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人调查记录》 1、死亡行军 6点52分,秦锦城低头又看了一次表,金属表盘的反光有些刺痛了他的眼角,他眯着眼睛,默默算了算,太阳已经升起了28分钟。 从高楼的天台往天际线望去,苍白的阳光照在这个已经十五年没有人类生存痕迹的都市上,驱散了大半个天空的黑暗。裸露的钢筋,破碎的水泥块,晨风裹挟着腐朽外墙的碎屑掠过天台。把眼前的一切,尽然刻入了眼底。秦锦城从中只感到了一派荒凉。 一夜未眠,秦锦城眼帘有些沉重,平日冷静沉稳的眉眼染上了颓然的疲惫。黑色发丝在萧瑟的秋风中不断飞扬,一直握着对讲机的手早已经没有温度。但他还是再一次举起僵硬的手,把对讲机送到耳边。 “坐标b-7区域,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呼叫a05特遣队成员,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这已经是他今天的第四次呼叫。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风声忽然尖锐起来,强烈的不安感笼罩着秦锦城的周身。 他的战术手套擦过锈蚀的栏杆,剥落的红漆像干涸的血痂簌簌飘落。他的指尖在扶手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这是他排解焦虑的小小习惯。 他有点难以忍受这种安静了。 这种安静难以自制地让他联想到了死亡。 他干脆低下头,掏出胸前的记录仪,检查电池和电量后,摆在栏杆上,将镜头对准自己。镜头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下颌上爬满了青色的胡茬。他伸出双手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但还是无济于事。无奈地摇摇头,点开录制的按钮,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影像记录。 “今天是10月21号,早6时55分,日出31分钟,001号行动第十三次开展的第九天,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开始记录:在前边八天的探索中,我们及其他的九个小队已经越过了该城市的外围c区域,如今已经深入到了较为靠近城市中心的b区域。在这个过程中,已经有4个小队丧失了联系,而在今早,a05小队也与我们断联,至今也未联系上……” 秦锦城撇了一眼没有任何回应的对讲机,压住心里的失落,继续汇报道。 “按照《特遣队员行动守则》,如果在日出一小时后,a05特遣队仍然无法联系上,那么他们将被确认失联。以及,因为a05小队队长周恒是本次001号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如果确定了他的失联,之后不仅要重新选出本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我们本次行动的失联人数比例还将会达到50%,满足撤离条件。” “但是,虽然希望渺茫,我还是希望……a05小队可以活下来。” 秦锦城顿了顿,望着镜头的双眼有些发怔,远处忽然传来瓦砾塌落的闷响,他条件反射般按住腰间的手枪,抬眸向远方眺望,直到确认那只是风化的楼板倒塌了而已,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放松了一些。重新看向记录仪,这次他的语气加快了不少。 “昨夜a06特遣队的小组成员没有遭受伪人袭击,精神状态较好,弹药量的存储量仍然为100%。按照正常计划,我们会在今天尝试继续深入,构建b区域最深处的安全屋。在稍后我会继续尝试联系a05特遣队,但是……” 对讲机的通话频道指示灯忽然亮起,只不过信号似乎不太好,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响起,过了会才传来了些模糊的人声,秦锦城神色一紧,顾不上正在录制的记录仪,再一次将对讲机拿到耳边,侧耳聆听。 对讲机里,一阵疲惫又不乏沉稳的男声响起。 “这里是a05特遣队队长,本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周恒,昨夜我们遭受了两名以上的伪人攻击。由于重火力支援特遣队员已牺牲,剩余成员无法实现对伪人的合围,我们已丧失反击能力。现将本次001号特殊行动的最高指挥权移交至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 “a05特遣队剩余成员已经安装好了爆破装置,将会在3分钟后对所处建筑进行爆破。请求各特遣队放弃救援并远离该区域。再重复一遍,请求各特遣队放弃救援并远离该区域。完毕。” 秦锦城如遭雷击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音节,这样的坏消息猛地砸在他脑袋上,几乎让他头脑瞬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秦锦城才好不容易回过了神。 这是,一个军人在淡然且理智地说着自己最后的遗言。 身体的反应早已高于理智,还没等悲痛的情绪漫上心头,他按下了通话键。 “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收到,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收到。既然a05特遣队无法完成既定的汇合任务,那么今日计划改为a06特遣队及a02特遣队在b区域深处汇合并构建安全屋。其余特遣队向撤离路线的安全屋节点移动,进行安全屋的清理与维护,作好随时支援的准备。在本日行动结束后,掩护a02特遣队及a06特遣队进行全体撤离。以及……” 秦锦城的嘴唇微颤,喉头发紧,苦涩淹没了喉舌。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a06特遣队全体成员向a05特遣队全体成员致敬。” “完毕。” 通话频道指示灯熄灭,秦锦城无力地慢慢放下拿着对讲机的手。 通话频道指示灯再次亮起,a05特遣队队长周恒的声音响起:“a05小队收到,注意,如果之后再接到a05小队的联络请不要回答……秦锦城!” 秦锦城恍惚的神色不禁肃然。 周恒的语调变得柔和了许多,像是一个长辈对后辈最后的循循善诱。 “要坚强一点,明白吗?” 秦锦城的指尖在栏杆上不断敲击着,沉闷的金属声不绝如缕,再次抬起头,已红了眼眶。 来自a05小队的通信就此结束了。 短暂的沉默后,对讲机的通话频道指示灯一次次亮起,这次不再是a05小队,而是 “a02特遣队全体成员向a05特遣队全体成员致敬。完毕。” a32特遣队、a11特遣队、a03特遣队的致敬也随之在对讲机响起。 三分钟后,远处的一栋建筑轰然倒塌。 秦锦城向建筑看去,却清晰地明白,在那个废墟之中,再也不会有生的奇迹诞生了。 在这个奇迹和希望都显得那么渺茫的世界,在这绝望的二十年。 秦锦城稍微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望着远处半塌的写字楼墙面,叹了口气。但身上那股彻骨的寒意,却始终挥之不去。 …… 这里是最早出现伪人的城市,从一百多万人口到仅剩二十几万人口被迫全体撤离,只用了5年时间。 伪人,它们是一群长着人类外貌的怪物。人们并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繁衍壮大起来的,甚至于,人类直到今日都没有探明伪人到底有多少种能力,多少个底牌。 人类就这样绝望地看着苦难从天而降,被迫背井离乡,与自己的故土诀别。也就是在这希望无比渺茫的时候,一个不负责任的猜想在人类之间口口相传,渐渐变得真实起来——说不定在这个城市,这个伪人最先出现的城市,它的中心区域,或许藏着伪人诞生的真相。 这个猜想没有任何依据,完全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但是为了避免人类陷入绝望,当局还是以一条又一条性命为代价企图去验证这个猜想。这是人类在末日之后的第一个军事行动,也被称为001号行动。 但是,事到如今,001号行动在先后出动了上百队a级特遣队,付出了覆灭了七十多队特遣队的代价之后,却仍未得到任何成果。 在无数特遣队成员的努力下,探索进度只堪堪突破了外围的c区,来到了较为靠近中心区的b区。而距离到达中心区a区,还遥遥无期。 但是哪怕有一丝改变现状、消灭伪人的希望,人类也只能付出无限的代价去追逐。 因为人类已经接近于一无所有,又怎么会惧怕失去更多。 即使当局一次次想要中止这一行动,却仍然在公众的要求下,被迫坚持到了现在。 所以001号行动也有一个别名。 “死亡行军。” …… 秦锦城遥遥地注视着那一轮冰冷的太阳许久,直到视网膜上都出现了一些蠕动飞舞的黑点,才默默移开了视线,挪动自己的步子,往楼道门走去。伸手用力推开沉重的铁门,门后的一个粗矮的男人早已在门后恭候多时——是副队长王猛。 秦锦城脚步一滞,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敛住了自己眼底的情绪,微蹙着眉眼,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冷静:“你怎么在这里?小贺他们醒了?” 王猛的眼睛因为熬了半夜而通红:“当然醒了,不然我还在他们旁边守夜呢。” “怎么醒的这么早?如果不休息好怎么应对伪人。”秦锦城的眉头皱得更紧:“王猛,你是副队长,你要担起责任……” “……队长,a05小队都牺牲了吧。” 秦锦城顿了顿,说着的话也没了下文。 王猛收敛起黯然的神色,粗犷矮壮的汉子勉强挤出了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现在眯成了一条缝:“队长,我明白你的心里不好受,但是我们都想让你知道,至少你还有我们在。” 秦锦城的手指又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良久,王猛看到秦锦城轻轻颔首,声音沉闷:“知道了。” 两人没再由于,一并走进楼道,回到了一楼。一下楼,秦锦城抬眼看去,自己队里的其他三个队员已经装备齐整,在门前齐整地立着。听到了秦锦城下楼的声响,纷纷投来了殷切的视线。 他们是在等自己。 无端地,秦锦城又想起了了周恒临终前的那一句:“要坚强一点。” 秦锦城闭了闭眼,直到收拾好心情,才重新把眼帘掀开,凌厉的眉眼严肃地看向众人。 “本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周恒牺牲,现在由我承担最高指挥官职责,我们将接替a05小队,完成在最远处构建安全屋的职责。事不宜迟,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出发了。” 秦锦城率先迈步向前,一把推开了安全屋的大门,清冷的空气顿时就扑面而来。其他众人紧随秦锦城身后,五人的身影缓缓湮没在了阳光中,一往无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A02 水泥路满是裂痕,其上杂草丛生,靴子踩在参差不齐的碎石上,发出清脆的嘎吱声——荒芜的道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走在上边困难重重,时不时得要低头避开横亘路面的电缆残骸。但几人都经验丰富,前进的速度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很快就到了一个校园门口。 队伍里的突击手贺嘉煜入伍的时间不算太长,一个踉跄以后停下脚步,抬眼看着眼前的校园,思量着还是开了口:“队长,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构造安全屋?” 安全屋的原则一直是要构建在大小适中的封闭空间里,而学校宽阔的空间不便于限制伪人的行动,在贺嘉煜看来并不是最优解。 秦锦城微微侧头,摘下半边战术面罩,露出下颌线分明的侧脸,也停下了脚步回答道:“按照常理确实如此,但是b区的居民区和商业区太多,那些复杂的通风管道在夜晚就变成了伪人的高速公路,相比之下学校是更好的选择。” 程宸擦拭着战术目镜接话,齐肩短发被晚风撩起:“而且宽阔的空间也更利于重火力的发挥——贺嘉煜你是不是没把《特遣队员行动指南》看完啊?” “那怎么会?”贺嘉煜目光躲闪了一下,轻咳了几声想换个话题:“这么一想学校还挺不错的,打不过伪人还能破窗逃生,如果是高层的居民楼那就完咯,到时候就得东一块,西一块,这一块,那一块……” “砰。” 程宸的手快准狠地敲在贺嘉煜的头盔上:“不要乱乌鸦嘴。” 贺嘉煜狠吸了一口凉气,把头缩了缩,像是个被吓到的乌龟。 王猛老好人一般开了口劝解:“没事没事,小贺开个玩笑,不要伤了和气。” 秦锦城看着马上要乱作一团的众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学校还有个好处,就是拐角比较少,可以节省摄像头的数量……这些东西你等行动结束,回家自己去看吧。” 贺嘉煜明白了前因后果,自然不再质疑,马上应了一声,又踌躇着还想继续开口说些什么。但不远处,金属碰撞声突然刺破死寂。众人迅速反应过来,齐刷刷举枪上膛,战术手电的光柱交错间,从眼前建筑门框旁的阴影中缓缓显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男人,上身褪去了特遣队的沉重装备和服饰,只穿着简单的受训服。双手的袖子挽起,利落地露出小臂的肌肉。他正低着头,薄唇叼着根烟,一只手挡风,另一只手“咔”地点着了打火机。 微长的刘海有些遮住眉眼,幽暗无神的双瞳映着打火机的火光,无端让人感到森然。等打火机点燃,男人漫不经心地把打火机塞回兜里,指尖钳着香烟,深吸了一口。 秦锦城心里紧了紧,但还是把枪口缓缓下移,举手摆出了“停止警戒”手势。众人看到了手势便把枪放下,秦锦城迈步走到男人面前。 “你的证件?”走到那个男人面前,秦锦城才沉闷地出声提醒。男人像是后知后觉般回过神,抬眸看向秦锦城。嘴角勾起,眼睛笑眯眯的,但却看不出一点欣喜的意思,而是更感觉像是皮笑肉不笑。恰好无风,男人嗤笑着吐出烟圈,灰青的烟雾砸了秦锦城满脸。 “先把你的证件拿出来。” 秦锦城也不恼,只是将自己的证件递出。男人手上不客气地夺来,打眼一扫,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清楚证件上的细小文字,就随手甩在秦锦城身上。紧接着男人才将自己的证件慢悠悠地拿出,秦锦城神色平静,拿来细细查看。 男人也满脸无所谓地在一旁站着,一口一口吐着烟。旁边的王猛有点看不下去自己的队长被烟熏火燎了,摆出也想看证件一眼的样子,默默靠上前了,把男人挤开了些。 过了会,秦锦城才看完证件,递还回去,语气淡淡:“没想到还能被严队长亲自接待。” “那是你的福气。”严墨收过证件,把烟头丢在地上,鞋尖狠狠碾了两下。 “秦队长,聊两句?” “先让我的队友进去休息。” 严墨视线扫过秦锦城身后的四人,明明是笑着的眯眯眼,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连贺嘉煜平时一个爱话痨的小伙都更加全神贯注地扮演自己的鹌鹑了。 “他们进去吧,秦锦城,你给我过来。” …… 大厅,如果这个破旧的房间可以被称之为大厅的话。 a06小队的队员和a02小队的队员坐在这个废弃仓库的地上面面相觑。 楼上,除了在刚刚门被蹬开的那一下剧烈的声响之外,就很久没听到别的声响了。 也不知道这个门能不能顶得住这一脚,希望它晚上还能用,贺嘉煜给这个门点了根蜡。 贺嘉煜在那边坐着抓耳挠腮,先看了眼副队长王猛,他倒是放得下心,趁着这个时间闭目养神。 旁边的宋子白好像也在发呆,不像是会搭理自己的样子,贺嘉煜百无聊赖地往四周看来看去,而平日里就开朗活泼的女队员程宸好像看起来也很无聊的样子,都开始玩自己的头发了,但她的齐肩短发长度不够,经不起玩。 对啊,自己可以找程宸聊天。 撇了眼对面的a02小队队员,有四仰八叉睡着了的,有研究校园鸟瞰图的,有蹲地上玩蚂蚁的,有保养枪械的,总之各有各的忙,不会看向自己,贺嘉煜便偷偷移到了程宸旁边。 “诶诶,程姐。” “咋了。”程宸回过神,停下来玩头发的手,双眼审视着这个平日里就活跃过头,满脑子鬼点子和坏想法的三坏青年贺嘉煜,先声夺人:“你又想干啥。” “哎,还是程姐了解我。你说他们。”贺嘉煜鬼鬼祟祟地指了指二楼的方向:“这么半天在干啥。” “不知道啊。”程宸一挑眉:“怎么,你想去偷听。” “是啊是啊。”贺嘉煜一脸的跃跃欲试。 “还想听墙角?给他两发现了不得抽死你。” “话不能这么说。”贺嘉煜摆手:“你看,平时队长都是这么从容冷静的。” “嗯。” “但是今天a05小队全队牺牲,队长可看起来不太冷静,至少咱们都没见过他那样子,对不对?”贺嘉煜循循善诱。 “是。”程宸很快回过神,没好气地瞪了贺嘉煜一眼:“同事一整晚失联,早上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全队牺牲,搁谁身上能冷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贺嘉煜眼珠滴溜溜一转,又换了个劝说的方法:“你看a02的严队长,今天对咱们的队长的态度也不对劲啊。队长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说他们到时候打起来什么的,我们也能劝劝架,对吧?” “嗯……”程宸沉思了起来:“严墨和队长以前有什么新仇旧怨吗?应该不至于打起来吧?队长郁闷说不定是因为周恒是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又原本是陆上作战部队的总司令……这么大的官员死了,消息传到基地去,估计大把人都睡不着觉了。” “哎呦,时不待人啊!程宸,咱们得……”贺嘉煜双手一拍,声调都高了两个度,对面a02小队玩蚂蚁的,保养枪械的,看鸟瞰图的全部齐刷刷看了过来。 “笨,你小声点。” “是是是。” 贺嘉煜正襟危坐,等a02小队又继续干自己的事了,又低声说着:“咱们是队长的队员,肯定得给队长撑腰啊。” “你?”程宸“嗤”了一声:“还轮到你给队长撑腰了,你入伍还没几年呢。你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背诵一下《特遣队员行动指南》,一天天看着你我都感觉咱们a06小队和个草台班子似的,你今天背不完前二十条,你晚上守夜的时候就去把条例给我罚抄二十遍。” “别啊程姐,我错了。”贺嘉煜哀嚎一声,抛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退一万步来讲,你就不想听墙角?” 程宸嘴角一咧,终于很实诚的地点点头:“……想。” “那不就完事了,走人。” 两人往四周看了看,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出“大厅”,绕了一圈,走到楼上去。 …… “你看得见吗?” “小声一点,笨。” “好好……他两在干什么啊?” “不急,看看情况。” 被踹开的门居然没有完全坏,而是奄奄一息地挂在门框下,感觉下一秒就要掉在地上。 这也恰好给两人的偷窥提供了条件。 …… 屋内,秦锦城和严墨相视无言.严墨又不知何时点了支烟,一口一口地狠吸着,像是要直直把烟雾摁在肺底。脸上早就了没有一点笑意,下垂的刘海还是遮掩不了双眼布满了因一夜无眠而密布的血丝。 昨晚一夜未眠的不止秦锦城一个人。 许久,还是秦锦城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别抽这么多。” "指挥官的管辖范围已经囊括下属的肺叶了?"严墨喉结滚动着低笑,继续吐出一口更沉重的烟雾,两眼幽幽地盯着秦锦城,不知道是在凝视还是在走神。 秦锦城眼底沉了沉,站起身,向前几步,伸出手要拿走严墨手上的烟。而严墨看着秦锦城伸出的手,却突然笑了,将烟蒂按灭在斑驳的桌面上,火星在破损不堪的漆面上烙出一道深深的焦痕:“不劳秦指挥官费心了。” 秦锦城的手一顿,默然收回去。但他并没有坐回原来的座位,而是立在原地,俯视着严墨:“严队长想说什么事情还是尽快说吧,时间是很宝贵的。” “我想说些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严墨霍然起身,作战靴后跟重重磕在地面,和秦锦城重新变成了平视的角度,薄唇一张一合,缓缓开口说道: “说实话,我现在真觉得自己好笑,还没和你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会说些些长篇大论……” “但现在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了。”严墨对着秦锦城笑了笑:“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老子不陪你玩了,把路给我让开。” 秦锦城眉头皱起,横跨一步挡住严墨:“你什么意思?” “你管不着,把路给我让开。”严墨往前一迈步,秦锦城使劲在原地站着才没有被严墨推开。此时严墨的眼底满是恶意:“周恒把最高指挥官的权限给你了,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你能压得住我?” 秦锦城垂在腿侧的手指难以自制地抽动了一下,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注视对方眼底密布的血丝,深呼吸了一口气,神色紧绷:“我是压不住你,但我要担起最高指挥官的责任,对这场行动负责。a02队长严墨,不管你要干什么,我都要驳回你的提案,并且命令你迅速按照原计划完成任务。” “那我就不服从你的命令。”严墨毫不退让:“现在呢?秦队长你要拿什么方法对付我?” 脚步一步步向前逼近,秦锦城没有回答,不动如山站在原地,沉稳冷静的眸子就注视着眼前的严墨,"严墨忽然逼近,气息喷在他耳际,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断交锋。良久,严墨突然气势一敛,卸去力道跌坐回椅子,长腿嚣张地架上桌子。 “你现在这样,才配和我说两句话。如果你还是和以前那个狗样子,两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都懒得看你一眼。” “严墨,我知道周恒牺牲了你心里难受,但是,这不是撂担子不干了的借口。” 阴影中,严墨冷笑一声:“秦锦城,你没资格说我。” 秦锦城呼吸滞了一瞬间,战术手套猛地被紧紧拽住,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呼吸也急促起来。他闭上眼睛,用力喘出一口气。严墨看到了秦锦城的反应,总算微微移开了视线,没再继续刁难:“我心里不是因为老头子死了难受,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老头子已经当上陆上作战部队的总司令了,在军队这一方面都已经登峰造极,封无可封了。他想得到什么,想干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正因如此,我就怎么都想不明白……”严墨的声音越来越阴沉:“为什么,周恒他要在这个时候参加这个‘死亡行军’的行动,又为什么死在了这里?” “难道他是活腻歪了,想找个好地方自\杀?”严墨咧起嘴角:“这种说法连小孩都骗不过去吧?” “我真的是越想,越感觉不爽。” “我不知道,严墨。”秦锦城平静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我不知道周恒为什么要跑来参加这个行动,但是搞明白真相的前提,也得是我们能活着回基地。严墨,我不接受无意义的死亡,所以我也不会允许你在现在搞出什么幺蛾子。现在……” 夕阳透过窗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秦锦城的影子将严墨的身形完全覆盖。严墨微微昂起头,视线投向秦锦城的双眼。而此时秦锦城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而是透着一股冷意:“你得听我的。” 严墨愣在原地,良久,他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你…… 话音未落。 “我去,队长真是太帅了,诶,你干嘛干嘛!诶诶诶,我嘞个……” “咚。” 紧张的气氛忽然被打破,严墨和秦锦城对视一眼,朝门外走去,往楼梯下边一看,四个人正在四仰八叉。 贺嘉煜骂骂咧咧:“你个死光头老扒拉我干嘛。” a02小队那个先前一直在擦枪械的光头也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小子撅个大腚都要捅小爷脸上了,我不把枪管子塞你腚眼里来一枪就算给你面子了。” “谁让我们是先来的,我们有最佳观众席也很正常啊!”贺嘉煜不服输地争辩回去 “不是,你们小点声,等会被队长发现就……”程宸还想提醒。 先前看鸟瞰图的女生一脸平静:“晚了。” 话音刚落,严墨那懒洋洋的声音就从楼梯上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四人看向严墨,当看到那笑盈盈的眯眯眼时,身上都泛起一阵恶寒。 …… “他们就这样走了?都快傍晚了吧?”贺嘉煜挠头,有些担忧:“夜间行军很危险的。” “他们来得及赶到安全屋的。”秦锦城望着a02小队五人的背影,语气沉沉:“他们可是a02小队。” 特遣队的队伍名字越靠前,就证明这个小队的实力越强劲。 而严墨的队伍名字是a02。 人类里王牌中的王牌。 …… “队长,秦锦城现在怎么样?”a02小队副队长清冷的声音响起。 “现在……”严墨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学校。建筑楼随着渐晚的天色,隐入了落日余晖里。他的表情短暂怔忪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回过神来,眼底一闪而过了一丝笑意。 “现在,他和七年前不太一样了。” 至少,现在……他敢和我顶嘴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咚咚 “来,小贺你过来,来,我考考你。“王猛看向贺嘉煜,食指关节叩了叩通往地下室、锈迹斑斑的楼梯扶手:“这栋安全屋的监控死角在哪里?” “呃,楼梯拐角和地下室门廊?”贺嘉煜应道。 “没错,那我们应该怎么处理这样的监控死角?”王猛接着体温。 贺嘉煜挠了挠头,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放弃了胡掰一个答案,坦然地摇摇头,茫然懵懂的眼神里传递出来的就三个字——不知道。 王猛摇了摇头,这就是作战经验的区别了。但他没有斥责什么,耐着性子从战术背心掏出两个微型摄像头,把其中一个放在楼梯前对准了地下室的大门,而另一个摄像头则拿在手里,侧头看了眼贺嘉煜:“你跟我过来。” 王猛迈步走下楼梯,推开了铁门。地下室想必已经尘封了许久,铁门打开的刹那,霉味混着铁锈味像条湿冷的蛇钻进鼻腔。贺嘉煜鼻子一皱,猛地扭头咳嗽了好几下,把战术面罩带在脸上才缓过气来,继续跟上王猛的脚步。 “这些都是《特遣队员行动指南》里没有说的技巧。”王猛走到地下室的角落,把手中的微型摄像头放了下来,镜头对准地下室的大门:“如果我们在这里再放一个摄像头,那么这个摄像头就可以和刚刚楼梯口的那个摄像头形成一个交叉的监控范围。这样就可以避免被伪人生成虚假的监控录像误导,也可以避免伪人破坏一个摄像头就丧失了我们全部的视野。” “很多时候,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让整个房子都在摄像机的监控范围下,而是要让那些重要的拐角被我们的摄像机集中监控。伪人的手段很多,我们单靠人类的生理结构很难对抗一个这样的高级生物。只有借助摄像机的存在,我们才能更好地确认伪人的踪迹,从而提前做好作战的准备,摄影机,就是我们人类的手和眼——这些技巧都是你以前在陆上作战部队里学不到的,你还得多练一练。明白实践和理论的差别。” 他忽然抓住贺嘉煜的作战服前襟,年轻士兵能闻到对方袖口传来的硝烟味:"记住,活下来的人不是靠指南书,是靠这里——"布满老茧的拇指重重按在贺嘉煜太阳穴上。贺嘉煜浑身一紧,马上点头如捣蒜。王猛满意地松开手:“那接下来的摄像机就你来放置吧,让我看看你学明白了没有。” “啊?”贺嘉煜刚开心没两秒钟,脸又皱成了个苦瓜。 …… 看了几眼王猛教贺嘉煜的情况,秦锦城就放心地走了,毕竟王猛身经百战,教贺嘉煜是绰绰有余了。贺嘉煜虽然说入伍时间短,但本身也是陆上作战部队里数一数二的天才,学习起来这些战斗技巧自然也是如鱼得水。 天色还没彻底昏沉,看了看表,离完全进入夜晚还有半个小时,这个时候伪人进攻人类的概率很低,可以放心地在外逛一逛,干脆就提上枪,走出了仓库。 步伐徐徐,漫步在破碎的校道上。银杏的秋叶已经泛黄,斑斑点点地填充了视线的一寸寸尺度,风掠过枯死的银杏林,零落的黄叶一颤,便带下了不少枯叶,在半空中飘舞,像是自由自在的枯叶蝶。 深吸气,有些微冷的空气从气管被压入了肺底,带着些清新的草木香,在肺管徘徊了一圈,随着慢慢的呼气,有些发胀疲倦的大脑也精神了不少。 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枪保险栓,绷紧的精神与身体一同缓慢地松弛下来。 止步,闭上有些酸涩的眼睛。 英俊沉稳的指挥官,此刻短暂的忘记了死亡无时无刻的迫近,和笼罩全身的不安——他就站在这轻松惬意的秋景之中。 睁开眼,眼中满是追忆。 这里是秦锦城十五年前读的小学。 …… 重新步入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学教室,秦锦城是有些茫然的。 错落的桌椅,生锈的铁架,一层厚厚的灰尘,暮色给破碎的玻璃窗镀上血色,时光在这个教室留下了太多痕迹。 但当缓步到那窗前时,耳畔里却恍惚响起了尖锐的上课铃声,响起了那独属于儿童的欢声笑语,而眼前也不是一派秋意的孤凉,而是夏日,满目的绿意,穿着短袖校服,撑着头对着窗外发呆。 风拂过那校道旁的树荫,连温暖的阳光都摇弋起来。 那时候秦锦城还没有经历太多,也没有现在的内敛沉稳,他还是个比较害羞的小孩,相信着遥远的,英雄的故事。 所以说当上课的时候,老师要大家说出自己的理想的时候,小秦锦城扭扭捏捏地上台,说自己要当拯救世界的英雄。 老师笑了笑,问同学们有没有也想要当拯救世界的英雄的。 同学们一个争一个的举起手,那时候无论男女,都还是对着未来有着无尽的幻想。 “哎呀,我们班有这么多同学要当英雄啊,可惜我们现在是和平时代,要当拯救世界的英雄是很难很难的,但是,大家可以学会当父母的英雄,当朋友的英雄,去帮助他人,去对自己负责,这样的英雄也不比拯救 世界的英雄差,大家说,好不好?” 那时候秦锦城的小脸红红,但还是眼睛明亮,和同学们一起喊拖着长音的“好——” 回过神来,回到这空荡荡的教室。 秦锦城的眼帘低垂下来。他的战术手套抚过讲台,在积灰中划出五道清晰的指痕。 忽然,秦锦城的手僵在半空。他看见第三排靠窗的课桌上的灰尘被很明显地擦干净,上边还摆着一两本教科书。数学课本摊开在微积分章节,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叶脉里还渗着汁液,新鲜的让人感到可疑。 也就是这时,秦锦城后知后觉地看向黑板,才发现上边满满的都是粉笔的字迹,从数学的加减,到乘除,到方程式。秦锦城的眉头越皱越紧,再往后,他看到了复杂的高等数学公式。 这里…… 秦锦城低下头,满是尘埃的地上,除了自己军靴的脚印以外,还有其他的脚印。 秦锦城后颈的寒毛猛地竖起。 这里,在最近还有其他人来过。 …… “什么,这个校园里还有其他人来过,是不是a02小队留下的痕迹啊?”贺嘉煜惊呼出声,手上拿着的水杯在战术桌上磕出脆响。宋子白抬眸看着赶回来的秦锦城,程宸正在检查弹匣的拇指顿住。王猛擦拭枪管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踌躇着疑问道:“正常人怎么可能在b区正常生活?” 贺嘉煜嘴角颤了颤:“就是说啊,别说b区了,整个城市都已经十几年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了。” 秦锦城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怎么进行解释……而且,他好像在学习,因为我看到……” “学习?”贺嘉煜猛地站起来,声音都破音了。 “小贺啊,别一惊一乍的,先听听队长怎么说。”王猛把贺嘉煜给摁回原位。 “我去,本来伪人就聪明的离谱,现在他还搞学习,我的个老天爷啊。”贺嘉煜还在碎碎念。 秦锦城喉头滚动,继续说道:“我在班级里看到有人在阅读数学的微积分课本,上边的树叶标本都是新鲜的。按照一般的情况来讲,伪人似乎天生就带有不少知识,本身的智慧水平也不低,在成功替换人类以后还会继承那个人类全部的记忆,没有进行学习的必要性,我们也从来没有发现过有关伪人学习行为的记录。” “所以说,伪人可能出现了新品种吧。”秦锦城有些头疼地抚了抚额角:“因为我们已经深入到b区了,越来越靠近城市的中心区a区,伪人有特殊的表现也是正常的——这说不定还能够验证那个理论呢,说不定解决伪人的方法就藏在a区。我已经把那些资料都拍下来了,回去以后上交给基地,让他们自己判断吧。” “这就棘手了啊……”王猛叹了口气。 秦锦城停止了对这个话题的继续讨论:“先吃饭吧,然后就准备休整。就算是再大的疑团,我们现在也有心无力,只能等下次的行动再搞明白了。老样子,宋子白,程宸,贺嘉煜站岗前半夜,我和王猛站岗后半夜。” “是!” …… 夜色,已经完全淹没了整个世界。 电子表的荧光在黑暗中跳成21:00,仓库顶棚突然传来细密的抓挠声。众人听到声音皆是动作一滞。秦锦城很快做出了反应,将手中的罐头放到一旁,一把抓起身旁的步枪,低声道:“进入战备状态。” 几人迅速行动了起来,屏息凝视声源方向。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像是在顶棚上兜兜转转地走来走去,过了片刻,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不等大家松出一口气,却又听见那声音诡异地出现在了正门。 “咚。” “咚。” “咚。” “咚。” “咚。” “咚。” 缓慢又坚定的敲门声,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响起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安全屋 “咚。” “咚。” 木质门框突然迸出细密裂纹,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努力撞开大门。在一次次撞击下,门板簌簌地落下陈年积灰,像下着一场惨白的雪。秦锦城向门口缓步走去,抓住枪械握把的手稍微紧了紧,另一只手的食指移到扳机旁。深吸了一口气,稳了下心神,便顺着猫眼往门外看去。 “咚。” “咚。” 猫眼外,除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一无所有。 “咚。” “咚。” 门外明明没有站着人。 “咚。” “咚。” 不对。 还没等秦锦城反应过来。 猩红的血丝如密网般交织,铺满整个眼眶,结膜之下涌动着暗红的血色。乱颤的瞳孔,一个瞳孔,两个瞳孔,三个瞳孔,眼球如同有生命力一样无序地抽动着扭曲着,那一只神经质的眼完全是不按常理而捏造而成的模样,但你能明显地感到。 它那充满恶意的凝视,它正在盯着,盯着你。就这样一只眼睛,猛然撞在了门外的猫眼上,和门后的秦锦城对视。 秦锦城浑身一紧,心跳和呼吸都滞了一瞬,快速倒退数步和门口拉开距离。紧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没有让他握住枪的手有一丝颤抖,枪口稳稳抬高,对准了门外:“是伪人,和门口保持安全距离。” 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含糊声音:“你们……人类的气息,太多了。让我进去,好?” “我们拒绝。”秦锦城言简意赅。 “你们拒绝,呃,不,应该进去,我。”伪人的喃喃声不断传来:“你们,你们,你们,你们,你们,是,四个人,四个人,五个人?” “不用管他,安全屋已经锁门了,他应该不会进来。”秦锦城把枪收起:“虽然现在已经是晚上,但是只要安全屋的门窗紧闭,它就大概率不会强行破开门窗。 但是伪人的出现不是个好讯息,今晚还是要更警惕一点………” “让……我……进……去……”伪人的话语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敲击,回响在木门上,每一次的力度都似乎在加剧,直到最后,甚至能听到类似于人类的颅骨在猛烈撞击的沉闷声响,每一寸空气都随之颤动着。 “他是在用头敲门吗……”程宸正欲将手中的枪放下,门外那令人心悸的敲击声却突然静止了一瞬。 森森的笑声响起了。那并不是正常人所熟悉的流畅笑声——笑声断断续续,一卡一顿,夹杂着玻璃摩擦般的尖锐高频声,与其说是笑声,不如说是某种生物对人类语言的拙劣模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门外之物绝非人类,而它此刻正模仿着人类的行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难以自制地浑身漫上了一阵寒意。 那“嗬”、“嗬”、“嗬”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却逐渐减弱,最终消散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走了……”王猛松下一口气。 “啪。” 王猛诧异地扭头,看到宋子白默默地抬手,抽向贺嘉煜的巴掌带着破风声,却在中途转为托住对方后颈的力道。这个总沉默寡言的重火力支援兵,此刻拇指正死死按住贺嘉煜颈侧的动脉窦。 “深呼吸。”宋子白的声音响起,贺嘉煜喉间发出溺水者般的抽气声,战术手套抓挠地面留下五道指痕,片刻后贺嘉煜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一下子浑身泄劲,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背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谢了,宋子白。”贺嘉煜双手颤抖,闭上眼睛,再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来。 在贺嘉煜遭受精神攻击的那一刻,整个世界的色彩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思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的沼泽,每试图挣扎一下,便更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一种难以名状的压迫感,死死压着心肺,让心脏每跳动一次,血液的流动都会更加迟缓,让肺脏每呼吸一次,呼吸的空气都更加稀薄。 四周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里只充斥着一阵阵尖锐而刺耳的噪音,在脑海中疯一般地盘旋、回荡,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撕裂开来。 这根本不是以前在训练的时候模拟出来的精神攻击可以比拟的程度,莫名的恐惧和绝望开始在心中不断蔓延,无数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试图集中精神,但每一次努力都显得那么无力和徒劳,仿佛是在黑暗中盲目摸索的旅人,找不到一丝光明。 贺嘉煜感到自己正被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周围的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包括他自己。他拼尽全力想要呼喊,却发现根本吐不出任何声音。 直到一个清脆的巴掌把他解救出来。 感恩,宋子白。 “没事。”宋子白蹲下身,又检查了一下贺嘉煜的情况,确认贺嘉煜身体没什么大碍才重新站起身。 像是贺嘉煜这种没怎么接触过伪人的队员,很容易在伪人的精神攻击下着了道。如果说不能马上反应过来,就容易陷入疯癫的状态,甚至会开始胡乱攻击队友,极端情况下,可能会直接死亡。 秦锦城把枪收好,看向众人:“快点休整吧,如果这样的伪人再来几次,我们晚上就别想睡了。” …… 已经是后半夜,王猛和秦锦城值夜。秦锦城找了个角落蹲着思考明天的撤离路线。 后半夜的月光把校道浇成银灰色,往窗外看去,正看到了校道上,一个伪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在月光下看不清它的具体形象,只能看到它模糊的形体,那两条长得离谱而拖在地上的手无比显眼。 “果然深入了b区,还是比较危险,明天得更警惕了。”秦锦城的眼睛眯了眯。 现在已经进入了安全屋,而且安全屋里还有五个人类,总的来讲还是比较安全的。 但是长时间看着窗外的伪人也不好,万一又遭了几次精神攻击就难办了。 还是回房间中央吧。 一扭身。 王猛的脸就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恐怕连十厘米的距离都没有,粗重的呼吸带着腐肉发酵的温热气息扑到秦锦城的身上。 “王猛你……” 王猛微微歪头,仿佛对自己的异常行为毫无察觉。阴森森的月光映在他没有血色、泛起微笑的五官上,没有一点生机,没有一点情绪,他的眼白泛起蛛网般的血丝,像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提线木偶。 秦锦城一怔,话音卡在喉间。 也就是这时,他看向王猛的身后,才发现本来应该躺在地上睡觉的宋子白,程宸,贺嘉煜都早已悄然站起,冰冷的、直勾勾的眼神齐齐凝视着自己。 察觉到了秦锦城的视线,三人不约而同,脸上泛起了和王猛一模一样的微笑。那没有一点生机,没有一点情绪的微笑。 三人开始一步步逼近。 秦锦城喉头滚动,身后的月光忽然被遮蔽,秦锦城发现自己被浓厚的人影所笼罩。回过头去,才发现那轮明月边缘不知何时泛起血色的毛边,那长臂的伪人正攀在窗户上,扭曲的五官粗暴地撞在窗前。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锦城反而冷静下来,平淡地回视回去。 那扭曲的五官抽动着,像是要拼凑着什么东西——秦锦城知道它想要拼凑什么。 他想拼凑出人类的笑意。 伪人的笑容,就和秦锦城一窗之隔。 “真没意思的雕虫小技。”秦锦城伸出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叩了叩窗户玻璃。伪人的瞳孔抽动几下,紧紧盯着秦锦城的神色。 现在,秦锦城已经陷入了严丝合缝的包围。 但他仍然是不慌不忙的神态。 “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的话,那也太一般了。” “我每天都会做噩梦,但是不代表我分不清伪人营造的噩梦和人脑构造的噩梦的区别。” 秦锦城仰头,看向窗外的一轮血月,神色淡然。 “我该醒来了。” …… “队长,队长,快醒醒,伪人打过来啦!队长快起来救命啊!”贺嘉煜捏着秦锦城的肩膀不断地摇晃,旁边的王猛也被梦深深地魇住,两人的神情都满是隐忍的痛苦。程宸没好气地白了贺嘉煜一眼,伸手打断了贺嘉煜的动作:“真是的,现在就开始想抱队长大腿了。” “不行啊,没有队长我害怕。”贺嘉煜欲哭无泪。 “别弄了。”宋子白摇摇头:“陷入梦境中的人类是最脆弱的状态,这个得要队长他们发现这个梦境是虚假的,才能主动醒来。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做好基本的准备,在他们醒来以后就可以马上开展行动。” “相信队长吧,他很快就会……” 话音未落,秦锦城已经睁开了清明的双眼,贺嘉煜悻悻然地收回双手。宋子白有些沉重的心情在看到秦锦城沉稳的眼神时,也不知觉为之一松。 程宸挑起眉:“你看看队长,再看看你,小贺,淡定一点。” “是有伪人袭击吧。”秦锦城开口问道。 宋子白颔首,递来摄像机的监控画面。 对着地下室楼梯的画面早已黑屏,而另一个放在地下室角落的摄像头,正播放着地下室的门把手被慢慢拉开的画面。 本来以为今天晚上有屋外的伪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屋内早已潜入了伪人。 这个安全屋,已经不再安全了。 王猛也很快悠悠转醒。秦锦城撇了一眼监控画面,现在各个摄像机都已经闪起雪花,右上角的时间无序地疯狂跳动,最后统一定格在了33:33:33。 代表伪人的数字。 “现在来说一下短期的作战计划。”秦锦城有条不紊地说道:“这个建筑的结构非常简单,负一层的地下室,第一层的仓库,第二层的房间——我们现在处于第一层。” “地下室没法进行完全的爆破,如果说我们直接爆破了地下室,可能会导致第一层的地面出现凹陷,所以等会我带着宋子白和贺嘉煜去探查地下室的情况,如果地下室没有问题,我们就会把地下室彻底封闭,而王猛,你带着程宸在第一层警惕。” “伪人既然入侵了地下室,那我们也不得不去看看情况。但我判断它现在大概率来到第一层或者第二层隐藏起来了,王猛,其实你们大概率才是伪人的目标。” “但是,王猛和程宸你们同时也是我们的诱饵,只要你和伪人一发生接触,我们就马上去你那边实现合围伪人的战术目标。如果王猛和程宸你们的火力无法彻底杀死伪人,那就迟滞伪人的行动,直到等到我们的支援为止。” “能不能杀死伪人不重要,保存性命才是最关键的。”秦锦城冷冷地看向众人:“我不希望我们在这次行动里第一次遭遇伪人就出现减员,传出去得让人笑掉大牙。” “收到。”王猛颔首。 “其他人呢?” “收到。”其他三人异口同声。 秦锦城起身,拿起装备:“装备战术手电,检查弹药装备,准备出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博弈 凌晨的一点二十四分。 残破的电子钟定格在猩红的数字上,秦锦城用鞋尖碾过被破坏的满地都是的摄像头碎片,裂纹在战术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距离太阳升起,还有五个小时整。 “突击阵型。”秦锦城抬眸看向宋子白:“这个空间比较狭窄,你把榴弹发射器收起来,小心误伤。” “是。”宋子白点头应道。把榴弹发射器背在了身后,从腰间抽出手枪,上好膛,握在手中。 榴弹发射器作为火力最猛的武器,虽然说能够对伪人造成决定性的打击,但是也会破坏安全屋的结构或者误伤队友。所以,持有着榴弹发射器的重火力支援兵通常只作为陷入绝境的特遣队最后的底牌使用——现在还没到宋子白登场的时候。 在枪口旁战术手电的照耀下,黑黝黝的楼道变得明亮起来。三束惨白的光交汇处,被打开了一条门缝的地下室安全门显露在三人面前,门后的混沌肆无忌惮地彰显着不安。 秦锦城深吸一口气,带上战术面罩,声音低沉:“开始下楼。” …… 一楼货仓,尽管a02小队已清理出一片开阔地带用来休整,还摆上了一盏小灯,但四周密集的货架来不及清理,照明灯的光晕在货架间晕染出畸变的轮廓,限制了王猛与程宸的视线。他们只能站在在开阔地的中心一步也不敢离开,端枪警惕着周围。 照明灯在密集的钢架丛林里辟出直径三米的孤岛,却让外围的黑暗显得愈发粘稠,像是死死地粘附在各个角落里,有生命力一般随着人类轻微的动作而抽动着,狰狞又恐怖。 “咚隆。” 一声闷响传来,两人一惊,都抬起枪口对向了声源。从黑暗中,什么也看不真切,但从响声判断,似乎是货架上的铁罐子掉在地上了。 “咣啷。咣啷。” 铁罐随着惯性继续移动着,王猛和程宸都绷紧精神,看着铁罐随着惯性的消失,而在距光源半米处停住,才松了一口气。王猛放下枪口,捏住对讲机的按钮:“报告队长,报告队长,这里是副队长王猛,一层暂时正常……” 对讲机猛然一颤,突然在掌心痉挛,尖锐的电子啸叫刺穿耳膜,震得王猛头皮一麻。 是信号受干扰了吗,王猛疑惑地看了对讲机一眼。 噪音骤然停下。 重新响起来的却是程宸惊恐的叫喊,但不知道是不是信号还没完全恢复,她那支离破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飞舞出来,像是被绞肉机碾过般支离破碎。 “你……后……在……回头……他……” 王猛颈后汗毛根根倒竖,僵硬地想要转头——程宸不是在自己身边吗? 那对讲机里说话的是谁。 信号彻底恢复,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下又一下的尖叫,连绵不绝。 “不要回头,他在你身后。不要回头,他在你身后。不要回头,在他你身后。不要回头,你身他在后。” 王猛彻底扭过头来,对上了程宸茫然的眼。程宸无辜地摇摇头:“这是伪人吧,他搞啥呢。” “确实应该是……” 对讲机传来了足以穿破人耳膜的尖啸声,王猛手一抖,对讲机都掉在了地上。尽管声音模糊,但仍然足以听得清那阴森的一句一句。 “我正在看着你我正在看着你……” 身后的小灯所散发出的微弱光芒,颤了颤,忽地熄灭了。 …… “这是……”秦锦城的眉头皱起,低头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脚印:一双鞋码比较大的军靴脚印应该是王猛的,一双鞋码比较小的军靴脚印应该是贺嘉煜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双休闲鞋的脚印,尺码大概能接近五十,足足比王猛的脚要宽大了一圈。 秦锦城眼睛眯了眯,仔细观察,却又在地面上发现了一双痕迹淡淡的脚印——这个脚印的主人赤着足,脚很小,看着只有三十几码的样子。痕迹这么浅,估计体重很轻。 难道是两个伪人?一个成年人再加上一个小孩?这算是什么搭配? 这可就非常不妙了,至少五个人是很难完成对两个伪人的合围的, “队长,来看这个。”宋子白招了招手,秦锦城走上前去蹲下,在战术手电的照明下,看到墙角写着一行字。 “在一楼。” 字体还挺飘逸秀美的,像是拿着什么东西把地下室墙面上脆弱劣质的白漆给刮开了留下的。秦锦城的战术手套抚过墙面刮痕,劣质白漆簌簌落在袖口。 “在一楼……”秦锦城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是谁写的,那个伪人吗?写的是伪人在一楼?” 贺嘉煜探头过来,看到这行字扯动了一下嘴角:“这伪人练过书法吗?写的比我的狗爬字好看多了。” 宋子白手快,已经拿起胸前的记录仪拍下来了。 秦锦城摇摇头:“字迹不重要,但是它是不是在误导我们什么……这有点难以判断。现在地下室应该没有伪人,宋子白,你把诡|雷和闪光灯拿出来,我们先把这里封闭。” “收到。” 宋子白卸下身上的战术背包,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手脚利落,很快就掏出来了一大堆瓶瓶罐罐,紧接着就是用战术|匕|首撬开地砖,将m18a1阔刀雷的扇形杀伤面对准地下室的楼梯。 趁着宋子白布置的功夫,秦锦城和贺嘉煜都站起身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处警戒着情况。看着无所事事发起了呆的贺嘉煜,秦锦城还是没忍住,一巴掌糊在贺嘉煜的头盔上。 “邦”的一声脆响,贺嘉煜头盔一沉,两个眼睛一下就被盖住了,贺嘉煜手忙脚乱地把头盔恢复原位,装模作样地哭诉:“队长,你和程宸学坏了!” “像什么样子,警戒的时候要认真一点。”秦锦城屈指在贺嘉煜头盔侧面轻叩两下,不冷不热地说道:“你很聪明,但你别一直以一个特遣队新兵的身份自居,以为我站在这里就万事大吉了。说不定某次行动,我会死,王猛会死,宋子白会死,程宸会死,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贺嘉煜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没想到只是开个玩笑就惹来了一堆训斥。秦锦城挑起眉,接着说道:“今晚王猛还没抽背你《特遣队员行动指南》吧?别以为躲得了,明天早上再抽背你,知道了没?” “知道了。”贺嘉煜闷闷地应了一声。 秦锦城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总算找上了门,上下扫视了贺嘉煜一眼,最终还是无奈地移开了视线,不再刁难贺嘉煜:“算了,明早还得行军,没空抽背你。” “真的?”贺嘉煜忽地抬头,两眼发光。 “……真的。” “队长……”贺嘉煜眼泪汪汪:“你简直就是我的超人……” 秦锦城嘴角颤了颤,没再搭理贺嘉煜,不然这个真得唠到天荒地老。收敛心思,绷紧神经,继续警戒着现场。 其实对a06小队而言,今晚伪人的出现并不能算是一件坏事。 特遣队与伪人的对抗本质是动态博弈——人类用摄像头监控伪人的行踪,将遭遇战转化为预设战场的主动猎杀。而伪人也乐意去主动袭击摄像头这些设备,从而强迫人类作出反应,而自己便在人类反应的过程中寻找猎杀的机会。 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其实也是因为两者都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人类相信自己可以通过充分的准备,实现压制伪人的战术目标。而伪人相信自己能够抓住人类落单的机会,然后对人类分而击破。 这其实也能解释为什么秦锦城会把王猛他们当做诱饵,凭空给伪人创造袭击的条件。 因为如果伪人觉得没有机会出手,那它就会在白天继续尾随a06小队。随着尾随的伪人数量增多,它们也就会放弃博弈,不再管什么摄像头或者什么别的,直接一拥而上地袭击人类。 哪怕是极其精锐的a05小队,在遭遇了两名以上的伪人之后也面临了全队覆灭的结局——这种情况对特遣队而言才是真正的灾难。 现如今安全屋内的伪人还在和a06小队进行着博弈,其实也就意味着伪人的数量在两个以内。只要伪人的数量不超过两个,秦锦城还是有自信在伤亡不大的情况下把伪人解决掉的。 “队长,弄好了。”宋子白抬头:“我们可以走了……” 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起,打断了宋子白。 “是一楼。”秦锦城神色一沉:“伪人按耐不住了,快上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苦大仇深 “呼哈,呼哈。” 两人喘着粗气,蹲在货架后边。货架间的灰尘在枪口震颤中簌簌飘落,程宸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金属货架,作训服已被冷汗浸透,但她还是右手利落地换了个弹夹,警惕地从货架后探出半个身子,两眼搜寻着伪人的踪迹。 刚刚灯光一灭,程宸与王猛就迅速回头。枪口旁的战术手电照亮了伪人狰狞的半张脸。来不及思考,两人齐齐扣动扳机,弹壳不断抛飞落地,在火力压制下,伪人痛鸣一声,又隐入了黑暗。 因为不明白它的位置,又没了灯光的庇护,两人只能且战且退躲入了了货架间狭窄的角落。 黑暗中传来黏液滴落的声响,应该是伪人的伤口流出的血液坠在地面。 程宸紧紧抓住步枪握把,压低声音问道:“王猛,现在怎么办。” 王猛的手套蹭过货架边缘,铁锈的腥气混着伪人特有的腐臭味钻入鼻腔,他的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气:“它现在应该还在一楼,刚刚的枪声应该足够让队长他们反应过来了,我们等支援就行了,我们才两个人,没必要和它拼命。” “行。”程宸点点头:“我盯着过道,你看着我身后。” “没问题。” 王猛将打空的弹夹滑入战术腰带,抬眼扫视一圈周围的情况。那“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是在持续不断地响起,在一片黑暗中还是找不到声源的具体位置,但是王猛也能听得出来,这声音离自己和程宸越来越近了——他们两个恐怕已经被伪人发现了。深沉翻涌的黑暗里,随时可能踏出伪人。 夜还很长。 时间的流动仿佛变得无限缓慢,王猛可以笃定,现在伪人就在附近,带着那恶意的微笑窥探着自己和程宸。它可能在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可以猎杀人类的时机。而伪人的下一次再出现,可能就是要分出生死了。 只不过在货架的四周,王猛和程宸根本没有看到有关伪人的任何踪迹,现在伪人到底在哪里? 或者换个说法——伪人还能在哪里藏身? 正在思量着,忽然王猛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是怎么回事。 王猛伸手一摸,手指隔着手套感受到了一阵粘稠。 抬头,那是一双血腥巨口,往下滴着,一滴一滴的唾液。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猛然出现,周身仿佛被足以吞噬一切理智与光明的漩涡所吞噬,大脑被锤子给砸成了一团浆糊,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模糊。视网膜渐渐被铺天盖地的血红色所占据。神经发狂般呼啸着那足以杀死生命的痛感,七窍已经变成了一个个喷涌着的血井,五感渐渐剥离,大脑的思维能力也快要烟消云散。 是伪人的精神攻击。 王猛使劲咬破舌尖的力道让血腥味在口腔炸开,程宸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敏锐地转过身来。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然而只是这一瞬,已经足以伪人从天花板上坠落而下,来到两人的面前。 它的五官与人类并无太大的不同,但是你却能从中——尤其是古怪地微笑着的面容上,察觉到一丝丝违和感。然而恰恰是这一丝违和感,却会让你的本能和你的理智不断告诉你。 他不是人类,快逃。 王猛在被精神攻击的一瞬间就已经恢复了理智,而身体反射性地抬起枪,扳机旁的食指向扳机上移动。而程宸则是原本就背对着伪人,即使现在转过身来,还要抬起枪口才能射中伪人。 不够了,时间不够了。 伪人的速度明显更快,它的双手抬起,伸出长得不符合常理的食指与中指。 王猛眼神一凝——它要把这两根指头插入自己的眉心。 食指已经碰到了扳机,但是扳机还需要摁下,才能让枪械的机械快速运转起来,子弹出膛,并且打到伪人的身体上。 时间还够吗? 不,不够了,已经彻底不够了。 时间在这一刻如同静止,王猛能够看到伪人那食指与中指就在自己的眼前,那肮脏锋利的灰色指甲,那比正常人多出来的一节指节,他甚至能看清指节间蠕动的黑色血管。 王猛想认命地闭上眼,但是闭眼也得要时间。 自己还来得及吗? 枪械开火了。 不对,这不应该是自己的枪,自己的扳机还没有彻底摁下。 但是还没等想明白这个事情,12.7mm子弹撕裂空气的轨迹在视网膜留下灼痕。伪人的断指在空中划出抛物线,黏液溅在货架标签上时发出腐蚀的滋滋声。伪人恍然不知地仍然想要继续攻击,但大口径的子弹的冲击力足以把它掀飞出去。伪人破碎的血肉在空中飞舞,眼前暂停的时间此刻才正常运转起来。王猛大命不死,双手都软得几乎要拿不起枪。 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刻。 秦锦城换弹的动作行云流水,金属弹夹滑入卡榫的清脆声响在枪火间隙格外清晰:“交叉火力继续压制!” 贺嘉煜的食指死死扣住扳机,后坐力震得肩窝发麻。程宸屏息瞄准伪人,看着伪人腐烂的血肉在弹雨中扭曲翻飞。十秒钟不到,贺嘉煜和程宸的子弹射尽,换好弹的秦锦城便与王猛抬枪射击压制。如此反复。黑暗中迟来地传来了伪人癫狂地尖叫声,但在枪械的轮射下,这种尖叫带给人的感觉,对比恐惧,倒不如说是凄凉。甚至在枪火本身的剧烈响动下,那凄凉地尖叫都听得不太真切了。 “小心它隐身,我和王猛前压,贺嘉煜和程宸投掷闪光弹。” 秦锦城走上前去,换了一个新的弹夹,20发大口径子弹粗暴地撕裂开了伪人的每一寸肌肤与骨肉。秦锦城靴底碾过满地碎骨,战术面罩下传来压抑的喘息。等到伪人残躯停止抽搐,望着不成模样的残骸,秦锦城的眼神发冷,甩了甩发麻的右手。 当你贸然地选择了这么早就进入决战的时候,这场博弈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说到底,你也就只是这么脆弱的…… 伪人的躯体在子弹的摧残下,腥臭血液溅了靠得最近的秦锦城一脸一身。作战服前襟的黏液正顺着防弹插板下沿滴落。秦锦城抹了一把脸,伪人血液在颧骨拖出一条暗红色的指痕。 也就只是,这么脆弱的血肉而已。 现在距离太阳升起,还有四个小时。 …… 贺嘉煜又难以自制地撇了一眼队长染血的侧脸,晨光从仓库顶棚裂口漏进来,在秦锦城眉弓处投下细小的光斑。 虽然觉得平日里队长一直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靠谱模样,但是细微的神态变化还是有不少的。特别是看到自己犯蠢的时候,那一股无奈的气息从眼神里满满地溢出来。贺嘉煜一想到都得浑身颤一下。但是现在,队长的神态自己是真没见过。 眉头深深皱起,平日冷静锐利的眸第一次透露出了迷茫,看向眼前虚无的某一处陷入了深深地思考,抿着薄唇,像是有点过度用力,唇色都有点发白了。直着的腰杆有些微微弯曲,透露着浓厚的疲惫感。 贺嘉煜从里边窥见了一丝苦大仇深的意味来。 感觉队长的黑眼圈都变重了。 真惨啊,队长。 贺嘉煜实诚地离队长远了一点。 伪人的不同个体对人类的模仿程度是存在明显差异的,像是今天晚上遇到的这个伪人就明显是模仿得比较差的那一批。这就导致,虽然他们有人类的器官,但是这个器官只是摆个样子而已,心脏更是跳都不跳一下,身体里边的血,说着是血,其实就是伪人把自己的组织液变成红色了而已。 而这些组织液可臭了,杀伪人的时候,靠得最近的队长被溅了一身,浑身上下都有一股酸菜缸子的味道,一晚上过去,秦锦城快要被腌入味了。 而饮用水又极其珍贵,现在明显也没有洗衣服洗澡的地方,得要等白天去拿着过滤器找个蓄水池才行,所以秦锦城现在也只能硬生生地熬着。 看着秦锦城深沉的表情,贺嘉煜嘴角抖了抖。 好,好想笑。 秦锦城倒是没有想七七八八,身上的气味固然难耐,但是…… 好吧,还是非常想洗澡洗衣服的。 但是…… 秦锦城有些不安。 这个安全屋,应该还有另一个伪人才对,那个“在一楼”到底是谁写的?是被自己击毙的那个伪人吗? 秦锦城不敢确定,但是似乎今晚就这样平稳顺利地度过了。 …… “这里是a06小队队长秦锦城,这里是a06小队队长秦锦城,本次构建最深处安全屋的任务已完成,全部特遣队按照既定计划,有序进行撤离。完毕。” …… 五人踏上了归途。而在二楼的窗户旁,明明刚刚还空无一人的角落,一个瘦削的模糊身影却渐渐从阴影中走出。 随着他走到阳光下,模糊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他赤着足,身上披着一袭宽大的白衣,肌肤像是由象牙雕琢而成一般白皙温润。金色的卷发下,是一双深蓝色的眼眸。 然而,这双眼并没有任何神采,像是琉璃雕成的空心玻璃珠,或者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湖泊。而这双眼,就这样久久地凝视着五人的背影。许久,在五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后,他才缓缓低下头去。 他的声音微有些奇异,带着软糯的鼻音,就像是一个初生的婴儿尚还把握不住正确的读音。 “队……长,秦,锦……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至高议事会 瓦砾间,裸露的钢筋如同大地留下的伤痕,毫无章法地铺陈在废墟之中。秦锦城屈膝坐在废墟制高点,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身影被斜阳拉得悠长。他在心底默默数着周围的人数。 在废墟外谈笑风生的a02小队,风尘仆仆的a32小队都已经在眼前,再加上自己的a06小队,在场已经有了15个人。 然而还有两个小队呢?a03小队和a11小队呢?那十个人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踪迹,也无法联系上,生死不知。时间却已经迫在眉睫,距离日落只有两个小时了。如果再不撤离,那众人无疑会落入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队长。”王猛的声音擦着后颈袭来,这个东北汉子总习惯把敬称咬得又重又黏,他轻声地说道:“要不然我们别等了吧。” 秦锦城眼帘有些低垂,哑声道:“再等等吧,再等十分钟。” 他当然知道不应该等了,但是他还是想要搏一搏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因为多等这十分钟,说不定就能让着两个特遣队活着和他们一起撤退。 …… 就在三个小时前,a06小队率先抵达撤离点时,秦锦城尝试接入支援部队的对讲信号,对讲机的信号不太好,用了十几分钟秦锦城才勉强接入了支援部队的对讲频道,但对讲机却吱吱地响起了:“宪兵队呼叫001号行动最高指挥官,宪兵队呼叫001号行动最高指挥官,收到请讲话,收到请讲话。完毕。” 秦锦城抬起眸,和王猛等人一对视,都发现了他们眼中的诧异——支援部队应该是快速反应部队,为什么是宪兵队接通了对讲机?但时间不等人,秦锦城还是按捺下疑惑,答道:“001号行动最高指挥官秦锦城收到,请讲。完毕。” “现在我们需要通报:目前基地外围有伪人出现。原本负责掩护你们撤离的快速反应部队已经被议事会调遣回到基地,无法完成支援任务。现在,你们得要更改撤离计划,前往另一个撤离点,我们会派遣别的部队掩护你们返回基地,完毕。” 秦锦城一愣,在以往的任务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仓促的情况。但他还是尽量压下情绪:“001号行动最高指挥官收到。但是如今我们的情况很差,已经有五个小队牺牲,整体的弹药储备量低于70%。新的撤离点距离我们所处的位置有一百五十公里,如果要到达那个撤离点,我们得要用三天的时间。撤离的计划我们实在难以完成。