,“好不容易给学生找了一套很合适的礼服,好不容易劝说他换下了命苦老农民的打扮,好不容易带人来欣赏精美绝伦的歌舞表演……本来应该是三倍快乐的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老师我啊——老师我要心碎了——这破碎的心灵,又要向谁才能讨要到些许的抚慰呢——”他一边装模作样地哭嚎着,一边采纳就近原则,一把抱住了身边的人。
——得到的是领班小姐惊天动地的“终时大人请不要骚扰我们的员工”以及更加惊天动地的一拳。
……很好,左右对称了。
扶澜嘴角抽搐:“……就、就这么个人?”
就这么个人,是最年轻的虎级天眚官?
扶澜觉得她又行了。早知道她毕业就去都城……要不是椴这贱人当年击垮她的自信,她现在说不定就是史上最年轻的天眚官!
她——好——恨——啊——!
胡坚升摸着山羊胡,假装没看见终时脸上明晃晃的拳头印子,兀自道:“听说这次有三位特派员……还有一位大人何时到呢?”
“哦,那个人不用管,车子延误了。”终时若无其事地喝了口酒,“我先带学生来开开眼界。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位学生是乡下上来的,从小没跟女人说过话,满脑子打打杀杀。我也是让他看看城里的花花世界嘛,省得每天板着个脸,当不解风情的小老头……”
话音未落,那少年就冷淡道:“总比在花花世界染上梅毒要强。”
扶澜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她下意识看椴。
椴没看她,只是倦怠地吐着咽气,恶意满满道:“扶顾问对谁都这么深情款款的眼神吗?很容易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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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误会啊。”
扶澜:“你还是早点感染梅毒然后赶紧去死吧。”
椴大笑。
胡坚升也笑,但内心的忌惮有增无减。
终时的借口太过拙劣。车子延误了?这理由,会信的人恐怕只有扶澜吧。
第三人始终不露面,这让胡坚升感到不安。
鹭门原本就势力庞杂,天眚官的到来,像是往这满是食人鱼的湖水里扔了颗石子。
谁也不知道是石子碎掉,还是自己的牙齿被崩掉。
想到自己经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胡坚升打了个寒噤。
不,他不能冒险,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特派员必须死在这里,死在鹭门。今夜好巧不巧,这三人选择分头行动——对胡坚升来说,这是个绝佳的不能错过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出言道:“我敬小徐大人一杯吧,听说小徐大人几个月前刚处理完414小青山重度眚灾,真是天才少年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看扶澜的表情。
……不对劲。
扶澜抱着自己那根拐棍,在咬牙切齿地扒拉菜。
胡坚升懵了。扶澜怎么没反应?她不是该跳起来和那少年单挑,好让其他人也跟着摸摸天眚官的底细吗?
胡坚升又吹捧了一堆,效果不佳。扶澜的牙咬得咯咯响,但只一味埋头扒菜;被吹捧的当事人又在面无表情地看他,黑黢黢的眼睛像是盯着猎物。胡坚升想起来,狼吃人之前就是这种冷漠的眼神。
至于椴……算了,不提也罢。这小子又钻到桌底下像猫猫虫似的拱来拱去,不知在发什么癫。八成是药劲上来了。
倒是终时在对着他笑,听得像是很认真,这让胡坚升感觉很受安慰。
然后就听见徐啸夜说:“我不喝酒。”
在胡坚升的脸挂不住之前,终时先一步把学生的脸按了下去:“他喝,他喝的。”
*
扶澜今天怎么了?
胡坚升坐下后,百思不得其解。
来月经了,所以性情大变?要命了,早不来晚不来的……那只能启动备用计划了。
他左右看了看。梅夫人在逗弄手中的一只白色的山雀,不多时,那只雀鸟就盘旋着飞出去了。
妇人之见!这样重大的场合,竟然还有心思逗弄小鸟……
他心底里冷哼一声。
见无人在意自己这边——也正常,谁会在意一个不倒翁——胡坚升做了个隐秘的手势。秘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胡坚升随即起身:“在座的各位都是年少有为,我这样的老东西,看样子也是要被淘汰了……”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哪里哪里”,他举杯:“趁着给天眚官大人接风洗尘,老朽敬各位一杯!祝诸位未来步步高升,胡某也腆着脸,请各位才俊到时候多多提携。”
他一饮而尽。
不多时,一声惊呼响了起来。
领班小姐的盘子歪倒在地上,酒水全泼在徐啸夜的身上,吓得面色煞白。
梅夫人立刻起身,疾步而来,一巴掌扇得人歪仄了过去。
“怎么会出这种低级错误?”
“我……”领班小姐很想说“我不知道”,她原本端得稳稳的,但不知为何,脚踝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她心知肚明这种借口只会遭到夫人更多的斥责,只能慌张地跪下磕头认错。
“无碍。”少年平静地起身,“我去换身衣服。”
在终时“哎——不要啊,这可是你最亲爱的老师特意为你精心挑选的衣服——好无情好冷漠好冷血呜呜呜——”的悲呼中,徐啸夜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
“徐大人,这里。”
秘书听见楼下的引路声。
传闻到底有多少可信的呢?
他不知道。
他的眼睛只看到徐啸夜进去了。几分钟后,那少年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出来了。柔软的丝质衬衫,宽松的长款黑色战壕风衣,穿在他身上无端显出一种冷峻的煞气。
好安静。周遭的一切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怎么回事?秘书的心头七上八下,疑心是自己安排的人找错了房间。
又等了一会儿,他实在坐不住了,干脆小跑过去。就在手触碰到门扉时,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但已经来不及了,身体因为惯性轻轻一推——
门开了。
那颗头颅正对着大门,被细长的横刀贯穿,就挂在屏风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七窍流血着和他对视。
“啊————!!”
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门框上停着的那只白色小山雀像是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又飞走了。
9.晋.江首发
秘书猛地惊醒,额头重重磕在桌沿上,一阵钝痛传来。
下面传来了声音——
“徐大人,这里。”
……是梦?
怎么回事,他大为惊骇,不住地喘息,冷汗涔涔,显出彻骨的冰凉。
那血腥的画面仍历历在目:派去试探的人被斩下头颅,钉在屏风上,死不瞑目地瞪视着他。
而在这个梦境的尽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从背后无声无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冰冷、平静……宛如死神降临。
听着下面的动静,千钧一发之际,他拿出手机,发送了“撤退”的讯号。
不能赌。
*
“啊呀,我最亲爱的学生回来了~~”终时拖着夸张的腔调,笑眯眯地看他,“还顺利吗?”
“一切无恙。”徐啸夜只是简短地回答。
“没遇到什么嗡嗡叫的烦人小虫子吧?这里绿化挺不错的,角角落落里头能藏不少脏东西呢。”
“没有。”徐啸夜沉默了片刻,“有也会拍死。”
一番普通的对话,说得旁边的胡坚升冷汗直冒。
是在含沙射影,还是只是单纯说虫子?他拿不准,心却悬到了嗓子眼。
刚刚秘书神色不对劲地回来了,还低声汇报自己“短暂预见了未来”——这怎么可能?荒谬。
不,也有可能是徐啸夜的能力。尽管情报上显示,徐啸夜的异能并非是幻术类,但情报这事儿……当得了真吗?
情报还说徐啸夜现在是个废物呢!真是开玩笑!
秘书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也是。
今晚已经不适合再试探了。胡坚升开始觉得头痛,他甚至后悔,不应该这么打草惊蛇。原本他做了天衣无缝的准备:派去的是个签了死契的死刑犯,明面上的身份却是督军的人。一旦事发,大可让督军当替罪羊。
但他没想到,在那个梦里,徐啸夜问都没问就把人给一刀毙命了。
——这小子难道就没有一点好奇心吗?不想知道幕后主使?
