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米以下没有证书》 1、第 1 章 林潜兮很聪明，性格沉稳内敛、敏于思考，但偏偏嘴很笨。 嘴很笨当然不是说他木讷少言，也不是说他内向寡淡，恰恰相反他很热情，朋友也很多，在业内广受推崇。 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不善于替自己辩解，也回答不了记者的质问。 记者问：“您作为洞潜爱好者，能否替我们解答一下，这项极限运动的意义是什么？” 这句话如果问怼天怼地的单靖的话，单靖八成会反问：“那你每天吃饭睡觉聊天打屁有什么意义？你上班打卡公费旅游逮着谁都问意义有什么意义？你活明白了吗活出意义了吗你就天天问别人意义意义意义。” 但林潜兮嘴笨，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记者的提问，沉默让他看上去有些茫然无措，以至于这莫名其妙的采访结束的猝不及防。 他回答不了，以往能帮他回答的单靖也不在了。 单靖，林潜兮的徒弟，他最好的潜伴，国内为数不多能陪伴他下到大深度的潜水员，于七日前在中国g省六轮海子水域失联，五日后，林潜兮终于在水下90米处的一道缝隙内找到他和他的潜伴，两日后在法医的协助下将他带出了水面。 单靖的妈妈跪在单靖的遗骸前哭得痛不欲生，悲到极致的情况下抱着林潜兮的大腿问—— 你为什么要教我儿子潜水。 林潜兮嘴很笨，他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母亲，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 晚些时候附近参与救援的潜水员都获知了消息，他们聚集在六轮海子南侧入口附近，沉默但迅速地协助善后。每个人都不发一言，脸上似乎有些冷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不忍。 有人轻轻问：“看过潜水电脑了吗？怎么没的？” 另一个带着渔夫帽的摇头：“不知道，可能是设备故障，也可能就是氮醉。” “氮醉啊……” “怎么会呢，听说单靖对氮不怎么敏感啊。” “林潜兮猜测是杜娟的设备出故障了，单靖去救援，两人上浮的时候视线不好，没到减压帐篷，拐到了另一处崖壁上，再想出来就没了。” 几人一阵唏嘘，脸上又是惋惜、又有些物伤其类。自单靖和杜娟失联后，他们没日没夜在这里搜救，每过一分钟，存活的希望就更渺茫一分，直到林潜兮第三次下水，宛如冥冥之中有神明在指引那般，终于在一处此前从未勘探过的崖壁通道内发现了两人。 单靖的遗体被运到了附近的殡仪馆，单母哭得晕厥了过去，这个体面的太太不想面对镜头，记者们只能围堵在林潜兮的身边。 “听说单某和杜某都曾是你的学生，请问你对他们遇难过程有什么猜测吗？” “这项极限运动是否危险系数过高？有存在的意义和必要吗？” “您是国内最顶尖的潜水教练，您在这里创造过270多米的亚洲潜水深度记录，请问您会继续挑战世界记录吗？” 林潜兮运气不好，刚换了衣服就被记者包围。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四五个小时，算上前几次下水接近七天没有好好休息，大体力的深水作业加上好友遇难的打击让他一句话都不想说，他环顾四周，终于看到警方匆匆赶来，带着当地景区的工作人员，粗暴地将记者们遣散。 一个警员冲他敬礼，语气十分客气：“林老师感觉怎么样？今天还需要录个笔录，您看……” 林潜兮一阵耳鸣，抬眼看去，两名警员冲他笑笑，他拿毛巾擦了一下头发，把沁出来的泪也抹了一下，而后一把站起身，点点头：“走吧。” 警方是七天前接到报警电话的，g省因水资源丰富，大大小小的海子分布在这里，国内外潜水爱好者都喜欢跑到这里来潜水，单靖和杜娟也不例外，他们这次是来为某个潜水设备商家勘察水下场景顺便测试新设备的。 他俩经验丰富，尤其是单靖，是林潜兮最看好的徒弟，也是少数能陪他下到大深度的潜伴，这次仅仅预计下潜100米作业，这个深度谁都不觉得他会出事，未曾想，到了预计时间后，他却没有回到接应点。 起先在50米处接应的同伴并不奇怪，潜水员比预计时间晚一点出水也算正常，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也会根据自身状况调整减压时间，更何况两人准备充分、气瓶携带充足。 半小时后，同伴逐渐察觉到了不对，但他携带的气瓶不足以让他继续等待，只得返回浅水区进行减压，之后上岸求助。 六轮海子附近有不少潜水俱乐部和潜水爱好者，听说南侧出事后，很多潜水员纷纷过来帮忙，水怪俱乐部的陈经理眼看事态发展不对，赶紧给林潜兮打电话，同时报了警，现场便被警方围了起来。 林潜兮年纪轻，大学毕业没多久，但他在业内资历极深，一年前又破了亚洲深潜记录，一到现场就成为了搜救队的核心。他简单将救援人员分成几组，安排了作业位置、下潜深度，经警方确认后开始了救援行动。 此时距离单靖和杜娟失联已超过十个小时，所有人都知道生还机会渺茫，与其说是“救援”，不若说是“打捞”，但林潜兮不愿意放弃，他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在大深度进行作业的人，故而义无反顾地下到了水底。 林潜兮：“我在60到120米之间来回寻找，第三次下到120米处的时候仍然一无所获，返程时，却在90米处看到了一个崖壁。” 林潜兮比划了一下，思考着该如何形容。 “那个崖壁突出，不仔细看的话就好像是寻常突出的一块石头，我此前路过的时候从未留意过，但既然是搜救，便想着谨慎一点，于是就靠过去看了。” 他停了下来，警员打字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他们猜到这是发现目标了，不约而同地看着他。 林潜兮嘴唇动了一下，这时候他的嘴唇没有刚出水的时候那般发紫，反而是一种苍白，整个脸也毫无血色，衬得这个面容姣好的年轻人非常惨淡。林潜兮缓了缓，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个突出的石头遮挡住了一个很小的通道，通道外侧直径大概有一米多不到两米，可容一个成人通过，里面则宽了不少，我往前游了几米，顶灯的光射程不远，但我看到了……” 无意识地抬了抬手，他不想说出那个词，哽咽了一下后，说道：“一具尸体。” 警员对视一眼，看着林潜兮腮部微微用力，而后喉头一滚。悲伤的情绪弥望开来，整个询问室一片寂静，记录的警员在心里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一板一眼地在笔录上写下。 ——于水下90米深处的通道内发现死者遗体。 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只是一具遇难者遗体，对于林潜兮来说，那是他徒弟，是他潜伴，是他的兄弟。水底没有光线，是几乎接近灰度的一个世界，他就靠着顶灯那点光源，细细分辨这具遗体，既希望找到了单靖，又希望这不是单靖。 尸体在水里已泡成巨人观，面容分辨不清，直到通过对方携带的气瓶和潜水电脑上的标识“单”才终于确认了身份。 一瞬间，身处90米水深带来的压强从四面八方袭来，林潜兮几乎无法呼吸，悲伤和错愕等情绪让他目眩神迷，他不知道这是轻微的氮醉反应还是二氧化碳中毒，但他想，他得稳住，他还要把单靖带出去。 林潜兮在六轮海子潜过上百次，他从没觉得这一段路对他来说是那么艰难、又是那么漫长。他带着单靖的遗体逐渐上浮，随着压强的降低，单靖的遗体发生了些许变化，他不忍向下看，直到上到60米的平台，将遗体交接给同伴，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按照惯例，单靖的遗体需要在浅水区域逐步完成减压，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遗体完整。附近布控的警方没有处理相关遇难者的经验，在林潜兮向单靖母亲告知噩耗的时候，单靖母亲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林潜兮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刺激一个母亲。 单母身旁一个青年叹了口气向前一步，轻轻将单母扶起，歉意地冲林潜兮点了点头。林潜兮起初没注意到他，这一对视，却发现青年的眉眼长得和单靖极像，以前林潜兮打趣过单靖，说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单靖不以为意，自夸说是家里基因好，乃家族优势。 林潜兮有些怔忪地看着青年，半晌后移开眼，冲一旁赶来的警员问道：“法医到现场了吗，我要和他交代一下水下情况。” 小警员看上去十分年轻，睁大眼睛一脸诧异说：“法医？水下情况？” 意外罹难的话一般不需要法医解剖，小警员没有经验，一脸莫名，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单母和她身旁的青年听到，青年没拦住，单母扑了过来，大声质问。 “为什么要法医？” 林潜兮一脸疲惫，但他理解作为母亲的悲痛，耐着性子整理措辞：“阿靖在水里……呆了太久了，现在把阿靖留在水下50米左右逐步减压，之后会移到水下40米左右的平台，需要法医下去协助穿刺放气，否则……” 否则遗体可能一出水面就爆炸了。 林潜兮不知道怎么在不伤害家属的情况下把这句话说出来，只能尴尬地住口，小警员也不明所以，根本无人可替他解围。 这个时候单母身旁的青年安慰地拍了拍单母，他眼底有一些青黑，似是也跟着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但整个人站得笔直，神情严肃却不冷漠，礼貌地点头。 “我懂得。”他说，“我就是法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青年叫宋瑜，单母妹妹的儿子，年纪比单靖大两岁，是个货真价实的法医。 宋瑜一说自己是法医，林潜兮倏尔想起单靖曾经和自己吐槽过他的表哥，说他表哥打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自从宋瑜表现出他的优秀之后，单母教训单靖时都有了可以参照的实物。 林潜兮淡淡点了点头：“您好。” 林潜兮长得不算高大，中等身材，比宋瑜还矮小半个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文弱，但宋瑜有朋友是练游泳的，自己也喜欢游泳，知道这些常年泡在水里的老炮绝对不是弱鸡，能背着几十斤的设备在水里行动自由，个个都拥有恐怖的核心力量和强大的精神内核。 宋瑜问：“需要我帮忙吗？” 林潜兮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似是在评估他的专业能力。宋瑜觉得有些好笑，从小到大很少遇到这样怀疑的眼神。 林潜兮很快摇了摇头，拒绝道：“你没有训练过，也没有执照。” 潜水和游泳不同，水下作业又和潜水不同，虽然宋瑜是个法医，可能经验丰富技术精湛，但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潜水训练，不可能让他参与这样的救援。 宋瑜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扶着单母走到一旁。 因为找到了尸体，确认了有人罹难，警方立刻采取了必要的围控措施，不一会儿附近防疫站的医护人员也赶了过来，他们穿着白色的隔离服，看不清面容，但每个人都紧张并一丝不苟地进行防疫消杀。 现场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林潜兮有些疲惫，但他还惦记着身在水下40米处的单靖和至今尚未找到下落的杜娟，便没有回酒店。他在现场临时搭建出来的休息站里拿了个自热火锅，倒了水盖上盖子，想着闭眼休息一下，没曾想这一闭眼却睡了过去。 他实在太累了，五天前在n省科考队的船上接到陈经理的电话，紧赶慢赶下了船，搭最快的高铁抵达g省a市，俱乐部的小马开着皮卡接机，火急火燎地把他送到了六轮海子。 长达五天的救援行动折磨着他的体力，同时也摧残着他的意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深处，每下潜一米，就能感觉四面八方挤过来的压力。 持续的搜救让水质越来越浑浊，林潜兮一度觉得自己会迷失在这灰度的世界，好几次都听到了单靖的呼唤，从远处飘来，迷迷瞪瞪、模模糊糊。 “林潜兮……” “林老师？” 骤然惊醒，林潜兮一时间有些茫然，视线聚焦后他看到了悬挂在休息站顶上的白炽灯，晃晃悠悠，间或有些飞蛾围着白炽灯打转。 “醒了？”宋瑜见林潜兮睁开了眼睛，赶紧给他倒了杯温水递了过去，“我看你有些疲劳，是不是先回酒店休息一会儿。” 林潜兮比单靖大一岁，但看上去却一副少年感，像个未入社会的大学生。许是经年泡在水里的缘故，他的肤色有些苍白，此前穿着潜水衣的时候宋瑜只觉得林潜兮肌肉线条完美，这会儿穿着长袖长裤，光看脸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业内资深老炮。 林潜兮想起了他的自热火锅，他睡了一个多小时，火锅早就凉了，不用想也知道油脂凝固在食物表面，令人毫无食用的欲望。 宋瑜似是早就想到这个情况，把一旁放在保温箱里的外卖取了出来，一个煲仔饭，还有一些广式点心。 宋瑜把食物推到林潜兮面前，在林潜兮疲惫的脸上看到一丝松快，他眨眨眼，心情跟着轻松了几分。 “阿姨的话你别放心上。”宋瑜给他递了筷子，他语气平稳，即没有居高临下的赦免，也没有苦口婆心的劝导，反而如普通人拉家常一样，稀松平常地说道，“我知道潜水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阿靖也参与过多次的救援，我们都懂的，这不怪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看到林潜兮低下了头，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到煲仔饭里，林潜兮埋头，迅速扒了两口饭，把多余的哽咽都塞进了嘴里。 吃完饭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半，不算太晚，单母情绪不稳，宋瑜早早把他送回酒店，但现场还有一堆琐事，单靖还留在水底，宋瑜便留在了现场待机。 他本来想劝林潜兮回去休息，他算看明白了，现场虽然有好几组潜水员，但真正能下到大深度的只有林潜兮一人，大家恭恭敬敬地称他为林老师，指望他一次又一次地下水带来奇迹。 这样的期望如一座座山一般压在这个年轻人的肩上，他不敢怠惰、不敢停留、更不曾喊累，有的时候连宋瑜都不知道林潜兮这是麻木了还是适应了，但他劝了一次，林潜兮没理他，他也不好意思再劝。 但林潜兮许是太无聊了，在吃了宋瑜给他准备的外卖后，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氛围有所缓解，林潜兮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戴警官说法医今晚能到，等到了以后要和法医先交代一下目前的情况，让他先制定一下之后的方案。” 林潜兮双手摩挲着杯子，那是个有些年头的搪瓷杯，上面雕着富贵的牡丹花，一眼看去很有年代感，也特别地出戏。 “soso和小开还在40米处支援，减压帐篷那里的物资也需要重新补充，等法医确定了救援方案后他们可以赶紧上来。” 宋瑜点点头，又问，“你今天还要下去？” “我不去了。”林潜兮这回摇了摇头，他看上去十分疲劳，“60米以内soso带队就行，他很有经验。我准备休息一天，等把阿靖接回来后，我再下去找娟姐。” 他预计单靖减压需要一整天，他可以趁着这一天赶紧休息，保存体力才好去找杜娟。技术潜水不是匹夫之勇，它需要充沛的体能、完整的计划，还有理性的抉择。 晚些时候法医终于匆匆赶到了现场，来的法医年龄不大，三十来岁，姓秦，几个相熟的潜水员纷纷与他打招呼，叫他“老秦”。林潜兮解释道，国内有潜水执照的法医就这一个，几乎和所有潜水员都认识，活跃在国内各大水域。 说着，林潜兮就去和老秦握手，也不和他客气，径直把他拉到了水边，指着水域大致画了个圈，“那个方向，水下40米，我们在那里有减压帐篷，人也留在那附近减压。” 说起自己的专业，林潜兮思路清晰，几乎算得上头头是道。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自己手绘的水下地图。 “我在这里发现的小单，90多米，上浮花了一些时间，中午前后抵达40米处，之后一直在减压。”林潜兮估摸了一下时间，问道，“明天上午可以下水作业吗？” 老秦也不和他客气，指头在林潜兮的手机屏幕上戳来戳去，最后点了点90米的地方问：“泡了几天？” 老秦铁面判官，许是见多了生离死别，谈论“死亡”犹如吃饭喝水，百无禁忌毫不避讳。但“泡”这个字眼没来由地让林潜兮一阵心痛，林潜兮忽略了它，镇定地回答，“有五天了。” 老秦默默心算了一下，他来之前看过材料，知道遇难者的年龄和体重，一盘算，瞅了瞅林潜兮，语重心长地说：“林老师，保险起见，我建议减压时间还得增加一天。” 林潜兮一愣。 留给他的休息时间比预想的又多了一天。 他再焦急也没有办法，潜水的世界就是充满理性，要有完整的计划，再完整地执行计划，没有人可以鲁莽行事。 当天晚上林潜兮将水底材料发送给了老秦，老秦自己带了两套ccr设备，问清了水下存放的物资情况，最后又稍稍计算了一番，再次确认延长一天减压时间的必要性。 救人如救火，耽误一秒都不行，但眼下单靖的遗体已经找到，杜娟也几乎没有生还可能，救援队对这样的结果心照不宣，也就不抢这点时间，纷纷回酒店躺平。 忙了几天，也是时候向家人报平安。潜水看似没有低空跳伞、翼装飞行那么危险，但仍是极限运动，很多时候连救援队都有可能在救援过程中发生意外，故而参与救援的队员个个都很谨慎，也随时随地向家里通报情况。 林潜兮很少和家里人联系，对他母亲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迄今不能忘记接到丈夫死讯那天的情形，一通电话，寥寥数语，最后成为了一则讣告。 林父潜水经验丰富，业内闻名，林潜兮打出生起就泡在水里，还没成年就开始进行潜水训练。林父挖掘了他的潜水天赋，把自己所有的经验传授给儿子，林潜兮学得快，在成年后声名鹊起，逐渐成为了潜水圈里响当当的年轻老炮。 林潜兮大二那年，林父独自参加了一个官方组织的打捞作业。彼时林潜兮已经是林父最靠谱的潜伴，但因那段时间林潜兮要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林父又觉得大水体作业没有洞潜那么复杂的环境，便独自一人前往，最终，却没能从那片海域回来。 林潜兮身体靠在沙发上，他刚刚洗了个战斗澡，眼下思绪放空，感觉黑暗逐渐袭来。但他向来一板一眼，先是给自己测量了一下血氧、血压，在app上记录完后，才准备上床睡觉。 不到12点，对惯于熬夜的人来说似乎早了点，但连轴转了几天后体力耗尽，林潜兮想着明天得和soso他们讨论一下后续救援，还没想点具体的，一松懈，整个人都坠入了黑甜梦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林潜兮一觉睡到了下午一点多，醒来的时候先是有一种今夕是何夕的茫然感，再是觉得不妙，睡过头了，老秦一定在心里骂他。 他匆匆赶到六轮海子附近，布控的警员认识他，把他放了进去，他一路小跑赶到临时休息站，那里勉强算是救援队的指挥中心。 与预计不同的是，老秦没在心里骂他，他直接骂出了声。 秦春华大骂：“小树太不是东西了，居然不接我电话！” 林潜兮的爸爸大名林树，业内人称大树哥，早年带着林潜兮闯江湖的时候，圈内人士就把林潜兮叫做小树，时至今日也有不少人管他叫小树哥，但更多的还是尊称一声“林老师”。 林潜兮推开门帘，冲着老秦的脑袋来了一下，熟稔地笑道：“怎么骂我呢。” 老秦一回头见到林潜兮，当面告状：“我千里之外风尘仆仆地赶来赴会，这下好了，忙了一晚上，今儿一早想和你沟通来着，哪知道十几通电话下去无人应答，我问你，该当何罪？” “哦，手机没电了。”林潜兮闭着眼睛说瞎话，见老秦想扑上来，笑了笑避开，把老秦摁回座位上，问道：“soso早上下去了吗？人呢？” 老秦没回话，另一旁的小开接话道：“在减压了，再有一个小时就上来。” 技术潜水后援保障十分重要，不同深度下气瓶的气体比例也不同，通常正式下水前需要先下去敷设几处备用气瓶、备用ccr、减压帐篷等，前置手续异常繁琐。前几天的下潜搜救已经把准备的资源用得差不多，林潜兮向来谨慎，soso也和他一起作业过多次，知道他的习惯，在后勤保障上从未出过错。 因为出了事，还是熟人出事，几人的情绪都十分的低落，老秦见林潜兮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表情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便拖着椅子过来，一把拍在林潜兮的背上，说道：“振作点，既然单靖已经离开了，那就好好告个别吧。” 法医见惯生死，没什么避讳，但这样直白的话好过吞吞吐吐地安慰，林潜兮几日来郁郁的心情与紧绷的神经一松，整个人从灰白变成苍白，好歹有了点生气。 几人聊了一下单靖遗体出水的方案，秦法医经验丰富，带了设备和工具，大致说了一下操作思路。 当地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很谨慎，确认了第二天参与作业的人员数量后，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不耐烦地说：“明天穿刺后先把第一具遇难者遗体打捞上来，然后现场做消杀，参与作业的人员、还有水域也要同步消杀，之后如何行动，要听上级领导指示。” 林潜兮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但那名防疫站的青年一脸不悦，大概是休息日加班的缘故，整个人都看上去极不好惹，林潜兮不爱和这类人打交道，就保持了沉默。整个搜救队以林潜兮为首，见他皱着眉不说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倒是老秦不在五行之中，他“嘁”了一声，冲着青年翻了个白眼。 一个小时后，soso完成减压升水回来，简单做了一下消杀后同宋瑜一起走进了休息站。 宋瑜今天一直在六轮海子的南侧入口处待机，soso上来后一眼看到了他，知道他是单靖表哥，把下面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一切顺利，等明天的救援即可。 单母依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宋瑜怕她身体扛不住，坚持让她在酒店休息，自己一人在现场处理事宜。他性格沉稳、冷静，现场极其配合搜救队工作，既没有对搜救工作指手画脚，也没有冲着搜救队打骂质问发牢骚，搜救队的队员对他印象都还不错，今天工作告一段落，便一同回了休息站。 林潜兮昨天刚和宋瑜聊了几句，眼下算是熟人。宋瑜进来后就找了个靠近林潜兮的座位坐下，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那头说是外卖员，给他送奶茶，被拦在了布控线外。 因为有人遇难，现场拦了布控线，外卖小哥也懒得和工作人员掰扯，要宋瑜自己出去取。宋瑜很无奈，刚坐下没几秒又起了身，在众人疑惑的眼神里说了一句：“给大家点了奶茶，我去取一下。” 走出休息站，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欢呼，众人累了好几天，精神和□□都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极限，正需要快乐水安慰身心。 宋瑜的奶茶很快被大家瓜分一空，连神情不善的防疫站小哥也缓和了脸色，林潜兮离宋瑜最近，眼疾手快地抢了一杯芝芝莓莓，一吸，噫！全糖！ 宋瑜看着林潜兮露出愉悦的表情，和之前资深老炮的形象强烈反差，有点可爱，甚是好笑。林潜兮一抬头看着宋瑜冲自己笑得温和，一阵莫名。 林潜兮：“怎么了？” 宋瑜摇头说没什么，冷场半分钟，又道：“明天顺利的话，小单就直接送殡仪馆火化，正好是头七，也让他安安心心地上路。” 这话题有点沉重，林潜兮不知道怎么接，但宋瑜显然已经接受了单靖遇难的事实，虽然眉宇间仍然有些愁苦，但行事风格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毕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善后的事宜总要有人去做。 林潜兮有些佩服这样的人，磨难对这类人来说仿佛不值一提，他们坚持自我、勇往直前。林潜兮想，宋瑜和单靖真的好像，他们不愧是兄弟。 翌日一早，老秦穿戴整齐，准备下水。 soso原计划由自己和小开下水把单靖带到40米的平台，再让老秦下水协助穿刺放气，但林潜兮已经换上了潜水服，他这两晚睡得不错，体能得到充分的回复，整个人看上去都褪去了那种无力感。 林潜兮还解释了一下：“我听小开说话有些鼻音，怕他感冒了，还是我去吧。” 这个节骨眼上谨慎最重要，千万别在救援的过程中再出现什么意外。 林潜兮这么一说，小开吸了吸鼻子，怪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不好再坚持。倒是宋瑜挤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潜兮，脸上颇有些担忧，看着林潜兮欲言又止。 林潜兮抬头：“怎么了？” 宋瑜摇摇头：“没事，你注意安全。” 林潜兮笑了，他冲着宋瑜比了一个大拇指，宋瑜一开始没明白，后来恍然大悟，那是潜水员的手势，意义很简单，代表着“上升”。 对潜水员来说，“上升”即是回归，代表着他们离开水底返回人间。 十分钟后，林潜兮和soso入水。 半小时后，老秦入水。 六轮海子的水面几经扑腾，没一会儿回归平静，只有偶尔吹来的风带起片片涟漪，一圈一圈，从内及外，由小到大。 宋瑜把单母送回休息站，自己站在岸边凝视水面，这几天里他无数次站在这里，安静而又沉默地等待。他是遇难者家属，他帮不上任何忙，他对水下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除了等待以外还能干什么。 