所以我希望向议事会申请,派遣临近的部队在我们现在所处的撤离点对我们进行接应,完毕。” 然而对讲机还是响起来了冷冰冰的声音。 “宪兵队收到。我们会尽快向议事会反馈情况,但是等到新的支援部队赶到,应该已经是明天的晚上了。所以为了不耽误你们的撤离计划,我还是建议你们快速向下一个撤离点移动。完毕。” …… 这样的消息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但秦锦城也只能勉强接受这个事实,准备带领众人向下一个撤离点转移,然而那两个特遣队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而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这两个特遣队,秦锦城心里也没底。 “没有必要等了吧,最高指挥官。”严墨抬眸向秦锦城看去,薄唇刻薄地笑了笑。而在场窃窃私语的队员都沉默下来,十四双眼睛骤然看向秦锦城,秦锦城身子上的担子猛地一沉,连肩胛骨都像是泛起刺痛。 严墨懒洋洋地站起身:“现在时间可是非常宝贵的,再等下去,天就黑了。” “但是,如果那两个迟来的小队没有得到消息,不知道我们更改撤离点了,那么他们就会……” 严墨嗤笑了一声:“那他们就会在这里迷茫地一直等待下去,直到死亡,对吧。” 秦锦城默然。 “你怎么不思考另外一个问题呢?指挥官。”严墨摊开手:“你现在使劲想要让那两个小队活下来,但是那些基地的高层,那些宪兵队里的宪兵,他们想让我们活下来吗?他们考虑过我们活下来的问题吗?他们恐怕恨不得我们全部死在这个城市里边吧?” 秦锦城沉默地点了点头,快速反应部队忽然被调走,这本身就很说明了问题。 严墨向前两步,走到秦锦城的身前,忽然俯下身,充满恶意地笑了:“秦锦城,拿出你上次制止我的气魄来,现在命令我们马上转移到下一个撤离点,然后……”严墨的手指关节在秦锦城的头盔上轻叩了一下,冷哼道:“然后,我们去把那群高高在上的狗杂碎干得连他妈都不认识。” 秦锦城认命般地闭上眼,彻底把其他的情感抛到一边。 “不能按照正常计划行军。”秦锦城睁开眼,声音沙哑:“马上要入夜了,如果按照常规的行军方式,我们得要四天四夜才能离开c区。今天晚上,我们夜间行军一整夜,加上明天的白天,可以行军一百公里左右。然后就近找安全屋休整一晚。在后天的白天就可以到达新的撤离点了。这样一来,四天四夜的行军计划就变成了三天两夜。”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等了。”秦锦城站起身,看向遥远的天际线,深吸了一口气。 “开始撤离。” …… 基地组纟只。 在人类社会在伪人的末日下濒临危机时,出于建立一个新的安全定居点的需要,政府以全体伪人对人类文明发动最终进攻为假想情况,挤榨出了全部工业潜能,就为了推进一个疯狂的计划:“基地计划”。整个人类文明在恐惧中完成了终极变形——这是旧世纪最后的疯狂:三百座高炉日夜喷吐着赤红铁水,水泥搅拌车昼夜不断地穿梭在流水线上,所有工业设施超负荷运转,最终耗时接近三年,浇筑出来了一个超大型建筑。 它被称为“一号基地”,包括其庞大的地下层,一共有13层的层数,占地面积约1500平方公里,生活着两千万以上的人口。外墙被一层坚硬的钢铁堡垒所覆盖,之所以说是堡垒,是因为“一号基地”的外墙上覆盖满了400mm口径的重型火炮,这样的口径在旧时代完全是特大战列舰才能用到的重型舰炮,但现在却被搬到了陆上使用。 事实上,这样的假想确实过于夸张了,经过后来的实践证明,哪怕40mm的榴弹发射器也足以把伪人炸成一缕漂亮的青烟。这尊耗费全球半年钢铁产量的巨兽,不过是人类给自己打造的恐惧标本。但是这也没有办法,在那个伪人刚刚出现的年代,人类对伪人几乎抱有绝望的恐惧。 早期人类对伪人的军事行动仍然保持着惯性思维,使用成建制的军队将伪人出现的楼房层层包围,然后再使用重火力武器将伪人围歼。但实际上,这些上千人的军队在面临伪人的精神攻击,或者是陷入了伪人营造的幻觉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实验室里的精神污染实验记录写的明明白白:97%的士兵会在半分钟内自残,在伪人尚未正式出手时,军队的军人们甚至就已经胡乱地开始自相残杀了。那些新兵的尖叫还卡在喉间,就在精神攻击下迷失了自己的理智,两眼只能看见整排战友的面部肌肉开始如蜡油般融化。更恐怖的是,当自己抬起手,扣动扳机,子弹穿过那些蠕动的血肉时,爆开的却是自己儿时卧室的碎花墙纸。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几万人的死亡甚至无法换来杀死一个伪人的结果。 当回过神来,看到刚刚还整装出发的战友们尸横遍野,而伪人在此时才真正从黑暗中踏出,凝视着你这个唯一的幸存者,脸上泛起诡异的微笑时。 那时,你又怎么会不绝望。 于是,这个绝对无法被伪人从外部攻破的“一号基地”应运而生。 在之后,伪人出现的第五年,政府发动了大撤离,幸存者们不断向一号基地涌入。巅峰时期,一号基地的常住人口甚至超过了3000万人。只不过后来,为了满足矿物的需要,粮食的供给,以及缓解过多的人口压力,□□以“一号基地”为核心,不断向外开扩殖民地,二号三号四号,一个个新基地在大地上繁衍新生,象征着人类新的希望。 …… “一号基地”的最高层,第13层。 基地组纟只的最高机关:至高议事会的办公室。 偌大的圆桌旁有七张椅子,而如今有四个椅子正坐着人。 办公室并不明亮,只有圆桌正中心放着一个立着的小灯,四人的面容在昏暗的灯光与长影中显得模糊又阴郁。 一个苍老又有些迟钝的声音响起:“宪兵已经传来情报了,001号行动的最高指挥官换人了。” 一个语速较快、有些刻薄的男声响起:“换成谁了。” “a06特遣队队长秦锦城。”苍老的声音顿了顿:“周恒应该已经死了。” 男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放松下来:“周恒终于死了。” “是。”苍老的声音幽幽地说着:“但是这还不够,最好让秦锦城,还有a02小队,还有这次参加行动的全部小队,都死在里边。不然我们没法压住民众的声音。” “这样好吗?”男声有些迟疑:“总司令部那边已经起疑了,我们防卫部不一定能压得住。” “这没有办法。”苍老的声音沉沉的:“要说起疑,那除了总司令部以外,特遣队,基地警备队,快速反应部队,他们哪个不起疑?军方虽然恪守中立,但是他们哪个不想要开拓出去,建立更多新的基地,扩大人类的生存地带?只要我们的方针与他们的想法是相悖的,那就没法不引起质疑。” 苍老的声音叹了口气道:“‘开拓派’最近的呼声越来越高了,甚至说他们开始在民众里宣传伪人的危险性已经没有这么大了,人类反攻伪人的时机已经成熟了,这样莽撞的想法只会把全部人类带往灭亡。只有陆上作战部队总司令部的司令官周恒死了,还有本次参加了001号行动的全部特遣队都牺牲了。以这个无一生还的悲惨结果……才能堵上民众的嘴。‘开拓派’的理论虽然被大多数人认同,但这不一定代表它就是对的理智的,它只是最满足大多数人的欲望,满足大多数人的幻想而已。” 苍老的声音顿了顿,才继续哑声道:“但是我还是对不起周恒的,因为他只同意牺牲自己,但现在我们要了他的性命还不够,还要让他的孩子们,他的同僚们,全部都死去。”苍老的声音苦笑一声:“我们真是得寸进尺啊。” “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如果严墨他们活着回来,那肯定会想方设法要搞明白真相,甚至还来对付我们……到时候或许会掀起一个巨大的浪潮,把这个时代所淹没。” “就这样吧。他们必须死在里边,这是为了全体人类所作的……必要的考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夜间行军 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暗红色的月光像粘稠的血液泼洒在断壁残垣上,贺嘉煜的战术靴碾过碎玻璃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虽然他以前有在陆上作战部队服役的经历,但陆上作战部队平时的职责还是和基地之外的其他组\织作战,终究和伪人的接触不算太多,像是今天这样夜间行军的经历更是屈指可数。 所以当看到全部建筑都掩盖在了黑暗之中,整个城市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的景象,贺嘉煜心里还是难以自制地有些发毛。 “认真点。”王猛低声道:“别左顾右盼的。” “好……”贺嘉煜勉强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自己鼓励了自己了几句,总算减少了一点紧张的心理,往前走了两步,却莫名感觉身侧有股凉意,余光往那瞅了瞅,顿时表情僵在脸上,呼吸也随之一滞。 两张肿胀溃烂的面孔正在直勾勾盯着贺嘉煜。 “卧槽!”贺嘉煜浑身一颤惊叫出声,踉跄后退了一步,战术手电猛地照过去。 “怎么了?”秦锦城扭头看去,整个队伍瞬间停下,循着秦锦城的视线一同望向贺嘉煜的方向。 贺嘉煜直愣愣地看向自己身边的残破橱窗,橱窗里是两个破旧不堪,塑料表皮完全被侵蚀的服装店假人,腐烂的蕾丝头纱下两双眼睛没有一点神采,显得渗人无比。 但说到底这也就是两个假人而已。 ……尴尬了。 秦锦城嘴角颤了颤,缓了一口气,道:“没事就继续行军。” “是。”特遣队员们应了一声,又跟着秦锦城向前走去。 “你的队友挺别致。”严墨哪壶不开提哪壶,幸灾乐祸道:“还能被假人吓一跳,新兵?” “是新兵。” 严墨“噗嗤”一笑,调侃道:“看来咱们特遣队是真缺人了,这种队员都敢拉来参加行动。” 秦锦城眉眼微蹙道:“别这么说,贺嘉煜是个好兵,只是缺经验。” “好,是个好兵。”严墨随口应着,瞥向秦锦城绷紧的下颌线,忽然问道:“你刚刚一直在走神,想什么问题呢?说来听听。” 秦锦城一怔,片刻后才开口道:“我在想,假如说我们走这么慢,今天不一定能完成一百里的行军。” “噢——这样啊。”严墨漫不经心道:“如果你怕时间来不及,那不如让我们跑起来,别慢吞吞地走了。” “不行……不是所有人都有你们a02小队一样的战斗素养和身体素质,到时候跑着跑着,万一有特遣队员掉队就麻烦了。” 严墨耸耸肩:“但这样大概率只会让那些水平比较差的小部分队员牺牲而已,其他的大部分人都可以平安无恙。” 秦锦城默默撇了他一眼,而严墨不管不顾继续说道:“反倒是你这样慢吞吞地行军,呃……或许你是想让全部人都平安无恙吧,但是……万一呢?” 严墨笑了笑:“万一伪人把我们围攻了,我们都折在这里了,怎么办?秦锦城,要我戳穿你吗?你这是在带着全场包括你在内的15人参加一场豪赌,赌一次全员生还的机会。” “严墨,我永远不会成为一个赌徒。”秦锦城语气不冷不热:“在我看来,这样的‘万一’并不会发生,这一场夜间行军更是和你嘴里所谓的豪赌八竿子打不着一边去。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们真的被伪人围攻,也根本不会全军覆没。” “或许吧。”严墨敷衍道。 空气重新陷入了难堪的沉默,秦锦城静静看着严墨,当严墨都以为秦锦城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到秦锦城道:“严墨,我反倒是觉得你有成为赌徒的天分。” “我?”严墨被秦锦城猝不及防这么一问,倒是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回答。 秦锦城哑声道:“严墨,我了解你,如果有这么一场豪赌的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推上全部的筹码。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以为你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骨子里却理性得像冰。但你骗不了我,我明白你的血到底有多烫。你嘲笑我是个赌徒,但实际上你比我癫狂得多,不然周恒不会不给你最高指挥官的位置。” 严墨不笑了。 “严墨,我知道你恨我,毕竟凌筠当年是因我而死。”秦锦城垂下头,喘了口气,嘴唇微颤:“但是……” 秦锦城说着说着,忽然止住了话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侧身往东北方向的大街方向看去,眼神一凝。下一秒,一阵紧促的杂乱脚步声猛然从黑暗中响起。秦锦城反应很快,右手抬高握拳。队列顿时停止行进,抱作了一团。秦锦城的低喝炸响:“保持警戒!” 黑暗在呼吸间沸腾。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还带着伪人特有的,一卡一顿的尖锐笑声。特遣队员们拉动枪栓的金属声此起彼伏。贺嘉煜的食指放在扳机旁,不断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频率。 片刻后,笑声忽地停下。 “嗨。”伪人低沉诡异的声音像是从每个人的身边响起。贺嘉煜只觉汗毛倒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紧张地望向身旁,却只见同样慌乱的a32小队战友。 “不要紧张。”秦锦城沉稳的声音响起:“是幻觉。” “不要,紧张,是,幻觉。”伪人喃喃地把秦锦城说出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阴冷低沉的声音像是一条发冷的毒蛇往众人的脑子里钻。贺嘉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不知为何觉得大脑都有些迷茫起来,眼前的世界像是在天旋地转,贺嘉煜摇了摇头,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 “不要紧张,是幻觉,不要紧张,是幻觉,不要紧张……”伪人的呢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癫狂,升高的音调快要把众人淹没。 “哈,哈,哈,哈……” “宋子白,两点钟方向!”秦锦城的声音劈开混沌,贺嘉煜的脑子顿时一阵清明。榴弹发射器早已装填好,宋子白趴下身子,立起支撑架,扣动扳机。 “轰——” 榴弹发射器支架砸碎了地面砖石,一时间火星四溅,炮弹狂躁地撕裂开夜幕,承重的墙体被暴力凿穿。本来就年久失修的建筑剧烈颤动了一下,墙体和天花板猛然开始坍塌。巨大的声响和烟尘席卷开来,伪人的笑声都为之一滞。 “继续射击!” 一发发威力巨大的榴弹被射出,墙体猛然碎裂。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砖块、混凝土块,水泥块肆虐着每一寸空间。它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最终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与碎屑。宋子白的脸绷得很紧,看着这个建筑淹没于炮火之中。终于,在最后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承重的柱子断裂开来,建筑随之轰然倒塌。还没等人们在刚刚的巨响里回过神来,就又被遮天蔽日的尘灰狠狠扑满了一脸。 “咳,咳咳。”刚刚没有带上战术口罩的贺嘉煜捂着嘴咳嗽了好几下,耳朵嗡嗡直响疼得厉害。 短暂的沉默,众人警惕地盯着那一地的废墟,那里除了时不时还有瓦砾滑落的声音传来以外,就没有别的声响了。 “他是不是被我们给轰死了。”贺嘉煜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耳鸣声总算减轻了一些,便小声对一旁的王猛这么问道。 王猛摇了摇头,迟疑道:“不好说,伪人的门道多得很,它可能……” 一个温婉的声音从废墟的阴影里响起,带着点悲切的意味。 “猛子,你来找我了吗?” 王猛动作一滞,满脸僵硬地看向废墟。 不会错的,这是他日思夜想了二十年的声音。 持着枪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声音都带了点颤音:“玥儿,玥儿,是你吗?” “宋子白,快开火。”秦锦城眉头一拧:“贺嘉煜,摁住王猛!” “什么?”贺嘉煜还没搞明白情况,但是双手已经下意识地先一步摁住了王猛的肩膀。 “不要,不要开火啊队长不要,宋子白我求你别,那是我媳妇,那是我媳妇啊啊啊啊啊!” “轰——” 刚刚的废墟又被宋子白的榴弹蹂躏了一遍,那温婉的声音终于没有再次响起。 王猛眼眶通红,涕泪已难以自制地流出,疯狂地推搡着死死摁住自己的贺嘉煜,用破音的嗓门大喊着:“快放开我,小贺,快放开!” “娘的,王哥你怎么回事,你媳妇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啊,快清醒一点!” “小贺,小贺,你快让我过去吧,我不会认错的,那就是我媳妇。”王猛肩膀随着深呼吸一颤一颤,声音支离破碎道:“那,那个声音,是不会错的。” “他现在被伪人误导了。”秦锦城走到贺嘉煜身边,帮着贺嘉煜摁住王猛:“他现在只会真以为我们把他老婆杀了。但没关系,这样的情况过一段时间就好了,程宸,你把王猛的枪收了,贺嘉煜你把他绑住再给他塞上嘴。现在不是耽搁时间的时候。” 看了看尘灰还没完全散去的废墟,秦锦城神色有些凝重。 “刚刚的动静太大了,恐怕有更多伪人在来的路上,我们得赶紧撤离这块区域。” 王猛还在不断扭动着身体反抗,秦锦城干脆利落地一手刀劈在王猛的后颈把他打晕,贺嘉煜自觉地扛起了王猛。男人眼角的泪落在贺嘉煜的颈侧,滚烫无比。贺嘉煜咬着牙看向秦锦城,秦锦城也没犹豫,既然已经遭遇了伪人,就没必要偷摸着行军了,果断道:“跑步行军五公里,直到撤离该区域为止——” …… 众人跟着秦锦城迅速离去,三分钟不到的时间,特遣队的众人就拐入了另一个街道,不见了踪迹。 但谁也没发现,废墟不远处的的黑暗里,一双暗沉的深蓝色眼眸注视了一切。 秦锦城……被伪人尾随上了……要提醒他们吗? 少年垂着眼思索了一会,但还是放弃了这样的想法,渐渐隐入了黑暗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厕所 距离秦锦城等人开始夜间行军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这二十四个小时里,特遣队成功按照计划行军了100公里,只不过众人的身体机能也几乎到达极限——毕竟一路上地背着几十公斤的负重,精神还要时刻紧绷。即使是严墨和秦锦城都已经精疲力尽,眼看着新的夜晚又要到来,筋疲力尽的众人还是原地解散,三个小队分别进入了三个临近的安全屋开始休整。 明天就可以到达撤离点了,希望今晚不要再有什么幺蛾子了。 布置好摄像头,口中的干粮如同木屑,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屋内只有咀嚼声在轻轻回荡,直到众人都吃饱喝足,满眼血丝的王猛才点燃了一根香烟,声音沙哑:“昨晚的事多谢了。” “没事。”贺嘉煜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但是王哥,那个‘玥儿’到底是……” 除了贺嘉煜以外,在场的人眼神都有些飘忽——他们以前都对这个事情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风声。而贺嘉煜毕竟是个入伍不满三年的新兵,对“玥儿”这件事没有耳闻过是正常的。 王猛低着头猛吸了一口香烟,厚重的烟雾在屋内慢慢升腾散开。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点放空。良久,嘶哑的喉咙才挤出来了一个个字句:“周玥,她是我的妻子,二十年前就失踪了。我入伍,其实就是为了找她。但我知道,她可能早就不在了。” 贺嘉煜眨巴眨巴眼睛,一时间手足无措。宋子白叹了口气,挣扎着起身,从包里拿出一条新面巾,用饮用水打湿后递给王猛:“擦擦脸。” 王猛低声道谢,把烟丢到地上踩灭,接来面巾,用力揉搓了一下面部,才勉强恢复了一些精神。 秦锦城缓缓开口道:“节哀。” 程宸则更直接一点,走到王猛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王哥,至少你现在还有我们在。” “谢谢。”王猛勉强扯出些笑意:“我现在也看开了很多了。” “对不起啊王哥。”贺嘉煜有些愧疚:“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没事。”王猛宽慰道。 贺嘉煜整个人都萎靡下来:“这伪人怎么这么多花招啊……连人类的认知都能短暂地改变吗?王哥,你那时候真以为那个伪人是你老婆?” 王猛无奈地点点头。 秦锦城语气沉沉:“贺嘉煜,你以后说不定也会遇到这种事情。但是你不用担心太多,因为不管怎么样,你还有队友在。我们会想办法把你从幻觉里救出来,就算救不出来也能和这次一样,把你扛起来带走,毕竟这就是队友存在的意义。” 贺嘉煜一怔,眼中略有些动容,心底的不安被温和地按捺下来。 “好了,大家都累了,迅速休整吧,上半夜我和王猛来,下半月就是宋子白、贺嘉煜和程宸你们三个。大家加把劲,我们明天再走一走就可以回基地了。” “是!” 疲倦的三人一躺下,就齐齐睡去,呼吸绵长。贺嘉煜睡觉的那个角落甚至有轻轻的鼾声响起,秦锦城的脸上难得带上了点笑意。 一个个都累得不成人样了。 …… 半夜,秦锦城和王猛还在硬撑着没有入睡,默然在地板上坐着,王猛打了个哈欠,余光里却看到了宋子白慢慢睁开了怔忪的眼。 “不再睡会?”王猛看了眼表:“还要半个小时才到你们值夜。” 宋子白摇摇头:“上个厕所先。” 秦锦城颔首,没有移开紧盯着监控画面的眼。到现在为止,似乎都还没有什么异常,眼下的黑眼圈都已经一片乌青:“快去快回,注意安全。” 宋子白虽然眼神迷离,整个人都因为睡眠不足而恍恍惚惚的,但还是带上了战术背包和武器。 这个安全屋的结构比上次简单一点,也就只是个二层的复式小别墅,没什么阴暗狭窄的走廊。众人在一楼的大厅休息。宋子白稍微一盘算,干脆顺着旋转的楼梯走上去,来到二楼,这里的厕所更近一些。 把厕所门带上,看着洗漱台前的镜子。宋子白的头发很长,几乎及腰,在这十多天的行动下来都已经油得不行了。 看着油光水滑的长发,宋子白走了点神。 长发还是太不方便行动了,王猛就是干脆利落的板寸,程宸也剪成了齐肩短发,像是a02小队,为了行动方便,就有个女生为了行动方便也剃了板寸,另一个男突击手更干脆,直接理了个光头。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宋子白回过神,听到门后是秦锦城的声音:“宋子白,你上完了没。” “还没开始呢。” “你好了叫我一声,我也想上厕所。”秦锦城的敲门声不停:“要不然你还是让我进去吧,不知道怎么的,我看你来上厕所了以后弄得我也有点尿意,让我进去。” “也行……我现在不是很急,队长你先吧。” 宋子白把手伸向厕所门的把手,手掌触碰到冰冷的铁质把手时,宋子白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很淡的异样感。 秦锦城的敲门声是不是有点太规律了? 咚咚咚咚咚…… 别在腰上的对讲机通行频道的红灯一亮,传来了秦锦城卡卡顿顿的声音。 “宋宋宋宋子白,你你你快点回来,有有有有摄像机被被被被破坏……” 宋子白眉头微蹙。 对讲机秦锦城的声音因为极差的信号而被彻底中断了,取而代之的,猛然爆发出了纷乱尖锐的模糊音调。宋子白头皮发麻,而在混乱的音调中,隐约能够捕捉到一些人类的声音。 这次,对讲机的声音与门外的声音重合了。 “让,我,进,去。” “让,我,进,去。” …… “宋子白,宋子白,你听得到吗?”秦锦城拿着对讲机凑到嘴边,满脸是掩不住的焦急。而贺嘉煜和程宸已经被王猛叫醒,拿起武器候在秦锦城身旁。 “怎么样,队长,宋子白联系上了吗?”贺嘉煜急切地问道。 “还没,我们现在先去二楼找他……” 秦锦城话音未落,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厕所的一面墙瞬间崩塌,灰尘弥漫中,宋子白的身影敏捷地跃了出来。他手上的榴弹发射器已经上膛,干脆利落地一个翻滚,眼看差不多有了个安全距离,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厕所房门猛然爆裂,在短暂的一切仅仅发生在三秒内,门后的“秦锦城”还没反应过来就消失在了满天烟尘中。宋子白颤颤巍巍地起身,向楼下狂奔而去,但脚步踉踉跄跄,最后几节台阶差点是滚下来的,幸亏程宸赶忙上前接住了宋子白,把他扶起来,宋子白才没有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程宸,贺嘉煜,你们和我去二楼检查,王猛,你在一楼,看看宋子白有没有什么事,先找个房间休整一下。” 王猛急忙走上去,一把从程宸怀中把宋子白拉过来,宋子白浑身一软,此时紧绷着的气一松,瞬间大口大口地呕出血来。在榴弹这么近距离的冲击下,人类脆弱的五脏六腑已经出了问题。 秦锦城咬着牙看了宋子白一眼,硬着心肠带着贺嘉煜和程宸两人往二楼走去——现在还不是担忧宋子白的时候。 厕所的废墟里并没有发现伪人的尸体,只是发现了一些烧焦的组织,而血迹恐怕都已经在高温下被烘干了。 “它受伤了,但还没死。”秦锦城抬眸:“逐个检查二楼房间,检查完的房间迅速封锁,压缩伪人行动的空间。” “是!”程宸和贺嘉煜一同答道。 秦锦城深吸了一口气,带上战术目镜,压抑住心底的不安。 今晚的情况很特殊,摄像头在宋子白出事之前,完全没有捕获到有关伪人的任何踪迹,所以a06小队对伪人突然发起的进攻几乎没有任何的准备,直接在还没有看见伪人的情况下,宋子白就重伤了,被迫退出战场。 这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也能意味着一个可能性。 伪人放弃了博弈,而是选择和人类硬碰硬。 程宸推开了一扇门,检查着屋里的情况,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满脸凝重地问向秦锦城:“队长,我们的安全屋会不会不止一个伪人?” 贺嘉煜茫然道:“什么意思?” 出其意料的,秦锦城没有马上回答两人的问题,只是沉声道:“别分心,先检查房间。” 两人不再言语,只是巡视着房间里也没有异样之处,而秦锦城则是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没有回答,就已经代表着回答了。 …… “娘的,这个伪人也太阴了,摄像机一点预警也没拍到,好端端的就直接出手了。”王猛扶着宋子白,钻到一个房间,把门锁上:“还好吗?能不能撑得住。” 宋子白脸色苍白,艰难地点了点头,但没有张嘴,生怕一张嘴就又呕出一口血来。 “你先好好休整嗷,没事,咱们就在这个房间里守着,等队长排查完以后再出去。” 宋子白这次连头也不点了,把眼睛阖上开始闭目养神。 “哎,这真遭罪。”王猛摇摇头,把枪端起,对准门口,警惕着伪人的威胁。 这伪人应该也不会出现在一楼了吧,现在说不定都在二楼被队长逼入绝境了,王猛在心里暗暗嘟囔。 不对。王猛精神一振,好像听到了屋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轻,好像不是军靴的声音。而是休闲鞋,或者是别的鞋子。 王猛慢慢把耳朵贴在门上,专心致志地聆听。 怎么又好像没有听到脚步声了。 王猛喃喃自语道:“真奇怪,脚步声哪去了?” 好像又能听到一些门外的声音了,王猛重新专注精神,似乎听到了门后那极小声的悄悄话,话语有些模糊,听不太清。王猛只能跟着这悄悄话在心里默念,才能把这些悄悄话翻译出来。 “那,是,因,为。” “我,在,你,的。 你的什么?王猛心里有点疑惑,但还是翻译完了最后四个字。 “你,的,门,外。” 还没等王猛反应过来,下一秒,木门在王猛的眼前爆裂开来,木屑纷飞间,王猛的眼睛猛然瞪大,喉间的叫声还来不及吐出,后脑勺就被一双扭曲狰狞的手死死抓住,完全挣脱不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吻 “靠!” 王猛连抬枪的机会都没有,头就被伪人抓着猛然砸向了木门上的窟窿。木屑混着鲜血在月光下飞溅,王猛的额角顿时一片血肉模糊。宋子白忽地睁眼起身,向王猛身上扑去,夺来了王猛手上的步枪,用枪托砸向伪人的手腕——但伪人仿佛毫无痛觉,完全不管不顾,仍然抓住王猛的头猛砸,王猛的额头都已经深凹进去,整个人都两眼一翻地失去知觉。 再这样下去王猛会死。 没有犹豫的时间,宋子白眼神一凛,咬着牙一脚把木门踹开了一条门缝,枪口抬高,不顾及有没有可能误伤王猛,就对着门外扣动了扳机。 弹壳一下下翻飞,在水泥地面弹出清脆的颤音,猛烈的枪火让伪人痛呼一声,终于松开了手。宋子白在硝烟中眯起眼睛——12.7mm步枪的后坐力震得他本就受伤的五脏差点移位,喉间都泛起一股甜意。直到弹匣清空,伪人在黑暗中重新消失了踪迹,宋子白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发现手上全是血迹。 但宋子白没有休息的时间,只是将昏迷的王猛安置在墙角,染血的指尖在对方的颈动脉停留了三秒。直到确定了王猛没有死去,宋子白才释然地站起身。 换上一个新弹匣,宋子白往门外走去,最后扭头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王猛,然后便轻柔地把门关上。 副队长,先休息吧。 宋子白吐出一口浊气,眼底满是决然,颤抖的指尖又擦拭了一下从齿间溢出的鲜血。 后边就交给我来。 …… “怎么回事?”听到楼下的枪火声,贺嘉煜一惊,抬眸问向秦锦城。 秦锦城心里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呼吸都急促起来,整个人都因为迫近的危机感而绷得很紧——那个最坏的可能性,十有八九发生了。 片刻后,秦锦城才低声道:“可能是第二个伪人出现了。” “第二个伪人……”贺嘉煜瞳孔一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那宋子白他们……”程宸咬了咬唇。 “事已至此,先围剿二楼的伪人。”秦锦城压下急促的呼吸,眼帘微垂:“现在,我们帮不了王猛和宋子白。” 话音未落,二楼走廊的尽头就闪过一个人影,秦锦城猛地抬起枪口,短促道:“追!” …… 宋子白步履蹒跚,在一楼的走廊慢步走着。 他能听见伪人的脚步声就在走廊拐角后的不远处。他缓步走到拐角后,深吸一口气,就忽地探出身子,举起枪,枪口循着那脚步声,使劲扣动扳机,又是一连串枪声响起,但这些子弹全部落了空,没有一颗子弹打中 “来啊。”宋子白气喘吁吁地停在原地,随手用自己的战术口罩擦了擦被鲜血洇红了的唇,便把口罩丢到一边,哑声道:“跑什么?” 这不是你们梦寐以求的,人类落单的机会吗? 宋子白颤着手,又换了个新弹匣。 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重新抬眸看向一楼的走廊尽头。眼前的一切忽然颤动起来,黑暗猛地抽象变形,无数没有界限的色彩在视网膜上飞跃着,光怪陆离的色斑和耀眼的光混作一起。第一次眨眼,宋子白好像看见了自己童年养过的金鱼在虚空中自由自在地游弋。第二次眨眼,宋子白看见自己的父母就站在自己面前,只不过两人都只有鲜血淋漓的半边身子。第三次眨眼,宋子白觉得眼皮沉重地像是一块铅。拼尽全力睁开眼,父母和金鱼都消失不见,他只看见了一片黑暗,黑暗里什么都没有,自己像是实打实地忽然变成了一个瞎子。 宋子白扣动的扳机不知觉中已经松开,整个人愣在原地。 伪人狞笑的脸从黑暗中浮现,但宋子白却完全没有发觉。 攻守就此易型。 …… “娘的……” 王猛在剧痛中苏醒,下意识骂了句脏话,勉强支起身体,扶着墙站起来。但是脑震荡的后遗症让王猛眼前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清楚。手摸索着探向了脸部。王猛在心里冷静地判断自己的伤势——五官都已经变形得不成样子,额头凹陷,鼻梁骨折,一个眼睛肿的只能睁开一条缝,另一个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 王猛颤抖着手,死死抓住了已经深入自己眼眶的木刺,惨叫声在房间回荡,但王猛还是咬着牙把那个木刺用力拔出,那破烂成一团模糊血肉的眼球被木刺硬生生地带出来,王猛能感觉得到自己眼球上的一根根神经被自己一根根撕裂,强烈的剧痛下,王猛差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好不容易缓过来这一阵痛意,王猛擦了擦满脸的鲜血,尽量让它不要模糊自己的视线,然而他一抬头,却没有看到宋子白的身影。 “宋,宋子白呢……不好!”王猛心里蹦出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神色巨变。 他是不是为了吸引伪人的注意力,跑出去了。 步枪已经被宋子白拿走,幸亏自己的腰间还有一把手枪,眼睛看不清楚,便用手摸索着检查完了弹药,上好膛。 不行,不行,自己必须得要走出去,走出去找到宋子白。 破碎的理智支撑着王猛鼓起了走出房门的勇气。 深吸一口气,脚步蹒跚,一步步往前蹭着,摸到了门把手。 轻轻一推,就打开了那扇残破的木门。 “爸爸,你回来啦——” 王猛脚步一停,整个人愣在原地,意想之中的恐惧景象并没有出现。王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后热情地招了招手,见王猛没有上前,自己的女儿干脆奔向自己,张开了双臂:“抱——抱——” 王猛下意识把女儿推开,茫然地向四周张望,自己正穿着一身廉价的西装,左手拿着个公文包。而门后的世界根本不是自己刚刚所处的安全屋。 这里是末日前,自己的小家。 玄关的暖光刺痛了王猛的双眼,扑腾在屋子里的油烟香气一时间也让他感到陌生。房子虽然不大,但是很温馨。听到王猛开门的声响,妻子带着棉手套,捧着一锅热腾腾的汤走出厨房。升腾的烟雾模糊了她温柔的眉眼。 “老公,上班回来啦?” “妈妈,爸爸不抱我。”女儿皱着五官,可怜巴巴地扭头对身后的周玥抱怨。 “好好好,爸爸抱,爸爸抱。”王猛脸上不知觉间挂满了笑意,把公文包丢到一边,伸出双手,把女儿高高举起。 “耶——开飞机咯——”女儿“咯咯”笑道。 周玥把汤放在餐桌上,看着玩闹在一起的父女两人,无奈地笑:“好了好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今天吃玉米排骨汤。” “好耶,我要喝玉米排骨汤!”女儿扭着身子,从王猛身上下来,开心地往餐桌旁跑去。 “哎,玥儿,你什么时候给我煮点苦瓜汤啊。”王猛假装抱怨地说着,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挂在门后,顺带着把门关上了。 “女儿喜欢喝甜甜的玉米汤嘛,你老人家就往后捎捎。”周玥笑着回应王猛,给两人分别盛上了汤。 “好,我就往后稍稍吧。”王猛点头,去厨房洗了手,来到餐桌,端起了那温热清甜的汤,一饮而尽。从早到晚在公司劳累的辛苦在此刻烟消云散。 “嘿嘿,就要喝甜甜的玉米汤。”女儿对着王猛吐舌头。 “哼,甜甜的玉米汤?我昨天听你妈妈说你数学才考六十多分啊,怎么回事?”王猛不甘示弱地反击,小女孩听到这一句话,气势瞬间少了一半,萎靡下来。 “就是就是,才考六十多分,平时我教你作业都要气死了,怎么这么笨的脑瓜……”周玥跟着附和。 “哎,没事,孩子才小学,考得差点就差点,初中说不定就开窍了……”王猛反过来当和事佬,说着说着,王猛的话头一顿,眼睛微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怎么了?”周玥察觉到了王猛的异样。 “没什么。”王猛嘟囔道:“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可能是公司的什么事情吧,但现在还是先吃饭,就别再想七想八了。王猛松了口气,愉快地端起碗大口吞咽起来。看着王猛狼吞虎咽地吃相,周玥宠溺地笑道:“别吃这么急,噎到了怎么办?和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好吃,好吃。”王猛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个饿死鬼,好像八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了。 饭后,王猛洗了碗,又要开始应付公司没做完的工作,周玥又要去教小孩读书,时不时就传来周玥高昂的批评声。 “我都教你几次了,你还做错!你别偷懒,把这道题再写一遍,告诉我,12x13等于几?” 王猛无奈摇摇头,把电脑搁下,走到女儿的房间。哭唧唧的女儿像是看到了大救星。王猛把女儿一把抱起:“哎呀,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每次都这样。”周玥皱着眉:“整个班的成绩,就属她最差。” “不哭不哭。”王猛拍着女儿的背,语气平缓地和周玥说着:“咱们女儿也没差到这个程度吧……” “那你来教她,反正我教不了了。”周玥手一摊,宣布罢工。 “好,那爸爸来教,来,不哭不哭,告诉我,哪道题不会啊……” …… “哎,猛子,你别太生气了。”周玥怜悯地拍了拍王猛的肩膀。 王猛沉默了一会,还是摇头道:“哎,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连这都不学不会……” 周玥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哈哈大笑了半天,看着王猛像是苦瓜一样的脸,好好出了一口气:“我就说教女儿很累人吧。” “是累人。”王猛讨好地捏了捏周玥的肩膀:“平时麻烦老婆大人了。” 聊着聊着,又不免聊到了现实。 “猛子,咱们这个月的房租咋办啊。”周玥愁眉不展:“伙食费都快不够了。” “没事,我来想办法。”王猛不能和周玥一样情绪低沉,只是学着自己往日的样子,故作坚强地摆出笑脸:“你就相信你老公吧,肯定没问题的。” “好。”周玥也明白不能苛责王猛太多,他平日里已经足够辛苦,便勉强地笑了笑。 “跟着我,你受苦了。”王猛有些内疚。 “没事,我的男人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王猛把周玥揽在怀里,感受着她柔软的身体,淡淡的香气,暖和的体温,语气也不知觉间柔和下来:“没事的,玥儿,以后咱们会有房,会有车,我们的生活会变好的。” 周玥在王猛的怀中轻轻点着头。 王猛眼眶有些泛红,滚烫的泪水从眼尾一路下滑,周玥轻轻将那滴泪吻去,安抚般地拍了拍王猛的后背。王猛的眼泪反而更加难以自制地夺眶而出,他紧紧抱着周玥,像是要把周玥的血肉和自己的血肉融合在一起,浓烈的爱意和铺天盖地的伤感同时在王猛的心里交错,他孤独,他彷徨,他痛苦,他害怕,他害怕眼前美好的一切,下一秒就会如脆弱的秋叶一般,随时都会在寒风中凋零。 他好像已经渴望这种日子,渴望了很久,渴望的太久了,他,他。 王猛俯下身,想吻一吻眼前女人的眉眼。 但也就是这时,周围的一切猛然破碎。王猛猝然睁开眼,理智忽然回笼。 黑暗,又是黑暗。 原来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周玥”的头歪成九十度,扭曲的五官上满是笑意,就这样注视着王猛。 王猛仍然维持着刚刚推开门的姿势,一个空洞的眼眶潺潺流着血,另一个眼潺潺流着泪。 他听到门后的“周玥”一字一句地问道: “猛子,你,为,什,么,不,吻……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午后 “徐徐推进,警惕周围。” 秦锦城打了个进攻的手势,三人举枪向昏暗的二楼走廊的尽头逼近。直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秦锦城沉了沉气息,抬枪射烂房间的门锁,紧接着就是短暂的助跑蓄力,一脚猛地踹开。程宸站在门后,在木门轰然倒塌的一瞬间,就从战术背心里拿出两个闪光弹投掷进去。秦锦城错开一步走到墙壁旁,等闪光弹亮完,三人便默契地挺枪入内。 “伪人呢?”贺嘉煜惊诧出声。 秦锦城神色一沉,这里大概是房主以前绘画的房间,堆满了瓶瓶罐罐,看不到一点伪人的踪迹,无奈道:“它应该躲起来了……” 秦锦城眼神谨慎地掠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到一丝异常,但却无果。 最终,秦锦城的视线落在了房间中央的一个画板上边。 画板上有一副没有完成的图画,像是一个男人的侧颜,低垂着眼,高高的鼻梁,抿着薄唇,神色似乎有些紧张。秦锦城眉头一皱,倒是程宸先惊呼出来。 “队长,这不就是你吗?” 上边的丙烯颜料明显是新画的,秦锦城不动声色地抬起枪,扣动扳机,画架应声崩裂。 “……这个伪人,似乎是在拖延我们的时间。”秦锦城斟酌着开口:“之前我们的摄像头并没有拍到有人在画画,可能是摄像头很早就被伪人篡改了,这样一来,监控画面就没有意义了。” “……但是我们不能爆破这个房间。”程宸开口道:“这个房间的玻璃太多了,会使安全屋和外界联系起来,到时候外边的伪人就能进来了。” 秦锦城思量着,感觉前所未有的棘手。 不止是因为眼前的困境,还因为楼下不知道宋子白和王猛那边怎么样了。 手指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该怎么办,到底是在这个房间里和伪人耗着,还是赶紧下楼去支援队友。 “是柜子。” 一个青涩的声音在他的脑中响起。 什么? “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边。” 还没等秦锦城继续询问,手比脑子更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不管是真是假,赶紧试一下才是最重要的。 扣动扳机,枪火喷涌而出。 伪人的痛呼声响起,柜子里的瓶瓶罐罐横飞,伪人恶臭的血液在空中飘扬成了一条血线。伪人落在地上,打了个滚,宛如被激怒一般,嘶吼着跃起。向秦锦城扑来。 “我去!”程宸快速反应过来,也抬起枪口,想扣动扳机,但已经为时已晚。恰好秦锦城手中的枪械已没有子弹,他干脆地把枪械抛出,砸在伪人脸上,趁着伪人腾在半空中,又干脆利落地来了个侧踢。伪人手指上尖锐的指甲只来得及把秦锦城的脸划出一道血痕,就又翻飞出去。 程宸的子弹成功射出,贺嘉煜手忙脚乱想拿起垂在胸口的步枪,但被秦锦城一把夺走,抬起枪口瞄准,扣下扳机。 伪人瞬间就被交叉火力射成了筛子,连喉间的尖叫声都没来得及吐出,就彻底变为了一团没有生命的肉泥。 “快点!”秦锦城向前几步,拿腰间的手枪再补了个几枪,就拾起被丢出的枪械,掏出弹匣换弹:“下楼!” …… 宋子白倚在断墙边,仍然愣在原地,彻底变成了一个任人宰割的人偶。 伪人的脸缓缓往前伸去,鼻尖抵着宋子白的鼻尖,它充满恶意的眼睛凝视着他的瞳孔——宋子白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简直可以说是一片空白,大脑仿佛已经死去,瞳孔都已经轻微发散。 伪人笑容更盛。 这一刻,即将死去的人类,变成了能够让伪人如痴如醉的艺术品。 但是这样的艺术品,在死亡的一瞬间,才是最美丽的。 五指缓慢地前伸,人类脆弱的皮肤,滑腻的脂肪,温热的器官。 恶意的笑容不断因为极端的愉悦而变形着。 手臂不断向前伸去,一步步紧紧贴着人类,直到。 直到这个人类被自己彻底贯穿。 伪人的眼睛几乎都笑成了一条缝。 鲜血的味道升腾着,涌入了伪人的鼻道。 伪人的笑容一滞,闻着血液的味道,觉得有些。 它的眼睛看向宋子白的眼睛,此刻那一双眼睛里哪还有一点迷茫,全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 在无意间,伪人与宋子白的距离,已经贴得无比无比近——它没有任何隐入黑暗的机会了。 伪人的笑容土崩瓦解。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人类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 或者说……这个人类就是一直在保持清醒,根本没有因为精神攻击而失去理智……宋子白就这样清醒地看着伪人靠近,清醒地感受自己的肚腹被一点点抛开,感受着内脏被穿过,感受着自己硬生生被伪人的手臂贯穿。 宋子白缓缓抬手,扣住伪人后颈,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多出来了一抹很淡的笑意,宣告道:“结束了。”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以自己的生命为诱饵,与伪人一命换一命。 枪口抵住伪人的胸口,宋子白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 王猛艰难地打开了胸前的记录仪,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10月24号。”王猛抬起表,模糊的视线捕捉了半天才看清楚时间,当看到时间的时候,嘴角勾起来了自嘲又释然的笑意:“早6时19分,距离日出还有5分钟,001号行动第十三次开展的第十二天,a06特遣队副队长王猛……开始记录。” 原来还有五分钟就要日出了。 “今夜我们小队,遭受了,两名,或者两名以上的,伪人袭击……”王猛喘了两口粗气,无力地伸出手扶在了墙上。 这是每个自知没有机会存活的特遣队员,都会做的一件事。 把自己的死亡记录下来,以方便后人总结经验。 刚刚,伪人微笑着从他的眼前缓慢隐入了黑暗。 王猛知道,这不是伪人决定放自己一命。 而是伪人觉得他必死无疑了,现在开始了对他的戏耍。 王猛蹒跚着向走廊走去。 “现在……我在寻找,我的队员,我的队员。” “宋子白,宋子白……” 满是鲜血的口中吐出破碎的字句。 至少在死前,让自己找到宋子白。 不行。 脚步一顿。 不能朝宋子白那边走,说不定宋子白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此刻,王猛知道,自己身边的黑暗里,就藏着一个带着戏谑笑容的伪人。 调转脚步,向身后的房间走去。 “不去找他复仇吗?”伪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他说不定是看你是累赘,故意抛下了你。” “你是没用的废物了,那当然要把你抛下。” “你,毫,无,作,用。” 王猛不语,仍然坚定着看着前方,缓缓拖着自己的身体,步入房间,把门掩上。 “你不恨他吗,不痛苦吗,不绝望吗,不无助吗?” 王猛扶着墙,深深喘了两口气。 再次抬头,已经变形的五官挤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太好了。” “而且你说错了一件事。”王猛的身体无力地从墙上滑落,坐倒在地上。他闭了闭眼,掏出腰间的手枪,道:“我的队员从来不会把我抛下,不会把我当成累赘……我相信他们。” 王猛摇摇头道:“宋子白,他应该是想用自己当诱饵……换我活下来。” 黑暗中,“周玥”的脸缓缓浮现,它轻笑着问道:“那猛子,你看到我有什么想说的吗?你不想我吗?不想我们的女儿吗……” 王猛无动于衷地对着眼前的“周玥”开了一枪。 “周玥”表情一怔,子弹旋转着在她脸上凿出了一个大洞,血肉横飞,但这个窟窿很快就恢复原状,“周玥”继续喃喃道:“猛子,你为什么不吻我?” 再开了一枪。 “你应该……” 又一枪。 “周玥”的笑意缓缓收敛,她的脸上此刻千疮百孔,眼珠滚落出眼眶,鼻子被打飞,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上唇连带着几颗门牙也消失不见。 “这样就很没意思了。” 王猛平静地抬起枪口,对准“周玥”。 “开枪啊。”“周玥”嘴角勾起,脸上的血肉又很快恢复了原状,它轻声道:“杀死你最爱的,最求而不得的人。” 王猛的手微微颤抖,在扳机上放着的指尖怎么也摁不下去。 “这——样——才——有——意——思——了——”“周玥”的声音拖得很长,眼睛眯着,似乎正在被愉悦。 “现在你的全身心,都在告诉你,我是你的爱人,你苦苦寻找了二十年的爱人,现在你怎么会下手……” 一声枪响。 “周玥”痛叫一声,隐入了黑暗中。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恢复理智?” “因为,你不是她。” 王猛放下枪,仿佛也放下了内心的执念。 “我不用再在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里,去,苦苦寻找她了。” “我会在,地狱,和她团聚。” 眼前的黑暗世界,又开始不断与那个温馨的小屋重叠。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才刚刚回到家,这一刻他又是铁骨铮铮的特遣队副队长,他是没用的爹,是爱吹牛的丈夫,是百战老兵,是特遣队新人们的榜样,是一个赚不到钱的普通打工人,是个不断徘徊却永远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流浪汉。 王猛重新举起枪,对准了眼前的黑暗,但是瞳孔已经开始溃散。 严重的脑震荡和脑袋上的创伤已经让他濒临死亡。 不知为何,王猛好像听到了远处的街道传来校车鸣笛,王猛用最后的气力将枪口调转,不再对准黑暗,而是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他不想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伪人,而是想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十五年前。那个把妻子和女儿弄丢了的自己。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校车鸣笛的声音更加清晰,他隐约听见女儿清亮的童声:“爸爸,我们走啦!” 微微一眨眼。 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变幻,妻子牵着女儿,好像在送女儿上学,在街道上缓步远去。柔和的太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像是给两人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轻纱。妻子温和地俯着头,像是细声说着些悄悄话,女儿雀跃地欢呼。 那个夏天岁月静好,有些东西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在静止的岁月里继续流淌着。但正因知道它必然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消散,才这么值得追忆。 真好啊。 真怀念啊。 王猛站在原地,眼泪静静地流淌。 “玥儿!”王猛大呼着,但是远方的两人仿佛完全没有听到。 王猛抛开手中的公文包,玩命地狂奔,跑啊!快跑!松开颈上的领带,抛到一边。褪去身上厚重的西装外套,抛到一边。抛掉一切吧,抛掉一切吧,抛掉这所有的,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束缚。 伸高双手,声音从喉咙里畅快地吐出,王猛满脸涕泪横流,大声呼唤着:“慢点——等等我——” 两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头,笑着看气喘吁吁的王猛越跑越近。 看着两人的面容越来越清晰,王猛反而越害怕,害怕这又是一场脆弱的梦,是个绚丽的泡泡,稍微一碰就要消散。 脚下的步子跑得更快。 “爸爸加油——”女儿大声欢呼,周玥也鼓着掌:“猛子快跑啊——” 直到两人近在咫尺,王猛才慢慢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当了特遣队员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感到了力不从心,像是回到了自己还坐在电脑桌前熬夜工作,一天得干十二个小时,明明才不到三十的年龄,却差点得了痔疮的时候。 “爸爸真棒,跑这么快。”女儿笑嘻嘻的。 “猛子,不赶紧去上班吗?我来送女儿就行了。”周玥有些担忧。 不知为何,许多许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关于思念,关于痛苦,关于那夜间每次回想起过去都能打湿枕头的泪。抬头看着两个人,王猛忽然感觉。 没有什么所谓了。 王猛回望了一眼身后,黑暗缓缓消散,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眼,他闭了闭眼,轻轻地转过头来,带着轻松的笑。 “没事,今天我也来送女儿上学。” “好耶——”女儿兴奋地牵起王猛的手:“是爸爸送我上学!” 王猛向周玥伸出手,周玥有些别扭,面色绯红:“在外边,这多怕羞。” 但手还是诚实地和王猛握在了一起。 王猛牵着一左一右,像是牵着自己的全世界。 “爸爸下午放学还来接我吗?” “接,接,爸爸来接。” “猛子,咱们今天吃点什么啊?” “等会我们去菜市场,看到什么想吃就吃什么呗。” 三人的背影,拖得很长,很长。 欢笑声渐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英雄 太阳升起。 这夜,格外漫长。 “宋子白,宋子白!” 安全屋的房门忽然被一脚蹬开,a02小队风尘仆仆赶到秦锦城等人面前,严墨微蹙的眉眼压抑着满心急躁,看到秦锦城三人还好端端地站着才松了一口气,他脸上少见的没有了笑意,只是沉声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秦锦城抹了把脸,没有作声。严墨嘴唇颤了颤,深吸一口气,看向了地上昏迷过去,脸色苍白的宋子白。片刻后,收拾好情绪,严墨看向身后的a02小队队员,叹了口气:“愣着干什么,去做个简易担架。” a02小队的队员在副队长的带领下走出了房门,秦锦城看着脚下触目惊心的血迹,低声指挥程宸道:“今天就到撤离点了,到时候应该有医疗小队可以治疗一下,现在先让宋子白把血止住,把医用绷带拿来。” 程宸很快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卷绷带,秦锦城接过绷带,蹲下身,用军刀割开宋子白粘连在伤口处的衣料。金属与血肉分离的黏腻声让严墨别过头,这个总挂着讥笑的男人,此刻木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在包扎的过程,众人才看到宋子白的伤口是这么触目惊心,伤口居然已经贯穿了整个身体。程宸已经眼睛通红,想要闭上眼睛不看,但又忍不住想多看宋子白几眼。贺嘉煜无措地站在一旁,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居然什么忙也帮不上,便只是满心自责地往下落着泪。 “他得多疼啊。”程宸声音颤抖,带上了一丝哭腔。 “没事。”秦锦城手上包扎完了,摇摇头,情绪轻松了一些,站起身道:“没伤到重要器官,子白应该没事。” 程宸和贺嘉煜心里的大石落下,但贺嘉煜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抬起头:“王哥呢?王哥哪去了?” “王猛……”秦锦城垂下眼,片刻后才哑声道:“可能已经不在了。” 贺嘉煜双手颤抖,盯着秦锦城,眼中带着不可思议。 “我们今晚,应该被三个伪人袭击了。”秦锦城缓缓攥紧拳头,却又忽地松开,无力感布满了浑身:“昨天夜间行军可能吸引了太多伪人尾随了。” “队长,你早就知道会有伪人尾随我们,对不对?” 秦锦城微微颔首道:“夜间行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被伪人注意到,是不可能的。” 贺嘉煜瞳孔一缩,向前两步逼近秦锦城,破音道:“为什么?为什么昨晚我们不把a32小队和a02小队叫在一起过夜?明天我们不就能到撤离点了吗?为什么还要那么固执地把三个小队分开?” “贺嘉煜!”程宸伸出手想拦,被贺嘉煜赤着眼一把推开:“程宸!你别管!” “程宸,不用拦着他。”秦锦城声音低沉道:“这很简单,贺嘉煜,我不知道我们昨晚被多少伪人尾随了,三个还算是比较好的数字,如果是五个呢?十个呢?那样的话我们三个小队都会团灭在这里。假如说昨晚我们全部牺牲了,那至少我们能保全两个小队。” 贺嘉煜双手抬高,拽住秦锦城的衣领,声音颤抖:“那我们呢?我们就活该死吗?” 秦锦城语调平淡:“贺嘉煜……从来没有一个小队应该死,如果昨天被尾随的是其他小队,那他们连活着质问我的机会都不会有。” 贺嘉煜死死盯着秦锦城的眼眸,半晌,终于慢慢松开了拽住秦锦城的手,眼泪难以自制地夺眶而出。 他从秦锦城的眼底看到了愧疚。 贺嘉煜像个孩子一样大哭,秦锦城扶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秦锦城闭了闭眼:“我承认我有一点侥幸的心理,我整个上半夜都在盯着监控画面,祈祷不要有伪人出现。而伪人确实也一直没有动作……以至于让我都误以为我们真的有这么好的运气,但事实证明……”秦锦城越说下去,声调就越低,直到没了下文。 “这不怪你……队长。”程宸摇了摇头:“现在,我们先去,看看王哥吧。” 三人都心知肚明,王猛可能已经…… 秦锦城把贺嘉煜的头扳起来,给他整了整衣冠,也整了整自己的衣冠。秦锦城没有看向严墨,只是撂下一句:“严墨,你把宋子白看着……” “我们去给副队长送最后一程。” …… 房门虚掩着,只是轻轻一推就差点掉在地上,一夜的战斗下来,这扇房门已经千疮百孔。 温暖的,象征着新生的朝阳,柔柔地从窗间洒下,为王猛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握着枪的手松松地垂下,神态安详,像是已经睡了很久的孩子。 程宸和贺嘉煜都泪水满面。 秦锦城慢慢蹲下身去,像是不忍打扰他的睡眠,轻柔地伸手抹去了王猛的满面鲜血与尘灰。再拾起了王猛掉落在一旁的军盔,给他戴上,遮住了太阳穴上触目惊心的血洞。整理了一下王猛皱巴巴的军服,将他胸口处的记录仪收起,秦锦城才迟迟地站起身。 抬手,敬了个军礼。 “a06小队全体成员,致敬。” 太阳照常升起,但还是有人留在了昨日。 …… 一号基地。 13楼,至高议事会的办公室。 步履匆匆。 一身军装的男人伸手粗暴地推开了大门,面色阴沉。 办公室里只坐着一个苍老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杯中的香醇咖啡。在飘忽的蒸腾香气中,年迈的男人抬眼看向军装的男人,像是等了他很久。 “麦科德……”军人的言语里潜藏着滔天的愤怒:“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麦科德摇头,又抿了一口咖啡,缓声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项司全,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项司全一步步靠近,平日里平和英俊的面孔此刻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直到项司全走到了麦科德面前,俯首看着他。麦科德沉默从容地回视。 一人的眼里满是怒火,一人的眼里满是深沉。 最终,项司全伸出手,拿过麦科德面前的咖啡杯,狠狠摔在了地上。陶瓷破碎,温热的咖啡液溅了一地。 项司全细眯着眼,竖起一根食指,一字一句道:“周恒已经死了,如果a02小队和秦锦城,他们出事了哪怕一个……我敢保证,麦科德,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麦科德叹了口气:“项司全,我们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那,难,道。”项司全的佩枪突然拍在实木桌面,哑声道:“你要我现在,还给你什么好脸色吗?” 麦科德摊手:“我不会要求你给我什么好脸色,我不在乎。但是自卫队不是你一个人说的算。你有什么问题也不应该来找我,你应该找你的上司,防卫部部长——你越级了。” 项司全的话语从牙缝里一个个挤出:“那你说说看,你亲手害死陆上作战部队的最高长官,还想害死全部参加001号行动的特遣队队员这件事爆出去,会是多大的政治丑闻。” “周恒是他自己想去的,和我没有关系。”麦科德嗤笑一声:“而其他的特遣队,我就更不知道了。” “但是你用宪兵队替换掉了本来应该负责接应的快速反应部队是事实。我为什么要去找防卫部部长?这一切都明明是你下的命令。” “哪方面的事实?”麦科德眯着眼,眼里跃过一抹狡诈:“你有证据吗?” “你是知道宪兵队不会把证据交给我才这么有恃无恐。”项司全声音低沉。 麦科德摇摇头,想伸手去拿起咖啡再抿一口,才想起来咖啡杯早就已经碎在地上了,遗憾地收回手:“我可没有这么说过,项司全,这都是你的无端臆想。” 项司全嘴唇微颤,过了半晌,才缓缓抬起身。 “别给我逮到了下次,麦科德。” “呵。”麦科德嗤笑了一声:“放心吧,项副司令。哦不,你很快会变成项总司令了,我宽宏大量,不会追究你一个军官还未经许可就私闯至高议事会办公室这件事的。” 项司全沉默,最终还是恶狠狠离去。 “走着瞧,麦科德。” 麦科德不露声色地点点头,勾起嘴角。 “走着瞧,项司令。” …… 这次的撤离总算没有了纰漏,当三个小队筋疲力尽地赶到撤离点。就遇上了望眼欲穿的陆上作战部队和医疗人员,野战医院都已经建好了,手术设备齐全。 看到秦锦城几人,陆上作战部队的长官才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敬了个军礼:“自卫队,陆上作战部队上校大卫,恭迎各位英雄凯旋。” 大卫没有犹豫,只是稍微检查了一下几人的身份,就火急火燎地把宋子白送入了急救,程宸和贺嘉煜急切地在野战医院的营帐外边候着,满心不安。 他们已经不想失去更多的队友了。 秦锦城则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这次接应的部队非常反常,既不是宪兵队,也不是快速反应部队,而是陆上作战部队的人。 所谓的快速反应部队也好,宪兵队也好,都是麦科德的狗罢了。陆上作战部队则不同,没有议会的同意下,麦科德基本无权指挥,独立的程度很大,而周恒生前就是陆上作战部队的一把手,而项司全就是二把手。 秦锦城和严墨对视一眼,还没等开口说话,大卫就从一旁凑过来,满脸笑意地开口道:“项副司令托我给二位带个话。” “说。”严墨言简意赅道。 大卫挺直背,骄傲道:“不管高层怎么想,陆上作战部队都会来接老首长,还有老首长的孩子们回家!” …… 别墅美术室的阴影里,赤足的少年又缓步走出。 他看着二楼被打成肉泥的伪人,嫌厌地皱了皱细眉,但还是俯下身去,从伪人刚刚刮过秦锦城脸颊的指甲缝里轻轻嗅了两下。 空洞平静的眼眸中,掀起了一阵阵波澜。 不会错的,这次可以肯定了。 少年站起身。 终于找到了。 但是看到那被打翻在地,上边还有几个枪眼的画板的时候,漠然的脸色还是沉了沉。 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抚摸在凹凸不平的颜料上。 那微有些奇异的青涩声音再度响起,还是带着软糯的鼻音,但是这次的发音标准了许多。 “秦——锦——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凯旋 无尽、无尽地坠落。 秦锦城双眼紧闭,浑身的神经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紧紧夹住,身体颤抖不止,努力喘着粗气,猛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居然逃离了每夜准时到来的梦魇。 是自己从噩梦里醒来了吗? 秦锦城迷茫地端详着自己如今所处的空间。 整个空间都被一层柔和纯净的洁白暖光笼罩着,第一眼就让人感觉舒适安详。而脚下也不是坚实的地面,而像是温柔细腻的水波,只要迈出一步便会泛起一阵涟漪……这里不像是现实存在的空间,自己应该是还在梦里。 秦锦城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视过自己的四面八方,直到看向某个方向,才看见远处,天与地的尽头,一个少年正静静注视着他。 少年的身形单薄,个子不高,像是早春抽条的柳枝。柔软细腻的发丝随意地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下隐约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脉络。如果要形容眼前的少年的话……就像是四月天的春日,天边的第一抹晨曦浮现,遮蔽世界的黑暗被柔柔地拂去。温暖柔和的晨光映在枯树新生的翠绿枝叶上,那隐隐约约透出的最纯洁美丽的那一抹光线。 这一抹光线就是少年。 秦锦城在废墟堆里摸爬滚打了半个月,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被狠狠视觉冲击到了一下,略有点失神地立在原地,和少年遥遥对视。而少年意识到秦锦城发现了自己,如同一潭死水的深蓝色眼眸有了点神采,忽然赤着足就这样向秦锦城缓缓走来。地上的水波随着他的脚步而泛起一圈一圈波纹,一直到秦锦城的跟前,少年才堪堪停下脚步。 少年伸出手,轻轻叩在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上。 “叩,叩。” 秦锦城一怔,没想到自己从眼前的空气上听到了类似敲门声的动静。 “秦,锦,城。” 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秦锦城迟钝的大脑终于不再困于美色,勉强运作了起来,觉得这个声线好像在哪里似曾相识…… 是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来着? “你是不是和我说过话。”秦锦城绷着脸问道:“在别墅的二楼。” “是我。”少年微微颔首,把手贴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上,秦锦城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两人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所以刚刚才有敲门声响起。 秦锦城如同一个连环炮一般,顿时抛出一堆问题:“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是伪人吗?你为什么帮助我?