真的就像拍死一只虫子一样,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又抬眼看去。
自开宴以后,那少年就没有动过筷子,也没有喝过一滴桌上的酒水,只是像潜伏在阴影里的狼一样,冷冷地审视着周围的一切。
刚刚梅夫人还柔声关心了一下,问“小徐大人是对我们这撷秀楼的装潢感兴趣?看得这般入神”。
换来的是对方一板一眼的一句:“是的,如果藏在那根横梁上,就能突袭杀死在座的任何人,暗杀后直接从后方洞口撤离,设计很便利。”
顺着他的视线,梅夫人看了一下那个很方便“暗杀结束后撤离”的东西:那是舞姬和乐手们退场的后台入口。
连一向长袖善舞的她都词穷了:“小徐大人当真是热爱工作,时刻记挂职责啊……”
终时再次把学生的头按了下去:“他只是爱开玩笑。乡下人,不知道这玩笑不太好笑,啊哈哈哈哈……”
正巧在这时,一阵骤雨般的琵琶声响了起来,新的舞曲奏响,身姿曼妙的舞姬翩然入场。大家如释重负地表现出被转移走注意力的样子,争先恐后地夸赞起梅夫人,大肆讨论这舞姿之妍美、这奏乐之动人。
在一片热闹中,徐啸夜看了一眼时间,站了起来。
“哟,这又是要干嘛去?”终时挑眉。
“巡街。”他简要道。
“巡街!?”
天眚官确实有巡街的义务。一开始定了这个规矩,是想要防微杜渐,尽早察觉眚灾萌动的苗头。但随着时间推移,早就没人当回事了,这条规矩已经形同虚设。
终时自己都是头一回见着真有人把这陈年旧规当回事,还严格执行的。
“你们小青山是不是也太……太严格了点?”终时都震惊得失去了表情管理,“鹭门能说得上话的人,现在都在这儿,你说要去巡街……?”
他揶揄道:“以后飞黄腾达了,在座师面前,大家伙儿吃饭吃到一半,你也要突然站起来说到点儿,我要去巡街吗?”
少年的语气一板一眼的:“我会说这是老师指使的。”
“我——去你的吧!”
*
徐啸夜离开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一大群人举着望远镜,但他们只关注有没有人穿着视频里天眚官的那两件异常显眼的衣服。
零星有几个员工认出了徐啸夜,不过在少年的示意下,都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只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的离开。
暗处,有人静静地看着少年的背影,陷入了思考。
尽管收到了“撤退”的指令,可理智告诉他,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初来乍到的天眚官,对鹭门错综复杂的街巷如同盲人摸象。一旦让他们站稳脚跟,熟悉了地形,再想动手无异于痴人说梦。
要赌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可以杀死天眚官的机会。
只用了极短的时间,他便做出了决定:赌一把。
墙角的阴影开始不自然地蠕动、拉伸,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悄无声息地向着少年的背影蔓延。
*
鹭门的夜晚不算丰富多彩,这才八点多,主街上已是行人寥落,只有一排排的店铺亮着通明的灯光。
徐啸夜推开一家便利店的玻璃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他走到冷饮柜前,拿起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习惯性地捏了捏瓶身,检查是否完好,包装有无针孔。
老板刷着手机短视频,头也不抬:“十块钱。”
徐啸夜:“标签上写着两块。”
老板不耐烦道:“十块。标签忘改了。”
少年遂想把那瓶水放回去,但——
一只粗糙的手猛地伸过来,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
不知何时,老板已经将身子探出了柜台,露出一口黄牙,阴恻恻地笑着:“小子,拿起来了,可就得买。”
徐啸夜低头看了看被抓住的手腕,又抬眼看向老板,恍然大悟:“您在抢劫我。”
*
一分钟后。
老板被用店里的包装绳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手法捆成了粽子,头下脚上地倒吊在便利店低矮的天花板下。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面容冷峻的少年径自走到收银台后,打开抽屉,将里面所有的纸币——无论面额大小——悉数取出,叠好,然后神色自若地放进了自己的外套内袋。
如此自然,仿佛只是在取回自己暂时寄存于此的财物。
做完这一切,少年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脚步声渐远。
老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开始奋力扭动身体,蛄蛹蛄蛹……他试图用被反绑在身后的手指去勾扯脚踝上的绳结。好……手抓住绳子了!
叮——
门口的风铃摇晃起来。
老板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是,这煞神回来干嘛?
只看见那少年弯下腰,拾起了滚落在地上的那瓶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玻璃门拉开的那一瞬间,他往后一扬手。
叮当两声脆响,两枚硬币就这样打着转,滚进了空空如也的收银柜。
啪,门关上了。
老板:……
他妈的,你要吓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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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长夜,有限的热闹,一种诡谲的变化正在无声无息地发生。
街边那些五光十色的招牌、悬挂的促销横幅,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炙烤,开始软化、扭曲、变形。原本清晰的字迹融化成怪诞扭曲、难以名状的符号,如同粘稠的彩色油彩般向下流淌。
【SPA按摩:可过夜,按摩套餐,强效入睡】
【药浴:改善神经头痛,还您婴儿一般的睡眠】
【狂睡叔的哈欠水果店】
【睡眠宠物小铺(龙猫、仓鼠、安格鲁貂,陪您一起睡)】
【沙县小眠】
…………
路上的行人似乎没有一个发现这些招牌的异样,只是那些买着水果的、吃着晚饭的、按着脚的,都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哈欠。
“唔……好困啊……”
“怎么回事……突然好想睡觉……”
买水果的人往下一趴,枕着榴莲沉沉入睡。
正在打儿子的母亲举着衣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按摩店里,不只是躺在按摩椅上的顾客,连技师也一起睡着了。
甚至连宠物店透明箱笼里的小动物也都蜷缩起身体,不再动弹。只是无论是小鼠,还是大猫,无一例外都一边闭着眼、一边身体颤抖个不停。
少年平静地从这群人里穿行而过。
而在他走过之后不久,那些陷入沉睡的人又会像被无形的手拨动了开关,猛地惊醒过来。他们顺畅地继续着之前被打断的动作,丝毫未察觉刚刚的记忆断层。
*
暗处的窥视者心中涌起巨大的困惑与不安。
他怎么还没睡着?
招牌上的字既然改变,其他人也纷纷入睡了,那说明“暗示”已经传递到位了——但对方竟然还在继续行走。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难道他根本没看那些招牌?
不,就算不看也不是问题,人的视线会不自觉地摄入周围环境发出的“信号”,只是大脑会在其中加工并提炼出来有用的东西。
即便他主观上没有读取这些信息,画面依然会残存在他的视网膜上,并被他的潜意识读取——只要被读取,“暗示”就会发动。
为什么……没有效果?