偏偏等待又是如此漫长，宋瑜待了几天，一脸冷意，救援队的成员有点怕他催进度，借着闲聊的由头把潜水的流程和他囫囵说了一通，什么下潜十分钟，减压两小时，越是大深度，减压流程就越长，像林潜兮这种下到一百米以下的，减压七八个小时都是正常。 但今天水下作业的深度是40米，小开预计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就能回来，老秦是熟手，这个深度对他来说手拿把掐。 防疫站的人也早早的到了，他们从头武装到脚，远远看去犹如一个个小雪人。小雪人带着面罩看不清脸，其中一个跑来交代消杀流程，一说话就认出是昨天那个不耐烦的青年，小开瞥了一眼小雪人的胸前，蓝色记号笔写了他的名字，叫侯佳栋。 小开没打算搭理他，但带着面罩的小雪人为了听清彼此的说话都提高了声音，其中一个抱怨道：“这些搞极限运动的真是麻烦。” 另个声音提醒道：“小声点。” 小开这时候已经看了过去，侯佳栋大概是队长，“啧”了一声让他们闭嘴，小开气得想翻白眼，还没说话呢，宋瑜指着一个小雪人先发了话。 宋瑜：“那个人，胸前画着花的，别录视频。” 被点名的小雪人一惊，差点摔了手机。她是某平台的网红，听说这里出了人命，走了关系混进来，想拍点视频蹭波流量，哪曾想刚举起手机就被厉声喝止。 宋瑜大步走了过去，他板着脸的时候严肃莫名，小雪人本来就心虚，这下更加支支吾吾，侯佳栋拦了一下，刚想开口，宋瑜笑了。 他问：“防疫站的？工作人员？工作证看一下。” 侯佳栋登时没了脾气，走关系混进来的哪里来的工作证，这宋瑜不好糊弄。 宋瑜见他们不搭话，又笑了笑，但这种笑颇有些冷淡的意味，整个表情一丝一毫的笑意都没有，反而看起来山雨欲来。 他指了指警方拦的布控线，沉声说道：“非工作人员？” 布控线附近的小警员看这边剑拔弩张，张望着想要过来。小雪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倒是一个略矮的雪人先站了出来打圆场，她推着举手机的雪人往外走，一边用脑袋冲侯佳栋一指，说道：“我把她带出去，老大你先去做一下准备工作。” 举手机的雪人不情不愿地被推出了布控线，一出线就愤愤地脱掉了头套，是个年轻的女孩。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宋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说了一句什么。宋瑜离得远听不见，看口型好像是三个字，走着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宋瑜微讶，他的圈子里很少遇到这种蛮不讲理的挑衅，但眼下他不想横生事端，转过身没再理她，倒是侯佳栋在宋瑜转过身来的时候慌张地避开视线，神态不太自然。 侯佳栋知道这个遇难者家属走了上面的关系，看情况面子挺大，他自然不敢把加班的怨念发泄在这人身上，见宋瑜没有要秋后算账的意思，悻悻地略过这段，带着队员们靠近入水口。 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呵呵，玩极限运动，活该，有命来、没命回。 宋瑜盯着侯佳栋的背影看了片刻，表情十分难看，小开见他面色不好赶紧跑过来拉了拉，宋瑜到底修养好，没再说什么，顺着小开的拉扯走向水边。 此时老秦已经下水半小时，按计划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在水下40米处开始作业，这个深度比较常规，很多潜水员都能达到，对林潜兮这样的老炮来说更是毫无难度。 但宋瑜仍然有些紧张，他从未潜过水，对水下世界一无所知，但经过这几天的接触，他也知道水下一旦发生意外，几乎是有去无回，而意外发生的原因更是千奇百怪，设备故障是其一，这种情况还算有迹可查，但若是遇到氮醉、二氧化碳中毒这种，基本上是完全无法预判的。 宋瑜：“林潜兮不会有事吧？” 小开哎了一声：“就这么和你说吧，谁出事林老师都不可能出事，他牛着呢。” 小开姓赣，大名赣吟潇，圈子里的人嫌他这个名字笔画多，一看就头晕，都叫他的英文名kay。 小开年纪不大，笑起来有梨涡，念大学的时候开始玩潜水认识了林潜兮，因为家里做生意，经济条件还不错，负担得起他三天两头下水。潜得多了就开始好好搞装备，后来装备弄上去了，也成为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小开哥。 小开也不喜欢念书，父母给了几个铺子让他收租金，他手头阔绰，平日里不是潜水就是训练，一点正事不干，宛若一个纨绔子弟。但他不赌不嫖不玩豪车不泡嫩模，有点钱全投在潜水里，还特别喜欢参与水下救援，几乎有求必应、次次都到。 宋瑜和小开聊了几句，小开说话特别讨喜，把林潜兮吹得天花乱坠，指着六轮海子说，就这地儿，和林哥后花园似的。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小开在岸上这么吹他，还在遇难者家属面前聊得眉飞色舞，此时的林潜兮和soso已经与老秦在水下40米处汇合，老秦人到中年还保持着良好的身材和体能，在水底作业游刃有余。 他们先是对遗体进行默哀，黑暗的水底完全没有自然光线，只有头灯带来的微光，林潜兮闭上眼，根本不敢看单靖。黑暗向他袭来，他想要保持呼吸，却几乎难以自持，他用尽所有的经验和理智强迫自己按节奏呼吸。 一分钟后，老秦开始对遗体进行穿刺。 在水里泡了七天的遗体已经呈现可怖的巨人观，因为事先有准备，老秦只是大致看了一下就开始动手。 林潜兮微微别过头，看向一侧的石壁。 他在六轮海子潜过无数次，40米这里有个天然平台，是他们常规的减压点，他每次深潜回来都在这个地方等待减压，少则四五个小时，多则七八个小时。减压的过程很无聊，他有的时候会想诸如宇宙的边缘是什么这种问题，有的时候则什么都不想，就看着石壁发呆。 可以说，他对石壁上每一块石头的纹路都了如指掌。单靖有一次就指着一块石头让他看，问他，你不觉得这块石头很像背着箩筐的采药老人吗？ 单靖是个文科生，双鱼座，天生浪漫主义人格。林潜兮不是，只好歪着头看了半天，然后摇头说，看不出来。 而眼下，单靖遇难，再也不会有人指着石头让林潜兮看，林潜兮也再也找不到那个采药老人了。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之后，老秦碰了碰他，比了个ok的手势，他完成了穿刺。 三人一起将单靖的遗体收殓进了裹尸袋，林潜兮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徒弟、他的潜伴、他的好兄弟，然后闭了闭眼，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靖，我带你回家。 三人带着单靖的遗体开始升水，他们都很谨慎，上升的速度非常缓慢，能看到天光渐渐从一个白点，扩张成一片白光。 这个过程非常神奇，就仿佛从黑暗走向光明，从死地走向人间，而后当整片天光撒在他们的头颅，哗啦一声，属于人间的声音、色彩、温度、气味传到大脑，咸湿的水汽散开，他们睁开眼、回到了人间。 林潜兮和soso状态良好，老秦稍微有些疲劳，但周围的气氛是沉重的，知道单靖遇难是一回事，看到他的遗体则是另一回事。众人沉默地帮忙把裹尸袋提出水面，先是默哀，而后由防疫站进行消杀。 单母扑了过来，被宋瑜拦着，她不管不顾，急得又跳又叫，连绾好的发髻都松了下来，十分狼狈。人哀痛到极点，什么教养、什么体面都统统抛诸脑后，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但死者已矣，什么都结束了。 老秦比划了一下，隐晦地询问家属是否要看一眼遗体，单靖毕竟泡了好几天，怕吓到家属，然而这次不看就没机会再看一眼了，根据防疫要求需要马上送去火化…… 单母失去理智，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宋瑜几乎拦不住她，拉扯间单母看到了站在边上的林潜兮，他刚脱下面镜，做了简单的消杀，形单影只地站在人群最后方，然后单母发了疯一样冲到他面前，质问他—— “你为什么要教我儿子潜水！” 林潜兮很聪明，他性格沉稳内敛、敏于思考，业内人纷纷夸他是个好老师、好教练，情绪稳定让他多次在面临困境时冷静应对，但，偏偏嘴很笨。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更不知道如何回应单母的情绪，他只能垂下眼眸，别过头去。 宋瑜看了一眼，林潜兮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湖水还是泪水。 现场一片混乱，再然后记者也凑了过来，言语里也是对潜水运动的不认同，知道林潜兮是救援队的负责人后，一股脑地跑了过来。 林潜兮一开始还能应付，但可能因为看上去太好说话，以至于记者越发咄咄逼人，小开看不下去想把记者喷回去，林潜兮知道他是什么德性，怕出事情，赶紧拦了一下，顺势把他推给了更加沉稳的soso。 小开被推走前抱怨了一句：“他x的老子救人的时候你们还在说风凉话呢。” 记者没理他，宋瑜离得近听到了，周围的潜水员窃窃私语，有几个年纪稍长的扯着嗓子冲记者喊，“你们够了吧，咱们林老师可是国家级人才，多少项目指着他下水呢。” 记者一愣，还没有所反应，警察已经围了过来。遇难者遗体刚找回，他们也要带相关人员回去做笔录。 这下林潜兮松了口气，匆匆跟着警察开溜。 下水的几个“主角”走了后，现场犹如曲终人散，几个潜水员早就跑回了休息室，防疫站的也打卡下班，记者还想采访遇难者家属，但宋瑜板着脸，头也不回地扶着单母就走。 等车的时候正好遇上小开，宋瑜看小开打电话摇人捎他，但最近这里人太多，俱乐部的皮卡就这么几辆，陈经理想着让他等一会儿。开少爷气得直跺脚，宋瑜觉得有点好笑，就把他捎上一起回了酒店。 一路上单母很沉默，表情木木的，小开也不敢说话，一个人坐副驾驶降低存在感，直到回了酒店，帮宋瑜一起安置好单母，才得空说上两句。 小开挠挠头：“那个，节哀顺变。” 宋瑜点点头，这几天经历了太多噩耗，从救援变成搜寻，从搜寻变成打捞，过程中他们一度不愿意相信，直到遗体被带出水面，才不得不接受事实。 宋瑜问：“后续你们还要找另一位遇难者是吗？” “啊，是的。”小开肯定道，“还要把娟姐找回来，林哥说发现单哥的通道还没到头，娟姐可能在里面一点，得再进去找找。” 宋瑜：“他还要下去吗？” 小开叹气：“也就他能下去了。” 然后小开给宋瑜科普了一下潜水的常识，还有这群潜水员大多数能下潜的深度，最后又把林潜兮吹了一通。 他可真是资深林吹。 宋瑜疲惫地笑笑，突然想到什么，随口问道：“有林老师微信吗？可以推给我吗？” “有啊。”小开猜测宋瑜大概是想和林潜兮聊聊单靖的死因，做家属的总想弄清楚来龙去脉，就和宋瑜扫了二维码添加好友，又把林潜兮的微信名片推给了他。 “谢了。”宋瑜礼貌地点头，“晚上有空的话，我请救援队的一起吃个饭。” 遇难者家属那么客气，小开自然应道：“好啊。” 他们很少遇到遇难者家属能与他们好好说话的，很多家属一到现场就指责救援不尽力不及时。 他们圈子里的人出事，通常都是在附近的潜水员先下去搜救，搜不到再报警，因为一旦先报警，警方为了安全会直接将入水口围控起来，禁止任何个人下水。很多潜水员下不去，难免和警方发生冲突，毕竟潜水员在感情上是不太能接受就这么放弃救援。 但家属通常不会理解，他们到现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质疑，既质疑同伴不及时报警，又质疑救援队不尽力救援。 好在宋瑜不是这样，他自始至终都很支持工作，即便他也不理解，但他不会指手画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事急从权，宋瑜请救援队吃的晚餐就安排在了他们入住的酒店，考虑到救援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不宜吃辛辣刺激的食物，菜式就以淮扬菜和鲁菜为主。 小开替宋瑜张罗了一下，大家都很给面子的到了，有些比较眼熟，此前在休息站就打过照面，有些则十分面生，毕竟现场全副武装，戴着面罩也实在难以辨认。 其中一个年岁较大，小开介绍他叫“夏叔”，宋瑜认出他就是怼记者“林老师可是国家级人才”那个，此时换上便装，穿金戴银，一身土豪气息迎面扑来，看得宋瑜一愣。 夏叔善于交际，一屁股就坐到了宋瑜身旁，替他介绍救援队的人，完事后才简单说了几句自己。 “我是黄河救援队的，主要搞水下救援，偶尔也进山，这次小开摇人，就带着兄弟们都过来了。” 宋瑜倒是听说过黄河救援队，这支救援队来自民间，活跃在各大事故、自然灾害的现场，算是个国内知名的ngo组织。 这一聊，宋瑜对这个戴着大金链子的夏叔肃然起敬，夏叔也健谈，几杯马尿下肚，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那帮记者瘪犊子，都他妈一肚子坏水，小树下水救人的时候逼叨逼叨，个个光在岸上看着，小树把人带上来了，好了，开始说风凉话了，也不想想在中国能下到那个深度捞人的有几个。” “还问小树洞潜有啥意义，这要是单子还在，说句不客气的，单子能把记者的翔给喷出来。他们是不知道，什么海上科考队啊、水下考古啊、船翻了救援，哪个不都指望着林潜兮？” “啊，还有那个x省打捞烈士遗骸的项目，找小树看了好几次方案，那深井的作业难度有多大，小树一党员，那是义不容辞，打算明年开春暖和点就去走一趟。” “这些事情搁那帮记者嘴里，就变成‘极限运动有什么意义’了，我呸。” 夏叔越说越激动，一激动起来又连灌几杯啤酒，宋瑜的家庭环境几乎没见过这样豪迈的土大款，一时有点懵，倒是小开见怪不怪，冲他比了个扶额的手势，无奈道：“醉了。” 也不知道是说夏叔醉了，还是他很无语。 正聊着，林潜兮和soso、老秦推门进来，众人抬眼去看他们，发现三人满脸凝重。这表情不对，宋瑜最先有感，以为是单靖的遇难有什么问题，故而神情有些紧张。 林潜兮顺势坐到宋瑜身旁，小开则正好架着夏叔离开，几人依次落座，先喝了点饮料，不急着吃饭，交代了一下警方的口径。 老秦：“这两天下水的人太多，警方说水质过于浑浊，明天起要把南侧入口封了，不让我们下水，等泥沙沉淀沉淀再说。” 洞潜有个能见度的问题，越到深处越没有光线，再加上这两天因为来来回回搜救，搅起的泥沙漂浮在水里，可视范围是字面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无疑增大了危险系数。 刚出了事，警方也怕再次发生意外，国内外发生过的潜水遇难事件中也不乏搜救者遇险的情况，毕竟水底情况过于复杂，警方希望静置几天，等泥沙沉底，可见度上来点，再下去找人。 潜台词是，反正人都没了，早点晚点有什么关系。 话虽这么说，可救援队的人多少有点不甘心，加上有些物伤其类，所有人都看着林潜兮，看他怎么说。 林潜兮很沉稳，他把筷子放下，像是已经考虑过一样，淡淡说：“南侧下不去，我们就从其他口子下去。” 六轮海子有两大四小共六个入水口，在水下约120米的地方相通，形成一个巨大的洞穴，再往下汇集到一处，组成一个长长的通道。林潜兮管那个巨大的洞穴叫做“花园区”。 林潜兮：“我们从东南侧入水，从花园区绕过去。” 此前搜救主力都放在了南侧，东南侧和西南侧只是辅助搜寻，所以比起水质浑浊的南洞而言，东南和西南两洞的情况好上不少，警方也没封锁。东南侧水洞有个倾斜角，更靠近南侧，林潜兮思量再三，觉得从这里入水是更好的选择。 soso显然猜到了林潜兮会有这样的决定，叹了口气：“只好这样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个别几个还凑到一起讨论东南洞的情况，于是聚餐后半段分成了几波小团体，有的人聚在一起聊老婆孩子，有几个聚在一起聊救援，林潜兮则和soso交代明天下水的方案，小开听了几耳朵，有些无聊，想找宋瑜聊天，一回头却看宋瑜凑了过来，安安静静地听着。 林潜兮最先发现宋瑜，他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宋瑜与他对视：“今天先休息吧，明天的事情到明天再说。” 也是这么个理，连轴转了好几天，总该好好吃个饭。 soso这回想起来该谴责工作狂林潜兮了，冲他翻了个白眼，林潜兮觉得甚是好笑，回头就给soso夹了一筷子青椒炒肉丝，soso不吃青椒，气得想扑过去掐死林潜兮。 林潜兮一躲，侧身撞进宋瑜怀里，顺势一捞，把宋瑜挡在身前抵挡soso的火力，soso再没理智也不可能对遇难者家属发难，遂悻悻而归，用筷子一点林潜兮，你有本事一直躲人身后。 这会儿的林潜兮看上去有了点人气，皮肤也没有那么苍白。他这两天一直在潜水，不敢喝白的，附近的酒店也懂潜水的规矩，上了几乎没有度数的果酒，林潜兮喝了几口，完全没上脸，看上去酒量很不错的样子。 林潜兮：“我对酒精不太敏感吧。” 他如实说道，一旁的小开适时补充：“林哥对氮也不敏感。” 这对潜水员来说是好事，水压增加很容易导致肺内氮气在血液中分压升高，氮气溶解在血液和脂肪中，继而让人体产生一种麻醉反应，宛若醉酒一般，这种现象被称为“氮醉”。 林父第一次带林潜兮下40米的时候就开始测算他的氮醉耐受，后来发现儿子天赋异禀，能在大深度做四则运算，毫无氮醉迹象，直呼我儿天才。 这句话后来很多人说过，哪怕他人不可能如林父那般夸得肉麻，但提起林潜兮也不得不说一句中国潜水之光，宋瑜经过几天的接触，也深知救援队的诸位都十分信服他。 一时竟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 小开是资深林吹，但他吹的风格和别人不太一样，他会把自己一起带上。 “某某年，c市洞穴救援，几个学生困在里面，雨季水涨得快，不一会儿整个洞穴都被淹了，我们救援队把所有能喊的潜水员都喊了过来，林老师带头，一起救人。” 小开见宋瑜有兴趣，开始夸夸其谈。 “那个洞里山路十八弯，没地图没导航，全靠人力下去一点点探路、一点点布线。你不知道啊，水下视野不好，指引线就和导盲犬似的，是最最重要的东西。那洞穴深度不深，但是暗流多、支路多，一边找一边布线一边画地图，画完还要背，免得一下去就迷路，拐岔路上分不清东南西北，那可真是葫芦娃救爷爷了。” “我们忙了好几天，都快绝望了，觉得那帮小兔崽子肯定没了，结果林哥在一个气穴里找到了那群学生，你猜怎么着，一个都没少，虽然奄奄一息，但是都活着，也没受伤。当时林老师把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现场一帮大老爷们嗷嗷叫，个个都热泪盈眶啊。” 小开口才很好，他把枯燥乏味的水下探索讲的精彩纷呈，时而有转折，时而有伏笔，高潮不断，听得人目眩神迷。 他提到他们怎么设计方案，现场的医护人员提供了什么帮助，救援人员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险情，如此种种，在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后，他们把所有的学生都救了出来，全员生还。 小开：“全员生还啊！你知道‘全员生活’这四个字什么含金量吗！我他妈……” 宋瑜作为听众都有些热血澎湃，但他情绪甚少大开大合，只是跟着笑了几声，还敬了几人一杯。 小开感叹道：“你说我，好好一个富二代，不赌不嫖，为啥要去黄河救援队？那可是没工资没提成，全靠为爱发电，装备、物资、路费都得自掏腰包。” 他一指醉得不省人事的夏叔，“夏叔也是，他搞建材的，房地产好的那会儿那身价可不得了，人物质方面那么富足了，来搞救援投了大几百万，为了啥？” 宋瑜洗耳恭听。 小开“哎”了一声，揭开谜底，顺便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们有精神追求呐！”他神神叨叨地凑过来，“我第一次救援，跟人屁股后面做后勤，后来把人救下来，那家属哭着就要给我们跪下来，那感觉，啧啧，我和你说，我就感觉我和个活菩萨一样，你懂活菩萨是什么感觉吗？” “人家不是说，人生就是活几个瞬间吗？我以前不理解这句话，后来干救援我就懂了，我生来就该是热血漫画男主角。我救人的时候，热血澎湃一回；把人救出来后，家属谢我的时候，又热血澎湃一回；现在坐这儿和你吹牛皮，再热血澎湃一回。等以后老了，干不动了，躺养老院了，我也是养老院最靓的大爷，和谁都能吹嘘年轻时的光辉事迹，我都怕我到时候热血澎湃到高血压哩！” “那句话咋说来着？” 小开喝高了开始张冠李戴胡言乱语：“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说完，“啪”的一声，热血战士倒头趴在桌上，彻底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宋瑜肃然起敬，他和小开接触了几天，才发现这是个牛逼闪闪的人物，还没来得及感慨，soso最先打断施法。 “你别听他过度吹嘘，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是单纯觉得比泡妞爽。”soso佯装嫌弃，用揶揄地口吻说道，“他找到了最适合他的炫富方式。” 宋瑜算是看出来soso和小开的关系相当好了，敢这么“当面”说人坏话，相较而言，如果说小开还有点年轻气盛口无遮拦的话，soso的性格倒是和林潜兮很像，都有点沉稳过头。 散场的时候人群三三两两，宋瑜给酒店的服务员签了单，回身想取外套，然后就看到了在等他的林潜兮。 林潜兮看上去有些疲劳，但精神状态还不错，宋瑜笑了。 宋瑜：“你猜我刚在想什么？我刚在想，怎么你和soso都那么沉稳，明明和小单差不多的年纪吧，为什么和老干部似的。” 林潜兮失笑，一本正经地说：“大多数潜水员都这样。” 宋瑜：“啊？有这个说法？” 林潜兮点头：“国外有研究的，毕竟潜水——尤其是洞潜算是极端环境，能在这种环境下作业的人，不可能鲁莽，必须清晰地预估风险、避免风险。” 他总结道：“沉稳是我们普遍的人格特征。” 说完后想到小开，哑然失笑，补充道：“当然现在时代变了，科技进步了，也不都这样了。” 两人的房间都在酒店的五楼，宋瑜猜到林潜兮大概有什么话和他说，可能是关于单靖的，这几天他听到很多人谈论起林潜兮和单靖，说他们情同手足，也提到了潜伴对于潜水员是何等重要。 在电梯上升的过程中，林潜兮一直盯着电梯的显示屏，看那上面的数字不断跳动，却始终没有说话。 宋瑜也不催他，等到电梯抵达五楼后“叮”的一声，林潜兮替他挡住梯门，他顺势走出电梯后，才听到身后不浅不淡地响起林潜兮的声音。 “宋哥……” 林潜兮喊了一声，语调有些平，但宋瑜察觉到了他隐藏在其中的难过，这人的情绪全部掩藏在表象之下，就宛如一潭水，得潜下去才能察觉到他真实的情感。 林潜兮：“阿靖的ccr在我那里，他很久以前和我说过，如果他……遇到意外的话，他希望用他的ccr二氧化碳吸附桶作为骨灰盒，我……” 林潜兮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走出电梯，拍了拍宋瑜的肩膀，一口气把话说完。 “之前没有把握把他的设备也打捞上来，所以就没提这个，但今天非常顺利，设备全都完好无损地出水，潜水电脑交给了警方，ccr在我那里，我给你拿过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完成阿靖的心愿。” 把单靖带回来，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完成单靖的心愿，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宋瑜没有拒绝，跟着林潜兮回到他的房间。 林潜兮住在5楼东侧，与宋瑜的房间有点距离，但东侧靠近走廊尽头，相对比较安静。 进了房间插了房卡，廊灯自动亮了，单靖的设备就堆在入口的行李架上，两套ccr、背飞式bcd，还有些鸡零狗碎的小东西。 单靖出水后，林潜兮和soso就认真检查了他的ccr，设备没有故障，排除了设备原因导致的遇难，林潜兮惦记着单靖以前说过的话，就把ccr带了回来。 林潜兮说：“之前有一次在k省的桃花洞穴发生潜水员失联，当地的朋友找到我，我就和阿靖去了，也是那一次阿靖和我说，如果有一天他出意外了，二氧化碳吸附桶是他最好的归宿。” 当时的单靖说的很平静，语气里甚至还有一些调侃，他们这类人既害怕死亡，又不惧谈论死亡，只是林潜兮是个例外，他不想谈论任何有关死亡的话题，严肃地让他闭嘴。 而今天，物是人非，单靖已经不在了，林潜兮却记得他的心愿。 宋瑜点点头，接过了那个吸附桶。 他对潜水设备一窍不通，不懂一套跟了潜水员多年的ccr设备有多么重要，但他看得出这个吸附桶有明显的使用痕迹，想到自己表弟曾用他经历了成百上千次的下潜，再次难过起来。 直到今天看到单靖的遗体，他才对表弟遇难这个事情产生了实感。 宋瑜的妈妈和单靖的妈妈是亲姐妹，打小关系就很好，以至于他和单靖关系也不错。小时候两人因年龄相仿，假期总一起挤在姥姥家玩，单靖和他不同，单靖更具备冒险精神，喜欢“忤逆”家长，然后在挨打前拉宋瑜垫背。宋瑜就不一样了，他自小是个优等生，但每次单靖犯错犯浑，他都帮他在大人面前圆场，单靖不止一次说过，好兄弟，以后我罩着你。 说着罩着别人的人，自己却先撒了手。 宋瑜叹了一口气，发出“哎”地一声。 “我知道了，我会和阿姨说的。”宋瑜看了看吸附桶，又看了看林潜兮，想和他道别。 房间只开了走廊这边的顶灯，林潜兮半个身子隐没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觉得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特别羸弱，宋瑜心里一紧，某种情绪似乎倾囊而出，他呼吸一滞，本能的想说些什么。 “那……”宋瑜犹豫了片刻，想到了和单靖一起出事的女生，“你明天下去找杜娟吗？” 林潜兮“嗯”了一声表示肯定：“明天上午先做下准备，计划下午下水。” 他向来谨慎，每一次潜水都有充足的准备和计划，潜水圈里人人都知道“计划你的潜水，潜水你的计划”，毕竟命是自己的，潜水很多时候其实是在做选择题。 两人作别后宋瑜回了自己的房间，先洗了澡，再定了第二天傍晚的回程机票。单靖的遗体已经送到了殡仪馆，明天午饭后就可以领骨灰，然后退房，回家。 林潜兮计划他的潜水，宋瑜也要计划他的生活，他陪着单母在这里待了一个多礼拜，也该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节奏中去了。 对，就是这样。宋瑜想，赶紧睡吧。 这一晚宋瑜睡得极不踏实，他甚至一直听到一个男声在咆哮，由远及近，还伴随着跑动的声音、敲门的声音。这些声音过于喧闹，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呵斥，刚一抬手，被子滑落，才意识到自己被梦魇住了。 但……门外的动静过大，并不是梦魇，是真的有人在走廊里喧哗。 