你……” 秦锦城神色微变——如果这个少年是伪人,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已经被伪人渗入梦境了。 幸亏自己反应快。 “你们的小把戏确实多,已经耽搁了我不少时间了。” 秦锦城闭上眼:“现在,我该醒来了。” 用力睁开眼。 嗯?怎么还是这里?自己还没醒来? 秦锦城不死心,再闭上眼,再睁开。 眼前的景色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秦锦城沉默了一下,脑子里蹦出来了一个惊天大想法。 “这里是天堂吗?我是不是死了?” 少年一愣,摇摇头道:“你没有死。” 少年把放在透明屏障上的手缓缓收回,低声道:“我不会这么容易让你死的,因为,你很有意思。”说着,少年还指了指面前的透明屏障,问道:“下次我再来,可以让我进去吗?” 秦锦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进去是指什么?是指这个莫名存在的透明屏障吗?秦锦城不明白这个屏障是从何而来的,更不明白这个少年是哪来的,简直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少年忽然笑了,那双深蓝色眸子带上了笑意之后,就像是尘封的宝石被擦去了灰尘一样美轮美奂,一时让秦锦城看呆了眼。 少年的身影在暖光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仿佛即将就要消失在这片梦境之中。只不过,他还是笃定地对着秦锦城轻飘飘地撂下一句: “下次,我会自己进去的。” …… 秦锦城缓缓睁开眼,惺忪的睡眼欣赏了一会从门缝溢进来的太阳光。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自己刚刚梦见了什么来着?秦锦城差不多忘了个干干净净。 具体的细节已经记不太清,但是秦锦城知道自己好像梦见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自己好像还在梦里以为自己死掉了? 那自己不应该是做的噩梦吗?为什么今天醒来会这么精神抖擞,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体验到因为做了一宿噩梦而引发的头痛欲裂。 秦锦城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再去想。刚推开门走出去,就看到了门外的宋子白沐浴在阳光下,一脸生无可恋地摊在椅子上。听到秦锦城推开门的声音,宋子白扭过头,平日淡然的眼神里,此刻满满都是三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 秦锦城疑惑地望去,嘴角顿时就颤了颤,面部肌肉使劲发力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宋子白的头发扎了个双马尾。 秦锦城默默移开了视线。 真是很好的天气啊,嗯,这个树可太树了。 “队长……要不然你给我移房子里去……”宋子白艰难地开口,他真的很讨厌太阳。 “不行!”元气满满的程宸从一旁跃出来:“病人就是要多晒晒太阳才行,这个天气也不热,晒晒太阳多安逸啊,是吧队长。” 秦锦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个太阳真的是非常太阳啊。 宋子白叹了口气,无奈道:“程宸,我感觉这个发型不太舒服,呃,要不然我回去剪个短发……” “哎呀,你看你长发多好看啊,这叫做,文艺系帅哥,来来来,我给你换个发型就舒服了。” 宋子白重新把求救的眼神投向秦锦城。 秦锦城再次移开视线,不敢和宋子白对视。 这个房子可太房子了。 a06小队和其他特遣队进入撤离点的这半个月来,一直并没有等到撤回基地的指令。这不止是因为宋子白的重伤不适合马上移动,还因为项司全特别要求了特遣队在撤离点原地休整——不管怎么样,休整的这半个月,还是让特遣队的众人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好好放松了一下。 秦锦城倒也不担心项司全的命令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项司全与周恒的关系亦师亦友,再加上和秦锦城的私交也不错。如今下达这样的命令,虽然并没有解释详细的原因,但也应该是为了众人好。 秦锦城其实明白,一场在风暴在基地缓缓酝酿着,而项司全至少出于半是长辈,半是朋友的心态,想让他们离这个风暴的中心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知道这个风暴是什么。 是基地的大选临近了。 在这种基地的各个党派斗得热火朝天的关键时刻,周恒作为陆上作战部队的总司令,他去世的消息恐怕会对大选的走向造成巨大的影响。 一想到这些,秦锦城就觉得有些头疼。真是不管什么事情,一沾上政治就变得复杂多了。 “队长!好消息!”贺嘉煜的声音远远传来,秦锦城脚步一停,抬眸望向风尘仆仆跑来的贺嘉煜。贺嘉煜笑着大喊:“基地那边有指示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 基地的钢制大门被一点点拉开。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经过基地警备队严格的审查,确认了特遣队的众人没有被伪人替换,也没有被伪人尾随之后。运兵车便缓缓地开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中,汽车开着远光灯,向前行驶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眼前的一切就渐渐明亮起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长阔的腾空大道,这条大道也被叫做凯旋大道,在基地的灯光照耀下,整条大道上恍若白昼。 只不过,秦锦城下意识地往大道的两旁看去——那里有密密麻麻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们都是基地里的民众,自发前来参加特遣队凯旋的仪式。 只不过这次行动……真的是凯旋吗? a06小队副队长阵亡,实力超凡的a03小队和a11小队直接失联,a05小队和其他四个小队全军覆没,身为自卫队一把手的最高指挥官战死当场……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二。 秦锦城叹了口气,他听到了大道两旁,民众们似有若无的抽泣声。 周恒的死讯很早就传出来了,但是还是有太多人无法相信那个沉默、理智、强大的军人会这么猝然地离世。 直到现在,亲眼看着五辆军车开出去,只有一辆军车回来,他们才真正死心。 ——周恒真的死了。 项司全笔直的身影站在道路的尽头,面容掩在长长帽檐的阴影里,看不出喜怒。身旁是佝偻的麦科德,脸色平静。 等到运兵车停下,秦锦城等人下车。 “a06小队队长,001号行动临时最高指挥官秦锦城,代表本次行动的全体成员,向项司令员,麦科德大统领敬礼。” 麦科德和项司全沉默着回礼。 “本次行动,特遣队各成员深入b-7区域,成功构建安全屋,圆满完成了行动目标。请长官指使。” 麦科德缓缓开口,沉声道:“好样的,孩子。” 项司全颔首,神色庄严:“牺牲的周恒司令员是我们自卫队的骄傲。” 秦锦城眼帘低垂,莫名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项司全把视线投向沉默着的民众们。 又看向憔悴的特遣队员们。 看向眼角微湿的秦锦城。 看向重伤初愈的宋子白。 看向两眼走神,不知道在自顾自地想些什么的严墨。 良久,项司全收回视线,缓缓把手放到胸口,垂下头。 “向光荣伟大的人类,致敬。”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遗物 回到基地后,在基地警备队的监督下,每个特遣队员本都要有一周的观察期,直到警备队进一步确定没有伪人混入后,众人才能恢复自由——但秦锦城是例外,他被项司全硬保出来了,现在就坐在项司全的办公室里。 项司全垂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眉眼,沉默着,一下一下抽着烟。他军装领口的纽扣被随手解开,领子随意地敞开着——这是秦锦城七年来首次见到这位铁血将领的失态。平日里常常以稳重强大的领袖姿态示人的男人,此刻面容满是疲倦,眼下一片黑眼圈的乌青。 “我还以为你会先去找严墨。”秦锦城打破了沉默。 项司全抬起头,振作起精神,眼色微沉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但最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严墨他很好……但是,周司令没有选他。” 秦锦城默然以对,他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周恒要在临死的前一刻把最高指挥官的担子交给自己。项司全看着秦锦城僵硬的神色,勉强笑了笑,抖了抖烟灰。 “坦白地说,我不太能理解周司令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哪怕从我的角度来讲,严墨大概都是比你更好的选择,他思绪严密得像个怪物,能力在我之上,只是差些资历,少些经验而已,未来他的成就说不定会高于我。” 这算是非常高的评价了。 项司全沉默了一会,眼睛盯着明灭的烟头,片刻后才开了口:“但是,周司令是我最敬佩的人,我尊重他的选择,他不止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半个老师。在他的教育下,你,严墨,还有a02小队的其他四个成员,从一开始可怜伶仃的孤儿,到现在全部都能独当一面,成为特遣队里的佼佼者……这非常难得。” 秦锦城的指节有些发白,眼中闪过追忆,但又掺杂着落寞,低声道:“还有凌筠。” “对,还有凌筠,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成长起来。”项司全遗憾地点了点头,用力吸了一口烟,吐出来,眼睛里血丝浮现,继续道:“我相信周司令把最高指挥官给你,肯定有他的深意,而你也确实在撤离点突然改变的极端情况下,带出来了三个小队——秦锦城,做得好。” “不过说到撤离点这件事。”项司全把烟按灭,神色阴沉:“这件事全都是麦科德搞的鬼,他临时调走了快速反应部队,然后派来了宪兵队来阻拦你们正常撤离。而宪兵的头子洛一完全就是麦科德的亲信——麦科德压根就没想让你们活着走出来,最好让你们疲于奔命全部死在里边。” “是因为马上要开始的大选吗?”秦锦城使劲压制心中的不愉,眉头皱起:“我的副队长,我的重伤的支援兵,他们的牺牲,谁来负责?” 项司全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在乎一两个特遣队员的伤亡的,他们只关心政治。现在基地里‘开拓派’的呼声越来越高了,武器的科技进步越来越快,基地的规模也在迅速扩张,民众静极思动,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反攻回到属于我们人类的城市里去了。 “而麦科德代表的是‘自卫派’,想蜗居在基地里边慢慢发展恢复实力,减少对外的军事行为,按现在的民众呼声,他下次的大选很难和上次一样有碾压性的优势——议会马上要换届了,他得要让‘自卫派’的人占据更多的议席,才能更好地控制基地。” 秦锦城拳头缓缓握紧:“所以说,他需要特遣队的一场绝对性的惨败,来堵住民众的嘴。” “没错。”项司全疲惫地叹了口气:“你们全部都成为政治的牺牲品了,陆上作战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死了,其他小队全部覆灭,还有比这更惨痛的结局吗?” 秦锦城的脑海中浮现起民众的抽泣声,无力地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比这更惨痛的结局了。 项司全缓声道:“周恒他为什么选择参加001号行动,为什么甘愿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不知道,你应该也不知道,而麦科德或许知道,但是我没有办法去质问麦科德这一切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事到如今,我连麦科德想要陷害你们的证据都拿不到,更别说至高议事会胁迫周恒参加001号行动证据了。每年因为伪人死去的军人有这么多,民众也不可能怀疑是至高议事会故意害死的周恒。”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在民众的眼中,周司令的死都是一场意外,也是人类面对伪人的一场彻彻底底的失败——这就是政治,秦锦城,我们每个人都变成政客的玩具了。” 项司全颓然地坐着,疲惫地笑笑,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坚定无比。 “我要代表‘开拓派’参加大选,代表军方的少壮派和麦科德对着干。” “我受不了了,秦锦城,我不能再坐视着这一切发生了,既然麦科德不想好好按规矩来……”项司全的语气猛地发狠:“那我就把桌子给掀了。” 秦锦城一怔,回过神来看向项司全,哑声道:“但是,你这个行为会违背自卫队恪守政治中立的法律惯例……” 项司全打断道:“我当然知道我参选这件事会在基地引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波,也知道我们没有对外反攻伪人的资本,更值得我们需要继续休养生息才会有更大的赢面……但是,我更怕人类对外的探索精神被彻底磨灭,怕民众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被打断了脊梁,怕人类文明故步自封,陷入慢性死亡。” 两人相视无言,项司全默默用指尖钳起一根烟,拿到嘴边叼住,用打火机点燃,吐出一口烟圈,才低声道:“事到如今,陆上作战部队总司令的位子空缺出来,论资历,论声望,论能力,只能是我成为那个总司令,不然不能服众。站在这个位置是我的一个机会,一个改变一切的机会,即使这可能会让我万劫不复,尸骨无存。” 项司全明明垂着眼,声音也并不大,但是秦锦城却还是因为他这一往无前的气势愣神了一下。项司全没有注意秦锦城的神色,只是继续絮絮叨叨地说道:“我也想说,秦锦城,周司令去世了固然令人惋惜,但这难道不是你的一个机会吗?如果周恒不去参加这个行动,你会不会继续在陆上作战部队蹉跎,变成一个慢慢死去的僵尸。” 秦锦城表情略微松动。 “你已经在陆上作战部队里待了七年,死都不肯升入特遣队,背地里被这么多人嘲讽你贪生怕死,但是现在呢?正因为周恒要参加这个001号行动,你才愿意从陆上作战部队转到特遣队,不是吗?如果,今天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回到陆上作战部队继续当你的营长,你愿不愿意?” 项司全摊手笑着道:“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现在点一下头。” 秦锦城垂下眼帘,事已至此,他确实没打算离开特遣队了。 抬眸看向秦锦城的脸,项司全的神色慢慢柔和下来。 “秦锦城,我知道你七年前害死了凌筠,让严墨他们和你反目成仇,你也落魄地选择退出特遣队,觉得没脸面对他们,跑到陆上作战部队去了,你不怕死,你怕的是加入特遣队以后,要重新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你在成为特遣队员的时候酿下的苦果。但是,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得往前走,秦锦城。” “现在我看到你身上的朝气蓬勃,身上的跃跃欲试,已经被消磨殆尽了。你把自己的全部锐气磨尽了,现在还要把你的全部情绪也给磨没,然后呢?你还要惩罚自己到什么地步?等你一点情绪也没有的时候,你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指挥官,但是你绝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人类战胜伪人的武器永远不是更大口径的武器,而是勇气,信念,和那股拼劲。我可以说,重新加入特遣队是你的一个机会,一个直面过去的机会” 秦锦城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项司全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不聊这些了,你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了,不一定愿意听我的絮絮叨叨。来说说别的。” 项司全扭身拿来一沓资料,递到秦锦城面前,沉声道:“这些是周恒的遗物清单,基本没什么财产,他非常清廉,而其他的东西,大概已经被宪兵队和特别搜查局给检查了一遍,我看有很多日记和笔记并不完整,到时候我想办法能不能讨还回来。” “还有另一个遗物,呃,这个比较特殊。”项司全从资料中抽出一张纸,递给秦锦城,饶有兴趣地看着秦锦城的反应。 秦锦城不明所以地看了项司全一眼,接过来一看。 这是一份合同,上边明晃晃的四个大黑字。 《收养协议》 原来是收养协议啊,老爷子又想收养子了?秦锦城有些出神地想着。 不对啊,老爷子现在已经走了,那这个养子谁来养。 秦锦城浑身一僵,脸上的淡定一寸寸破裂。 项司全好整以暇地说着:“这个收养协议,周司令是匿名收养的,藏得很深,也是特别搜查局搜查了半天周司令的遗物才发现的,总之系统里已经登记上了这个收养协议了,现在这个被领养的孩子好像还没领回家。” 项司全玩味地摸了摸下巴,想象着一丝不苟,沉默寡言的秦锦城养娃的场面,不由得哑然失笑。 “当然,养不养随你,毕竟是周司令生前安排的,应该事前也没和你们说吧,现在忽然给你们养,也确实有点难为你了。这本来就是贫民窟孤儿院的孩子,不养也没关系。” 秦锦城勉强保持镇定,翻开了人物简介。 是个代号0333的孩子,没有名字,照片嘛…… 秦锦城望着金发蓝瞳的漂亮小孩,觉得有点眼熟。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来着? 倒是这个代号,让秦锦城有了些不好的联想。以前333是代表天使的数字,而自从伪人诞生以后,就经常喜欢把数字扭曲成333,大概是出于某种奇特的恶趣味吧,总之现在人类还没理解333到底有什么含义。 但是这应该和这个小孩没太大关系。 沉默了许久的秦锦城,抬起头,没有项司全所想象的抓狂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我会把他接回来,但我不会养他。” “接回来,是因为这是周恒死前安排的事情,我不会假装没这一回事,这太不负责了。”秦锦城把资料合上,重新恢复了漠然的神态。 “不会养他,是因为……” …… 望着秦锦城离去的背影,项司全把烟蒂摁灭,心头有点发紧。 “周司令啊……”项司全喃喃自语:“我就说你这么一个做事情面面俱到的人,怎么忽然丢下一份领养协议就撒手人寰了……原来这份领养协议是有这样的一层考虑吗?希望秦锦城,他一切都好吧。” 秦锦城的话还在项司全的脑海中回响。 “直到我的心理问题养好之前,这个孩子不能待在我的身边。” 项司全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心理问题啊…… 因为凌筠的那件事吗? 秦锦城,你还要自我折磨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0333 一号基地一共有三层地下层,而这三层地下城又被统称为地下城。这里塞着整个基地最庞大的居民区,还坐拥着基地内规模最大的工厂,由于生活在这里的几乎都是基地中最低级的生产人员,所以地下城也有一个别称。 “贫民窟”。 滚滚黑烟如同一条条扭曲的黑龙从各个角落肆意升腾,盘旋在昏暗的半空。尽管基地为地下城配备了简陋的通风与净化系统,试图减轻废气对生活环境的污染,但效果却微乎其微。地下城的内部依旧被这些肮脏、有害的废气所深深污染,使得这里的空气质量恶劣至极,每年因为肺炎而死去的人口数量始终居高不下。 但是没人在乎这些。 因为地下城的低级生产人员是没有选票的。 于是,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得到议会和至高议事会的重视。 虽然至高议事会有关整改地下城空气的议案已经通过了许久,但又以经费不足为名,整改的进程异常缓慢。这些低级生产人员们也只能隐忍着心中的不满,勉强维持着生计。 …… 孤儿院。 外墙斑驳,砖瓦裸露,狭小的院子里杂草丛生。 院内,几盏老旧的灯泡发着昏暗又微弱的光,勉强照亮的小小区域里,摆放着长条木桌和几把摇摇欲坠的椅子。 木桌上散落着几块干瘪潮湿的面包,显得格外寒酸。孩子们或坐或站,穿着破旧、打着补丁的衣服,脸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与麻木。 “开饭了。”面容枯瘦的工作人员平静地宣告。 话音未落,孩子们瞬间活跃起来,猛地扑向桌上的食物开始争抢。没有人维持秩序,工作人员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赶到孤儿院的秦锦城就直直地撞见了这样的场景。 严墨他们还在被软禁走不脱,这个收养协议是周恒半个月前签署的,已经过了这么久,秦锦城担心迟则生变,还是先跑过来一趟,把孩子收养了先。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孩子们身上的臭味,但孩子们对此不管不顾,只是大口吞咽着手上的食物。整个孤儿院只有轻轻的咀嚼声还有孩子时不时的咳嗽声。 秦锦城下意识抬手遮挡住了自己的口鼻——这里的空气黏稠得仿佛成了实质,吸一口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秦锦城皱了皱眉,目光在孩子们中搜寻着,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默然站着的“0333”身上。 他脸上满是肮脏,金发乱糟糟地耷拉下来,身上过于宽大的白衣服已经发黑,赤着足站在木地板上。而深蓝色的双瞳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但即使如此,他在这群小孩中间还是漂亮得过于显眼了。 秦锦城看着脏兮兮的孩子们,眼底浮起一抹暗色,心里难以自制地涌起了一股愤慨的情绪,但还是使劲按捺下去,抬步走进孤儿院,直到“0333”的面前才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0333”瞳孔微微一颤,发散的眼神此刻才聚焦起来,缓缓抬起眼眸。 秦锦城轻轻伸出手掌,拭了拭“0333”脸上的污渍:“不去抢饭吃吗?” “0333”仍然就这样看着秦锦城,没有言语。 秦锦城深吸了一口气,但却忘了这里的空气差到了什么程度,呛了好几口才缓过来,也就是这么一闹腾,让秦锦城没了和少年兜圈子的想法,只是开门见山道:“我能带你走,你愿意吗?” 又担心少年误解,秦锦城接着解释:“我是特遣队的人,是好人。” “我们特遣队的职责就是……就是。” 就是给人类带来希望? 在这个没有一点希望的孤儿院里,这种假大空的话,秦锦城怎么也说不出口。 秦锦城喉口一哽。 “我们特遣队……” 秦锦城手指抽动起来。 如果这么多人的牺牲,还换不来一个儿童能够健康成长的场所,那可实在是…… 实在是一场徒劳。 特遣队的身份,第一次这么拿不出手。 自己明明是凯旋的英雄,但是面对自己所保护的民众,秦锦城却有点抬不起头。 秦锦城顿了顿,才重新开口说道:“如果你点一下头,我就带你出去。” “0333”还是没有言语。 “这里很脏,饭也不好吃,让我把你和其他的孩子一起带走,怎么样?我绝对会保护好你们的。”秦锦城喉头滚动,使劲让自己的眉眼更加柔和下来一些。 除了对这个可怜兮兮的孩子感到同情之外,秦锦城还有满心的愧疚。 作为一个大人,作为一个特遣队员,却没能保护好一个普通的孩子的愧疚。 秦锦城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是屏息凝神地看着“0333”。 如果少年愿意跟自己走,当然就最好了。 如果少年不愿意……那秦锦城也还是会违背少年的意愿,把他直接带回自己家。总不能让这个孩子在这个穷破的孤儿院继续生活下去,而自己视而不见吧? 良久,才看到“0333”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秦锦城如释重负,幸好少年还是愿意跟着自己回家。手里把“0333”搂入了怀中,少年温热瘦弱的躯体脆弱地仿佛一用力就会破碎开来,秦锦城不由得更加轻手轻脚了一些。 走出厨房的工作人员此时才发现了秦锦城,声音带着些警惕:“你是干嘛的,你是要领养孩子吗?” 秦锦城把“0333”松开,站起身,看了看周恒收养的证件,才抬头说道:“我是中级人员吴阳,这个孩子我事先登记了收养。”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了秦锦城一眼,接过证件——证件当然已经在项司全的帮助下把照片修改成了秦锦城的照片。确认了秦锦城中级人员的身份,才摆出谄媚的神情:“您终于来领养了啊,都登记了半个多月了才来。” “是,有些事耽误了。” “不过,吴先生。”工作人员为难地说着:“因为你太久没有来领养,所以说之前的领养协议被作废了。” 秦锦城皱眉:“那我就再签一次……还有,这个孤儿院的其他孩子我也想要领养。” “其他孩子倒是可以,但是这个‘0333’恐怕不行……”工作人员摇摇头:“这段时间‘0333’有别的人来领养了,大概今天就要把‘0333’接走。” “……那如果我想要继续收养他怎么办?” “那吴先生,你应该和他的领养者聊一聊……但是,我不太推荐你这样做。” “为什么?” 工作人员撇了一眼“0333”,他正安静地站着,两眼看着秦锦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先生,你应该理解,在贫民窟的孤儿院里,长得太好看不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疑问的声音刚刚出口,秦锦城就明白了工作人员话语背后的深意。 难道是那种服务。 工作人员看着秦锦城有些恍然的神色,便接着说道:“而来接‘0333’的那位先生也是中级人员,他身后还有宪兵队的关系,所以恐怕……” “恐怕?”秦锦城嗤笑一声,面色不愉地扯来一个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我在这里等着他。” “还有,你现在就去外边采购一批面包,要新鲜的白面包,半个小时内送来。”秦锦城从兜里掏出一沓货币,塞给瞠目结舌的工作人员:“我知道你们孤儿院的经费很少,这里五百算你的跑腿费,剩下的钱全给孩子买吃的,没问题吧?” “我给你这五百不算小数目,如果给我知道你贪得更多,或者直接跑了。”秦锦城眼睛微眯:“那你就试试看。” 工作人员愣着神,但是脚下不由自主得走出了孤儿院,随即就是大步奔跑,气喘吁吁地拿着钱奔向了远方。 兜里掏出手机,秦锦城打去了电话给项司全。 项司全或许在忙,打了第二遍才打通,项司全温和的声音响起:“我是项司全,有什么事?” “有事,周恒领养的小孩要被人抓去做服务业了。” “什么?”项司全一愣。 “你的自卫队最好来快点,不然我等会被宪兵队抓走了。” “等等,秦锦城你把话说明白点。” “就是。”秦锦城一拳头敲在木桌上,破烂的木桌好险没有散架,平日里冷静的眉眼压抑着怒气:“宪兵队包庇着人去做儿童的那种产业,我还要多说吗?我就问你,宪兵队和警察都不敢管的事情,你敢不敢管。” “不是我能不能管的问题……陆上作战部队不能随便离开自己的驻地。”项司全喘了两口粗气,似乎也有些暴躁起来:“我去把严墨给硬保出来。” “到时候我带着我的警卫队也赶过去,你等着,别和他们起冲突了,你一个人不一定能搞得定。” “行,我等着。” “0333”的视线落在秦锦城的眉眼上。 他在生气。 “0333”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有更多的表示,而是默默垂下眼。 …… 没多久,工作人员就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秦锦城把一大篮子白面拿来,就让孩子们排成一队,一个个分发,孩子们此刻的神情才多了些符合年龄的欢悦,只有“0333”仍不作声,淡然地接来面包,小口咀嚼着。 “先生。”工作人员此刻有些畏畏缩缩:“你……” “你别说话。”秦锦城打断道:“等会孩子吃完以后,除了‘0333’,你带着其他孩子全部到房间里等着,在我解决完这件事之前别出来。” “不用担心宪兵队后续会追责你,我会解决。” 手机上适时弹来了短信。 翻开手机一看。 七八年以来,那次意外发生之后,没有再有过短信来往的号码,现在终于发来了新的短信,让秦锦城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或许真的和项司全所说的一样吧,自己重新加入特遣队是个直面过去的新机会。 秦锦城神色复杂地看着发来的短信。 严墨:我出来了。 严墨:周恒收养的孩子是吧。 严墨:等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大爷 “你爸妈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个要收养“0333”的人还没有来,秦锦城觉得周遭的沉默有些尴尬,干脆率先开口了。 这个孩子,看起来似乎不喜欢说话。 手上还翻着孤儿院有关“0333”的原始资料,上边有工作人员的一行批注:不开口说话,成天发呆,平时受其他小孩孤立,疑似自闭症和哑巴。 自闭症?秦锦城有些不解,周恒为什么会收养一个患有自闭症且失语的孩子?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再次抬眼看向“0333”,眼中也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困惑。 “0333”还是那个波澜不惊的表情,怔怔看着他,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会不会还有点智力低下……有个歌舞伎面谱综合征就是长得漂亮但是智力较低的。秦锦城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嗯……如果说你知道爸妈叫什么吗?知道的话点一下头,不知道的话摇摇头。”秦锦城尝试用更简单的方式交流。 似乎察觉到了秦锦城在想些什么,“0333”突然张开了嘴,柔软又清晰的声音流淌而出。 “我不知道。” 居然不是哑巴,不是哑巴就好。秦锦城摸了摸他的头,感觉手下的头发软软柔柔的,触感很好……不过,这个声音又莫名有种熟悉感,秦锦城在记忆里摸索着,但是怎么也摸索不出来这个熟悉感究竟源自哪里。 嘶,我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来着? 好像是被秦锦城手上的动作激励到了,“0333”接着说道:“但是,我知道爸爸姓秦。” 姓秦?秦锦城一愣,撸着毛的手一停,“0333”受惊般地低下头。 “挺巧的,我也姓秦。”秦锦城说着,又解释道:“吴阳是化名。” “那你几岁了?” “15。” 15啊,正是青春期的年龄,但是这么瘦小。秦锦城又有些走神,恐怕很缺营养吧。 现在看来他不是哑巴,也应该不至于是自闭症,就是内向了点。联想到了“0333”有被其他孩子孤立排挤,秦锦城面色凝重。 这个孩子,明明很乖巧嘛,看着像是个好孩子,会不会是被欺负成这样胆怯的性格的? 院外,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秦锦城的思绪随之一滞,抬眸看向了门外。 大腹便便的男人昂首闯入孤儿院,身后还跟着两三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大腹便便的男人打眼一扫,先是看到了“0333”,迫不及待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想走上前去。但又马上看到了“0333”身边的秦锦城,男人停下脚步,不满地扯着大嗓门:“你是谁,工作人员呢?” “工作人员不在。”秦锦城语气淡然地回答:“你是?” 男人肥胖的脸上满是轻蔑:“我是这个孩子的领养者,你又是谁?你赶紧把你的狗爪子撒开。” 秦锦城才刚加入特遣队没多久,与周恒的关系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在基地里不被人尽皆知也是正常的。秦锦城眼睛眯起:“我是中级人员吴阳。” 听到是中级人员,胖子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噢——中级人员啊,那你在这里是?” “这个孩子是我之前领养的,但是孤儿院因为我没按时来,解除了领养协议。你就是这个孩子的新领养人吧?我想来问问你能不能把这个孩子转让给我。” “转让?”胖子冷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秦锦城:“你也是做这档子生意的?” “这档子生意……”秦锦城也笑了,眼底浮现一抹暗色:“是,你也是?” “呵,这可真是巧,遇上同行了。”胖子走到秦锦城跟前:“你做这档生意的,应该不至于不认识我,我是张二爷,后边有人的,保护伞明白吗?这一行没人大得过我,你就歇了心思吧,都是同行,我也不至于难为你,这小孩我就带走了。” “这么好的货色,啧啧。”张二爷看向“0333”,肥肉在脸上堆作了一团:“可太罕见了,抱歉啊,这个我真不能让出去。” 秦锦城摇摇头,语气坚定:“那我也抱歉,张二爷,这个我也真的让不出去。” 秦锦城又把低着头的“0333”往身后扯了扯:“这个小孩……我一看就喜欢,今天你带不走他。” “你……”张二爷收敛笑意,凶意毫不顾忌地展露,摇了摇头,向院外走去:“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把他收拾一顿,孩子给我带上车,我在车上等。” 保镖齐声应答:“是!” “你在后边躲着,别被伤到了,知道吗?”秦锦城对着背后的“0333”柔声说着,而“0333”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地找了个角落站着。 三个保镖踏步向前,秦锦城松了松手腕,步伐轻松地迎了上去。他闪身躲过凌厉的一拳,冷静地一个勾拳打到一个保镖的侧腰,又顺势一肘砸向另一人的胸口…… 几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身后的打斗声很快就结束了,张二爷回过头来,他都没来得及走到车上。 定睛细看,才看到三个保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蜷缩着不断呻|吟,中间的那个保镖本来还掏出了枪来,但是被秦锦城一拳打到手腕,顺带着卸了枪。此刻秦锦城正捡起枪,面色阴晴不定地在手上把玩着,像是察觉到了张二爷的视线,抬眸和张二爷对视了一眼。 我靠,这么能打!张二爷浑身一紧,就开始扭头狂奔起来,一身的肥肉一颤一颤,猛地推开车门,钻进了车里,疯狂拍着司机的椅背:“快开快开,娘的,我要找我大爷来!” 小轿车扬长而去,秦锦城慢慢坐回原位,几个保镖清醒过来,看着拿着枪的秦锦城,如丧考妣地蹲在墙角排成了一排,抱着头蹲着。 “0333”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但还是走回了秦锦城身边。 这个心性很不错啊,感觉和普通的孩子不太一样,秦锦城又撸了“0333”的毛一把。 严墨不知道时候才能来,估计那个张二爷还得摇人去,等会宪兵队真大张旗鼓地来了,他也不一定能应付得了。 到时候要把特遣队的身份摆出来吗? 秦锦城狐疑地看着手上的一把袖珍小手枪。 单靠自己,倒是打得过那些散兵游勇,但是闹出人命就难办了。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都会给麦科德他们留下一个把柄。 而且解决宪兵队倒是其次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把这个产业链给揪出来。 民间一般是禁枪的,但是这个张二爷的保镖都能拿到枪,应该也不太一般,背后有宪兵队撑腰大概是真事……秦锦城想到背后可能牵扯的弯弯绕绕,叹了口气。 …… 娘啊。 鼻青脸肿的张大爷颤颤巍巍地站在秦锦城旁边点头哈腰,还被严墨一下一下扇着耳光,眼睛使劲盯着旁边的张二爷,恨不得把他一口吃了。 张二爷脸色惨白,肥肉可怜地耷拉着一颤一颤的。身后的一排宪兵更是齐齐把枪放在地上,抱着脑袋。 欺负谁不好,欺负到特遣队头上了。 严墨一个中校,秦锦城一个少校,我就是个宪兵队里的小长官,你还拉着我和他们比大小?你把我张大爷的大爷拉来,都不一定有他两大! 秦锦城设想的冲突倒是并没有发生,张大爷混迹黑白两道多年,形形色色的人的各种信息都刻在脑子里,什么时候该嚣张,什么时候该认怂,都是门儿清。看到秦锦城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都恨不得跪下了。 秦锦城冷眼看着众人,把各个宪兵的长相都记在心里。严墨笑眯眯地又扇了张大爷的耳光一下:“来,再说一遍,错哪了?” “哪都错了,哪都错了。”张大爷快哭出来了。 “不够真诚,糊弄我是吧?”严墨又笑眯眯地用力扇了一个耳光,张大爷的脑壳都在嗡嗡地响,觉得大脑快要被扇成一团浆糊。 “不行啊严队长。”张大爷终于痛哭流涕地抱着严墨的腿:“别扇了,别扇了,真知道错了,顶不住了,我真顶不住了。” “你顶不住?那些小孩就顶得住了?狗娘养的……”严墨骂了句脏话,终于不笑了,穿着军靴的脚蹬在张大爷身上,张大爷吃痛,才松了开了手。严墨嫌恶地拍了拍裤腿。 “项司全的人什么时候到?”秦锦城向严墨问道。 “应该快了。”感觉没撒够气的严墨又蹬了两脚才罢休。 严墨他本来就是在贫民窟里的另一个孤儿院被周恒领养走的,以前也是孤儿出身,现在见了这样的事情自然气不打一出来。 “妈了个巴子的。”严墨眼神狠毒的可怕,快要不省人事的张大爷弓着身子,害怕得不行,只听着面前的严墨低语着:“我每年给贫民窟的各个孤儿院捐钱,现在倒好,成了这群兔崽子的淫窝了。” 平时自己一心扑在各种各样的杂事上,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没想过回贫民窟再看看,还是自己疏忽了。 “项司全得来得快点才行。”秦锦城倒是担心起来了别的事情——如果说这批人能落在项司全的手里,那倒是可以和宪兵队的人对质,虽然说自卫队没有警察局或者宪兵队的职能,没法直接处理这些虫豸。但是如果这个事情公布出去,那么沸腾的民意也会让麦科德他们捏着鼻子处理个七七八八。 恰好,现在还临近大统领的选举,大众舆论的威力不可小觑。总之这些事情可以得到一个比较妥善的处理结果。 但如果这批人落在别人的手里…… 屋外响起汽车的声音,秦锦城精神一振。 是项司全来了吗? 严墨也看向门外,神色看不出喜怒。 一辆线条流畅、漆面泛着低调光泽的高级轿车在孤儿院前停下,车后还跟着两辆运兵车。 车门推开,修长的双腿从容不迫地迈出,高挑的身材搭配着裁剪得体的军装格外惹眼。五官深邃的男人稍微压了压自己的帽檐,目光如炬地看着在场的众人。 “今天人真多啊,别来无恙啊。” 运兵车上,一个个白盔宪兵跳下车来,秩序井然地包围了整个孤儿院。 严墨又摆出了那一副笑脸,但是秦锦城听到他咬着牙喃喃了一声:“真是见到鬼了。” 确实见到鬼了,秦锦城也有点想骂人。 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向着众人笑道:“一号基地宪兵司令洛一,见过诸位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狼藉 宪兵队直接隶属于防卫部,与特遣队并无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因此,尽管洛一是少将,身为中校的严墨和少校的秦锦城也不用讨好他,给他什么好脸色。 严墨径直向前,毫不避讳地与洛一针锋相对:“哟,宪兵司令平日里这么有空,屈尊来贫民窟检查情况呢? “其实平时是很忙的,但是听到我们自卫队的……英雄,在这里居然被一群小瘪三给包围了,这不得赶紧跑过来营救一下。” 两双笑眯眯的眼睛对在一起,但是眼底一个比一个阴冷。 “来,张大爷是吧。”洛一把严墨轻轻拨开,指向了还在地上躺着“哎呦”“哎呦”的张大爷,勾了勾手指:“过来。” 有些意识不清的张大爷还在地上,气息微弱:“真站不起来了,真站不起来了,饶了咱一命吧。” “你现在不站起来,你这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洛一声音平和,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狠毒。 秦锦城微微皱眉,虽然没有和宪兵队的人打过交道,但是从常规情况判断,洛一身为宪兵司令,也应该会护着手下的人才对吧。 但是他的行为看起来不太符合常理。 秦锦城有点捉摸不透,但是他切切实实地觉得,洛一对待这个张大爷的态度,实在说不上友善。 张大爷挣扎着站起身,模糊的视线看到了门口挺拔站着的洛一,本来还哭丧着的脸,现在惊喜无比:“哎呦,是司令官您来了啊,哎呦,你可算救了小弟了,他们,他们可劲揍我啊司令官,您得给我伸冤啊。” 哭哭啼啼、一瘸一拐地向洛一走去。 这个司令官可比自己大爷厉害多了,洛一才是自己的真大爷啊! 走到洛一身边,又重新摆出一脸的不屑神情看着秦锦城和严墨:来啊,不是比大小吗?咱们的司令官可是少将!可比你们大多了! 不过那不屑的表情,在他肿起的五官上显得格外滑稽。 “是啊,这被揍得这么惨了,脸都肿成猪头了。”洛一温和地擦了擦张大爷流出来的鼻血,还给他整了整衣冠:“特遣队的两位,下手挺狠啊。” “应该的,我不把他一枪毙了算给你面子。”严墨摊手。 “不是给我面子,你们是给基地的法令面子,不然闹出人命了,谁脸上也挂不住,不是吗?” 洛一拍了拍张大爷的肩膀:“挨揍也挨了半天了,和我回总部不?” “回,回!”张大爷疯狂点头,生怕在这里多待一秒,但是脸上又带上了一些讨好的神情:“洛司令,这两个人,咱们也不能把他们轻饶了吧?这得还我一个公道啊……” “好啊,还你个公道。”洛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手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洛司令你这是……” 手枪却慢慢抬起,抵在张大爷的下颌,张大爷脸上一怔,疑惑的表情还僵在脸上,还没反应过来。 洛一扣动了扳机,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在半空中飞洒,溅了洛一一脸,但他无动于衷地一挥手:“上。” 严墨和秦锦城还没从这突变中反应过来,在门外排好队的宪兵猛然冲入院子里,举起胸前的冲锋枪,在两边靠墙抱头蹲着的宪兵、保镖和张二爷,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黑洞洞的枪口。 “你们要干什么!”秦锦城脸色一变,出声想要阻止,他总算知道那股淡淡的违和感终于从何而来了。 洛一根本没有想要留活口! 但为时已晚,一阵密集的开火声,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实在是太快了,秦锦城叹了口气。 洛一淡然摘下了自己的黑手套,当做手帕擦了擦脸,笑着看向两人:“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秦锦城默默把“0333”往自己的身后藏了藏,不愿他看到这血腥的一幕。 浓厚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好手段,洛一,我们三个你也打算灭口吗?”严墨的表情仍然荣辱不惊,倒不如说,他比秦锦城更早地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门口又传来刹车的声音,是项司全他们姗姗来迟了。 走下车,打眼一扫现场的情况,就知道自己来晚了,心中略有些惋惜,眼睛都不往洛一那边瞥一眼,只是走到秦锦城面前:“我来晚了。” “没事。”秦锦城疲惫地摇摇头:“这个孤儿院其他的孩子也先带走吧,这个地方不是人呆的。” “行,我会安排。”项司全倒也没有什么异议,但是忽然压低声音,话锋一转:“秦锦城,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之前说我要改变这一切,连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了吗?” 秦锦城抬起头,看向项司全。 “因为他们值得受到平等的对待。”项司全的视线扫过现场的每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又远眺向了整个肮脏的地下城,喃喃自语了一句:“他们值得。” 拍了拍秦锦城的肩膀,项司全继续往前走去。直到这时,项司全的眼神才迟迟地看向笑盈盈的洛一,洛一摊着手,摆出一脸的无辜。 项司全走到洛一身旁,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在场的众人仍然听得明明白白:“洛一,我懒得和你说太多,但是你和麦科德的账,到时候我会一起算。” “我恭候着有这么一天。”洛一毫不在意地笑笑,继续指挥道:“把尸体搬上车,血迹处理一下。” 秦锦城看向“0333”,见他还赤着脚,现场又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鞋子,庭院里现在都是血迹,赤脚走过去估计还会弄得脏兮兮的,就把“0333”一把抱起。 少年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浑身僵硬,但靠在秦锦城温暖的胸口,听着秦锦城心脏怦怦直跳的声音,少年还是慢慢放松下来了身体。 而且秦锦城抱起少年之后的第一感受,就是极轻,太轻了,那贫瘠的血肉努力包裹着骨架,有些突出的肋骨就抵在秦锦城身上。 或许应该多喂点营养品。 迈步踏过一院子的狼藉,登上了项司全的轿车。 严墨没好脸色地摆摆手:“我就不上你的车了,我等会去别的孤儿院看看,到时候我步行回去。” “行。”项司全点头:“注意安全,要我把警卫连留给你吗?” “不用,我能解决。” “好。” 随后项司全也登上了轿车。 轿车缓缓发动,向着地上层驶去。 …… “滴,请进行面部识别与指纹识别……识别已完成,高级人员,自卫队少校秦锦城,欢迎回家。” 推开门,放下身上抱着的“0333”,在鞋柜里找了找,发现只除了一排军靴以外,就只有一双拖鞋。 是啊,自己的屋子一般只有自己一个人住,拖鞋也只有一双。 “来,穿鞋。”秦锦城干脆就不脱鞋了,把自己的拖鞋拿出来放在地上。 “0333”的脚趾蜷缩,好像站在秦锦城房间的干净地板上还不太适应。听到秦锦城的话才抬起眼,抗拒地摇了摇头。 “穿上,不然地板多凉。”秦锦城又把拖鞋往前递了递。 “……不要。”“0333”还是抗拒的表情。 秦锦城有些头疼。 孩子不爱穿鞋咋办。 算了,干脆先不穿吧,毕竟这个拖鞋也不合脚,到时候买了几双鞋再说,更何况自己也不可能放着养多久,就交给a02小队的人去操心吧。秦锦城很快就说服自己:“那去洗澡?” “……”这次“0333”没有太大的反应,秦锦城才松了口气。 至少这小孩爱干净。 浴缸放着热水,很快浴室就充斥着暖和的水蒸气,“0333”好像有些怕羞,一开始秦锦城还想在浴室里看着他有没有好好洗澡,但是在他那抗拒的眼神下还是走出了浴室,关上门,走到沙发上坐下。 惆怅着,还是翻出手机。 发消息给谁好呢。 手指在半空中顿住,许久才点开柳青城的聊天框。 a02小队的女副队长。 秦锦城:“这个小孩准备在我这边放多久。” 柳青城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消息:“先放着吧,一个月行吗?” 一个月?秦锦城眉头紧锁,打字回复:“不行,一个月太久了,一周。” 柳青城讨价还价:“三周。” 秦锦城仍然坚持:“一周。” 柳青城掏出底牌:“怎么着都得半个月,现在是你去领养的,这个小孩的证件得在你那边先办好了再说,在这之前只能在你那里放着,而且我们几个也得商量一下小孩放在哪里养,我们五个哪个结婚带过娃,一个个连谈过恋爱的都没有,不止是你,我们也很难办。” 见秦锦城久久没有回复,柳青城便接着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打算什么时候去领一下周恒的遗物,我们都已经看过了,决定留给你。” 撇了一眼浴室,“0333”似乎还在洗澡,便回复道:“一个小时后吧,你到时候带点合身的衣服鞋子过来,还有被单被罩什么的,我这里没有小孩的衣服。” “行。” 把手机屏幕熄灭放到一边,秦锦城揉了揉紧蹙的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 平日里回到独居的房子,紧紧关上大门,才能感觉到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但现在浴室时不时传来的水流声不断宣告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样的生活,秦锦城已经有太久没有再体验过了,他此刻发现自己居然有些不太适应。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又弹出一个消息窗口。秦锦城的动作一顿,双眼微微睁开,带着几分怠倦地瞥向屏幕。 是心理医生的消息,询问他这个月是否需要进行心理治疗。 他重新拿起手机,回复道:"明天吧。"约好了时间。 手指又无意识地抽动起来。 不知是因为即将要去收敛遗物,还是因为要和“0333”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半个月。 头微微垂下,神色掩在了阴影中。 从来没有抽过烟的秦锦城,现在忽然想要点上一根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遗憾 “0333”洗完澡以后穿好衣服,站在秦锦城面前。少年洗去了身上的肮脏以后好看了很多,和个一尘不染的瓷娃娃一样。配上那个精致的面孔,会让人联想起文艺复兴时期油画里那种很讨喜漂亮的小孩。 但眼眸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是因为在孤儿院被欺负惯了吗?秦锦城胡思乱想着,觉得少年像是个可怜巴巴的流浪狗。 无忧无虑的少年是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秦锦城还是尽量板起脸,摆出长官的姿态,让自己显得更威严一点,不管怎么样,刚刚进门还是得要立一立规矩。 “我先说好。”秦锦城神色严肃,指了指平日没人居住的客房:“这个房间,是你的。” “那个房间,是我的。”秦锦城又指了指自己平时居住的主卧。 “平时不许进我的房间,如果有什么事情就敲门,我自己会从房间出来。如果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可以和我说一声,平时也不要和陌生人说自己的来历什么的,明白了吗?” 秦锦城话语里有些严厉:“你也不用感觉憋屈什么的,你在我这里也就待半个月,到时候会有别的人带着你,我现在只是算你半个哥而已,你也不用刻意叫我什么名称,叫我秦锦城就行,听懂了就点个头。” “0333”点头,神情不喜不怒,倒是看不出什么不满。 “有什么要我买的东西吗?现在说,等会我带回来。” 少年摇了摇头。 “会饿吗?有什么想吃的。” 少年又摇了摇头。 “好。”秦锦城颔首,心里略有些满意,看起来这个小孩不像是那种得寸进尺、恣意妄为、特别难养的讨厌小孩:“你没事可以去睡个觉什么的,我很晚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 等约法三章完,秦锦城把自己主卧的房间门锁上,又看“0333”乖乖回了客房,便离去了。 锁上房门,叹出一口浊气。 虽然忙了一整天,累得不行,但今天还没有收尾。 …… 下了楼,a02小队的女副队长柳青城早已等候多时。如果贺嘉煜在场,应该还有点印象,当初在001号行动的安全屋里,一起偷窥严墨和秦锦城吵架的时候,她也有掺和,是跟在光头旁边看鸟瞰图的那位。 不过现在的造型和那时不太一样,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一身西装修身得体,因为没有任务,还踩着双高跟鞋,显得干净又利落。 见秦锦城下楼,稍微扯下了些墨镜,露出了凌厉的眉眼,拍了拍车门:“上车。” 秦锦城点头示意,走上前,推开跑车车门,坐上了后座。 等秦锦城坐稳,柳青城戴好墨镜,也坐进驾驶位,一脚油门,跑车轰鸣着驶出。 “东西都带上了吗?”秦锦城先问道。 “带上了,都在后备箱呢,你到时候带回去就行。”柳青城随意地答着:“你也没告诉我这个小孩的穿多大码的衣服,我就多买了些,什么码的都有,你让他自己选。” “没事,青春期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买了合身的衣服,估计很快又不合身了。” 柳青城有些无奈:“没想到都二十多岁了还能多个弟弟。” “我也没想到。”秦锦城也头疼起来:“但事已至此就先养着吧,好歹是周恒安排的——最近还有什么任务安排吗?” “防卫部没说,应该不会开展什么任务了,不是要大选了吗?麦科德应该也不想这个时候节外生枝。”柳青城转动方向盘:“到时候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和我说一声就行了,你一个人估计照料不过来。” “还有,秦哥。”柳青城从内后视镜观察着秦锦城的神色。 这么多年来,在那次事故以后,秦锦城就一直疏远着身边的所有人。永远只留给他们一抹孤独又彷徨的背影,好像随时都会消散的一团雾,把握不住,接触不得。 “你能回特遣队,我们都很开心。” “严哥只是脸上绷着,你也知道,他平时嘴上是不饶人的,嘴巴毒得很,但是他不会因为以前的事情就和你反目成仇,他也不希望你一直困在过去的那件事里,凌筠的死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不止你一个。 只有你一个人困在过去里,也太自私了。 这些话我七年来都不敢和你说,其他人,许姐,小陆,江哥,心里都憋着,怕刺激到你。 但是前段时间,你在那边和严墨针锋相对,我们看到你也在改变,心里是很宽慰的。” 秦锦城喉头一哽,鼻子好像有些酸意,扭头看向了窗外不断后移的景色。 基地里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只是通过灯光的调节而给人一种时间来到夜晚的假象,而现在正是基地里的夜晚,楼房闪烁的霓虹灯和混沌的夜色混在一起,构成了惆怅又遥远的景色。 车载音乐缓缓放着音乐,听着耳畔柔软的男声,不知怎地,秦锦城忽然觉得。 如果今天是雨天就好了。 但是基地内部是不会有雨的。 好像有这么一瞬间,秦锦城觉得自己在这迷乱的夜色里找不到前进的道路和方向了。 眉眼微垂,敛住了怔忪的眼神。 许久,柳青城才又打破了沉默。 “不管怎么着我都是你妹,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你这七年没少去看心理医生吧,没任务的时候每个月固定一次?” 没有顾及秦锦城有些发怔的表情,柳青城继续说道:“养个孩子也挺好,至少愿意在你身边闹腾,我们在你身边待着你还不一定乐意。” “那个孩子。”秦锦城回想起来“0333”:“他可不怎么愿意闹腾。” “刚到新地方还怕生吧,也正常。” “大概吧。”回想起刚刚对“0333”的严厉语气,秦锦城是真不希望这个半大孩子对自己有什么依赖的情感,毕竟很快就要分别了。 跑车一路驰骋,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柳青城一脚刹车停了下来,扭头看向秦锦城,有些严肃。 “这个小孩,你来给他起个名字吧。” “……没必要,我也就养半个月而已。”秦锦城回过神来。 “没事,你不用现在想,你到时候取好名了告诉我们一声就行。”柳青城取下安全带,走下车:“不管怎么样,多了个弟弟我们也得送送礼物,到时候你取好名了,我们礼物也更好准备一些。” “到地方了,下车吧。” 秦锦城走下车来,收起了别的心思,神色沉重下来。 这里是周恒以前居住过的房子。 而现在,他要收敛周恒的遗物。 脚步有些沉重起来,秦锦城闭了闭眼。 这个屋子,自己到底有多少年没有来过了。 在那次事故以后,自己就怎么也不敢面对周恒那古板严肃的脸。 没想到分别是这么猝然。 如果能够再见一面,就好了。 喘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走进了屋子。 …… 由于周恒已经离世,门口复杂的人脸识别系统和指纹认证系统已被撤销。两人只是扫描一下周恒的身份证件,便推门而入。 往日整洁的房间此刻有些狼藉,应该是被特别搜查局搜查过导致的,而其他的遗物在桌子上已经垒好。几件衣服,几双鞋子,一些零钱,一沓笔记本,和一个已经泛黄的合照,摆在一起。 这就是周恒几十年人生,最后留下的东西。 很少,但对秦锦城来讲,个个都是弥足珍贵。 秦锦城走上前,拿起那个合照。 周恒坐在最中间,脸色严厉,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起,那个时候他还不像是现在黑发里掺杂着不少银丝,有这么多的皱纹。 但是他炯炯的目光,从未变过。 左边站着的是秦锦城,那个时候他十四五岁,面容青涩,还有些怕羞,看着镜头有些不知所措,但已经有了些现在长相的雏形。 然后就是。 秦锦城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在右边站着的凌筠,神态平和,已经像个青年了。 他们的大哥,永远留在了这张照片里。 后边的严墨,柳青城,江介云……五个人站坐一排,未来的a02小队,现在还都很懵懂,严墨笑容盈盈,还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一点也看不出日后的毒辣。 秦锦城把手中的合照轻轻放下,沉默着翻起来了周恒的日记。 周恒刚劲用力的笔锋写满了一页一页。 “20xx年4月14日,到了青春期女孩子们有点爱美,一直在乎自己长痘了的这回事——长痘算什么,到时候上了战场,枪伤刀伤多得很,怎么能总是爱美??但话虽如此,明天应当去找医院要一些药膏。” “20xx年1月17日,快要过年了,给了孩子们一些冬衣,孩子们抱怨款式老套,明年应当咨询一些年青人的意见,不能只凭着自己的意见买。” “20xx年5月12日,孩子们的枪打得很好,小许说想要学榴弹发射器,但使用榴弹发射器需要强大的体魄,她毕竟是个女生,似乎不太合适,或许我应该摒弃一些自己老旧的思想,对她进行一些鼓励。” “20xx年9月5日,特遣队的特招已经结束了,孩子们都是名列前茅,我应该作为半个父亲和半个老师自豪,但他们没有太多实战经验,恐怕出事,还是要劝劝他们不要这么急切。” “20xx年9月6日,孩子们长大了!闯去吧!” “20xx年6月3日,凌筠去世已经一年了,他是个好孩子,奈何天降横祸,奈何……每次念及他,心里都会抽痛,但更令我心忧的是小秦,他郁郁沉沉,又好像有了些心理问题,平日里看到我也是绕道而行,唉,此事只是个事故而已,要说责任,应当责怪我不够谨慎。” “20xx年2月25日,孩子们都有所成就了,平日里也少来看我,看他们一次次出任务,还是止不住地忧心。”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秦锦城才堪堪停下来。 柳青城缓缓开了口:“这个相框,本来是在老爷子的床头放着的。” “我们一直以为他铁血心肠,但他心里一直有我们。” “这几件衣服,就是凌筠的遗物,老头子收藏着始终没有示人。” “我们都觉得,既然老头子在临终把最高指挥官让给你了,最后他的遗物连带着凌筠的遗物,也还是留给你比较好。” “如果你感觉你自己一个人很难走下去,那就带着凌筠的那一份,和老头子的那一份,努力走下去吧。” 秦锦城茫然地抬起头,对上了柳青城的眼,良久,低下头,忽然笑了。 他低哑的嗓子带着些颤音:“你这话让我想起来,我刚回基地,去接‘0333’前,还去收敛了我副队长的遗物。” “他叫王猛,在最后撤离的那一夜牺牲的那一个。” “我的队员们,也说让我把王猛的遗物带走,让我带着副队长的那一份走下去。” “王猛也没什么遗物,也是只有个在床头的,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说到那个合照,王猛在我手下当了几年兵,一直在找他老婆,但是最后还没找到。” “说到王猛你们可能不太了解,他是个很好的军人,他平时……” “好了。”柳青城拍了拍秦锦城的肩膀,声音低沉:“节哀。” 秦锦城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脸上两行清泪不断流淌。 哽咽着,情绪如同决堤般涌来,几乎难以呼吸。 沉重,太沉重了。 生命的重量,太沉重了。 点点泪珠挥洒,打湿了周恒笔记的最后一页。 “20xx年,10月18日。 明天就要开展第13次001号行动了,这一次我不会活着回来,只是对不起我的孩子们。我这生是多么幸运,能遇上这么多好孩子。 孩子们,一定要坚强,要努力,要奋斗! 遗憾,遗憾。 真想陪着你们慢慢变老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铁树开花 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秦锦城觉得浑身精疲力尽,眼睛都酸涩无比,大脑就像是生锈的机器齿轮一样,快要失去了正常运作的能力。推开门,却发现房子的灯居然还亮着。 勉强打起了一些精神,抬起眸。看到“0333”蜷缩在沙发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个孤零零的小兽。 旁边小灯温和的暖光洒在少年的身上,模糊了少年的眉眼,使场景额外增添了一份温馨,但秦锦城却莫名在这样温馨的画面里,从少年身上感到了一种寂寞来,又联想到了现在才回家的自己,觉得许久没有使用过的良心略略发疼。 是在等自己回家吗? 而少年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声响,才有了点动静,向门口张望,恰好撞上了秦锦城的视线。 把门关上,拿表一看,秦锦城沙哑的声音迟缓地问道。 “凌晨三点了,还不睡吗?” “0333”摇头。 “都说了你不用等我。”秦锦城走上前,把柳青城送来的衣服裤子一堆东西先随意地放在沙发上,堆成了个小山,抽痛疲惫的神经让秦锦城刚刚精神了一点的脑袋又像是陷入泥潭一般迟滞起来。 这些衣服还是明天再整理吧。 “饿了吗?我给你做点什么吃?” 没再去看“0333”的反应,自顾自地走到炉灶前,起锅热油,煎两颗蛋,浇了点酱油放在盘子上,犹觉得不够,又煎了块培根,撒了点黑胡椒,热气腾腾地端出来,拿了一双筷子,放在沙发前的桌子上,往“0333”面前递了递。 “快吃,吃饱了就去睡。” “0333”微微昂着头,反而把筷子反方向推了推。 “我不吃。”秦锦城读懂了少年的意思,把筷子放在盘子上。在周恒家里哭完以后,浑身的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怠惰地打了个哈欠,又轻轻摸了把少年的卷毛,手上的触感软塌塌的很舒服:“吃完赶紧去睡觉了。” 0333”仍然固执地看着秦锦城,这次是把盘子往秦锦城面前推了推。 秦锦城拗不过“0333”,也不想在这些事情上耽误时间,敷衍地拿来筷子,随便往嘴里塞了个蛋,大口嚼了嚼就咽下去,把筷子递给“0333”:“这下行了吧。” “0333”的视线在那个筷子上顿了顿,细眉微皱,好像有点嫌弃,秦锦城没有发现少年眼中的复杂,只是又把筷子更往前地递了递。 少年慢慢伸出手,艰难地接过筷子,在秦锦城的注视下,为难地用筷子叉起了一块培根,放在嘴中。 筷子头上沾上了人类的气味…… “明天打算干些什么?我应该不在家。”秦锦城眼眸细眯,看着眼前吃相端端正正,但是手上的筷子却用得颤颤巍巍的少年,丝毫没有想到这个少年会嫌弃他刚刚吃过的筷子:“筷子不是这么用的,得夹着吃,像是我刚刚那样。” 少年看向秦锦城,眼神懵懂。秦锦城干脆把筷子拿过来,在手上演示了一遍:“像这样,明白了吗?手往这里放,来试试看。” “0333”顿了顿,再次接过筷子,在手上比划了一下,很快就学会了,自如地夹起了个鸡蛋。 学得很快嘛,秦锦城又眯了眯眼:“明天打算干什么?嗯?” “……看些书,可以吗?”少年的声音在秦锦城的耳朵里显得有些怯怯的,秦锦城挑眉:“书?家里有一些,但是都是军事理论的,你应该看不懂。” “我看得懂。” “你不是在贫民窟的孤儿院长大的吗?那边有老师教书吗?” “没有,但是,我有自学。” “……嗯……靠着自学能学得会吗?” “学得会。”少年把蛋放在嘴里嚼了嚼,发出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我很聪明。” “……你很聪明?” 少年刚好在把蛋咽下去,只能发出一声“嗯”的气音。 “……” 从一旁的纸巾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拭了拭唇:“可以把书给我,我看得很快。” “……” 后知后觉地抬起眼,原来男人已经伏在桌子,阖上眼睛睡去了。 少年久久地注视着男人。 平日的刚强,平日的沉稳,那股锐气,现在全部收敛起来,眼尾带着点因为刚刚哭过而残存下来的潮红,灯光使男人脸上棱角分明的线条柔和了不少。 现在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秦队长了,而是一个迷途的孩子。 虽然这样的比喻不一定准确……少年出神地想着。 秦锦城就像是经历了无数的磨难,终于从矿石蜕变成为了铁块,又在几千度的高温下,在炉火的炙烤下,在痛苦和热烈中融化,变为了如同岩浆一样翻滚着,涌动着的铁水。 