就在他苦苦思索之时,背脊忽地窜上一股凉意,前所未有的危险感袭来。
只是眼睛眨了一下的功夫——
他凭借本能猛地偏头侧身,一块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拳头大小的石头,裹挟着厉风,擦着他的耳畔呼啸砸落在他刚才藏身的位置。
“鹭门的治安果然要比小青山好,一晚上了,才出现第二个抢劫的。”
少年的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很冷淡的声音。那应该是夸奖的意思,但因着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显得宛如嘲讽一般。
下一秒,“锃”的一声脆响——是横刀出鞘三分之一的声音。
极其劣质的声响,带着金属摩擦的毛刺感。他能听出来这是一把非常垃圾的刀,可以这么说,杀猪的用的都比这个好,堪称一块破铜烂铁。
他不明白了,一个用刀的眚师,怎么会用这么差劲的武器……
他很快就明白了。
出鞘的声音只是虚晃一枪。在这声脆响前,剧烈的疼痛感已经从他的腹部传来。
徐啸夜收回手:“老师说,腰间挂着一把很显眼的刀,会让别人有先入为主的判断。只要我不拔刀,他们就会以为我没有打的意图。偷袭的时候,很方便就能占据先手。
“专程和您解释,是因为老师说,成功后得进行说明,稀释一下卑鄙感。”
少年冷冷道:“请您把钱也拿出来。”
10.晋.江首发
那人并没有回答他。
下一秒,他竟然从徐啸夜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少年眼瞳一缩。
他确信,自己刚刚并没有漏过什么。他的动态捕捉能力远超常人,即便是速度再快的眚师,移动时也该有迹可循——但这个人没有。
他就像被光吞没的影子,瞬间湮灭,甚至没有留下眚气运转的痕迹。
这不可能。
“进入城市的眚师需向天眚局报备,”徐啸夜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请出示您的通行许可证。”
回应他的,是一群摇摇晃晃走来的“人”。
全是闭着眼睛的普通市民。他们步履蹒跚,虚浮着行走,如同梦游般围拢过来。
依旧没有半分眚气的痕迹,仿佛这只是场集体无意识的夜游。他们过来,是想找徐啸夜话一话家常。
“操控型的异能?木运?”少年冷静地判断。
回答他的,是一个提着一袋子苹果的老爷子。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的皱纹在睡梦中松弛,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提起,抄起身边的拐杖,以一种僵直又迅猛的姿态,朝着徐啸夜当头砸下!
……依然没有任何眚气的味道。
这太奇怪了。
徐啸夜一旋身,指尖在老人的脊椎处干脆利落地一叩。老人瞬间软倒了下来。
“像您这样的废物老人家还是请别碍事了。”
少年语气平淡,手臂却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脑,将其轻靠在墙边妥善安置。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手持身边触手可及的“武器”——棒球棍、啤酒瓶、甚至锅铲,胡乱挥舞。十分热闹,但因着无声无息,看着倒像是在演一出荒诞的喜剧默片。
一个人抄起板砖,那砖却脱手了,就掉落在自己的脚底下。于是他一个踉跄,就往徐啸夜的方向摔过来——
砰!
落地的那一瞬间,那人的身体突然碎成了无数的血肉。断肢翻飞之中,一只浑身长满猩红眼球的粘稠物破体而出,向徐啸夜疾驰而来!
少年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拔刀,斩击,甩飞,一气呵成。
那奇怪的粘稠物被劈飞,狠狠地撞上旁边的墙壁,噗嗤一声掉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然而——
嗤啦。
裂帛声响起。
少年左手的袖子裂开,露出了苍白的肌肤,上面缓缓浮出一道殷红的血线。
在伤口的边缘,一种不祥的、乳白色的眚气正如活物般试图往血肉里钻,延缓着愈合的速度。
“……呼。”
站在他身后的少女闭着眼,正举着一把水果刀,刀尖染着血珠。
不可思议。徐啸夜很确定,刚刚那个位置空无一人。这女的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杀、死。”
少女的手腕呈现出不自然的弯曲,显然在刚才那一下反作用力中脱了臼,痛得她即使闭着眼也在不住呻吟。
即便如此,她垂着头,握着刀的手指依旧紧绷,又是往前一击——
徐啸夜扣住她完好的那只手腕,一推一送,少女便软倒在地。
不可思议。他很确定,刚刚那个位置没有人。
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且更加诡异。这少女身上毫无眚气,分明是普通人,如何能瞬移?
噗噗——
扑在地上的少女像是一尊融化的蜡像,全身的皮肉变成了软趴趴的一滩。她的嘴里发出了怪异的啸叫,那声音不像是人类,更像是某种尖锐的哨片摩擦出来的高频尖叫。
同时,伴随着“咔哧咔哧”的声响,森白獠牙自她胸腹刺出!一只比先前庞大数倍、同样布满猩红眼球的粘稠怪物,咀嚼着少女的残骸,如同笨拙的螃蟹,一点点从破碎的皮囊中挪出。
尸囊仙。
这是一种极其恐怖诡谲的眚兽。它会钻进人的皮肉里,然后假扮成这个人继续活动。这个状态有时候会持续很长时间,在周围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尸囊仙就这样在此人的皮囊里繁殖,夜晚就爬到枕边人身上,从口鼻等位置入侵,然后寄生在人的大脑里。
极其罕见,甚至连《眚兽录》都未曾收录它。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啸夜的脑中刚闪过这个念头,那飞到半空中的尸囊仙忽然消失了。
……又来了?
然而,脸上的触感陡然紧绷起来!冰凉的、黏糊糊的触感死死吸附面部,猩红的眼球几乎与他鼻尖相贴。无数细密的触须疯狂探向他的口鼻耳孔,企图让触须钻进来。
嘎吱嘎吱——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在颅骨边回荡。
徐啸夜持刀的手垂了下来。湿漉漉的眼球浸泡在腥臭粘液中,拥挤着试图撬开他意识的屏障。
然后,少年开口了。
“我在做梦。”他以陈述的语句,如此平静地说道。
*
“你发现了啊。”
突袭者笑起来:“但你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徐啸夜按着手里的横刀,没有做声。
怪不得,一切全都说得通了。这是梦,梦里出现什么都不稀奇,普通人会飞天遁地也很正常。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徐啸夜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很强,在他对战过的人里,排得上数。
他本更迟才会发现这件事,但偏偏对方自作主张,弄了尸囊仙出来。徐啸夜只见过一次尸囊仙,梦境可用的素材严重不足,所以那两只尸囊仙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体型有差异。
——就这样露馅了。
徐啸夜道:“你是靠‘文字’植入某种暗示,再将人拖入梦境之中作战——不是木运,是金运眚师。”
木运掌管生发之炁,主生长、连接、渗透;
金运掌管肃杀之炁,主切割、凝固、规则。
毫无疑问,这能力属于【规则】系。
“知道是做梦了,你又能怎么样?”见少年闭上了眼睛,突袭者大笑,“迟了!”
黑暗中,尸囊仙“咕叽咕叽”的钻探声仍在耳畔回响,大脑被侵入的不适感清晰得可怕。
“暗示”会持续生效?还是说,一旦完成植入,闭眼也为时已晚?
那么……试试看强行脱离梦境呢?
倏忽间,脸上的黏腻触感消失了。
“咦?”对方明显顿住,随即恍然,“我刚还奇怪呢,你小子怎么不受‘暗示’的影响……原来根本是中招了好多次,结果你的大脑没法深睡,一做梦就立刻惊醒了啊?”
少年只觉得脚底一轻,下一秒,他坠入了万丈深渊。
“很痛苦吧?每天晚上没法好好睡觉吧?你这个状态,一天能睡够3个小时吗?恐怕不能吧?失眠的夜里能干什么?不会跟小废物一样躲在枕头里偷偷地流泪吧?”
开始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以为在后退,但下一秒,前方的东西出现在后方。
世界在颠倒、旋转,他变成了滚筒洗衣机里头的猫。
他在左手持刀……不,右手……
“闭眼也没用哦,梦游的人可是会不自觉睁眼的。是不是想着蒙上眼睛就好了呢?很可惜,没用哦,只要有光进入你的眼睛,我就能植入新的暗示。”
少年声音依旧平稳:“如此宝贵的情报,免费赠送给我,情操高尚,让人敬佩。”
这话里有话的样子,让突袭者顿了顿:“只是劝你早点放弃抵抗……如此一来,起码死前的这段时间,你能过得轻松一点。”
他还没说完,忽见徐啸夜抬起手,手中凝出一颗漆黑的长钉,直接刺入眼眶!