吵都被吵醒了，宋瑜也只得认命地爬起来，蹬上拖鞋去开门，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门一打开，就看到夏叔在走廊里来回大喊。 “小树！林老师！都哪个房间啊我去……小开呢！soso！听到了开个门啊！” 宋瑜探出头去，以为喝醉了的夏叔在发酒疯，现在凌晨一点，他们聚餐是十点不到散的，这酒疯也够持久啊。 他刚想关门，夏叔眼尖地看到了他，一把冲过来拦住他，满脸焦急地问：“十万火急啊兄弟，你知道林老师林潜兮住哪个屋吗？” 离得这么近，宋瑜看到夏叔一头的汗，完全没有酒醉的痕迹，才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林潜兮在东侧那边。” 夏叔是真的急了，直接上手拽他：“你快给我带一下路。我和你说，长江上一艘游轮翻了，船上四五百号人，我h省的兄弟让我们赶紧过去救援。” 宋瑜原本还有些迷迷瞪瞪，一听这话人都醒了，拔了房卡就带着夏叔往五楼东侧跑，他也不记得林潜兮具体的房间号，只记得位置，赶紧带路。 一路上夏叔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一夕阳红旅游团坐船从n市到c市，凌晨的时候遇到极端天气翻了，当地救援队给我打电话，抽调所有可以下水的潜水员到现场，全力配合水上救援。” “我接到电话就在群里圈所有人，但估计都调了勿扰模式压根没人搭理我，只能上来喊一嗓子，看看能不能把人喊醒，得亏遇到了你。” 两人边说边赶到了林潜兮的房门口，宋瑜还想摁下门铃，没想到夏叔十分直接，上手就砰砰砰地敲门，吓得林潜兮差点从床上翻了下来。 林潜兮认出夏叔的声音，来不及穿拖鞋，踩着袜子噔噔噔跑来开门，脸上迷迷糊糊没睡醒，光着膀子，睡衣都忘了穿。 夏叔还有心情揶揄：“兄弟好身材啊。” 然后就迅速转变话题，交代了一下前因后果：“我在群里发了，你们没人理我。一游轮在江上翻了，遇难者估摸有四五百号人，现场要人手，你看你要不要过去，我给你们一起定机票，我看过了明天最早一班是早上9点。” 和宋瑜一样，原本还有些睡意的林潜兮一下子醒了，他立马想到了杜娟。 摆在他面前的是个选择题，是选择去捞杜鹃，还是选择去救沉船。船难的黄金救援时间一般是72小时，如果先捞杜鹃，势必是赶不及去救人的。 夏叔肯定希望林潜兮去江上救人的，他经验丰富，技术又好，现场有他能应付很多特殊状况。 林潜兮顿了顿，决定的很快。 “我和你去h省，这里交给soso和小开。” 他去敲斜对面的房门，那是soso的房间。soso开了门，林潜兮大致交代了一下情况，soso也是从睡脸惺忪到满脸震惊，然后林潜兮和他说了一下自己的决定，拜托soso负责后续杜娟的搜救工作。 soso谨慎地点点头：“陈经理会协助我们的，你放心，但是……” 他欲言又止：“你怎么过去啊？” 夏叔一拍脑袋：“啊呀我给忘了，小树还不能坐飞机，我给你看看高铁。” 林潜兮这几日多次潜水，最大深度到一百二十多米，尽管他经验丰富，也做了充分的减压，但按常识至少需要等24-48小时之后才能飞，避免减压病。 他自然早就考虑到这点：“这个点高铁不一定有票。我知道陈经理那里有辆猛禽，我让俱乐部的小陆开车送我过去，大概十个小时路程，我和他换着开，估摸明天中午前就能到，和班机差不多，说不定还能快点。” 开长途过去可不是只有一点累，但一时之间也没有其他办法，林潜兮做了决定，也不纠结过程如何了。 林潜兮：“我去给陈经理打电话，赶紧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出发。” 夏叔略一思索，下定决心：“这样把，我和你一起坐车过去，我和小陆换着开，你在后排休息。” “要不这样吧。” 这时候久未出声的宋瑜说了话，他这个人有种独特的气质，安安静静的时候大家都忽略了他，但他一说话，再平淡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仿佛掷地有声，谁都不想反驳他。 宋瑜说：“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和小陆换着开，你俩休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时间不能浪费争论上，林潜兮也不推辞，率先说了句“谢谢”表示同意，然后几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夏叔去联系陈经理和小陆，约好一点半在酒店门口集合。 单母在睡觉，宋瑜没打算告诉她这个事情，他准备到了h省后再搭最快的航班回来，顺利的话四点能落地，然后去领骨灰，再和单母一起回京。 众人动作很快，二十分钟后已经在楼下集合，林潜兮和夏叔都拖着行李箱，里面是他们的潜水设备，夏叔忙的不可开交，一直在打电话安排，林潜兮倒是很淡定，也不说话，静静地在夜风里等车。 九月的秋风里，青年眸色如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宋瑜想起以前单靖会和他聊潜水的话题，好像提到过林潜兮，但他当时没在意也没记住，现在回想起来，没来由地觉得有点可惜。 正想着，远远有辆皮卡闪了一下车灯，林潜兮回过神，夏叔边打电话边招手，那辆皮卡便停在了他们面前。 几人把行李放了上去，皮卡上堆了满满当当的物资，待他们放好后再拿出防水布铺上，用绳子捆结实。 小陆是水怪俱乐部的员工，戴着眼镜，看上去十分质朴，他径直上了驾驶室，说道：“我先开，你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夏叔则上了副驾驶：“林老师赶紧睡觉，宋小哥也先休息一下，我一会儿看下导航，看哪个服务区换人比较合适。” 这时候就体现出主心骨的重要性，夏叔年纪大资历深，在黄河救援队当支队长好几年，说话十分有分量，也丝毫不拖泥带水，这种时候有一个人发号施令就行，众人毫无异议地上了车。 猛禽的内部空间很大，后排可以并排坐三个成年男性，但座椅的确不怎么舒适。特殊时候没得挑剔，林潜兮迅速绑上安全带，依靠安全带的束缚把自己固定在座椅上，然后抱臂闭眼，强迫自己睡觉。 眼下不是聊天的时候，毕竟遇到了船难，可预判的是遇难人数绝不会少，大家心情难免有些沉重。宋瑜拿出了手机，先查了一下航班，给自己定了回程的机票，接着看了下导航，大致确定了一下沿途的服务区，拍了拍副驾驶的夏叔，指给他看。 夏叔和他意见差不多，点点头，小声和小陆说：“到l省的服务区就换宋小哥开吧，你也休息一下。” 小陆嗯了一声，他精神不错，但也没逞强。 宋瑜觉得干这行的人好像都有这种特质，明明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很有章法，不逞强，也不畏惧，更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他到底年纪轻，这几天也不疲劳，大半夜的被吵醒后还有点茫然，乍一听沉船事件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肾上腺素接管身体，以至于他现在毫无睡意。 刷了会儿手机，林潜兮已经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晚上聚餐的时候小开也把他拉到了几个群里，他没来得及细看，现在才发现有一个大群，这会儿已经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沉船事件。 沉船名叫月亮号，服役近二十年，刚翻修过不久，离法定强制报废年限还早。船长接近80米，核定乘客定额是540人，这次航行共计载客400人，另有船员和工作人员62人。 船从n市出发开往c市，昨天晚上停靠在长江中游的h省水域，夜间行驶时突遇13级大风并伴有特大暴雨，后续就是船舶在暴风骤雨中失控，倾斜进水后完全倾覆。 幸运的是月亮号遇险时还不是后半夜，船上有不少人醒着，有的在参加夜间派对，有的在船上剧院看剧，险情发生时船上有个消防员，第一时间组织大家拿救生衣和救生圈，使得月亮号倾覆时不少人穿着救生衣落水。 附近其他船只在作业时看到了沿江漂下来的遇难者，冒着暴风雨将人救了上来，这才知道了月亮号发生了侧翻沉船。 当地海事部门反应很快，一边联系各级领导，请求海军、海上救援中心等具备水上救援能力的单位提供支援，一边又联系了一些像黄河救援队这样的民间组织，事急从权，在黄金救援的72小时内，务必召集更多的潜水员下水救人。 宋瑜刷了一会儿，群里渐渐没了声音。这个点醒着的人还是少数，大部分人还在熟睡，而清醒的人在交代了大致情况后也抓紧时间补觉，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宋瑜本来以为自己还能清醒一会儿，但是恍惚间居然睡了过去。他睡得极不安稳，一会儿感觉自己在水上晃晃悠悠，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在马车上颠簸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就这么半梦半醒间，平稳行驶的车辆突然停了下来，他猛然惊醒，一抬头，看到了服务区的牌子。 此时天空有些发灰，是夜与日的交接时，宋瑜举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六点二十分，他们已经开了快5个小时，现在抵达预计的服务区，正好休整一下，也吃点东西。 因为接下去要换宋瑜开车，宋瑜抓紧时间一溜小跑冲进了服务区，在洗手间收拾了一下自己，还简单洗漱一下，又匆匆忙忙地去买早饭。 夏叔看到他过来示意他赶紧回去，顺手把一份早饭递给他，两人一通小跑赶回车里，恰好遇上才从洗手间回来的林潜兮和小陆，这两人倒不急不慢，精神状态和身体状态都十分良好。 林潜兮：“你先吃两口，也不差这三两分钟。” 虽说救人如救火，但这种救援最忌心急，林潜兮参与过不少，好的心态、体能、设备才是关键，他反而没有盲目焦虑。 宋瑜也不和他多说，几口吃完一个菜包，吸了一口豆浆，径直坐进了驾驶室。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众人都已经清醒，宋瑜发动了车子，打开了电台，恰好播放的就是月亮号沉船事故。 月亮号是昨晚11点30左右沉的，目前公开渠道还没有报道具体救援方案，只提了昨夜今晨共计救上来四十几名遇难者，其余还在等待救援。众人听了一会儿，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一时间车里除了咀嚼的声音外，大家都不发一言。 还是林潜兮最先反应过来，他鼓舞军心：“别怕，我们到了就能尽一份力，多一个人下水，就更多一份希望。” 他说的很平淡，语气微微上扬，却十分令人信服。 宋瑜从后视镜看了看林潜兮，这人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还带着一抹果敢和自信，不张扬，但分外好看。 宋瑜笑了，“那你们加油。”他如是说道。 之后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非常的顺利，到了h省j市后立马就有当地黄河救援队的队员接应，一路引着他们往l县开。 此时天还下着雨，雨势不大，但江面上有大风，江面下或许还有暗流，这样的天气进行潜水有一定的危险，更何况船体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林潜兮有些担心，在网上搜索现场信息，但目前一线的报道不多，具体救援情况依然要到现场才知道。 “医疗组已经到了，听说水上搜救协调中心调度了当地的武警官兵，海军方面也出动了舰队和海军x大学的潜水兵过来。救援船只方面现场的队员说看到三十多条官方的，我们自己凑了十几条，已经通知渔业的朋友，叫他们让下游所有的作业渔船都提高警惕，看到有人套着救生圈漂下来及时救援。” 一到j市后夏叔忙得不可开交，电话一个接一个没停过，当地的黄河救援队支队长叫刘冰冰，他队伍中潜水员很少，是以夺命连环call地催夏叔和林潜兮赶紧过来。 林潜兮也接到了参与救援的海军x大学孙老师的电话，孙老师名叫孙宪君，在学校里主要教授水下课程，本身也是个资深潜水教练。孙老师和林潜兮的父亲林树关系不错，以前经常邀请林父外出授课，林潜兮算是林父的“助教”，一来二去的也就熟了。 孙老师心急如焚，开口就提了月亮号的事情，他作为救援的主力部队之一也有他的顾虑，毕竟军方潜水员平时主要训练的内容并不是搞搜救，水下突击才是强项，如今遇到这样的局面，为大局观，还是应该将民间有经验的潜水员叫过来。 林潜兮也不拿乔，直言自己在赶来的路上。 “我已经快到l县了，大概半小时能到现场，但我这边是社会车辆，一会儿不知道能不能进去。” 孙老师听了心中一喜，问了车牌号码：“我一会儿让学生去接你。” 林潜兮不太放心，叮嘱了几句：“现场已经到的潜水员不忙着下水，注意一下水温和风力。会使用ccr的优先下水进船舱，oc容易产生气泡，船体结构不稳定的情况下使用oc的潜水员尽量不要进舱，可以在外围搜救落水者。” “另外下水救援的记得带好备用气源和设备，两人一组，千万别发生找到遇难者但没办法带上来的情况。”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船舱有的位置比较狭窄，可能潜水员佩戴bcd会进不去，我手上没有船舱的图纸，如果有的话麻烦发我看一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林潜兮考虑的有点多，他技术好、经验多，业内都说他比他父亲更全面，但他自己知道再有经验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对于水下救援来说，装备的重要性和潜水员的经验同样重要。 他们到了l县后顺着车流往江边跑，此时政府的围控主要集中在靠近江边码头的一个地方，当地人叫它将军坝。说是码头，其实就是一个斜坡，约三四十米宽，混凝土结构，所有的物资、人员现在都从这个码头出入。 将军坝的边上都是芦苇丛，岸与河的边界不太清晰，许多民间救援力量找了离将军坝不远的浅水区入水，包括当地的一些渔民，驾驶着自家的小船，自发在水面捞人。整整一上午光是打捞上来的幸存者、散落在江上的行李箱就不计其数，当然，还有一些不幸的遇难者遗体。 几人的车子在将军坝附近被拦了下来，好在一名身穿迷彩服的小战士张望了几眼，对了车牌号后就跑了过来，和围控的武警说了几句话。 “林潜兮老师是哪位？” “是我。”林潜兮从车上下来招手。 “是孙老师让我来接你的。”小战士迎了上来，又看了看他们的猛禽，“车子可能开不进去，现场有点混乱。” 林潜兮一愣，“先找空地停着，里面有我的潜水设备。” “没事没事，我知道停哪儿。”夏叔已经和现场的黄河救援队联系上了，“我们这儿很多设备、物资，看看你们有没有需要的，我刚听刘冰冰说现场救援队的潜水设备一言难尽。” 这话说得有点不客气，但现场救援十万火急，谁也没空在这儿打嘴上官司，倒是小陆看了眼微信，插了一句：“林老师你先把你要用的装备卸下来，好像有潜水员快到了，我去机场接他们过来。” 宋瑜的任务到这儿就结束了，他正好也要赶去机场，闻言提了一句，林潜兮这才想起什么，温和地冲他点头，笑道：“今天谢谢你了。” 宋瑜一挥手，他和小陆合力帮忙把皮卡上的装备卸在路边，随口说了句“不客气”，倒显得林潜兮的道谢有些多余。 两人驾车离去后，夏叔跟着林潜兮先去了指挥中心那边。 指挥中心不是一般的简陋，一个简易的帐篷里放了张大桌子，一些物料堆在角落，孙老师拿着对讲机焦头烂额。大概是早上吼多了，他现在整个人都有些乏力，说话声音略微嘶哑，眼睛里布满血丝。 “孙老师。”林潜兮掀开帐篷帘子恭敬地喊了一声，顺势寒暄：“我好久没见到您了。” 孙宪君和林父是同辈，算是看着林潜兮长大，小时候还带着林潜兮下过水，是打小就有的交情。后来林父出了意外，少了工作上的交集，也因此逐渐减少了联系。 孙宪君抚着额头，“你来的正好，现场搜救人员敲击沉船底部传来回应，应该有幸存者在船舱里，十一点半的时候第一批潜水员已经下水，但下面情况复杂，可视范围低，加上暗流多，他们找不到路进去。” 林潜兮问：“下去多少人了。” 孙宪君答：“五十来号人，第一批就全派下去了，但江面温度不高，我预计两小时后得让他们全部上来休息，之后人手就不够了。” 水下救援最好分班操作，但现在人手不够，最开始的24小时肯定能下的全下了，完全顾不上那么多。 “黄河救援队的潜水员在赶来的路上，还有我俱乐部的一些朋友，一个多小时后就能到。”林潜兮给了颗定心丸，又问，“船舱的图纸有了吗，让我先看一下，另外有没有船送我到沉船附近？我下去看看。” 月亮号目前是完全翻转的状态，运气好的话可能在沉船底部形成了一些气室，既然敲击船底有反应，说明有幸存者在里面，海水温度不高，能早一点进去就多一点生存希望。 “我联系一下冲锋艇。”孙宪君立刻拿起对讲机，一边调度船只，一边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一个人下去吗？” 理论上最好有潜伴一起下水，但整个潜水圈的老炮都知道林潜兮的固定潜伴出了事，孙宪君当然听说了，故而有此一问，还顺势打量了一下夏叔。 夏叔赶忙摆手，“我要先和黄河救援队的朋友沟通一下现场情况，等我们其他潜水员到了之后再分组下水。” 他也很着急，但这种时候也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更好的组织协调才能拯救更多的人，他毕竟还是救援队的支队长，要考虑的事情反而更多。 “倒是小游艇我这边可以协调，刘冰冰那边调了不少过来，五分钟内可以过来，要不然你们先坐我们的艇过去。” 孙宪君自然没有推辞，夏叔赶紧调了小艇过来，林潜兮拖着他的行李箱走在最前面。 这小艇也有点眼熟，富二代的品味都差不多，林潜兮反正认不太出来。驾驶小艇的黄毛叼着烟向林潜兮挥手，林潜兮不太认人，黄毛也不在意，倒是看到穿着迷彩的孙宪君后赶紧立正敬了个礼，很自觉地掐了烟。 “月亮号的图纸我发你手机，但这个是没改造前的，我问了协调中心，说这船改装过好几次，他们也不确定最终图纸是哪个，得整理一下才有反馈。” 孙宪君放下手机解释了一下，他也知道没有确切图纸就让潜水员进船舱多少是有些冒险，犹豫再三，提议到，“你先看看情况，不一定要立刻进去。” 林树已经没了，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让人用生命去冒险救人，孙宪君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林潜兮打小就是乖乖牌一个，他点点头，边拿出手机看图纸，嘴上不急不躁：“我知道的孙叔叔。” 到了现场，游艇刚靠过去，林潜兮套了救生衣和安全绳就跳上了沉船船底，小艇的救援设备非常齐全，黄毛给他挂了绳子，还很负责地帮他看着挂钩。 沉船露出水面的部分约莫有几十公分，面积也不大，已经有十几号穿着救生衣的人站在上面，还有个端着摄像机的记者冲在一线，见林潜兮跳上来后摄像机对准他扫了一圈。 林潜兮看到有一个中年男性趴在船底，手上拿着个扳手在敲船舱，一边大声嚷嚷，“还有谁能下去！” 风声太大，他吼的声嘶力竭，眼泪在江风中渗出来，迎面又吃进一口风，半趴着不知道是咳嗽还是干呕。 旁边有几个潜水员，其中一个还半泡在水里，仰面道：“下面看不清，水流又急……” 有个指挥官模样的长官大骂：“人民养你们是干嘛用的！有困难也要上！” 现场你一言我一语喧闹的不可开交，林潜兮过不去，探头探脑看了一眼潜水员的装备，只一眼，就有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刚才夏叔说现场救援队的潜水装备一言难尽，现在一看，一言难尽都有点美化了。那几个潜水员没有穿戴bcd，身上就一个气瓶，连个备用气源都没有，几根背带绑着几块硬塑料，从林潜兮的位置看过去看不大清楚，同样不清楚的还有潜水员的面镜，里面全是雾气，在水下能看清才有鬼。 这种场合林潜兮当然不能多说什么，他是来配合工作的，不是来指手画脚的，是以只是回头看了眼小艇上的夏叔，后者正探着脑袋拼命地张望，看上去十分滑稽。许是他也看到了现场潜水员的情况，回头冲林潜兮瘪嘴，露出个讳莫如深的表情。 林潜兮想了想，先回到了游艇，又琢磨了半天。 那边黄毛正在绘声绘色地和夏叔吹嘘早上救上来两个幸存者，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面色发青、唇色发白，可惜他没考过急救，船上也没装吸氧装置，着急忙慌地送到了岸上的医疗站，再回头的时候水面上全是船只，他都没有下脚的地方。这不，他寻思回头得去考一个证，顺带再把靓仔号送去魔改一下。 孙宪君看林潜兮表情严肃，皱了皱眉，“怎么样？” 又看林潜兮一声不响去开行李箱，一愣，“你要下去？” 他用的是疑问句，但他语气肯定，林潜兮则顺势点点头，从行李箱里翻出他的干衣，又掏出其他装备挨个检查。 孙宪君也是无语了，小林和老林一个德性，看上去是闷声不响的乖乖牌，却一声不吭地干大事。 “算了，你来这里本身也就是干这个的，我和救援协调中心说一下。”孙宪君说不出反对的话，但故人之子总要照看着点，“一会儿让小朱陪你下去，他技术还行。” 小朱就是来接他们的小战士，是海军x大学的在校生，名字叫朱聪，刚二十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勇往无前的年纪。 夏叔一脸担忧，这种担忧在看到林潜兮和朱聪都换上潜水服、背上设备后达到了顶点。林潜兮技术好、装备也好，危急关头自然也十分谨慎，主呼吸系统带的是惯用的ccr，还多带了一套备用，侧挂备用气源和呼吸接口，拖带绳、□□、手电筒、救援浮力袋等等一应俱全。而反观朱聪，连bcd都没有，就一个简单的气瓶，reg上甚至连残压表都没看见。 夏叔简直要昏厥过去，但林潜兮很淡定，他设备多，找到一件备用的夹克式bcd递给小朱，示意他船上。 小朱笑道：“我技术好，没事儿。” 夏叔心想，这多新鲜啊，在小树面前自夸技术好。 林潜兮很有耐心：“穿上吧，如果遇到幸存者，他们保持浮力困难，就要脱下来给他们用，有备无患。” 夏叔悄悄冲林潜兮竖了个大拇指，小树同学嘴笨、说不来大道理，但是当老师的时候很有耐心，总能找出学员拒绝不了的理由，为学员的人生安全保驾护航，高，实在是高，傻孩子看上去还真信了。 朱聪没再拒绝bcd，林潜兮顺势把小朱的其他装备也给升了一下级，连面镜也给换了，小朱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就有点麻木，随林潜兮折腾，林潜兮给他挂了救援浮力袋、换上长短喉，然后不放心地问了一声：“要调整一下配重块吗？” 朱聪自己活动着感受了一下，觉得还行，“没事儿。” 半晌后，小艇侧身拉直，与沉船几乎平行。 黄毛自告奋勇地投下浮标和引导绳，林潜兮率先下水，调整了一下耳压平衡后，冲小艇上的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黄毛兴致很高，拇指向上，冲林潜兮大喊：“林哥！安全升水啊！” 林潜兮的ok手势还没收回去，再次冲他示意，然后低头潜进了江水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九月末，刚下过暴雨，江面的温度大概在19c上下，沉船水域的深度大概是15米，保险起见林潜兮穿了干衣。 下水之后才发现能见度是真的低，月亮号侧翻扬起了大量的泥沙，加上为了控制水流进行救援，三峡大坝减少了流量，堆积的泥沙更冲不走，潜在水里仿佛置身沙尘暴的核心。 林潜兮观察了一下四周，救援行动已经开展了12个小时，水面上但凡能看到的浮尸已经被捞起，现在主要的救援目标在船舱里，但他一贯谨慎，一边观察着四周，生怕有遗漏的情况，一边摸索着向沉船的方向游去。 朱聪是第一次看林潜兮下水，此前也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他就看了一眼，便发现林潜兮的水平高得超乎想象。在水下，林潜兮保持着完美的中性浮力，加上他佩戴的是封闭循环系统ccr，行进过程中没有丝毫气泡排出，整个人在水里的状态宛如一条灵活的鱼。 刚下水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游了一会儿后朱聪就渐渐落下一个身位。林潜兮脚法太好了，他蛙踢幅度小，最大程度避免了搅浑江水，保证了跟着后面的朱聪的视野，同时他效率极高，每一次踢腿都让他向前游动一大段距离。 游到船侧的时候林潜兮停了下来，单手抓住栏杆，侧踢回头去看朱聪的状态，并冲他比了个手势。 朱聪借机跟了上来，回以ok，确认双方状态都很好。 借着回身看朱聪的档口，林潜兮大约观察了一下朱聪的技术，孙宪君说他技术还行所言非虚，整个人在水里的状态看得出有不错的经验，难怪没有bcd也敢在这么复杂的水域下水。 好在两人运气好，没遇到复杂的暗流。 林潜兮比了个前进的姿势，转身循着记忆里图纸所示的走廊方向游去。 两人一前一后，林潜兮的动静小，ccr也几乎不会排出气泡，倒是朱聪一路游一路都是小气泡，林潜兮往上方看了一眼，小气泡打在游轮地板上，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这边的微小动静引起他人注意，十来米开外强光灯闪了一闪，林潜兮看到两团黑影，同样冒着小气泡，看上去一团模糊。 应该是其他组的潜水员。 林潜兮的头灯照向对面，双方打了个照面，浑浊的江水阻碍着视线，两边都看不太清楚，只能见到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船难现场显得异常诡异。 干救援的胆子要大，专业潜水更要保持镇定，这种场合下一旦心慌意乱难免会出意外，林潜兮调整自己的呼吸，回身确认了一下朱聪的状态，再次比了个前进的手势。 月亮号经过改装后两舷的通道全部取消，从船侧很难找到合适的入舱位置，所以林潜兮一开始就选了靠近船头的位置下水，准备从船头甲板处进入。 他和朱聪进度不错，他贴着船侧开路，朱聪跟在他后面，途中遇到小规模暗流，林潜兮破水技术很好，两人顺顺利利地抵达了船头，一抬头，看到了另外一组潜水员。 这次离得近了，林潜兮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上只有一个气瓶，保险起见他冲对面示意自己先进去，那潜水员也不托大，见林潜兮装备好，比了个ok。 林潜兮在前面开路，朱聪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的是两名陌生的潜水员，朱聪倒是和他们打了声招呼，约莫也是海军x大学的学生。 进到船舱后，场景就有点可怖了。 因为船难发生在昨天凌晨，故而前12个小时的救援重点放在寻找幸存者上，同时将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遇难者遗体进行打捞清理，还没来得及进舱。 