然后就是千锤百炼,千万次的打磨,千万次的挫折与苦难。 但最后的成品,却是一朵花。 一朵钢铁铸作的花。 而这样的花,注定是格格不入的。 随着睡眠的深入,男人的气息紧促,眉头紧锁,似乎睡得并不踏实。少年眼帘微垂,稚嫩的手向男人的眉心摸去,轻轻揉了揉。眉心被揉开之后,男人的精神好像也松弛了许多,气息重新变得绵长。 “0333”的视线在秦锦城面部的每一根线条略过,像是想要透过血肉,看到秦锦城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而手缓缓下移,最终移到了男人的心口前。感受秦锦城胸口炽热温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坚定地跳动着。 这朵钢铁之花满心想要和自己的养父、和自己的兄弟一样,成为一把沉默的剑。 一把真正的,钢铁铸就的剑,能够守护人类的剑。 但最后到底会变成什么东西呢? 真的能够如愿以偿地变成一把剑吗? 人类的情感,很有意思…… …… 防卫部。 部长办公室。 一袭黑色风衣,带着长檐帽子遮住面孔的男人,叩了叩门。 “请进。”门内严肃的嗓音传来。 男人推开门,向前两步,回身关上门,才抬手对坐在椅子上的严肃中年人敬了个军礼。 “特别搜查局局长丹尼尔,参见部长。” 防卫部部长马歇尔放下手上的文件,轻轻颔首:“有什么事吗?” “有关周恒的遗物检查,我们发现了一些异常。”丹尼尔从风衣里拿出一沓资料。 特别搜查局,一般作为情报部门存在,和宪兵队一样被防卫部直属,周恒作为高层人物逝世,一般都是要检查一下遗物有没有泄露基地机密的文件,如果有的话,就要进行没收。“0333”的收养协议就是他们搜出来的。 马歇尔接来那一沓资料,细细查看,阴沉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诧异:“怎么又是这个‘0333’,我之前已经看过一遍他的资料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的。” “部长你看,这个‘0333’按照系统的记录,应该已经在孤儿院待了七年左右,而在一个月前,他与周恒签订了领养协议。” “没错,你们上一次提交的结论不就是这个吗?”马歇尔不解。 “但是在我们复查的时候却发现,在我们的系统第一次出现有关“0333”的信息以及收养协议的时候,并不是在七年前或者一个月前,而是在半个月前,大概出现在001号行动刚刚结束,而秦锦城他们在撤离点休养的时间前后。而那个时候,周恒早就死了,根本不可能跨越这么远的时空,还隔空收养了个小孩。” “所以说……”马歇尔若有所思:“现在‘0333’的个人信息和收养协议上记录的时间,都是系统被篡改后的结果?” “没错,而且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并没有任何有关这个‘0333’半个月前的记忆,有关他的印象都是在最近半个月才诞生的。” “这么说来,这个’0333‘,很有可能是伪人?”马歇尔嗤笑一声:“这不刚刚好。” “这件事你不要声张出去,更别移交给基地警备队。” 马歇尔惬意地翘起二郎腿,脸上浮现出一抹狠厉。 “本来我还想安排你手下的秘密警察去陷害他们一下,但是这样痕迹太明显了,民众会怀疑,现在倒好。” “能把秦锦城和严墨他们弄死,那还省得我们出手了。” “反正基地现在,伪人本来也不少,多这一个也无所谓。” 得意洋洋之际,马歇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看向丹尼尔,眼睛一眯:“丹尼尔,把脸伸过来。” 闻言,丹尼尔眼睫毛颤了颤,但还是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子,把脸往前伸了伸。 马歇尔抬起手,拇指在丹尼尔深邃的眉眼上摩挲。许久,才念念不舍地收回手,喟叹了一声。 “丹尼尔,你实在是太完美了。” 如果秦锦城站在这里,或许会觉得丹尼尔这深绿色、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似曾相识——和“0333”的那双眸子简直如出一辙。 “来,再演示一次吧,让我看看这超自然的伟力。” 丹尼尔慢慢收回身子,挺直了腰板,压低了自己的帽檐,遮住了自己的眼神:“好的,部长。” 向后退了几步,丹尼尔的身形走入了黑暗,而紧接着,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一片广袤的海洋一般,身影缓慢地被黑暗吞没,直到再也没有留下一点存在过的踪迹。 丹尼尔在黑暗中彻底消失了。 …… 慢慢睁开双眼,有些迷茫地看向窗口照来的阳光。 是白天了。 身体还有些沉重,但大概是因为睡眠充足了,浑身都舒服了不少,支起身子,摁了摁太阳穴。 自己不是还在等“0333”吃完饭吗? 精神一阵,看向周围,才发现自己正坐在客房的床上。 自己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是“0333”把自己搬来客房的床上的吗? 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长时间的睡眠让大脑都还有点昏沉。穿上拖鞋,推开门,客厅里,“0333”在沙发上,已经抱着一沓军事理论书看了半天。 而昨天晚上秦锦城抱回来了一堆衣服都在旁边折好了。 非常有主观能动性的小孩。 “睡醒了?”少年没有抬头,还是继续看着手上的内容。 “你昨天怎么把我带上床的,我睡在客房了,那你睡在哪里?”秦锦城眉头皱起。 “昨天,你睡得很沉,把你拖上去的。你睡了客房,我又不能进主卧,就睡的沙发。”“0333”慢条斯理地又翻了一页书。 睡的有这么死吗?秦锦城有点不自在地点点头,在原地踌躇半天,还是憋出一句:“好的,谢谢你。” “没事,是我要谢谢你给我吃的东西和住的地方。” 不知道和这个似乎过分早熟的孩子能够再说些什么好,昨天就预约好了下午四点要去心理治疗,现在已经下午一点,等会还要洗个澡,然后再做顿午饭给小孩吃,便也不再管这么多,利落地迈步,走进了浴室。 …… “队长——快开门啊。”贺嘉煜“咚咚”敲着门,大喊道。 身后是程宸、还有因为大病初愈而脸色苍白的宋子白。 “哎,不用着急,说不定队长在忙什么呢,也可能不在家,毕竟咱们来之前都没和队长说一声……”程宸正说着,大门被拉开,一个俊美苍白的青涩面孔映入众人眼帘,少年视线扫过众人,众人一怔。 “0333”气定神闲开了口:“你好,有什么事吗?” “是……”贺嘉煜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地方没错啊,是队长的家。” “你们是秦锦城的队友吧?他还在洗澡,所以是我来开门。” “还在洗澡……”程宸嘴巴变成了一个“o”形。 宋子白稍微沉着一点,问道:“小朋友,你是秦锦城的什么人?” “我……”少年顿了顿,平静无波的眼眯了眯:“我是他的孩子。” “队长的孩子……”贺嘉煜声音颤抖:“队长……铁树开花了!” “真的假的……”程宸扭头看向宋子白,宋子白回视,两人眼里都是一片茫然。 什么时候的事,没听队长说过啊? “请进吧。”“0333”施施然拉开门:“你们可以等秦锦城洗完澡再和他聊。” 三人对视一眼,还是五迷三道地走进了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借贷危机 许久的沉默。 自从众人坐在秦锦城家的沙发上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过口。 三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断飘忽着,偶尔才对撞在一起,但一看到对方眼里和自己是同样的迷惑时,又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而时不时被三人投来探寻目光的“0333”,此刻却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然在沙发上继续看着自己的书,倒是有种不动如山的安稳感。 最终还是贺嘉煜迟疑地开口:“小朋友,你的妈妈是谁啊?” “0333”继续看着书,平静答道:“秦锦城不让我说自己的来历。” “为什么?”贺嘉煜心直口快地先问道,但被程宸拉了一把才回过神。 “或许里边有隐情呢?你问点别的,别把小孩的心灵弄受伤了。”程宸悄声说道。 “哦哦。”贺嘉煜了然地点头,脸上尽量保持友善的微笑:“小朋友,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年翻着书的手一顿,但马上又恢复了自如,但是说出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带着些失落:“秦锦城还没有给我取名字。” 没有起名字? 贺嘉煜又迷惑地抬起头看向宋子白和程宸。 程宸受不了了,拉着两个人走到房间角落,避着“0333”开起来了小会。 “队长今年才27吧,这个小孩怎么看应该都十多岁了,这个年龄应该不太对得上吧……”贺嘉煜先开了口,他刚刚真是憋得不行。 “那你想,如果不是队长的孩子,那这个小孩刚刚为什么会那样说自己是队长的孩子?队长又怎么可能让陌生人进自己的房间?”程宸反问道。 “那我也不知道嘛……”贺嘉煜都想抱头蹲下了:“队长什么时候背着我们谈恋爱还结婚了。” “我和子白在队长手下都干了四年了,都从来没见过队长和别的女人出入成对,你在队长手下干了一年都不到,当然就更不知道了。”程宸顿了顿,把声音压低了一点:“这个,不会是队长的,私生子吧?” “私生子?!”贺嘉煜倒吸了一口凉气。 “假如说是什么,队长十几岁的时候不懂事,然后干了错事之类的……”程宸幻想起那个场面,觉得有点别扭。 宋子白皱眉:“队长怎么看都怎么不像那种人,等他洗完澡再问问不就好了。” “确实有道理……”程宸点着头:“但话又说回来。” “话又说回来什么呢?”秦锦城的声音在程宸身后冷冷地响起:“我也想听。” 三人背后冷汗涔涔。 丸辣! …… “原来是这样。” 总算解释完前因后果,a06小队的众人看着只是一天没见,就开始带娃的队长,眼神有点复杂。 既然这个小孩是队长领养的,那倒是能解释得明白了。 “那如果队长你后边要出任务什么的怎么办?”程宸先问道。 “半个月以后就给a02小队养了,到时候就不是我担心的事情了,现在就是等着把他的各个证件办下来。” “老实说以前还不知道队长居然是周恒的养子,严墨和a02小队的其他人居然是队长的兄弟……”贺嘉煜叹了口气:“以前咱们少了多少次狐假虎威的机会啊。” “……你的笨脑瓜里只有这些东西是吗?”程宸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队长”宋子白思索着张了口:“这个孩子,你准备给他取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0333’吧?a02的人应该都希望你来取这个名字。” 秦锦城眼神有些冷硬起来:“我就养他半个月,让我来取名,有什么意义?” 众人默然。 锅里煮的面差不多够时候了,秦锦城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只是起身把面端来:“你们吃了午饭没?” “都吃过了……哦对了!”贺嘉煜眼睛一亮,从自己带来的包裹里掏出来了一个大饭盒。 “队长,我妈托我给你带的黄酒焖猪脚!” 程宸愣神了:“小贺,你小子……” 秦锦城把碗放在少年面前,抬头看了眼饭盒:“先放着吧,刚刚好当晚餐了。” “我妈还说你好久没去那边吃饭了,她说什么时候你来了说一声,她好好准备一下……”贺嘉煜不太自在地说道. “下周吧,周天怎么样,到时候阿姨方便吗?” “方便,方便,星期天我们店里也不怎么忙……” 程宸打断两人:“等等,为什么你们这么熟络,你你你,小贺你怎么贿赂队长啊。” “这怎么叫贿赂呢。”贺嘉煜摆了摆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以前不太好意思和你们讲,因为我对自己的家世或多或少有点自卑……” 也是贺嘉煜第一次和宋子白和程宸说起自己的过去。 “我家里只是普通的职工家庭,在伪人出现之前,就背负着非常沉重的房债车债,爸妈老来得子,努力工作下债也还了个七七八八,本来还想着以后的日子有个盼头了,没想到伪人猝不及防地来了,大撤离之后,还了几十年的债,一下就成了笑话。 进基地的时候要给基地上交各种物资,资产,还要根据你的教育水平、工作经历之类的,来决定你应该被分为什么成员等级,我爸妈都是初中学历,当了一辈子小职工,也没有什么能够上交给基地的东西。果不其然就成为了最低级的生产人员,每天两班倒地在工厂拼死拼活。 几年下来,用一身伤病换来了一点积蓄,刚好基地也允许民众可以自己经营商铺这些,干脆就和基地贷了一大笔钱,在地下城开了个店去修理各种东西。家里也没钱供我读书,我初中都没读完,就回去帮爸妈做工了。 基地放给低级人员的贷,每个月要还的利息奇高无比,每个月的纯利润本来就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一半拿去还债,四分之一拿来生活,四分之一拿来存着,两三年下来,本来欠了二十万的债务慢慢还了五万,积蓄也有了个三万多,虽然生意越来越难做,但也以为日子会越过越好。” 程宸有点不忍再听,她想到了三年前基地的债务危机。 在大撤离之后的七八年,麦科德坚持认为,在大撤离之初,内政部对基地经济的处处管制,实际上导致了通货膨胀越来越高,经济发展趋于停滞。必须要放开对各行各业的管制,通过消费来促进经济发展,于是基地解除了民众不能创业的限令,并且渐渐减少了原来对许多行业管制的法案。 许多低级人员在几年的劳动下来,也有了些积蓄,想要改变现状,不愿意再去当工人,而是想要去开店赚钱。虽然想开店赚钱,但是许多民众手上没有这么多的本金,恰好基地解开了对金融行业的管制,许多银行拔地而起,民众们便去找这些银行借贷。 银行也乐于朝这些低级人员借贷,因为这些低级人员的债务偿还能力较差而且不稳定,所以利率比正常的借贷要高很多。那个时候,市场异常繁荣,大量的民众开办了一个个店铺,五金店,维修店,理发店……原本基地无法满足的社会需求,被迅速满足。新一批开店铺赚钱的老板赚得盆满钵满,借贷再高的利息也能随便还上。 压抑了几年的民众手头一旦丰裕,就马上掀起了一阵消费主义的浪潮,那个时候,整个基地都充斥着醉生梦死的气氛,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繁荣将会永远持续下去,而且日子还会一天比一天好…… 但在民众巨大的热情下,社会的需求渐渐被完全满足,供给过剩,明明一两千人居住的居民区楼下却能开十几个理发店。店铺的店主们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赚不到钱了,同行实在是太多了,而每个月的分期贷款……根本还不上了。 想要卖出自己的店铺和房子来还贷,却发现原本高价购买的房屋、车子、店铺,在市场渐渐降温之后,想要二手卖出,极为困难。 原本三十万买的小汽车,现在卖十万块钱都没有人可以接手。 与此同时,通货膨胀极其严重,生活成本在不断上升,原本一块钱就能买到的鸡蛋,现在三四块钱才能买到一个。一个面包一开始也就五块钱,现在可能要二十块钱。 巨大的破产浪潮席卷了基地。 基地即使及时要求银行延迟了还款期限,减少了还贷的利息,但这样的危机还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无数人在一夜之间,不仅一无所有,还背上了沉重的负债。许多还款无力偿还,基地也无力收购全部的银行资产,银行也只能纷纷倒闭,许多民众几年来的存款付之东流。 这也是麦科德这一届执政最大的污点,最失败的“政绩”,也是如今“开拓派”主要攻击的对象:“你不是说你要全力发展基地的经济吗?但是现在的经济完全被搞得一团糟!”这件事甚至引发了民众对自由市场的批评。 直到去年,这场风暴才渐渐平歇下来,但无数人已经死在了这场风暴之中,尸骨无存。 贺嘉煜垂着眼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几年来的存款荡然无存,而且也还不上银行的钱,眼看着经营了几年的修理店就要被收走……于是我想要去参加自卫队。”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活着 征兵办的门外,贺嘉煜站在零零散散的人群之中,看着断断续续闪烁的昏黄走廊灯光,有点出神。 最终自己还是站在了这个地方。 手里的纸质号码牌已经快要被手上的汗水浸湿泡烂,但还是被贺嘉煜无意识地死死捏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事情。 贺嘉煜迷茫地看向手中的号码牌。 它可以是自己那个小小的、温馨的家,摆脱厄难的救赎。 也可以是自己通往地狱的单程火车票。 直到征兵官的声音从门里遥遥传来,才让贺嘉煜提起精神来。 “下一个,43号,贺嘉煜。” 贺嘉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挤出人群,往前走出几步,推开了征兵办的门。 “吱——” 防卫部的征兵官听到门被推开的动静,没有抬头,贺嘉煜无措地关上门,走到征兵官面前,使劲让自己摆出讨好的嘴脸。征兵官久久没有开口,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良久,征兵官才不冷不热地问起了话。 “你为什么选择参军,尤其是愿意加入危险的陆上作战部队。” 贺嘉煜的思绪飘忽。 总不能说是为了加入陆上作战部队的那三十万抚恤金,如果加入了特遣队,那抚恤金都可以有一百五十万了。 “嗯?”征兵官抬头看向了久久没有应答的贺嘉煜:“怎么了?” 贺嘉煜猛然回过神来,挺直腰杆,使劲摆出一副认真坚定的面孔,大声答道:“因为加入自卫队,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而陆上作战部队象征着人类对外开拓的希望……” “很好。”征兵官打断了贺嘉煜,快速拿着印子往贺嘉煜的档案上戳了个印子:“我们就需要你这样有理想的年轻人,你去后边等着吧。” “啊?这就行了吗?”贺嘉煜迟疑地问着:“这么快吗?” 对,已经可以了。”征兵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去吧,别耽误我时间。” “好,好,谢谢大人,这是一点心意。”贺嘉煜往周围张望了一下,确定房间里只有征兵官一个人,于是悄然来到征兵官身边,掏出了一个小纸袋。 征兵官瞪大眼睛看向贺嘉煜:“你……”。 “小意思,小意思,长官不嫌弃就好。”贺嘉煜挤了挤眼。 征兵官恍然大悟般笑了笑,接过来捏了捏分量:“你小子,很上道嘛。” 平时征兵的时候都恨不得塞钱让人来,这次居然反过来,有人为了入伍给自己塞钱? 征兵官眉笑颜开。 “哪敢哪敢。”贺嘉煜低眉顺眼:“长官你也知道,我们底层人,不这样做的话,心里不踏实。” “这样,我给你个介绍信。”征兵官斟酌了一下:“到时候你混的也好一点。” “诶!谢谢谢谢。”贺嘉煜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不管怎么样,这笔钱都算是没白花了。又对征兵官感谢了几句,往后边走去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一些。 走着走着,脑袋里又有了些幻想,说不定自己能在陆上作战部队里边混久一点,别这么快死。部队里的月薪还是很高的,说不定单靠着自己的月薪也能还上家里的贷款。 反正就苟活着嘛!贺嘉煜心里的压力轻了些,自我宽慰起来:反正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都有钱拿! 陆上作战部队的死亡率高点就高点吧,没办法的事,事在人为! 贺嘉煜很擅长自己给自己鼓劲。 “等会。”低沉的声音从屋外响起,打断了贺嘉煜的胡思乱想,贺嘉煜一怔,脚步停下,回过头看去。 门把手被扭开,身形高大的军官推开门,军服背后的披风随风飘动,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英气的的眉眼被帽檐下的阴影掩住,只能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 但最显眼的还是军官的那双锐利的过分的眸子,此刻仿佛一把刀似地撕开了那帽檐下的阴影,正毫无顾忌地上下审视着贺嘉煜。 贺嘉煜心中一颤,不知为何有些想要退缩,好像浑身上下被眼前的军官看了个透彻。明明是平和的眼神,但落在贺嘉煜身上的时候好像有千钧的重量。 征兵官赶忙起身敬了个军礼:“长官好!” 贺嘉煜也一个激灵,敬了个军礼:“长,长官好!” “你现在还不是士兵,还不用敬礼。” 军官两三步靠近,把贺嘉煜抬起的手给摁回去,从贺嘉煜手里夺走介绍信,摔在桌子上。 征兵官有些无所适从地开了口:“少校,你怎么亲自来这里巡查工作了?” 贺嘉煜心里打鼓。 我的娘啊,这可是少校。 少校,少校是什么级别来着,完了,来自卫队之前只记住了抚恤金的数额。 贺嘉煜啊贺嘉煜,你的笨脑瓜里怎么只有这些东西。 完了,完了,贿赂全被发现了。 在贺嘉煜头疼之际,军官开了口。 “我来看看这一次的兵员质量。” “现在基地想要参军的人,都是这种水平了吗?” 军官伸手,握住贺嘉煜的肩膀,狠狠一捏,贺嘉煜的五官忽地变形,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挤在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疼疼疼疼疼。 “骨瘦嶙峋的,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一点也不符合征兵的体质要求。”军官收回了手,眼神带了点冷意:“还很会‘上道’嘛,不止贿赂了征兵官,还贿赂了医院,把体检结果修改了吧?“ “不仅嘴上谎话连篇,体检结果也都是假的。犯了这种罪,要判的刑可不少。” 贺嘉煜一愣,一股骇人的冷意从脚底板爬上了脊梁骨。 征兵官有点慌神:“那,那我去叫宪兵队先把他抓走。” “不用了。” “现在的基地,愿意加入自卫队的少之又少,像是这种削尖了脑袋还要往陆上作战部队里进的,只有两种人。” “要不然是满心想着开拓出去,以为自卫队随便都能收复人类全部失地的神经病,这种人没有多少,因为大部分人也就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怕死的。” “第二种人就是日子过不下去,想让自己死了拿一笔抚恤金的,这种人,这几年越来越多了。” 军官盯着贺嘉煜,明明是探究的话语,却满是笃定:“你就是这样的人,对吧?” “把一个满心寻死的人抓去坐牢,没有一点意义,走吧,我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不,不行。贺嘉煜的喉头滚动着,想要说出些什么,但是话语都被堵在喉口出不了声。 爸妈的债,家里的修理店,妹妹的学费。 不行,不行,一定要加入自卫队,家里最后的存款都已经拿给这个征兵官了。 如果在这里前功尽弃…… “还有。”军官的眼神落在了征兵官身上。 “你才是需要被宪兵队抓走的那个吧?不仅不按照征兵的流程走,还接受贿赂。” “少,少校,我承认我是有点利欲熏心了,但是别的征兵官如果有贿赂也照收不误啊!而且我之所以不按正规的流程走,是因为按正规的流程就根本填不上自卫队的缺额。”征兵官哭丧着脸。 “少校你也知道的,陆上作战部队死得太快了,补员根本补不上,大家都只愿意去更安全的部队,只有穷疯了的人才愿意参军,而贫民窟的人身体素质都差……” “噢,对了,对了。”征兵官满脸通红,把贺嘉煜的那一袋子钱递给少校:“钱,少校,我能给你钱,我自己的家产什么的也能全部给你,你就在这里放我一马,我也就是小人物而已。” 贺嘉煜站在一旁,已经满身都是冷汗,但如果在这里不开口去帮征兵官脱罪,未来哪怕不入伍,这个害得长官被判死刑的丑闻一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会彻底臭掉。 勉强地附和道:“少校,这都是我一个人犯的错,不用连累到征兵官……” “你闭嘴。”军官眼神可怕的不行,只是撇了贺嘉煜一眼,贺嘉煜就觉得自己都快尿出来了。 “我宁可把位子空着,也不要把人拉上去送死。”军官脸色阴沉:“我不想听你的狡辩,这个青年这么做我还勉强能够理解,因为这是底层人的生活法则,但你完全可以拒绝他。” “如果有别的征兵官还干这种事情被我发现,那我只会把那个征兵官和你一起拉去枪毙。” “我不可能允许这种人上战场送死的,我不想在几年后,十几年后,几十年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到时候送他上战场的你,和带着他去死的我,都是罪魁祸首。” “军事法庭会裁决你的,你别想着能够和我徇什么私情。” “把钱还给这个青年,别想着用他的证词给你脱罪,也别想着去叫人收拾他,明白了吗?” “是,是的长官,我,我明白了……”征兵官面如死灰,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 军官有些嫌恶地看了眼征兵官,转过身离去。 贺嘉煜看着军官离去的背影,双手颤抖。 不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贺嘉煜深吸一口气。 “等一下!” 谁也不知道青年瘦弱的身体是怎么爆发出这样前所未有的力量的,他猛然往前一扑,军官被直直地扑了个趔趄,两人的身体同时摔在地上,但青年的起身速度更快一点,竟然死死压在军官身上。 军官抬头,恰好对上了青年猩红的眼。 “我不想死!” “你……”军官眉头皱起。 过往的一切在贺嘉煜的脑海里疯狂浮现。 父母苦笑着,对自己小心翼翼开了口:“大娃,我们家已经,没有钱供你读书了,家里的店铺也开了,你能不能回家帮把手……” 父母在银行的工作人员面前谄媚地笑着:“麻烦了,再把还款时间推晚一点吧?我们一定可以还上的。” 一直在自己眼中一直仿佛无所不能的父亲,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大哭,因为几年的积蓄化作了乌有。 父亲那满是尘灰,皱纹,伤疤,老茧的手,颤抖着摸上了自己的脸。 “大娃,我们家什么都没有了……” 青年的喉咙里,压抑着的千言万语,此刻如火山爆发般,声嘶力竭地呼喊而出。 “我当然想要活下去!” “我才不是为了去死才加入自卫队的!哪有人会想要去死!什么荣誉,什么金钱,什么尊严,什么道德,都是假的,假的!活着才是真的!” “但是难道只要不想死就可以活下去吗!活着怎么可能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贫民窟出身的青年就像是一无所有的野狗,自尊和骄傲被一次次碾碎锤烂,棱角被生活一点点磨平,学会了卑躬屈膝,学会了谄媚,学会了示弱,学会了匍匐在他人的脚下,但是此刻。 军官眼睛微眯,第一次正眼瞧了瞧眼前的青年。 他和自己以前见到的底层人不一样。 青年挡住了光线,灯光映在青年的背上,反而使得青年整个人都像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这是生命的火花。 此刻,被逼到了绝境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像是一个筋疲力尽的拳击手要和自己的命运做最后一搏。 贺嘉煜满脸倔强,两眼死死盯着军官,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在空中飘散着,打湿了军官的脸。 “我怕死,但是我……我死了是为了让我的家人更好地活。” “求你了,长官,我一定要加入自卫队,不管怎么样都可以。” 贺嘉煜剧烈的喘息渐渐平静下来。 贺嘉煜想起来当自己说想要参加自卫队的时候,父亲竭尽全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自己茫然抬起头,却对上的父亲愤怒心痛的眼。 “家里不需要你去当自卫队!我们会想办法把钱还上,你活着才是最要紧的,我们做父母的,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但是……”那时候,贺嘉煜颤抖着开口:“但是,这笔钱得要还一辈子啊……” “没有关系。”父亲红着眼眶,把贺嘉煜抱在怀里:“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可以好好活。” 心里好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坠入深渊,马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怎么可能不痛。 至少这是自己可以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妹妹可以有光明的未来,父母也可以卸下重负。 军官一言不发,缓缓支起身子,站起身。 贺嘉煜有些颓然地低下头,他知道这个军官之前没有把他移交给宪兵队已经是同情他家境贫寒了,而这一次他应该就逃不掉了。 军官的手拍了拍贺嘉煜的肩膀。 “不错。” 贺嘉煜抬头,有点难以置信。 “我是秦锦城,以后跟着我干吧。” “我没法保证给你什么,但是在我手下,你没那么容易死。” 秦锦城没有食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听故事 “入伍之后队长借给我了不少钱,总之先把债还上了,修理店也拿回来了。我爸妈都对队长感恩戴德,还请他去吃过几次饭。”贺嘉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幸亏队长愿意赏脸去。” “这个没什么,你爸妈做的饭很好吃。”秦锦城撇了听故事听入迷了的“0333”一眼,不轻不重地用筷子敲了一下少年的头:“别光顾着听,东西别含在嘴里不咽。” 少年赶紧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贺嘉煜笑了笑,但笑容中又带着点落寞:“那个时候参了军,队长是营长,王哥是副营长,都对我照顾很多。 那个时候我每天训练都练到最晚,没人的时候还加练,王哥平时没事干就默默和我一起训练,他练累了就在旁边点根烟看着我练。 后来队长要去参加特遣队的时候不肯把我带上,是王哥劝了队长说我有韧劲,学得快,我也给队长立军令状,说保证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特遣队员,队长才把我带上。 说到这个我还想起来,因为我参军的时候体检报告造假了,所以入伍了以后队长和王哥对我照顾很多,经常给我开小灶。我参军以后第一次回家,我妈过来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的,但是看了半天以后,憋出来一句:‘大娃,你在自卫队待了这么久,咋还变胖了呢。” 程宸被逗得没忍住笑了一下,嘴角刚刚勾起却猛地按捺下去。 她也想起来王猛了。 宋子白看向程宸,觉得她像个蔫巴巴的茄子,伸出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秦锦城眼帘微垂,也陷入了沉思,但很快回过神来,撇了身旁一眼,又不轻不重敲了一下“0333”的脑袋:“第二次了,快咽下去。” 这小孩这么喜欢听故事? 看着“0333”把嘴里的食物着急地吞下去,开始对碗里的饭菜狼吞虎咽,秦锦城皱了皱眉:“别吃太快,等会噎着了。” ……那我到底是快点吃还是慢点吃。 秦锦城没有顾及少年内心的纠结,而且又对着贺嘉煜说起来:“贺嘉煜,你平时的训练是够了,但是那些理论学习不能落下就行了。” “我知道,王哥以前也没少说我。”贺嘉煜勉强打起精神:“队长,我这次回基地以后可是把《特遣队员行动指南》背下来了!你随便考!” “我可没时间考你……你别愧对了王猛对你的期待就行。”秦锦城又看了眼“0333”,就像是预料到了秦锦城会看过来一眼,少年马上把最后一口咽了下去,把碗端起来——碗底干干净净,彻底吃完了。 秦锦城站起身收起碗筷,先放在了洗碗机里。 “你们现在都没事干吧。”秦锦城洗了洗手,用毛巾把手擦干:“帮我带带小孩,碗洗好了就帮我放在柜子里。” “啊?我们吗?”程宸有点手足无措:“但,但是我们没带过小孩。” “没事,他也不小了,很容易带,你们看着他,让他等会睡个午觉就行。” “0333”看着秦锦城,眼神不满。 秦锦城肯定是在提防我昨天等到凌晨三点那件事。 “我还有事,出一会门,到时候晚上你们也在这里吃吧,刚刚好把阿姨做的黄酒焖猪脚吃了。” …… 听着门口传来的关门声,确定了秦锦城已经远去,四人回过头大眼瞪小眼。 程宸指了指卧室门:“呃,你去睡个觉怎么样?睡醒了我们就吃饭。” “我还不困。”少年抬眼看向众人:“你们不继续聊会天吗?” “聊天也等你睡好觉了再说。”程宸一拍手,指使起来了宋子白:“来人啊,把他给我押进卧室。” 宋子白有点无奈:“程宸,他年龄也不小了,不是那种得要强制抓去睡觉的小孩。” “那咋办,我们难道就在这边和他大眼瞪小眼地等着吗?”程宸摊手。 “我们可以和他玩游戏啊,看看小孩喜欢玩什么。”贺嘉煜乐得不行:“来,和贺哥哥玩枪战游戏,宋子白,你手机上有游戏吗,下一个游戏给他玩啊。哎呦我平时玩游戏可菜了,刚刚好虐虐小朋友。” “没出息。”程宸吐槽。 “青少年玩电子游戏对身心不好。”古板的宋子白苦口婆心地劝说。 “宋子白,你这是落后于时代了,老古董思想!”贺嘉煜一拍桌子:“小孩就该玩游戏,来!小伙,你说说看,你想玩点什么!” “0333”慢条斯理开了口:“我想看,有关心理学的书” “为什么要看书,多无聊啊。”贺嘉煜有点不解。 程宸嘲弄地笑道:“你看看人家,还主动要看书,看看你,读本书和要了你半条命一样。” “那有啥办法,我也就初中学历,读书差没办法啊。” 贺嘉煜觉得自己这么努力,没有当街溜子或者精神小伙,实在是太对得起爸妈的培育了。 宋子白倒是更敏锐一点,问道:“为什么要看心理学的书?你对心理学感兴趣吗?” 少年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被程宸和贺嘉煜这两个人彻底带偏话题就完了,幸亏有宋子白。 “因为,秦锦城有心理疾病。”少年出卖起秦锦城的秘密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我想治好他。” “什么?心理疾病?”程宸有点失神地抬起眼。 三人都对视一眼。 宋子白沉思起来:“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这回事……” 贺嘉煜打断两人:“哎哎哎,我觉得不要和上次一样,这个小孩心思坏得很,肯定又在诓人,刚刚我们还以为队长有老婆了呢!” “说的也是。”程宸恍然地点了点头:“我们在队长手底下干了好几年,怎么可能还没一个刚来了两天的小孩懂得多。” “就是啊!队长又不是那种什么事都会瞒着我们的人。”贺嘉煜跟着点头。 “不是吗?”程宸弱弱地反问了一句。 “队长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吧……”宋子白又开始思索。 “不是吧?”贺嘉煜的气势也弱了下来,不太肯定。 “秦锦城预约了下午四点的心理医生。”少年看向众人,眼神灵动起来:“只要跟着他,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行,我们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贺嘉煜斩钉截铁:“怎么能随便跟踪队长呢!队长也有隐私权!” …… “程宸,求求你了,你往旁边靠一点呗,我看不见。” “呵呵,不行,我们绝对不能做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跟踪队长呢,队长也有隐私权。”程宸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刚刚是谁叫得这么正义,转头就开始拉着我们出门的。” “哎,这个,这个人类听八卦的心是控制不住的,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程宸和贺嘉煜挤来挤去。 “队长真进去心理机构了?”贺嘉煜问道:“程宸你再往边上靠靠,我看不见。” “不能再往边上靠了,再靠我就被挤出去了。”程宸说着:“队长真进去了!虽然带了帽子和口罩,但是那个身材我不会认错的!这么细的腰太罕见了!” 宋子白有点愣神,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 宋子白身旁的少年恰好抬起头,对上了宋子白的眼神。 就像是发现了宋子白心中所想一般,少年的眼睛眯了眯。 宋子白有点局促地错开眼神,假装看向另外一边,但是耳根渐渐红起来。 少年又看向了正在叽叽咕咕的程宸,眼睛又眯了眯。 嗯…… “诶,你看,那两个人怎么有点眼熟……”贺嘉煜朝前边张望。 “嘶,他们两个是不是上次我们参加001号行动的时候,在安全屋一起偷窥严墨和我们队长吵架的?”程宸倒是先认出来了:“那个光头和那个a02的副队长,怎么他们也在跟踪队长,我们去打个招呼吗?” 贺嘉煜充满正义感地打断程宸:“什么叫做打个招呼,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啊?我咋了?” “我们这明明是要去挫败他们尾随队长的阴谋。” 程宸微微歪头:“什么挫败阴谋,我们不也在尾随队长吗?” “你傻啊程宸,你想,那两个人不是a02小队的吗?”三坏青年贺嘉煜又在甩卖他的坏点子。 程宸迟疑地点头,有点不太信任地看着贺嘉煜。 贺嘉煜循循善诱:“那你想,如果队长有心理问题,那是他们知道的多,还是我们知道的多。” “肯定是他们啊,他们是队长以前的兄弟姐妹,队长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之前听都没听说过。”程宸有点提防地盯着贺嘉煜:“小贺,你别又扯什么鬼点子,他们很有可能和队长一条心,到时候把我们举报了怎么办?” “话不能这么说……” “那你还有什么说法?” “你就不想搞明白他们为什么跟踪队长吗?”贺嘉煜又编不下去了。 “那你想,我们不如去……” 两人开始窃窃私语地密谋。 …… “站住!”贺嘉煜趾高气扬地从墙后走出,叫住了鬼鬼祟祟的两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大哥 “站住!” 听着背后传来的声响,两人浑身一颤。 “我靠,完了,咋被发现了啊,咱们要不然赶紧跑吧。”光头窃窃私语。 “……别,我们还是回头看看情况吧。”柳青城一顿。 “回头给人看到正脸了不就完全暴露了?” “能被抓住就已经说明我们已经完全暴露了。” “怎么还在窃窃私语呢?”程宸打断了两人,跟在贺嘉煜背后走出来,她对这样狐假虎威的事情不太擅长,说话也不怎么有底气:“诶,你们两个,跟着队长干什么?” “娘的,回头吧。”光头叹了口气,缓缓回过头来,看到a06小队的三人,紧绷的身体一松,光头皱了皱眉:“怎么又是你们两个货……” 柳青城伸手拽住光头,不让他这张破嘴继续伤害同僚的情感:“秦哥让你们来抓我们的?” “是啊。”贺嘉煜叉着腰:“我们可蹲了你们半天了。” “靠。”戴着墨镜的光头有点郁闷别过了头:“秦锦城怎么知道的,以前也没被发现过啊。” 柳青城颤了颤嘴角:“可能是因为我昨天问他是不是每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 “……你咋和他说这个,你说了我们还怎么跟踪。” “我也没想到他马上就派人来抓我们啊……” 贺嘉煜和程宸对视一眼,挑了挑眉:你看吧,每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这不就骗出来了。 “好了好了,小爷认栽了,你们把我们抓住了,然后呢?打算怎么样?”光头有点面色不善。 “呃……”贺嘉煜挠了挠下巴:“你们……” 柳青城此时才认真看了眼眼前的众人。 程宸和贺嘉煜之前都见过,宋子白也是秦锦城的队员,“0333”怎么也在这里。 这好像是a06小队全队出动了吧?抓他们两个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柳青城打断贺嘉煜:“你们是不是也来跟踪秦哥的?” 众人一怔。 柳青城从容不迫地说着:“秦锦城是不可能把他有心理疾病的事情乱说的,更不可能还让你们来抓我们,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也是来跟踪的吧?” 程宸和贺嘉煜顿了一下,往宋子白身后一躲,把宋子白往前推了几步。 宋子白没想到忽然就被推到了最前边,喉结滚动了一下,有点头疼,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和他们两个人一起去做这种事情。 因为他们只管挖坑不管埋,遇到问题就变鸵鸟了。 但还是开了口:“没错,我们也是来跟踪队长的……我们队的小贺和程宸比较喜欢开玩笑,抱歉。” 光头脸色一变:“娘的,你们敢诓小爷……” 贺嘉煜讪讪笑着,往后退了两步:“误会,误会。” 有些手足无措之际,贺嘉煜眼睛滴溜溜一转,马上有了主意,把身旁淡然旁观的“0333”眼疾手快地推出去:“小伙,这些都是你的哥哥姐姐,快喊哥哥姐姐好。” “0333”:? 柳青城、光头:? 柳青城有点慌张地后退了一步,推了推身旁的光头。 光头瞥了柳青城一眼:“不是,你对着你弟还社恐,你搞毛呢?” 程宸脸上肌肉一抖,这个御姐是社恐?真的假的? 柳青城咽了咽口水,有点慌乱:“你,你先和他说说话嘛,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瞧你这德性。”光头摇摇头,上前几步,摘下墨镜。 程宸不知觉惊呼出声,因为这个光头的脸实在是…… 两眼眼眸狭长,眼尾上翘着看向众人,配上清秀过头的五官,总之和光头这种无赖痞子的调性完全搭不到一起去,反倒像个妖僧。 这双眼睛和严墨的那双眼睛长得极像,但是仔细一看又会觉得有所区别,严墨总是端着人畜无害的表情,笑眯眯的,即使睁开眼睛看人,也透着股懒洋洋的倦意,活像个慵懒的狐狸,和人说话的时候简直如同调情。 而光头则截然不同,明明也是生得好看的一张脸,但是右半张脸从眼窝处,一直到突起的颧骨,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疤,整块皮肤就像是被烧烂了一遍,整张脸便随之增添了一份狰狞的戾气,足以止小儿夜啼。与其说是狐狸,倒不如说是一头虽然漂亮的过分,但仍然生性嗜血的狼。 抄起“0333”的胳膊窝把少年举起。 “我叫江介云,你可以叫我江哥。” 少年陡然体会到了失重感,身体一僵,还是很快适应过来,点了点头:“江哥好。” “这个是柳青城,你可以叫她青城姐,柳姐也行。” “……柳姐好。” “不错。”江介云满意颔首,又掂量了一下少年的重量,少年的双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体重咋这么轻,秦锦城是不是虐待你了。” “秦哥昨天才把他接回来呢。”柳青城替秦锦城辩解。 江介云把“0333”放下来,咧出一口白牙,配上那烂了半边的脸,不仅一点也不和善,倒是显得怪吓人的:“来,也是第一次见面,给你个小礼物。” 从兜里掏了掏,摸出来一把有了些年代的蝴蝶刀,刀刃在指尖转了好几圈圈,眼花缭乱地飞舞起来,得意洋洋地显摆了一会,才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来。 江介云慢悠悠开了口:“这把刀可陪了我挺久了,见过血的,有煞气,上边有八九条命呢。” “这个世道不太太平,你拿着这个也能辟邪……诶诶诶!” 柳青城一把揪住江介云的耳朵:“人家才多少岁你就送他这个?!” “那怎么了,他个男的还怕啥,要和个小姑娘一样护着吗?”江介云把柳青城的手掰开,瞧向“0333”,“0333”刚有点不好的预感,江介云那双大手就泄气似地捏向了“0333”的脸。 不轻不重扯了两下,见少年沉着脸了,才心满意足地撒开了狗爪子,站起身:“那怎么说?一起进心理机构瞧瞧?” 程宸有点退缩:“不了吧,到时候给队长抓到了咋办,而且心理机构应该也不愿意朝我们透露患者信息吧?” “那怎么了?来都来了……”江介云戴上墨镜,把骇人的伤疤遮住。 “你们以前在心理机构查到过秦队长的信息吗?”贺嘉煜问道。 “没呢……”江介云有点泄气。 “那你们跟踪个什么劲?”贺嘉煜很不解:“你们图个什么?” “那也就是看看他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柳青城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音量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下文。 “算了,不管了,反正你们爱来不来,我们先走了。”江介云拉着柳青城就往里头走。 “咱们去吗……”程宸有点犹豫。 “不了吧……”贺嘉煜缩了缩头。 …… 宋子白看着鬼鬼祟祟跟在柳青城和江介云身后的程宸和贺嘉煜,感觉太阳穴跳了跳,又有种头疼的感觉了。 他就知道这两个人不会这么安分。 …… 秦锦城看着眼前的心理医生,觉得太阳穴的神经抽动了两下,伸手揉了揉,觉得身心疲惫:“你的意思是,我的情况又恶化了?” 心理医院也觉得棘手,无措地抬起头,勉强笑了笑:“这,秦先生,我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可能我真的没法治好你。” “会不会是因为我刚刚行动完,精神高度紧张?” “……但是秦先生,从六年前你第一次找我治疗精神问题直到现在,就没有任何一点治愈好的痕迹,每次来诊所,得出来的新结论只能是你的精神状态变得更差了。” 秦锦城闭了闭眼。 “秦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推荐你入院治疗。” 秦锦城的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着。 “或者,我们可以试着用一下催眠疗法。” 秦锦城睁开眼睛。 心理医生苦笑一声:“先前我一直觉得你无法做到直面心理创伤,如果盲目使用催眠疗法,可能会反过来加重你的心理疾病,但是事已至此,全部其他的疗法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试试这个了,但是我必须要说,这个的风险很大……” “我不在乎。”秦锦城怔怔盯着眼前的心理医生,视线有点发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神坚定。 “我现在就可以准备开始。” 心理医生神态严肃:“秦先生,在开始前我要说明这些风险大概有哪些,等你进入梦境以后,我会给你暗示,你要尽量配合我,而且如果感到了不安、紧张、恐惧这些情绪,你一定要及时醒来,而我会努力把你唤醒。” “如果先生你对我不够配合,甚至说不愿意在梦境里醒来的话,可能会导致记忆力衰退、情绪和人格的改变,甚至在极端情况下还会出现更加严重的心理创伤。” “如果你了解以上的风险之后,仍然决定要继续催眠治疗,那我们可以准备开始了。” 秦锦城面无表情,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好,开始吧。” “好,秦先生,请你记住,安全词是醒来,当我念出这个词的时候,你一定要及时苏醒,不然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钟表一下一下摆动。 摆动,摆动,摆动。 …… “别睡了,别睡了。” 秦锦城还在睡眠之中,听到呼唤声,只是敷衍地发出了一声“哼”的鼻音以用来回应。 但也只是“哼”一下了,秦锦城马上又回到了梦境之中。 “还睡?!” 伸手狠狠捏在秦锦城的脸上,伴随着痛感,秦锦城总算迟钝地睁开眼,对上了严墨的眯眯眼。 眯眯眼里满是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得意感,见秦锦城醒来,才收回手站起身:“快要开始行动了,第一次作为特遣队队员行动就这么懈怠。” 因为睡眠不足,头脑还有些不清晰,但身体自觉地动作起来,穿好服装,检查枪支…… “都醒了吗?”温和的声音遥遥的传来。 秦锦城浑身一紧,大脑猛地清醒过来,不知为何,心脏咚咚直跳,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 为什么忽然有这样的感觉。 秦锦城有点急迫地抬起头,看向了缓步走来的那个人。 带着温柔的笑意,走到秦锦城身前,不轻不重地摁了秦锦城的脑袋一把。 严墨倚着墙,开玩笑地开口:“都起了,全队就二哥起得最晚。” “小严,你是故意最后一个叫锦城起床的吧?” “哪又怎么了?”严墨摊手:“在老爷子的训练下,就要有太阳一升起就起床的觉悟嘛。” “那下次我看看你能不能也做到太阳一升起就起床。” “诶,别嘛别嘛。”严墨气焰一熄。 “好了,快点收拾好,准备出发了。” “是!”众人回应。 秦锦城惶然地站起身,一双眼眸已经没有了一点往日的沉稳或者锐利,只是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个人是凌筠。 他们的大哥。 死在秦锦城手里的,大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如果 凌筠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还能够像是一群享受着大鸟遮蔽风雨的雏鸟一样无忧无虑。 严墨还只是个坏心眼的刚成年小青年,不像是现在烟不离手,江介云还没有毁容,只是在纠结蝴蝶刀怎么样才能转得更帅。许云静满脑子想着开坦克玩大炮,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强迫别人喊她大姐大。 柳青城也没这么社恐,毕竟平日会被众人拉出来一起聚餐。陆勇嘛,年龄最小,性格也最愣,要被关心的事情也最多,幸亏有凌筠事无巨细地盯着,不然估计也得出不少问题。 严墨推了秦锦城一把:“发什么呆,快走了。” 而秦锦城这个时候,还满心的英雄梦,想在特遣队里狠狠出一把风头,想要赢过他的大哥。 那个整个基地新生代里最优秀的一人,特遣队特招考试第一名,总司令官周恒最自豪的养子。 那个他们六个弟弟妹妹心中共同的榜样。 那个全基地人都寄予厚望的青年。 如果没有那件事发生,他或许会慢慢成长,直到能够有能力成为周恒的接班人,然后带领人类继续向着希望前进。 但是凡事没有如果。 “……好。” 秦锦城掩住心底的疼痛。 他已经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手指疯狂地抽动着,浑身绝望地生不出一丝力气。 他将要在催眠的梦境中重新杀死他的大哥第二次。 …… “不,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醒不来。”心理医生慌乱的不行:“这,这全都是按照正常的治疗流程来的!” “靠,你是医生你不知道?”江介云左手微微把墨镜拉低了一些,露出了没有一点温度,仿佛正在看着一个死人的眼神,配上那因毁容而显得骇人无比的半张脸,吓得心理医生心跳都停跳了一下。 江介云右手紧握着的手枪枪管冰冷地抵住心理医生的脑门:“小爷才不管你知道不知道,反正秦锦城醒得过来,我饶你一条狗命,醒不过来,小爷就把你一枪毙了。” “这,我都和他说好安全词了,只要念出来安全词他就能醒来的,正常情况不会这样的,只有一开始他对我的引导有点反应,后来就完全没理我了……” 柳青城打断了江介云:“好了,小江,你再怎么逼他,他也掏不出来解决办法的,没有必要。” “那你说该怎么办?”江介云没好气地开口,又撇了一眼围着秦锦城站了一圈,大声叫着“醒来”“醒来”的程宸和贺嘉煜:“这也完全叫不醒啊。” 心理医生推了推眼镜:“按道理催眠只是让人进入浅层睡眠状态,就算强行叫醒只是会让人有点头晕难受,这种怎么叫也叫不醒的,实在是……有悖常理。” 就在刚刚,众人一进入心理诊所,心理医生就仓皇跑出来叫帮手,嘴上叫着有患者被催眠以后醒不过来了,众人一盘算,这个患者不会是秦锦城吧?急的众人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踹门而入。 现在进了病房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众人也无计可施,其他的心理医生也过来看了,都没有一点头绪。而秦锦城仍然沉睡在梦境中,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没有一点要醒来的痕迹。 柳青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只能靠秦哥自己了。” …… “醒来……醒来……” 秦锦城听到了耳畔传来贺嘉煜和程宸呼唤的微弱声响,但非常淡然地无视掉了。 从进入梦境没多久,他也无视了医生的引导和暗示。 低头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7月23日,凌晨二点十七分。 快到时候了。 秦锦城看着眼前沉睡的众人,眼底浮起一抹暗色。 现在还不是从这个催眠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 a02小队的众人已经经过了一天的行军,来到了新的安全屋。 而就在这个晚上。 凌筠会死。 伪人应该也要出现了。 秦锦城默默念着。 三, 二, 一。 秦锦城抬起眼。 眼前的安全屋监控画面一颤,清晰的色调猛地模糊起来。一切都变得陌生而怪异。一些无法识别的形状开始在画面中浮现,它们既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物理法则。最终,整个画面变得完全无法辨认,成为了一片混乱的光影漩涡。终于,这脆弱的机械不堪重负,全部摄像机的画面一黑。 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只有短暂的几秒钟。 “伪人袭击!”秦锦城起身大喝,叫醒众人。 “今晚没有好觉睡了。”迷迷瞪瞪睁开眼的陆勇哀嚎了一声。 “唉,速战速决吧,说不定还能睡会。”严墨伸了个懒腰,随意地打了个哈欠:“早打完早收工。” “别贫嘴。”凌筠笑骂:“小严你认真一点。” “好好好——”严墨拖着长音不情不愿地回答。 虽然打闹着,但众人仍然很快地穿戴好了战术装备。 “全体都有。”凌筠的声音传来:“装备战术手电,检查弹药装备,准备出发。” 秦锦城当然早就准备好了,缓缓站起身,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喧嚣。 如果有一个办法能够治愈好自己的心理疾病,他觉得那个办法就是在这一场梦境里把这个酿成一切苦果的伪人给杀了,然后再把凌筠给救下来。 在这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醒来的。 “我、江介云、许云静还有陆勇一组,严墨,你和秦锦城、柳青城一组……”凌筠开始安排后续的行动计划,但是被秦锦城打断。 “哥,让陆勇和我换一下吧,我去你那队。”秦锦城开口道。 凌筠有点疑惑,但还是点点头:“也行,后边这样安排,我这一组去二楼排查,严墨这一组在一楼警戒……” 按捺住内心的急躁,秦锦城喘了几口粗气。 他当时是和严墨他们一组,并不知道凌筠那一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二楼的四人选择动用了榴弹发射器,破坏了安全屋的结构。 而这样的行为往往意味着二楼的四人遭受了致命的威胁,并且判断必须要动用重火力才可以取胜,所以才出此下策。 到底是什么样的威胁才会逼着四人使用最后的底牌来保命? 而之后,许云静、陆勇都对当时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而江介云则直接在爆炸的气浪下被活活扇飞晕过去了,整个右半脸都被严重烧伤,如果不是足够幸运,没有伤口感染的话,恐怕都要命丧于此了。 而现在,说不定就有机会,揭开那一天的谜团。 希望这该死的梦,能管点用吧。 …… 被黑暗浸满的狭长走廊。 军靴沉闷的脚步声密集地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四人把枪口抬高,枪口旁战术手电的光亮驱散黑暗,开辟出来了一条明亮的道路,秦锦城神色凝重地跟着凌筠背后。 凌筠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秦锦城的沉思:“在想什么事情?” 秦锦城的喉咙微微一动,却只挤出了两个字:“没什么。” 凌筠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在前边开路,脚下的走廊仿佛无限长,永远走不到尽头,永远找不到出口。 但众人心里没有一点畏惧心理。 这就是周恒养子养女们的专业水平啊,周恒带小孩是有一把本事的。秦锦城看着身边面容冷峻的三人,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无比踏实,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如果凌筠还活着,然后让凌筠当队长,严墨当副队长,再加上自己、许云静和柳青城。 说不定就能取代特遣队里的a01小队了。 特遣队里一直是按实力划分数字,数字越靠前,水平越强。 而a01小队就是当之无愧的基地最强小队了,王牌里的王牌。 不过现在凌筠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严墨有生之年能不能让a02小队取代a01小队。 到时候恐怕会很有意思,秦锦城嘴角勾起,a01小队,每个人也都是怪物,而a01的队长……简直比伪人还要凶残。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目睹到他们的对决。 想着想着a01和a02小队,秦锦城又想到了自己的a06小队。 “大哥,前边的走廊分叉了。”许云静开口说道。 凌筠短暂思考了一下,就得出结论:“秦锦城,你和许云静去左边,我和小江去右边……” “不行,大哥。”秦锦城回过神来:“我和你一路。” 凌筠微微皱眉:“锦城,你今天怎么回事。” 江介云笑笑:“或许是秦哥今天变怂了呢?” 凌筠又接着说道:“锦城,你平日比较稳重,你带着许云静我比较放心。” 秦锦城喉口滚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愣愣地看着凌筠。 看着秦锦城的眼神,凌筠还是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和你一队。” 四人就这样变成两队分开,继续在二楼排查情况。 凌筠和秦锦城继续上路,不过凌筠边走着,边上下看了眼秦锦城,挑起眉:“锦城,你一整天的状态都不对,心里憋着什么事?” “没什么……” 凌筠也不强求,只是点点头:“没事,你想明白了以后再告诉我就行了。” “……好” “打起精神来,等会伪人可能会用幻觉什么的,你一直走神的话很容易中招……” 秦锦城用力点了一下头,“嗯”了一声,凌筠便继续带头往前走去了。 一步步往前走着,秦锦城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伪人一直是难以捉摸的生物,而自己的这个梦境又透着无比的诡异。 ——如果在这个梦境里被伪人杀死了,自己会死掉吗? 或许自己被催眠的梦境已经被伪人入侵了也说不准。 秦锦城的神色慢慢凝重。 “怎么了?”凌筠的声音响起:“发现伪人的踪迹了吗?” “没,没有。”秦锦城勉强稳下心神,继续迈步往前。 脑中一点点浮现起宋子白、贺嘉煜、程宸等人的身影。 但秦锦城的情绪反而安定了下来。 没有自己,他们也能正常地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这些人不需要他来担忧。 一个一个人的面孔在脑海中出现,嘴巴张张合合,诘问着秦锦城的内心。 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真的值得放弃一切去追寻吗?为什么不能活在当下?为什么要一直活在愧疚与痛苦中。 严墨收敛了笑眯眯的神态,满脸的淡漠,指责着秦锦城:“懦夫。” 周恒那张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情感的脸出现了,他冷静地开口:“秦锦城,你要坚强。” 王猛满脸鲜血的脸出现了,他诚恳地说着:“队长,至少你还有我们在。” 秦锦城眼帘微垂。 他不知道怎么样回答众人,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众人。 他想起来了杀死凌筠的那个雨天。 想起来了王猛死去的那个温暖的午后。 想起来了周恒尘封已久、载满遗物的房间。 想起来了年少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房间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父母。 死掉也没关系吧。 秦锦城有点疲惫地想着。 贺嘉煜的生活也好起来了,程宸有宋子白看着,总归是不用担忧的,a02的五个人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项司全和自己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关系。 总之没有人需要自己担心。 除了这几个人以外,自己还和谁的关系比较紧密来着? 脑海中无数人的面孔不断略过,半脸伤疤的江介云,冷着脸的宋子白,笑嘻嘻的程宸和贺嘉煜,傻愣着的陆勇,凶残的江介云,清冷的柳青城,沉稳的项司全。 想起来了那个夜晚,去收敛周恒遗物的时候,自己坐在柳青城车里的时候,柳青城说着a02的五人一直都很担心自己。 是啊,自己是被牵挂着的。 秦锦城的脚步短暂地顿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向前,跟在凌筠的背后。 但是,抱歉啊,你们的二哥真的,还是这么懦弱。 再谅解我一次吧。 抱歉,抱歉。 脑海中的画面马上就要枯竭,回望自己生命中的这27年,秦锦城找不到什么需要牵挂的东西。 忽然,脑中的画面凝固在了自己房间的客厅。 凌晨三点,身体蜷缩成一团的“0333”听到他开门的声响,抬起头。 暖暖的灯光轻柔地洒在少年的身上,像是把少年轻轻搂住,像是给他盖上了一层轻薄的软纱。少年的眸子明明和往日一样没有一点温度,但在温暖光线的照射下,不知为何眉眼显得柔和了许多。 少年就这样看着自己。 冷硬如铁的五脏六腑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流,觉得浑身都松懈了一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又有什么切切实实发生了,秦锦城觉得肩膀上、心头上沉甸甸的分量随之一轻。 秦锦城上前几步,他能想象的出来自己浑身的疲惫,想象的出来自己沙哑的嗓音,想象的出来少年的冷漠。 秦锦城俯下身。 “都说了你不用等我……” 少年忽地支起身体,温暖的双臂搂住了自己的脖子,秦锦城一怔。 青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回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使徒 “醒来啊队长——”天色接近傍晚,程宸和贺嘉煜喊了半天,都已经喊累了,嗓子沙哑得不行,但秦锦城还是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这个情况确实有点像是被伪人入侵梦境了。”警备队在接到了宋子白的报警以后马上赶到,领头的队长仔细检查着秦锦城的情况。 宋子白颔首认同:“我也这么觉得,正常的催眠是不可能叫不醒的,中途叫醒顶多是有点不适而已,不可能到这个地步,所以我也觉得是伪人干涉。” 江介云闻言有些暴躁:“基地里边怎么会有伪人入侵?警备队都是吃干饭的?你们能不能干啊?” 队长一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咋了,你有意见?”江介云眼睛一瞪。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吵起来,柳青城头疼地把两个人分开:“好了好了别吵别吵,先管伪人的事情……” 少年站在房间的角落,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贺嘉煜喊得力竭,气喘吁吁的,恰好眼睛一撇看到了少年,眼睛滴溜溜一转又想出来了鬼主意。 走到角落,俯下身悄声对少年说道:“小伙,要不然你去对秦队长念一下那个安全词,我们念了都没用,但你还没念呢,他说不定听到你的声音就醒来了。” 少年慢吞吞地反问:“为什么他听到我的声音就能醒来?” “这,这说不定有什么独特的原理呢?就像是,护犊心切?”贺嘉煜有些词穷:“去啊去啊,他可是你哥,你也该有点动作。” “护犊心切?” “是啊是啊,哎呀你别管这么多,你先试试。” 少年垂眼,像是细细斟酌了之后,才慢慢点头:“好。” 刚刚贺嘉煜的悄悄话实在算不上小声,在场的众人都听见了,目光投向了少年。 少年走到秦锦城身边,双眼注视了秦锦城许久后,白净的手才抬起,搁在了秦锦城的眉眼上。紧接着就俯下身去,靠近秦锦城的耳边,用只有秦锦城才能听到的音量,轻轻地呢喃。 “秦锦城,你还不醒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就像是……我从那个城市追你追到这里一样……” …… 秦锦城使劲收回自己的念头,几乎是赶紧逃离了自己的回忆。 但是少年那不算温热的体温好像还残留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但是我还不能醒来,秦锦城脚步一停,负罪感又一次袭上心头。 “0333”,是实打实地需要自己的。 秦锦城也做不到欺骗自己。 如果自己出事了,也只能把少年交给a02小队了,希望a02小队的人能把他养好。 “锦城,你在想等会就要再杀我一次的事情吧?”凌筠的声音从前边传来,但不知为何带有一丝阴沉感,打断了秦锦城的思绪。 察觉到秦锦城不再跟在自己背后,凌筠也不再向前,而是扭过头来看向秦锦城。 “我没有在想这件事。”秦锦城看着凌筠,忽然发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笑意。 