少年的瞳孔黑沉了下去,变成了纯粹的深渊的颜色——光映不进去了。
“切断了视神经吗……啧。”
突袭者有些意外,也有些不甘。还以为能骗他挖掉眼睛呢。
梦境的场面变得像万花筒一般,为已经看不见的少年变换着缤纷的色彩。
流沙。
幻蛇。
无数色彩斑斓的毒蛇在少年脚边盘旋。
“听见了。”徐啸夜只简短道,“找到你了。”
……好快的速度!
只是一瞬间,突袭者汗毛倒立,一个大跳往后,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往外弯折。
但还是迟了一步,那只手臂被齐根切了下来,飞旋着掉到了地上。
那刀根本没开锋,与其说是“斩断”,倒不如说是单纯凭徐啸夜过分可怕的力量,将那根胳膊“击打”下来的。
好可怕的力量。单纯凭体术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仅凭体术?为什么到现在,还在用体术战斗……
突袭者脑中闪过一丝疑虑,却来不及深究,只觉得胸口翻涌,没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这是畜生啊!
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仅凭其他感官精准区分袭击者与非袭击者,并能瞬间收力转向。不仅如此,在全黑环境中,依靠脑内构建的空间模型准确绕开障碍物,一击必中——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本能?!
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天才就该短命!
“天眚官大人也会在意蝼蚁性命?”突袭者笑得癫狂,几乎喘不上气,“我还以为,你们只懂压榨我们这些可怜的小老百姓呢。”
“与你无关。”少年闭目,循声挥刀——
“小璞,你来了。”
一道异常耳熟……却绝不该出现在此的声音,蓦然响起。
徐啸夜紧闭的眼眸,倏然睁开!
那瞳仁依旧漆黑无光,未映照任何景物。
但他……“看见”了。
*
上当了。
终于拖到时间了,突袭者的内心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
“我的暗示其实根本不是只会通过视觉植入的哦。触觉、味觉、嗅觉……全都是我的掌中玩物。”
人体内潜藏着诸多远古本能,与野兽同源。只不过……在视觉的强大作用下,野兽的本能弱化了,但它们仍在各方各面地起着作用。
人体内深藏的蝙蝠,可以让人闭着眼也能感知到周围的空间;
人体内深藏的鲑鱼,可以让人感受到空气湿度的变化,从而寻觅水源;
人体内深藏的鼹鼠,可以让人仅凭脚步声的震动,就大致判断出对方的体重和情绪急缓……
这些千丝万缕的信息交织在一起,最终在大脑的信息加工中,形成了一个综合的判断。
只要处于他的眚气领域里,猎物们就会一直源源不断地接受这些信息。
越陷越深,直至编织出来……一个完全真实的世界。
无法逃脱。
*
眼前的画面是炼狱。
意识到视线平白矮了一截,徐啸夜伸出手。身体异常稚嫩,手掌小巧——这是他十一岁时的模样。
这是他的十一岁生日。
他处于一个熟悉的房间,即使蒙眼也能自如行走。报纸糊住的窗户,桌上早已干涸无用的油灯,旁边放着用柿子汁涂过的旧蒲扇[1]……他曾用这把扇子,为恩人熬煮了一碗又一碗的汤药。
……恩人。
完好无损的恩人坐在窗边,见他来了,合拢了手里的书,对他亲切道:“小璞,怎么了?愣在那里。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体内的眚气空空的,干涸了一般。他是十一岁生日当天开眚[2]的,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间”。
恩人一脸歉意:“抱歉,蛋糕弄得很粗糙。”
所谓“蛋糕”,实则是米饭压实,中间涂抹一层蓝莓果酱。不知从何得来,果酱色泽猩红刺目。
但对徐啸夜来说,这已经是足够珍贵的粮食。
恩人催促道:“许愿吧。小璞,你的愿望是什么?”
少年身体僵硬,被恩人轻轻按在矮凳上。
“……变强。”他道。
变强,然后杀掉抢走他最后一块饭团的恶徒,杀掉那些在权贵前谄媚、对穷人冷言“等死吧”的庸医,还有……
“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睡吧。”
月色下,恩人被折断了头颅,胸腹一起一伏。
再然后,是血,大量的血。
包不住的血,从卷着的草席里渗出。
“唉,这么一个好人……可惜收养了一个恶鬼……”
“造孽哦,砍得血肉模糊,都认不出人样了……”
窃窃的私语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少年沉默着。
他没有说谎。他看见了,有东西冒充恩人,操控着恩人的身体。
但没有人相信他。
恩人倒在地上,双眼大大地睁着,充血的眼球发出濒临破裂的声音。
有东西正从内部拼命挤出。
“小璞,我不怪你……”
窸窸窣窣。尸囊仙从那具皮囊里破出,恩人慈爱温润的脸变成了一滩碎肉。
“但这里真的很冷,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跟我走吧……”
恩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球,一颗接一颗地爆裂,从里头爬出了更多细小的尸囊仙。
面对哀鸣不已的恩人,徐啸夜忽地笑了。
“我现在已经比您要高了。”他轻轻欠身,“请原谅我。”
少年抬起手,抚上颈间——那里紧紧地束着一条黑色的缎带。
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缎带内侧,扣住某物,缓缓抽出。
一根散发着冷峻气息的黑色棺钉,被拔了出来。
*
不对、不对。
突袭者意识到,自己的判断有一个重大的失误。
少年脖子上的缎带约有三指宽,并没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地方,束在咽喉的位置宛如一个漂亮的装饰品,反倒显得少年苍白的脖颈愈发纤细脆弱,像是玻璃娃娃。
但是……那并不是装饰品。
如果早点看到脖子上的棺钉,他就能更快地意识到,徐啸夜的异能并不是单纯的“截断”,而是“封印”。
徐啸夜一直在用单纯的体术战斗,完全是身上的棺钉封住了气流循环,无法动用眚气。
而现在……
封印,解开了。
那里头,封着的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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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原本不被他重视的情报陡然清晰起来。
414小青山重度眚灾,眚源至今未找到下落,仿佛凭空蒸发,不知去向……
不、会、吧。
清冷的月色下,少年的面容浸没在朦胧的雾气里,像是恶鬼一般。
强大到恐怖的金色的气流挣扎着,从少年漆黑无光的眼眸中逸散出来。
“四长两短[3],叩见无常。”
低沉咒言如钟磬敲响。
——【抬棺之重】。
梦境应声而碎。
*
周遭景象恢复正常。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陷入沉睡的行人,鼾声此起彼伏。
咯咯……突袭者的膝盖死死抵住地面,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恐怖的重压凭空降临,仿佛真有一具无形巨棺压于背上,令他寸步难移,连抬头都万分艰难。
月色下,少年的模样像是来索命的鬼。
“您这样的无能之辈我倒是见过许多。躲在比自己还要弱小的人身后,才敢得意忘形地狂吠,连蚂蚁都不如。”
不不不……
“这就送您上路。”
不不不不不要啊——好歹听他说两句话——!
眼见那柄横刀被少年如抡铁棍般举起,他毫不怀疑自己的头颅会在下一瞬如西瓜般爆裂!
怎么会有人拿横刀当铁管用啊!
你这家伙向所有用刀的眚师道歉!道歉啊啊啊啊!
不、不对……
他不应该死在这里!