眼下一进舱，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人间炼狱，混沌的江水将所有的场景蒙上了一层灰黄色，一团团模糊的黑影飘在上方，贴着沉船的地板，时而因四人的划水动作摇晃。 林潜兮降低了速度，一边摸索一边往前游，稍不留神摸到一个冰冷的物体，他一颤，缩回手，心里说了声抱歉，给身后的同伴打了个“小心”的手势，继续往前。 水质过于浑浊，朱聪看不太清林潜兮的手势，年轻人火力足，一开始也没在意，抬手间就摸到了那个“物体”，他抓了两下，意识到什么，全身一僵，慌忙甩开了手。 甩开手又觉得良心有愧，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幸好年轻，也正儿八经上过潜水课程，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恢复了过来，看到林潜兮在前方一个多身位的地方等自己，便不敢耽搁地跟了上去。 四人顺着楼梯试图上到月亮号的最底层。其余楼层已经全面进水，生存希望渺茫，而最底层情况要复杂一些，从水面看沉船大约有几十公分的船体露出水面，形成气室的可能性极大，加上外侧敲击有回应，一定有幸存者在坚持。 前面几层还算顺利，上到最后一层的时候林潜兮停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变形的楼梯。 正常的楼梯通道他们四个都可以顺利通过，但这个楼道被挤压的有点变形，约莫只有正常通道的2/3宽，林潜兮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了一下通道的状态。 潜水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个选择题，林潜兮热爱洞潜，经常找一些不知名的洞穴下潜，也时常遇到狭小的通道，有的时候他判断自己可以顺利通过，有的时候则需要放弃回头。 片刻后，他冲后面比了个“小心”的手势，自己率先挤了过去。 他动作非常谨慎，蛙踢幅度很小，如同一条灵巧的鱼。呼吸间他侧身一摆，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连多余的泥沙都没有扬起，让跟在身后的朱聪叹为观止。 这也导致了朱聪忽略了这个通道的难度，他的身材比林潜兮更高大，在上半身穿过通道试图往上踢水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从背后传来的一阵阻力，这个阻力阻碍了他的动作，他不明所以，连续踢水两次后在原地未动，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的气瓶卡在了楼梯转角。 在水下、在沉船内部，这种情况相当危险，林潜兮第一时间发现了状况，但他无法伸手去帮忙，此时水质浑浊，双方都看不太清楚对方的具体动作，沟通也不顺畅，林潜兮连续做了几遍“保持冷静”的手势，并没有贸然上前帮助。 朱聪发现气瓶卡住的第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扭了两下身体希望把气瓶挣脱出来，但没用，气瓶反而在他的动作间卡得更紧。他十分紧张，却看见林潜兮停在前方，提醒他“冷静”。 手势清楚，速度也不快，整个人看上去不急不躁。 朱聪神奇地被安抚住了。 他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微微侧身去关注气瓶的状态。 卡的位置有些巧妙，盖因他身材过于高大，导致转弯的时候有些别扭。林潜兮打开强光手电筒替他照明，在可视的情况下，朱聪反复调整了几次姿势，终于顺利地从这个拐弯处脱困。 林潜兮冲他点头，侧踢转身，又往前游了一段，让开距离等后面一组潜水员通过。 他们在这里多花了一点时间，好在另一组潜水员看到了朱聪遇到的问题，他们越发谨慎，小心翼翼地通过这个转弯口。 四人顺利进入月亮号底层，林潜兮打头，另外三人紧随其后。这个空间里的江水没有外围水质那么浑浊，泥沙较少，但却飘着各种杂物，小到各种家具碎屑，大到各类日用品。 林潜兮看着潜水电脑继续往前，此时的深度有些许的变化，他意识到这一层的楼道形成了一个缓慢的坡度，理论上如果形成气室的话可能在更前方一点的位置，但是他不敢大意，把头灯、强光手电通通打开，开始挨个摸索。 船舱内一片狼藉，林潜兮和朱聪主要观察左侧，另外一组潜水员观察右侧，他们动作很慢，但是光源铺的很开，势必保证每一寸都仔细查看。 不一会儿，另一组潜水员中的一人冲林潜兮比了个手势，四人同一时间停止动作，屏息观察。 水下声音传播和空气中不同，大部分时候潜水员能听到的都是嘈杂的气泡声，此时气泡声减弱，他们听到了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划水声，仔细听去，似乎还有一些金属撞击的声音。 有幸存者。 林潜兮一瞬间心脏砰砰直跳，兴奋与激动令他头皮发麻，那是一种极其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从事救援活动那么多次，每一次都能被这样的情绪击中。 夏叔曾经说他有一种使命感，小开曾说他生来就是干这个的，他们沉浸在这种令人热泪盈眶的情绪中，是属于救援人独一无二的骄傲和浪漫。 林潜兮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镇定，反复辨认了方位后，四人决定一起往那个方向游去。 “救命啊……救……救命啊……” 游到某个房间，模糊的求救声传来，四人又惊又喜，互相比了个手势，林潜兮率先进入房间，一抬头，通过头灯的照射，看到了六条轻轻摆动的小腿。 有三名幸存者！ 林潜兮比出“升水”，四人调整姿态做了短暂的停留，一同向上游去，没多久，竟然浮出了“水面”。 原来这个房间没有阳台，是个内舱房，游轮倾覆后多余的空气没有立刻排出去，在房间顶部形成了一个气室。 “救命啊，救命啊。” 幸存者惊魂未定，除了呼救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刚才发现水下有亮光，抱着期望又喊又敲，但其中两名是对老夫妻，大半天水米未进已经气力不济。另一位幸存者是他们的女儿，二三十来岁，以一己之力托着父母浮在顶部，此时气力将尽，整个人显现出一种脱力的灰白感。 “我们就是来救你们的。”林潜兮吐出咬嘴，上前托住他们，安慰道，“你们是安全的。” 三位幸存者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地抽泣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哭泣会消耗体力，还会带走热量，但此时此刻三位幸存者压根无法思考，林潜兮只得上去拍拍他们的背，哄一哄他们。 “没事的，我们一会儿就出去了。” 林潜兮嘴上说的冷静，心里难免有些焦虑。他自己使用的是ccr设备，封闭循环系统通过循环利用呼吸气体来实现更长的潜水时间，但使用这类设备需要大量的练习时间，普通人无法使用，因而在下水的时候他带了一套备用气源，是一个小型气瓶加开放循环调节器，以便帮助幸存者出水。同时为了保险起见，他换掉了朱聪的简陋装备，配备了长短喉和备用二级头，又有bcd维持浮力，朱聪完全可以携带一名幸存者安全出水。 问题就出在，他们遇到了三名幸存者，而另一组的两名潜水员设备非常“质朴”，用夏叔的话来说就是“一言难尽”，他们连备用二级头都没有。 林潜兮没有停下安抚幸存者的动作，顺便问了一下基本信息，“阿姨叔叔你们叫什么，现在感觉怎么样？” 阿姨神志清醒，报了自己的姓名，看得出心理素质过硬，求生意志也很强，歇了一口气又补充道：“老头子有痛风的，今天没吃药，现在不好了呀。我女儿也不行了，你们先带她出去好不好。” 阿姨姓秦，叔叔姓钱，姑娘名字没听清，阿姨称她囡囡，朱聪立刻将信息通过信息系统发送到救援协调中心，三名幸存者！ 秦阿姨状态最好，其次是钱叔叔，钱囡囡状态最差，她托举两位老人大半天，体力消耗过大，看上去似乎有了些失温的状态。 当机立断，林潜兮说：“我和朱聪有备用设备，先把钱叔叔和钱女士带出去，一会儿再下来带秦阿姨。” 钱囡囡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闻言还是摆手，哆哆嗦嗦道：“我……我妈……救我妈……” 除了林潜兮外其他三人一滞，但时间争分夺秒，眼下既然没有其他选择，先救一个是一个。林潜兮默默把一个浮力袋充气，让两位老人在水里有个依靠，同时托住钱囡囡，转身面对朱聪。 林潜兮：“备用面镜，还有长喉。” 朱聪下意识地把二级头吐出来递给林潜兮，又低头去取备用面镜。林潜兮简单向钱囡囡交代了一下如何佩戴、如何排水，又告诉她入水后可能遇到的问题、如何呼吸后，就把钱囡囡交给了朱聪。 朱聪从胸前将短喉取下来，接过钱囡囡，顿觉压力山大，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水下救人。 钱囡囡已经脱力，整个人的状态奇差无比，神志不清、情绪也不好，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救……救救我妈妈。” 林潜兮安慰她，“会救的，你们都是安全的，你们都能安全回家。” 另一组的潜水员游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更高的潜水员安抚说：“已经让人下来送备用设备了，你们放心，都会好好的。我们留下陪着你妈妈，不会有事的！我们是当兵的，你要相信我们！” “当兵的”三个字神奇地安抚住了钱囡囡，她可能也知道继续拖下去于事无补，她满含热泪，缓慢地点了点头。 此时林潜兮游到了钱大叔面前，他携带了一套备用气源，那是一个12升的气瓶，外加一套开放式循环系统。 水下救援最害怕遇到的情况就是遇难者挣扎乱动，这样不仅遇难者过量消耗气体导致危险情况发生，更有甚者直接打乱施救者的节奏，连带让施救者也陷入危险。在已有的救援案例中，此前东南亚某国的洞穴救援采取的是给遇难者注射麻醉剂，再由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将其带出的方法，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危险发生。 然而在月亮号沉船救援现场，他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林潜兮不得不慎重考虑将钱大叔带出的作业难度。他简单和钱大叔交代了一下潜水要领，尽可能详细地入水后可能面临的水压问题、耳痛问题、视线问题等一一做了阐述，只为了提前给钱大叔做心理建设，避免入水后惊慌失措。 “总之不要紧张，第一次潜水可能有些害怕，但你按我教你的呼吸频率就不会有问题。”林潜兮拍着钱大叔的背，安抚他的情绪，“水下视野不好，我会托着你，大部分时候不需要你自己划水，只有在过一个楼梯弯道的时候不能并排过，我会先下去布置引导绳，你拉着绳子通过就行。” 钱大叔一脸衰色，可能在水里泡了太久了，整个人都有些反应迟钝，林潜兮也不催促，又重复了几遍重要内容，手把手教他怎么佩戴面镜。 “如果遇到问题的话给我做这个手势”林潜兮比了五指张开摇手的动作，“然后一定要指具体哪里有问题。” 另一边朱聪也在给钱囡囡讲潜水要领，他让钱囡囡靠在自己身上，提供支撑力，钱囡囡靠了一会儿，回复了一点力气，艰难地听着。 朱聪问，“我看你会游泳是吗？那你应该不怕水，只是下面视野不好，我托着你游就行了，不要害怕。” 半晌后，林潜兮冲其他几人点点头，“我下去楼道口看看，尽量先布条引导线。” 大多数的休闲潜水相对离水面不是很远，二三十米左右的水下依然有天光提供自然光源，可视距离非常好。但是洞穴潜水就不同，大部分洞穴潜水在40米以下的深度，甚至更深，在那个位置所有的光源都来于自身携带的头灯或者手电，潜水员行进时通常要拉着石壁上事先布置好的安全绳，可谓是“摸着石头过河”，以免在水下迷失。 林潜兮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喜欢找各种陌生的洞穴下潜，他会记录这个洞穴下面有什么，大概什么结构，观赏程度如何，有没有暗流，更重要的是对于他认为有价值的洞穴，他会花时间去布线，以便后来的潜水员能够更安全地探索这里。 可以说布线是他潜水的常态，也是他相当熟悉的领域。 此次水下搜救作业与洞潜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他用来布线，同时沉船的结构复杂，有些锚点操作不当的话，可能也会影响后续救援任务，因此一开始他并未提出布置引导绳。 只是眼下要带出幸存者必须要通过刚才那处狭窄的楼梯通道，在幸存者不具备潜水能力的情况下，林潜兮认为可以提前布置一条安全绳，以免在携带幸存者通过这里时发生意外。 他很快游到了楼道处，取出引导绳，寻找合适的布线位置。 水下作业其实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很多百潜的资深爱好者也未必能够在潜水的同时完成作业任务，因为水下作业会消耗潜水员更多的体力，直接增加用气需求，也加大了氮醉、二氧化碳中毒等风险。当然对林潜兮来说，他的体质让他更适应高压的环境，加上一直以来的潜水经验，让他能面对更多更复杂的环境。 沉船内部就比洞潜环境更复杂，不仅要应对随时飘来的杂物，同时因为无法确定沉船的稳定性，他是不能通过破坏船体结构去制造锚点的，只能因地制宜。比较幸运的是，他此次只需要在楼梯口布置安全绳，可以依赖这里原有的装置——比如扶手等进行布线。 林潜兮抵达目标位置后，很快观察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布线方案。 这条通道不长，但有个拐弯，他决定布置七到八个锚点，一方面为了指引，另一方面也可以让幸存者有所借力。 林潜兮分别在选定的位置上进行布线、打结、固定，整个过程非常快，大概只用了十几分钟。布置完成后他又花了一些时间进行检查，确认了这条总长约2米的引导绳处于稳定的状态。 他动作利落，没有耽误多余时间，在二次确认后，转身原路返回。 钱大叔和钱囡囡已经做好了准备，钱大叔看上去有些木木的，情绪还算稳定，但钱囡囡紧张的不得了，按理说会游泳的人对水下的恐惧要远远低于不会游泳的人，钱囡囡这个状态大概率还是因为过度疲劳。 林潜兮说：“我在楼道那段布好安全绳了，随时可以出发。” 朱聪点点头，回头又去安抚钱囡囡：“别紧张，我们等你，你说可以了我们再下水。” 救援毕竟不能操之过急，虽然时间紧迫，但被救援对象的意志也很重要，毕竟水下发生任何意外的话，不仅他会有危险，连带着施救者也会有危险。 十分钟后，钱囡囡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冲朱聪点了点头。 “我……我可以了。” 朱聪冲她比了个手势，一边托着她在水中后仰踢水。 “没事的，跟着我。”朱聪露出朴实地笑容，“我带你回家。”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朱聪率先下水，让出身前的空间，示意钱囡囡入水。 钱囡囡带着面镜，表情十分紧张，背身靠在了朱聪身上，朱聪托住她。此时林潜兮和另一名皮肤黝黑的潜水员也慢慢靠了过来，朱聪还算镇定，试图缓解钱囡囡的情绪。 朱聪：“来，脚慢慢踢水，游起来试试。” 钱囡囡双腿艰难踢水，有些脱力：“抬不太起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钱囡囡是个比较坚强的女性了，她虽然说着“抬不太起来”，但是双腿并没有放弃踢水，反而在朱聪的指导下继续动作。 “来，慢慢摆高一点，对，很好。”朱聪夸了一句，“还记得耳压平衡怎么做吗？” 钱囡囡点头：“记得，捏鼻子，鼓气。” 朱聪：“很好，那我们咬上咬嘴试一下吧，先适应一下。” 朱聪拖着背身的钱囡囡，把长喉递给他。钱囡囡用的是朱聪的二级头，她尝试着吸了一口，没有问题，倒是用嘴呼吸需要习惯一下，朱聪等了她一会儿，没有催促，等钱囡囡比了ok的手势后，才示意下一步。 “捏住鼻子。” “有感觉耳朵鼓起来吗？” “好的，如果在水下面感觉到耳朵痛的话，一定要打手势告诉我，任何问题都可以打手势，打完手势记得指哪里有问题，如果是耳朵痛，指耳朵就可以了。” 两人准备就绪，朱聪托着钱囡囡，示意：“没问题的话，我们尝试往下。” 与事先判断的一样，钱囡囡会游泳，不怎么害怕下水，在朱聪托着她缓慢入水后，她只是姿势稍显僵硬，加上她实在有些气力不济，整体并没有过多的挣扎。 涉水救援最害怕的就是被救援者惊惧乱抓，有的时候稍有不慎，连施救者都有可能被惊慌失措的被救者拖累，从而造成巨大的危险。 朱聪托着钱囡囡下水后，林潜兮和皮肤黝黑的潜水员一起下水伴潜，按计划他们两个准备一直陪伴朱聪脱离沉船后再视情况返回，主要还得看水上支援是否迅速。 钱囡囡也是第一次潜水，她读中学的时候学过游泳，还考过二级运动员，虽然后来因为天赋等原因没有再从事相关行业，但打小的基本功还在，是以在水下还算顺利，她的配合让朱聪的负担极大的降低。 她靠着朱聪的拖带，缓缓游出房间，两人一同向楼梯的方向游去。 钱囡囡在这艘船上待了三天，对内部设施还算熟悉，这个楼道也是每天的必经之路，只是未曾想到一夜之间游轮倾覆，她会在水面之下、以上下颠倒的角度看它。 水下的视野非常不好，水质相当浑浊，她只能看到眼熟的楼道被巨力砸成了畸形，原本能并排通过两个人的楼梯变得只有一人半宽。 林潜兮和另一名潜水员的顶灯为他们照明，林潜兮先行通过这个楼道，然后在前方接应他们。 朱聪先行，这一段不能两人并排通过，所以朱聪改变姿势，背身托住了钱囡囡。他看不见自己的身后，但林潜兮提前布了安全绳，他一手托着人，一手摸着线，缓慢但坚定地慢慢游动。 拐弯的时候稍微有些别扭，他顺了两次都无法转身，钱囡囡可能脱力太久，不太能很好地压住腿，两人在这里耽误了一点时间。 按理说林潜兮不应该贸然上前协助，以免打乱朱聪的节奏，但朱聪试了两次依然过不去，索性停住不动，等待林潜兮协助。 林潜兮察觉了他的困境，靠了过去，轻轻拉住朱聪bcd的带子，将他整体的姿势顺着往下压了一下，只一下，朱聪找到了空间，手上一用力，整个上半身通过了弯心。 后方的潜水员见势推了一下钱囡囡的脚，钱囡囡一个摆腿，差点踢中潜水员，好在有惊无险，两人顺利通过了最难的一处。 朱聪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身材高大，在这种狭窄且凌乱的救援环境里显得不够灵活，但好在他技术不错核心力量又好，加上手长脚长，对于救援而言也是一种天然的优势。 几人一路从来路返回，林潜兮在最前方开路破水，另个潜水员在身后护航，待游出船舱的刹那，原本昏暗的环境突然间“豁然开朗”，逼仄的船舱环境被开阔的水域所取代，一瞬间，钱囡囡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甚至把她能记起来的所有过往都回忆了一遍，几度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却未曾想到，她的人生还能继续书写。 朱聪察觉到钱囡囡呼吸有些急促，他观察了一下残压表，又侧头看了一下钱囡囡的状态，情况还算良好，钱囡囡也没有做任何的手势，他有些不解，但万万不敢在此耽搁。 他准备升水。 沉船的深度不深，但他们依然需要在浅水区做一下安全停留，进一步降低减压病的风险。 林潜兮和另一名潜水员在两侧伴潜，他们离朱聪有两臂的距离，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在距离水面四五米的位置，朱聪停下了上浮的动作，他预计在这里停留五分钟。 因为事先和钱囡囡一家交代过减压的必要性，钱囡囡知道在此停留是正常现象，是以并没有慌张。她的浮力控制的不是很好，大概是第一次潜水的缘故，她非常紧张，但好在她会游泳，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挣扎、也不要乱动，万一影响到救援人员，两人都会出意外。 五分钟后，朱聪开始缓慢上升。 江水浑浊，这一场巨大的灾难埋没了上百个家庭，两人泡在这样的水域里，仿佛每一寸水滑过，都是冰冷刺骨的感觉。但他们头顶上却是一片天光，哪怕是混沌的泥水都无法阻挡那天光透过水体洒进水里，而升水的过程就宛若逐光。 钱囡囡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仿佛随时都要晕死过去，又好像坚持着一口气不愿意沉睡。她只是抬头，透过浑浊的水、肮脏的泥、漫长的等待，看着那片天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第一次感觉到对生的渴望。 哗啦一声，水花炸开，一团白光在眼前炸开，一瞬间，钱囡囡甚至看不清任何的物体、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下一秒，所有的颜色回笼，她看见蓝天白云，看见一艘艘船忙碌在江面，看见鲜活的人和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还有全世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人欢呼着、雀跃着，他们用最质朴的语言呐喊—— “活人！真的是活人！救上来了！” “救人，快救人！有人还活着！” “太好了！医疗队呢！把人捞上来，他妈的船呢！” 一整兵荒马乱地乱喊和手忙脚乱地救援，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到钱囡囡的身上，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七八个救生圈丢到了他们周围，有一个还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朱聪的脑袋，把他的面镜都撞歪了下来。 朱聪大怒：“有病啊，干什么啊！” 靓仔号上的黄毛缩着脖子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好吗，我把你拉上来。” 朱聪认出了他，恰好他的小游艇离得最近，便啧了一声拉过救生圈，让钱囡囡抱住。黄毛也很给力，他的救生圈上连着救援绳，他那头往回拉，将两人往自己游艇的方向带。 岸上的指挥处听到动静，几个指挥官模样的人已经冲到了将军坝上，旁边陪着孙宪君，正指着他们给领导说些什么，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也知道此刻是多么的兴奋。 黄毛的船上还有个穿着花裤衩的中分青年，操着一口流利的广普，一边和黄毛合力救人，一边碎嘴。 “你使力啊你。”花裤衩口气嚣张，动作倒是不停，对钱囡囡也很客气，“靓女小心哦，这里有台阶。” 黄毛翻了个白眼，冲回游艇里的休息室找棉被，可惜救援物资还没分配到他船上，他只能拿了个毯子过来给钱囡囡裹上，调高空调，还贴心地给两人倒水。 “看什么看啊你。”黄毛踢了一脚花裤衩，“开船去，医疗队在岸上。” 大概是因为这是第一个从水下救上来的幸存者，等到靓仔号靠近将军坝，还没下锚，就看见坝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前排的人尚算淡定，后排的人已经不顾形象垫着脚探头张望，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迎接奇迹。 几个领导还站在岸边，他们没有抢着上前，而是让开了通道，让医疗人员抬着担架先上。 钱囡囡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力，还很饿，可能十几个小时没吃饭让她有些低血糖，她面对那么多人时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医疗队把她抬到了担架上，为首的医生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没多说什么，带着人直接下船，急救车就停在岸边，他们需要立刻把人送去医院。 领导挤了过来想说些什么，医疗队忙得没空搭理他，他也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钱囡囡张了张嘴，还没出口，那个领导模样的人率先开了口。 他说：“你放心。” 他指了指一队穿着潜水服的队员，“我们一定把你的父母也救上来，我保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朱聪还想下水，孙宪君把他压了回去，让他去做消杀，然后轮换休息。朱聪刚救上来一个人，整个人都很亢奋，想说些什么，被孙宪君强势压下。 孙宪君说：“第二组潜水员马上下水了，你抓紧时间休息，之后轮换。” 朱聪眼巴巴地看着第二批潜水员整装待发，由一艘艘小艇送到了江中沉船附近。 这一批的潜水员看上去装备“精良”的多，他们从祖国各地四面八方赶来，带着自己的装备和救援物资，大多数是黄河救援队的现役队员，整个黄河救援队几乎把能调度的潜水员全部召集了过来；另一部分是一些官方组织，包括一些部队和军校的学生。 刘冰冰和夏叔成了现场最忙碌的两个人，夏叔原本预计自己也要下水，但一到现场千头万绪，刘冰冰一个人压根忙不过来，他又对潜圈的人不怎么认识，只能让夏叔陪着他一起做组织协调工作。 夏叔啐了一口，骂道：“你真是我的活祖宗。” 刘冰冰本职工作是小学里“体弱多病”的音乐老师，学校里待久了一身书卷气，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程序员，“哎，那个谁，小林老师还在水下啊？” 此时此刻，小林老师林潜兮正在教钱大叔耳压平衡。 林潜兮：“捏住鼻子，鼓气，对。” 钱大叔照做，但松开了鼻子，嘴巴里发出噗噗的声音。 林潜兮：“……” 林潜兮平时没少从事潜水教育工作，包括帮忙做一些休闲水肺的指导，偶尔也会带菜鸟爱好者出海，但他的学员里不包括中老年人，一时大脑宕机。 好在他耐心好，继续给钱大叔示范：“鼻子捏住不要漏气，对，然后鼓气……” 钱大叔照样漏气，噗噗发出声响。 林潜兮：“嘴巴也别漏气，感觉耳朵里鼓起来就行。” 两人持续了十分钟的教学，高个潜水员靠了过来，有些担忧地问：“行吗？” 林潜兮想了想，不确定：“耳压是个小问题，……” 钱大叔过于紧张，这才是大问题。 这句话林潜兮没说出来，以免动摇军心，让钱大叔更害怕。倒是高个潜水员听出了言外之意，坚毅的脸上透出担忧。 