不愧是大哥,猜的就是准,幻觉真的就来了。 在梦里体会一次幻觉的感觉……也挺有意思的。 “我没有想你,我想的是别人。” “凌筠”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回答:“是谁?” “你的新弟弟,周恒又领养了一个,现在是我在养。” “那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他……”秦锦城低下头,在这样危险紧迫的场合,神态反而柔和了下来:“是个很乖的好孩子,和我们几个人的小时候很不一样,养他很轻松。”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也才养了他一两天而已……” “只是忽然觉得,如果我在梦境里迷失了,还挺对不起他的,毕竟他才刚刚成为我的弟弟没两天。” “凌筠”默然看着秦锦城。 秦锦城抬头,重新和“凌筠”对视。 “你不对我感到歉意吗?”良久,“凌筠”才开口,神态冷冷的,看不出一点往日的温柔:“你可是杀了我一次,我的血肉就黏在你的身上。” “我当然很抱歉,你是我哥,我怎么也没法原谅自己杀了你这件事。”秦锦城喘了口气。 他想起来今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 众人逃出安全屋,但是被那个安全屋里的伪人紧紧尾随,在这样紧急的情况下,凌筠要求严墨等人带着昏迷的江介云离去。 …… “大哥,这样不行的。”严墨声音颤抖,瞳孔狂颤,连枪都有点拿不稳,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哥,你说笑的吧,我们得一起走,不可能把你丢在这里的……” “不行。”凌筠遥望着身后仿佛翻滚着的黑暗,打断了严墨,神态坚毅:“这样一来我们谁也逃不出去,必须得有人留下来殿后。” “哥……”严墨彻底收敛了那一丝勉强的笑,整个脸都垮下来,脸色苍白:“这样我没法和老爷子交待的。” “老爷子不会怪你的,小严。”凌筠摇摇头:“快走吧,时间不多了,我不知道能拖多久。” “要留也是我留。”严墨眼睛通红,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凌筠:“大哥,你这样,你这样,你这样。” “你这样,太不讲道理了。” 严墨声音低沉,疯狂压抑着沸腾的情绪:“你在这里留着,你成了英雄,我们全是懦夫!” “特遣队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小严。”凌筠看着喘着粗气的严墨,大声斥道:“别耍小孩子脾气!” 看着一向温柔待人的凌筠忽然摆出了大哥的威严,众人都一怔。 “我的战斗水平更强,我留下来能起到的作用更大,这才是我决策的原因。” 秦锦城忽然往前一步,与凌筠对视。 “哥,让我和你一起留下来,这样说不定可以多拖几分钟。” “不行,你也和他们一起走。”凌筠态度决绝。 “你一个人能撑多久?”秦锦城反驳:“如果我也在,你可以拖住那个伪人,我可以去安置爆破装置。” 凌筠嘴唇颤了颤。 “但是,锦城,我也有私心的,我不想让任何一个弟弟妹妹死在这里。” “那我也有私心。”秦锦城眼神锐利:“我是二哥,他们也是我的弟弟妹妹。” “而且,我也想当英雄。”秦锦城笑了笑:“很幼稚的想法吧?但是我到现在还想当英雄,如果我今天逃了一次,我以后都生不如死。” 众人都沉默下来,最终还是凌筠叹了口气。 “锦城和我留下来,其他人撤离。” 又撇了一眼蠢蠢欲动的严墨,追加了一句:“这是命令,快速执行,严墨作为代理队长行使职责。” 严墨用力咬了一下牙,恨恨地看了两人一眼,但还是背身离去。 秦锦城看着严墨的背影,叹了口气。 能压住严墨的,只有凌筠和周恒。 严墨心里再苦再恨,也无从发泄。 “好了,我们两个留下来阻击伪人吧。”凌筠穿好装备,笑了笑:“如果你现在后悔,还能追上他们。” 秦锦城失笑。 “我不会后悔的,死在这里,是我的荣幸。” “我也这么觉得,嗯,我的弟弟妹妹们应该都这么想……”凌筠往前走几步,忽然停下,看向秦锦城。 “我真的有一群很好的兄弟姐妹。” 秦锦城点头:“确实是很好的兄弟姐妹。” “他们会替我两走下去的,而且会做得很好。”凌筠深吸一口气,往前跑去:“跟上!” “好!”秦锦城也跟着奔跑起来。 但是秦锦城没有死在那个晚上。 细细的雨丝滴在脸上,带来了一点凉意,让秦锦城猛地回过神来。 有关那天晚上的记忆已经全部消失,秦锦城慢慢看向眼前。 “哥……?” 手中的枪支坠地。 凌筠的尸体就在自己的眼前,血肉粗暴地被12.7mm口径的大子弹撕裂开。 秦锦城两眼无神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留下了许多飞溅的血迹。 哥…… …… 严墨在回到撤离点时,就死死注视着远方的天际线,企盼着那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发生。 没想到奇迹真的出现了。 秦锦城步履蹒跚地走来,众人迎上去,接住秦锦城浑身无力的身体。 在秦锦城晕倒前,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句话。 “是我杀了我大哥。” “是我杀了我大哥。” “是我杀了……” …… 秦锦城结束了回忆,重新回到了那个被黑暗浸满的狭长走廊。眼前凌筠的面容忽然开始扭曲,五官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皮肤如蜡烛般融化,眼球、鼻子、嘴唇……一滴滴血肉如同熔化的蜡油,溅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你也死掉吧你也死掉吧你也死掉吧……”怨恨的低语如同汹涌的洪水,冲击着秦锦城的理智。 但是秦锦城举起枪,毫不顾忌地开火,弹壳在半空中横飞,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凌筠,你是伪人假扮的。” “如果是之前的我,或许给你杀了也没关系。” 秦锦城双手一抖,打完的弹匣掉落在地上,利落地掏出新弹匣换上,上膛,继续不间断地射击,“凌筠”疯狂哀嚎着,但是秦锦城无动于衷。 “但是现在不行。” “有人等着我回家。” “我得要努力找到真相,然后再努力地回去才行。” 凌筠”猛地起身,像是最后的反扑,身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冽的破风声,直逼秦锦城的脖颈。秦锦城后仰一躲闪,恰好趁着两人距离无限靠近,抬手射击。 眼看着“凌筠”马上就要变成一团无用的烂肉,秦锦城松了一口气。 这个伪人就这么解决了。 解决了吗? 千钧的压力猛地传来,秦锦城的整个身心都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风暴席卷,那是一种超越了生理痛楚,直击灵魂深处的震颤,简直能把自己的灵魂给敲碎。痛楚肆意地侵蚀着每一寸理智的领地。 秦锦城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是精神攻击,而且被以往的精神攻击要可怕百倍,千倍。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在被燃烧,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从头皮直至脚尖,无一处幸免。秦锦城整个人都头痛欲裂,甚至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这样的疼痛几乎能把未经疼痛训练的普通人活活疼死,四肢开始痉挛,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剧烈的绞痛,仿佛被千万只利爪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肺叶间插入了锋利的刀片,让人几乎窒息。汗水如瀑布般倾泻,湿透了衣衫,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深入骨髓的痛楚。 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崩溃几乎要让秦锦城整个人都死在这里。 没错啊,普通的伪人是不可能让凌筠等人使用榴弹发射器的。 也是几十年后,人类的历史才正式确定了那一天发生的历史事件。 伪人第一次出现之后的第13年,大撤离发生之后的第8年。 20xx年,7月24日,凌晨3点33分。 第一个“使徒”,降临于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精神污染 头疼欲裂。 从昏迷中刚刚苏醒,秦锦城首先感到的就是疼痛,从头顶蔓延至脚尖,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嚎的疼痛。嗅觉和味觉仿佛被铁锈般的血腥味灌满,其他的感知也几乎被剥夺。 疼痛,疼痛,难以呼吸。 现在的秦锦城,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残破不堪,仿佛一个破烂的旧娃娃。血液从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中渗出,五官七窍也无一不在流淌着鲜红的液体。 在这无边的黑暗与痛苦的深渊中,秦锦城恍惚间感受到了一双温暖而细腻的手,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庞。 艰难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在模糊与清晰之间不断跳跃。就在模糊与清晰终于交织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0333”。 是他捧起了自己的脸。 少年的卷发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泽,深邃清澈的蓝色眼眸正注视着他,浓密的睫毛轻轻颤着,像是一只脆弱的蝴蝶。 秦锦城满腔话语堵在胸口,但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没彻底恢复,沙哑的嗓子想要出声,但话语尚未吐出,倒是一股血腥味涌上喉口。 “别说话。”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秦锦城皱眉,还是张了张嘴想要开口,但被少年一把捂住。 少年的手触碰着秦锦城的肌肤,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别说话了,你现在重伤。” 少年微微侧头,往身后撇了一眼。 “使徒”正掩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只能看到到祂安详的面容,仿佛睡着了许久,而祂的肤色也是一种近乎于石膏的白,于是就显得祂并不像是什么生物,而像是某种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雕像。 扭头重新看向秦锦城,少年眼帘微垂,捂住了秦锦城嘴唇的手缓缓上移,又捂住了秦锦城的眼。 秦锦城并不知道,此时的少年,背后已经是一片触目惊心,原本应该覆盖着细腻肌肤的地方,如今已经血肉模糊,裸露的伤口深可见骨。肌肉与脂肪被高温与冲击波撕扯得七零八落,裸露的筋腱如同断裂的琴弦,无力地垂挂着。鲜血不断地从伤口中渗出,染红了少年的衣衫,也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形成了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如果我再晚来一点,你会不会死在这里? 这里距离“使徒”降临的地方太接近了,如果凭靠着秦锦城人类的身体,绝对撑不过去。 你完全有能力及时脱离这个梦境,但是你为什么不脱离?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面对生死的威胁还这么固执。 简直和个冷冰冰的臭石头一样。 金色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少年眼底的晦暗不明。 但是,我赶上了。 你没有死。 而且那层透明的隔阂也已经不存在了……你开始接纳我了。 你开始对我敞开心扉了。 就像是我上次所说的……我会来找你的,我会自己进来的。 想到这里,心情好像略微轻松了一些,背后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少年微昂起了头,眼眸中的深蓝色仿佛已经变成了凶猛的狂风骤雨,变成了一片骇人的漩涡,不再是满眼的淡然和平静,而是足以掀翻一切的执拗和狠辣。 “使徒”马上就要苏醒了。 见秦锦城又晕过去了,少年手脚轻柔地把秦锦城放回地上。 “你以后不会再做噩梦了。” 少年对着秦锦城轻声承诺,随即起身,重新注视着眼前的“使徒”。 “你差点把他弄坏了。”少年喃喃自语,缓步向前,但“使徒”仿佛不堪重负一般,皮肤的表面蔓延起细微的裂痕,这些裂纹很快加深,蔓延至”使徒“身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骼。 少年眼神阴寒,秦锦城的鲜血溅在他的脸上,使圣洁的面孔无端增添了一份邪性。 此时他不像是什么圣洁的天使,反倒像是个踏破地狱的邪神。 最终,少年走到了“使徒”的面前。 现在,让我把你从持续了七年,每个晚上都准时到来的噩梦给祛除吧。 你看。 就像是在别墅的时候我给你了提示,你才能让你及时找到那个藏在柜子里的伪人。 就像是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就睡不了一个好觉。 就像是如果没有我现在出现在这里,你就会在梦境里迷失。 秦锦城,你需要我。 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了“使徒”的身上。 “使徒”身上的裂痕如同被无形之手撕裂般迅速扩大,伴随着低沉而沉重的声响,石块纷纷脱落,身体也开始倾斜,随后轰然倒塌,化为无数碎片,掀起了满天尘土。 …… 傍晚,病房的镂空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已经由明亮的金色完全变成了温暖的橘色,太阳将落未落。众人看到少年凑近了秦锦城的耳畔,窃窃私语了两句以后,就僵在原地。满地的落日余晖映在秦锦城和“0333”苍白的脸上,双颊都像是带上了一些红晕,如同燃烧的雪。 贺嘉煜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在那里僵住不动,想要上前,却见得秦锦城忽地睁开双眼惊醒过来。 “我去!队长,你真的醒了!”贺嘉煜惊呼出声,又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自语:“不会真是护犊心切吧?养孩子的威力这么大的吗?” 众人看向少年的眼神都复杂了一些。 宋子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至少队长没事了。” 秦锦城觉得神经一阵阵抽痛涌来:“发生什么了?” 宋子白上前解释:“刚刚心理医生给你催眠,但是催眠以后你的表现很不正常,怎么也叫不醒,后来是‘0333’把你叫醒的。” 警备队的人面面相觑,队长踌躇地走上前:“你好,秦锦城少校,我是警备队小队长,我想问一下你是被伪人袭击了吗?还记得梦里的内容是什么吗?” “记不清了。” 警备队的人松了一口气:“那应该不是伪人袭击。” 江介云挠了挠自己的光头:“那你是梦见什么了?” “也记不清了。” 柳青城觉得不对劲:“我们会不会是先入为主觉得秦哥是被伪人袭击了,但是秦哥其实是昏迷过去了?” “嘶……”贺嘉煜摸了摸下巴:“好像有道理。” “应该不是吧,队长身体这么好,怎么也轮不到队长生病啊。”程宸反驳。 “……催眠已经结束了?”秦锦城皱了皱眉,努力回忆着刚才的情形,却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背后还有一阵没有褪去的凉意:“应该不是昏迷,我记得我是有在做梦,但是一醒来就忘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扫视着在场的众人。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你们怎么知道我来心理治疗的?” a06小队的三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秦锦城又看向柳青城和江介云:“你们呢?为什么也在这里?” “小爷,小爷我,小爷我散步路过而已!”江介云有点结巴,刚刚的嚣张气焰全无。 “散步?柳青城跟着你一起散步?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外向了?都肯主动跟着你出门?” 柳青城和江介云顿时无言以对,低下了头。 又扭头看向旁边扮出满脸无辜的少年,秦锦城张了张嘴。 贺嘉煜叹了口气,可怜的少年,他就知道在场的都得被队长“审问”一遍。 逃不掉的—— 秦锦城的话语在喉咙里卡了一下,眼神在少年上下扫了一圈,才开口道:“为什么出门又不穿鞋?” ……贺嘉煜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队长什么时候这么柔和了。 其他几人也想捂住眼睛,原来队长带小孩是这样的。 少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不喜欢穿。” “不行,你以后出门得要穿鞋,外边的地步很脏。”秦锦城觉得酝酿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满脸严肃地训道:“你记住,下不为例,再不穿鞋我就要打你的脚了。” 少年抬眼,双眸直勾勾看着秦锦城,看得秦锦城都有点不自在了。少年才敛去眼底的幽暗,垂下头,摆出一副乖顺的模样。 “好。” …… 在一片无尽的幽暗之中,矗立着一座无数扭曲变形的血肉堆砌而成的血肉祭坛。 祭坛本身,由无数扭曲、腐烂的血肉与骨骼堆砌而成,它们交织缠绕,如同被无形之手粗暴地捏合在一起,这些血肉之中,似乎还夹杂着破碎的骨骼与断裂的筋腱。 而在祭坛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只右臂。这只右臂白洁无暇,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手臂上的血管如同精致的纹路,隐约可见。但此刻却作为一个残肢孤零零地摆放着,纯净神圣的血液从断面向四周潺潺地流淌而去,在流淌的过程中慢慢变得灰色粘稠,如同正在被污染。 而污染后的血液沿着祭坛的缝隙渗透下去,仿佛是在为某种存在而献祭着什么东西。 祭坛的上空,弥漫着一层厚重的黑暗雾气,而在黑雾中,隐约能看见七尊白色石膏雕像般的东西,随着雾气的变化而上下浮动着。 长久的沉默忽然被打破。 七个使徒之一的女使徒缓缓抬起头,若有所觉地望向远方的某个方向。 另一个男使徒也苏醒过来:“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女使徒仍然保持着远眺的姿势:“我留下的精神污染被人抹除了。” “被人抹除了?” “嗯。” “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大概是七年前,我苏醒降世的时候,有两个人想拦住我,一个人疯了自杀了,另一个人被精神污染呆在原地了,应该是那个呆在原地的人。” “普通的人类应该做不到消除精神污染的能力,难道他们终于信仰我们的神了吗?” “我能感觉到,消除精神污染的那个力量,虽然有点我们的神的气息,但并不完全一样。” 过了许久,女使徒才继续开口:“是祂出现了。” 男使徒沉默了一下,白色石膏般的身体忽然有了动作,不再随着黑雾的上上下下而起伏,而是开始挣扎着,想要离开这片黑雾。 “让我去把祂抓回来……祂已经被我们遗失得够久了。”男使徒猛地一发力,彻底挣脱了这如锁链一般的黑雾。 “现在,我要让祂重新回到祭坛。” 女使徒闻言轻轻颔首:“好。” 等到男使徒的背影渐渐离去,女使徒才重新低下头,恢复了半沉睡的状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穿鞋难题 “谢谢队长,那我们先走啦,记得要去医院体检噢——” “……路上小心。” 傍晚,秦锦城醒来后,警备队简单排查了一下情况之后,得出来了并没有伪人的介入的结论。众人就松了一口气,各回各家了。 而a06的众人还是来到秦锦城的家里,就着贺嘉煜妈妈送来的黄酒炖猪脚吃了一顿晚饭。 晚饭吃完后a06的众人也自然离去,“0333”则去洗澡了,秦锦城洗完了碗恰好没事干,便有些踌躇着打开了手机。 他现在也知道下午是“0333”把自己叫醒了。 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秦锦城有点走神。 如果在梦境里迷失,再也醒不来的话…… 其他人大概都会感到有点悲伤,而过一段时间应该也就好了。 那“0333”呢? 他会一直感到悲伤吗?还是会随着长大慢慢淡忘这短暂养育过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秦锦城嘴角勾起,这个过于早熟的小孩大概不会感到悲伤吧,说不定会非常淡漠地撇一眼自己然后又光着脚跑走了。 也或许这个小孩也会感觉很伤心吧?秦锦城捉摸不准少年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 这个小孩过于早熟,过于淡漠了,反而更让人觉得心疼。 可惜心理疾病没有治好前,他还是不会考虑把少年放在自己身边养着的。 话虽如此,现在还要养“0333”半个月,还是要稍微负起点责任来,至少……把少年不爱穿鞋的毛病矫正一下吧。 如果你问秦锦城,如何把握射击的位置?那他知道,运动的目的就是为了迅速接近敌人以便向敌人射击,在运动的过程中要积极观察敌人、地形和地物,有关射击位置的选择,不但要能够隐藏自己,还要能够更好地进行射击…… 如果你问秦锦城指使目标的方法?那他知道,有直接指示法,间接指示法,用瞄准线指示法,用射击指使法…… 如果你问秦锦城怎么判断敌人的位置,那他知道,有目测法,步测法,声测法,其中声测法是通过声音的传播速度决定的…… 如果你问他怎么带孩子? 对不起,不知道。 秦锦城一路活到现在,七岁前在老老实实上学,七岁开始父母失踪,被父母的故交周恒收养,十二岁参加大撤离进入一号基地,残酷的训练直到十九岁加入特遣队,然后二十岁离开特遣队加入陆上作战部队,今年二十七岁,从陆上作战部队调回特遣队。 在这二十七岁的人生里,秦锦城从来没碰过女人的一根汗毛,青春期对女性的懵懂想法都被粗暴的训练给打消了。 每天与12.7mm口径的重型突击步枪为伴,枪更像是他的伴侣。沉重的枪身,装满配件、瞄准镜和战术手电后,十多公斤的重量放在身边让人感到安心。 更别谈有没有养娃的经验了。 点开千度百科,输入。 “十五岁孩子不愿意穿鞋怎么办。” 嗯,首先要选对鞋子,让小孩穿得舒服,还要让他喜欢才行,这个得带他去鞋店逛一逛。 还要耐心引导他,及时给予他们鼓励和赞美。可以对孩子说:“你的鞋子穿得真好看”,或者“你穿上鞋子很酷哦”。 如果孩子还是不愿意穿鞋子,家长还能让孩子先穿上袜子,再慢慢穿上鞋子。 原来是这样……秦锦城有些了然地点点头。 等下次找个机会实践一下。 单就养“0333”的这两天来讲,秦锦城觉得这个孩子很乖巧也很聪明。 像是上次秦锦城去收敛周恒遗物的时候,半夜回来,本来觉得心房空荡荡的,整个人都有点颓废萎靡,但是看到“0333”窝在沙发上等自己回家的身影,心里却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一样,踏实了不少。 秦锦城这辈子第一次体验到有人候着自己回家。 这个孩子还平时没事干就翻秦锦城的书,据宋子白所说,这个孩子还想看心理学的书籍。 是为了,治自己的病? 秦锦城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应这个孩子了,现在他都不敢对着少年强调他只能在自己这里待半个月这件事了。 一想到可能会看到少年有些失落的表情,铁石心肠的秦锦城觉得良心微痛。 怎么会这样呢?秦锦城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孩子心里的分量这么重呢? 想了半天,也只能归咎于少年或许比较崇拜自己?就像是自己年少也崇拜大哥凌筠一样,可能是自己把“0333”从孤儿院救出来,让少年产生了雏鸟情节吧。 实在想不明白,干脆把这些抛到脑后,不再去想,“0333”恰好洗澡出来,秦锦城搁下手中的手机,想起来了柳青城叮嘱自己要了解一下这个孩子的知识水平,看看他适合读几年级。 就现在搞一搞吧。 …… “设函数f(x)=ln(x+1)??x,这个函数的单调区间是什么?” 少年稍微看了一眼题,平静地答道:“当x>0时,f′(x)<0,函数f(x)单调递减。” “那如果设函数f(x)=ex??ax??b(a,b∈r),其图像在点(0,f(0))处的切线方程为y=x+1。a和b是什么?” 少年很快得出答案,抬眼答道:“a和b都是0。” 秦锦城稍微盘算了一下,这应该都是高中的知识,但15岁在贫民窟就有这样的水平了吗?就不禁问道:“你在哪里学的,都学到高中知识了。” “我们那边没有老师,但是基地发了教材,自学的。” 自学能有这个水准? 当年几个兄弟姐妹里,理论学习水平最高的柳青城也就和这个小孩差不多吧? 秦锦城眉头一皱,想掏出手机打开千度百科。 十五岁孩子智商特别高怎么办。 有没有适合十五岁孩子的高效教学方法。 十五岁就开始自学高中知识,家长应该怎么教? 少年开口打断秦锦城的动作:“我不想去上学。” 秦锦城表情严肃起来,不想上学啊,这个年龄段的很多小孩都这样,但是这可不行,得要树立良好的学习习惯才行。正要开口,少年就又一次打断道:“学校教的太慢了,我想自学。” ……这倒确实,秦锦城默默闭了嘴。 不对。 秦锦城摇了摇头:“学校不只是学习的场所,更是社交的场所,你要在里边磨炼自己的社交能力,就像是那个柳青城大姐姐,她虽然成绩也很好,但是遇到陌生人都张不开口,如果不是加入特遣队,那她遇到的麻烦会很多很多……” “那我加入特遣队。”“0333”漠然答道。 “特遣队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加入的,你得要学习很多的枪械知识,和进行很多的体能训练,还有很多作战理论……” “你不可以教我吗?” 两人沉默地对视。 “你现在还太小了,想这些还太早。” 少年垂眼:“我是贫民窟出身的,学校的人会瞧不起我。” “谁敢瞧不起你,我给你撑腰。”秦锦城语气温和但又坚定。 “我不想去,不可以吗?” “不行,你已经十五岁了,离成年也没几年了,你遇到困难不能想着逃避,得要想着克服它,明白吗?” “0333”把头撇向一边,一副抗拒的模样。 秦锦城嘴角颤了颤。 小孩真难教。 或许遇到了这样的难题,柳青城会比较擅长解决?秦锦城点开聊天记录,找到柳青城的号码,发出讯息:“小孩很聪明,不肯上学怎么办?” 柳青城回答地很快:“?什么,‘0333’吗?” 秦锦城:“是,他之前在贫民窟就靠着自学学明白小学初中的知识了,高中知识也了解了一些但没学完,一些基础题都会做,他现在说他不想上学,怕同学歧视他的贫民窟出身。我看他平时挺内向还不肯说话,应该和你一样也是个社恐。” 柳青城:“……社恐怎么了,社恐怎么你了,天才有点怪癖也正常。” 秦锦城:“周恒能把我们一群怪胎教成现在这样,我现在才知道有多难。” 柳青城:“虽然说我感觉也不一定非要上学不可,但是也不能太顺着小孩的意思,先让他读一两个年级看看情况吧。“ 秦锦城:“说得也是。” 秦锦城:“但总感觉拗不过他怎么办。” 柳青城:“你二十七岁还是他二十七岁,你还拗不过他?” 柳青城:“如果实在不肯,揍一顿也行,你和严哥,小陆,小江他们几个小时候也不是经常挨揍吗?” 秦锦城看向少年,少年的漂亮的眼眸带着些漠然,很平静地盯着自己。 秦锦城挺直了腰,尽量让自己黑着脸,语气再凶狠一点,最好起到一些威慑的效果,让自己不战而胜:“你如果不去学校……” “那我就揍你。” 少年一怔。 “你,要揍我?” “对。”秦锦城颔首,觉得开了头后来的话就好说多了:“我是你哥,为什么不能揍你。” “0333”看着秦锦城,秦锦城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良久,少年服软似地缓缓垂下头。 小孩果然还是吓一吓才能服软,秦锦城满意地颔首,觉得柳青城说得果然太对了,比那个千度百科好多了。 “好吧,你揍吧。” 完了,翻了天了,难道自己真要揍他。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现在退了这一步,以后说不定这个崽子都能站在自己头上尿尿了。 秦锦城干脆咬着牙:“好,我找个棍子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命运的嘴唇 人来人往的商场,a06小队的四人在儿童鞋店的门外站着。 “所以……你最后揍他了没?”程宸问向秦锦城。 秦锦城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呃…… “没揍吧?”宋子白淡淡开口,像是看破了一切。 秦锦城摸了下鼻子,掩饰自己的尴尬。 确实没揍。 现在秦锦城已经养了这个“0333”好几天了,少年在家里实在是乖的不行,只不过还是满口的不想上学和不想穿鞋。 秦锦城倒也一直下不去手揍这个小孩。 每次想要狠下心下手揍少年的时候,秦锦城都会回想起那个脏兮兮的孤儿院,自己承诺会好好保护少年的时候。 又会想到自己在收敛完周恒遗物的时候,凌晨三点回家,少年仍然在沙发等着自己回家的时候。 想着想着,心就软了。 心软了,手就使不上劲了。 秦锦城觉得自己作为半个家长,实在是威严尽失。 这几天秦锦城一直没有做噩梦,睡眠质量好的不行,整个人都很精神。干脆就说着少年这几天的表现不错,奖励他出来玩一玩。 又因为秦锦城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带小孩出去玩,所以干脆捎上了开朗的程宸和贺嘉煜,而宋子白是被程宸拽过来的,a06小队的四个人就这样集结了。 不过,即使是开朗的程宸和贺嘉煜现在也觉得无计可施了,一路上三人都已经明白了这小孩有多难搞,性子冷得像冰,平时更是一声不吭,好像个漂亮的假娃娃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对什么东西都无动于衷。 看着眼前的灯红酒绿,没有一点好奇心和兴奋感,就只是很疏远地站在一边。 唉,可能确实是那段孤儿院的经历给“0333”带来了很大的影响吧,也难怪队长会觉得“0333”虽然很乖,但还是很难养,众人都同情地想着。 “没揍也没事啦。”程宸打圆场:“反正过几天这个少年就要给a02去养了,队长已经很尽责了!” “确实是这样。”宋子白接着说道:“到时候队长你给他把入校的手续办好,给他塞进学校就行了,其他的就交给a02小队吧。” 这倒也是个办法。秦锦城认同地点头。 “不过,队长,你还是不能因为这个孩子是孤儿院来的,就不自觉地纵容他,十五六岁正是叛逆期的时候。”宋子白看着不远处“0333”,语气一沉:“该打还得打。” “俗话说……不打不成材。” “队长你下不了手的话,可以让我来帮把手。” 程宸和贺嘉煜都觉得有点发怵。 好可怕……宋子白…… 宋子白莫名其妙地看了众人一眼:“怎么了,这不是正常的带娃流程吗?” 程宸用力地点头:“没事,没事,确实是正常的带娃流程。” 但是这句话被你说出来总感觉违和得不行。 温柔似水的宋子白居然还有这一面…… 秦锦城深吸了一口气。 “让我来动手吧,不用你们插手。” 言罢,就朝着“0333”走过去。 …… “这个款式是我们新出的,在基地很流行的,要不然试试这个……”店员又拿起了一双鞋子。 “不要。”少年还是冷冰冰地拒绝。 “呃,那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喜欢的鞋子……” “都不喜欢。”少年撇头。 嘶……这个小孩,店员感觉头疼,长得这么好看,但是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他挑好自己喜欢的鞋子了吗?”秦锦城走上前打断了两人。 “没有。”店员为难地站起身:“他说他都不喜欢。” 秦锦城直截了当地对着“0333”开口:“是不想穿鞋,还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店的款式?” 众人精神一振——队长好像要动手了。 “不想穿鞋。”少年还是很倔强地回答。 真倔啊,这个小屁孩。秦锦城牙痒痒。 自己带个新兵连都没这么费事。 “队长终于要打他了吗?”程宸悄然问道。 “应该是……”贺嘉煜同情地看着“0333”:“就队长的这个性子,怎么可能被这个小孩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早就该揍了。” 贺嘉煜又不自觉地联想到了自己刚刚入伍的时候,面对秦锦城的时候,可真是一有错误就体罚,整个人都快被折腾散架了,还得爬起来负重跑步。 那段日子可真是地狱,现在想起来秦锦城冷冰冰的眼神和批评都能浑身一颤。 好可怕好可怕。 唉,等会就要后悔了吧?贺嘉煜叹了口气,可怜的小孩,早点顺从队长不就好了。 又不自觉幸灾乐祸起来。 终于要看着别人挨队长的训了。 秦锦城眼眸细眯,盯着眼前的“0333”,少年没有避开秦锦城的视线,而是毫不畏惧地回视。 两人僵持在原地。 旁边的店员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要干啥? 最后还是秦锦城打破了这样的僵持,缓缓蹲下身去。 伸手抓住少年纤细白暂的脚踝。 少年眼睫猛地一颤。一片寂静,看不出喜怒的眼眸有了些波澜。 秦锦城抬眸,声音平淡:“随便拿一双黑袜子过来。” “哦,哦。”店员后知后觉地从旁边递过来一双袜子。 秦锦城接过袜子,换成了单膝下跪的姿势,把少年的一只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很奇怪,明明在外边赤足走了这么久,但是少年的脚上并没有一点脏污,也没有长期赤足行走而留下的老茧。脚面上泛着青色的血管,握在手中有点微冷,倒是更显得这双脚像是玉雕作的一样温润漂亮。 少年垂着头,注视着秦锦城手上的动作。 秦锦城认真捧起了“0333”的脚,轻柔地套上棉袜。 “喜欢这双鞋吗?还是喜欢别的?”秦锦城抓起旁边的鞋子,向少年问道。 但又想到少年大概不会给自己答复,自作主张地给少年穿上了。 管你喜不喜欢呢,穿上再说。 贺嘉煜无语梗塞。 为啥啊? 为啥这个小孩三番五次能被队长宽待啊? “我怀疑。”贺嘉煜悄悄和程宸和宋子白说道:“队长被伪人替换了。” “……” “……” 程宸和宋子白沉默着对视了一眼。 秦锦城现在是不是二十七岁了,也该成家的年龄了吧。 程宸现在不仅是同情“0333”了,还同情起了队长。 哦,这大概就是大龄单身男性无处安放的父爱吧。 秦锦城抬起头,和少年对视,缓缓张口,五官尽量摆出平静的样子。 队长又要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样,队长都这么屈尊纡贵了,多多少少也得批评这个小孩两句了吧?贺嘉煜释然地颔首,没错,这才是自己认识的队长。 而此时秦锦城脑中不断回忆着千度百科里的话。 终于开口道。 “……你的鞋子真好看。” 贺嘉煜:? 程宸:? 宋子白:? “0333”:? 下一句话对秦锦城来讲同样有点难开口,秦锦城的话在喉口滚了一圈,还没等吐出来。少年就不冷不热地开口:“我觉得不太好看。” “我觉得挺好看的。” “你觉得好看我可以给你。”少年挑眉。 秦锦城表情一冷。 贺嘉煜正准备要笑就被程宸拽住了嘴唇,老老实实待着了,只是喉咙还在闷闷地笑着。 这下可以确定了,队长不可能被伪人替换了。 伪人也干不出这么伪人的事情来。 程宸瞪了贺嘉煜一眼:现在可是队长教孩子的关键阶段,不能乱笑。 “不是,我是要说。”秦锦城使劲解释,觉得自己被千度百科坑了:“你穿上鞋子很酷。” “0333”挑起的眉慢慢放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 非常朴实无华的一双休闲黑鞋。 但秦锦城的手掌触碰在少年的脚掌、鞋袜上残存的淡淡体温,此刻却好像变得有点发烫起来,灼烧着少年的肌肤。 少年细眉皱了皱。 为什么要纠结这种穿不穿鞋的事情。 “0333”在这十几年的生命里,就没穿过鞋。 毕竟他不是普通的人类,道路上的碎石碎玻璃不会划烂他的肌肤,也没法把他弄脏。 之前在孤儿院里都是故意把自己弄脏一点的,少年没有什么道德观念,总之书上都是写的人们会对可怜兮兮的小孩更加同情的,所以自己就这么做了而已。 穿上一层宽大的白衣服已经是他能够为人类莫名其妙的道德观念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但是对上秦锦城认真的眼神,还是开不了口去解释。 臭石头…… 少年移开了视线,有点无奈。 算了,再对人类的道德观念让一步吧。 看到少年不再反驳,秦锦城松了口气,拍了拍“0333”的肩膀,表情严肃:“我这么做其实都是为了让你穿鞋,你已经15岁了,不能随心所欲地和个小孩一样了,以后要记得穿鞋,知道了吗。” “……好。” 大概是查消息的时候求知欲太强,秦锦城没有注意自己点入的是幼儿频道,总之这句话对十五岁的少年来讲,有点抽象了。 以后不能再让这个人接触千度百科了。少年默默下定了决心。 但至少结果是好的,秦锦城满意地站起身。 “哈……哈……” 单靠程宸的手也要控制不住贺嘉煜的嘴唇了,贺嘉煜一下一下哼着气音,翻着白眼快要笑抽过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的鞋子真好看哈哈哈哈哈哈。 宋子白的手悄悄摸上来,一起抓住了贺嘉煜命运的嘴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9、电子路牌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街道两旁霓虹闪烁,众人走出了店门。 “谢谢惠顾,欢迎下次光临——” 店员整个人神清气爽,喊着这句话的声音都更有劲了。 因为秦锦城直接买了二十几双鞋子走,对店员来讲是个史无前例的大单子。 赚钱!爽! 最后一句服务语喊完,店员哼起了悠扬的小调,麻利地拉下了卷帘门,为这忙碌的一天画上了句号。 也差不多到歇业的时间了,今天就工作到这里吧! 而秦锦城挺拔的身姿现在挂满了鞋盒。 之前秦锦城喊“全部给我包起来”有多酷,现在就有多狼狈。 贺嘉煜刚刚大笑了一场,浑身有气无力地开了口:“队长,要不要我们帮把手……” “不用……”秦锦城默默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包小包,还是咽下了推脱的言辞,诚实地说道:“算了,还是要吧。” 众人把秦锦城手上的胳膊上的购物袋接过来,每个人都拿了个四五盒在手上。贺嘉煜还拿着两盒递给“0333”:“你看你哥给你买这么多鞋子,多好啊,还不赶快帮你的秦哥分担点。” “0333”稚嫩却略显冷漠的脸庞此刻正微微皱着眉,眉眼流露出一抹无奈,但还是别扭地接过了鞋盒。 众人相视一笑。 “0333”他以后是逃不掉穿鞋子的命运了,也不可能用不喜欢这个款式、不喜欢这个颜色什么的理由推脱。 ——这么多款式和颜色不都在这里吗?你挑个你喜欢的就行。 二十几双鞋呢,慢慢挑。 如果你说你每一个款式每一个颜色都不喜欢,不想穿? 那你在鞋店的时候怎么不说清楚,今天你不穿也得穿。 宋子白曰:“孩子不打不成材。” 于是“0333”不太神清气爽了。 邪恶的人类…… …… 众人走到公交车站前,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秦锦城看了眼电子车牌,冰冷的显示屏上有一行大字:“距离公交车到站还有2分钟。” 贺嘉煜低头看了眼手机:“哇,都快晚上十点了……” “怎么了?忙着回家吗?”宋子白问道:“我记得地下城的出入口是晚上十一点一直到次日六点关闭,应该还来得及吧。” “还来得及,但是早回家早好嘛。”贺嘉煜把手机放回兜里:“队长,我就先走了嗷。我还得回地下城,明天给家里帮把手。” 秦锦城问道:“要不要我把你打个车?” “不用,这边离地下城的出入口可近了,也才十分钟路程而已,我走过去就行。” “好。今天麻烦你了,过几天我再去看看伯父伯母。”秦锦城颔首:“路上注意安全。” “好!” 贺嘉煜欢快地离去了,而程宸和宋子白都住在地上层,和秦锦城也算是比较顺路,可以坐同一班公交车回家,所以没有离去。看秦锦城和“0333”应该也拿不动这么多鞋子,干脆顺便帮把手,提起来了大包小包。 “嘿嘿,队长,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啊?”程宸打趣道,手中提着鞋子轻轻摇晃:“放假了还要陪长官出来玩,还要帮忙拎包,有没有加班费?” “真是麻烦你们了。”秦锦城也不太好意思,其实初衷只是带大家出来玩一玩的,没想到最后还要被帮把手。 “这都没事。”程宸大笑:“毕竟今天我们可都没省你的钱,这个算作加班费了哈哈哈哈哈。” 秦锦城当然也知道程宸是在开玩笑。 在基地的陆上作战部队里边确实有等级严格的军官制度,当程宸、宋子白、贺嘉煜在秦锦城的手下作为一个大头兵的时候,关系其实比较疏远,私下见了面都得敬个礼再喊一句“少校好!” 还是后来在秦锦城的手下混久了,才比较熟络起来,只不过上下级的隔阂仍然很明显。 直到秦锦城带着宋子白三人调入特遣队之后,经过了日常的训练,还有一次次的生死考验之后,几人的关系才变得如今这样。 再加上在特遣队里边,队长和队员的上下级关系其实比较模糊,并没有长官这种说法,等级严格的军官制度其实并不存在。 毕竟队长随时都会牺牲,任何一个队员可能什么时候就变成队长了。在行动的时候当然是一切服从队长的指挥,但是行动结束以后,那都是经历过生死之交的哥们,自然就不分什么上下级关系了。 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队长要负责的事情更多,所以薪金待遇也会更好一点。 也因此,今天出来玩的费用当然是平时没什么花钱习惯、钱包里边鼓鼓囊囊简直让人眼馋的秦锦城全包了。 还因为难得出来玩一趟,秦锦城还特地带众人去了一个档次不错的酒楼,a06的三人也没客气,程宸和贺嘉煜那叫一个胡吃海喝。 这可是占队长便宜的好机会,有钱不花王八蛋! 但是……代价呢? 程宸还有宋子白制止,至少没吃太撑,而贺嘉煜被噎得缓了半个小时,吃了好几粒健胃消食片,才能站起来走路。 秦锦城那个时候在饭桌上看着吃饭都端着架子,斯斯文文的“0333”,和旁边两个吃没吃相的程宸和贺嘉煜,叹了口气。 到底谁才是小孩。 三人谈笑起来,打发时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宋子白抬头看了看公交车站上的电子路牌,上边显示着:“本班公交车还有0分钟到站。” “公交车应该快到了吧?”程宸探头看了看:“怎么没看到呢?” “电子路牌的时间和公交车到站的时间有误差是正常的。”宋子白解释道。 秦锦城点点头:“要不然再等一会?等不到的话我们就打个车走,现在时间不算特别晚,应该还是有人接单的。” “也行,但是这样的话我和程宸就不和队长你一起走了,我们两个单独打个车——这么多鞋子你拿的回去吗?” 秦锦城摆摆手:“一起塞汽车后备箱里不就都带走了。” “说的也是。” 电子车牌半隐在夜色中,上边的灯光都显得有点暗淡起来。 秦锦城盯着电子屏幕看了一会,觉得硬等也不是个事,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还是打车吧……” “也行,打车吧。”宋子白掏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队长,那我就和程宸先走了……队长?” 宋子白扭头看去,发现秦锦城正眉眼微蹙,昂头看向电子路牌。 顺着秦锦城的视线看去,宋子白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这是……” 电子路牌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操控,忽然有了动静,屏幕上的字符开始扭曲、跳跃,最终化为一串串刺眼的乱码。那行“本班公交车还有0分钟到站”的字样被无尽的乱码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串串疯狂跳动着的诡异数字和符号。 同一时刻。 全基地的电子设备也一同开始崩溃,屏幕上的文字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片片刺眼的乱码黑屏。 “我手机用不了了。” “发生什么了?” “我的手机是坏了吗?” “信号怎么没了?” 路人的疑惑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而秦锦城的两眼仍然看着电子路牌,等待着看电子路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后,电子路牌慢慢停止下来了变幻,内容定格在。 “夲癍公茭車還洧333333333333汾鍾箌站。” 又是一堆333,秦锦城闭了闭眼。 伪人…… 广播忽然响起了女播音员的声音,但因为信号的不稳定而显得无比刺耳。 “至高议事会宣布……基地……进入最高紧急状态,全区域……进行戒严,请请请请请各居民迅速速速速速返回……室内,请各居民民民民民……” 广播的声音彻底变成了一片嘈杂的乱音,纷乱尖锐的电子噪音如潮水般涌来,仿佛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秦锦城下意识捂住少年的耳朵,而宋子白则更加果断,直接抬枪射爆了那个靠得最近的、正在发出噪音的音响喇叭,随着席卷而来的音浪变轻,众人才略觉得放松了一些。 片刻之后,其他广播的声音才重新变得正常清晰。 但是听到了这次广播的内容,众人的心里又再次一沉。 这次广播仍然是那个女播音员的声音,但无端仍然感觉极其阴冷可怕。 “请各居民自行自杀,请各居民自行自杀,请各居民自行自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恐惧与混乱瞬间在空气中蔓延,人群都迷茫恐惧地仰头看去。程宸觉得身上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这段语音循环播放了许久,喇叭的声音才忽地停下来。只留下一片死寂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队长……”程宸收回视线,看向秦锦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把贺嘉煜找回来。”秦锦城没有多言,眼神坚定,伸手把“0333”拉到身边,然后一把搂起,也不管地上的大包小包了,就开始狂奔起来:“不能让他落单。” 落单的人类几乎对伪人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王猛因此而死,宋子白也因此险些丧命。 必须要避免贺嘉煜遇到危险。 程宸和宋子白迈步紧随在秦锦城背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奔跑 奔跑,奔跑。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秦锦城前进的步伐虽然很快,但是有力的双臂把少年抱得很紧、很稳,少年几乎感受不到多少颠簸。 少年的眼神,在这慌乱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他静静地注视着秦锦城那张绷得紧紧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别怕。” 秦锦城以为少年感到了不安,虽然两眼目视着前方,但还是对着少年轻声念道:“有我在。” 少年微微侧头,目光在秦锦城紧绷的下颌线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将脑袋迟疑地靠在了秦锦城宽厚的肩膀上。 秦锦城疯狂跳动的心脏此刻就在耳畔。 “0333”垂眼听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他能够模仿出人类心跳的声音。 但是归根结底他是没有心跳的,没有人类温暖的体温,没有人类奔腾着的血液,没有人类复杂的情感。 但是在秦锦城的梦里……少年却是记得自己的心脏是跳了一下的。 秦锦城没有在意少年的若有所思,因为秦锦城现在也在走神。 自己一直以来都知道少年太瘦弱了,非常营养不良。 但是为什么抱着一个15岁的少年在怀中跑,比负重30公斤的越野跑还轻松这么多。 少年居然瘦瘦小小的,在怀里简直就像是一只猫。 虽然应该还没有发育,但是应该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了吧?自己15岁的时候有这么瘦弱吗? 这不对吧?难道是自己的力量变强了? 胡乱地想着,搂着少年的手又不自觉紧了紧。 少年抬起头,像是察觉了秦锦城心里所想,嘴角颤了颤。 秦锦城忽然觉得怀里的少年一沉,跑得也变得吃力了起来,但反而松了口气。 哦,原来真是我的力量变强了,难怪刚刚起步的时候觉得这么轻松呢。 少年不想看秦锦城了,是不是和贺嘉煜待久了,被傻子细菌传染了。 以后得让秦锦城和贺嘉煜少来往。少年又坚定了一次想法。 跑着跑着,眼前的视线猛地一暗,基地的供电系统忽然被破坏,整个基地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 “手机能用吗?”秦锦城对着背后的两人大声喊道:“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不行!”程宸哭丧着脸:“这个手机黑屏了打不开……啊!” 程宸尖叫一声,把手机丢了出去。 “怎么了?”宋子白赶忙看过去:“没事吧?” “它,它给我放鬼图!”程宸被吓得一激灵,但又马上委屈地大叫:“我新买的手机啊啊啊啊啊!” 宋子白低头摸索了一下,帮程宸捡了回来,只是外屏摔碎了一点,还好没完全坏。 “宋子白,你先帮我保管吧。”程宸可怜巴巴:“我害怕。” “……好。”宋子白把手机放在裤子口袋里。 “别放在那里,如果伪人从手机里钻出来咬你屁股呢?”程宸又接着说道。 “……”宋子白又默然把手机拿出来抓到手上。 这个时候都还能贫嘴。 “噢对了!”程宸赶忙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灯:“这个是我拍照用的补光灯,应该能凑合用。” 秦锦城接过来,点亮了补光灯,照亮了眼前的道路,又继续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放慢脚步继续往前,别磕到碰到了,贺嘉煜应该还没走远……” “救命!救命!”一阵阵尖叫声传来,秦锦城一行人脚步不自觉放缓了一些,程宸侧耳旁听,稍微算了算距离,脸色一变:“好像是我们刚刚买鞋的那个店!” 宋子白摇摇头:“我们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去找贺嘉煜,继续出发吧。” “但是,但是。”程宸一想到那个明媚的店员小姑娘可能遇到危险了,但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甘心地攥紧了拳头。 宋子白理性分析:“现在是特殊情况,我们晚到一分钟,贺嘉煜就多一分危险,让贺嘉煜活下来,以他作为特遣队员的能力,肯定比一个平民活下来好很多,而且我们找到贺嘉煜以后也能回来再救这个店员……” “那个时候可能就来不及了……”程宸声音微颤,但很快理智回炉,咬牙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感情用事,我们赶紧去找贺嘉煜吧。” 现在确实没有营救店员的条件…… “不,我们先去看看情况。”秦锦城沉稳的声音响起。 “什么?”宋子白诧然看向秦锦城。 “基地里的居民有这么多,贺嘉煜不一定会这么快遇到危险,所以贺嘉煜那边晚几分钟到应该也没事。” 秦锦城已经迈步朝店铺冲过去,右手抽出了腰间的手枪,解开保险。 宋子白和程宸都明白这是紧急时刻,秦锦城没有过多时间进行解释。于是也不再多问,闷头跟在秦锦城身后。 众人走到卷帘门的不远处,秦锦城看着距离差不多了,便侧头对身上的少年又说了一声:“你捂住自己的耳朵。” 看到少年捂上耳朵的一瞬间,秦锦城就扣动扳机,宋子白和程宸也一同拔出腰间的手枪,上膛开枪,子弹射在铁质的卷门帘上,溅射出亮眼的火花,接连几枪下去,那简易的铁锁已经被射断,宋子白往前两步,直接用力拉开了门帘。 店铺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秦锦城拿着补光灯向前照去,他的眼睛边探寻着伪人的身影,边脸色凝重地解释:“我怀疑,基地里根本没有出现伪人,至少,不是我们熟知的伪人——你们和伪人的接触也不少,你们没有感觉到奇怪吗?” 宋子白和程宸再怎么说也是a06特遣队的精英,就算在之前被这场突变吓了一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宋子白眉头皱起:“没错,一两个伪人不可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而且如果有伪人潜入基地,也肯定会一直藏匿自己才对,而不是采取这样大张旗鼓的方式。” “更何况。”秦锦城笃定地说道:“除非我们基地里边有几百上千个伪人同时出手,不然是没法做到这种让整个基地的通讯网络、供电系统都完全没法工作的情况的——但是这可能吗?” 程宸矢口否认道:“这应该不可能,警备队和特遣队都不是吃干饭的,基地里边应该不会藏匿着数量这么巨大的伪人。” 宋子白颔首道:“没错,而且在这么严格的筛查制度下,理论上基地是不会存在从外界潜入基地内部的伪人的……当然,理论是理论,基地里边到底有没有伪人也很难说。” 秦锦城眼睛细眯:“那我们就暂时排除掉基地里有伪人的这个选项,那这个时候另外一个可能性就呼之欲出了……袭击基地的,根本就不是伪人。” 宋子白和程宸皆是一怔,此时才完全理解了秦锦城的想法。 然后随之就是毛骨悚然。 伪人已经足够恐怖了,如果说还要来什么敌对生物的话,那实在是太…… “这只是个猜测而已,还需要验证。”秦锦城的眼神缓缓略过整个店内。 鞋子散落一地,货架凌乱不堪,购物袋和鞋盒到处都是。 如果这么算起来的话……店员是和某个人一路争斗,而争斗的路线是,从店门一直到…… 秦锦城的眼神追溯着争斗的痕迹,一直到了店铺的角落,黑暗的深处,店员小姐的身影似乎在柜台后边若隐若现。秦锦城抬起手中的补光灯,光线探照过去,发现店员正隐在黑暗之中,背对着众人。 “诶,她在那里!那个……”程宸壮着胆子开口:“那个,小姐,你还好吗?我们刚刚听到你的求救声了。” “……”店员并没有回答程宸。 程宸被刚刚秦锦城的猜想吓了一跳,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此刻也没了主意:“队长,接下来咋办,要闯进店里吗?” 秦锦城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违和感,枪口对准了那个店员:“不要走进店里,保持距离。” 程宸见状也赶紧抬起枪口对准了店员。 而宋子白此时却踌躇地说道:“我好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你确定吗?”秦锦城眼神锐利。 “七成把握。”宋子白没有把话说满。 如果有血液的气味,再结合现在店员这个略显诡异的状态……秦锦城思索了起来。 “真的吗?”程宸平日里觉得自己的嗅觉可灵了,但现在努力闻了两下却一无所获,不由得问道:“为什么我没闻到?” “我也没闻到血液的味道。”秦锦城开口道。 “那肯定是……我闻错了?”宋子白也不太有自信了。 按照宋子白的性格,如果他没有闻到血腥味,应该是不会贸然开口的。秦锦城这样想着,又忽然想起自己怀里的少年是唯一一个在场却没有说出有没有闻到血腥味的人,便俯首问道:“你闻到了吗?” 少年和秦锦城对视,深蓝色的眸子眨了几下,双唇抿着,好像不愿开口,秦锦城没时间思考太多,又补了一句:“怎么了?没闻到吗?” 少年最后还是犹豫地开了口:“你看她的胸口。” 秦锦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瞳孔一缩。 他明白这个违和感从何而来了。 秦锦城的呼吸渐渐急促。 程宸和宋子白也听到了少年说出的话,愣在原地,觉得手脚冰凉。 这个店员……从头到尾都没有背对着他们。 而是这个店员的头,被拧了180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1、祭品 店铺,光线昏暗。 头被扭断的店员身体终于无力保持平衡,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我……”程宸使劲憋下喉口的脏话。 “队长,这个情况有点诡异,还是先撤退,然后等后续警备队的支援吧。”宋子白举起枪,观察着柜台情况的同时出声劝阻着秦锦城。 这个情况已经不适合继续探索下去了。 “确实有点诡异……”秦锦城眉头紧锁,深邃的目光扫过店铺的每一个角落,但还是坚决地摇摇头。 “但正是因为现在的情况诡异,所以才更要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我们作为特遣队队员的使命,在危机时刻就要第一时间顶上去,就算牺牲了也在所不辞。”秦锦城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对上秦锦城锐利的眉眼,两人皆是神情一凛。 “不管你们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现在,服从命令。”秦锦城眼睛微眯,宋子白和程宸下意识挺直了腰杆,齐声应道:“是!” 特遣队的守则,开始行动的时候队员要服从队长的一切指示——除非现在的队长已经意识不清或者被伪人操控。 而看着秦锦城清明的双眼,显然非常的理智,没有任何一点被质疑的空间。 秦锦城小心翼翼把身上的“0333”放在地上,抬头又嘱咐二人道:“你们带着他在外面警戒,帮我架住枪,我进去查看情况……给我三分钟。” 秦锦城缓缓挺直身子,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三分钟,如果没有找到那个伪人的踪迹,那么我们再撤离,去找贺嘉煜。” 假如在这件事上边耽误太久时间,可能贺嘉煜那头也会遭遇不测。 三分钟,这是秦锦城权衡之后觉得最恰当的时间。 二人表情挣扎,但还是坚决服从了命令,站在店外,紧握枪柄,警惕地注视着店内。 秦锦城再次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换好弹匣,步伐稳健地踏入店内。 一脚跨过柜台,轻轻翻过店员的尸体,那死前一瞬惊恐绝望的表情还凝固在她的脸上,脸庞在补光灯的映照下显得有点渗人。双臂不自然地翻折,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折断,诡异又狰狞。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死亡时间很短,尸体的体温还在,应该是在我们拉开店门的时候被杀死的。”秦锦城眼帘微垂,仔细检查着:“双手骨折,内出血严重,器官应该遭受了严重破坏。她是先经历了一段时间的虐待,但是并没有马上死去。在她求救的声音被我们听见以后,凶手担心被我们发现,才匆忙扭断了她的脖子。” “也就是说……”秦锦城猛地抬眸,眼底掠过一抹暗色:“在我们拉开店门的那段时间里,凶手应该还在柜台附近,并不可能走远。” 一分钟已经过去了,秦锦城站起身来,看着脚下的脚印。 除了店员的鞋印,还有自己的鞋印以外,柜台附近还有另外一个鞋印。 这个鞋印怎么样都觉得眼熟无比,秦锦城皱眉沉思,猛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鞋印。 是基地的制式军靴。 是军人吗?秦锦城喃喃自语。 “队长,时间快到了。”宋子白往店里走了几步:“还有半分钟。” 眼前的秦锦城垂着头,并没有应声,各种各样的思绪在脑海里胡乱飞舞着、对撞着。 为何死去的店员能保持站立的姿势?这完全违背了常理。 除非有外力支撑着店员的身体,不让店员倒下。 “队长,三分钟已经到了,还有别的发现吗?”宋子白问道:“是伪人做的吗?” 难道有其他的物品把店员的身体撑起来了?秦锦城的眼神在店员尸体的周围搜寻着,并没有发现其他的可疑物品,排除了这个可能。 除非是那个伪人把店员的尸体给扶起来的——但是这怎么可能,伪人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情的。 秦锦城自嘲地笑了笑,又放弃了这个可能。 但下一个想法如雷电般在脑子里轰地炸开。 如果是那个伪人想要通过举起店员的尸体,然后用店员的尸体来挡住众人的视线,从而隐藏自己的身影呢?在店员的尸体被众人发现之后,判断众人肯定会上前检查,便干脆松开了力气,然后换了个地方躲起来? 但是伪人不是会隐身吗?而且这样的思维方式非常愚蠢,如果要藏住自己的话,方法有一大堆,把店员的尸体举起来无疑是最蠢的一种。按照伪人的高智商是不可能用这样的方式的。 但是如果说……这个凶手并不是伪人,而是一个人类。 联想到柜台下,那个制式军靴留下的脚印——难道说凶手是一个军人?确实,如果是军人的话,根据军人的本能,应该也会比普通人更惧怕违法乱纪。 普通的人类吗? 秦锦城的神色一凝,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攀爬而上,让他的脚步再也难以挪动半分。自己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滑向了柜台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 那里,一双诡异的眼睛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没有一点瞳孔,全被惨白的眼白所占据. 察觉到了秦锦城的目光,那双眼微微颤动了一下。 秦锦城汗毛倒竖。 来不及思考,已经抬起枪口,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 一连串的子弹被击飞出去,宋子白和程宸也察觉到了异常,但因为秦锦城和那个柜台靠得实在太近,所以不敢随意开火。 “程宸,你看着小孩!”宋子白喊了一声,就一个滑步,绕开了秦锦城,冲到了秦锦城的侧面,形成了一个交叉火力。 旋转的弹头带着凌厉的气势,撕破了沉闷的空气,精准无误地凿入了柜台的缝隙,木屑连同着腥臭的血液一同横飞,怪物爆发出了一声尖锐而凄厉的痛鸣,身体犹如粘稠的液体一般从那个缝隙里涌出。 “砰砰砰砰砰砰——咔。” 秦锦城快步拉开距离,默数着子弹的数量。 一、二、三、四…… 七,八,九,十! 弹匣打空的一瞬间,右手一抖,手枪里已经被打完的弹匣应声落地,而左手拿着新的弹匣塞入手枪之中。 接下来就是上膛…… 宋子白恰好填补了这两秒钟的空缺,扣动班级,枪火不间断地响起,那个柜台很快就千疮百孔。 而秦锦城也上好了子弹。 再这样下去,秦锦城和宋子白两把手枪就足以完成对伪人的压制,把伪人的活动空间死死限制在那个柜台里。 宋子白的弹匣也很快被清空,轮到秦锦城开枪射击了。 “别,别开枪了!” 一声含糊的声音从柜台后边响起,众人一怔。 “先停火。”秦锦城扭头说了一声,宋子白闻言,换好子弹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开枪,而是把扳机轻轻松开,看向眼前的柜台。 在众人的视线里,先是一双苍白的手缓缓从柜台后边举起,那双手的指甲和手指都奇长无比,完全是伪人的一双手。紧接着,众人就看到了他带着的帽子,军帽上的帽徽在灯光的照射下,微微闪着金属的光泽。 那六角星的标志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但秦锦城仍然认得出来。 “你是……特别搜查局?” 果然是军人,但是似乎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秦锦城眉头皱起。 随着那人站起身,他露出了脸——他的五官仍然是人类的面孔像是个精瘦的小伙子,但满脸血迹,一双眼惨白的渗人。再往后,就是那人穿着的,满身被血污浸透了的制服。一张带着血污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 “我没有恶意,不要再开枪了。” 那人勉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似乎因为恐惧而浑身颤抖。 “我是特别搜查局,第3大队第2小队,队员赵刚,编号5402!” “你是特别搜查局的人?”秦锦城再一次询问道。 “队长,这会不会又是伪人的骗局。”程宸把少年护在身后。 “不,我,我不是伪人。”赵刚的脸上浮现起痛苦:“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本来只是照常完成对基地的巡逻。然后,我好像忽然就丧失理智了,就整个人失控了,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发现我,我发现我……” “你发现你杀死了店员?”宋子白追问。 “没错。”赵刚的喘息急促起来:“不,我不应该这样,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赵刚的双手在自己的身上无意识地抓挠着,随着指甲一下下地剐蹭,一点点血肉的碎末抖落下来。 “你以前是人类吗?”秦锦城表情严肃:“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们以前都是人类,都是……的计划。”赵刚声音颤抖,声音更加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那些字音:“特别搜查局……疯了,全疯了……人类变成……信仰。” “你再重复一遍。”