求生欲驱使下,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古朴书页。
书页上,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些扭曲诡谲的文字。
——汝之愿,需以汝献上意义,作为交换。
突袭者声嘶力竭地吼起来:“是、是的,我自愿献上我的意义!”
阴冷到极致的气息自书页弥漫开来,随即,书页无火自燃,化作飞灰。
他要离开这里,他不能死在这儿!
他的腹部裂开了,从中流淌出了像是树根一般盘根错节的枝条,像是洪水开闸一般,很快就占据了街面。
枝条轻柔地托举出一颗仍在搏动的、鲜活的心脏。随后,那颗心脏当场破裂了,浑身裹满眼球的粘稠物从中缓缓爬出,盘踞在枝条之中。
尸囊仙。
伴随着心脏源源不断的白色气体注入枝条之中,枝条变得越来越高大。
随后,枝条将那具已被吸干精血的皮囊随意抛向远方。那团模糊血肉划过夜空,越过房屋,坠入远处翻涌的黑色雾气中,彻底消失不见。
——“已实现汝之愿求。”
「他要离开这里,他不能死在这儿!」
——“送汝离开此地,并取走汝最重视之意义:生命。”
巨大的枝条集合体发出“咔咔”怪响,它缓缓转向,“看”向渺小的徐啸夜。
他在俯视少年。
*
徐啸夜甚至来不及拔出眼眶下的棺钉,就遭受了异常剧烈的攻击。
跟刚刚那个眚师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可怕眚气。恐怖的眚气威压节节攀升,短短三分钟,已从轻度眚灾的强度,逼近中度,并有持续扩散之势。
他在跟什么东西战斗?
体内四处流窜的眚气快要控制不住了,“那个东西”在苏醒。
胸腹像是被撕开一样,火烧灼的感觉在乱窜。他好像吐了血出来,也许只是单纯被类似于枝条的东西抽到了——周围四面八方都是枝条的破空声,无法具体定位。
必须速战速决。
他的手按在了左手的缎带上,只要再解开一颗……
这种东西如果在城市里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
他身上总共打着6颗棺钉,目前只能拔掉一颗,这是规定。
「你现在只能控住一颗的量,不要被我发现你私自解封哦。」
「违反规定,我会当场处决你。biubiubiu~明白吗?」
终时带着笑意的警告言犹在耳,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拔钉。
山呼海啸一般的眚气,从体内逆行而出。
*
身体……无法动弹了。
或许这种感觉名为“剧痛”,但对徐啸夜而言,最致命的是失去了行动能力。
拼尽全力将左手的棺钉按了回去,少年喘着气,试图抬起手,去摸眼眶的那一颗。
必须亲眼判断那东西死了……
他还不能躺在这里……必须要……起来……
少年的指尖颤了颤,随后无力地垂了下去。
废物。
“你是想拔掉这个吗?”
——那是,异常温柔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响起。
女的?
*
徐啸夜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周遭都是血腥味,偏偏又飘来了一股淡淡的柑橘香气——他在做梦?
太近了。
那温软的吐息几乎拂过他耳畔,带着一种低柔和缓的音色。
“我帮你,但你不要乱动,好吗?”
不行、如此狼狈的姿态……头颅这般脆弱的东西,不能交给不明底细的……
“我当你同意了哦。”
……停下。
他没同意。
一双温暖而稳定的手轻柔托住了他的后脑勺,随后,一条质地柔软的织物(似乎是围巾)垫在了他的颈下。
“咬住它。”柔软的发丝垂落到他的脸上,在全黑无光的世界里,这种若有若无的触碰像雾气一样缥缈不定,“不然等会拔钉的时候可能会咬到舌头。”
这对徐啸夜来说是很多余的步骤,他很少因为疼痛失态,但那个声音太温柔了,让人不知不觉就有了顺从的强烈倾向。
他的血还在从碎掉的内脏往外冒,倒是被围巾吸收了大半。
“我现在要碰你的眼睛了。”
那指尖非常规矩,没有触及其他的地方,只是轻轻按住了那根棺钉。
“稍微忍一下。”
视野先是朦胧,随即,一点点柔和的、清辉般的月色泄露进来。
她背对着光源,身影轮廓柔和。微微垂下的睫毛长而密,在眼睑投下浅淡阴影。
琥珀色的瞳孔像是一汪过分柔和的糖浆。
“能看见了吗?”她柔声问道。
棺钉在她的手中化为金色的眚气,消散了。她将手抽了回去。
脸上的温度倏地消失。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心口涌起无言的恐慌感,几乎是出于本能,不知从何处涌上一股力气,让他猛地抬起手,一把紧紧抓住了她未来得及完全抽离的、纤细的手腕。
等下、他的手……
——孩童?!
他怎么还是十一岁的模样?!
惊怒交加之下,少年体内眚气一阵翻涌,在四周萦绕的柑橘香气里,周围的一切忽然全黑了下来。
他果然……在做梦……
意识彻底沉入虚无的前一秒,他带着最后一丝不甘与自嘲,笃定地想。
11.晋.江首发
2929痛心疾首:[明莉……制壳部给你这外挂是让你躲危险的,不是让你往眚气最重的地方冲啊!]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外挂用成这样,家里也是请高人了。
邱明莉虚心:“是是。”
[你有在反思吗?]
“在的在的。”
[在个鬼啊!]
“在鬼的,在鬼的。”
见宿主不仅已读乱答,还掏出了20块钱挂诊费,2929感觉自己要被气晕了。
宿主在撷秀楼外围兜售望远镜,冒着被小流氓抢的风险才挣了200块。结果呢?
花了50块钱买了一条围巾,被王八犊子的血染脏了;
花了60块钱,雇人把他运到能看病的神婆这儿;
现在又花了20块钱,给他挂诊……
130啊!130就这样出去了!
[你有钱去捡阿猫阿狗,我宁可把你把这钱拿去买撷秀楼的绛霞遇。]
它都听她念了一年了,还没吃上。
邱明莉宽慰它:“万一这孩子跟我们的任务有关呢?”
2929虎着声音:[一年前你也是这么忽悠我的。]
直到后面,邱明莉陆陆续续地捡了第二只、第三只……
2929流出了赛博眼泪,控诉道:[你根本只是热爱给阿猫阿狗乱花钱!]
它痛心疾首:[同样都是那么点工资,方岳泽一年怒攒出来女儿未来高中的三年学费,你怎么还是月光?你反思一下你自己。]
“反思了,反思了。”
2929愁啊。就宿主这随意散财的性格,它觉得,未来的下场八成是在高利贷开设的赌场里穿着高叉旗袍兜售十倍溢价的酒水。
邱明莉给它画大饼:“29呀,你看那眚气团的规模,肯定是主线剧情呀,对不对?现场其他人都没什么事,就这孩子伤最重,肯定是个关键人物。等他醒了,透露点线索,咱们的任务……”
恰巧,神婆也开口了:“这小子没救了,拉回家等死吧。”
邱明莉:……
[咱们的任务完了!]2929悲愤道,[一百三十块!丧门星还钱!]
*
邱明莉心头一沉,温声问:“真不行了?”
她之前用【神视】看了,他的心火分明旺得很,不是将死之兆。
“倒不是行不行的问题,”神婆道,“我是觉得,他死了比较好。”
没等邱明莉问,神婆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肋骨全断完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毛病也是一大堆,骨头很多都是歪的,还有严重的营养不良……”
神婆总结道:“我看啊,他现在死都太迟了。就该早两年死,还能少吃点苦。”
2929:[还钱!]
邱明莉有点没听懂:“骨头是歪的?”