按理说钱大叔不是完全不会水，据秦阿姨说，钱大叔年轻的时候也能在水里狗刨几下，要比完全零经验的秦阿姨要好上不少，但他现在求生欲望不强，整个人都有些木木呆呆的。 不具备下水条件的时候是不能下水的，这是所有潜水员的常识，但钱大叔有点发烧的症状，关节痛，还畏寒，继续这样泡着也不是办法。 还是得看被救援人自己的意志力。 “大叔，你女儿已经安全出去了，你也要加加油啊，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高个潜水员安慰了几句，游过来和林潜兮一起指导钱大叔做耳压平衡。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潜水的注意事项，钱大叔听得很认真，每说一句，他都点头应和，但总给人感觉稀里糊涂的，这让林潜兮有些犹豫。 林潜兮：“钱大叔，没事的，我等你准备好，你准备好了告诉我，我再带你下潜。” 钱大叔：“哦哦，好的……我，好的，我马上。” 就这样又耽误了十来分钟，秦阿姨也不敢催，林潜兮他们更不敢催，几人就静静地等待钱大叔做准备。 就在几人等待的功夫，水面一阵波动，林潜兮听到了一些动静，便低头往水中潜去。他游到门口，向外观察，远远看到有光源晃动。 是支援力量。 现在已经是接近下午两点，各地赶来的潜水员做好准备，已陆续下水。这一组潜水员也是老相识，领头的那个叫程卓，业内知名潜水教练，黄河救援队资深老队员。他身后跟着的是他的潜伴，名字叫做董朝辉，两人一起潜水多年，水下相当默契。 程卓根据朱聪给的路线，从船头入舱，沿着楼梯上到顶部，看到了朱聪说的狭窄的楼梯弯道，也摸到了林潜兮布置的引导绳。 没错了，是这里。 程卓在h岛经营一家潜店，平日里带一些休闲潜水，非旅游旺季也全球各处跑，去一些有名的潜点探险。有一年和林潜兮在海外某岛潜水遇上，遂认识，那天运气很差，两人在海底遇到乱流，程卓想去挂流钩的时候突发二级头进水，他一手抓着硬珊瑚一手尝试排水，没成功，当机立断去抓备用二级头的时候被乱流卷了出去，危机关头林潜兮拉了他一把，避免了他被卷到远离入水点的地方。 程卓很熟悉林潜兮布线的方式，确认了自己的方向没错后，给潜伴打了个前进的手势。 两人继续向前，抵达顶层后，看到了在前方给他们提供照明的潜水员。 直到顺利汇合，一同来到幸存者所在的气室后，程卓才发现给他们提供光源引导的正是林潜兮。 “好家伙。”程卓缓了口气，“还是你找到的人。” 这个时候不是寒暄的时候，但林潜兮见到老朋友还是很高兴，他笑应：“下来的时候运气好。” 倒也不是谦虚，的确是运气好，一路过来没遇到乱流。 几人一起围着钱大叔给他指导，人一多，钱大叔没那么害怕，大概是觉得自己一定能出去，信心也上来了一点。这倒是好兆头，如果幸存者自己都没有求生欲，那么施救者再怎么拖，也很难拖上去。 林潜兮不着急，但秦大妈很是担心老伴的身体，一直絮絮叨叨地叮嘱着什么。 半晌后，钱大叔喘了几口气，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好了……” 高个潜水员看了一眼林潜兮，眼神里充满了犹疑和担心，林潜兮倒还好，程卓来的晚，还有些不明所以。事到如今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林潜兮上前托住钱大叔，让对方的身体倚靠在他左侧，比了个ok的姿势。 “没事的，来，我们先试一下呼吸。” 钱大叔咬住了咬嘴，他用的是林潜兮携带的备用气源，试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伸手摆了摆。他还不怎么习惯潜水手势，用自己惯用的方式表达自己一切良好。 林潜兮托着他，冲其他几人点点头，他准备开始下潜。 这一次伴潜的是程卓和高个潜水员吴赟，另一个皮肤黝黑的潜水员待在原地陪同秦阿姨，董朝辉也留着，他带来了备用设备，协助后续秦阿姨的出水作业。 有了钱囡囡的经验，林潜兮和吴赟对可能遇到的困难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未曾想到刚入水的时候钱大叔只是有些僵硬，无法自助摆腿，而等到他们游出房间，穿过长长的走廊抵达楼道口的时候，钱大叔整个人都紧紧抱着林潜兮，完全无法保持冷静。 这个楼道比较狭窄，两人不能并排通过，理论上由林潜兮背身托着钱大叔下去即可，他们带钱囡囡的时候也是这么操作的，但到了钱大叔这里，他竟然完全无法放开林潜兮，更不愿意腾出一只手去拽引导绳。 一时间，众人竟有些进退维谷。 程卓是知道林潜兮习惯的，林潜兮在业内以谨慎出名，给其他潜水员上课或者分享经验的时候，也总是把“选择”放在第一位，对于他来说，潜水就是个选择题，选择正确哪怕会错过什么，也总比选择错误造成极端后果要强。 程卓向林潜兮打了个手势询问他的意见，在钱大叔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是选择返回气室，还是选择继续前进？ 林潜兮看到了，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检查了装备。 他首先看了一下自己的剩余气体，然后确认了一下钱大叔的状态。 剩余气体足够支撑他的作业，设备也处在良好运行的状态，而钱大叔的情况则不太好，他的体温偏高，腿部完全无法自主摆动，整个人紧紧抓着林潜兮，林潜兮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坠在身上。 不能再犹豫了，这次钱大叔好不容易建立起信心下水，如果中途返回，他几乎没有勇气再次入水。而且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每晚一步，就增加一分危险。 林潜兮作出了决定，示意继续。 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选择了侧身进入弯道，因为钱大叔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几乎只有半边身体可以活动，这时候他丰富的潜水经验就体现了出来。 林潜兮控制蛙踢的幅度，侧身慢慢划水，他技术好，平日里也习惯了背负多个气瓶潜水，此时的负重尚在能承受的范围内。值得注意的是自己的呼吸，因为ccr是封闭循环系统，如果剧烈喘息的话，可能来不及吸附，极易导致二氧化碳中毒，他必须时刻关注自己的状态，以确保自己和钱大叔都能安全返回。 身处楼道下方的吴赟被林潜兮的技术吓到，他自己潜水技术过硬，是孙宪君一手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现在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林潜兮的蛙踢不快，但每一脚都能稳定地推送自己，且距离和节奏都控制的非常平稳，吴赟原本看他没有拉引导绳，想去扶一把，但眼见对方动作利落，便不好上前，以免破坏对方的节奏。 后方的程卓则一直关注着两人，因为林潜兮带着钱大叔是侧身通过，钱大叔上半身紧紧贴着林潜兮，下半身则在水里乱飘，程卓几次想上前辅助，但他不靠近还好，一靠近钱大叔，钱大叔就想起来还有踢水这回事。他在水里的动作都近乎是本能，一旦想起要踢水，就开始挣扎摆动，反而间接影响了林潜兮的节奏。 林潜兮感觉仿佛身上挂着几十公斤的秤砣，拼命地想把他拽着在原地打转，他用全身的肌肉进行抵抗，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往吴赟的方向游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通过楼道的时候，林潜兮差点泄力，好在吴赟上前扶了他一把，并顺势搀住了钱大叔的另一边。 钱大叔明显消耗了很多体力，他惊惧万分，在水里压根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此前几名潜水员教导过的所有要领全部抛诸脑后，除了死死抓住林潜兮外，其他一概不知。 林潜兮被钱大叔“钳制”住，有点想笑，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但此刻状态十分紧急，他也没有多想，比了手势之后，他们开始通过后续的楼道，并往船头的方向游动。 船舱内的环境犹如幽冥，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光源，更多的是他们心理上明确知道整个船舱内有大量的遇难者。官方统计的乘客数量有四百多名，目前只有不到两百名找到下落，那么剩下的人大部分都还在这艘船里。 这么想来，整个船舱宛如一座巨大的棺材，这就让原本幽暗的环境变得更加可怖起来。 三人默不出声地往前游，在接近船头的时候吴赟伸手示意了一下，然后放开了钱大叔，独自往前率先出舱，他需要先行检查外部的环境，同时负责开路破水。 此时身后的程卓游了上来，顺势接替了吴赟刚才的位置，在另一侧搀扶钱大叔。 钱大叔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也失去了一切的思考能力。水里的浮力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姿势和动作，他只知道牢牢抓住林潜兮，几乎全身所有的重量都挂在了对方的身上。 这当然对林潜兮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他能感觉到自己消耗了非常多的体力，他必须控制速度、控制呼吸频率，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离开船舱后，他们观察了水流，准备升水。 许是一路过来都十分艰难，最后的升水过程反而顺利的有些意外。钱大叔体力不济，抓着林潜兮的力量有所放松，只能半靠在他身上，而程卓在钱大叔的另一边，和林潜兮共同“夹抱”着他，两人调整了一下划水频率，一起踢水，带动钱大叔往上升去。 在临近水面的地方，他们做了安全停留。钱大叔被夹在两人中间，面镜里进了一点水，但他早忘了如何排水，在感觉到头顶有光亮后，费力地抬起脖子往上看去。 上去！他要上去！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放开了林潜兮，试图往上划水。他的确像秦阿姨说的那样，年轻的时候也能在水里狗刨两下，他几乎是蹬了林潜兮身体一下，借力往上冲去。 但林潜兮反手拽住了钱大叔，另一边的程卓也下意识地按住了钱大叔。 他们离水面还有四米多的距离，钱大叔所用的气瓶还背在林潜兮身上，他此时突然上升简直吓了两人一跳。林潜兮伸手去抓他，但他左手因长时间拖拽气力不济，差点让钱大叔挣脱，好在程卓冷静应对，第一时间摁住了钱大叔，并伸手从对方腋下穿过，牢牢控住住了他。 三人在这个位置停留了三分钟多钟，赶紧拖着钱大叔上浮。 天光愈亮，水压愈小，每次出水的过程都会让林潜兮有一种从暗到明的轮回感，但今时今日，又不仅仅如此，更是一种由死至生的转变。 一阵水花声炸开，林潜兮最先看到的是一片蓝天。 风雨已过，原本还下着小雨的天空逐渐转阴，阳光并不强烈，但云朵渐渐散了，沉舟侧畔，露出一碧如洗的天际线。 钱大叔在猛烈地喘息，他这个时候仿佛记起了自己会一点游泳，飘在水里并不挣扎，又变回了在水底气室时那个木木呆呆的模样。他看了看不远处倾覆的月亮号，又看了看在江面上往来忙碌的搜救艇，直观而正面地意识到他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的一个大劫。 程卓脱掉了面镜，吐出咬嘴，抹了一把脸。他和林潜兮好久没见，平日里联系也不多，但刚刚两人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救援，他此刻看着林潜兮就想笑。 程卓说：“唉呀，真险呐。” 于是林潜兮也笑了起来，他体力消耗巨大，但此刻却十分高兴，他看着不远处驶来的小艇，说道：“接我们的人来了。” 钱大叔被人七手八脚地拖上了小艇，他状态不太对，整个人都感觉没有反应，要不是还在呼吸，大家还以为他们拖上来的是一具遇难者遗体。 救援艇上的人自然也没忘了林潜兮和程卓，两人借力上了小艇，坐在后排，把前面的位置让给医疗人员。 一众人火速上了岸，照例是医疗队冲在最前面。现场忙得焦头烂额，医疗队也是任务繁重，其中一个医生刚啃了口吃的，嘴巴还在咀嚼就冲了过来，林潜兮看他一眼，再看一眼，感觉到饿了。 现场兵荒马乱，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他俩，林潜兮很有意识地往边上靠，免得挡住了其他人忙碌的步伐。 程卓问：“你一会儿还下去吗？” 他倒是刚来不久，看了一眼潜水表，下水约五十分钟，准备歇一会儿再下去。他也是救援潜水员中的主力，根据夏叔的想法，经验丰富的去船舱，经验稍少的参与外围打捞，打捞工作不仅包括遗体，还有遇难者的遗物，要随着遇难者一起回家。 “我先歇会儿，吃点东西。”林潜兮也看了一下潜水表，他刚才下水不到两小时，体力消耗较大，“夏叔应该排了轮班，我先去看看，你也别太勉强，注意安全。” 正说着，黄毛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贴心地给林潜兮塞了个面包。 “嗨，林哥，饿了吧！”黄毛自来熟地给程卓也投喂了一下，“夏叔在那边的房车里，你要过去歇一会儿吗？” “我正好找他。”林潜兮接过面包，不是很想吃，架不住真的有点饿，便拆开包装咬了一口，噫，牛奶吐司，不喜欢。 程卓摆摆手，“那你们去吧，我再下去看看。” 去江心需要找小艇带过去，可惜现在江面上飘着好多船，官方为了安全起见限制了流量，方才黄毛带着钱囡囡回岸边后就想返回江心，怎料一眨眼的功夫，江面已没了下脚之处，工作人员指挥他们就近停泊。 “没事，我去那边看看。”程卓是黄河救援队老队员了，他性格豪爽，和谁都能搭两句话，远远地看到几个熟人，打了声招呼就往那边走去。 剩下林潜兮和黄毛，黄毛自然要把林哥招待好，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辆三轮车，让林潜兮坐在后面，自己蹬得飞快。这场面有点稀奇，林潜兮觉得十分好笑，但很丢人，就把头扭到一边，免得被人看到。 房车停在一百来米开外，因为现场挤满了人和物资，这一百米就显得特别远。 林潜兮探头张望，问了一句，“怎么这么远。” 黄毛这才打开了话匣，喋喋不休道：“哎呀林哥你是不知道，全国各地的支援中午都到了，现场压根排不开，你看看这绵延几百米的全是车。” 林潜兮看了一眼，深以为然。 这场浩劫牵动了社会各界的心，当真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仅仅一个上午，星星之火已经遍地开花。 不一会儿两人到了房车，夏叔正在烧水，一回头看到林潜兮，招呼他赶紧上来换衣服。 夏叔：“你一会儿还下去吗？” 林潜兮没逞强：“我先歇会儿。” 他之前几天也在高强度下水，这会儿有点累，先歇会儿缓和体力后再说。 “得嘞。”夏叔翻箱倒柜找出一袋泡面，“我给你煮个豪华版方便面，你先吃一口垫垫。” 黄毛当即大叫：“就给我林哥吃这个啊，我点个外卖……” 话说一半直接宕机，打开某app发现方圆五公里没有配送服务，遂死了这条心，趴在餐桌上装死。 夏叔懒得理他，嘴上吐槽了一句“咋咋呼呼”，回头继续弄他的方便面。他从冰箱里找出一罐午餐肉、一盒内酯豆腐、一袋肥牛卷，糊弄到一起后又打了个蛋，加入灵魂小料后就给林潜兮端了上来，还找了盒牛奶递给他。 “我可听说你救了个人上来……呃，你胳膊没事吧。”夏叔一边回手机消息一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胳膊有点抬不起来，有些担心，“你可别逞强，先歇会儿别用力，一会儿看看是肌肉疲劳还是拉伤了。” 林潜兮“嗯”一声：“我知道，应该没事。在下面找到一家三口，已经带了两个人上来，还有位阿姨在，应该也快了。” 吴赟刚才没出水，应该是原路返回继续救人了，下面还有另外两名潜水员，一个是董朝辉，还有个是皮肤黝黑的瘦高个。林潜兮认识董朝辉，他打小在黄河边长大，心思细、行事谨慎，又带了备用设备，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还得进船舱救人。”林潜兮咬了一口午餐肉，想了想，说：“下面情况不太好，我们进的那层再往里已经被堵住了。还有些房间门是关着的，不好判断里面的情况，水压的关系也开不了门，如果非要破门就要用工具了，难度很大。” 林潜兮说的都是事实，能潜水不代表能在潜水时进行作业，加上船体结构复杂，稍有不慎内外压力发生变化，不仅潜水员危险，里面的幸存者也会有危险，再加上里面视野极差，还有不少遇难者遗体，对潜水员的心理素质更是一个考验。 “总之，还是得抓紧时间。”夏叔有些焦虑，点了根烟，狠命地抓了两下头发，“拖得越久，生存几率越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沉船的黄金救援时间一般是72小时，但黄河救援队干救援多年，心里都清楚，基本上拖过24小时，生存概率就很低了，之后能救出来的人个个都算是奇迹。 但人呐，总是这么奇怪，明知不可为却要为之，在紧要关头燃烧自己，拼尽全力，只为和死神掰一下手腕。 秦阿姨出水作业是由剩下三名潜水员负责的，带队的是吴赟，黝黑皮肤的瘦高个叫章強，还有个是程卓的潜伴董朝辉。 因为吴赟和章强比较熟悉，由他俩负责护送秦阿姨，董朝辉则负责开路破水。虽然秦阿姨完全不会游泳，但她情绪稳定、求生意志也比较强，身体状况更比她女儿和老伴好上不少，所以一开始大家都觉得护送她出水应该比较容易。 谁知道在女儿和老伴顺利上岸后，她的情绪整个儿松懈下来，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哪知道在通过狭窄楼道的时候，她完全不敢再往前走，卡在楼道口整整十五分钟。 吴赟在前面牵着秦阿姨，章强则在她身后扶着，两人很焦急，但不敢表现出来，使出浑身解数进行鼓励。水下本来就水质浑浊，一打手势，动作稍大点就影响视线，最后吴赟没办法，只好上手拍秦阿姨，用肢体接触来安抚对方。 他们在这个楼道至少耽误了20分钟，在好不容易出了船舱后，又遇到了乱流，危机关头谁也没注意到秦阿姨的气瓶即将耗尽，直到秦阿姨开始挣扎地比划喉咙的时候，吴赟才发现不对，赶紧把自己的设备给了对方。 他们耗了太多时间，加上秦阿姨情绪激动，呼吸频率过高，极大地消耗了气源。 董朝辉发现不对，赶紧想要游回来把自己的长喉给吴赟，但吴赟这边已经准备上升，打了手势后也没有再犹豫，丢掉了身上的配重块，摆腿，上升，速度极快。 出水的瞬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他不明所以，一摸脸，看到了一手心的血。 后来回了休息站，孙宪君冲着吴赟劈头盖脑地骂。 “不要命了？减压不做了？啊？吴赟你好威风啊！好好的人下去，七窍流血地上来，你脑子被驴踢了？啊？！你傻逼吗！” 林潜兮原本是来找孙宪君沟通后续作业的，赶巧遇上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回头又仔仔细细地打量吴赟，后者已经擦干了脸，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整个将军坝都在流传他的传说，说一个士兵上来的时候耳朵鼻子眼睛全是血，吓人得嘞。 吴赟嘴硬，梗着脖子说：“我哪知道12升的气瓶用那么快啊。” “你还有理了！”孙宪君继续骂，回头一眼看到林潜兮，指着林潜兮就说，“你问问他，那些新手菜鸟下水，是不是刚下去眼一闭眼一睁，就剩40bar了，新手耗气快，这他妈不是常识？” 常识归常识，但估计吴赟是真没想到除了爆oring外，还能这么快用完气体的，危急关头都没想起来问董朝辉要二级头，本能的就想快速升水。 执行这种救援任务时，和同组的搭档不太熟悉，这也是个问题。 林潜兮赶紧岔开话题：“人没事吧？做过检查了没？” 也说不好是减压不够，还是一时憋气憋狠了，目前看着人还行，林潜兮赶紧替他说句公道话。 “孙老师别生气了，黄河救援队送来一匹潜水装备，还要和你聊一下后续救援的问题。” 夏叔是看不下去救援队用简陋的装备下水了，在他看来无异于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但物资到底是有限的，人力更是有限，现在满打满算能下水的也就一百来号人，等这批人陆续上岸休息，水下就没人了。 孙宪君也知道目前情势紧急，“专家已经讨论了，前24个小时以下水搜救为主，暂时不能扶正船体。但过了24小时之后就要开始用别的方法，目前考虑在船底打探洞，用生命探测仪探测，能定位到幸存者的话再让潜水员进去救人。” 他又问：“黄河救援队的人都下去了吗？我这边已经向上面汇报过了，请求支援，但支援力量得晚上九点才能到，现在正在作业的潜水员五点前就得全部上岸，五点到九点之间会有个断档期。” “大部队是中午左右到的，现在虽然陆续还有人赶过来，但不多了。”林潜兮想了想，又道，“夏叔排了班，不会让五点以后断档的，我们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四个字安抚住了孙宪君，他稍许平静了一些，长长地叹了口气。 天灾人祸啊，他这么想着，然后回头看看吴赟，也没了继续和学生置气的想法。 所有的救援人员在这场浩劫面前都表现出了他的担当和勇气，孙宪君实在不愿意再苛责他们，他既希望能救出更多的人，又希望救援者不要因此遇险。 之后的救援有条不紊地展开。 现场是沉默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着面对大难时的哀痛和悲伤，但每个人又是坚毅的，他们不抛弃、不放弃，在灾难面前，铸造了一座血肉城墙。 你只有干过救援，亲历灾难现场，才能真正明白众志成城是什么意思，那是看不见的力量，是哪怕你倒下，也有一双双手执拗地将你扶起，帮你挺直脊梁。 四点的时候，程卓和董朝辉在搜寻过程中听到船舱里传来敲击声，他们砸开房门，进入内部，找到了另外四名幸存者。 林潜兮参与了这次的救援。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的作业大家都十分谨慎，为了避免出现吴赟那种“七窍流血”的症状，他们反复和幸存者沟通潜水过程中可能发生的问题，带好了足够的气源，将准备工作做到万无一失。 央视的记者也赶到了现场，他们将聚光灯对准潜水员，见证了潜水员将幸存者带出水面的全过程。 林潜兮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第一个出水，程卓和董朝辉跟在他身旁，他们带上来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只有十来岁，一上岸就被医疗队接走，她全身裹在被子了，看向林潜兮他们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在水下时的惊惧，此时的她甜甜地笑着，软软地说：“谢谢大哥哥。” 又眨眨眼：“我想吃原味鸡汉堡包。” 孙宪君笑了，他想起了林潜兮小时候，也是十来岁的年纪，缠着林父要吃垃圾食品，那个时候的林树还是个严父，和林潜兮说，不考出ow不许吃。 官方救援队的人没敢笑，怕被记者拍到传到网上，又有不明事理的喷子逮着人就骂，天灾人祸面前还敢嘻嘻哈哈。倒是黄河救援队的人都乐了，他们才不管那么多，还有几个眼熟的老队友冲上来扒拉林潜兮的脑袋。 林潜兮立即捂住自己的脑袋往程卓的身后躲，程卓够兄弟，护着林潜兮赶紧跑。两人穿着脚蹼跑起路来吧唧吧唧的，他们刚救上来几个幸存者，他们高兴极了。 黄毛已经把三轮车推了过来，他干了一天的后勤，也不嫌累，整个人吊儿郎当的在和边上的靓仔聊天，林潜兮走进一看，靓仔竟然是朱聪。 朱聪后来又下了一次水，到底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身体好体能也好。他和他的战友也救了一个幸存者上来，听说过程有些波折，上来后医疗队的人压着他不让他下去，硬是摁在医疗站打了针。 此时他站在三轮车边上，提了个塑料袋，天色已经暗了，看不清他拿了什么，直到走近了他才把塑料袋递给林潜兮，沉甸甸的，林潜兮一看，里面放了一摞盒饭。 朱聪：“饿了吧？” 一般民间的救援队不和官方的一起吃饭，物资有限，民间救援队一般是自给自足。但朱聪想着这地方偏僻，和孙宪君打了声招呼，给他们送来了一些盒饭。 “物资有限，你们先将就吃着，孙老师说晚点让人去镇上采购。” “谢谢兄弟。”林潜兮跳上三轮车，不自觉地扫了一眼朱聪，又问，“我听说你受伤了？” 朱聪脸一红，摆手道：“他们小题大做，就是不小心划伤一点。” 林潜兮拖长音“哦”了一声，笑了。他看上去显小，说是大学生都有人信，笑起来的时候干干净净，但说话却老气横秋，他叮嘱两句：“水里受伤还是得多注意，我以前有个朋友啊……” 林潜兮讲了个八卦，几人都笑了。 他们经历救援，见多了猝不及防的生离死别，更能被生命中的善意所打动。他们此前并不熟悉，完全不认识对方，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在同一场救援现场，他们相互扶持，便是战友。 回到房车的时候，夏叔又在整泡面，他把冰箱里所有能翻到的食材丢在料理台上，来了个方便面乱炖。林潜兮看了一眼，顺手把盒饭放在餐桌上，神叨叨地说，好东西。 夏叔不明所以地跑过来，一看是盒饭，嘁了一声，嘴上埋怨林潜兮大惊小怪，却搓搓手，开门招呼兄弟们一起来吃饭。 兄弟们筋疲力尽人仰马翻，恨不得抱着气瓶原地睡去，但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围了过来，分享那一摞盒饭，一边还嫌弃夏叔的泡面乱炖，每个人都知道条件艰苦，但每个人都坚守阵地，没有人想离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当天晚上九点，各地增援的潜水员抵达现场，接替了现场坚守的人员。 黄河救援队在夏叔和刘冰冰的指挥下收队，陆续返回镇上酒店休息。 协调中心在九点的时候发布了当天的数据，月亮号上总计466人，已发现遇难者192人，幸存者122人，另有152人下落不明。 黄河救援队回到酒店后，心情仍是沉甸甸的，他们干了太多次的救援，所以知道有句话叫做人力不能及。但知道归知道，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正视自己内心的不甘仍然需要勇气。 林潜兮迷迷糊糊睡了一路，他还是有点饿，但这镇上的酒店就是个小型招待所，没有餐厅，厨师也下班了，客房服务约等于零。 