秦锦城又扭头对一旁的宋子白和程宸说道:“小心一点,他的状态不太对。” “队长。”程宸看着在那个已经不太有人样的赵刚,语气踌躇:“你觉得,他真的是人类吗?” “……我不知道。”秦锦城又重新把手指放在了扳机的上边,随时准备开火。 现在眼前的人并不像是完全的伪人,或者是完全的人类。 而像是,即将变成伪人的人类,已经开始渐渐丧失理智,遵从伪人杀戮的本能。 人类能够变成伪人? “都,都不是人类了。”赵刚沉默了片刻,忽然昂头,惨笑了两声,声音沙哑阴沉。 “我们已经变成了……” “变成了,欲望的祭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2、对话 赵刚的话音未落。 就像是理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赵刚忽然暴起。秦锦城还没反应过来就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重心,身不由己地被高高抛起。在空中翻滚的瞬间,秦锦城腹部感到一阵巨力。 一声巨响,秦锦城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闷哼一声,补光灯滚落在地,但手中的手枪却紧紧握住没有脱手。强忍疼痛,抬枪重新瞄准了眼前的黑暗。 宋子白和程宸也很快反应过来,子弹又不间断地宣泄而出。 “快住手!”宋子白大声呵斥,想制止赵刚的动作,但赵刚却完全不顾及射在自己身上的子弹,像是彻底变成了一个伪人,赵刚的五官已经彻底扭曲,眼白上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可怖血色,那消瘦苍白的脸,带着癫狂的微笑,露着尖锐、参差不齐的牙齿,迅速朝秦锦城逼近。 “别往前!”程宸发觉身后的“0333”不知何时已经往秦锦城那边奔去,想要出声制止。 但少年的脚步不停。 程宸也只能一咬牙,快步跟在少年身后,手上的手枪仍然对着赵刚努力射击。 直对着赵刚的眼神,秦锦城的大脑骤然轰鸣。 又是精神攻击。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巨大冲击力如同狂风暴雨般彻底淹没了躯体。整个世界在刹那间崩塌,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仿佛置身于一个崩塌的维度之中。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在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下瞬间被撕裂。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全部的感官。 但是。 秦锦城双眼清明,动作没有一丝停滞,对着赵刚的脸扣动了扳机。 弹头从手枪里被狠狠击发出去,镶入了赵刚的眉心。 赵刚的身影一滞,身体终于在三人的射击下不堪重负,整个人轰然倒地。 秦锦城喘了两口粗气,才发现朝自己奔跑而来的“0333”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想把自己扶起来。 “我没事……”秦锦城说着的话顿了顿,但看着少年伸来的手,还是没有拒绝少年的好意。借着少年的力气站起身来。 “下次遇到危险不要跑这么前了,我可以解决。”秦锦城还是下意识地批评了两声。 “队长,你没事吧?”程宸和宋子白都靠上前。 “没什么事。”秦锦城只觉得背后还有点作痛:“他的力气比一般的伪人弱很多,精神攻击也不算太强。”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程宸松了口气,又低头看向了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的赵刚。 赵刚的两眼无神地睁着,看着天花板。而他的四肢就像是还有生命力一样,在缓慢地变长,到最后,他的四肢的长度已经超出了人类的正常程度,这个尸体现在就像是一个死去的黑蜘蛛。 “果然有问题……”秦锦城眼色一沉。 这次的事情,绝对不是伪人入侵基地这么简单。 “队长。”宋子白垂眼,语调颤抖。 “在排除伪人假扮人类的情况下,人类有可能变成伪人吗?” “先不要瞎想。”秦锦城叹了口气,虽然心里也有这样的判断,但是不能让这种不负责任的谣言引起大家的恐慌,于是还是安慰道:“我们先假设他本来就是个伪人,不过现在按捺不住自己的伪装了吧。” 众人都沉默着点了点头。 如果人类能够变成伪人的话……秦锦城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像是察觉到了秦锦城的强作镇定,少年的手掌轻轻地覆上了秦锦城的手背。 微凉的触感传来,秦锦城回过神,低下头对着少年勉强地扯出笑意。 也就是此时,在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阵不和谐的痛呼声与阴森怪异的笑声,一个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众人死死包围。 “还来?”程宸惊呼一声,从地上摸索着找到了补光灯,照向了四周。而秦锦城则是马上反应过来,对着少年说道:“捂住耳朵。” “0333”的眼眸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不清,但秦锦城仍然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失神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急躁:“快捂住,你受不了这个。” 伪人的呢喃虽然经常被厉害的特遣队员无视,甚至当做了杀伪人的时候,自带的背景音效。但那些厉害的特遣队员之所以有这样的底气,也是因为经过了长时间的训练,以及经常与伪人搏斗,已经对这样的攻击方式习以为常了,所以才能够将其无视。 像是贺嘉煜这样的菜鸟特遣队员,在第一次遭遇伪人的时候,就被伪人的呢喃弄得在原地愣神了老半天,如果不是被宋子白及时发现,可能都会精神崩溃了。平日里贺嘉煜刻苦训练以后都差点因为一个照面就出了大事,更不用说“0333”这种未经过训练的小孩了。 秦锦城看着“0333”好像还是没反应过来,直接上手帮“0333”捂住了耳朵。 以后这个小孩还是得多教一教,不然秦锦城一点也不放心。 “还有其他的伪人吗?”程宸紧绷着身体,对秦锦城说道:“队长,我们就先撤离吧,我们弹药量不多了。” 本来众人也只是出来玩的,能记得带上一两个弹匣已经说得上是很有忧患意识了。 但想要继续应付现在的情况,还是举步维艰了。 秦锦城没有过多纠结,毕竟没有弹药之后特遣队员也只是个手脚功夫厉害一点的普通人而已,虽然说要有不怕牺牲的意识,但是不能胡乱牺牲,便点点头:“好,我们撤离。” “不对。”宋子白忽然打断了两人。 秦锦城和程宸都侧头看向了宋子白。 宋子白少有的满脸失神,低声道。 “不是我们现在待着的这个房间里有那股诡异的笑声。” “有诡异笑声的,是整个基地。” …… 基地的第十三层。 至高议事会的全体成员,以及全基地的军政要员都齐聚一堂。大厅内的灯光凝重而肃穆,将所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基地的现任大统领、至高议事会的主席麦科德,端坐在主位上,面容冷峻,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监控画面。 而现任国民议会的议长、以及至高议事会的副主席的胖子尼克,就坐在麦科德的右手边,收起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神色变化不断。 在麦科德的左手边的是同样身为至高议事会副主席的公安部部长沃尔夫冈加。她虽然稍微上了年龄,头发隐隐约约可见银白,但还是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在位子上端坐如松,姿态庄严。 归公安部统属的基地警备队的队长阿兰德侍立在沃尔夫冈加的身后,漫不经心地嚼着泡泡糖。像是在走神,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而陆上作战部队的副司令项司全则与麦科德一同注视着屏幕,眼神中透露出挥之不去的忧虑。 还有a01特遣队的队长沈奉眠,她抱着胸,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a02特遣队队长严墨还是笑盈盈的模样,没有一点紧张感。 内政部、法务部、财务部、防卫部的部长们,以及几位临时被召集过来的国民议会议员们,也都端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会议室里的气氛紧张而压抑。 好多人啊……严墨翘着二郎腿,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真是罕见的一幕,这么多互相不对付的人被迫坐在一起,脸色都僵硬成什么样子了。严墨的眼神在项司全和麦科德两人之间飘忽,这两个人应该算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了吧? 现在倒都是不动如山,没有表露出一点情绪来。 还有沃尔夫冈加,那个老女人……严墨的眼神缓缓移到现任至高议事会副主席的沃尔夫冈加身上,嘴角恶趣味地勾起。 他才不会相信这个老女人会坐在那边,什么也不干。 可惜老头子不在,严墨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周恒在这里就好了。 “宪兵队司令洛一还没有到吗?”麦科德苍老的声音打破了会场的沉默,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但这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会议厅显得无比响亮。 防卫部部长马歇尔如梦初醒般抬起头,马上答道:“他去维持基地的纪律了。” “那特别调查局的局长丹尼尔呢?” “我们还没联系上,他好像失联了。” 麦科德皱起眉,踌躇了几秒,但还是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等了,现在的代表数量已经能够让会议具有合法性。” “基地第三次,全体代表临时会议,就此召开吧。” 随着麦科德的话音落下,每个人的心里都沉了沉。 在基地诞生的这15年以来,全体代表临时会议,也才召开了两次。 每当出现这种临时会议,基本上意味着正常的国民议会已经没法组织起来,只能临时抽一些代表在紧急情况下进行表决,从而使得至高议事会临时提出的议案具有合法性,能够被快速通过。 这被称之为“民主”。 严墨眯了眯眼。 麦科德从容不迫地开始逐一宣读议案,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众人的心头:“依少数服从多数原则,有异议者举手——第103号至高议事会议案,保持基地的戒严状态直至紧急情况结束。开始表决。” “第103号议案表决通过,那接下来就是第104号至高议事会提案,基地进入最高紧急状态,全体战斗人员进入战备状态,开始表决。” 麦科德的目光扫视过沉默的众人,没有感情地继续说道:“第104号议案表决通过。第105号至高议事会提案,从今天开始,对地下城进行宵禁管控,由宪兵队执行,开始表决。” 这次许多人举起了手,其中也有沃尔夫冈加。 要来了吗?严墨眉眼弯弯。 沃尔夫冈加虽然身为至高议事会的副主席,但是可不怎么听从主席麦科德的指挥,甚至说还经常和麦科德对着干。 毕竟沃尔夫冈加是基地创立初期的元老,现在也是中立派的党魁,地位可比麦科德低不到哪里去——与其说是麦科德给沃尔夫冈加一个面子,让她成为副主席。倒不如说是沃尔夫冈加给麦科德一个面子,愿意加入至高议事会。 沃尔夫冈加抬眸,与麦科德对视:“我认为这应该让公安部和防卫部联合执行,再让地下城的警察也配合行动。” 麦科德利落地退了一步:“以宪兵队为主体,由地下城的普通警察和警备队协同,可以吗?” “不可以。”沃尔夫冈加敏锐地抓住了麦科德语言里的陷阱,眼神锐利:“地下城的特种警察部队和武装警察部队也要参加。” “好,那就让他们也参加,现在可以了吗?”麦科德只能又退了一步。让地下城的机关和公安部都参与对地下城的宵禁管控,肯定会让宪兵队他们不能随心所欲了。 而这正是沃尔夫冈加想要看到的。 “可以。”沃尔夫冈加颔首道。 严墨颇为无聊地摇了摇头,这样就结束了?他还以为老女人会更难缠一点呢。 “那么重新表决第105号至高议事会议案。现在开始表决。” “第105号议案表决通过,然后就是第106号至高议事会提案。”麦科德好像有点疲倦了,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和伪人的无休止停战。” 这次,军方代表,除了防卫部部长马歇尔以外,都举起了手。 麦科德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再说什么,现场陷入了一种难堪的寂静,众人的眼神没有再看向麦科德,而是纷纷落在了眼前的大屏幕上。 基地之外。 外墙全部的400mm口径的重型火炮齐刷刷抬起炮口,对准了远处孤零零的一个人影。 那个男人却好像一点也不惧怕,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两眼看向正对着他的摄像头。 他的眼神好像已经穿透了电子屏幕,和全体代表临时议会的众人对视。 就在刚刚,这个男人宣布,他将代表伪人,和人类展开对话。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3、神国 “首先我得要说……”麦科德闭上眼睛,透露出一丝难掩的颓然老态。 片刻的沉寂之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伪人拥有文明这件事,完全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畴。” 在人类被伪人逼入基地的这十五年来,虽然民众们见证了无数生命的流逝:就算是基地里的王牌部队特遣队在面对伪人的时候,经常难逃整队牺牲的结局,甚至说在前段时间里,陆上作战部队的总司令周恒都在伪人的袭击下身亡。一份份死亡名单,无声地诉说着伪人的穷凶极恶。 但基地的大部分民众们却还是固执地认为,伪人不过是一群智商比较高的怪物而已。 就算伪人的智商再高,能力再多,也远远比不上人类。现在的失败只是因为人类的科技水平不足,只要人类的科技不断发展,进一步研究伪人的习性和攻击方式,一步一步壮大自身,就迟早能把伪人的问题给解决。 而所谓开拓派和自卫派的争斗,无非只是在什么时候反攻有了分歧而已。 开拓派鼓吹着时机已到,现在就可以把伪人消灭殆尽,自卫派鼓吹着时机未到,不如放弃全部军事行动,全力发展科技和经济。中立派则是一个折中的观点,在大力发展经济之余仍然持续对外的军事行动。 人类之中也并不是没有满脑子想要臣服于伪人脚下的失败主义者,但是数量极其稀少。反正这三派里,是没有任何一派觉得伪人无法战胜,人类必然会死翘翘的。 民众这样的认知并非是至高议事会故意宣传的结果。 造就这样认知的,其实是人类的自傲。 哪怕是经历了无数痛苦,无数死亡,在一次次的挫折中苟且求生。但人类始终没有丧失自己身而为人的骄傲,就算是地下城最卑贱、生活最困难的低级人员,在谈论到伪人时,也会斜着眼睛大声嘲弄。 然而,现在却要告诉众人,伪人是可能存在文明的,也是存在首脑的。并不是一群毫无理智的怪物,而是和人类一样的高等生物。 前十几年来的认知忽地被摧毁殆尽,人类最终能不能胜利也变成了未知数。 基地外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议论,忽然开口了。 “没错,如果按你们人类的说法,必须要有文字之类的才算文明的话,那么伪人确实不具有文明,许多伪人只是怪物而已。” 麦科德睁开眼睛,重新正视大屏幕上的男人。 男人坦然地与麦科德对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所以说你们称它们为伪人并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它们的外形确实很像人类。但我不喜欢被称呼为伪人——因为我觉得我比人类更加高级。” 说着,他又笑了笑:“总没有高级生物抄袭低级生物的道理吧?” “那你为什么要保持人类的形态?”麦科德沉声问道。 “我当然可以不保持人类的形态……”男人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但是你们不会想要见到的,你们人类低级的感官系统根本承受不了。” 麦科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接着问道:“那你希望我们称呼你为什么?” “叫我使徒就行。”男人文质彬彬地颔首。 伪人之间也存在歧视吗……严墨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注意到了男人语气里对其他伪人的轻蔑。 这个男人的身份是使徒——相当于高级伪人? a01小队队长沈奉眠忽地侧头和严墨搭话:“你看过《午夜凶铃》没?就那个贞子。” “什么?”严墨的思绪被中断,随之一怔。 严墨以前和这个沈奉眠队长来往并不算多,并不理解她为什么忽然和自己搭话。 “没看过也正常,黄金时代的老电影了。”沈奉眠吹了个口哨,语气轻松:“贞子能从电视机里拍出来杀人,而且她还是不死之身,可厉害了。你觉得这个使徒能从大屏幕里钻出来吗?” 严墨不知道怎么回应她,只能礼貌地点头道:“这个使徒应该能钻出来吧。” “我觉得应该也能钻出来。”沈奉眠认可地点点头:“毕竟普通的伪人都能操纵电子信号了,这个更厉害的使徒从电视里爬出来也不奇怪。” “所以说。”沈奉眠忽然得出了结论,笃定地说道。 “使徒是一个贞子。” “什么?”严墨嘴唇颤了颤,脸上礼貌的表情差点没有保持住,但毕竟是同僚,不能破坏同僚感情,严墨还是打了个哈哈:“啊,那这个使徒确实和贞子挺像的,你平时看恐怖片看的很多吗?” 严墨嘴上一边敷衍着沈奉眠,脑海里一边回想着一个个有关这个a01队长的传闻。 在这些传闻里,a01队长都被描述成了一个比伪人还凶残的疯子,那种能手撕伪人的狠角色。 毕竟是整个特遣队里综合实力最强的队伍,被描述成这样也正常,估计这些鬼故事一样的传说也没有多少水分。 沈奉眠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队长,肯定不会是什么善茬…… “我不看恐怖片。”沈奉眠从善如流地答道:“我怕鬼。” 严墨默默往往旁边移了一步。 你个活阎王还怕鬼?在这里骗小孩呢? 要不然说人家能当上a01小队队长呢。 这人脑回路绝对不正常。 严墨自愧不如,还是离远点好。 “咚,咚。” 军靴踏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严墨和沈奉眠都不再闲聊,而是被这声音吸引,抬眼看去。 是基地警备队的队长阿兰德缓步从沃尔夫冈加的身后走出,一步步绕过众人,走到了那个大屏幕的前边。 步伐缓缓,一身军装的男人和那个基地外的使徒对视。 “这位先生你好。”基地外的使徒看着忽然走出的阿兰德,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文质彬彬地说道:“按照我对基地的了解,你应该是警备队的队长,专门处理基地内的伪人事务的吧?有什么疑问想要问我吗?” 阿兰德没有回应使徒,双手插兜,脸上满是漠然。 气氛压抑地让人简直有点不适,麦科德盯着阿兰德,指关节轻轻在桌子上敲击着。 使徒沉默了片刻,又端出笑容,接着说道:“这位先生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阿兰德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低下头又看了两眼,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无端给阿兰德增添了一份阴沉。 使徒收起了笑容。 “狗杂碎,别端着腔了,累不累啊?”阿兰德忽然开口了,说出的话没有一点情绪的起伏,他缓缓抬起头,看似平静的眼底,骇人的恶意汹涌起伏。 “确实也装累了……”使徒闻言嘴角勾起,眼睛缓缓扫视过办公厅的众人,也收起了自己的掩饰:“你们这群给脸不要脸的蝼蚁。” 男人从始至终就没有正视过人类。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并不平等。 沃尔夫冈加微微颔首,让阿兰德上前,是她的示意。 而众人之所以没有拦下阿兰德,不止是因为阿兰德作为警备队队长的凶名在外,也是因为猜到了让阿兰德和使徒对峙是沃尔夫冈加的要求,于是大家干脆利落地给了沃尔夫冈加一个面子。 阿兰德和使徒对峙的影响无疑是显著的,这场伪人和人类对话的遮羞布就这么被扯开了。 严墨摇了摇头,他就知道这个老女人肯定会搞出些幺蛾子来的。 麦科德眼神带着些冷意地看了沃尔夫冈加一眼,沃尔夫冈加大大方方地回视,最终麦科德还是移开了视线。使劲敲了敲桌子,示意阿兰德适可而止。 阿兰德撇了一眼身后有些躁动的众人,还是没有和使徒继续吵下去,而是扭头说道:“照我的经验,伪人虽然都是怪物,但还是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你怎么能保证停战之后,伪人就不再袭击人类了?” 使徒理直气壮地说道:“他们的确有自主意识,但是他们的自主意识并不够多,所以他们才能乖乖听从于我们的号令,我们也才能确保停战条约能够被实施,不是吗?” “这么一来,停战与否,完全是在你们一念之间啊。”项司全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默,忽然开口了,缓缓站起身,走上前。 “不然呢?”男人摊手:“如果你们有抗衡我们的能力,也不会在今天还龟缩在这个……这个小破屋子里了。” 小破屋子……这一整个人类文明在21世纪最伟大的建筑结晶,一号基地。在男人的眼中都是个小破屋子吗? 麦科德眼神一凝:“你们具有国家吗?具有政府机构吗?具有几千年的发展历史吗?你们矗立在人类文明的遗迹之中,窃取着我们千万年发展后得到的文化成果,还鄙夷地看着人类所创造出的一切。” “你们这样的作为……”麦科德腰杆挺得笔直,两眼炯炯有神,老态被一扫而空。用力一拍桌子,声音低沉:“未免太可耻了吧?” “呵。”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们所自诩的国家,所倚仗的政府,还有那所谓的文明,在我们眼中,不过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料,堆砌而成的虚幻泡影而已。” “你知道为什么伪人没有文明吗?” 男人佯作遗憾地摇了摇手指。 “因为我们根本不需要。” “我们的存在,已经超越了你们的认知。” “麦科德追问道:“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们为什么要杀戮人类,为什么要摧毁我们的文明?” “我们?”男人缓缓收起戏谑的神情,变得庄严起来。 祂缓缓张开双臂,仰头望向天空,微风轻轻吹拂,深色发丝和衣摆随风轻舞。明媚的阳光从背后洒落,将他的身影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边,使他此刻宛如一位从天界降临的神使,对着某个不知名的存在而无比畏惧,无比敬重,无比……崇拜。 “我们是使徒,”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是供奉于神膝下的虔诚仆从,是神亲手创造的杰作,是神挚爱的孩子。” “一切的血与肉都将变成新世界的养料,一切的准备都为了献祭给神明……” 男人的声音一点点变得高昂,因为激动而疯狂颤抖起来,胸口的狂热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点燃。 “当我们的神降临于世,这世界将再无死亡,再无病痛,一切都将变成极好的,极美的。新的纪元将会到来。神的光辉将照耀每一个角落,神的意志将成为永恒的法则!到那时……” 他声调破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到那时,陆上会变成我们的国!” “我们的神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4、拳击俱乐部 地下出入口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充满了焦躁与不安。 一大队约三百人的宪兵,举起黑洞洞的枪口,拦截着想要返回地下城的人群,不让人群迈过警戒线一步。那警戒线犹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希望与绝望分隔两边。 现在滞留在地下城出入口的人基本都是地下城的居民,本来只是想着去地上层消遣一下,或者采购一些东西,谁想到一出来还回不去了。为家中老小担心受怕的同时,又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叫骂声、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狂暴的风暴般愈演愈烈。 不过尽管人群的抱怨如潮水般汹涌,但仍然还是被宪兵冷冰冰的态度给骇住了,只敢在警戒线的边缘徘徊,不敢越雷池一步。 毕竟如果越过了警戒线,这群白盔宪兵是真敢开枪。 然而,宪兵队也只能勉强维持现状,阻止人群越线,更多的,他们也无能为力。宪兵队的大队长拿着喇叭,声音沙哑地命令人群疏散,遵守戒严令,但人群仿佛聋了一样纹丝不动。 在大选临近的敏感时刻,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如果在没有宪兵司令部的命令下,随意开枪的话,一个滥杀群众的大帽子是免不掉的。所以军官们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 人群摸透了这一点,只要不越过警戒线,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们更加有恃无恐,与宪兵形成了僵持的局面。 空气仿佛凝固,紧张的气氛如同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 在嘈杂的人群中,贺嘉煜艰难地穿梭,汗水湿透了衣衫,手中的手机徒劳地举起,再一次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求你了,求你了,快接电话吧。 “嘟——嘟——嘟。” 电话那头,依旧无人应答。 打给妹妹和父亲的电话也同样石沉大海。妹妹此时应在学校住宿,接不到电话也属正常,但父亲与母亲理应在一起,两人应该不会都接不到电话。 所以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电话信号被伪人干扰了,现在全基地的通讯系统都崩溃了。 再看到基地同样罢工的供电系统,贺嘉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整个基地已经处于停摆的状态了。 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贺嘉煜勉强振作着精神,压下心中的不安,继续往警戒线的方向挤去。 越往警戒线的方向挤,人群就越来越密集,仿佛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每前进一步都如同在泥潭中挣扎一样举步维艰。 “喂,小鬼,你干什么?”当贺嘉煜几乎耗尽力气,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继续往前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大叔叫住:“前边的警戒线都是宪兵队的人拦着,你再怎么往前过不去的。” 贺嘉煜抬头张望,原来是身旁胡子拉碴的粗犷大叔叫住了自己。 此时的贺嘉煜已经是一头乱麻,不过是使劲保持着镇定而已,虽然说理智告诉自己几乎没有能力迈过警戒线,但还是抱着隐隐约约地希望解释道:“我,我是中级人员,让我去和宪兵队交涉一下,说不定能过去……” “中级人员。”粗犷大叔嗤笑一声:“中级人员有啥用?在这里的中级人员有一大把,你以为低级人员平时能到地上层?” 贺嘉煜闻言一愣,踌躇着,最后又是一咬牙,想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身份:“我不是一般的中级人员,我是特遣队的!” 贺嘉煜不愿意用特遣队的身份以权谋私,这会让他感觉对不起秦锦城的期待……但是他觉得如果是队长,那他肯定会在这个关头原谅自己的。 “特遣队……”特遣队名号在基地里当然是如雷贯耳,粗犷大叔听到这一句也缓缓收起了不屑的笑意,严肃地上下看了一眼贺嘉煜:“部队番号是什么?” “番号a06,我是突击手贺嘉煜!” “你是贺嘉煜?” “对,你认识我?” 粗犷大叔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贺嘉煜,而是撇头对身旁的几人利落地说道:“把他送过去。” “好的头儿。”身旁的几人好像也很听粗犷大叔的话,几个人一起往前挤过去,准备给贺嘉煜开路。 这个大叔怎么忽然就愿意帮自己一把了?特遣队的名号这么厉害? 不过按这个大叔的语气,好像他有办法通过警戒线。 贺嘉煜脑子一转,再迟钝也意识到了这个大叔恐怕不是一般人,眼睛一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我嘛。”粗犷大叔“嘿嘿”笑了一下,并不想过多地解释,只是敷衍地说道:“你以后会认识我的。”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我不想胡乱就欠人一个人情。”贺嘉煜本来就是地下城的出身,各种歪门邪道都懂得很,也不是个愣头小子。 “你小子……”粗犷大叔见敷衍不过去,摸了摸后脑勺:“真难糊弄啊。” 大叔顿了顿,还是吐出一句:“我是李子昂,认识吗?” 李子昂…… 不会是那个李子昂吧? 贺嘉煜心里一惊。 地下城里的居民基本都认识这个名字,虽然贺嘉煜平时都在自卫队里待着,但也略有耳闻。 我日,那个传说中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黑|帮大佬?真的假的? 贺嘉煜无言地看了看邋遢的不行,踩着个人字拖,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披在肩头的李子昂。 在居民数量众多,基地政府又疏于管理的地下城,鱼龙混杂的黑|道和黑市之类的东西不可避免地诞生了。而李子昂就是在地下城的黑|帮里,实力能排进前三的“拳击俱乐部”的副首领。 身为黑|帮的副首领,李子昂那叫做一个臭名远扬,几乎是成为坏事做尽的代名词。 上到暗杀议员,下到偷走老太太的内裤,基地里什么坏事都能往他身上泼一泼脏水。现在真人实打实地站在自己面前,贺嘉煜心底都怂的不行。 不过现在是特殊情况。 虽然平日里贺嘉煜对□□虽然也说不上是嫉恶如仇,但也是避多远避多远。只是如今家里人似乎遇到危险了,贺嘉煜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下头:“好,李子昂是吧,以后我叫你李哥,我欠你个人情。” “切,你个大头兵我能要你什么人情。”李子昂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那两个腰子了,我看不上眼。” 贺嘉煜浑身一抖,觉得腰子一凉。 “呃,其实你其他内脏应该也挺值钱的,但是这些我就不太了解市场价了,你回去我可以找个人帮你咨询一下。” 这下贺嘉煜浑身都凉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哎呦你这个小兔崽子真好逗。”李子昂看贺嘉煜僵住的样子就止不住地发笑:“逗你两下你当真了?” 贺嘉煜默默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哎呦,你咋这么呆呢?和你那个……”李子昂说着说着忽然顿住了。 “和我哪个?”贺嘉煜疑惑反问。 “没哪个,说岔了。”李子昂咳嗽两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是赶着回家吗?家里人联系不上?你用我这个电话,包能联系上的。” “……要付话费吗?”贺嘉煜看着电话,表情纠结。 “……你奶奶个腿的,在你眼里我就像是缺这么个三瓜两枣?” 贺嘉煜看了看李子昂寒酸的一套衣服,使劲抑制住了点头的冲动。 而李子昂却也读懂了贺嘉煜眼神的意思,李子昂总算是没让自己骂出脏话来,没好气地把电话丢给了贺嘉煜。 敢这么对待老子,有种。 避开了李子昂幽怨的眼神,贺嘉煜看向了李子昂的手机。 现在通信系统应该都崩溃了,这个手机应该也用不了才对吧? 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贺嘉煜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嘟——嘟——嘟。” 贺嘉煜这一次都不抱太大希望了,也不见得黑|帮老大的手机就有什么特异功能,完全是因为给李子昂一个面子…… “喂?大娃!”老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诶!我在呢!”贺嘉煜猛地回过神,大声回答道:“妈!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你那边呢?” “我那边也还行,就是还进不去地下城。”贺嘉煜偷偷看了李子昂一眼。 旁边的李子昂淡然地说道:“都说了,包打通的。等会就把你送进地下城,别急。” 我嘞个亲娘啊,贺嘉煜现在都想给李子昂磕一个了,亲哥,你真是我亲哥。 “大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现在基地都发布戒严令了咧,你要不然在地上层先待着,等戒严令解除了再下来。”贺嘉煜的妈妈止不住地担心。 “妈,我还是先回来吧,我担心你们出事。””贺嘉煜急切地说道。 “哎呀,这有什么能出事的。”贺嘉煜的妈妈无所谓地说道:“我们……” 贺嘉煜的电话里好像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敲门声。 “诶,这个时候为什么有人敲门?”贺嘉煜妈妈也疑惑地问道。 “妈,你别乱给别人开门。”贺嘉煜的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没事,我就去门口看一眼。” “妈,你可别瞎去啊!” “没事,你爸也在家里呢,可能是你妹从学校跑回来了,她可能是在学校寄宿比较害怕,我先隔着门问一声。” 贺嘉煜仔细一想,觉得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自己妹妹还是比较特立独行的,所以勉强地点了点头:“行……那你去看看吧。” “谁啊?是谁敲门?”贺嘉煜的妈妈一步步走向门口,隔着门问道:“是嘉嘉吗?” 贺嘉煜在电话这边安静地听着,打算等电话一挂就赶紧跑回家。 希望是嘉嘉回家了,毕竟家里应该是比学校安全的。 “我不是嘉嘉,我是……” 电话信号不太好,贺嘉煜没有听清后半句话,只听清楚了大概是个男人的声音,便皱眉和妈妈大声问道:“妈,他说的什么?” 妈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复贺嘉煜,而是继续对着门后的男人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不是嘉嘉。”门后的那个人声音轻轻的,很柔和,又说了一遍:“我是……” “他是谁啊?”贺嘉煜满头雾水:“妈,不是嘉嘉的话就千万别开门嗷。” “大娃啊。”妈妈的声音带着慌乱:“他说他不是嘉嘉。” “他刚刚说,他刚刚说他是贺嘉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5、奉献 “妈?妈?你千万别开门,千万别开门!我马上回家!” 贺嘉煜闻言,脸上猛地失去了血色,阴冷难耐的恐惧与不安如同百足的蜈蚣一点点爬上他的脊椎,瘙痒又疼痛。 “小鬼,怎么回事?”李子昂看着情绪隐隐开始失控的贺嘉煜,皱了皱眉走上前:“家里出事了?” “我妈说家里门外边,有人在敲门,而那个人自称是我。”贺嘉煜拾起仅存的理智,无措地抬起眼。 “你妈把门打开了吗?”李子昂神色微变。 “还没开,但是……” 电话的那头,敲门声越来越大,脆弱的房门岌岌可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开。听着母亲的尖叫声,贺嘉煜抓着电话的手指关节都因为过度用力而苍白。 地下城居民的建筑结构本就脆弱,根本就不可能抵挡住伪人。 “李哥!”贺嘉煜咬牙,近乎是恳求般地开了口:“有没有办法让我马上回地下城。” “有办法,你跟着我走。”李子昂也不含糊,比出一个手势,手下们齐齐点头,就开始给李子昂和贺嘉煜开路。 “好!” 贺嘉煜也无暇多顾,快步跟在李子昂的身后,几人在人群里畅然无阻,很快就到了出入口。 …… “诶,大哥,你说,咱们真的要开枪吗?应该不会吧?” 警戒线的后边,一排排的铁丝网,白盔宪兵们沿着掩体,举起枪,也是一排排地站着。看着躁动的人群,一个宪兵新兵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景,难免感到紧张,白盔下的头皮都已经被汗水打湿。或许是想要消磨时间,新兵假装保持着轻松的口吻,对着身旁的老兵开口问道。 老兵倒是一脸无精打采,听到了新兵的询问,无趣地说道:“你管这么多呢?守着就行。” “是,是。”新兵忙不迭地点点头,但只是沉默了一下,又忍不住问道:“哥,主要是……” “哪来这么多话。”老兵没好气地呛了一声:“抓好你的枪就行。” 新兵也自知话多,不再继续吭声。老兵抬手把自己的头盔扶正,撇了眼旁边满脸故作镇定的新兵,剔了剔牙,但念及到这个新兵家里还是比较有权有势的,便生出了结交的念头,于是开了口:“以前的训练没教过你吗?我们现在就只管一件事,不让民众越过警戒线,如果他们不越过,那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他们越过了,那我们就必须得开枪,就这么简单。” “我也知道……”新兵为难地小声念叨:“但我们不是得要保护民众吗?” “保护民众?”老兵嗤笑一声,嘴上教训道:“你要保护民众,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自卫队,跑宪兵队干嘛?” 新兵低下头,小声嘀咕:“那不是爸妈觉得自卫队比较危险,怕我死在外边……” “那不就是了,连死都不敢死,你还保护民众呢?” 新兵沉默下来,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辩解。 “现在我们是宪兵,你就老老实实管宪兵的事儿。”老兵眯眼看向眼前的熙熙攘攘。 眼前的民众,在老兵的眼中,和一群呆愣的大头鹅没有任何区别。和民众呼吸着同一片空气都让老兵感觉有些嫌恶。 “我们就是高层手里的一把刀,高层想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得怎么做。”老兵喃喃着:“你以为他们是民众吗?” 新兵闻言一愣,说话都结巴起来:“不,不是吗?” “你咋这么愣呢?”老兵怀疑地看了眼新兵:“这种话你真信啊?” 新兵怯怯地低下了头。 老兵叹了口气。 “他们现在站在了宪兵队的对立面,就不再是被我们所保护的民众了——而是应该被我们所镇压的敌人。” “敌人吗……”新兵先是没回过神来,只是复述了一遍老兵刚刚所说的内容,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老兵在说什么了。 敌人? 新兵失神地看着手中的枪械。 为什么民众会是敌人? 手上的步枪漆黑的枪身微微泛着光,仿佛是黑曜石的质地,拿在手上略沉,当这个宪兵新兵第一次握上这把枪的时候,感到的并不是自己拥有了这把枪,反而是觉得自己被这把枪所拥有了。 它是地下城的工厂里的工人们,忍着高温和恶劣的工作环境千锤百炼,用炉火将冷硬的钢材烧成炙热的钢水,再将其注入模具,冷却凝固,形成枪身的雏形。然后就是精细的打磨、雕琢、切削、组装,冰冷的钢铁便有了生命的轮廓。 新兵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手中的枪,冰冷的触感让他重新回想起来了自己位于何时何地。 说起来也奇怪,在这么多双温暖的手中诞生出的武器,居然没有一点温度。 “好了好了,不要乱聊了,专心眼前的事情。”宪兵队队长打断了新兵和老兵的对话。怠惰地把手中的喇叭丢到一边,放弃了继续催促人群撤离。 如果要在不开火的情况下疏散民众的话,还得让司令部再支援两个大队才行,反正靠着自己手上的这300人是做不到的。 反正就耗着吧,时间多得很,也没人敢靠过来,如果不是担心议事会又有什么新指示,他都想钻到后边去睡一觉了。宪兵队队长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守多久才行。 宪兵队队长伸了个懒腰,边琢磨着等戒严令解除以后应该去干点什么,边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声音拖得很长。但打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队长的眼神落在了从人群里走出的李子昂一行人身上。 怎么有人敢跨过警戒线? “快点退后!远离警戒线!”身旁的宪兵新兵本来就精神紧绷,看到有人越线,条件反射般大喝一声,上膛对准了来者:“我数三秒!” 李子昂停下脚步,没有开口辩解,而是看了一眼宪兵队队长。 宪兵队队长忽然觉得这个胡子拉碴的粗犷大叔有点面熟,本来懒散的姿态都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些。 “三!” “二!” “等等!”宪兵队队长下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双眼死死盯着李子昂一众人,叫停了宪兵新兵的倒数:“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地下城的人,想问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地下城。”李子昂无害地笑笑。 虽然在地下城很多人只听说过李子昂的名声,但是不了解李子昂长什么样,但宪兵队和地下城的黑|帮打交道比较多,身为宪兵队队长,他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地下城现在封闭了,你不能擅闯警戒线!”宪兵队队长大喝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李子昂的面前,却忽然用着只有李子昂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你是‘拳击俱乐部’的副首领李子昂吧?我记得我见过你。” 宪兵队队长警惕地往李子昂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才接着说道:“现在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能不能配合一下?” “本来我是想配合的,我可是个良民。”李子昂摇了摇头,但并没有松口,态度仍然决绝:“但是现在实在没办法了啊,我朋友的家里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一点配合的余地也没有吗?” “没有。” 宪兵队队长看着李子昂的笑意。李子昂的嘴角咧起,脸上的皱纹变得更深,脸颊的肌肉凸起,明明是笑着,但无端有股凶意,像是一个蛰伏欲出的虎。 宪兵队队长呼吸一滞。 “我现在,就是要去地下城,麻烦宪兵队配合我一下。” 贺嘉煜看着李子昂和宪兵队队长好像僵持住了,不由得内心焦急,过了一会,还是宪兵队队长缓缓地往后退了一步,宪兵面面相觑,却还是跟着默默移开了枪口。 宪兵新兵反应慢了半拍,被宪兵老兵拍了一下脑袋:“还愣着干嘛,赶紧收枪。” “哦。”宪兵新兵老实地放低了枪口,不解地问道:“但是,但是他们违背规则了啊?” “哪来这么规则。”老兵也有点烦了:“队长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这个人不是敌人了,所以说我们就不能对他们开枪。” 新兵脸上纠结了几下,但还是把枪重新对准民众。 “你!”宪兵队队长叫了一声那个老兵:“先去帮他们开一下闸门。” “是!” 老兵收起枪,快步走到出入口旁边,开始操作起来开门的系统。 李子昂好像对此完全在意料之中,淡然地比了个手势让众人在他们背后跟上。 贺嘉煜跟在李子昂的后边,不由得有点心虚。 完了,这还是第一次享受特权的味道。 尤其是这个特权还是从黑|帮那里拿来的…… “李哥。”贺嘉煜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为什么能过来啊?” “这还不简单。”李子昂边走边说道:“地下城居民这么多,基地哪里管得过来,最后还不是得我们来管。我们平时管着地下城居民不闹事,基地也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是合作嘛,谁都不敢撕破脸皮。” 说着说着又“嘿嘿”笑了笑:“更何况,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不怕晚上一回家发现全家被黑|帮杀了。” 贺嘉煜头皮发麻。 “但是咱们拳击俱乐部是不干这种差事的。”李子昂笑笑:“咱们比较讲文明。” 讲文明?贺嘉煜默默想起来了有关李子昂各种穷凶极恶的传闻,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说的几分真几分假。 回过神来,还是继续跟上了李子昂的步伐。 “他们为什么能过去啊?”“那个人是什么人?” 或许是第一次体会这种特权的感觉,身后人群模糊的议论声在贺嘉煜耳中越来越清晰,到最后简直无比刺耳,不自觉地就停下了脚步。 人群里更有甚者开始号叫:“为什么别人能过!我们不能过!” 贺嘉煜扭过身去,看向渐渐更加喧嚣起来的人群,想要解释:“不是这样,是因为我家里……” “你解释个什么劲啊?”李子昂发现贺嘉煜停下脚步,皱起眉:“还不快走,你不救你家里人了?” “但是他们……” “你管他们干嘛?”李子昂挑眉:“难道你要我把他们全部带进地下城?” “不是,不是。”贺嘉煜悻然摆了摆手,纠结了几下,但还是跟在了李子昂身后。 对不起对不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贺嘉煜心里不断念叨,自己家里的人还等着自己救呢,你们家里的人也肯定会没事的,对不起对不起。 人群见到了贺嘉煜等人转身离去,更加不满,叫骂声不绝入耳。后边的人开始往前边不断推搡。 “别吵!我们宪兵队自己会安排!再吵下去你们一个个谁也别回地下城了!”宪兵队队长的怒斥在密密麻麻的喧嚣声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 宪兵新兵无所适从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只是把枪握得更紧了一些,双手都出了些汗液,打湿了冰冷的钢铁。 “我呸!你们这群宪兵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回地下城!就是一群白头龟!” “谁骂的?”宪兵队队长怒气中烧:“站出来!” 但是人群的叫骂声实在太多了,实在分辨不清是谁叫骂的。宪兵队队长干脆抽出手枪上膛,声嘶力竭道:“谁敢越过警戒线试试?” “靠!别往前挤了,他们要开枪了!”警戒线边上的人一开始只是叫骂几句,却发现身后的人不断把自己向前推,向前推,也明白了不妙,想让后边的人不要再推了,但是这些话语完全淹没在了人群的喧嚣声中,直到…… 已经有民众在推搡下,被推得越过了警戒线。 最后还是宪兵队队长吼了一句:“全体上膛!” 整齐划一的上膛声响起,冷冰冰的机械“咔哒”一声,宪兵们眼中没有一点感情,无情地俯视着众人。 宪兵新兵也跟着上膛,不过双手颤抖,心里不断默念,企图让自己等会好受一点。 他们不是同胞,他们是敌人,他们不是同胞,他们是敌人…… “不要往前推了!不要往前推了!”前边的人面对着宪兵队已经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恐惧,对着身后的人鬼哭狼嚎,但是后边的人也身不由己。 人群就像是波浪一样一往无前。 “李哥,宪兵真的会开枪吗?”贺嘉煜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和你有什么关系,快点跟上,门要开了。” “……好。” 贺嘉煜心头发苦,如果是队长在这里的话……看到自己的样子,会很失望吧? 但是自己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底层人而已,这就是自己的生存法则,自己加入自卫队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家里的人吗?对啊,自己的初衷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自己一直是这样的人。 所以说,所以说自己赶紧回到家人的身边才是对的。 “准备射击。”宪兵队队长举起手。 “诶,贺嘉煜你先把电话还给我。”李子昂侧过头,想看向身后的贺嘉煜,却发现贺嘉煜早就没了踪影,不由得一愣。眼神继续往远方搜寻,看了一会,才终于找到了贺嘉煜的身影。 但当看到贺嘉煜的时候,李子昂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叫骂出声:“靠!傻x,你有病啊!” 宪兵队队长也愣在原地,人群的喧嚣声猛然一静。 贺嘉煜站在了警戒线上——宪兵队的枪口之前。 他能感觉到浑身冷汗直冒,双腿都在不断发软发抖,耳朵止不住地耳鸣,整个人都眼冒金星。十几年身为底层人的经历让他面对这些白盔宪兵的枪口的时候几乎是生理性的恐惧和厌恶。 想吐。 贺嘉煜艰涩控制住自己不断从喉口想要爬出的呕吐欲,父母和妹妹的身影在脑海里不断盘桓。 生理在叫嚣着:“快跑,不要待在这里!” 心理在呼喊着:“快走,去救家人!” 但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微不可察,但仍然开了口。 “不能开枪……” 宪兵队面对这样的突变也没了主意,宪兵队队长只是叫着:“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违背至高议事会发布的戒严令吗?” 贺嘉煜喉头滚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 “《特遣队员行动指南》第一条。” 贺嘉煜的声音不大,甚至说有点沙哑低沉,但是在寂静的出入口无比清晰。面对着贺嘉煜的眼神,宪兵队队长不知怎地,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贺嘉煜的嘴唇轻启,喃喃道:“将一切的勇气、智慧和鲜血。” 在警戒线的中间,贺嘉煜缓缓张开了双臂,护住了身后的人群。 看着贺嘉煜的动作,新兵颤抖的手已经几乎拿不稳枪——这冰冷的枪此刻灼热得简直烫手,就像是回到了它尚且在铁炉里燃烧时的状态——那个时候,在千百度的炉火燃烧下,在工匠盈盈地注视下,在无数工人满溢的体温下,这把枪尚且还是翻腾着的无害铁水,尚且还没有如今这样冰冷坚硬的质地。 而现在,是的。 新兵感到自己手中的铁在烧。 不远处,沉默着的地下城民众,他们不安的、恐惧的、茫然的、忧虑的、好奇的眼神此刻都有了一个统一的终点。 这个眼神的终点便是挡在所有人的面前,孑然站着的贺嘉煜。 贺嘉煜喘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念道: “奉献给值得被奉献的一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6、良知(大改) “将一切的勇敢、智慧和鲜血,奉献给值得被奉献的一切。” 这一句话是自卫队的缔造者,陆上作战部队的总司令周恒,在基地建立之初定下的。在写完《特遣队员行动指南》之后,更是把这一句话放在了《指南》第一条的位置,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贺嘉煜在001号行动结束之后,痛定思痛,把《特遣队员行动指南》给翻来覆去地背了好几遍,直到烂熟于心,但一整本书背下来,他却唯独对这句话一直感到不解。 《特遣队员行动指南》的其他内容,都是极具实操性的对敌手段,比如如何巧妙安置摄像头,如何有效压制伪人等等。相比之下,这第一句话显得太过抽象,甚至有些废话的嫌疑。 前半句话,贺嘉煜还能勉强理解。勇敢和智慧,无疑是特遣队员必备的品质;而鲜血,大概指的是那种不畏死亡的牺牲精神。这些品质,是成为一个合格特遣队员的基石——这一点当然谁都知道了,那怂包或者弱智成为特遣队员不就是纯送死吗? 而后半句“奉献给值得被奉献的一切”,简直含糊又绕口,贺嘉煜不太能够理解。 什么是“值得被奉献的一切”?特遣队员需要做的不就是解决伪人吗? 若这句话只是一句空洞的废话,那不如改为“奉献给基地的民众,奉献给自由与民主,奉献给人类的希望”……总之,贺嘉煜觉得任何具体的奉献对象都比“值得被奉献的一切”要好得多。 但是撰写者是名气响当当的周恒,贺嘉煜觉得如果以自己一个文盲大头兵的身份跑去问其他人的话,估计会挨骂,所以一直憋在心里,连嘴上都不敢吐槽一点。 只是在闲暇之余,贺嘉煜还是老老实实地想了想这个问题的——谁是值得被自己奉献的人? 倘若有一天要为了别人献出生命,那贺嘉煜觉得,这个人必须是自己的家人,或是特遣队里的队友们。只有这样,自己才会感觉自己没白死。 所以贺嘉煜私自把这一句改了改,变成了。 “把一切的勇敢、智慧和鲜血,奉献给自己所爱的人。” 这样背起来顺口多了,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珍爱的人,贺嘉煜干活都添了几份劲头。 然而,就在此刻,护住人群的贺嘉煜豁然开朗,忽然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 双腿已经不再颤抖,贺嘉煜踏踏实实地站在了原地,心里的各种情绪就像是黄昏消逝在了寂静的山林,最后余下的只有平静。 周恒这句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完全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咔哒。” 宪兵队里的那个新兵,手一松,步枪重重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宪兵队队长回过神来,扭头看向新兵,厉声喝道:“你在干什么!快把枪捡起来!” 新兵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吐出,一把拽掉了头上的白盔。 “抱歉,队长。” 抛下枪了之后,新兵反而觉得浑身一轻,呼吸都顺畅了起来。他虽然还是那个怯怯的模样,发出的声音并不大,但语调却很坚定。 “我有良知。” 新兵迈步走到了贺嘉煜的身旁。 沉默的人群看着眼前的一幕,渐渐骚动了起来,不知道是谁踏出了向前的第一步,于是整个人群就随之一同聚集在贺嘉煜的身边。民众们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宪兵队队长仓皇地看着这一切,简直要窒息。 “你们,你们都是要造反吗?”宪兵队队长再一次想要举起手,想要发出射击的命令:“准备射击!” 然而,他的手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死死地摁了下来。 宪兵队队长抬眼。 李子昂阴森森地笑着:“这位队长,我想现在还没有到这样的地步吧?” 宪兵队队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嘴巴里只能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还是,稍微理智一点吧?”李子昂发狠,把宪兵队队长的手捏得生疼,即使宪兵队队长几乎押上了浑身的力气,但自己的手还是被李子昂一点一点往下摁,直到宪兵队队长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咬着牙也无力对抗李子昂,手才彻底被摁了下来。 “李子昂!”宪兵队队长喘了两口气,满额头的热汗:“你惹了我们,就算你在地下城再神通广大,你也没有好果子吃的——你为什么要为这个愣头青做到这个地步。” “是啊,为什么呢?”李子昂咧嘴,露出了满口尖牙:“但是我就是挺喜欢这个小子的。” 看到了李子昂出面制止,贺嘉煜松了半口气,才发觉自己身上都已经被汗水打湿,沉重的衣服压在身上,但贺嘉煜还是强撑着站在原地。 李子昂抬头,对贺嘉煜比了个大拇指:“有骨气。” 宪兵队队长身上生寒,但还是强作镇定:“宪兵队不会放过你的。” 李子昂眯了眯眼。 这确实是个威胁…… 宪兵队队长没有发现,听到这一句话以后,李子昂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是眼底带上了一些杀意,手也不知不觉摸向了腰间的手枪。 如果在这里忽然发难,把这一小股宪兵队在这里杀光了……然后再假装是普通的民众暴动,再抹除黑|帮在这件事里边的痕迹,说不定反而能让基地的高层轻拿轻放。 毕竟……现在基地的供电系统损坏了,监控系统恐怕也没有运作吧。 李子昂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威胁。 “够了,都停手吧。” 一阵沉稳的沙哑男声响起。 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分开了一条空旷的道路。秦锦城就站在道路的中间,英俊的眉眼被血迹濡湿,反而使得不动如山的神态增添了一份冷峻。 他站在那边,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妖刀。 众人不由自主地被秦锦城骇住了,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民间一直有这么个说法,手上沾的血多了,人就会有煞气,哪怕是欺软怕硬的恶犬看到了屠夫也会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夹住尾巴呜咽。 贺嘉煜一直是认可这个玄之又玄的说法的,因为行伍里的老兵是真的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哪怕是性格温和的王猛,冷着脸的时候,那满脸横肉就无端让人感觉心生畏惧。而严墨哪怕一直是笑着的眯眯眼模样,你也能感觉得到严墨的笑里没有一点温度,而是一股彻骨的寒意。 这样的煞气让贺嘉煜心生羡慕,他曾经和王猛说过自己也想要这样的感觉。那个时候王猛抽着烟,闻言一怔,过了一会笑着摇摇头说:“有这种东西不是好事。” “为什么不是好事?”贺嘉煜追问:“有这样的气势,打起仗来也会让敌人感到害怕的吧?” “你这样的说法不对。”王猛弹了弹烟灰,表情严肃起来。 “并不是因为杀人杀多了,而让军人有了煞气。” “而是军人日复一日地,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枯燥工作里精疲力尽了,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反复试探之后……” 王猛叹了口气:“军人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不仅是把敌人的命不当一回事了,更是把自己的命不当一回事了。” “也就是人性被磨损掉了。” “一个好的军人,应该有骨气,有血气,但是绝对不能有煞气,像是那些杀了人的小混混,那些屠夫,他们所谓的煞气根本就是小儿科的东西,根本上不得台面——你应该看看我们秦营长,他才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王猛喟叹道:“秦营长也有煞气,但是敛得很好,那才是修炼到家的功夫,值得你琢磨一辈子。” 贺嘉煜承认秦锦城确实是他所知道范围内的,最优秀的军人,但是他不知道秦锦城哪来的煞气,他看来看去,也没从少言寡语,沉稳理智的秦锦城身上读到一点凶意,哪怕是王猛牺牲的那个晚上。秦锦城的抉择都是这么冷冰冰的,仿佛没有一点人性,如同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 在绝对的理智之下,这种煞气没有一点存在的余地。哪怕是秦锦城入伍已经有七个年头了,到现在可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但你从他的身上闻不到任何的血腥味,能闻到的只有一股冷冽的味道,就像是寒风席卷过覆满白雪的白烨林。 但是现在,秦锦城的杀意一览无余,这种陌生的感觉让贺嘉煜都觉得胆战心惊。 在目睹了宪兵队险些对民众大开杀戒的闹剧之后,秦少校的心头已被怒意填满,情绪波涛汹涌。 锐利的眼略过在场的众人,直到看到了贺嘉煜,秦锦城的神色才有了些波动,理智回笼了一些。 “贺嘉煜,做的好。” 如果说看到李子昂出手以后,贺嘉煜算是明白自己活下来了,而秦锦城出现,就是给了贺嘉煜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底气,像是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贺嘉煜绷紧的身体猛地松开了力气,双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宋子白上前几步,结结实实地把贺嘉煜拉住了。 李子昂眼底生出了一抹提防,开口问道:“你是?” “自卫队少校秦锦城。” “那你是打算过来干嘛的?”李子昂挑眉:“作为宪兵队的帮手,来审判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小老鼠?” “不是。”秦锦城压低声音,两三步走到宪兵队队长的面前。 “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类来审判这个……” 秦锦城干脆利落地一个膝顶,宪兵队队长吃痛直接一弓身子摔在地上,秦锦城一脚踏在宪兵队队长的脸上。“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宪兵队队长五官扭曲,涕泪和鼻血混作一团争先恐后地流淌而出。 秦锦城的脸色阴沉,眉眼嫌恶地蹙起,像是看着一团令人作呕的垃圾。 “来审判这个人类的……败,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7、老鼠(大改) “你怎么敢的?”秦锦城缓缓把自己的鞋子挪开,对着宪兵队队长斥道:“如果你今天真的下了开枪的命令,就不是我踹你两脚这么简单了,我直接掏出枪在这里把你给毙了。” “少校,这都是为了戒严令……” “戒严令?”秦锦城嗤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还给黑|帮开门,他们就不在戒严里的管控范围内?” “如果你公平执法让所有人都没法过去,那我要夸你一句执法严明。” “但你现在的作为,你有什么脸敢说你是为了戒严令?” 宪兵队队长不知道再辩解些什么好了,只是在地上抱着头呻吟。 贺嘉煜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a06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不少血迹,“0333”脸色苍白地跟在秦锦城的身旁,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本来这个孩子平日里就不活泼,现在更显得死气沉沉。 “队长,这是怎么了?”贺嘉煜神情担忧:“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路上遭遇伪人了,但是已经解决了——他应该是被吓到了,刚刚不是有大概半分钟的时间整个基地都传着伪人神神叨叨的声音吗?那个声音出现以后他就这样了。” “应该没事吧?” “等尘埃落定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应该是惊到了,多休息就行了。”秦锦城抬眸:“你那边呢?联系上爸妈了吗?” “我爸妈现在……” 贺嘉煜两三句介绍了一下情况,秦锦城就看向李子昂,声音低沉:“下不为例” 李子昂心里知道秦锦城是在指责自己差点引发了民众和宪兵队的火拼,所以咧嘴笑笑:“肯定没有下次了,特遣队的英雄,咱也不敢招惹啊。” 秦锦城不再理会李子昂,对着宪兵队队长说道:“我现在要求你打开这个地下城出入口。” 宪兵队队长口齿模糊:“但是没有宪兵司令部或者防卫部的命令,我们也没法打开地下城大门……” “这,这是因为……”宪兵队队长百口莫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宋子白问向秦锦城:“队长,但是这毕竟是戒严令,公然违背戒严令会不会不太好。” 秦锦城看了看身后的人群:“戒严令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群众,但是你看看,现在人群全部堆在这个出入口,宪兵队也没有能力疏散,如果刚刚我们遇到的伪人多来几个,那会造成多大规模的人员伤亡?