“都是旧伤,伤了以后没好好养。痛得嘞,一动就骨头会磨肉……”
神婆笃定道:“他平时肯定脾气很差。”
……这点倒是不用特意说。
邱明莉看向小少年——纤长浓密的睫毛静静地阖着,眉头皱得很紧,即便是在昏迷的状态,也是一副不耐烦的嫌恶样子。
……脸臭得显而易见。
“别随便乱捡人。”神婆警告她,“这小子死气那么重,命格又那么硬,我看只有别人顺着他的份。沾上又甩不脱,到时候有你苦头吃……噫!我的个踏浪公[1]啊——疼疼疼!”
不知不觉间,神婆已经检查到了小少年咽喉的位置,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手腕直接被拧了过来。
小少年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打下大片的阴影,看着像是脆弱无害的样子,但手却是紧紧地捏着神婆的手腕,隐隐传出一些骨头绷到极限的脆响。
他没醒,这似乎只是他下意识的警惕性防护动作。
“阎阿婆,不能直接碰的。”邱明莉赶紧俯下身,在少年的耳边低声道,“手放开好不好?是医生在检查。不检查怎么开药呢?”
少年的手稍微松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放开。
邱明莉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几乎是用哄的语气:“是不是没力气了,那我帮你松吧……我当你同意了哦?”
一边说着,她非常谨慎地搭上他的指尖。
少年的肌肤异常苍白,因为营养不良,骨骼感异常明显,手指像是被皮裹着的一层刀刃,锋利得好似要把人刺伤。
邱明莉能感觉到他的筋还在用力,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用力抵抗她。她只是稍稍一用力,那只手就从阎阿婆枯瘦的手腕上垂了下来,虚虚地拢着。
……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噢哟,这什么危险分子啊。”阎阿婆心有余悸。
邱明莉温声对她解释:“你刚说他应该早点死,他可能生气了。”
“人都还昏着,气性那么大。”阎阿婆骂了一句鹭门本地的脏话,走到矮柜面前,翻找出了一些消毒药品,一甩手扔了过来。
“反正我治不了,你拉回家看造化吧。”
旁边赤着上半身坐在台边、化着大烟熏的年轻小伙儿嚎起来:“轮到我了没?”
“吵什么啊?显得你嗓门大?”阎阿婆骂骂咧咧地拿起一根长针,“纹哪里?”
阎阿婆的主职是给人文身,当赤脚医生和算命格都是额外顺手干的。
邱明莉来得突然,这小年轻刚脱了上衣,都在那儿干等半天了。
小年轻大叫:“随便!我之后要去面试天眚官,看能不能混个官儿当当,给我纹个凶恶一点的,能把那群跟我抢工作的傻逼吓死就行!”
“嚯,你要当天眚官?那我一把老骨头还得跪下来喊你声‘大人’呢。”阎阿婆道,“那给你左边纹个龙!右边再纹个麒麟!图案噶复杂的,得加钱的吼!”
“我都要当官了,你还要给我加钱!”
“这不还没当上吗?想白嫖?拱拱拱,拱出去!”
在一片混乱里,门口的壮汉大步跨进来,一脸热忱:“明莉啊,孩子死了没啊?”
边说着,他随意地伸出手,去试探少年的鼻息——
“我的个踏浪公啊——疼疼疼!”
同样的情景梅开二度。
*
“噢哟,噢哟喂……这小孩儿手劲大呢。”
被邱明莉解救后,壮汉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手腕,忽地低声道,“这么看,他的器官应该都还健康的吧?”
邱明莉不答,只道:“拉去我那儿吧。如果真不行了,我会打电话的。”
在她说“不行了”时,昏迷的少年眉头皱得更紧了。
“哎,那行。”壮汉利索地把板车一翘,“还是60块哈。”
阎阿婆一边用纹身针狠狠扎那小年轻的屁股,一边道:“碘酒酒精还有绷带,一共10块钱。小邱啊,放桌上就行了。”
得,加一起,正正好200块。
2929愤怒地发出悲鸣:[两百块!还钱!!]
*
意识很混沌。
破碎的骨头像无数把钝刀,在血肉中反复研磨。
他习惯了,疼痛是维持镇静最方便的药,让他能在疲劳和麻木中保持一丝冰冷的清醒。他像一只蛰伏在巢穴里舔舐伤口的野兽,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但这一次……
——松手。
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这样低声道。
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好像哄孩子似的。仿佛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只会把这些伤害当成孩子无关紧要的戏耍,温柔的包容下来。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显得他像是一个随意摆弄的玩物——会让人感觉软弱。
在小青山,软弱的下场,就是成为老鼠啃食的食物,一滩腐泥。
必须清醒过来、必须……
——再睡一会儿吧,休息不好会影响伤口愈合。
很淡的柑橘香气。他很少注意这种跟战斗无关的气味,或许是此刻身体脆弱得不可思议,所有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了。
并不是生出了什么感触,只是,单纯注意到了那个味道。
然后,脑中联想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月色里透出异常柔和的颜色。
——我只是去换盆水,很快就回来。手松开一下呀。
啊。抱歉。
他很想道歉,但身体的指挥似乎失灵了。
——睡吧。
可以睡吗?这里安全了吗?敌人……清除了吗?必须杀光……
他猛地睁开双眼。
……天亮了。
*
最先映入视野的,是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金纱般的阳光。
空气安静得出奇,屋子里似乎没有人,只有尘埃在光束中浮动着,慢悠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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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旋。
他躺在一个狭小却异常整洁的房间里。身下的旧沙发铺着洗得发白的淡格纹毯子,摩擦着皮肤,带来一种柔软的暖意。旁边一张边缘带着裂痕的木桌上,放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和半包撕开了的饼干。
米白色的窗帘轻飘飘地垂落。窗台上,几盆叫不出名字的绿植舒展着鲜嫩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
叽叽喳——外头的鸟鸣声清脆响亮。
很显而易见的事实:他被人救了,这是她的家。
救了他的人,自然是他的恩人。
太麻烦人了。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得给恩人打点钱。
——然后发现手机不在兜里。
他被恩人打劫了。
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既然是恩人,那被她打劫,似乎也……合情合理?如果她需要钱,他理应双手奉上。
这是他的第三个想法。
不对。好像昨天在战斗的时候,衣服已经烂完了,手机应该也是那时候不见的。
他得赶紧借个手机联系老师,尽快支付这笔报酬。
天眚官的工资挺高的,之前小青山重度眚灾事件,中央还额外给了一笔封口费。徐啸夜平时基本不花钱,应该能拿出一笔相当可观的酬金。
想到这里,少年忍着剧痛踉跄起身,试图从沙发上下来。
然后,一件事忽地从脑海中浮了出来。
「不要……私自解封……违反规定……处决你……」
这是先前终时警告过他的。
但他没听。他违规了。
根据现场的痕迹,老师一定能看出来端倪。
毫无疑问,他现在需要做的有三件事。
第一,必须马上离开,避免拖累恩人。
第二,找个地方变强。
第三,把老师杀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理智地想。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窗户那边传来了金属抓挠的声音。
外头有窃窃的人声——
“你确定是这里?”
“对,昨天就是她,在撷秀楼附近卖东西……赚了好大一笔……”
“窗户没关,我们直接进……”
徐啸夜无声无息地起身,站在阴影里,冷冷地看着那扇窗户上方伸进来了一个钩子,把拨片打开。
一只满是茧子和油污的手从缝隙中伸了进来。
徐啸夜的心头腾地升起一股怒意。
不可饶恕。
恩人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窗台……
*
邱明莉中午难得回来了。
家里有了孩子确实是不一样,她想。
以前她就在印厂随便对付着吃一点,今天不仅回家了,还破天荒地买了点能入口的皮蛋瘦肉粥。
——然后,她震惊了。
好干净啊!