刘冰冰看着东倒西歪的队员觉得这也不是个事儿，便叫队员们先回房间洗澡，他喊了几个人帮他一起去超市买吃的。 黄毛和林潜兮分到同一间，闻言自告奋勇去开车，林潜兮便独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恰好看到了程卓。 程卓和董朝辉住一间，他俩的房门大开，看林潜兮回来，招呼了他一声：“饿不饿，我这儿有面包。” 林潜兮是真的饿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什么面包？” 程卓直翻白眼：“你还挑剔上了，红豆面包，你爱吃的。” 反正林潜兮不喜欢吃没滋没味的吐司，其他不挑剔，甜口咸口皆可。闻言觉得可以，便直接闪身进了程卓的房间，和躺在床上的董朝辉打了声招呼，就去翻桌子上的塑料袋。 “你哪来的面包啊。” “来的时候路过超市就买了，早猜到救援现场没吃的了。” “还是卓哥会照顾自己。”林潜兮得了便宜还卖乖，顺手给董朝辉丢了一个，董朝辉没接，一脸严肃地刷手机。 董朝辉有个抖音账号，发一些潜水知识，所以平时有空就喜欢刷抖音，他个性也是爱开玩笑的老好人性格，怎么突然一脸严肃？ 林潜兮看了他几眼，随口问道：“辉哥怎么了？” 董朝辉皱着眉，破口大骂：“这什么营销号，在骂人呢。” 说罢，董朝辉就把屏幕转过来给林潜兮看，林潜兮原本在吃东西，随意扫了一眼，简介关联的ip地址是六轮海子，内容正是前不久的那场救援。 视频里用戏谑地口吻讲述了有一名洞潜爱好者在六轮海子潜水遇险的事情。博主拍摄了现场的画面，有一些和工作人员冲突推搡的镜头，整个视频一直晃来晃去的非常模糊，但配音却很明显的在带节奏。 博主先是质疑了洞潜爱好者是否具备专业能力，其次介绍了洞潜是一项危险系数极高的极限运动，并拿翼装飞行、低空跳伞等进行类比，最后博主用无辜的口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认为这些极限运动爱好者浪费人力物力，为了打捞他们的尸体，现场被封了一个多礼拜，前后共有十多名蛙人参与搜寻，这难道不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吗？ 不明所以的网友在底下留言，有嘲讽的、有看热闹的，还有人揶揄说，以前看国外极限视频，都说怪不得国外人少，这极限的风终究是吹到了国内啊。 这个视频是昨天晚上发布的，经过一天的发酵，热度已破千万，博主见讨论度不错，还投放了推广，营销号纷纷跟进搬运，一时间竟上了热度榜。 林潜兮表情凝重，他和单靖关系铁，程卓和董朝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本就很难过，又怎么能面对他人的诋毁。 他身影站着没动弹，程卓和董朝辉不敢说话。 半晌后，林潜兮抿了抿嘴，把手机还给了董朝辉，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连关门都是轻轻的。 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黄毛还没回来，林潜兮沉默地把自己的潜水衣泡浴缸里，顺手整理明天要用的设备。 这期间手机震个没完，好一会儿后他才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大群，看到群里正在讨论那个视频。 往上拉，先是有潜水员在骂博主带节奏，接着有人让他少说几句，之后你一言我一语，夹杂着几个@林潜兮的，让他别忘心里去。 其实和外行很难说清楚他们在做什么，林潜兮也不喜欢讲大道理，理解的人自然会理解，不理解的人你说一万个理由他都不认同。 你怎么说呢？说你们探索地底，把人类的足迹往地心延续了几百米；说你们协助救援、科考、军事、打捞；说你们用一条条人命填出了深潜的经验和理论……然后呢？质疑的人只会问你这有什么意义。 单靖就从来不稀得陷入自证陷阱，单怼怼只会开喷，喷你每天吃饭睡觉聊天打屁有什么意义？喷你上班打卡公费旅游逮着谁都问意义有什么意义？喷你活明白了吗活出意义了吗搁这天天问别人意义意义意义。 林潜兮觉得怪没意思的，他累了一天，浑身乏力，又饿又渴，现在只想脱了衣服洗澡睡觉。 大群里的讨论还在继续，这个群成员很多，鱼龙混杂，平日里聊天的人不多，消息一直也不算勤快。 宋瑜是之前被小开拉进这个群的，他偶尔看两眼，不怎么关心。直到今天傍晚看到有人@了所有人，他顺手点开，发现了这个视频。 发视频的人还在怒骂，说那傻x博主为了博流量脸都不要了，其他人纷纷附和，宋瑜还看到了眼熟的小开，说要去举报视频。 宋瑜打开抖音，翻看那个博主的主页，是个打扮靓丽的女网红。 手指一顿，点开头像，宋瑜立刻坐直了身体。 打捞单靖遗体那天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某女网红穿着防疫站的服饰混了进来想拍点什么，被呵斥后带离了现场，离开前说了句什么来着？ 走着瞧。 宋瑜弹了一下手机，冷哼了一声，竟是这么一回事。 他打开林潜兮的微信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删删减减半天，发了一句话。 【那个视频我看到了，我去处理，和其他人说一下，别再给她增加点击和评论。】 发出去后又觉得读起来十分生硬，撤回太奇怪，他略作斟酌，又发了一条补救。 【今天救援怎么样？我看到新闻报道了，注意安全】 两条消息石沉大海，林潜兮半天没回。宋瑜握着手机刷新了几次，怀疑是室内wifi信号不好，切了5g试一下，依然没回复。 …… 算了，先办正事吧。 宋瑜不是特别懂互联网和网红经济，但他人脉广、朋友多，和单靖这种整天泡在水里的家伙完全不同。 他在微信上联系了关书靖，这是他大院里的发小，大学毕业后积极投身传媒圈，一手投钱搞了个娱乐经纪公司，吃偶像流量的红利；一手成立了文化传媒公司，用来营销推广。关书靖靠着家里的资源，生意做的红红火火，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 宋瑜给他留言，问他能不能搞定抖音上的抹黑视频。 关书靖一下子嗅到八卦的味道，秒回：【什么情况？】 宋瑜把视频发给他，手指点了点屏幕，补了一句话：【骂的是我弟。】 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宋瑜看着顶上那行“正在输入中”发呆，也不知道对面犹豫老半天在编辑些什么，几分钟后对面回了一句—— 【节哀】 单靖出意外，讣告还没发，圈内亲朋好友只知道单靖遇险，已经派人去救了。他们对潜水还停留在带着氧气瓶下水去看风景的阶段，哪知道洞潜是死亡率极高的极限运动。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年龄相近、背景相仿，也都还处在未来多于过去的年纪，哪曾想经年未见，竟已是天人永隔。 关书靖放下手上的事，摇了个电话给宋瑜，他自小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这个时候更是要力挺兄弟。 宋瑜问：“这事儿能搞定吗？让她删视频？” 关书靖点着那个视频划拉两下，看了下热度和点赞，啧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这小网红好不容易有条视频爆了，这个时候哪肯删，要删也得出大价钱。” 宋瑜不懂这些，问道：“要多少？”他以为只是钱的问题。 “你傻啊！”关书靖隔着手机翻白眼，“她这么蛐蛐你弟，你还给她送钱？没事儿吧你。” 宋瑜笑了：“单靖也管你叫一声哥的，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行了，知道了。”关书靖满不在乎，“我可提前和你说了，她现在在热榜上，要她删她八成是不肯的，我只能叫人给她视频灌水。” “什么意思？” “这些短视频平台都有机制，我给她视频灌水，短时间内她有大量不正常的流量涌入，平台自然会认为她有问题，然后就会限流。” 关书靖深谙此道，他抠了抠耳朵，“一限流，刷到的人就少了，热榜也就下了，互联网时代嘛，没什么热点能撑过三天，何况就这点节奏。等过两天没人讨论了，再看看找点由头举报封号，这事儿就算结了。” “x省那边不是说有个打捞烈士遗骸的项目找你弟吗？之前我听单靖提过一嘴，完事了没啊？改天就拿这个事情举报那网红，弘扬正能量啊。” 打捞烈士遗骸？宋瑜感觉好像哪里听过，印象不深，应该不是单靖和他提的，他思考了一会儿，摇头，“我回头打听一下。” 两人寒暄几句，宋瑜感觉到手机一阵震动，他瞟了一眼，是林潜兮的回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挂了关书靖的电话，宋瑜点开微信。 林潜兮的头像一看就是潜水员，整个背景是蔚蓝色的水底，小小的人影背着潜水设备，在缩小的头像里只有一个黑点。 林潜兮：【我看到那个视频了，我一会儿看看能不能举报它下架】 林潜兮：【她拍到我侧面了，不知道算不算侵权】 宋瑜愣了一下，打开那个视频又看了一眼，画面里主要人物都蒙上了一层马赛克，在单母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视频角落里露出了林潜兮半张茫然无措的脸。 宋瑜斟酌了一下，打字回复。 【刚拜托朋友去处理，让他们专业人士去弄吧。】 怕林潜兮不理解，宋瑜发了一段语音，把关书靖说的那套讲给林潜兮听，末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点评——这些网红眼里只有流量，你越和他们较劲他们越开心。 林潜兮问：【能成吗？】 宋瑜心想，关书靖这家伙大概从来没被人这么怀疑过，但他回了两个字安抚：【放心】。 其实宋瑜也不知道关书靖说的那些靠不靠谱，他纯粹从对关书靖的认知出发，这人从小随心所欲，篓子没少捅，但难得的是他在大事上没犯过糊涂。 微信那头久久没回复，宋瑜的手指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一会儿刷几个短视频，一会儿又跳转回来，再不说点什么这天就聊死了，宋瑜想了想，回复了一句：【别想这事儿了，这种人不值得】。 林潜兮这次回的很快：【没呢，在想月亮号的救援方案。】 宋瑜：【不顺利？】 林潜兮：【谈不上顺利不顺利的，天灾人祸面前，都只能尽力而为。】 宋瑜：【新闻说救上来几个人，还有潜水员把设备让给了幸存者，自己七窍流血的上来了？】 林潜兮：【是有这回事，干救援的容易上头，热血上来什么都顾不上来了。】 林潜兮也经历过那个阶段，也看过不少干救援的人经历过那个阶段，一看到遇难人员就热血上头，字面意义上的恨不得抛头颅、洒热血。像潜水这类高危作业，国内外都发生过不少次救援人反而遇难的事故，最遭难的反而是痛失亲人的家属。 宋瑜：【你呢？没事吧？】 林潜兮：【我还好。】 林潜兮故作轻松地补了一句：【我经验丰富：）】 宋瑜笑了，想了几秒钟，不知道再发些什么，就没再回复。 过了一会儿又点开黄河救援队的潜水大群，群里的话题已经从网红发的抹黑视频转移到了月亮号救援上。似乎大部分的成员都在现场，一个个都在描述现场惨烈的场面，其中有个不认识的还@了林潜兮，说真佩服他敢进船舱，自己感觉是泡在了尸水里，浑身上下都毛毛的。 这句话有点不尊重遇难者，但林潜兮知道这种状态是一种应激反应，人在面对恐惧的场面之后，试图用一些玩笑性质的措辞来缓解焦虑。 林潜兮想了想，安抚了一句让他早点休息，现在几班潜水员轮班倒，人歇活不歇，休息好了才有精力继续下水。 宋瑜默默刷了一会儿，感觉热火朝天讨论的多半是新人，大晚上还在聊今天救了几个人，捞了几个人，捞的时候什么感觉，措辞十分随意。像林潜兮这样的老队员反而说的很少，透露出一种看淡生死的稳重感。 退出大群，点开一个满是消息红点的小群，小开不知道时候拉了一个，群名叫林哥你快回来。群聊里，被宋瑜认为有一种“看淡生死的稳重感”的林潜兮刷了十几个表情包“殴打”小开，因为小开声称自己想念亲爱的林潜兮哥哥，希望他赶回六轮海子，换自己去沉船现场参与救援。 群聊里还有法医老秦，说自己刚提了延长出差的oa，埋怨会潜水的法医就这么稀少吗，顺便吐槽自己想请过年期间的年假，领导不给批。 soso问他怎么老是过年期间出去潜水，哪哪都是扎堆考证的，潜水体验极差。 然后几人就在那儿聊考证的事情，林潜兮和soso都是资深教练，但林潜兮这几年注意力在科研和探索上，只有soso奋斗在教练一线，感悟极深。可能因为发生了月亮号侧翻事件，soso提到了救援潜水员考试。 soso对林潜兮说：【你真应该试试当救援考试的教具，我每次都想拍个视频，标题叫《学员总想弄死我》。】 隔了一会儿，soso又说：【哎，考出来又怎样呢，真正具备救援能力的潜水员还是太少了。】 林潜兮说：【你们怎么都被夏叔传染了。】 每次遇到水下救援，夏叔就要吐槽一次人手少，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这次遇到大型游轮侧翻这么重大的事故，他的感慨就更多了，几乎到了隔三差五就要絮叨一次的程度。 但林潜兮想得更深一步，因为他接触的都是高难度的搜救工作，除了感叹人手少以外，更多的还有对技术和理论认知上的不足。 几人聊了几句，宋瑜插不进话，但他看的很认真。 关书靖在微信里狂敲他怎么电话挂那么快，他懒得回，关书靖话锋一转就说你是不是有情况，你一定是有情况了。 宋瑜这边不吭声，几分钟后关书靖那边的话题已经从“你有什么情况”变成了“把你的情况带出来吃饭啊”，宋瑜反应了几秒钟，给他回复：【想象力不要那么丰富。】 他说得那么笃定，关书靖那边反而开始自我怀疑了，据他所知宋瑜最近只有因单靖的事情外出了一趟，不具备作案时间，所以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 关书靖偃旗息鼓，宋瑜随后翻了一下社媒上对于月亮号沉船的一些报道，这个点一些现场的视频和照片流露了出来，宋瑜最先看到一个“救援人员七窍流血”的报道，然后又看到文章里提到救上来一家三口，附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林潜兮。 宋瑜把报道转发到群聊里，@了林潜兮，发了个夸奖的表情包。 小开疯了，哭天抢地说自己想去现场，说自己也就这点追求了，就想当英雄。 soso看了照片里的救援设备，和林潜兮说：【你们可真不容易】。 林潜兮当然知道他指得是什么，他直言不讳：【设备问题都是其次了，还是课程少、人才少的问题】 soso说：【不如过年期间开个交流会，正好聚聚。】 他的想法比较直接，好兄弟之间聚一聚。过年期间大多数人也有空，直接找个合适的城市包个潜水馆，就当培养感情和共同进步了。 宋瑜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适时插话：【可以来我这儿，我来安排。】 b市交通方便航班多，又有不少大型场馆，如果真的要办交流会的话，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何况soso也是b市人，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谁知道林潜兮拒绝了。 林潜兮：【我不一定有空，待定吧。】 soso问：【有工作？】 林潜兮：【不算。】 林潜兮翻了一下手机日历，他果然没记错，过年期间已经和人约了。他截了个图发到群里：【那姐准备做115米单蹼挑战，邀请我做团队成员，之前提过一句让我把春节的时间空出来，要去菲律宾训练。】 他刚说完，小开激动了：【啊啊啊，那绮傲姐姐~为什么不叫我！！！不行，我得去问她。】 那姐是国内著名的自由潜运动员，目前保持着国内女子组单蹼下潜深度记录，这次准备挑战115米，冲击一下由日本选手保持的亚洲记录，和她比较熟的潜水员都知道。 宋瑜不知道他们在说啥，他把那绮傲的名字输到搜索引擎里，一下子就跳出来很多的内容，包括她获得的荣誉和在亚洲自由潜界的地位，还有媒体称她为国内自由潜女王。 百度有她的个人词条，照片上的那绮傲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身材高挑丰满，在水里的姿势宛如一条美人鱼，视觉冲击非常强烈。 群聊里小开还在刷屏，发了很多无意义的表情包，十分钟后附了一张聊天截图，图里是他和那绮傲的聊天记录，小开跪求训练带上自己，那绮傲则很有大女主风采，一扬手，用了个“准奏”的表情包。 小开：【嘿嘿，那姐同意啦~】 老秦：【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小开：【等那姐挑战成功，我要让她在感谢名单里把我列进去，老子一定要出这个风头，嘻嘻~】 这个时候的聊天氛围还比较轻松，几人聊了些有的没的，时间快到11点的时候林潜兮突然不说话了，老秦他们还没注意，倒是宋瑜最先发现。 宋瑜@了林潜兮问道：【睡了？】 林潜兮一开始没回，好一会儿才跳出一句答复：【吃点夜宵，夏叔他们回来了，在聊救援方案的事情。】 这个是正事，小开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插科打诨，soso适时地出来主持大局。 soso：【你去忙吧。】 群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大家都没说话。 宋瑜看着聊天对话框出神，好一会儿后也学着soso那样@了林潜兮，想了想，打上一句话：【注意安全。】 群里众人一下子学到精髓，纷纷排队打上一句“注意安全”。 这次林潜兮回复了，他说：【谢谢，我会的，放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夏叔很没创意，从超市搬了一些方便面、牛奶和午餐肉，林潜兮看到这些应急食物都块吐了，眼神幽怨地看着夏叔。 夏叔用表情诠释“条件艰苦，只能将就吧”。 林潜兮叹口气，认命地接过食物，哪知道夏叔给了他一拳，怒其不争地说道：“嘿，臭小子，还不满意了。” 边说边从购物袋中拿了一个小袋子，里面是一份打包的火腿蛋炒饭，还有夏叔特地给他买的娃娃雪糕和零食。 林潜兮高兴了：“不得不说夏老板对我是真的好。” 夏叔撇撇嘴：“吃吧你就，这还堵不住你的嘴巴。” 林潜兮坐下开吃，水下运动极其消耗体力，他虽然年纪轻体力好，但饿也是真的饿。 黄毛看林哥开吃了，便去浴室洗澡，他今天忙了大半天，累得几乎蜕了一层皮，要不是见人手实在不够，其他救援人员也是累得趴在地上，他也没动力再去采买。 林潜兮回了几条微信，手机快没电了，手忙脚乱找充电线，恰好夏叔出门把物资分发完，回到他的房间准备聊聊后续救援的问题。 夏叔：“我把刘冰冰喊来，他刚和协调中心的人开会呢，看看那边怎么想。” 他们是民间救援队，大方向上要听官方的指导意见，这样才能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更好地完成救援任务。 夏叔给刘冰冰发了消息，没回，他就去翻吃的。救援的确条件艰苦，可这也太艰苦了点，他满脸凝重地翻了半天，最终拿出一个达利园小面包。 林潜兮乐了：“你还吃这个。” “这你就不懂了。”夏叔神叨叨地说，“我儿子喜欢吃拍扁的达利园，不知道从哪个视频看来的。有一次开车出去玩，路过一服务区，他非闹着要吃，我就只好用车子给他轧了几个，他可高兴坏了。” 夏叔一脸怀念地拆开小面包，把很有爱的亲子场景三言两语讲完，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哎，今天捞上来好多小朋友，和我儿子一般大呢……” 林潜兮吃饭的动作一顿，攥了一下筷子。 他有些不甘心，救援人员在灾难现场很容易陷入这种自责的心理状态，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安慰道：“也救上来很多人。” 夏叔猛猛点头，语无伦次，“哎，也是，也是哈。” 说话间有人敲门，黄毛刚洗完，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嘟囔了一句谁啊，顺手开了门。 门外正是刘冰冰。 刘冰冰神情疲惫，他凌晨一接到电话就立马和学校请了假赶过来，一直忙到中午才匆匆吃了口饭睡了会，本来人已经晕头转向了，哪知道下午林潜兮他们从舱里救出几个人，让整个救援组都十分亢奋。 之后肾上腺素接管身体，他几乎一直在奔波忙碌，晚上更是刚扒了两口饭就被救援协调中心的人喊过去开会，讨论接下去的救援方案。 夏叔给他递泡面，说了句等他烧热水，一转身就见刘冰冰干嚼方便面，拍了一下他后背：“你这也太磕碜了吧。” 刘冰冰长了一张文艺青年的脸，蓄发留须，是那种音乐节、艺术节才能见到的造型，但此刻他全然不顾，先狼吞虎咽了一口，继而解释道：“心里闹得慌。” 夏叔和林潜兮对视一眼，不好说话，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幸好还有黄毛这样完全看不懂氛围的人在，他已经洗完澡了，边擦头发边从浴室出来，凑到刘冰冰边上问道：“刘队，上边儿怎么说呀？” 刘冰冰：“明天早上七点半换班。” 夏叔问：“救援方案呢？有什么说法？” 刘冰冰道：“两个方案在吵，一个是破舱，从上面打个洞，让潜水员下去看，另一个就是扶正船体，靠大型打捞船一头一尾把月亮号拎起来。” 夏叔一惊：“这里面讲不定还有活人呢，这扶正……能成啊？” 他也不是很懂这方面的技术，只是单纯靠经验判断觉得不行，国内外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救援案例。 刘冰冰边嚼泡面边摇头：“不知道，专家组吵得厉害，谁也说服不了谁，有个领导在问孙老师的意见，问破舱方案的可行性，有没有潜水员能下去。” 林潜兮心念一动，问道：“孙宪君吗？他怎么说？” 刘冰冰：“他说技术方面是一回事，心理上面又是另一回事，让学生兵下到全是遇难者遗体的舱内救援，万一遇到什么意外……” 夏叔和林潜兮都是资深潜水员，当然知道孙宪君担心的是什么，毕竟有太多潜水员在救援时发生意外的案例了，记得前不久国外一个著名老炮就在打捞尸体的时候被吓到，继而一系列的失误，最终没能上来。 “所以现在没结论吗？” 林潜兮吃完了炒饭，拧开一瓶牛奶，继续补充蛋白质和钙。 刘冰冰道：“谁也说服不了谁呗，到明天早上再看看，我估计孙老师会找你问问意见。” 话虽这么说，但林潜兮一个人的力量在这种级别的船难面前微不足道，他估计孙宪君也是这个想法，所以当天晚上并没有接到电话。 为了保存体力，送走夏叔和刘冰冰后林潜兮就躺下了。 黄毛倒是情绪高昂，他是救援队的新人，还处于救援行动的热恋期，浑身使不完的劲，好在他知道分寸，没有拉着林潜兮东拉西扯，两人关了灯后不说话，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境。 梦境中，林潜兮感觉自己一直泡在水里，随着波浪一起一浮，周围一片黑暗，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凝视着自己。 这种诡异的感觉颇有些灵异电影的味道，以至于他醒来得时候还有些发蒙，只有刺耳的手机闹钟切割着真实与臆想。 他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六点半，离换班还有一个小时。 他迅速起床洗漱，黄毛也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林潜兮冲进盥洗室，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里。 黄毛：“林哥，要我给你去打早饭吗？” 林潜兮边洗脸边回答：“不用，我一会儿去餐厅。你今天去现场吗？” 黄毛：“去去去。” 两人火速解决完个人清洁，提着设备先去吃餐厅吃早饭。 他们起得还算早，餐厅里没什么人，黄毛见林潜兮拿得不多，自顾自地给他带了不少蔬菜水果，让林潜兮哭笑不得。 林潜兮：“也吃不了那么多带水分的啊。” 黄毛：“啊？为啥？补充维生素啦。” 林潜兮咳嗽了一声不说话，他和黄毛还没熟悉到可以交流私密话题的程度，索性一笔带过，倒是让黄毛有些不明所以。 七点的时候夏叔和刘冰冰也来到了餐厅，刘冰冰看上去更加憔悴了，衬得他文艺青年的气质愈发浓烈。两人看到林潜兮后凑了过来，先是寒暄了几句昨晚休息得如何，接着又说起了月亮号救援。 刘冰冰说：“昨晚船里没救上来幸存者，倒是有几个顺着水流飘到下游的人被救上了岸，已经36个小时了……” 36小时，谁都知道生还的希望渺茫。 国际上通常船难的黄金救援时间是72小时，但几乎所有参与过救援的人都知道超过24小时就没什么希望了，只是知道归知道，谁也不想轻易放弃罢了，这也是为什么后续救援方案会吵得那么厉害的原因。 有的人想赶紧扶正船舱，尽快安置好遇难者、结束救援，启动灾难调查和处理程序。 有的人却想万一呢，万一里面还有幸存者，扶正船舱的过程中会对他们造成不可预计的伤害。 四人气压有些低，夏叔是其中的老大哥，他大手一挥：“先去现场看看吧，在这里瞎想也没用。” 瞎想的确没用，众人匆匆吃了几口，坐着车子赶去了现场。 他们来得已经算早，无奈将军坝上依然车满为患，索性刘冰冰和协调中心的人混了脸熟，一路刷脸加吆喝挤了进去。 一进去，远远地就看到了江面上停了几艘大型起重船舶，它们泊在离月亮号沉船点不远的地方，已经下了锚。 “决定扶正了？” 夏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冰冰赶紧找地方停车，想找人问问，没想到朱聪看见他们后麻溜地跑了过来，说孙宪君找他们。 林潜兮正在卸自己的装备，黄毛上去帮忙，卸下来后拖着设备就往协调中心的帐篷那里跑。 时间是早上七点二十，换班的潜水员陆陆续续到了现场，孙宪君一看就是没睡好，瞅着林潜兮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颇为骇人。 经历了接近36小时的救援，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纯靠信念感在支撑。 林潜兮开门见山：“今天什么安排？我刚看到起重船了。” 孙宪君叹气：“网上舆论压力很大，都在质疑为什么不扶正沉船，我是希望先缓一缓，还是以下水搜救为主，上面有些领导不大同意。” 林潜兮问：“不是提过先破舱的方案吗，让潜水员进去搜救。” 孙宪君没好气道：“谁进去啊！你啊！” 林潜兮一脸理所当然：“我啊。” 能进去的潜水员本来就不多，设备、技术、心理素质都是一道坎，别人他不敢说，但他自己是肯定可以的。 孙宪君被怼了一脸，怼他的人还一脸平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可别后悔。” 