程序正义固然重要,但是我们不能不考虑现实。” “大不了最后让我一个人担下来。” 宋子白默然点头,秦锦城的身后有项司全他们愿意撑腰,在现在这个大选的关键时期,麦科德奈何不了他。 只不过,必须要用一个特权来压过另外一个特权,才能造福民众,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秦锦城又眼睛撇了一眼地上的宪兵队队长:“而你,我不会在这里把你怎么样的,你就等着被告上军事法庭吧,利用职权之便贪污腐败,怎么样也足够你坐几年牢了。” 宪兵队队长一咬牙:“你有什么证据说我贪污腐败了?现在的监控系统可是坏的,我要举报你带着民众闹事!” “我可以作证你贪污腐败。”那个宪兵新兵倒是正义感极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举报道:“他平时当保护伞收了不少钱的!账目单什么的都在他家,还强迫着我们这些宪兵帮他捞钱。” “是吗?”秦锦城眼色一沉,这样一来宪兵队队长的情节就更恶劣了。 宪兵队队长看向新兵,新兵马上就怂下去了,往秦锦城那边躲了躲。 “你叫什么名字?”秦锦城也注意到了这个新兵。 “我叫吴阳。” 吴阳?秦锦城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自己去领养“0333”的时候,是不是就化名吴阳来着。 这真是巧了。 “你先跟着我吧,我后边给你安排位子,别在宪兵队待了,在宪兵队待久了,人都变脏了。”秦锦城也感觉这个宪兵队队长想要报复吴阳,吴阳应该是在宪兵队不能久待了,便扭头对吴阳说了一声。而吴阳求之不得,点头如捣蒜。 “把门打开。”秦锦城冷冰冰地开口:“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宪兵队队长目眦欲裂,但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老兵点开了按钮。隔开地下城和地上层的巨大钢门随之剧烈地震动起来,向上抬去。 贺嘉煜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发觉电话里好像传来了几声呢喃。 “等等,让我听一下我爸妈说的什么。”贺嘉煜赶紧低下头去听,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李子昂默默算了算时间。 距离贺嘉煜的父母遇到危险直到现在,已经过了七八分钟了。 那个人应该也快到了。 李子昂的兜里,一个小型对讲机的通话频道正沉默地闪烁着红灯。 …… “大娃。” 贺嘉煜妈妈和爸爸已经躲进了卧室的床底下,两人大气不敢出,只敢小声呢喃。 “如果爸妈出事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妹妹。” 客厅的房门轰然倒地。 巨大的声响吓得贺嘉煜妈妈猛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贺嘉煜的爸爸虽然也脸色苍白,但还是强作镇定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媳妇莫怕,莫怕。” “吱吖——” 房间门把手细微的转动声传来,门缝被缓缓拉开。 房间的灯也随之闪烁几下,忽地熄灭了。 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口渐渐靠近,沿着床边渡步,每一步都踏在夫妻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爸妈,你们,在——哪——呢?” 贺嘉煜爸爸屏住呼吸,不再说话,把妻子搂在怀中,两眼专心致志看着床底之外混沌的黑暗。在隐约中,似乎能够看到两条腿在一晃一荡地行走,此刻正在沿着床底绕圈。 “在——哪——呢?”声音再次响起,更加逼近,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贺嘉煜爸爸用力握了握自己刚刚顺手拿的扳手,想借这个尽量压抑住内心的不安。 不管能不能解决伪人……至少得尽力把老婆保住。 不然那还是条汉子吗? “在——哪——呢?” “咦?” 那两条腿忽然停下了,贺嘉煜爸爸的心跳猛地一顿。目光炯炯,死死盯着那隐约的人影。 “原来在这里。” 背后忽然有一股寒意。 不对,不对!贺嘉煜爸爸猛然扭头。 它用它几米长的身体,竟伏在床上,径直从床底的另一端探头而来。 …… “我们快走吧。”贺嘉煜眼底的杀意一览无余:“我一分钟也等不了了。” 如果自己爸妈出事了,那他穷其一生也要把杀害父母的伪人给碎尸万段。 秦锦城眼神微凝。 大门已经彻底开启了,而李子昂掏出了一个备用电话,打通了一个号码:“喂,备个车,在地下城出入口c口……喂,小鬼,你家在地下城几层的哪个区?” “在地下一层的西四区。” “西四区啊……”李子昂若有所思。 地下城的出入口有很多个,而众人现在所在的地下城出入口c口,一出来应该是东一区,如果要驾车前往西四区,在不堵车的情况下应该也要半个小时。 难办,李子昂撇了一眼贺嘉煜,叹了口气。 贺嘉煜是应该赶不上趟了。 宋子白走到贺嘉煜旁边,用力扶了贺嘉煜一把,不让他倒在地上。 “贺嘉煜,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秦锦城忽然问道。 “是……”贺嘉煜有气无力点点头。 “她现在在学校吗?在哪里。” 提到妹妹,贺嘉煜重新有了点精神,眼睛都睁得大了点:“在地下一层的北一区,北区第一希望中学。” “你爸妈现在在哪里?” “西三区的嘉荣里。” “几栋几楼?” “五栋的502。” “好。”秦锦城对着李子昂开口,神色严肃:“你联系得上学校高层吗?” “应该联系得上。” “那你让学校的高层去把贺嘉煜的妹妹看好,别让他妹妹出事,然后你手下应该有人马吧,就近派人去贺嘉煜爸妈那里,看看能不能帮把手……麻烦你了,所耗费的一切人力物力的损伤由我承担。” “我也可以承担。”“我也可以!”宋子白和程宸也开口了。 贺嘉煜眼眶一红。 “哎,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码事了,现在已经有人……”李子昂正要解释,但是身旁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轰鸣的声音盖住了李子昂的说话声,李子昂便止住口,看向来者。 众人侧首看去,秦锦城看着那辆有点眼熟的黑色高级轿车,双拳猛地握紧。 轿车在众人面前停下,一双白手套先伸出手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就是修长的双腿迈出。 “哟,这不正巧,幸亏我来得快啊,连紧急会议都没参加,来巡视一趟,就正正好抓到了几只小老鼠。” “总,总司令。”宪兵队队长像是看到了救星,挣扎着爬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皱巴巴地衣服,狼狈不堪地迎上去。 这样的场景简直似曾相识。 秦锦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洛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8、走火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洛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眼神缓缓扫视过周围,秦锦城、贺嘉煜……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生动。 这种坏人好事的感觉…… 洛一扭了扭脖子,关节很舒适地“咔咔”一响,洛一享受地眯了眯眼,喟叹道:“真爽啊。” “现在,戒严令应该还没解除吧?” “是,是还没有解除!”宪兵队队长闻言颤颤巍巍站起身:“还不快远离警戒线!所有人,立刻后退!” 人群中的喧嚣逐渐平息,之前对宪兵队队长命令置若罔闻的民众,此刻竟也老老实实地退后了几步。 潮水般的人群退去,只留下a06小队众人站在原地,格外醒目。 “司令,司令,你可不知道……”宪兵队队长腆着脸想跑到洛一身旁告状,李子昂却随手拉住了宪兵队队长,幽幽地说了一声:“劝你别靠过去。” “为什么?”宪兵队队长眉头一扬,嚣张地开口:“在我们的司令出现以后就知道害怕了?哼,我之前愿意给你开门是给你一个面子,可惜你给脸不要脸啊。” “你要靠过去也行。”李子昂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你不想被一枪毙了的话。” 之前张大爷的那件事虽然被宪兵队封锁了消息,但毕竟发生在地下城,李子昂也是得到了一些风声的。 这个洛一和个疯狗一样,还是离远了比较好。 “被一枪毙了?”宪兵队队长哑然看了看洛一,心里捉摸了一下,倒是觉得自己这凶残的长官好像真能干出这档事来。 洛一撇了一眼在一旁畏畏缩缩的宪兵队队长,温和地笑了笑,嘴里却吐出一个极重的音节:“滚。” “好嘞好嘞我这就滚。”宪兵队队长点头哈腰地退了几步,老老实实站在了李子昂旁边当鸵鸟。 李子昂翻白眼:早就说了别靠过去。 洛一重新看向秦锦城,此时秦锦城浑身的戾气一收,仿佛又重新变成了那个沉稳理智的特遣队队长,但轻轻抽动的手指还是看得出他的此时复杂思绪。 如果要带着贺嘉煜进入地下城的话,必须要把给洛一打发了——可是应该怎么打发洛一。 手指的抽动越来越快,秦锦城忽然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微冷的手轻轻握住了。 “不用急。” 少年气息虚浮,但还是开了口。秦锦城停下了思绪,低头对上了少年的视线。 那双深蓝色的眼眸此刻正注视着秦锦城,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些光泽,显得水光潋滟。 “你很厉害,这难不倒你的。”“0333”拍了拍秦锦城的手背,像是在安抚:“肯定有办法的。” 秦锦城觉得想笑,这个半大孩子居然在这个关头安慰起来了自己。 但随即秦锦城敛住笑意,神情严肃起来。 没错……硬要说的话确实有一个办法。 “哟。”洛一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忽视掉了一旁的秦锦城等人,而是低头对“0333”说道:“又是你啊,还记得我吗?” 没有顾及少年的想法,洛一随手就想把少年捞起来,但发现少年居然还挺沉的,便伸出了两只手使劲把少年一抬,才抱在怀里。 “不错嘛,秦少校,我还以为你会把这个孩子领养回来就丢到一边,结果你还给这个孩子养的挺好,都这么重了,但最好不要养太肥,这么漂亮的小孩,肥了就不好看了。” 说着,洛一又犯贱似地对着怀里的“0333”继续说道:“怎么不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小孩子要讲礼貌,见面要喊叔叔阿姨,但我年龄也不大,来,喊声洛叔叔,叔叔给你糖吃。” 李子昂默默扶额,就洛一这鸡嫌狗厌的架势,实在是太欠揍了。 但是又偏偏奈何他不得。 秦锦城不想少年继续被刁难,抬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打断了洛一,声音略带沙哑。 “洛司令好。” “噗嗤”。洛一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也不再管怀里的“0333”,对着秦锦城摆出故作讶异的口吻:“你刚刚叫我什么?洛司令?秦少校居然这么讲礼貌了?难得啊难得。” “那,秦少校,你来这里一趟,不会是为了……擅闯警戒线,进入地下城,违反戒严令吧?你这样的行为是不是违背了服从管理的军人守则?算不算是唆使民众暴动?嗯?少校,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解释一下呢?” 洛一一下子就给秦锦城扣上了一堆大帽子,笑嘻嘻地想看秦锦城作何反应,众人都紧张地看着秦锦城,给秦锦城捏了把汗。 贺嘉煜此时脑袋更是如同一团乱麻。 这一切后果都是自己造就的,不能让队长来承担。 如果不是自己一时间为了救家人,而被热血冲昏了头脑,那人群就不会越过警戒线,而队长也不会被洛一刁难。 都是因为我…… 不行,我必须要把罪责担在自己肩上才行! 思绪到此,贺嘉煜干脆把全部想法抛到云霄之外,就准备上前。 秦锦城没有犹豫,而是坦然地回答:“没错,是我想擅闯警戒线。” 洛一眼睛一眯,没想到秦锦城这么干脆的承认了。 众人看到这个场面都怔住了,贺嘉煜的话语卡在嗓子里都没来得及吐出来,就被咽下去了。 秦锦城继续说道:“基地戒严法的第三章第二十条,在基地戒严的紧急情况下,特遣队可以协助执行戒严活动。” 贺嘉煜一愣。 队长好有文化……好羡慕。 贺嘉煜身为文盲深深地自卑了。 洛一也没想到秦锦城忽然扯出了这个条例,一时间也怔在了原地。 秦锦城没有理会众人的神情各异:“现在基地已经宣布进入最高紧急状态,按照第六章的附例,在这种情况下特遣队可以不向上级申请,就近寻找其他部队进行协助。” “我们不是擅闯地下城,我们是认为地下城的部队较少,需要我们前往地下城协助戒严。” “司令,这可是合规合法的。” 洛一不笑了,盯了秦锦城一会,才声音低沉道:“那你为什么带着民众闯入?” “戒严法第三章第二十二条,如果出现突发的紧急情况,无法联系到上级,那按照在场最高职位的人来负责现场的管控。” “我是少校,而这位。”秦锦城眼睛看向宪兵队队长:“可是上尉,我就是在场的最高职位,没错吧?怎么叫做擅闯基地?这是我疏散民众的手段。” “洛司令,可别急着往我头上扣帽子了。” 洛一喉头滚动,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那按照刚刚的条例,我是少将,我现在是最高长官了,你应该按我的来了吧?” 秦锦城沉默不语了。 “那我宣布你刚刚的决议全部无效。”洛一一字一句地说着:“现在,全部人退到戒严令后边。” “包括你们a06小队。” 秦锦城早就料想到了会有现在的情况,官大一级压死人。 难道真的要用那个法子…… 俗话说,不懂法的害怕遇到懂法的,剩下还有半句就是—— 守法的最怕遇到不守法的。 “咔哒”一声。 是手枪上膛的声音。 “快住手!”宪兵队队长已经对现在发生的事情完全傻眼,只是条件反射般地大喊了一声。 电光石火之间,秦锦城已经掏出手枪,熟练地上膛,枪口稳稳地对准了洛一的眉心。而洛一的反应也并不慢,在秦锦城掏出手枪的一瞬间就和秦锦城同时掏出了腰间的手枪。 而洛一眼底带笑,他的手枪在下车之前可是提前上好膛的,虽然说有走火的风险,但是猜到了秦锦城可能会有异动,这样的风险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洛一不会留给别人控制住自己的机会。 “把枪放下!”宪兵队员们全部齐刷刷地调转枪口,对准了a06小队等人。a06小队也把腰间的枪掏出,对准了周围的宪兵,两方人马对峙起来,场上的气氛陡然变得焦灼。然而此时,洛一怀里的“0333”猛地伸手摸向洛一的枪,洛一还没回过神,手下的弹匣就被少年灵巧的手指撬开,冰冷的弹匣应声而出。洛一想把“0333”甩开,然而“0333”却趁机拽住了洛一的枪。 “砰!” 也就是在这一瞬,身为军人的身体反应让洛一的食指下意识扣在了扳机上,而手枪在被少年的拉拽下,枪口早已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此时对准的是—— 少年的肩头飞溅起滚烫的鲜血,腥味顿时弥漫开了,恰好少年被洛一甩开,整个人摔在地上,尘土飞扬,身体滚了一圈。 但这样一来,洛一手枪里上膛的唯一一颗子弹也用掉了。 “‘0333’!”秦锦城也顾不得洛一了,蹲下身一把扶住少年。洛一瞅见了这个时机还想往旁边一躲,却被宋子白直直地拦住,冰冷的枪口抵住洛一的太阳穴,森然的语气从唇齿里挤出:“我劝你别乱动。”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9、新广播 “有意思。”洛一嘴没有因为脑袋旁边抵住了冰冷的枪口而大惊失色,只是把手枪放下,淡然举起了双手:“长得还挺好看的,小美人,你别失手一枪把我崩死了。你们这是想挟持司令,直接哗变了?” 秦锦城轻手轻脚把少年翻过来,看着他因为失去血色而苍白的脸,话语里是止不住的焦急:“还好吗?痛不痛啊?” 废话,这能不疼吗?秦锦城急的都已经方寸大乱。 少年看着秦锦城蹙起的眉眼,咧起了嘴角。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秦锦城一把给自己的上衣下摆撕掉,勉强当做绷带,想使劲缠在少年的肩头上。少年本来就贫弱的血肉被血淋淋地撕开,几乎都能看到白色的骨头。 宋子白也难得带上了一丝怒气,死死盯着洛一:“我们不是哗变,现在是怀疑你是伪人,想要攻击平民,我们需要把你控制住进行检查。” 洛一简直要气笑了。 “我是伪人?亏你们说得出来,如果不是这个小孩碰我的枪,我能打到他?” 宋子白还是文质彬彬的口吻,只不过还是把枪口更用力地往洛一的太阳穴上边撞了撞:“按照组\织法,特遣队和警备队有随时展开检查的权利,请司令配合一下。” “这么牛逼?”站在角落,此刻远离众人目光焦点的李子昂摸了摸后脑勺,暗自嘀咕道:“娘的,这群特遣队的人是真的有种啊。我还以为只有贺嘉煜一个人这样呢。” 洛一抽动了几下嘴角,但最终还是冷冷地开口道:“把路让开吧。” 宪兵队队长自然不敢怠慢,毕竟如果自己动作稍慢一点,洛一真的死在这里,自己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在队长的卖力指挥下,层层叠叠的障碍物被迅速推开,一条宽敞的大道被清理出来。 “这次我认栽了,但是你就不怕我以后找我麻烦吗?”洛一看着全心全意给少年包扎的秦锦城。 秦锦城抬眼,眼底情绪翻滚,黑瞳几乎被暗色遮蔽:“现在是大选的关键期间,你觉得麦科德会为了这件事而牺牲自己的选票吗?” 洛一笑了:“他确实不会——那现在你们什么时候可以把枪移开?我都没能力反抗了。” 宋子白干脆利落地一把将洛一摁住:“让他们先过去。” 洛一头被摁低,恰好和倒在地上的“0333”对视,笑道:“很有胆量嘛,我的弹匣你都敢卸……不过,你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个程度,你们也才认识半个月而已吧?” “噢,或许是因为在你眼里,秦锦城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得好好报答他?” 洛一险恶地勾起唇:“秦锦城告诉过你了吗?如果他没告诉你的话,那就让我来告诉你,秦锦城是不会养你的,你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你的户口已经被迁到柳青城名下了,没几天你就要离开秦锦城的身边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洛一在那次孤儿院和“0333”见了一面以后就对秦锦城收养孩子的这件事上了心,时不时就以自己能够查阅基地人员信息的权利去看秦锦城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异变,没想到无心插柳的事情在现在居然可以掏出来用一手离间计。 秦锦城喉头一紧,他的确打算过两天就把少年送到a02那边去。 宋子白看到了秦锦城的神色,也明白了什么,抓住洛一肩膀的手猛地发力:“闭嘴!” 这样的疼痛对洛一来讲不痛不痒:“秦锦城害死凌筠的这件事,基地里几乎人尽皆知,在这之后秦锦城深入简出,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他的例外?” “你这样的人我很欣赏,年纪不大,但是很敢做事。”洛一知道秦锦城不敢在这里对他怎么样,便忽视掉了秦锦城和宋子白,懒散的眼神在“0333”身上上下打量,轻声的呢喃像是在蛊惑“0333”:“a02的人一个比一个变\态,你有没有兴趣以后来我们的宪兵队?” “哎呦,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周恒喜欢收养孩子了,你这个小伙子,我真是一看就喜欢……怎么样?考虑考虑?” 秦锦城不敢看“0333”的眼睛,只是更低声地斥责洛一道:“快闭嘴。” “你哥不能给你的东西,我全都能给你。我是宪兵队的司令,是少将,是麦科德的心腹,比你哥这个碌碌无为的普通军官厉害的多。” 洛一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死死看着“0333”,希望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些什么,茫然的情绪,愤怒的情绪,悲伤的情绪,什么都好。 他想看到两个人背心离德,想看到两个人争吵,想看到两个人彻底分离,老死不相往来。 洛一桀桀地笑。 秦锦城深喘了一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对少年开口。 虽然秦锦城在少年第一次走进家门的时候,就和少年说好了自己只会养他半个月,而少年对此也默许了。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默契地忽视掉了必定会到来的分别,秦锦城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岌岌可危的温情表象,但还是无法掩饰一个事实——这段错误脆弱的关系从两人见面之处就开始了倒计时。 秦锦城不想告诉“0333”自己在哪一天会把他交给a02小队,因为他觉得自己如果说出来了,那依赖自己的少年说不定会情绪低沉好几天,到时候自己不一定狠得下心。 本来给“0333”买鞋子也只是自己想留下最后的礼物而已。 “怎么了,秦少校?不知道怎么对小孩解释?”洛一摊手道:“这可真是令人苦恼,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毕竟,对你来讲这个小孩就是个累赘而已……” 宋子白这次忍不了了,干脆利落地给了洛一一个膝顶,程宸看着心里一咯噔,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正义地斥责道:“你个伪人不要妖言惑众,冒充宪兵司令官,你不要命啦!” 洛一嘴角又颤了颤,好险没有痛呼出声。 娘的,现在自己的身份是待检查的伪人,到时候自己就算恢复自由身,都没法给秦锦城定罪。 程宸言罢,又低下头去安慰“0333”:“没事没事,你听我的,如果你在a02过得不开心,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们玩啊,到时候我们带你去哪玩都行,逛逛街啊,吃吃饭啊——你秦哥也没办法嘛,他一个单身大龄青年,如果养个孩子啊,那就真的找不到女朋友了!” 恰好手上已经给“0333”包扎完了,秦锦城勉强镇定下来,抬眼和少年对视,只不过眼神还是略有点躲闪,说话也不太有底气:“还疼吗?” “不疼了。”少年的语气还是这么虚浮。 “不疼就好……等这边忙完了我就带你去医院,下次不要这么莽撞了。” 秦锦城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从来不是我的累赘,他说的是假的。” “我相信你。”少年轻轻颔首,反而问向了另外一件事。 “我做的好吗?” 秦锦城咽下一口干涩的口水,沙哑地答道:“做的好。” 少年心满意得地笑了,在秦锦城的眼中像是一朵盛开的白玉兰:“那就好,我怕他把你伤到了。” “但他把你伤到了!”秦锦城心里着急。 “这没什么所谓。” “这当然有所谓了。”秦锦城喘了口气:“你死在这里怎么办?如果那枪再歪一点打到胸口了怎么办?如果弹匣没有被卸下来怎么办?你……” 少年湿漉漉的眼睫颤了颤,微微闪烁的眼睛慢慢垂下眼帘,声音不知不觉低沉下来:“对不起,那我下次不会了。” 秦锦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点凶了,使劲让自己的语气更平和一点:“我不是怪你……” 秦锦城不知道应该作何表情了,只是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在少年的头上揉了揉。 “我担心你,以后不要再让我这么担心了。” 少年重新抬起眸,怔怔注视着秦锦城,许久才轻声回答:“好。” 在一旁的程宸都注视了这一切,颇有感叹地摇摇头。 “子白,你知道负心汉是长什么样的吗?” 宋子白手上还控制着洛一,没有注意到秦锦城和“0333”,忽然被程宸这么一问,一时间愣住:“长什么样?” “就长那样。”程宸伸手指了指秦锦城:“你以后千万不能学他啊,如果有女孩子拿真心对你好,那你就得拿真心换女孩子的真心,要对女孩子好,明白了吗?” 宋子白懵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再复述一遍。” “要对女孩子好。” “错啦!”程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要对拿真心待你的女孩子好!明白了吗?” “哦哦。”宋子白又点了点头。 程宸都无奈了,秦锦城是个茅房里的臭石头,宋子白更是个不开窍的笨木头。 “你明白了吗?”程宸又问向了一旁的贺嘉煜。 “我明白!”贺嘉煜一激灵答道:“要对女孩子好!” “什么样的女孩子?” “呃……可不可以是漂亮的女孩子。”贺嘉煜忸怩了一下。 程宸嘴角颤了颤。 秦锦城是队长不能打,宋子白得打一巴掌,贺嘉煜更是两巴掌。 话音未落。 基地里的喇叭忽然发出了吱吱的电波,基地的供电系统恢复了运转,众人诧然抬眼——是基地发出的新广播,女播音员冰冷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至高议事会宣布,从即日起,保持基地的戒严状态直至紧急情况结束,且地下城开始进行宵禁管控。非地下城常住人员,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许进入地下城。” “再重复一遍,至高议事会宣布,从即日起,保持基地的戒严状态直至紧急情况结束,且地下城开始进行宵禁管控。非地下城常住人员,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不许进入地下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疯子 基地十三层,临时的紧急会议已经结束。 众人纷纷站起身离开会议室,严墨也不例外,挪开身子,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准备迈步离去,但却忽然被身旁的人叫住:“严墨!” 严墨侧头看去,原来是项司全。 在刚刚的会议里,项司全一直沉默寡言。而严墨和项司全以前并没有什么来往,毕竟两人并不归属于同一个系统,严墨是特遣队的,而项司全是陆上作战部队的,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在会议结束后,却忽然被项司全叫住,严墨心里难免有些讶异。 项司全微微压低了一下军帽的帽檐,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沉声道:“有时间吗?聊聊?” 严墨现在也没什么事情要干,自然未尝不可,心里也好奇项司全打算说点什么东西,便和项司全走到了会议厅外边的厕所里。 …… “滋——” 厕所内,水龙头被拧开。项司全将军帽放在洗手台旁,双手打湿,揉搓着僵硬的脸庞。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带走了几分疲惫,他硬朗的五官也因此在水的洗礼下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心中的压力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严墨倚墙而站,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动作娴熟地点燃了一支烟,然后递向项司全:“来一根吗?” 项司全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重新戴上军帽,没有拒绝:“来一根吧。” 严墨将打火机递过去,两人一同吞云吐雾起来。烟丝缭绕,狭小的厕所内很快弥漫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两人的眉眼在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那个a01队长,沈奉眠。”项司全先扯出了个话头:“你觉得是个怎么样的人?” “是个怪人。”严墨笑眯眯地接过话茬:“脑回路不太正常。” “是吗?”项司全和沈奉眠的来往也不深,听到严墨这样评价沈奉眠,先是皱了皱眉,但是想到了沈奉眠的传闻之后,还是释然地松开了眉心:“那也正常,厉害的人基本都比较特立独行。” “她确实很特立独行。”严墨回忆着在会议结束的时候,沈奉眠对着自己说出的那句话,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玩世不恭的笑意。 “在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和我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 “什么话?” “她问我:‘你觉得,使徒能被杀死吗?’” “杀死使徒?她在开玩笑吗?” “不,不。”严墨摇摇头:“她肯定是认真的,她之前还和我聊过贞子。” “贞子?”项司全一脸茫然。 “对。那个能从电视里钻出来的贞子是杀不死的,使徒应该也能从大屏幕里钻出来,她可能联想到了使徒能不能被人类杀死。” 项司全使劲想跟上沈奉眠的脑回路,总算理清楚了前后关系之后才哑然失笑:“真是个怪人。” 严墨又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没错,是个怪人。” 项司全沉默了一会,又接着问道:“对那个使徒,你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严墨又吸了一口烟,抬眸看向项司全:“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说着,严墨又笑了一下:“项司令怕了?” “怕那个使徒?我当然不怕。”项司全也跟着吸了口烟,吐出烟雾,片刻后才接着说道:“我从来没觉得现在的人类能够打赢伪人。” “你是个失败主义者?”严墨诧异地问道。 “我当然不是。”项司全把烟掐灭:“只是从现有的角度来讲,我们解决普通的伪人都费劲,就更不用说更厉害的使徒了。我这叫做现实主义者。” “现实主义者吗?”严墨失笑:“我倒是觉得你更像个理想主义者。” 知道人类无法战胜伪人,但是害怕人类失去一往无前的锐气,即使知道最后可能一无所获,但仍然义无反顾地甘愿以身入局,牺牲自己的一切来博取一个渺茫的希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是理想主义者才会干的事情吧。” “你说我是理想主义者,那我就是吧。”项司全倒是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个评价。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厕所内的烟雾缓缓消散。严墨的眉眼微微蹙起,如果项司全只是来找他扯这些废话,那他可就觉得没意思了。 又过了一小会,严墨已经准备要出声告辞了,但项司全忽然开了口。 “对使徒说的那个停战条约,你怎么看?” 严墨微微一怔。 就在刚刚,那个使徒说明了停战条约的两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以后伪人不再会袭击人类的基地,但是人类也不许前往都市区域进行探索,也就是说,001号行动“死亡行军”将被永久性暂停。 而第二个条件就是,基地必须快点交出“祭品”。 什么是“祭品”?全部人都一头雾水,但使徒只是丢下一句。 “我七天以后再过来取,还有。”说着说着,使徒话头一顿,咧起嘴角:“你们的实验很有意思,我们的神欢迎更多的信徒。” 说完这句话,使徒就离开了基地之外。 思绪至此,严墨淡淡地开口:“我对这个停战条约没什么想法,只是好奇这个使徒说的‘祭品‘和‘实验’到底是什么。” 项司全毋庸置否地点头,半晌,才沙哑地说道。 “我猜,又是麦科德他们搞的鬼。” “我猜也是。”严墨反问道:“那你又打算怎么办?” “我会搞明白这一切的。”项司全忽地抬起头。 “严墨,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要我帮忙?”总算进入正题了,严墨的神情严肃起来,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幽暗的双瞳莫名有些森然。 气氛猛地焦灼起来,两人对视着,目光在半空中不断对撞,而项司全的目光巍然不动,依然无比坚决。良久,严墨才眯着眼,玩味地说道。 “要我帮忙,可是要酬劳的。” …… 会议室内,人群散尽后,只留下了沃尔夫冈加和麦科德两个人。 大屏幕已经熄灭,但两人还是在原地久久地注视着那个大屏幕,像是沉浸在刚刚的对话里无法自拔。 良久,沃尔夫冈加才幽幽叹了口气:“麦科德,你还要瞒下去多久?” “不久了。”麦科德,回过神来,眉眼微敛,喃喃道:“我瞒不了多久了。”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一条路走到黑呢?”沃尔夫冈加似乎也心有不忍,移开目光:“你明明可以回头的。” “我回不了头了。”麦科德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麦科德,什么时候回头都不晚。” “我已经来不及了。”麦科德挤出勉强的笑意,但是在那苍老的脸上显得皱巴巴的,难看至极:“周恒也觉得我是错的,但是我不服气。” 沃尔夫冈加抬眸:“你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的。” 麦科德缓缓站起身,挺直腰杆,吐出一口浊气,声音并不大,但落在地上沉甸甸的:“那就让历史来承认我是错的吧。” 沃尔夫冈加沉默以对。 “我当然知道基地里现在有多腐败,阶级的固化,经济的泡沫……”麦科德的喉结缓慢滑动,艰涩地说道:“真是,积重难返啊。” “你不打算改变这一切了吗?”沃尔夫冈加问道:“就是你刚刚说出的,基地存在的那些问题。” “我的确可以改变,但是一点点改善的意义并不大。”麦科德慢慢说着,眼底的情绪错综复杂:“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基地走到今天这样是必然的,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的人带领人类走到今天。” “而事已至此,一点点的改良已经没有出路了,唯一的选择只有一个。” “那个选择是什么?” 麦科德并没有回答沃尔夫冈加的疑问,而是笑了笑,说道:“我经常会想象,到时候应该会有这么一场大火。” 明明眼前还是昏暗寂静的会议室,但是麦科德的眼前就是出现了这样的一场大火。 热气升腾、柏油融化、大地龟裂,炙热的焰猛然从地下涌出,那肮脏的血肉,那横陈的尸首,都化作了滚烫软糯的泥,紧接着就是发黑发硬的黑色焦炭。尖叫声、痛呼声、欢笑声、叫骂声。 人间如炼狱。 直到燃尽了最后一丝半点,一切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余留下了雪白的灰。 但被灰烬覆盖过的土地,是否会变成沃土,在许久之后,生出新的枝芽? 麦科德的背一点点佝偻下去。 “好一场大火啊,不知道会死去多少条人命,全部美的善的丑的恶的,都没了……”麦科德声音低沉,伸手扶住桌子的边沿,让自己不要倒在地上。 沃尔夫冈加没有听懂麦科德的神神叨叨,只是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麦科德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但话语透露出一丝苦涩和决绝:“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或许只有这样毁天灭地的一场浩劫,才能彻底改变这一切——等到那个时候,你就明白我现在在说些什么了。” 麦科德移开椅子,缓步走向门口。 “或许我的选择是错误的,但是,沃尔夫冈加。” 麦科德侧过半个身子,看向沃尔夫冈加,他的脸半掩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但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你觉得,错误是有意义的吗?” 沃尔夫冈加顿了顿。 她有点明白麦科德的意思了。 麦科德已经明白自己现在的做法或许是错的,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宁愿选择一条路走到黑。 如果说自己的做法是对的,那么或许可以带领人类直接摆脱当前的困境。如果自己的做法真的是错的,那么至少可以给人类排除一个错误的选项。 “麻烦了,再帮我一次吧。”麦科德恳求道。 这一场大选,没有沃尔夫冈加的帮助,那么麦科德很难连任。 “我这可真是助纣为虐啊。”沃尔夫冈加苦笑道。 “哪有什么办法呢。”麦科德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就咳嗽了好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把未来留给年轻人吧。” “周恒比我们看的透彻。”沃尔夫冈加喟叹道。 “周恒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他说他可以给我们争取五年时间。”麦科德默默昂起头:“五年啊,时间真的不多了。” “我有时候会嫉妒项司全。”麦科德忽然开口说道。 “为什么?”沃尔夫冈加不解。 “因为。”麦科德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理想主义者的结局,肯定是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粉身碎骨。” “但至少他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一缕曙光。” “但是我啊,我没有机会了。” “沃尔夫冈加,等到那个时候,就拜托你了。” 会议室的门被关上,麦科德离开了。 沃尔夫冈加怔怔注视着眼前某一点的虚无,许久,才叹道。 “一群疯子。”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1、老大 基地十三层的紧急会议结束后,在紧急会议之上通过的两个议案自然就在全基地进行了广播。 民众一听完广播的内容,就忍不住骚动起来。本来以为戒严几天就差不多得了,结果现在居然得长期戒严,地下城还要宵禁,这一来一回,地下城的居民一个个都心生不满。 “吵什么吵,安静一点!”宪兵队队长不敢去打扰秦锦城和洛一,只是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民众面前,挥着手里的手枪:“往后退,排成队,一个个出示自己的地下城常驻证件,有证件就回你们的地下城去。” 民众闻言,对视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始排队。 “队长,那我……”贺嘉煜欲言又止。 “去吧。” 洛一看到事态发展成这样,算是知道自己白来一趟了,所以只是没好气地对着宋子白道:“小美人,现在能把我放开了吗?” 宋子白侧头看向秦锦城,秦锦城微微点了一下头,宋子白才移开枪口。 洛一放下双臂,阴沉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也懒得追究宋子白的麻烦,对着一旁呸了一声“晦气”,就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车。 临走前只是摇下车窗,对着宪兵队队长阴冷地撇下一句:“这里就让你来管,再出幺蛾子,我剥了你的皮。” “好,好,这里就交给我吧,我肯定不会再惹出麻烦了。”宪兵队队长平日里也知道洛一喜怒无常的脾气,现在看着洛一似乎不想找自己的麻烦,自然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洛一又看了眼a06的众人,冷笑一声,把车窗摇上了,汽车很快就发动了。 “司令。”车上的司机开口对洛一说道:“刚刚大统领找你。” “麦科德找我干嘛?”洛一撇了一眼:“我记得我和防卫部报备了我要来维持纪律了吧?” “没有,大统领和你说,准备带人去地下城主持宵禁。”司机转了个弯,但嘴上没停:“还有,大统领让你注意一下丹尼尔去哪里了?” “丹尼尔?”洛一皱眉:“特别搜查局的局长?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大统领说他也联系不上,所以说让你的宪兵队帮忙找一下。” “靠,从早到晚净是一堆屁事。”洛一心里还是有气:“怎么不让防卫部部长马歇尔去找,丹尼尔不是他儿子吗?” “靠着关系混上来的富家公子,干什么不好,非要进特别搜查局,现在这么紧急的情况还见不着个人影。”洛一烦躁地把自己的军帽撇在一边。搜查局局长丹尼尔是防卫部部长马歇尔的儿子这件事在高层人尽皆知,洛一这种实打实靠自己爬上来的人,是最看不起这种走后门的富少爷的。 “好了好了,你就和麦科德回话,说我会注意的吧,但是我也不敢打包票说百分百能找到。”洛一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反过来又想起来了a06的一群人,阴沉道:“这群小杂种,我哪天必须好好给他们松松皮。” …… 目送着洛一远去,秦锦城把地上的“0333”搂在怀里抱起,抬眸看向李子昂:“我们几个都是地上的居民,没法进入地下城,贺嘉煜那边的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好说好说。”李子昂摆手道:“我的车都已经准备好了,等会一进地下城就能上路。” 秦锦城颔首道:“好,那你们路上保重……” 李子昂的兜里忽然有了些声响,秦锦城正点着的头在半空中顿下来,狭长的眸子微眯,眼神落在了李子昂的兜里。 这个响声,是对讲机? 有蹊跷? 李子昂想伸手去掏,向下探入口袋的手腕骤然被秦锦城拽住。 “这是什么?” 李子昂先是一愣神,但很快就回过神来想开口解释,但秦锦城不等这么多,直接把李子昂兜里的对讲机拿出,点开了通话频道,放在耳边。 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男声,说话的声调没什么力气,似乎有点疲惫:“喂?” “你是谁?”秦锦城开口问道。 …… 昏暗的楼梯间,一个脸色苍白的文弱男人站在阴影中,他身上的衣物都几乎被鲜血打湿,俊美苍白的脸上也带着不少血迹。他摘下脸上的金丝眼镜,用身上被血迹染得变色的白衬衫随手擦了擦镜片上的血迹,再重新戴回脸上,抬指虚虚地捂住唇咳嗽了两声,眉眼微蹙:“你不是李子昂?李子昂呢?” “李子昂在我身边。”秦锦城冷冷的声音传来:“你是他什么人?” “他不是我什么人。”男人又咳嗽了两声,眼神看向了旁边的血迹。 手上的步枪枪管还有点发烫,干脆放在了地上。 “你是秦锦城吧?” 秦锦城对男人忽然猜出了自己身份并没有感到意外,所以只是沉默以对。 男人咧起嘴角,继续说道:“放心吧,李子昂对你们没有恶意,他用对讲机是让我帮忙。” “帮什么忙?” “比如说……贺嘉煜的爸妈被我救下了。”男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如果按照开车的速度的话,贺嘉煜他要来回家救他爸妈,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吧。” 秦锦城的眉头松开,声音急促了一些:“贺嘉煜的爸妈救下来了?” “救下来了,两老都没事。”男人懒懒地应道。 楼梯间传来了些脚步声,男人抬眼看去,原来是跟着自己一起来救贺嘉煜父母的手下,现在手上一堆大包小包。 “怎么回事?”男人皱起眉:“手上拿的什么?” 手下支支吾吾:“那个叔叔阿姨非要感谢我们,送我们点吃的……” “他给你们,你们就拿?”男人气急,又咳嗽了两声。 “那,那个叔叔阿姨说如果不拿的话就不让我们走……” “你是混黑|帮的人啊。”男人痛心疾首:“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话啊,快点给别人拿回去。” “是哦。”一个手下恍然大悟:“我都是小混混了我还为什么要听他们的。”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男人咬牙说了一声:“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手下们慌乱地点点头,又跑上楼去了。 男人又缓了几口气,才想起来自己正在和秦锦城通话,便低头继续说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秦锦城默然片刻,又接着询问:“你到底是谁?我们a06欠你个人情。” “既然你非要问的话……我是李子昂的头儿。”男人笑了笑:“那你的人情我就收下了,以后我再兑现。” “好。”秦锦城颔首,却又想起,李子昂已经是“拳击俱乐部”的副首领了,那李子昂的头儿只能是…… “你是他的老大?” “没错,我是。”男人坦然承认了。 秦锦城把拿着对讲机的手拿远了一些,向着一旁的李子昂问道:“你老大是什么样的人?” 秦锦城对地下城了解并不深,贺嘉煜现在又着急忙慌地跑回家了,自然只能问问李子昂了。 李子昂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你还打着对讲机呢,我也不能当他面诽谤他吧?” 秦锦城了然地颔首,没想到旁边的宪兵队队长讨好地凑过来,怯怯懦懦地开口了:“秦队长,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嗯?”秦锦城挑眉。 “嗨呀,那,咱就是个小人物,像你这样的人我也得罪不起,我现在帮你一把,你以后别再找我麻烦,行不?”宪兵队队长不安地搓着手。 秦锦城隐晦地看了一眼吴阳,嘴上应承下来:“行,我肯定不会举报你的。” “我也不用上军事法庭啦?”宪兵队队长脸上一喜。 “应该不用了。”秦锦城满脸认真。 程宸眼睛一眯,总感觉有股异样感,身旁的吴阳倒是先按捺不住了,向宋子白低声问道:“那个,你们队长不会真的就这样……不举报了吧?” 吴阳惴惴不安,刚刚他可是站在了宪兵队的对立面的,如果这个宪兵队队长不被抓去审判,那他估计得被宪兵队搞死。 宋子白莫名其妙地抬眼:“你说什么呢?刚刚队长不是看了你一眼吗?” “对啊。”吴阳茫然。 “秦队长只说了他不去举报。”宋子白慢条细理地说着:“没说你不能去举报啊,反正我们小队肯定护着你,你现在又刚刚好从宪兵队离职了,是个没有任何身份的自由人,你去举报宪兵队最合适。” “噢——”吴阳被这么一说就搞明白了。 程宸也明白那股异样感从何而来了,原来队长心里是暗搓搓这么想的。 宪兵队队长没有注意到旁边宋子白的三人,只是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拳击俱乐部’的老大一直以来神龙不见尾,虽然说凶名在外,却一直连他叫什么都鲜为人知,平日里但凡需要他出面的场合基本都是李子昂代为出面,甚至说地下城里一直有个阴谋论,怀疑这个老大根本不存在。毕竟李子昂这种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恶棍,怎么可能甘居人下?毕竟李子昂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老大不得再厉害一个档次啊?就算是我一直在地下城执勤,也没有见到过‘拳击俱乐部’的老大……” 秦锦城听了宪兵队队长讲了半天废话,忍不住皱眉:“那你对他什么都不了解?” “不不不,那也不是。”宪兵队队长连忙摆手:“还是了解过一点的。” “说。” “呃。”宪兵队队长的声音滞了滞,才扭扭捏捏地说道:“据说他这个人,很怪,很疯,总之不太对劲,癖好也怪得很。” 秦锦城挑眉:“怎么个怪法?” 在旁边沉默了半晌的李子昂打断众人:“这个你们就别聊了,都是谣传。” 宪兵队队长汗涔涔地点头哈腰:“啊……原来是这样,是我莽撞了,是我莽撞了。” 秦锦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重新把对讲机拿到耳边:“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大费周章地帮我手下一个队员,按照我的了解,贺嘉煜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说着,秦锦城顿了顿才接着道:“甚至说是有点穷的普通人。” 程宸嘴角颤了颤,幸亏贺嘉煜不在这里,队长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扎心。 男人轻声笑道:“他确实是个普通人,这一点没错,但是秦锦城,你的身份不太普通啊。” 秦锦城目光一凝。 “我们黑|帮的嗅觉是很灵敏的,你的养父是周恒这件事一传出来,我们就得到消息了。”男人随意地将脚边已经冷却了的步枪拿在手中:“只是举手之劳,但是能换你一个人情,你觉得是赚还是亏?” “毕竟我们是非法机构,最需要的就是有权势的人的保护啊。” 秦锦城又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出:“太违法的事情,我也是不会出面的。” “好,那我们一定不给秦队长添麻烦。” 听到了男人有求于己的时候,秦锦城反而才放下了心。 最可怕的人,并不是那种在帮过自己之后,开口朝着自己索要报酬的人,因为他们都是有目的性的,只要满足了他们的欲望,就不再会有什么瓜葛了。 最可怕的人是那种,明明对你施以援手,却什么报酬都不提,看起来什么欲望都没有的人,而这种人恰恰最难满足。当他们真的要提出自己所需要的报酬时候,这个报酬恐怕是秦锦城难以承担的。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以后,秦锦城就把对讲机还给了李子昂:“以后你们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了。” “好。”李子昂接过对讲机,应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2、烈犬 眼看着秦锦城等人离去,李子昂端起对讲机,放在了自己的耳边。 “头儿。” 楼梯间的男人本来准备终止通话,但是听到了对讲机里又传来了李子昂低沉的声音,马上就要摁在终止通话按键的指尖一停:“怎么了?” 李子昂从兜里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那个男人倒也耐心等着李子昂,李子昂默了片刻,才哑着声音开口说道:“秦锦城想不明白的事情我也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帮贺嘉煜。” 男人又咳嗽了两声,并没有回答李子昂的问题,而是先问了一句:“秦锦城他们走了?” “他们走了,我现在已经让手下开车送贺嘉煜回家了……头儿,我不相信你是为了秦锦城的一个人情而干这么多事情。” 男人眼帘微垂,声音还是虚弱的样子,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也没有刚刚在秦锦城面前的儒雅样子,而是透着股迫人的寒意:“不该你管的事情,你不要管。” “知道的事情多了没好处,你懂吗?” 电话那边,李子昂喘了两口粗气,手指猛地发力,手上的香烟滤嘴被一下揉皱。李子昂幽幽地看着手里抽了没两口的香烟,面无表情地把烟丢在地上,一脚狠狠把烟踩进了地里。但还是勉强摆出顺从的口吻:“好的,头儿,我不问了。” 话说到一半,男人好像已经懒得听李子昂说下去,摁下了终止通话的按钮。 李子昂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随手把对讲机放回兜里,搓了搓脸,在原地立了片刻,才叹出一口气,重新摆出无所事事的淡定模样,迈步走向了地下城。 …… 楼梯间的男人终止通话以后,楼梯间归于平静。不多时,楼梯上又传来了碎碎的脚步声,是那群手下去而复归,手上终于不再拿着那大包小袋了。 “楼上的伪人尸体处理完了吗?”男人颇为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都处理完了老大。”手下连忙应道,过了会又迟疑地问道:“老大,这个人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男人的脚边,一个浑身都淌满了鲜血的人倒在地上,棕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遮住了眉眼,只能看到那深绿色犹如碧玉一般的一双眸子还勉强睁着,但此时眸子里的瞳孔都已经在止不住地发散,明显是活不久了。 他身上穿着的军服已经破烂不堪,浑身密密麻麻的伤口还在止不住地渗出着血液。满是血污的手颤颤巍巍地拉住了男人的裤腿,但却被男人厌弃地甩开。 “还有意识吗?”男人问了一声。 “有……我有……”脚边的濒死者断续地说着:“我,我不想死。” 男人的眸里冰冷无情,只是轻蔑地撇了一下嘴角:“多有意思,信仰伪神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有今天。” “我不想变成怪物……”濒死者声音嘶哑,口舌都不断涌出带着内脏碎片的血,但还是艰涩地开口:“我,我是人。” “老大,要把他杀了吗?”手下已经有人掏出枪支,准备上膛。 “先不杀。”男人缓缓低下身去,白净的指尖撩起濒死者的下巴,濒死者无神的双眼被迫抬起,和男人对视。 濒死者的脸庞还很青涩,像一个刚刚成熟没多久的孩子,但却被迫塞进了这一身军装里。长长的眼睫正微弱地颤着,像是一只马上就要死去的蝴蝶。 “特别搜查局的局长,丹尼尔是吗?”男人向濒死者问道。 濒死者眼球微微动弹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应了一声。 没错,他是丹尼尔。 本来他只是在地下城巡查,正常的检查搜查局的工作,但是在使徒降临之后却忽地失去了理智,眼前的世界忽然扭曲变形,满眼的视线都泛着一层红,仿佛自己正身处炼狱一样。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像是要变成伪人,只是仓皇地躲进了一个昏暗的角落,想要避免伤人。紧接着就是疯狂地用尽各种办法,刺激自己的痛觉刺激自己的神经,用钝刀子割自己的肉也好,不断回忆自己作为人类的记忆也好,总之把自己弄成了个惨样子,但仍然无济于事。 在理智即将崩溃的前一刻,他看到瘦弱的男人,带着金丝眼镜,施施然走近的时候,还想要用着残存的意识大喊一声:“快离开!” 结果被这个男人随手就摁在地上,三两下差点被男人当狗一样杀了。 也或许是多亏了现在的濒死状态,丹尼尔反而恢复了理智。而看到丹尼尔似乎不再想要伤人,男人就一只手抓着丹尼尔的脚踝,把丹尼尔一路拖到这个居民楼里。 毕竟千里迢迢跑一趟是为了救下贺嘉煜爸妈的,万一贺嘉煜爸妈出事了,那男人就白来一趟了。 丹尼尔倒是因此倒了血霉,好好体会了一下地下城糟糕的基建水平。一路上坑坑洼洼的路面给他身上剐蹭出来了无数个细密的小伤口,泥沙带着污水混入了伤口,就像是浑身在被烈火反复炙烤一样,丹尼尔疼得恨不得当场死了算了,一整条路现在都是丹尼尔留下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如果是普通人看到了估计都得吓晕过去。 “真稀罕,局长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了。”男人捏着丹尼尔的手指狠狠一发力:“来地下城,没干好事吧?” 丹尼尔是特别搜查局的局长,而特别搜查局的人平时都是偷偷在基地里巡查,手上沾染的鲜血可不少。 丹尼尔虽然感觉到了痛觉,但对比浑身的剧痛,男人使出的这点劲可真是不值一提,所以只是眉头不自觉地锁紧了一些,嘴上下意识地辩解:“不,我没有,干坏事……” “我才不管你干没干,你在这里,你就得听我的,懂吗?我说你干了,那你就是干了。”男人眼睛细眯:“你再重复一遍,你干了坏事没有?” 丹尼尔两眼无神地点头,哑声道:“我干了。” “不错,挺乖的”男人挑起眉毛,把丹尼尔的刘海撩起:“你真想活?” 丹尼尔勉强开口:“我想。”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不想变成怪物。 用尽全力,丹尼尔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一下才能继续开口:“我可以给你,金钱,权力,什么都行,只要你能……” 男人淡然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敲打着丹尼尔的脸颊:“我不要那些。” 丹尼尔一怔。 “我看你感觉挺好玩的……”男人勾起嘴角,那张俊美的脸却在丹尼尔眼中怎么看怎么可怕:“现在养宠物不是挺流行吗?整的我也想养一只。” “特别搜查局的局长,全基地都没这么名贵的宠物了。” 男人弯起眼:“来,你‘汪’一声,讨我个开心,我就饶你一条狗命。” 丹尼尔的瞳孔狂抖,猛然抬起眸,那双稚嫩青涩的脸一点点被恐惧和不安所爬满。 “乖,叫一声。”男人貌似温柔地抬手擦拭着丹尼尔脸上的血污,但嘴里的话还是没有一点情绪:“我的耐心有限。” 丹尼尔的眼眶渐红,深绿色的眸里积满了泪,此刻显得他的眼经过眼泪这么一润,显得更像是一颗漂亮的祖母绿宝石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 男人的另一只手掏出枪,对准了丹尼尔的脑门。 丹尼尔被惊了一下,文弱的男人还是这么温柔,笑眼盈盈,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但手上冰冷的杀意却毫不掩饰。丹尼尔咽下一口铁锈味的唾沫,使劲开口:“你想得到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和我要,我都可以给,你……” “我说过,你在这里就得听我的。”男人随手给枪上了膛:“我让你问我问题了吗?” “不,不要……”丹尼尔喉结滚动,双手颤抖着举起,握住男人纤细的手腕,但这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并没有得到男人的一点同情,男人还是继续温声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宠物,我只会再给你五秒钟时间。” 丹尼尔闭上眼,眼睫微动,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下,沾染了满脸的血污以后,泪水很快变得浑浊。 男人遗憾地轻轻拭去丹尼尔脸颊上的泪滴,叹了口气:“时间到了,还不愿意喊吗?” “我不会喊的。” 丹尼尔的身体微微颤抖,因疼痛而生出的冷汗密密麻麻铺满了额角,在死亡的迫近下,这个贵公子用残存的理智抓住了自己的最后一丝骨气。 “你开枪吧。” “你有什么遗言想说吗?”男人漫不经心地抓起了丹尼尔软趴趴的一缕棕色头发在手里把玩:“你爹不是防卫部部长吗?你有什么遗言我可以帮你转达。” “我没有什么话对他说。” “你不喜欢他?他可是你爸。” 丹尼尔忽然睁开眼,那双深绿色的眸子此刻满是恨意:“你以为他是怎么当上部长的?” “说说看。”男人笑了笑:“我确实不知道。” “我就是牺牲品。”丹尼尔喘了两口粗气,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着:“他是我,最恨的人。” “把他千刀万剐,粉身碎骨,都不够!”丹尼尔的肺里又吐出一大口血,但他仍然两眼发狠,不管不顾地沙哑喊着:“不够!” 男人一愣神,眼底忽然多了些莫名的意味,半晌才敛去了眼底的那一点似有若无的情绪,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把他抬走吧。” 小弟畏畏缩缩:“是要把他抬走埋了吗?” 丹尼尔已经发泄完情绪,只是瘫软在地上,无神地看着前方某一点的虚无,只有身体因为微弱呼吸而带来的小小起伏还证明他没有死。 “为什么要埋?”男人怔忪了一下,旋即被取悦般低笑起来,把手上的枪退膛了,丢给小弟,小弟手忙脚乱地接住,男人继续说道:“我说的是把他抬回去治一治。” 丹尼尔的眼睛里忽然又有了光彩,抬眸死死盯着男人。 “乖狗养起来固然省心省力,但是有些时候。”男人低下头,和丹尼尔对视,嘴角勾起:“调|教烈犬会更有意思一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3、赎罪 当秦锦城带着“0333”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等做完拣出少年肩膀里弹壳的手术,时间来到了凌晨两点。 夜很深了,病房里关了灯,没有别的声响。“0333”在洁白柔软的床榻上阖着眼睡得正香。秦锦城立在床边,眼帘微垂看着少年的睡颜,神色柔和,手掌握着少年微冷的右手,指尖轻轻摩挲少年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 “秦先生。”医生悄悄推门走入了病房,走到秦锦城身旁,递给秦锦城一个瘪着的弹壳:“从那个孩子身上拿下来的。” 秦锦城伸手接过,看着弹壳上血液留下的纹理,呼吸都滞了一下。 自己受伤倒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看着孩子遭罪,就忍不住去想,这得有多疼啊。 医生看了眼“0333”,压低声音:“手术效果很好,小孩子恢复得快,子弹也没有伤筋动骨,估计很快就能痊愈。” “嗯。”秦锦城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鼻音,拉回了自己的思绪,抬眼看向医生:“他多久会醒?” “输液的药里是有安定镇痛的成分的,应该会睡到明天早上,秦先生可以去休息一下。” “不用,我就在这里看着他,医生你先去忙吧。” “好。” 医生迈步离去,病房重新恢复了平静。秦锦城缓缓把手从少年的掌心里抽出来,掏兜拿出了手机。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让秦锦城在黑暗里待久了的眼睛一时间顿感不适,眨了几下眼才适应过来这样的强光,指尖点开了消息界面。 刚刚忙的一直没时间看消息,现在都有三十多个消息弹窗了,秦锦城一个个点开查看。 宋子白和程宸都已经到家,和秦锦城报了平安,秦锦城简单应了一声。而贺嘉煜回了地下城,激动地给秦锦城发了二十几条消息说他爸妈没事。看到贺嘉煜报喜的消息,秦锦城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答了一声:“那挺好的,早点休息。” 秦锦城的指尖一路下翻,看到了在地下城出入口认识的那个新兵吴阳则是发来了个好友申请:“秦队长好,我是吴阳。” 秦锦城同意了好友申请:“到家了吗?” 吴阳回得很快:“到了,已经进地下城了。” “你家在地下城?”秦锦城皱起眉发了条新消息。 宪兵队对基地的大部分居民来讲都是个肥差,赚的钱又多,危险性还低,还能捞不少油水,一般是都是官二代富二代才能混进去的。而地下城里一般都是低级人员,一般混不上这个位子。秦锦城还以为吴阳和自己一样也是地上的居民。 “对,我爸是地下城的人事部官员。”吴阳答道。 秦锦城松开眉头,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既然你家里人是官员,那洛一应该不会随意报复你,后边我给你安排个差事,不会比宪兵队差。”再怎么说秦锦城也在军队里混迹了好几年,人脉当然是有的。 “好的好的,麻烦你了秦队长。”吴阳喜出望外地答应下来。 秦锦城把手机熄屏,重新把手机放回了兜里,继续注视着少年。 怔怔地看了许久,耳畔忽然出现的声音才让秦锦城回过了神,也就是这么一回神,秦锦城才发现柳青城不知何时已经风尘仆仆地赶来,站在了自己的身边。她皱着眉,看着少年,语调有些不忍。 “哥,你不再考虑一下吗?这小孩喜欢你,不然不可能为你拼命。”柳青城解释道:“他明早一睁开眼,看到你不见了,我没法和他交代。” “你就养到他伤口痊愈,那个时候再丢给我们也行,不必现在就把他丢到一边。” 也是沉默了很久,秦锦城的喉结动了动,才艰难地开了口。 “算了,不养了,再养下去就真的分不开了。他心性很好,不会因为这件事闹腾太久,到时候麻烦你们了……” 柳青城无计可施地点了点头。 秦锦城接着问道:“严墨没来吗?” “没来,他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忙得很,刚刚他刚回家,结果项司全又找他出去了一趟。” 项司全?严墨和项司全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去了?秦锦城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把这些疑惑抛之脑后了。 “我要不然把他的衣服什么的拿给你?” “不用了,到时候我们可以给他买一套新的。”柳青城拒绝道。 “也好。”秦锦城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记得给他多买几双鞋子,他不喜欢穿鞋。我今天晚上本来给他买了十几双,但是落在公交车站了,现在估计也找不回来了。” “好……”柳青城答应下来。 秦锦城默然站在原地。柳青城也不知道和秦锦城说些什么好,也跟着沉默下来,眼睛注视着秦锦城。看着眼前的男人眉眼掩在阴影里,神色淡然,像是一个沉默的石雕,但手指却已经不自觉地轻轻抽动起来。 柳青城知道秦锦城心里是有不舍的,也正因如此,她也更难以理解秦锦城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和少年分别。 