地面全部被拖了一遍,洁净得好似能反光;
垃圾全部清理了出去,屋内纤尘不染;
水槽里她积了三四天的碗,也洗干净后,锃亮地放在碗架上……
这还是她住的地方吗?
小孩儿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机器人一样。直到她回来了,才慌张地起身,也不知道在那儿坐了多久了。
“你做这些干嘛?”她问。
徐啸夜:……
小少年一板一眼地认真回答:“锻炼身体。”
“你的伤还没好……”还未说完,邱明莉便看少年艰难地伸出手。
两张百元大钞被恭敬地递到她面前。
“给我的?”
看他点头,邱明莉震惊了:“哪儿来的?”
她记得他身上没钱啊?
“风吹进来的。”他说得斩钉截铁,一脸义正辞严。
2929:[糊弄谁呢,这骗小孩儿都骗不到……]
然后,它看到邱明莉露出了震撼的神情。
她的语气里充满敬畏:“好厉害,随随便便就能捡到钱……好强的运势,不愧是关键配角……”
2929:[……明莉!你清醒一点啊!!]
*
在把三个试图爬进恩人房间偷钱的小毛贼扔出去以后,徐啸夜暂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得先把恩人这边老鼠苍蝇太多的问题解决了。
他心想。
12.晋.江首发
邱明莉把钱推了回去:“你自己收好。”
少年不动,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像是不见底的一潭死水。
“报恩。”他答得理所当然,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先留着,”邱明莉浅浅地笑,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润,“以后有机会让你报恩的。现在,吃饭要紧。”
他沉默地与她对视片刻,那双过大的黑瞳里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一度让邱明莉以为他会拒绝。
但他最终还是乖乖把钱拿回去了。
[明莉,小心一点,这小子不是善茬,你不要背对他。]2929警告她。
它总觉得,这小子保不齐会给宿主敲一记闷棍。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这钱肯定来路不正。他绝对有鬼。]
2929内心警铃大作。它甚至怀疑这少年是故意说“风吹来的”——这种鬼话谁会信?正常人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肯定是担心自己藏钱的地方暴露了,得把钱翻出来清点一下。接下来,他只需要盯着屋主的动向,就能找到藏钱处,然后……
它不敢再想。在锈蚀海,这种故事太常见了。
还好,家里是真的没有一分钱。
邱明莉倒不同意:“说不定真的是风吹进来的呢。”
[为什么?]
“我怕他逃跑,在门口栓了铁链来着,另外还夹了一根头发。我刚看过了,头发没掉……说明他没有尝试过开门。”
虽然她是留了字条,让他不要外出,在屋里休息就好,但在锈蚀海这样的地方,遍地都是抓小孩儿当奴隶、或者拉去卖器官的人贩子……他居然真的听话地呆在屋里,邱明莉真的有点惊讶。
他竟然连一丝探究外界、试图掌控自身处境的意思都没有吗?
简直像是一个……没有自我、乖巧至极的人偶娃娃。
2929争辩:[他不一定需要走门啊,窗户也有可能……]
“窗户我设了机关,没触发。”邱明莉否定了它的猜测。
她甚至有点遗憾,那专门电小偷的机关好久没开张了,附近的人都知道她家不仅没钱,还喜欢找小偷的父母要损失费。
时间久了,贼都绕着这块儿走,搞得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这方面的“收入”了。
连2929都忘了这茬,顿时语塞。
沉默了数秒,2929坚持:[总之,别留家里,问完了就让他拱出去!]
高低是个祸患。
邱明莉好脾气地应着:“拱,一定让他拱。”
天天“拱”来“拱”去的,邱明莉觉得一切责任全在阎阿婆。在这之前,2929念的还是字正腔圆的“滚”。
她把粥碗又往前推了推。少年却依旧不动。
半晌,他抬起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定定看着她:“我知道钱少了些。之后,我会再想办法。”
他声音平稳,2929却是感觉一阵寒意上涌,当即腹诽不已:这小子想恐吓谁啊?
哪怕它已经是金牌系统了,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但还是被眼前的少年吓了一跳。
他身上的颜色都非常极端,不含一点杂色、如同墨汁一般纯粹的黑色头发,苍白得不正常的雪色肌肤,眼睛还很大,一双无光的漆黑眼瞳占据了眼眶绝大部分位置,看着颇为渗人。
这一切组合起来,有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美感与诡异。
在2929看来,他这句话近似于恫吓:别给脸不要脸的。贪成这样?信不信我弄死你。
然后它清晰地听到了邱明莉的心声:“他好乖,好老实……平时一定总被欺负吧,真可怜。”
2929:[……]
明莉啊,你把你奇怪的滤镜摘了再听这句话行不行?
*
“不吃吗?”邱明莉柔声问,“是不喜欢喝粥?”
这么久没进食,不饿是不可能的。她甚至注意到了,在打开包装、食物的香味飘出来的那一刻,他的视线一下子就移了过去。
分明是饿的样子。
他微微低下头,碎发遮住了眉眼:“不必。您用就好。”
“我买了两份呀。”邱明莉停顿了数秒后,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随后她起身,去厨房拿了一个大碗。随后她将两碗粥倒了进去,搅拌、混合,再进行分食。
在他眼皮子底下以一种相对刻意的姿态吞咽了两口以后,她温声道:“觉得烫的话,等会儿再吃就好。”
他的神态罕见地出现了一些变化:“您……为什么……?”
“你有进食困难吧?”邱明莉道,“我看桌上的凉水你没动过,但嘴唇干裂的痕迹消失了,你喝生水了?”
少年只惊讶了很短暂的一瞬,又恢复了平静,规规矩矩地回答:“我对食物没有要求。”
“那也不要喝生水。”邱明莉叮嘱道,“烧水器就在旁边,你可以用。”
“……是。”他很乖地应了一声,终于开始进食。
他似乎真的对食物没有要求,连混在粥里的姜丝和一小片蛋壳都面无表情地嚼碎咽了下去。
就算是把蛋壳当补钙产品,这态度也未免太……逆来顺受了些。
莫非是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或者在地下室里被囚久了导致正常感官缺失?这样一个老实听话的孩子,放去外面,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子……
2929越听越不对劲,不得不语气严厉地警告她:[你不能养家里。这是大活人,不是阿猫阿狗。他有自己的家!]
邱明莉重复:“他是大活人。他有自己的家。”
[你遗憾个什么劲啊!]
*
饭后,少年默不作声地收拾了碗筷。在他准备去洗时,被邱明莉拦住了。
让一个断了肋骨的孩子干活,她做不出这种事。尽管……她讨厌洗碗!
随后,她检查了他胸口的伤。指尖触及他冰冷的皮肤时,她放轻动作。
“下次别急着锻炼了,”她一边为他重新包扎,一边温言道,“伤要慢慢养。”
少年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大概是不赞同吧,但他很老实,所以也没有反驳。邱明莉心中一叹。
阎阿婆说他肋骨全断,但她摸着,似乎没到那种程度,大约又是阿婆的夸张说辞——总不可能是生命力太强了,一晚上就愈合了大半吧?