他又补充了一句：“里面泡了36个小时了，那个密度……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泡了36个小时，基本都呈巨人观了，好在深度不深，水压变化不至于让遇难者的内脏乱飞。 林潜兮以前看过一个救援潜水员的回忆录，说从大深度水域把人捞上来的过程能看到遇难者的内脏从嘴里飘出来的可怖场景，一个不留神就能把自己吓死。前不久就真的有一个国外的潜水员在打捞遗体时被吓到，好像是被裹尸袋的绳子缠住，慌乱之下也忘记拔出□□，或许还有些氮醉反应，导致没能顺利升水，魂归深渊。 林潜兮倒也不是自负过头，只是灾难面前总要有人逆流而上，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这边既然下了决心，孙宪君也就着人安排下去。 夏叔趁着孙宪君出去打电话，朝着林潜兮做了个用力撇嘴的表情，下巴一指孙宪君的方向，用口型说：坏得很。 在这种地方坑我们小树。 林潜兮摆摆手，孙宪君不是坏人，只不过面对灾难时总要有人冲在前面，孙宪君既怕林潜兮不愿意，他便无人可用，对不起国家和人民；又怕林潜兮愿意，在水下有了万一，对不起故人和良心。 十分钟后，孙宪君把朱聪喊了进来，向他交代了这次行动。 “上午的救援照旧，有能力进舱的潜水员分组进去，将遇难者遗体和遗物带出来，你们两个待命，保存体力。” 他继续说道：“看进度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进行破舱作业，目前的方案是在船体底部中前位置切一个60*60的口子，你们两个入舱搜救。” “预计一个洞的搜救时间是半个小时左右，可以缩短，但绝对不能超过四十分钟，如果没有探测到生命体征立刻上来，为了沉船的稳定性需要把洞口封上，之后再看其他位置情况继续重复上述操作。” “别的我就不说了，你们都是技术很好的潜水员，我只提一点，里面的遇难者泡得时间比较长，而且数量不少，你们做好思想准备。” 朱聪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林潜兮还好，他情绪内敛，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七点半刚过，江面上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因为停了几艘起重船舶，江面上十分拥挤，官方的各种冲锋舟、海事艇和各种社会船只、渔船穿梭其中，把一批又一批的潜水员送到沉船附近。 长江防总再次对三峡水库进行调度，减少出库流量，为沉船救援创造了便利的条件，水下暗流进一步减少，让进舱作业的难度极大降低。 今天的重点工作在于进舱打捞遇难者遗体。 这里大部分的潜水员都有救援资质，但几乎没有人经历过这么大场面的灾难，更别说面对那么庞大数量的遇难者了，不少人一进船舱——即便是做了心理建设，依然被内部可怕的场景吓到。 泡成巨人观的尸体比正常人的体型更大，几乎辨认不出五官，他们一个个飘在水里，被船舱的各种位置卡住，潜水员打着强光手电摸了进来，光源一照，在满是泥沙浑浊的江水里，瞧见一个个不甘的黑影。 这种心理震撼是极大的，有些潜水员当场就要吓尿，另外一些还算镇定，勉为其难地收敛了一组遗体后，一拖上岸，跪在路边就吐得天昏地暗。 像程卓这样的资深教练都面如菜色，拉着董朝辉闻了闻，觉得有些不敬，却还是小声问道：“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有股……尸臭味？” 董朝辉老家住在黄河边上，从小见过不少黄河捞尸人的做派，对这方面的承受能力比程卓强一点，看自己的搭档整个人都不好了，犹豫了一下，建议道：“要不一会儿你别下去了。” 看上去都要吐了啊。 程卓赶紧摆手：“害，哪能这样啊。” 他责任心很重，又是死要面子的年龄，赶紧给自己找补：“我缓缓，缓缓就好。” 夏叔今天本来想下水，但当他看到上岸的潜水员趴在岸边吐得肝肠寸断后，一脸便秘，无他，这帮龟孙子是往江水里吐的。 救援工作缓慢推进，今天没有好消息，潜水员个个状态不佳，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中午时分，专家组细化好了方案，开始着手切割。 林潜兮和朱聪两人换好装备，互相检查了一下，确认一切正常后登上了船底，孙宪君是这次行动的对接人，他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又看了看故人的儿子，即骄傲又担心。 朱聪快被他的表情恶心到了，毕竟这位在学校里以严格出名，属铁面阎王那一挂，何时用过这种表情。 切割船体的工人很有经验，专家组给的方案也十分具体，切割过程又快又稳，整个船体几乎没有任何的沉降，林潜兮猜测打捞组已经开始固定船体。 这时朱聪捅了捅他，问道：“一会儿我先下去？” 林潜兮倒无所谓，但他感觉朱聪有点发毛，提议道：“要不猜拳？” 朱聪觉得可以，点了点头：“行。” 两人剪刀石头布一通笔画，不远处站在小艇上张望的孙宪君脸色铁青，一旁站着的领导笑着指了指他们，苦中作乐：“你学生啊？” 孙宪君否认三连：“不是，不认识，社会救援力量。” 他觉得丢脸。 猜拳结果是林潜兮赢了。 林潜兮：“我先下吧。”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十分钟后，船底被打开一个洞。 比预计的60*60厘米要窄一点，切割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什么，保险起见横向往内收了四五公分。 工人指了指洞口，不确定地问：“这个可以吗？下得去吗？” 林潜兮看了一眼，不到60厘米见方的洞口像枚畸形的邮票，他沉默了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 工作组的人开始布引导绳，林潜兮调试了自己的照明设备后，带上面罩，准备入舱。 一旁的技术人员还在反复叮嘱：“小心探测仪的线，别缠住了，这电线最长3米，下不去的地方可以慢慢放线下去探查，一定要注意安全。” 林潜兮点点头，顺着引导绳开始入舱。 船底顶部有一些空间，原本应该是形成了气室，由于空间比较狭窄，他做不了太大的动作，束手束脚地垂直入水。 入水后，他适应了一下水温和水压，接着打开强光灯准备往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立时屏住了呼吸。 半具女尸擦着他的面镜飘过，膨大的身体带来水体的晃动，他紧紧攥住了生命探测仪，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 林潜兮经历过很多次水下打捞，前不久还打捞了自己好友的遗体，对泡在水里的尸体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 要保持冷静。 他告诫自己，然后调整呼吸，压抑心跳，抓着引导绳开始探索。 后下的朱聪也抵达了他的位置，这个年轻人在他右后方三米处，紧紧跟在他。戴着面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踢水的动作十分僵硬，林潜兮知道他很害怕。 两人打着手势交流了一轮，开始环形搜索。 这个过程其实很快，专家组给两人的建议是不超过三十分钟，除去三分钟左右的减压时间，他们大概探索二十来分钟后就需要上浮了。 然而在水下的时间观念却完全不同。 这里黑暗、逼仄、阴冷、潮湿，时间仿佛停滞，又仿佛飞逝，大量同类遗体围在四周，他们死不瞑目。 林潜兮捏着生命探测仪，同步数据传送到了上方，救援组的工作人员一边看一边心惊肉跳，他们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场景。 简直…… 人间炼狱。 十几分钟后，朱聪打了个手势，指向了东南方向，声呐传来不规则的噪点，两人决定往那个方向探索一下。 下一秒，他们被密密麻麻的白色噪点淹没——十几具尸体正随着水流规则地摆动，宛如被挤在一个沙丁鱼罐头里。 朱聪比了个手势，五指张开摇动，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这是代表他遇到麻烦或者问题。 林潜兮一惊，以为他调节器出了问题，赶紧游了过去，但朱聪又表示自己设备无碍，紧接着再次掐了下自己的脖子，然后没等林潜兮，就开始上升。 此时他们的搜寻已经接近二十分钟，和预计的时间差不多，他怕朱聪出意外，赶紧跟了上去。 好在朱聪理智还在，在接近水面的地方略作停留，进行减压。 五分钟后，朱聪率先被上面的人拉了上去。 工人们很细心地在洞口边缘垫了毛巾，防止潜水服被锋利的边缘割破。 接着林潜兮也被拽了上来，他依然十分担心朱聪的状态，第一时间去看朱聪，然后就看到了对方跪在船边呕吐。 下去前朱聪其实没吃什么，孙宪君提前给他做了心理预警，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害怕的，故而中午吃得很少。 吃的少，但吐的时候一样难受，等到把吃下去的全部吐出来以后，再吐就只能是苦水了。 孙宪君已经靠了过来，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弟子，手上却递过去一个保温杯，苦口婆心地安慰：“没事吧小朱？” 又回头看看林潜兮，一脸“你吐吧，我不嫌弃你”的样子。 林潜兮瞬间不想吐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这一天一共打了两个探洞。 打到第三个的时候船体发生了轻微的沉降，林潜兮他们站在船底上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但是专家组盯着监控设备，第一时间发现异常，立马叫停作业。 考虑到此前两个探洞均未发现生命迹象，专家组的给的意见十分直接。 “再打探洞的话对结构影响比较大，目前看来也没什么意义，建议算了吧。” 此时是下午五点半，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距离沉船已经接近40小时。 疲劳和挫败感侵袭着所有救援人员的躯体，脑海里有个很小的声音在告诉他们，希望很渺茫了。 林潜兮和朱聪还在待命，他们尚未脱下潜水服，正窝在帐篷里吃饭。 林潜兮很饿，几乎吐得一干二净的朱聪更甚，然而朱聪一端起盒饭就想到水下黑洞洞的场景，反胃感瞬间涌上心头，抄起一旁的水杯猛灌几口水。 “我总觉得他们在看着我。”朱聪这么说了一句。 林潜兮看过去，两人坐得很近，林潜兮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其实水下光线不好，沉船内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所谓的“被看着”不过是一种心理阴影，只是朱聪年纪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景，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害怕。 两人沉默地吃了盒饭，坐了一会儿，各自刷手机解压。 潜水大群比较沉默，大多数潜水员都在现场救援，说话的寥寥无几。林潜兮往下翻了翻，删掉几个企业号发的广告，看到与宋瑜的对话框有个红点。 宋瑜说：【视频的事情解决了。】 发送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在水里。 大概是看自己没回复，约莫半小时后他又发了一条。 宋瑜：【现场还顺利吗？】 林潜兮窝在椅子里，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帐篷里拉的灯泡瓦数不太高，整个空间显得昏暗无比，鬼使神差的，他给宋瑜回了一句。 【不太好，今天打了探洞进舱搜救，看到了很多遇难者。】 消息一发出去，林潜兮仿佛被惊醒了一般，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刚想长按撤回，那边就显示“正在输入中……”。 既然已经看到了，撤回也怪尴尬的。 林潜兮便没动，退出微信界面切了抖音，翻了翻那个抹黑单靖的视频，显示无法查看，暗暗地松了口气。 片刻后，宋瑜回复：【我能想象那个场景，能直面它的人都很勇敢。】 林潜兮笑了：【无法直面，我是懦夫。】 顺便发了个小熊害怕的表情包。 宋瑜端着手机，猜测网络那边的人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态下发的这个表情包，他上学的时候学过心理学，经年未用，忘得精光。 但他丝毫不怵，愿意感同身受。 宋瑜说：【你听说过吗，人类是唯一会对同类尸体感到害怕的动物。】 林潜兮说：【第一次听说，有什么依据吗？】 宋瑜说：【我第一次上解剖课的时候，老师这么告诉我们的。人类本能害怕同类尸体，所以经历过解剖课后，真正留在法医病理这个分支上的学生会很少，大多数都转去了法医临床或者法医物证之类的。】 林潜兮对法医不太了解，突然起了兴致：【你呢？】 宋瑜很平和的道：【包括我。】 林潜兮问：【你完全不用解剖吗？】 宋瑜：【学过，只是工作中很少用了。我不主攻这方面。】 这大概是宋瑜第一次和林潜兮聊起他的专业。 最开始的时候林潜兮觉得宋瑜很冷，看到他就想到了死在六轮海子的单靖，周身像是泡在结了冰的潭水里，但后来他发现这个人并非如此，只是自己因为单靖的死，导致在面对宋瑜时有一丝难言的愧疚。 林潜兮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打下一行字。 【谢谢你。】 谢谢你安慰我。 也谢谢你没有责怪我。 朱聪终于吃下了他的盒饭，林潜兮放下手机，看了他一眼，觉得他满脸写着“我想吐”三个大字。 “你真的没事吗？”林潜兮问，“不然先脱了干衣休息一会儿？” 朱聪拒绝三连：“不用，我很好，我可以的。” 士兵永不言败，不抛弃、不放弃。 林潜兮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孙宪君和夏叔走了进来，两人脸上看不出多余表情，只有满满的疲惫。 孙宪君说：“数据更新了一版，幸存者135名，遇难者290名，还有41人下落不明。” 幸存者人数与昨天相比只增加了13名，基本都是第一时间跳船的，顺着长江漂到了下游，下游搜救的船只发现了他们，把他们救了上来。 其中有一个运气特别好，漂着漂着被冲上了岸，当地村民拉了他一把，除了体力透支外屁事儿没有，借了钱买了高铁票直接回家了。 林潜兮发了一会儿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用再进舱搜救了吗？” 良久，孙宪君“嗯”了一声，点了下头。 夏叔适时出声：“上面领导觉得机会不大了，进舱又很危险，明天开始改成打小孔，直接放生命探测仪进去探测，有迹象就开洞救人，没迹象就封上。” 这也是正常的选择，指挥部的领导也不傻，林潜兮和朱聪下去两次直面炼狱，领导们在岸上通过设备也直面了两次炼狱，冲击虽然不如林潜兮他们这么大，但也令人心惊肉跳，更能体会救援一线人员的不易。 夏叔道：“小树，听叔一句，不要勉强了。” 林潜兮不再追问，他并不执拗，也不是天生圣母，他理性的那部分人格接管了一切，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这一天终于结束了，林潜兮跟着夏叔的车子回了酒店，其他黄河救援队的潜水员也陆陆续续地回归。 刘冰冰找到酒店的厨房，让他们给潜水员整顿夜宵。镇上的酒店本来没这个服务，知道他们是救援队的以后，老板一下子热血上头，张罗着厨师加班加点给他们整吃的。 潜水员们个个身心俱疲，像程卓这种奋斗在一线的更是饥渴交加，几十个青年正是身富力强的年纪，差点把酒店的餐盘给吃了下去。 黄毛负责给大家端菜，他后勤保障工作做的很好，除了没下水，什么活都干了。 黄毛问：“明天是不是就结束了？” 夏叔答：“到明天夜里就满72小时咯，按国际惯例，一般72小时后就要扶正船体，我今天看到他们已经在焊牵锁柱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救援工作进入到收尾阶段，沉船里找不到生命体征，余下那些下落不明的人被宣判了“死刑”。 翌日，救援队起了个大早，收到了新一版的数据。 与前一天晚上相比，幸存者人数没有增加，遇难者人数多了15个，全是昨夜今晨捞上来的遗体，只剩26人下落不明。 船舱内被筛了一轮，能找到的遇难者都被带了上来。专家组回顾了昨天探洞里的数据，确认了24名遇难者，剩下下落不明的人只余2名。 所有的潜水员都被派到了水下，高强度的潜水让这些经验丰富的老炮们极度疲劳，几乎达到了身体的极限。林潜兮也不例外，他今天下了四次，从不同的四个潜点下水，没有发现新的遇难者。 但他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带上来两个行李箱。 其中一个行李箱是个迷你的海绵宝宝，一看就是儿童款，黄灿灿的，污泥也挡不住的可爱，但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此次沉船最小的遇难者才11岁，正处在将来比过去多很多倍的年纪，却不料一次普普通通的旅行，让一切戛然而止。 晚上23点30分，沉船72小时，协调中心的领导询问孙宪君：“我们还有必要继续搜救吗？” 领导也不确定，所以问专业意见。 孙宪君是专业人士，从事潜水教学三十余年，年轻时也是浪里白条的一条好汉，参与过的救援不计其数。 他不忍回答，终是恳求道：“不然再等等吧。” 等什么？ 想等一个好消息，更想等一个奇迹。 第四天上午，下游d市的水务中心传来消息，发现两名遇难者遗体，需进一步检查dna，确认其身份。 自此，月亮号全船466名乘客（含工作人员）全部找到，共计幸存者135名，遇难者331名。 参与此次救援的潜水员共计237名，有108名是来自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其中大部分是黄河救援队的现役队员，参与过国内多起水下救援行动。 这一天，许多潜水员站在岸边，江面风平浪静，往来的船只也少了。 三百米外，月亮号还是只有半个底部露在江面上，几艘起重船靠近，开展下一步的扶正作业。 潜水员们远远地遥望江水中间的沉船，他们在此奋斗了数日，努力救下了一些人，也无奈面对更多人的离去。 “行了，我们的工作完成了，走吧。” 太阳已经落下，明月升了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对于所有潜水员来说，月亮号救援正式结束。 官方公布了最终统计的数字，向社会各界保证一定研究事故原因，追究责任主体。 林潜兮收拾了行李，定了第二天的高铁票回六轮海子，所有的潜水员经过高强度潜水后都不能坐飞机，以最大限度地减少减压病的可能。 晚上最后一顿饭是孙宪君请的，带了他的得意门生们。林潜兮和其中的朱聪、吴赟比较熟，共同经历了救援，已经是过命的交情。 吴赟更是让林潜兮印象深刻，为了救人让出自己的气源，“七窍流血”地上来，把所有工作人员吓得够呛。 孙宪君说：“他们还有的练呢，和你没法比。” 林潜兮闷笑了两声，懒得接他这茬，随口说道：“他们还年轻呢。” 孙宪君翻了个白眼：“你才多大。” 两人聊了几句近况，主要是孙宪君打探了一下单靖的事情，说到最后又遗憾又感慨，问：“你还准备找个固定潜伴吗？” 林潜兮想了一会，回答：“这也看缘分啊。” 又顿了一下：“大深度也不是谁都能下，我也习惯一个人了。” 单靖虽然是他的潜伴，但真的要下大深度的话，单靖也能力不够，多数情况是在一百多米的地方接应，可以说林潜兮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下潜了，他是出了名的“独行侠”。 “总要找一个的。”孙宪君从过来人的身份给他提意见，“哪怕只在一百米等你，你升水的时候看到他，都会觉得欣喜。”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吴赟和朱聪过来敬酒，当然用的是果汁代替。 林潜兮客气地喝了，看着两人突然想起一件事。 “x省有个打捞烈士遗骸的项目你听说过吗？” 孙宪君蹙眉想了想：“好像听人提过，不太有印象，怎么说？” 林潜兮道：“之前找我看过一次，操作难度很大，我准备明年开春再去踏勘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这个项目难度不小，如果真的要操作的话，我想组织一支队伍，我看朱聪和吴赟技术扎实，如果可以的话……” 孙宪君听明白了，赶紧给了林潜兮一下：“想骗我学生打工呢。” 林潜兮笑着给他倒果汁：“这是很有意义的事情啊，你要不考虑考虑？” 孙宪君老神在在：“行。那我考虑考虑。” 说着考虑考虑，其实就是答应的意思，林潜兮觉得打捞烈士的遗骸更有把握了，十分高兴。 当天晚上修整一番，早早地睡了，第二天天蒙蒙亮，又跟着夏叔的车去了高铁站，两人一同回了六轮海子。 娟姐还在水下，他们还要带娟姐回家。 六轮海子当地下了几天的雨，昨天才放了晴，水位略有上升。 林潜兮走的第一天，soso和小开从东南侧的入口下去看了一下，视野还行，但是摸了一圈一无所获后，便上来调整。 这一调整就遇到了强降水，警方的人也过来打听了一下情况，对他们从东南侧入口下水的动作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对，但也不太支持，语气里有一种疏远。 两人暂停下潜，空闲的时间全部用来关注月亮号救援的情况，这类救援时间紧任务重，但持续的时间不长，g省的雨还没停，林潜兮已经返回。 回到六轮海子的第一天并没有下水，林潜兮身体极度疲劳，为了防止意外，soso决定让他多休息一天，由小开和他再次下去做一些前置工作。 林潜兮也不逞强，和老秦一起在岸边聊天吹水。 老秦：“听说你这次很英雄啊。” 林潜兮：“哪里的话，灾难面前谈什么英雄，也无人在意的。” 老秦揶揄道：“这话你可别和小开说，小开得给你讲‘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林潜兮哈哈大笑：“得了吧，他不站在光里、也不钻在土里。他泡在水里呢。” 两人便一起笑了。 小开当然不知道他尊敬的林哥这么编排自己，他和soso还在洞里，视野很差，水温很冷，如果知道林潜兮还在编排他，心会更冷。 一个小时后，林潜兮看了看手表，预计两人开始升水。 老秦在边上摆弄手机，回一下工作邮件，再看看有没有人找他。 打开微信，翻到一个人，突然想起什么，举着手机就给林潜兮看。 “你瞧，单靖的表哥加我好友，问潜水法医的事了。” 林潜兮怔了一下，犹豫道：“我记得他不会潜水？” 老秦：“是啊，所以这不在问嘛。” 法医很多，潜水员也很多，但会潜水的法医全国凤毛麟角，老秦几乎所有的水下遇难都要冲到第一线，无他，实在是人才太少。 “我寻思，如果他感兴趣，就怂恿他试一下，你有空的话带带呗，也当为组织贡献人才了。” 林潜兮低头沉思，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老秦却还在说：“我总有干不动的一天吧，总要后继有人吧，反正我觉得多个人手是好事，正好明年暑假有法医〇△协会和救援打捞协会共同开的潜水医师培训班，让他去考呗。” “还有大半年，你找个机会问问他，有兴趣的话让他把ow和aow先考了，进度快的话考个救援、学个技潜入门、三混气啥的，这不妥了。” “啊对了，单靖那小子没了以后，你也该找个潜伴了，soso倒是可以，但他自己也忙，不然培养培养宋瑜，讲不定人家天赋异禀，直达大深度呢？” 林潜兮几分钟没说话，老秦已经把宋瑜的职业规划单方面安排好了，让林潜兮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都哪跟哪啊，您老想得也太远了。”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老秦居然已经想到了潜伴，要知道宋瑜现在连潜水理论都没学过，设备也不了解，怎么敢想大深度的。 老秦不敢苟同：“林潜兮同志，我觉得你态度不端正，老夫我再给你批句话——‘好饭不怕晚’，你听懂了吗？” 听没听懂都不妨碍林潜兮懒得搭理他。 第二天，天气放晴，气温略有回升。 林潜换上干衣，检查了自己的设备后，与soso一前一后入水。 六轮海子六个入口各有特色，南侧下面最漂亮，去的人最多，引导绳也是最多最乱的，每隔一段时间林潜兮就要组织附近的潜水员下次整理一下。东南侧的热度就比较一般，他有一个倾斜角，很考验潜水员技术。 此行的目的是通过水下的花园区绕道南侧水域，引导绳需要重新布置，soso和小开前几天主要就是在干这事儿。 soso的布线习惯和林潜兮很像，都喜欢在关键位置打线标，有时还会挂上自己的线标以示区分。soso的线标很好辨认，标了ss两个字母，也正是他名字的首字母缩写，他本名叫邵帅。 他们原本计划是到120米的花园区绕道，然而当林潜兮抵达90米左右的时候突然停留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凑近了石壁。 水底洞穴的情况一般都是潜水员根据记忆和潜水电脑的数据绘制而成，极其依赖人力的探索，在水下能见度非常低的情况下，探索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在此之前从没在南侧水下90米处发现过通道的原因。 那个通道的入口不起眼，被嶙峋的石壁遮挡，如果不是靠近摸索，压根不可能发现。林潜兮进过那个洞，知道那个洞还没到尽头，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洞也和东南侧相连呢？ 这么想着，林潜兮的脑子里迅速回忆着南侧和东南侧水底的剖面图，然后冲soso打了个手势。 他缓缓靠近石壁，根据潜水电脑的指示，在85米到95米之间一寸一寸的摸索。 soso瞬间洞察了他的意图，旋身踢水靠了过来。 两人一上一下开始排查，不放过任何一块凸起，十几分钟后，林潜兮找到了一处像“屋檐”一样的凸起，他朝soso挥了挥手，指了一下方向。 soso心领神会，摸出引导绳进行布线，还挂上了自己的线标。 林潜兮拉着引导绳往通道里探去，这个通道的入口比南侧那个更窄一些，林潜兮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己能通过，便调整姿势小心翼翼地探身进去。 soso等在洞外，示意林潜兮注意安全。 林潜兮谨慎地往里摸索，娴熟的小蛙踢让他在小空间里也能平稳推进，几分钟后，他停下了动作。 正前方漂着一个黑影，身上背着潜水装备，被石壁挡住，身体被地下水泡得涨开。 是杜娟。