过了许久,秦锦城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除了不爱穿鞋,他什么都好。” 柳青城有些想笑,不明白秦锦城为什么和一双鞋过不去。 但她很快就没有了笑的心思,她看到秦锦城缓缓俯下身,在少年白暂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又伸手抚了两下“0333”的脸颊。他眼底的柔和,是柳青城从来没有在秦锦城身上看到过的。 看来这半个月对秦锦城的影响真的很大。 秦锦城支起身子,声音沉闷:“我走了。” 不等柳青城回答,秦锦城就快步离开了病房。 就像是晚一秒,他都担心自己会忍不住留下来。 …… “滴,请进行面部识别与指纹识别……识别已完成,高级人员,自卫队少校秦锦城,欢迎回家。” 疲惫地推开门,入眼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明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秦锦城还是难以自制地恍惚了一下。 以往打开门,他总能看到客厅昏黄的灯亮着,少年蜷缩在沙发上,静静等待自己回家。 “咔。”秦锦城摁亮客厅的灯,眼睛不自觉地往沙发的方向看去。 空空如也。 是啊,自己本该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把身后房门关上,秦锦城在原地站了片刻,吞咽着家里几乎令人难堪的寂静,想要找回自己对以往生活的熟悉感。眼神一点点略过家里的一切,虽然只是半个月的相处,但在潜移默化里,这个家里的变化已经让他感到有点陌生,餐桌边上增添的椅子,还有桌上的剩菜剩饭,被脏衣服填满的衣服篓子,新的大书柜摆在客厅里的一角,上边都是少年想看的书,不知道他看完了没有。 嗯……虽然柳青城他们不用少年的衣服,但是这些书倒是可以给他们送过去。 自己或许应该把这些变化一点点地改回去,让房子回归原样,消除掉少年在自己身边生活的任何踪迹……秦锦城抬起手,但又默默放下。 算了,这些事情明天再管吧,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还是得先休息一下。 秦锦城缓了一口气,忽然看见餐桌上还有一本书正摊着。 “0333”今天中午看书看到一半就被自己抓出去逛街,这本书倒是还没有收起来。 忽然起了点好奇心,秦锦城没怎么在意过“0333”读的到底是些什么书。向前迈出几步,秦锦城看向了“0333”没有看完的那一页书。 这一页书上边有少年留下来的批注,用黑色中性笔在一段话下边留下来了一条黑线。秦锦城提起了一点精神,眯眼看向这一段话的原文。 “英国精神分析学家约翰·鲍尔比提出的依恋理论指出,人类的情感关系是基于早期家庭关系和父母的抚养方式所建立的。那些在童年时期未能建立健康依恋关系的人,成年后可能会对亲密关系产生恐惧。抗拒亲密关系可能会让个体错过建立健康、稳定的感情关系的机会,长期下去可能会导致孤独感、不安全感等负面情绪的积累……” 这孩子,真去学心理学了啊?秦锦城嘴角刚有了些弧度,但看到了具体的内容以后就猛地垮下来。 这都什么啊这是,这小屁孩子真是…… 秦锦城又继续看向了少年留下的批注内容:“否认与逃避是常见的心理防御机制。抗拒亲密关系的人会否认自己对亲密关系的渴望,或者逃避与他人的深入交往。他们可能认为,只要不进入亲密关系,就不会受到伤害。” 秦锦城有点牙痒痒了,刚刚泛起心头的空虚情绪莫名被一股羞耻感所淹没了。死盯了这本书一会,才泄下气来,伸手把书拿到自己手上,推开了自己的卧室门。 一直没有让“0333”进入了卧室其实没有任何秘密,只是简单放着一个衣柜,一个床,一个书桌,如果让室内装修设计师看到了可能会比个大拇指夸赞:这简直是优秀的极简主义。但只有直男秦锦城才知道,这就是满足睡眠需求的一个场所而已。之所以不让少年进来,纯粹就是怕少年把自己的卧室弄乱。 秦锦城关上房门,迈步走到书桌前,拉开书桌的柜子。 里边的东西很少,但都是秦锦城匮乏单调的二十七岁人生里勉强留存下来的物什。王猛和他家人的合照,周恒的日记本,凌筠的衣服,还有一些小杂物……秦锦城随手把少年留下来的那本书放进去,像是要把自己的这一段记忆跟着尘封起来。 望向窗外昏黑的夜色,少许霓虹灯斑斑点点地点缀着街景。在光影的明晦中,窗就成了一张模糊的镜子。秦锦城与自己对视,才发现此时自己被垂下的黑色碎发微微遮掩的眼睛里是一览无余的茫然和疲惫。 心理书里的东西说对了一部分,秦锦城的童年确实算不上美好,但秦锦城不愿意和“0333”同居的理由并不是这个。 “0333”的想法是错的。 秦锦城很久没有这样仔细审视着自己的脸了,眼前的男人面孔让自己首先感到的居然是陌生。他迟缓地想起来自己已经是27岁的年龄了——27岁,已经站在了青年和中年的分界线,自己在无知无觉中荒废了七年的时光,失去了20岁的血气方刚,泪沟、法令纹、抬头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出现了。但与面容的老去相对的,自己的灵魂却好像还是停留在7年前枪杀凌筠的那个雨夜,再也没有逃出来。 这样的认知让自己的脊梁骨上一点点爬满了鸡皮疙瘩,心脏的跳动都像是慢了一瞬。秦锦城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起一件事:自己这七年到底干了些什么? 但他发现自己几乎想不起来,那些日复一日的训练,日复一日的洗漱洗澡饮食,都没能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多少踪迹。无可避免,那些已消逝的过往如同干涸的湖盆,露出苍白可怖的河床来。秦锦城弯下腰徒劳地在细绵软烂的砂砾中翻找,但几乎一无所获。就像是树叶从树枝上落下,一切的终点都是光秃的孤寂。好像是在自己重新加入特遣队之后,这样的生活才有了变化。 自己实打实地浪费了七年的青春。 秦锦城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想使劲逃离现在的心境。王猛遗物里有个小小的烟盒,秦锦城无意识地重新拉开书桌的抽屉,找出来了那个烟盒。 王猛无数次递烟给自己,笑眼盈盈:“队长,来一根?”而秦锦城没有抽烟的习惯,便一直都是摇摇头婉拒。 但就在王猛死后的一个多月。秦锦城拿起了王猛的烟,夹在修长的手指之间,就当是王猛又给自己发了一次烟,而自己这一次并没有拒绝。 基地里烟草是奢侈品,毕竟耕地资源弥足珍贵,这种经济性作物的产量就不可能满足市场的需求。就算是工资上万的王猛也只用得起最劣质的烟草,然后自己卷成旱烟。而此时的卷烟放了很久,已经完全是受潮的模样了——皱成一团,软绵绵地垂下,不能再抽了。拿在手里,就像是一只早已死去,黏腻发臭的水蛭。 “借个火。”秦锦城对着面前空荡荡的房间无由头地说出来这样一句,也并没有期待有人会回答。伸手拿起王猛的打火机,唇齿叼住卷烟。“咔哒”一声脆响,火苗跃动出来,点了好几次才把卷烟点燃。秦锦城用力吸吮,勉强从卷烟里吸出了潮湿稀薄的烟雾。那些水汽和杂质猛然糊住了喉口,烟气湿漉漉,不轻爽,刮得嗓子眼生疼。 “咳咳!”秦锦城呛出烟来,觉得肺被刀子来回滚了一遍,但这种疼痛感加上尼古丁进入血液带来的晕眩感多多少少让秦锦城感觉到舒服了一些。他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眼睛看着外边的夜色。 “0333”的想法是错的,秦锦城在心里再一次自言自语。 他承认,自己和项司全说的心理问题的确是个托词,就算自己有再大的心理问题,他也有信心养好一个半大的孩子,更何况在上次去完心理诊所被催眠治疗以后,自己的噩梦问题都解决了。 真正让自己抗拒接受“0333”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需要让自己处在一个痛苦的状态里,让自己无依无靠,让自己孤独,让自己悲惨悲痛到了极点,这样还不够,这样还不够…… 秦锦城又猛嘬了一口香烟,明明是极其不舒适的体验,但他却从中找到了一股惬意,情绪也渐渐安定下来。 烟雾弥漫,在半空中飘忽,秦锦城怔怔看着烟雾,觉得眼前的烟雾化作了一只眼睛,像是王猛死前半睁着的眼,像是周恒居高临下的审视,像是“0333”的冰冷目光。 哦,秦锦城知道这只眼睛最像什么了。 像是凌筠被打开花的脑袋旁边,滚落下来的眼球,被雨水洗涤之后显得清澈无比,黑色的瞳孔就这样无神地凝视着自己。 秦锦城咧起嘴,嘴角有了些笑意,说不清是自嘲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痛苦让自己感到心安,这是秦锦城对凌筠的赎罪。 他无法接受,杀死凌筠的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舒舒服服地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4、血 当“0333”从假寐的状态中苏醒,映入眼帘的就是除了自己以外空无一人的昏黑病房。 伪装出来的心跳声截然而至,体温迅速流失,少年抬起手,手指摁在自己的脖颈。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少年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又被遗弃了,整个世界好像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眼神淡漠无神地凝视着眼前虚无中的某一点,略有一些发怔。 少年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陌生了起来,太阳穴一抽一抽地隐隐作痛,胃袋似乎有些难受,胸口闷痛的像是压着一块巨石,从肩颈一直到尾椎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那些无用的人类器官齐齐对少年发难,少年明白自己在被孤独的感觉一点点啃噬着——但这种躯体的不适感,本就不应该属于少年。 因为少年知道自己是一头怪物,一头没有归处的怪物。它在空荡荡的荒凉都市里徘徊了十五年,毫无目的地活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没有睡眠的需求,它只是徘徊,时不时汲取着来自人类文明遗留下来的知识,但它也不知道这有何作用。它知道自己并不是伪人,因为自己具有伪人所不具备的理智,但它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人类,因为自己并不具备人类的情感。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 少年的眼底满是冷意,手缓缓攥成拳头,指尖捏得没有一点血色。 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它答案。 它在这个城市里目睹着千里迢迢赶来的人类和伪人战得血肉横飞,但它从始至终也只是这么冷漠地看着,因为它知道,人类与伪人的事情和它无关。 直到秦锦城出现了,他鲜血的气味让它感到熟悉,他是特别的那个人类。 但是如果说要探寻秦锦城身上的秘密,完全可以把秦锦城带走囚禁起来,关在都市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粗暴闯入秦锦城的脑海,一点点搜寻秦锦城的全部记忆。 但少年没有这么做,而是尾随着秦锦城遁入了基地,伪装成了一个可怜小孩。虽然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更好地搞明白自己的来历。不让秦锦城死去单纯是因为如果他死了,自己的来历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了找到的机会。但是少年明白,这其实就是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自己一直护着秦锦城,一直赖在秦锦城的身边,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同类,自己已经不想回到那个城市里去了。 哪怕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但它可以一点点学着变成人类的样子。 它贪图着秦锦城的体温,秦锦城的鲜血,秦锦城的情感,秦锦城的气味,它愿意把这些体验给反复品尝一万次,所以它愿意和其他人玩这无趣的过家家。 就像是秦锦城在孤儿院为了保护它挺身而出,就像是秦锦城在直面使徒的时候都竭尽全力想把它保全,就像是秦锦城在什么时候都会把自己护在身后。秦锦城一遍遍地需要自己,一遍遍地保护自己,这种感觉让它渐渐沉沦了。 但现在秦锦城把自己抛在一边了。 从一开始自己的选择就错了,自己不应该给秦锦城选择的权力的。 它还是那个怪物,始终没有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它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它只是“0333”而已。 它厌恶这一串代号。 游戏结束了。 少年幽幽叹了一口气。 病房外,打盹的柳青城陡然惊醒,抬起头来。整个医院的灯光开始猛烈闪烁,玻璃也无端震动起来,就像是不堪重负,“哗啦”的一声纷纷炸碎开来。柳青城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头,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让柳青城倒吸了一口气,等到玻璃碎完了,柳青城才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手臂——衣服都已经被碎玻璃划碎,皮肤被血淋淋地翻起,几乎能看到白色的骨头,简直血肉淋漓。 楼里的灯光也彻底熄灭了,整个医院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各个病房里时不时传来的患者哀嚎声、呻吟声又莫名增添了一份惊悚感。 到底是怎么回事?伪人袭击病房了? 不对,还有“0333”。柳青城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快速站起身,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模式,闯入病房。 柳青城手一软,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坏事了。 原来躺着少年的病床上,此时空空如也,病床上的被子也被甩在了地上。病房旁边的玻璃窗破了个大洞,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撞开了玻璃窗,闯向了病院之外。 …… 卧室。 秦锦城瘫倒在地板上,斜倚着床脚,已经睡了一段时间。但他的梦境似乎并不平静,眉头紧皱,嘴唇抿着,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还动弹一下手脚。 无声无息的,卧室的窗被拉开,一阵夜风猝然袭来。 一团血肉模糊的组织忽然爬上了窗台。它没有明确的形状或结构,只能隐约分辨出它在动作缓慢地蠕动,仿佛是在挣扎着进入室内。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如果一个经验丰富的特遣队员闻到了这样的味道,绝对会陡然一惊。 因为这是伪人的血液气味。 窗户的玻璃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似乎是这团血肉在攀爬过程中留下的黏液或血迹。卧室内的少许光线因为窗户被遮挡而变得彻底昏暗下来,这团血肉一点点从窗台上爬下,在看到秦锦城的一瞬间,血肉猛地沸腾,向着男人的方向扑去。 我不会再让你拒绝我。 我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权力。 我不会再让你把我推开。 我不会再试着变成一个人类。 我要把你带走。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 血肉从秦锦城的脚趾一点点向上攀去,覆盖了秦锦城的每一寸体表,秦锦城的表情变得有些难耐,但还是深困在梦魇中并未醒来。倘若秦锦城在此时睁开眼睛,便能看到血肉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自己吞噬。 双足,小腿,膝盖骨,大腿,胯骨……它能察觉到自己所贪念的那些体温和气温现在完全被自己包裹住,和自己仿佛融为一体。 我早就该这么干了。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怪物。 直到覆盖到了秦锦城的双手,血肉的动作忽地一滞,在原地顿住了好一会。 这是什么? 血肉就像是忽然融化成了一滩液体,在秦锦城的身上重构出了一个人形,重新变成了那个金发碧瞳的少年。 少年神色冷漠,伸手掰开秦锦城的掌心。 那是一个瘪着的弹头,还带着深红色的血迹。 这是射入自己肩膀里的子弹。 只不过现在弹壳上边刻了三个字。 “秦瑾之”。 把弹壳拿在手里,少年看着秦锦城的眼神也多了一抹莫名的意味。 你到底要干些什么? 不是你把我推开的吗? 结果还背着我,给我取了个名字? 少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该笑还是该气,只是怔怔看着熟睡的秦锦城。 “咚。” 又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是心跳的声音。 少年心里涌起一股恼意——臭石头怎么不别扭死你。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少年干脆俯下身去,在秦锦城的脖颈上狠狠啃咬上一口。白齿在秦锦城细腻的脖颈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咬痕,连带着少年的舌尖都尝到了微薄的血腥味。 又是这样熟悉的味道,少年的眼睛惬意地眯了眯,舌尖舔舐了两下秦锦城的伤口,血液忽地止住,但仍然看得见咬痕留下的淤血。少年抬起头,温热的鲜血打湿了少年苍白的薄唇,配上貌美的过分的五官,在昏暗的光线下无端显得有些妖冶。 放你一马。 既然你没有胆量去选择,那就让我替你选。 让我一直在你的身边,一点点让我学会什么是人的情感,学会什么是人的心跳。 少年伸手,擦了擦秦锦城因噩梦而被冷汗打湿的鬓角。 让我看看你究竟梦见了一些什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浑身的血肉就像是忽然蒸腾了起来。在氤氲的雾气中,少年的身形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重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陌生无比,是一个多人宿舍。宿舍狭窄无比,一共摆着两张双层床,少年下意识地看了看门旁边的时钟,时间定格在十一点半。 看向旁边的床榻,基本上都是摆的整整齐齐,被子都叠成了四角方块,床榻下整齐地放着军靴。床榻的边上还贴着不同的名字,少年弯下腰查看,左边的下铺上贴着的是“严墨”的名字,右侧的下铺是“凌筠”,不过这个“凌筠”的名字已经被军刀划掉,换成了“陆勇”的名字。 看来这里是特遣队的宿舍,大概是秦锦城他们加入特遣队,凌筠刚死了不久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 那秦锦城的床在哪里? 少年站直腰,严墨的上铺是江介云,而凌筠的上铺就是秦锦城的床。床上凌乱不堪,被子随意地团成一团。少年微微皱了皱眉,秦锦城不在床上,那他现在在哪里? 不再纠结宿舍的事情,少年推开宿舍门向门外走去,门外的特遣队员们穿着受训服,头发湿漉漉地成群结伴,在楼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大部分的人五官都是模糊的,在梦境里这种情况还挺正常。少年在走廊上逆着人流走了几步,东张西望,想找到秦锦城的踪迹,但简直是大海捞针。 忽然少年敏感的鼻腔察觉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这样的血腥味让少年感到熟悉,前不久他还品尝过——秦锦城的血。 心里发紧,循着血腥味,少年的步伐加快,也不管路上有没有人挡路,一路横冲直撞。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少年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直到一个浴室房门前,血腥味简直完全把鼻腔填满,这里就是血腥味的终点了。 用力推开门,当看到浴室内的景象时,少年的瞳孔猛地一缩,脑海空白地愣在了原地。 是血, 铺天盖地的,全都是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5、梦(春节一更) 秦锦城常常能在自己的衣领,自己的袖口嗅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令人作呕,但这股气味却只有秦锦城能够闻到,就算秦锦城隐晦地和别人提及,别人也只是茫然地摇摇头。久而久之秦锦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是从自己腐烂的生命里散发出来的尸臭味,当然只有自己能闻到。 七年前,凌筠的那件事发生之后,有半年时间,秦锦城都是极度消沉的。 凌筠碎开的脑袋像是破碎的白色瓷漆,流淌的脑浆到处都是,在脑袋的表面覆盖上了薄薄一层,和凌筠没有一点血色的白暂肌肤一起奠定了苍白的底色。红色的碎肉和血沫粘在上边,像是瓷器的花纹。黑色的焦肉晕染了边缘,子弹撕裂的巨洞让它有了一种不规则的美感。眼眶里空荡荡的,眼球已经滚落不见,秦锦城大脑空白地站在阴阴的雨夜里,向不由自主旁边的地上看去,刚刚好和那颗眼球对视。 这样残酷的一幕在秦锦城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浮现,他靠着躯体自发的求生意志勉强回到了基地,但他发现回到基地的日子更加难过。每当他试图品尝肉食,那熟悉的血腥味便在口中蔓延,瞬间将他拉回那个恐怖的夜晚。凌筠血肉模糊的身影在他脑海中重现,胃酸如浪潮般汹涌,直至胆汁都被无情吐出,他才得以从那种痛苦中暂时解脱。 那段日子,秦锦城与世隔绝,害怕与严墨他们见面,因为他害怕从从他们身上看到凌筠的影子。身为特遣队员他甚至拿不起枪,因为一个念头一遍遍质问着他:你就是用这只手扣动扳机的吗?就是这样杀死凌筠的吗?秦锦城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因为他的大脑里没有一点自己杀死了凌筠的记忆,他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凌筠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他明白大脑存在防御机制,可能是大脑自己把这段记忆给遗忘了,或者干脆是伪人搞的鬼。他没有怀疑过其他的可能性,只是不停幻想着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怎么样举起手,给枪上膛,扣动扳机。凌筠为此感到恐惧吗?他是该感到恐惧,谁能想到他会死在自己弟弟的枪下?幻想在一遍遍的复盘中渐渐变得真实,一个个细节在秦锦城的脑海里无比清晰,好像那些事情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秦锦完全把这些细节回忆起来了。 但越是如此,秦锦城就越是崩溃。 特遣队对秦锦城是宽容的,他们把凌筠留下的痕迹清理的一干二净,还让秦锦城搬出了a02小队的宿舍,单独给秦锦城开了个单人寝,不仅不要求秦锦城参加特遣队的行动,还给他安排了心理医生。严墨不敢直接去和秦锦城见面,在一个晚上,他隔着门对秦锦城说,你的床我们给你留着,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秦锦城倚着门沉默以对,门后也没有再传来严墨的任何声音,以至于秦锦城都以为严墨悄无声息地走掉的时候,他听到了门后严墨压抑的哭声。秦锦城一怔,这是凌筠去世以后严墨第一次在秦锦城面前流露出情绪。大哥去世了,二哥也像是变了一个人,严墨以前也只是习惯当一个玩世不恭的弟弟,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必须担起那个大任。他强撑着,不敢在柳青城他们面前表露脆弱,直到面对着秦锦城将他们拒之千里的宿舍门,情绪才猛地决堤,几乎难以自制。 严墨哭声呕呕哑哑,像是鸭子在叫。秦锦城那个时候听了严墨的哭声,心里不觉得难过,反而一种莫名的荒谬与疏离,不自觉竟然笑了起来,他问严墨:“你哭什么?” 严墨没有回答,只是又哭了一会。秦锦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明白自己得要宽慰鼓励严墨几句,但那些话如鲠在喉。哭声渐弱,他听到严墨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哭声戛然而止。严墨转身离去,军靴在地上踩踏的沉闷声音慢慢消失。 严墨走了。 那是秦锦城最后一次见到严墨哭,严墨把自己的血肉给毫不留情地刨开,把自己的温情全部丢到了那扇门后边。在那天以后,严墨转身成为了那个永远笑眯眯,城府深沉的a02队长。副队长的位置仍然给秦锦城留着,a02小队变成了应到六人实到五人的组合。再往后,严墨就和发了疯一样天天在一线不要命似地作战,基地里虽然对凌筠的死感到惋惜,但这个没升起的新星被很快遗忘。大家注意到了严墨,这个光芒在一开始被凌筠掩盖、玩世不恭的青年,在凌筠死后迅速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指挥官。 防卫部的军事会议上曾经提到要把a02小队降级,但看到了严墨的表现以后,他们都默然了,换句话说,现在a02的地位是严墨拿命拼出来的。 防卫部邀请严墨去当副部长。陆上作战部队司令部则是邀请严墨去当副参谋长,还许诺如果严墨熬几年资历就能升为参谋总长。不管是快速反应连队,还是基地警备队,他们也都很乐意和严墨共事。为了拉拢周恒的支持,麦科德曾经甚至私下找过严墨,说宪兵队司令的位置可以让严墨来当——那个时候洛一还没有走到那个位置,如果严墨那时候答应,或许就没有洛一什么事了。 而严墨把他们的邀请一个个婉拒,只是笑着说自己能力不足。 但基地的高层对严墨的想法心知肚明——严墨要把自己的小队,从a02变成a01,凌筠死前没做到的事情,他来做。 也因为严墨实在是太耀眼,麦科德敏锐地意识到严墨不能为己所用的话迟早变成一个祸害,干脆让他们为周恒殉葬,这都是后话。 时过境迁,半年时间转瞬即逝,秦锦城没有任何变化,仍然困在原地无法自拔。 怎么也没法从那个雨夜里逃出来,也没有如约回到a02小队。一天又一天的梦魇让他没有一个好觉,秦锦城觉得自己的精神要崩溃了,理智就像是一根紧绷着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直到有一天,他看透了自己在未来的人生里也永远无法宽恕自己的罪行,自己将被死去的凌筠纠缠一生,这样的命运无论如何也没法改变。 所以他决定去死。 想到这个念头,秦锦城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就像是自己早就该这么做了,身上的重担陡然一轻。他的枪支和军刀早就被心理医生没收了,所以晚上,他从桌上随手拿起了自己刀片有少许锈迹的剃须刀,放进了口袋。闲庭信步地离开了自己蜗居的单人寝室,先是回到了严墨他们的四人寝室。 严墨没有骗他,秦锦城的床位上整整齐齐,甚至没有落上一层灰。 秦锦城怔怔看了那个床位很久,直到那些训练完的特遣队员回来,宿舍楼响起了喧闹声。他才回过神来,笑着把自己叠成正方形的被子随手一扯。 他觉得这个床位没有必要再留给自己了。 走出宿舍,宿舍楼空旷的楼道一下就被特遣队员给沾满,汗水的腥臭味和男人的欢笑声让秦锦城恍惚了一瞬间。他才参加特遣队不到一年,但他却觉得自己苍老,那些一去不回的过往就像是才刚刚发生完,凌筠似乎正站在自己的身边,笑着说自己的体能训练不达标,结果一眨眼,就无踪无迹。 时间到了,自己该走了。 秦锦城缓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即将回家的旅人,他已经迷途很远了,现在才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他推开门走进一个偏僻的单人浴室,“咔哒”一声重重锁上了门。 他没有在那个夜晚死去,刚刚完成任务归来的严墨恰巧听说了秦锦城居然走出了他的房门,许云静和陆勇他们嗷一嗓子就欢天喜地满世界找秦锦城的踪迹。最后他们砸开浴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飞溅的满屋子都是的血水,开着的淋浴头下,濒死的秦锦城靠在墙角,呼吸微弱,仿佛随时就会窒息死去。浑身没有血色,就像是一个脆弱的白色石雕。 再往后秦锦城就主动退队了。秦锦城走的那一天,严墨、江介云他们都没有来送,只有柳青城,她刚刚接任了a02小队的副队长,冷着脸站在门口看着秦锦城,说严墨托她给秦锦城带一句脏话,因为骂的太脏,她就不转述了。 但柳青城也有自己的话要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行吗?” 她看着秦锦城敛着的眉眼,又满心烦躁,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凌哥在这里,他不会想看到你死。” 秦锦城点点头表示理解,就这样领着包孤零零离开了特遣队,再也没有和自己以前的弟弟妹妹们见过面,一去就是七年。 但哪怕过了这么长时间,秦锦城还是放弃不掉那对死的执念,时不时重新梦见那个浴室,一边又一边地进行自己那未遂的自|杀。 今天晚上,或许是因为情绪被刺激了一番,所以他又回来了。 血色的浴室里雾气蒸腾,在半空中一下下翻滚,一会像是变成了一把上膛的枪,一会像是变成了凌筠碎开的脑袋。秦锦城赤条条地站在原地,淡漠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明白这些雾气最后会变成什么,或许也是因为他正处于梦中,这团雾气也确实如他所想,慢慢显出了凌筠的影子,而这影子渐渐变得真切起来。这不过这热腾腾的雾气凝结出的凌筠没有笑容,只是冷冷地凝视着秦锦城,没有一丝情感。 秦锦城耐着性子,等凌筠率先开口,但看着凌筠冷峻的眉眼,秦锦城心潮不断起伏,在不够理智的梦境里,情绪变得更加浓烈。凌筠不该是这个冷峻的模样,他是应该热烈地笑,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那老生常谈,说话的时候两眼弯成月牙,就这样温和地看着你,你能感觉得到这个青年把一片热忱的真心挖出来,摆给你看。被这样亲密地对待,你是不能对这个青年生出一丝反感的。 但是眼前的凌筠却让秦锦城感到陌生,浴室里的雾乍一看明明像脆弱的纱,眼前的凌筠仿佛一伸手就能摸着。但是仔细一看又会觉得凌筠离自己无限远,简直遥不可及。 终于秦锦城打破了这样的沉默,声音颤抖:“哥?” 秦锦城的声音在浴室里回响,却落在了空处,无人应答。 又是片刻的沉默,秦锦城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彷徨地抬起头,期望在凌筠的眉眼里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宽慰也好,鼓励也好,甚至说在秦锦城隐秘的心绪深处,他期望听到凌筠的道歉——凌筠对自己的道歉,他当初这么猝不及防地死,害得自己落得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几年的青春,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直到今日凌筠还和鬼一样缠着自己,他不应该道歉吗?他应该道歉。 因为秦锦城想埋怨一个人,把全部的罪行推在别人身上,好像这样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而凌筠为什么就不能是这个人?这的确是孩子气的蛮横心理,但秦锦城就想要这么干,想要出一口恶气,想要时间倒流,让一切都不再发生,让自己不再浪费七年的光阴,让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让自己不要沉沦至今。 但秦锦城心里其实明明白白,他走到今天和凌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自己放不过自己。 凌筠仍然没有任何表示,秦锦城忽地咧起嘴角笑了,但那笑里没有温度,显得这笑格外假。他伸手触碰凌筠,指尖划过雾气,凌筠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从未存在过。 “你不是我哥,你是一团雾。”秦锦城摇摇头,心里倒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情绪,只是觉得有种迷迷懵懵的晕眩感:“我同一团雾,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你不是一团雾,你是凌筠真的站在我面前……”秦锦城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他想要有一把枪,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一把枪对准自己,毕竟自己虽然在梦里懵懵懂懂,但他仍然知道自己来这个浴室是为了来干什么的——是为了去死的。 所以说他得要再试着自|杀一次。 手上微微一沉,秦锦城闭目,这把枪真的出现了。 他抬起手,枪口直愣愣地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秦锦城重新睁开眼,咧起嘴角,真心实意地笑了,笑的有些疯。 “以前我也求过谁来救救我,把我从这样痛苦的境地里救出来。”秦锦城惨笑了一声:“但我明白我不配,所以我把所有人都推开了,我两本来就应该在那个晚上死一块,这是我苟活下来的代价。” “但这不应该是我自|杀的理由。”秦锦城喃喃地说着,觉得自己好像想起来了什么东西,比如说傻笑着的贺嘉煜,温和的宋子白,还有那个孤零零的少年,他叫什么来着?在梦境里待着,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秦锦城苦思冥想,却找不到结果,终于,他放弃了。 但他并没有扣动扳机,让子弹洞穿自己的太阳穴。 秦锦城的手腕轻轻调动了一个角度,对准了凌筠。 虽然他想不起很多东西,但他却想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第二件事是,他发现自己对凌筠居然有这么浓烈的恨意。 他恨,几乎恨得要死。 恨凌筠明明早就已经死了,却不老老实实躺在地府里,扰得自己不得安生。 秦锦城笑眯着眼睛,好像看见凌筠的神色第一次有了变化,变得愕然,变得不知所措。 “凌筠,去你的大爷的。”秦锦城笑着骂了句脏话,枪口往前伸了伸,又重复了一遍:“我去你大爷的。” 在秦锦城的潜意识里,那个温柔阳光的凌筠早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尸体。在他脑子里一提到凌筠,他已经想不起来那个活生生的人了,只能想到那个破碎的脑袋。 “你在我面前再出现一次,我就再杀你一次。”秦锦城呼吸急促,两眼发红,眼睫颤了颤,虽然还是笑着的表情,但他确实在一点点地走向情绪的崩溃:“我不食言。” 秦锦城的灵魂在执念的折磨下一点点磨损,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沉静的表皮下居然藏着这么个疯子。 手指忽地扣动了扳机,枪响声连续不断地响起,雾气被贯穿了一个个大洞,凌筠的眼,凌筠的鼻,一个个被子弹凿开破碎,就像是又被秦锦城杀了一遍又一遍。 秦锦城好像听到了自己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从自己的嗓子里用尽全力地挤出。是啊,自己是该喊叫,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忽然发泄出来,那当然是得要叫出声的。他好像又感觉到了自己的脸颊有液体流过,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淋浴头里喷溅的洗澡水,但他觉得这应该是泪水,杀死自己的哥哥当然是值得哭一场的。秦锦城干脆一把将手枪丢掉,猛地向凌筠扑去,凌筠在此刻也有了实质一般,被秦锦城摁在地上。秦锦城甩开膀子一下又一下地挥拳,凌筠也毫不留情地招架,将身上的秦锦城甩在地上。浴室在一点点变形,整个梦境走向坍塌,但秦锦城对此浑然不知,只是专注着红着眼睛和凌筠疯狂地缠斗,神情似哭似笑。 他并不知道浴室的门口在不知不觉已经被打开,一双眼睛漠然地看见了这一切。 凌筠似乎渐渐无力招架,只是被秦锦城摁在地上使劲一拳一拳地揍,十几年的身体反应让秦锦城哪怕在梦里,出的都是杀招,凌筠的鼻骨骨折,头骨凹陷,脖颈瘪着,整个脸肿作一团,最后彻底没有了力气,就这样死气沉沉地倒在地上。 赢了,秦锦城赢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向浴室涌来,直到最后一点光亮也看不到,如同舞台迎来了谢幕的时刻——这个梦境要结束了。 秦锦城的眼睛缓缓闭上,整个人也向地上无力地倒去。 在渐渐变得模糊的视线里,也是这个梦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脚踝纤细白暂,脚面上泛着青色的血管,足趾剔透。 那个人在自己的面前缓缓蹲下,伸手摩挲着自己,指尖在自己赤裸的身上一下又一下地碰触。秦锦城听到了他青涩的声音:“你还好吗?” 秦锦城浑身绷紧的肌肉忽然松弛下来,他想起来这个少年的名字了。秦锦城听到自己笑了一声,呢喃道:“秦瑾之,你又不穿鞋。” 秦锦城的眼睛彻底闭上了。 少年又说了一句话,但秦锦城已经陷入了沉睡中,并没有听见。 少年说得是:“如果你想要被救,那我可以来救你。” “哪怕你想把所有人都给推开也没关系。” 少年的手顺着秦锦城的肌肉线条一路下抚,他的话语里带上了一些得逞的意味,深蓝色的眼眸深处满是笑意。 “首先你永远推不开我。” “其次,我不是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6、救主(春节二更) “叮咚,叮咚,叮咚……” 客厅里的时钟响了又响,被窝里的秦锦城闭着眼睛,蜷缩成一团,假装睡着了,心里却默默地数着时钟的响声。二十下,二十一下,二十二下,二十三下。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在上一个梦境结束之后,秦锦城并没有马上醒来,疲惫的大脑在深度睡眠之下很快就给他安排了新的梦境,现在他在梦里回到了七岁的那年。 秦锦城将脸更深地埋进泛黄的鸭绒枕心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父母从实验室归来。他们一般十一点左右就会到家,然后检查自己的作业。他希望今天自己的作业写得足够好,这样自己就不会挨到父母的打骂,晚上也可以好好睡一觉了。他昨晚就很幸运,作业一道题也没有错,今天早上父母难得地奖励了他五美元零花钱,这让他在中午不用啃家里难吃的自制盒饭,可以去食堂里买一个廉价的汉堡。 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别说再赚一笔零花钱了,能不挨打就是谢天谢地。父母给的零花钱是有代价的,他们拿来了ssat考试(中学入学考试)新的练习题,要求秦锦城每天做两页。但这个新的练习题太难,这是给八到十一年级的学生做的,而秦锦城现在才二年级。他感觉自己能做对一半都很难说。而今天做的奥数练习题也不简单,错两三道题也是正常的,这样零零总总加在一起,秦锦城觉得今晚的错题估计会超过十道。 十道错题,一个想起来就让人恐惧不已的数字。 秦锦城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装睡,希望父母能因为自己已经睡着而放自己一马。 但他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咔哒——"钥匙插入锁孔的金属摩擦声刺破寂静,客厅的门被打开了。秦锦城猛地收紧膝盖,老旧床垫的弹簧在他身下发出细微呻吟。冷风从窗帘缝隙钻进来,掠过他裸露的脚踝,像一条吐信的蛇。秦锦城连忙把眼睛闭得更紧了一些,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浑身蜷缩成小小一团,半是紧张半是恐惧地听着父母的厚底皮鞋落在地上,每一声"叩、叩"都精准刺入他的太阳穴。他们的脚步没有迟疑,把自己手上的公文包丢到一边,就直直地向秦锦城的房间走来。 房间的门把手被扭开,秦锦城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但是他按捺情绪,使劲保持冷静地等着。 桌面上的功课早已被秦锦城摆好了,他的母亲点亮台灯,从一旁拿出答案和红笔,“唰唰”地批改起来,而父亲在一旁抱着手,沉默地注视着。 秦锦城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不敢睁开眼睛。 他听到母亲手上的红笔划的速度越来越快,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把题目做错了,她没有耐心再批改下去了,连带着落笔的声音都变重了不少,一下一下地好像要刺透纸面。 秦锦城浑身一颤——他听到了红笔被用力地摔在了桌面上的声音,像是一声枪响。 完了。 他想要偷偷睁开一条眼缝,心理建设了一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准备睁眼,却听到父亲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没睡着还装什么?” 秦锦城心跳一滞,从头到脚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样凉透了。 他使劲保持镇定,睁开眼,拉开被子,不冷不热地点点头:“爸,妈,回来了?” “自己下床。”父亲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神色半掩在黑暗中,那双眸子幽幽地透着冷意:“别让我把你抓下来。” 秦锦城深吸了一口气,爬下床,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父母的审视里,垂着头不敢作声。父亲把卧室里灯的按钮打开,卧室彻底明亮起来。 “把身子转过去,睡裤脱掉。” 秦锦城的双手颤抖地不成样子,但他还是乖乖照做了,双手撑在床的边缘,下身没有了衣服的遮拦,风一吹就更显得冷。 他听到了父亲解开腰带卡扣的声音,皮带被拿在手里,秦锦城闭上眼睛,使劲喘着粗气。 “屁股抬高。” 这是惯例,秦锦城的手要拿来考试,拿来拉小提琴,不能受到一点损伤,更何况那些淤青很容易被看见,引起别人的讨论,这样会让父母有失体面,但屁股不一样,遮蔽的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虽然秦锦城坐在椅子上总会觉得坐立难安,但是这是应该的惩罚。 “再高。” “再高一点。” 秦锦城的身体几乎弓成了一个虾,脚尖颤颤巍巍地立在地上,上身的衣服就这样溜下来,卡在了秦锦城的脖子那边,一节节的脊椎骨都裸露出来,浑身上下几乎没有布料能遮盖,冰冷的空气在尾椎骨仿佛要凝结成冰。 秦锦城觉得鼻子一酸,这让他感到羞耻。 而自己等待了半天的皮带也终于抽下,破空声响起,股间顿时一阵火辣。"第一道鞭痕在惨白皮肤上绽开时,少年忽然嗅到铁锈味。不是血,是父亲实验室白大褂上永远洗不净的防腐剂气息。疼痛在第四下时变得绵长,像浸了盐水的蛛丝勒进皮肉。秦锦城使劲咬着唇,他感觉舌尖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但他无论如何也要让自己不要闷哼出声,不然父亲会更加暴怒,自己要顺从地忍耐着一切才行。但秦锦城也对这样的折磨实在难以忍受,他开始幻想自己又一次把题目做全对了,父母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母亲点着头,语重心长地说:“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的骄傲。” 又是一下破空声响起。 秦锦城心里感觉开心,他这辈子没有听到父母说到这样的话,所以他首先感到的是不知所措,所以他尴尬地笑了笑。 “你还敢笑?”父亲压抑着怒气开了口:“我们夫妻两个怎么有你这么没用的儿子?”皮带再一次落下,秦锦城只感到皮带的力度忽然变大了一些,破空声变得刺耳,这让他想起来琴弓摩擦d弦的震颤。 “这孩子真是不经夸,昨天做的还行,今晚做的全是错的!”母亲也在一旁开了口:“再这样下去,他的ssat考试怎么样?” “就是欠打了。”父亲咬牙切齿,皮带再也没有了停歇,几乎是胡乱地挥下。 “今天他的小提琴老师也和我说,他的曲目没拉好。”母亲嗤笑了一声:“应该就是看我们不在家,小提琴也不练了,就知道糊弄我们。” 秦锦城想要辩解,但他知道辩解只会让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所以他继续苦中作乐,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象着十个细长的手指变成蚯蚓钻进了被窝。 忽然一阵巨力从背后袭来,是父亲毫不留情地在自己侧腰上踹出一脚。秦锦城控制不住地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疼得五脏六腑都在作祟,眼睛分泌出生理性的泪水,秦锦城站不起身,只是蜷缩着自己的身子瘫在地上。坚硬的地板在冬天冷的像冰,眼泪落在上边变成许多个一立方厘米的小湖,眼泪变多了,湖就变成了一条流淌的河。但在疼痛和悲哀中,秦锦城还是想起来了自己的羞耻,他的右手拽着裤腰带,把睡裤慢慢地往上提,提到大腿根的时候就已经完全难以忍受这番疼痛了,他能想象地出来那边已经鲜血淋漓,黑色的淤青马上就要出现。 他好痛。 他还是把裤子穿上了,父亲的破口大骂在他的耳中变得含糊不清,他只能捕捉着大概的意思,概况起来就是,我们千里迢迢移民来这里是为了出人头地的,不是让你丢人现眼。 秦锦城当然知道自己得要成为一个精英中的精英,他的老师天天把他挂在嘴边夸赞,小提琴老师和奥数老师也觉得他优秀,但在父母的眼里他永远是那个一无是处的猪脑子。 但他的父母确实有这个资格去辱骂他,因为他们两个都是研究所里的高级研究员,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两个万里挑一的天才结合,理应诞生出亿里挑一的天才。 父亲的辱骂忽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腰间的手机响起,他的表情忽然变得讨好谄媚,接起电话,絮絮叨叨说了一会,点头哈腰地做给眼前的空气看,最后电话挂断,他看向母亲:“研究所要我们半夜过去一趟。” 他们走了。走之前他们把秦锦城搬起来,让他趴在床上,被子随便一盖,屁股裸露在外,还语气凶恶地留下了更多的家庭作业,宣布他这周末没有户外娱乐的时间了。对此秦锦城只觉得好笑,他想说他在入学以后就没有一天能出去玩,但是他还是紧紧抿着唇,一句话也没有说。 卧室的灯被关掉,大门被关上,整个房子归于宁静,秦锦城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但身体还是紧紧绷着,疼痛让他无法休息,皮肤像是被火烧灼,肌肉一下下抽搐,他只是满头冷汗地忍耐,希望能赶紧熬过今晚。 难熬的疼痛,难熬的寂静,难熬的黑暗。 他此时或许需要的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眼泪把自己淹没,把痛苦淹没——但他没有。 秦锦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一旁的墙壁,瞳孔没有一点光亮。 因为他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他现在的欲望只有一个。 他好想逃。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逃离这一切,去哪里都行。 “咚咚。”他听到客厅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是父母忘记带钥匙了吗?他不知道。但既然门响了,那他就要去开门,哪怕伤痕已经让他几乎走不动路,他也还是艰难地支起身子,缓缓把双脚放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拖鞋——如果光着脚走来走去,那会被父母指责自己穿着不够得体。 很快他找到了拖鞋,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门口蹭过去。 “马上就来,等一等。” 伤口疼得难以忍受,秦锦城拖着渗血的睡裤挪到玄关,摁住门把手,用力推开了门。 看到敲门的人,秦锦城不禁呆在了原地。 门后是一个少年,金发碧眼,笑盈盈看着自己。漂亮的眉眼让秦锦城恍惚了一下,居然联想起来了《圣经》里的天使形象。 面对这样这样的一个美人,秦锦城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满心想要问少年许多个问题,你是谁?你来干什么?但半天挤不出一个字。而少年却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握住秦锦城的手,一股暖意顺着少年的手向秦锦城的四肢五骸流淌,连身上的伤口都不再疼痛。 秦锦城没想到还能有这一招,准备说出的话不自觉吞咽回去,只是茫然地抬起头,怔怔看了少年一会。少年还是笑眯着眼,等着秦锦城出声。 他好奇小小的秦锦城看到自己以后会说些什么。 秦锦城也就愣愣地问道:“你是神仙吗?” 少年没想到居然能得到这个答案,忍不住弯起唇,反问道:“神仙?你觉得我是神?” “是啊。你长得又好看,还能让我感觉热乎乎的,伤口也不疼了。” “但我不是神仙,我是怪物。”少年摇摇头否认道:“我和神仙一点也不沾边。” 秦锦城又把少年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才笃定地颔首确认道:“你不是怪物。”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不是怪物。”少年摊手:“理由呢?” 秦锦城在原地立着,白暂的脸上飘起一抹绯红,耳根子都变得通红,过了片刻才蚊子似地低声说了一句:“因为我看了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喜欢。” 少年挑起眉,神色有些意外。 秦锦城垂下头,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的衣摆,忽然注意到了少年光着的脚,便继续说道:“我家里有鞋,你要穿吗?” 这一句话也让少年回过神来,看着秦锦城,昂起头:“神仙不用穿鞋。” 秦锦城连忙点头称是:“对,赤脚大仙就是这样的。” 少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晌才停下,把秦锦城的手往自己这边拽了拽。 “我是秦瑾之。”少年清澈的深色眼眸泛着幽蓝,倒映着秦锦城肿胀的眼眶:“我是来带你走的。” 秦锦城的视线越过了少年的肩头:屋外生锈的消防栓正在开花,安全出口标志的荧光绿渗入地砖脉络。而少年赤足踏过之处,冬青叶在水泥地上疯长。秦锦城的眼睛有点发亮,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眼睛落在了门扉上父母留下的便条,上边墨迹未干:【明早六点前完成附加卷】。 “抱歉了,我哪也去不了……”秦锦城重新垂下眼, “想看看星星真正的样子吗?”少年打断了秦锦城。 秦锦城顿了顿,抬起眼。外边的世界好像一点点明亮起来,少年在秦锦城的眼里镀上了一层金边,似乎是在发光。 “如果你觉得我是神仙的话……那我就是专门来救你的神。” “秦锦城。”少年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像是仲夏夜掠过麦田的风。 ”我是你真正的救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7、秦瑾之 手机在枕边响起,秦锦城懒懒地睁开眼,精神还没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喉间仿佛还残留着梦境里的露水味。迷迷糊糊回忆着刚刚的梦境,碎片般的画面在脑中一闪一烁,夜风柔柔,朝阳从地平线升起,自己好像和一个人聊了一晚夜话,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是谁……最后只能想起来那一双赤足,苍白脚踝上的青色血管一路蜿蜒,一步一步踩着茂密生长的冬青叶。 难道自己是梦见秦瑾之了?有这个可能。或许是短暂的分别让思念变得和洪水猛兽一样。自己在醒来之后,不知为何特别想找到秦瑾之,几乎满脑子都被这三个字填满了。 秦瑾之的伤口现在还疼吗?秦瑾之的肚子饿不饿?睡得怎么样?醒了没有?如果醒来了看到自己不在床边,会不会哭闹? 忽然秦锦城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手心,指腹轻轻摩挲那颗干瘪的子弹。在“秦瑾之”的下边如今多出来了三个字:“秦”、“锦”、“城”。 这三个字并不是秦锦城刻的,至少字迹和自己不太一样,倒是让自己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耳边的电话还在嗡嗡响个不停,秦锦城嫌弃它扰人清梦,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手边的电话:“干嘛?” 是柳青城的声音,她说出来的话让秦锦城瞳孔一缩,顿时爬起身,睡意全无。 “哥!‘0333’不见了!’” “什么?他跑哪去了?” “不知道!刚刚医院忽然停电了,全部玻璃都碎掉了,然后我去找他,发现他不在床上,旁边的玻璃还破了个大洞,不知道是不是被伪人掳走了!我打了你半小时电话了,你一直不接,我还以为你也出事了!” 秦锦城的眉头蹙起,也顾不得其他,一边听着柳青城的絮絮叨叨,一边抓起一个外套就套在自己身上,近乎是夺门而出:“你等着,我马上就到医院!” 秦锦城往外跑出几步,脚步猛地一停。客厅的灯正亮着,秦瑾之随意地窝在沙发上,手上还拿着本心理书,听到了卧室传来的动静,慢悠悠地抬起头,和焦急冲出的秦锦城对视:“醒了?” 秦锦城顿在原地。 手上的电话还在传来柳青城的声音:“好,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不,你不用等我了。” “什么?”柳青城满腹疑问:“怎么回事?” 秦锦城对着秦瑾之尴尬地笑了笑,又对着电话说了一声:“他在我这边呢,电话先挂了。” “哔——哔——”柳青城手机上的提示音响起,电话已经被秦锦城挂断了。柳青城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屏幕,又抬头看了看破开的窗户。夜风从窗户破开的窟窿里使劲往病房里涌来,柳青城怔怔发了一会呆,半晌才接受了秦瑾之是趁着停电的机会,破开窗户,回去找秦锦城的这个事实了。 这个“0333”的行动力这么强悍吗?趁着医院停电直接把自己不管不顾地抛到一边,亲自去找秦锦城了? 老头子领养的小孩就是不一样,非同寻常。 她默默为秦锦城哀悼了一下,只不过默哀之余又难免地感到了一丝窃喜 如果“0333”直接去找秦锦城,说不定秦锦城心一软,就把少年留下来了呢? 这是有可能的事情嘛…… …… 秦锦城把手机放回兜里,觉得从头到脚都不太自在。 毕竟自己前脚刚刚把秦瑾之丢在病房,后脚秦瑾之就找回来了。 而且秦瑾之还刚刚给自己挡完子弹。 秦锦城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第一次抽完烟嗓子里都是痰,这玩意可不能再沾了。等痰被压下去,秦锦城才故作严肃地开口:“怎么一个人就跑回来了?你还受着伤呢。” 秦瑾之抬起眸,神色在昏黄的光照下显得温柔,薄唇一张一合,语调犹豫地说道:“因为我想你了,我想来看看你。” 这又恰好戳中了秦锦城的软肋,再加上秦瑾之的那副神色,脆弱的良心顿时隐隐作痛,秦锦城嘴巴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却又慢慢闭上了。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眼神也有点飘忽,最终还是编出来个借口来解释:“我今晚累了,就想着回家睡一会,我不是叫了柳姐守你的夜吗?” “原来是这样。”秦瑾之颔首:“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秦锦城心里一紧,呼吸都停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使劲咧起嘴角,抬起手摆了摆:“我不是这样的人……” 秦瑾之看着竭尽全力掩饰自己的秦锦城,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平日不冷不热的秦长官还能有这副表情。 “你忘记穿鞋了。”秦瑾之伸手指了指秦锦城的光脚,刚刚秦锦城冲出房间的时候跑得太快,连拖鞋都忘记穿上了,此时局促地站在微冷的地板上,秦瑾之能看到秦锦城的脚趾蜷缩着,像是在扣地。 这句话恰好给了秦锦城一个台阶下,秦锦城忙不迭走回房间穿上拖鞋,重新整理了一下情绪,才走出房间,脸上的表情恢复自然:“你怎么打开门的?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了?” “我很早就把你的备用证件偷走了。”秦瑾之毫无负罪感地说道:“因为我以前和你说过,如果你把我拒之门外的话,那我会自己进去。” “我不会等待一扇门对我敞开,我会选择自己打开他。” 秦锦城一愣:“你和我说过这段话吗?” “说过的。”秦瑾之语气满是笃定。 秦锦城使劲回忆着,好像确实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样一段话,但他记不清是在哪里了。但他紧接着就察觉到了不对,表情严肃:“你偷东西?怎么偷的,这是坏习惯……” 秦瑾之不想听秦锦城的絮絮叨叨,便皱起眉头,脸色一白,手抚向自己的伤口,摆出疼痛的神色来,企图拿捏秦锦城:“我伤口痛……” 秦锦城果然很吃这一套,表情一变,在关心则乱下,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连忙上前两步,手忙脚乱地拉开秦瑾之的衣服:“伤口又痛了吗?来,让我看看……” 撕开衣服,重新看见那个伤口,做完清创手术缝了针以后留下一条长长的疤。秦锦城定睛看去,看到伤口并没有渗出血液,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伤口没这么好,医生都说了一定要静养,你又一个人跑出来……”秦锦城扭头看向秦瑾之,忍不住想要说教两句,却猝不及防撞进了秦瑾之的眼眸里,深蓝色的眼眸在光照下一闪一烁,就像是荡漾着的清波,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秦锦城嘴上说着的话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哥。”他听到秦瑾之这么呼唤自己。 秦锦城浑身一僵,喉结滚动出吞咽声,觉得像是一个烟火在自己脑子里炸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七魂六魄都快飞出天外,紧接着各种情感就像是一个泡泡一样止不住地往上涌,最终化作了满心的手足无措。 他叫自己什么? 叫哥? 秦锦城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叫哥,少年的时候就天天被柳青城他们围着,一口一个秦哥地叫,青年的时候就天天被贺嘉煜他们围着,还是一口一个秦哥地叫。但今天他听到秦瑾之喊了自己一声哥,却有一种看到了铁树开花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被这个和冰一样清冷的少年这么称呼。 秦锦城的一生好像都在慢一步。刚刚考到好成绩就听到了父母失踪,生死不明的消息。刚刚从周恒的魔鬼训练底下混出头就遇上了凌筠死去的破档子事。好不容易开始读懂了自己那个神秘莫测的养父,但养父却已经埋在了那个废墟之下。抽上了王猛的第一支烟,但王猛却早已去世。 现在他的“慢一步”又多了一个案例:在放弃养育秦瑾之之后,秦瑾之忽然管自己叫哥。 但这一次秦锦城很幸运,他只需要及时往前赶一步,就能把这个遗憾追上。 秦锦城在原地怔了一会,才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他缓缓揽住秦瑾之的肩头,声音低沉:“欢迎回家。” 或许是太沉浸在这一刻的心乱如麻,他没有注意到秦瑾之在听到自己冷冰冰的一声“嗯”的时候,眼底闪过的一丝黯然。但被秦锦城搂在怀里,秦瑾之忽然看见了秦锦城的脖颈,自己留下的咬痕在结痂后更加显眼。刚刚从心里浮现出来的黯然情绪烟消云散,秦瑾之眯着眼睛,享受着秦锦城的轻拥。 我想从你身上得到情感,从你身上得到体温,从你身上得到气味,从你身上学会怎么成为一个人类。 但你没法把这些东西统统塞给我。 没关系,我可以慢慢学。 我们来日方长。 …… 第二天很快来临,今天对基地来讲,总共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在很多人的意料之内——自卫队总司令部的副司令项司全,宣布就职总司令一职,填补了因周恒不幸离世而空缺的重要职位。 整个陆上作战部队就他的资历最老了,他不接任这个位置实在是说不过去。 第二件事便是使徒宣布对人类谈判的视频被至高议事会公布出来。伪人存在领袖这件事让全体国民一时间始料未及,地下城发生了大规模的暴乱事件但及时被宪兵队镇压,国民议会被紧急召集,麦科德拿出来了自己准备已久的新议案《和平宣言》。 所谓的《和平宣言》,其实就是推动和伪人和谈,表现人类诚意的措施罢了,主要内容为宣布停止基地的战时状态,逐年降低军费在总gdp中的占比,削减自卫队的军队规模,把经费投入到经济建设以及社会保障当中。如果在往年,这样的议案在“开拓派”的声势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是得不到通过的机会的,但麦科德很好地利用了民众对伪人的恐惧心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忽然抛出来,许多议员丧失了理智,甚至出现了“开拓派”议员也投了同意票的情况,最终这个议案以微弱优势得到通过。 但这一议案能否继续推行下去,仍然取决于麦科德能不能赢得下一次大选的胜利,如果说麦科德能够胜利,那么这一议案将会成为基地下一个五年的重要方针。但如果麦科德败选,那么这一议案将会成为开拓派执政的重要阻碍。 《和平宣言》的通过也造成了连锁反应。当天,新就职的总司令项司全对麦科德的议案展开了猛烈的批评,“开拓派”恰到好处地向这个少壮派的军人抛出橄榄枝——“开拓派”的候选人宣布退选,而新的参选人变为了项司全。 原本在许多民间评论家看来,随着第13次001号行动的惨淡失败,以及以沃尔夫冈加为代表的中立派愿意继续与麦科德保持政治盟友关系(联合组阁,注释附在作者的话),麦科德的下一次大选胜出已经板上钉钉,本次议会能够通过麦科德的这一议案,在以往都是不可想象的,但如今,大量中间派的议员选择倒向“自卫派”,才使得这个议案有了通过的可能。而民间爆发反对声音也已经被防卫部的宪兵队持续镇压着,翻不起什么浪潮。 但如今在民间有巨大声望的项司全决定摒弃军方人员不能参选的惯例,选择成为候选人以后,本次大统领选举的结果又变得扑朔迷离。 客厅的电子屏正播放项司全就职演说,秦锦城关掉电视时,遥控器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柳青城靠在门框剥橘子,眼睛看着电视嗤笑一声:“这群政客不知道怎么想的,哪天基地沦陷就老实了。” 秦锦城摇摇头:“政客的事情,谁搞的明白?我们是军人,服从命令就行了。” 柳青城把橙子放在嘴里,啃了一口:“随便吧,懒得管了。” “‘0333’的事情……” “我已经和严哥聊过了,他没意见。”柳青城抹了一把嘴,看向秦锦城:“本来就想交给你养,是你死都不肯。” “现在后悔也不晚。” 秦锦城深吸一口气,不再和柳青城絮叨,而是摆出严肃的表情,把“0333”叫到跟前,掏出自己早已偷偷给“0333”取好的名字。 “以后,你就不是‘0333’了” “你叫做秦瑾之,秦——瑾——之——”秦锦城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来,递给少年看,又接着解释道:“秦,取自你父亲的姓,瑾之,是要你以后生活已经要千谨万慎,才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我不求你要出人头地,还是有什么大富大贵,还是跟着我的脚步,去参加自卫队什么的,你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秦瑾之怔怔看着秦锦城,过了会,才轻轻点头。 “好。” “以后,我就是秦瑾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