似乎是觉得她突然的沉默是因为他刚刚的态度不好,少年又规矩地重说道:“我很抱歉,我会注意养伤的。”
好乖啊。
邱明莉的手法其实有些生疏,全凭当年在师门照顾师弟师妹练就的皮毛。但他一声不吭,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2929很沉重:[我算看透了,你是把跟任务无关的技能全点满了。]
唯独不学怎么搞任务进度条。
邱明莉一脸肃穆:“学会了,学会了。”
她还是有点怕自己给人捏出个好歹来,特意开了【神视】看了一下。
视野当即褪色,少年的心火和体内那异常旺盛、却在灼烧自身的眚气团凸显了出来。
那应该很痛,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要按下去了哦?”邱明莉跟他商量。
他很平静,像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一样:“您请便。”
……这孩子总觉得像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说话很文绉绉。
2929又开始头疼:[做那么仔细干嘛,人又不会感谢你……]
邱明莉深以为然:“29说得对。”
2929再次破防:[那你在干嘛?]
邱明莉:“接……接骨。”
主要是好久没接过了,她有点手痒。
她柔软的指尖摸索着,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骨头移动了。
一直沉默的少年,眼睛倏然睁大了。那双纯黑的眼瞳本就大,这会儿更是大得2929都感觉渗人。
好久没当老中医的邱明莉:“……弄疼了?”
2929:[完了,明莉,快逃!他要弄死你!]
邱明莉心里一紧,正要松开手——
在【神视】黑白灰三色的画面里,她和2929一起,眼睁睁看着一颗粉色的、小小的爱心从少年的头顶飘了出来。
与此同时,任务进度的提示跳了出来。
{进度:2.5%}
……好家伙。
*
帮人接个骨,进度条涨了她跟方岳泽斗智斗勇一年的量还多。
邱明莉震惊了。
2929更是合不拢嘴:[这……这怎么可能……]
眼见着【神视】的时间还在减少,邱明莉立刻退出了界面。
眼前的少年依旧冷着一张脸,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在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完全看不出刚才飘出过一颗粉色爱心。
[巧合!绝对是巧合!]2929拒绝接受现实,[肯定是方岳泽那边出了什么变故,跟这丧门星半点关系都没有!]
邱明莉居然立刻同意了它:“我也觉得。”
……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的下一句话,让2929无语凝噎:“这孩子看着实在不像反派啊。”
能让进度条如此飙升,除非他是比方岳泽危险百倍的、超超超级大反派。
明明这么乖的一个孩子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2929崩溃了:[哪里不像反派了!]
*
很诡异的感觉。
他忍住了想摸一摸胸口的打算,毕竟恩人看着还没结束。他强迫自己垂着手等待。
恩人的双手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魔力,他像是一直深陷在淤泥里但并不知晓,而她则是他的领路人。那柔软的指尖就这么轻轻地一压一按,淤堵在那里的泥就这样被疏通了,原本火烧一般的灼痛感也跟着消退。
在这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轻松”的感觉是这样的。
……这是对他做了什么?
*
邱明莉有点理解阎阿婆说的“骨头都是歪的”是什么意思了。
从【神视】反馈的画面来看,他胸腔内的景象触目惊心——几乎没有一根肋骨在正确的位置上。
更奇怪的是,如果遭受外部袭击,肋骨应该是往内折断的。但他却不然,冲击源更像是从体内来的。
就好像……他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膨胀的时候,顺带把肋骨弄断了。
她凝神静气,借着【神视】最后的时间,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错位的骨头引导回原位。
[……3.1%了……]2929的声音带着世界观碎裂的茫然,[我们跟方岳泽周旋的那一年,到底算什么……]
邱明莉:“算我们有一身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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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岳泽大概只是个非常小的龙套,对主线的影响不大。无论她在他身上怎么折腾,收获的成果都很有限。
没办法,人生就是这样。努力的方向如果错了,有时候甚至跟躺平获得的成果差不多。
她低下头,正对上少年抬起的目光。
他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愣怔,那双纯黑的眼睛因惊愕而微微睁大,透出几分与他气质不符的……呆气。
……太可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有些按捺不住。邱明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左右轻轻摇了摇。
少年的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在震惊,然后又回落成虚无的死鱼眼——仿佛在说“虽然不理解,但恩人这么做,应该有她的道理,那就接受吧”。
……总觉得,特别好骗。
这么老实的孩子,估计就算让他在原地兔子跳,他也会一脸迷茫地执行吧?
可爱。好想骗。但骗了以后他一定会生气的。可爱。更想骗了。
[明——莉——]
……好吧,她有点不识好歹了。
邱明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看了一眼时间:“开始正题吧。”
她收敛了神色,琥珀色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沉默。
在邱明莉满含期待的眼神中,他认真道:“我不知道。”
*
“你当时看不到?”邱明莉“哦”了一声。
那根长钉大概就是始作俑者吧,怪不得他当时伤成那样子了,还挣扎着想要拔钉。
莫非……是控制他的人扎下的?
她愈发觉得少年之前可能是被某些恶心的帮派豢养着、与世隔绝的小可怜。这种帮派很多,她偶尔听其他人说过一两句,那内容不堪入耳,几乎是丧尽天良的程度。
她拿出了那张燃烧得只有边角的纸页,转移话题:“你对这张纸有印象吗?”
这是她昨晚在眚气最浓重的地方找到的,跟在罗子烨的办公室看到的那一张很相似。她有点在意,就带回来了。
少年的表情显著地变化了——2929很怀疑,如果这会儿坐他对面的不是邱明莉,他应该会直接上手抢。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像是耗尽了气力:“契约书。”
邱明莉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对,放缓声音安抚他:“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他却是摇了摇头。有那么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沉重的表情呢?
他的神情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甚至能说是无动于衷,透出一些跟年龄不太符合的冷漠。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股安静到声嘶力竭的……狼狈。
她静悄悄地起身,动作轻柔地走到桌边,背对着他,开始整理桌上本就整齐的酒精和绷带。
细碎的声音掩盖了其他的杂音。
片刻后,她才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又走回来。
少年对她欠身:“抱歉,不该在恩人面前这般失态的。”
他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姿态,只剩下声音里还残存的淡淡嘶哑:“这书页,是和眚神签订的契约书。”
*
……哦。
邱明莉理解了。
这个世界是有“眚物”的,这也是大家确信眚神还存在的核心证据之一。每当有人质疑“神灵真的存在吗”,总有人冒出来,说自己找到了神灵意志附着的物品,随后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获得的非凡力量。
很多时候,眚灾并不是自然引发的,而是人类点燃的。如何获得呼风唤雨的力量,其中一种走捷径的方式就是获得眚物。
毁灭,然后被其他眚师毁灭,无非是这个套路。
当然了,这是只有传说中才有的东西,就像人人都知道世界上一定有中彩票大奖而一夜暴富的幸运儿,但落在自己和身边似乎总是很稀缺。
邱明莉没见过,她身边的也没见过——直到现在。
少年道:“契约书,是跟神灵沟通的一种办法。在人的认知里,契约总是纸的形态,所以它也经常是以书页的样子出现。”
他顿了顿,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晦暗的情绪:“它的运作方式是……交出你生命中‘唯一的意义’,来换取愿望的实现。”
“意义?”
他略一点头:“是的,而且是‘唯一’的意义。”
“怎么确定这个‘唯一’?”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少年迟疑了很久,才吐出两个字:“抉择。”
没等她发问,他就往下说去:“通过一次次抉择——家人还是理想?理想还是金钱?金钱还是爱情?——这样一路下来,筛选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的、最核心的‘意义’。眚神便会取走它,为你达成愿望。”
“那愿望……会立刻实现吗?”
“您是想问,是否会直接篡改现实的人的认知吗?”少年准确地理解了她的疑问,“这种情况也有,但很少。更多时候,是潜移默化地改变。因为契约成立后,操纵这具躯体的,就不再是许愿者本人,而是……”
他话音未落,邱明莉的脑海中,提示音再次清脆地响起——
{进度: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