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极其幸运地发现了这个通道，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找到了逝去的友人。 或许是因为娟姐在这里逗留了太久了，她也想早点回家，重见天日。 之后的流程与以往经历的一样，他将绳索固定，把杜娟带出通道，然后缓慢上升，让遗体逐渐适应水压的变化。 小开在60米处接应，再往上20米就是他们的减压帐篷，他们需要在这里完成停留减压，并将友人的遗体停放在此处，待法医确定方案后下潜穿刺。 前后总计十多天的六轮海子救援行动至此接近尾声，他们来得时候焦急万分，走得时候多少有些物伤其类，但老秦却说没事儿，人类探索未知的脚步永不停歇。 林潜兮认真地想了想，沉默地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完成六轮海子的救援后，林潜兮和科考队联系了一下。他此前在科考队的船上参与水下考古工作，听到单靖失联的消息后立马下船，现在事情结束，想询问科考队的进度，那边告诉他方案暂缓，专家组还是想试试整船打捞，正在研究落地方案。 林潜兮一下子空了下来，决定在水怪俱乐部窝段时间。 陈经理也不赶他，g省水域丰富，林潜兮又在业内知名，留在店里简直是个金子招牌。 闻名而来的潜水员都想与他交流，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在各处洞穴的见闻和经验一一分享，引得其他潜水员啧啧称奇。 整个十月他都留在g省，开着皮卡四处找洞穴。 单靖离世，林潜兮也没了固定潜伴，只能到处蹭人。有的时候是俱乐部的小陆，有的时候就在洞边附近随机搭讪组队。 随机搭讪的人水平参差不齐，有的知道林潜兮，怕自己潜的不好让人笑话，便婉拒了他。有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每当林潜兮想给他们一点专业意见时，对方都会用好笑的表情看着他，久而久之林潜兮越来越不想和陌生人打交道。 林潜兮有一个社交账号，记录他去过的每一个洞穴。 有的洞穴很漂亮，有的洞穴则很普通，但不论如何，他都会留下详细的记录，标注洞穴的水温、结构、暗流，如果遇到特殊的鱼类或者在洞穴岩壁上看到奇特的化石，他也会记录下来，期待下一个到访者能看到同样绮丽的场景。 但他不会在社交账号上分享他的心情，这对他来说仿佛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情，他偶尔会分享到小群里，那个群里有夏叔、有小开、有soso、有老秦，还有一个刚刚认识的老熟人宋瑜。 宋瑜有图必应，每次林潜兮一发照片，他第一个回复，大多数时候是个哇塞的表情包，少数时候是排队起哄鼓掌。 兴致好的时候，几人会聊几句，soso会问林潜兮对某某洞穴评级如何，林潜兮就会想一想，告诉他自己的评级，潜兮推荐指数几颗星。 宋瑜好奇，问他们这个评级是什么意思。 小开就说，那是林哥自创定级体系，可以作为推荐度参考，圈内分量类比米其林手册。 然后就开始吐槽，说林哥以前在社媒上分享他的评级，总有傻叉跳出来质疑，久而久之林潜兮就删了这个评级，只记录客观情况。 宋瑜很好奇，那些人质疑什么？ 老秦就出来接话，还能质疑什么，纯心理变态呗，比如之前有个潜水设备厂家找潜兮打广告，潜兮懒得理他，那个业务员时不时就跑到他账号下面阴阳怪气。 小开适时补刀，是的是的，我和他吵过好几次，我让他别太恨了。 十一月的时候，天气逐渐转冷。 俱乐部的陈经理接到美国国际潜水用品展览会demashow的邀请，问林潜兮今年去不去。 林潜兮英文不错，在外媒也有社交账号，时不时看国外潜水员下洞探索。有的时候遇上感兴趣的洞穴便会千里迢迢赶过去，近几年更是做了很多数据分享的工作，和国外几个有名的潜水团队都很熟。 这次发来邀请的尤利西斯是美国知名潜水员，喜欢洞潜，也喜欢在开放水域观察各类鱼群，他邀请林潜兮一同参展，展览结束后可以去墨西哥索科罗岛观鲸，11月正是能见到鲸鲨的季节。 林潜兮十分心动，但soso年底课程很多，程卓和董朝辉不必问，两人都是潜水教练也是忙得飞起，小开则是要回老家给姥爷过寿辰，熟人们抽不开身，林潜兮便不想一个人去。 咬了咬手指，林潜兮有些无奈，他倒不是社恐，只是尤利西斯热情的有些夸张，他一个人招架不住，想多找个人分担一下火力。 宋瑜适时地跳了出来，问了句：【要去多久？我可以去看看。】 林潜兮看着这行字眼神亮亮的，一句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断断续续改了几分钟后，最后用很可惜的口吻说：【要很久。展会在奥兰多，前后要四天，然后再转机去索岛，那地方休闲水肺下不去，得持百米证，我怕你会无聊啊。】 宋瑜看着最后那半句话想笑，但他惯会一本正经，顺着林潜兮的话回了句：【好可惜。】 林潜兮咬着手指犹犹豫豫，还想说些什么，那边的宋瑜又接了下去。 【不然，你来b市玩玩？阿姨给阿靖看了个墓地，那墓地北面有一大片水域，是阿靖会喜欢的风景，待到冬至的时候还能一起送送他。】 一席话说完，又怕林潜兮觉得自己是在拿单靖裹挟他，宋瑜又找补了一句。 【我也可以陪你逛逛，b市附近水域很多，你来的话我做东，给你当车夫。】 林潜兮就笑了。 这次他没有犹豫，回了一句好。 - 林潜兮最终拒绝了尤利西斯的邀请，尤利西斯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痛斥林潜兮变了心，不再是惹人喜爱的小天使了。 林潜兮实在是招架不住，让陈经理打发了尤利西斯，决定择日北上前往b市。 小群里的其他人纷纷支持林潜兮的决定，夏叔是最早跳出来的，他说小树你早就应该离开g省了，老窝在那里干嘛，祖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好河山，都来不及看。 11月中旬，林潜兮选了个周五，直飞b市。 宋瑜没有食言，在下班高峰期开车接驾。川流不息的接机大军中林潜兮一眼就看到了宋瑜，他身量高挑鹤立鸡群，把一群无关路人衬托的歪瓜裂枣。 宋瑜也看到了林潜兮，他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戴了顶鸭舌帽，可能是刚下飞机的关系还没来得及穿外套，套了件驼色高领毛衣就出来了，一眼看去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 11月的b市最低温度已经到了零下，宋瑜将自己的羊绒围巾给林潜兮围上，顺手接过了他的行礼。 “快穿上外套，外边儿零下5度了。” “这么冷啊？”林潜兮笑问，抬手就将臂弯间挂着的羽绒服穿上，犹豫了一秒没解下围巾。 宋瑜的车停在不远处，这个点落地的航班很多，两人顺着人流向停车场行去，一路上氛围轻松。他们才认识不久，但拜单靖所赐，两人都觉得对对方十分熟悉，仿佛是经年旧友，聊什么都很投缘。 11月b市冷得这般凌厉，但旧友在侧，好像冷不冷的也不重要了。 “你最近不忙吗？”上了车后林潜兮自觉绑上安全带，抬手取下了帽子和围巾，又随意问了一句，“你不是法医吗？” “可忙死了。”宋瑜目光略过围巾，“好几个案子抽了我们所做鉴定，我之前请假让其他同事帮了忙，这段时间都在还债。” “那你要加班吗？我……” 宋瑜打断他，“这周忙完了，明天……” 话没说完，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林潜兮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刚解锁就看到了好友那绮傲的头像在屏幕上闪烁。 接通电话，那绮傲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你来b市怎么不和我说啊？” 林潜兮问：“你怎么知道我来b市了。” 那绮傲：“看你社交账号啊，你刚发的那条定位在b市。” 林潜兮登机的时候发了个洞穴记录，g省机场的基建比较老旧，信号不好，转了半天没发送出去，倒是飞机落地的时候自动发送成功了，定位自动调成了b市。 那绮傲也不是来说这个的，她问林潜兮：“明天是我的生日，既然你来了b市，麻烦你拨冗参加咯。” 林潜兮瞬间苦脸，他和那绮傲认识多年，革命友谊深厚，不能这点面子都不给，“去哪儿？提前说好，我可没准备礼物。” 那绮傲爽朗大笑：“人到了最重要。在se7enzone，一创意菜，我把定位发你，明天中午12点。” 林潜兮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那绮傲是玩自由潜的，和自己的社交圈重叠度一般，必然有很多人不认识。 “说定了哦，可别找理由不来。” “知道了。会来的。” 那绮傲叮嘱两句，又问，“今晚你什么安排？要不要我来给你接风？” “不了吧，我和朋友在一起呢。” “行吧，那明天见。” 林潜兮挂了电话，不一会儿收到了那绮傲的微信，是一个日程安排和地址定位，他把日程加入到日历中，揣回手机，抬头看向宋瑜。 “你刚想说明天什么来着？” 宋瑜惯会装相，他不动声色地说：“没事。” 第二天林潜兮起得晚了点，他拖拖拉拉地打理好自己，卡着点打了车，直奔se7enzone餐厅。 那绮傲很热情，她今天是主角，全场她最耀眼，来的朋友们也与她交情匪浅，聊起天来更是百无禁忌。 几个那绮傲的闺蜜远远就看到了林潜兮，冲那绮傲挤眉弄眼，林潜兮实在不想成为话题的中心，佯装有重要的消息要回，找了个角落一边打字一边降低存在感。 不一会儿那绮傲跑了过来，给他端了果盘和饮料，“怎么窝这里，和大伙儿聊聊啊。” 林潜兮没接茬，冲那绮傲微笑，“祝你生日快乐！” 他事先不知道，没办法准备什么有新意的礼物，但他知道那绮傲喜欢抽盲盒，在来的路上找了家潮玩店，给那绮傲端了一盒新品。 那绮傲接过礼物，冲林潜兮竖起大拇指：“还是小潜细心，知道我喜欢什么。” 一旁的闺蜜跟着起哄，“谁不知道你喜欢林老师。” 那绮傲女王范十足，一挥手，让众爱卿平身，一指餐桌，“走走走，吃饭去。” 众人簇拥着那绮傲，那绮傲兴致很高，从林潜兮认识她开始她就是这么明媚而富有生命力，和林潜兮完全相反的性格。 他收起手机，跟在人群身后往餐桌走去，一旁同样缀在队伍后面的青年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林老师？是林潜兮老师吗？” 林潜兮抬眼看去，礼貌微笑：“是我。” “我也是玩洞潜的，之前一直没机会认识你，没想到你和那姐关系那么好。” 青年摸了摸鼻子，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叫贺向英，能和你加个好友吗？” 不远处，吧台区角落。 关书靖收回视线，晃荡着手上的饮料，笑得不怀好意。 “行情这么好啊，男女通吃？” 宋瑜坐在他对面，全程板着脸，完全不想搭理自己的发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宋瑜不说话，也不怎么在意关书靖，纯纯将他当做一个工具人。 关书靖撇嘴：“所以你把他叫来b市干嘛来了？” 这回宋瑜有了反应，他理所当然地说：“潜水啊。” “哈？”关书靖打量着宋瑜，试图从对方的微表情分析出什么，“你别告诉我，你为了追他，所以要学潜水？” 他们从小相识，关书靖还没见过宋瑜追求别人，自然不确定宋瑜到底是对潜水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 宋瑜当然知道关书靖在想什么，他懒得搭理损友，半真半假地说：“追不追的无所谓，我主要是喜欢潜水。” 关书靖哭笑不得，骂道：“我信你个鬼。” 来客陆陆续续到齐，其中不少人也玩技潜，看到林潜兮很惊讶。 有的很客气的过来打招呼，有的则没搭理他。潜圈人员复杂，三教九流都有，每个人追求也各不相同，并不是所有人都欣赏林潜兮，林潜兮也不在意这些，与人打交道对他来说反而是件麻烦的事情。 酒席过半，陆陆续续有人离席出去抽烟。 宋瑜和关书靖的位置比较靠里，如果要去露台抽烟的话会路过两人，那绮傲的客人没注意到不远处的吧台还坐着两个人，三三两两聊着天路过，一不凑巧说了几句微妙的话。 “还没把那绮傲拿下啊，你之前不是说很有把握的吗？” “呵呵，你不看今天谁在，那个林潜兮，那绮傲可稀罕他。” “他就是林潜兮啊？他不是玩技潜的吗，来这儿干嘛来了。” “他玩过自由潜，只是不主攻，那绮傲说他玩单蹼能下90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吹的吧？” 另一个人不说话，叼着烟随意笑了笑，说了句：“无所谓。” 两人推开露台的门，b市冷冽的冬风从门外吹了进来，一时间竟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关门前，那个叼着烟的中分说了最后一句话，这句话顺着风飘了进来，飘到关书靖的耳朵里，也砸在了宋瑜的心上。 中分头说：“他主玩洞潜，玩洞潜的人死得都早。” 林潜兮自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编排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潜圈那么大，多的是人不喜欢他甚至恨他，如果他一个两个都要在意的话，根本在意不过来。 单靖以前就说他心态好，因为单靖是个脾气火爆的人，刚入圈的时候怼过不少人。当年单靖在h市玩休闲潜水被坑，上岸后表演了一个原地发疯，差点把人店给砸了，要不是林潜兮、程卓他们在现场，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光从传闻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和这样的人发展成亦师亦友的关系的。 在座位上枯坐了一会儿，林潜兮低头开始玩手机。他的社交账号互动不少，很多人给他发的推文点赞，有的人会问他潜点的具体位置、水下遇到的一些问题，他挑了几个看的顺眼的回复了，一抬头，瞧见魏茜茜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边。 魏茜茜是那绮傲的徒弟，一开始也主玩自由潜，后来反而更喜欢水肺。几年前小开组织了一次小团建，去诗巴丹看杰克风暴，那绮傲带上了魏茜茜，几天团建下来大家就混熟了。 魏茜茜长相甜美，但单靖评价她是个腹黑女，林潜兮不懂这个，只知道团建时背着一百多斤装备走了十几分钟路的妹子，晚上吃饭的时候把可乐递给那绮傲，说师父，我打不开。 单靖吐槽说，她能一拳把可乐打爆，她居然说她打不开。 魏茜茜给林潜兮端来一篮水果，林潜兮看了一眼，是他不喜欢的圣女果、人参果、香蕉什么的，就笑了笑，摸了个人参果揣手上。 魏茜茜看他只拿了一个，“林哥别客气呀。” 林潜兮推辞道：“一个够了，我也吃不了多少。” 魏茜茜不勉强，自己开始一口一个吃小番茄，“林哥是特地来b市给师父过生日的吗？” 林潜兮摇摇头，笑了：“不是，恰好有朋友喊我来玩，被那姐发现定位，赶巧碰上她生日。” 往年那绮傲也会喊林潜兮参加她生日会，那绮傲性格开朗，人又漂亮，在潜圈里拥趸很多。林潜兮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意思，但他觉得两人性格实在天差地别，那绮傲喜欢热闹喜欢社交，喜欢在朋友里一呼百应；而林潜兮则喜欢独处喜欢禅定，喜欢为陌生人逆光而行。 两人主攻的项目也不太一样，要不是结识的早，再加上多年交情，换作旁人可能没几年就渐行渐远渐无书了。 但那绮傲没说破前，林潜兮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免得彼此尴尬。 魏茜茜和她师父感情好，或许是来帮那绮傲打探情报，林潜兮没多想，和魏茜茜又随口聊了几句，说起了明年那绮傲的训练计划。 圈里人几乎都知道那绮傲明年想要挑战亚洲女子单蹼的记录，此前那绮傲就邀请林潜兮作为训练团成员，这时候魏茜茜提起来，林潜兮就随口问了句准备在哪里训练。 正聊得投机，刚才去抽烟的中分恰好回来，听到话题后插了一句。 “听说你也会玩自由潜，单蹼能下90？” 林潜兮一愣，中分的语气里没有明显的嘲讽，但林潜兮本能地察觉到一丝敌意，身旁的魏茜茜也看了过去，替林潜兮介绍道：“这是wiley吴，一个俱乐部的。”然后给林潜兮递了个眼神。 林潜兮没摸准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中分已经一屁股坐到了他们边上，拿起果盘里的香蕉，边剥边问：“我听说洞潜死亡率很高，前阵子还死了一个，是不是真的。” 林潜兮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蓦地起身，刚想开口，小甜妹魏茜茜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双手猛地推了中分一下，高声尖叫道：“吴峥你脑子有病吧！” 零帧起手，动作快得超乎想象。 林潜兮一下子愣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吴峥被这一吼吼的呆愣当场，慌忙解释：“我没有……不是，我怎么了我？” 魏茜茜簌簌流泪，也不和他争辩，边哭边冲到那绮傲边上，附耳说了几句，这下连那绮傲的脸都白了下来，略带歉意地瞟了眼林潜兮。 场面一时凝滞，吴峥还想解释什么，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和神情都有些一言难尽，旁边几个俱乐部的熟人上来打圆场，试图把事情盖过去，一时之间他百口莫辩，恨恨地瞪了一眼魏茜茜和林潜兮。 林潜兮想说些什么，魏茜茜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到边上，能背一百多斤设备的女人果然“孔武有力”，林潜兮一个没留心直接被推回了椅子上，瞬间远离战场。 林潜兮哭笑不得，正兵荒马乱着呢，他的电话响了，他此时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借着接电话的功夫拿着外套就往外走，左右一张望，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接听。 来电正是宋瑜。 宋瑜：“正和朋友聊天呢，我朋友说p市那边有段水下长城，从b市过去230多公里，三个小时就能到，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林潜兮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啊，我听说过那里。” 宋瑜笑了，他发出邀请，“你聚餐结束了吗？要不今天过去，明天晚上就能回来。” 林潜兮已经被吴峥弄得兴致全无，加上他还影射了单靖，林潜兮根本不想和他继续待在一个空间里。 “结束了，你在哪儿？我们哪里碰头？” 宋瑜在电话那头浅浅的笑出声，坐在他边上的关书靖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发小，冲他比了个不雅的手势。 宋瑜没理关书靖，他站起身，面相林潜兮的方向，冲电话里说了句：“转身，回头。” 林潜兮不明所以，一转身，灯火阑珊处，看到了冲自己招手的宋瑜。 “你怎么在这儿？”林潜兮狐疑，看了眼宋瑜身旁的关书靖，礼貌的问好，“没打扰你和你朋友吧？” “当然没有。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难得约我吃饭，凑巧在这里遇到了你。” 关书靖没有拆穿自家兄弟，和林潜兮礼貌地握了手，又给了宋瑜一个眼神。 “我去买单了，下次见面聊。” 关书靖借着买单溜之大吉，宋瑜想和林潜兮说些什么，不远处的那绮傲恰好张望着走了出来，看见林潜兮手上拿着外套，就问：“这就走了？” 林潜兮不想交代自己的行踪，也不好在人家过生日的时候无端扫兴，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难得来b市嘛，和朋友约了四处逛逛。” “不再待会儿吗？我还没切蛋糕呢。” 林潜兮露出为难的表情，他真的不太会应付这种场面，倒是宋瑜适时站出来打断，他指了指那绮傲的背后，说：“他们好像在等你了。” 那绮傲一回头，就看见穿着红色小礼服的魏茜茜朝她招手。魏茜茜一手拿着长长的点火器，另一手举着生日气球，刚才可怜兮兮的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元气满满的少女。 “师父，来许愿了。” 那绮傲笑了，她有那么多朋友在等她，也不好再强求林潜兮。 “吴峥那傻逼的话你别放心上，我平时都懒得理他，要不是一个俱乐部的……”那绮傲挥挥手，“今天扫你兴了，下次我们再聚。” 林潜兮点了点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宋瑜输入林潜兮酒店的定位，准备先开车陪林潜兮回酒店取潜水设备。 林潜兮却拒绝了。 他翻着某个app，登陆常用的社交账号，翻到私信那里，找到了很久以前某个潜友推送给他的水下长城攻略，指尖轻点屏幕，慢悠悠地说：“岸上的景色也很美，是一条不错的徒步路线。” 宋瑜意识到什么，“不想下去看看吗？” “想。”林潜兮笑说，“会有机会的。” 他听到宋瑜轻笑了一声。 “那直接出发？” “说走就走。” p市离b市大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因为有这一段长城的缘故，近年来很多b市居民喜欢在节假日往p市跑，难得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感觉。 一路上车流密集，越到p市，带着b市车牌的车辆就越多，各种suv挤占了快车道，两人的车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林潜兮情绪稳定，自宋瑜认识他开始就没见过这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面对堵车也很淡然，他好像在什么场合下都能保持这样的状态。 也只有刚才在那绮傲的生日宴上，被那个中分说了几句，林潜兮气得站了起来。 “你朋友的生日宴……”宋瑜不确定地问，“是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吗？” 林潜兮一手撑着车窗，车外的风吹过来，他的刘海在微风里打转，他扭过头看了眼宋瑜。 “遇到个神经病。”他简单陈述。 “哦。”宋瑜想了想，“他说了什么？” 林潜兮咬了下后槽牙，目光看向车外不知名的方向，宋瑜察觉到他的腮部微微用力，意识到是不太好的事情。 林潜兮说：“他问我的潜伴是不是死了。” 宋瑜有片刻的空白，他瞬间意识到林潜兮不是在生气，他是在难过。 安慰的话说过无数次，宋瑜知道林潜兮并不想听那些，他只是有些缅怀、有些遗憾、还有一些怀念。 宋瑜没有潜过水，并不知道潜伴之间有多深的羁绊，但他光是揣测都觉得十分沉重。 林潜兮缓了缓，他穿过一片头晕目眩，整个人渐渐恢复正常。 “没事，我没事。”他说，“我在救阿靖上来的时候已经穿过了绝望，在那个位置，水下90多米，我差点控制不住我的呼吸。二氧化碳的呼出量过多，ccr无法及时吸附，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那里。” “还好没有……那时我突然想起来，阿靖不会希望我在那个地方出事，他似乎托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清醒过来，调整呼吸、升水上岸。” 林潜兮难得诉说他的心路历程，在救援时他永远沉默稳重，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倒他，但此时的宋瑜才慢慢意识到，他也是个普通人，有七情六欲，就会为朋友伤心难过。 宋瑜陷入回忆：“小单从小就喜欢冒险。” 他说起小时候两家人一起去爬山的故事，大人们都想坐缆车上去，但单靖偏不，他要徒步上去，最后只好让宋瑜陪他爬山。 “他去学潜水我一点也不奇怪。”宋瑜点点头，“我听他说过，你是他的师父。” 师徒关系在潜圈没那么严格，大多数情况下其实和健身房里教练与学员的关系差不多，只是单靖和林潜兮有些特殊，单靖第一次休闲潜水的时候差点被私教“弄死”，当时林潜兮和程卓在边上，恰好“救”了他。 “阿靖第一次潜水在h市，那次只是休闲潜水，私教带他下去拍拍照，看看珊瑚，运气好的话能看到不少鱼群，是当地比较出名的游客生意。” 林潜兮回忆道：“他运气不好，找的私教看他出手阔绰，想要狠宰他一顿，就在水下观鱼的地方关了他的气瓶阀门。” 宋瑜瞪大了眼睛，他依稀回忆起新闻里似乎报道过类似的事件，他此前从未关注过这些，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在他表弟的身上发生过。 “我当时和朋友在附近，刚好看到了他在水里扑腾。他吸不上来空气，太过紧张，不明白私教的意图，只是一味地比出‘遇到问题’的手势。私教不理他，又要摘他面镜，这个时候他反应了过来，开始剧烈地挣扎。” “我那次的潜伴也是当地某个潜店的教练，知道这帮野教的手段，怕闹出人命，第一时间就想游过去制止。那个时候阿靖停止供气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挣扎得十分用力，控制阀门的教练被他踹了出去，没人帮他开阀门，他差点溺死在那里。” 宋瑜听得一阵紧张，“然后呢，你救了他吗？” 林潜兮笑着点头，“我从后面勒住了他，他以为我是一伙的，试图肘击我，但那个时候他已经快憋不住了，我打开了阀门，他吸到气的瞬间就没那么慌了，我就拖着他赶紧升水。” 那一次相当危险，这群野教们通常针对的是力气较小的女性，一般百试百灵，没想到单靖挣扎起来能甩脱教练，差点弄出人命。 上岸后的单靖惊魂未定，林潜兮和程卓检查了他的状态，还把他背到了医疗站。程卓对这地界的糟心手段了如指掌，简单给两人科普了几句，林潜兮这样的潜圈老炮听得都瞠目结舌，更何况彼时还是小白的单靖。 但单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脾气暴躁，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个字“干”，当天晚上天还没黑，就单枪匹马冲到那个潜店里，抄起门口的沙滩椅就把大门玻璃给砸了。 宋瑜：“……”是单靖的风格。 单靖吃了亏，遭了老罪，要不是林潜兮和程卓恰好在附近，还第一时间出手，搞不好他真的会在一次休闲潜水中丧命，或者至少留下点肺上的后遗症。 他一动手就引发混战，边上的顾客听了两方争吵内容后大吃一惊，连带着要退单，还要潜店退定金。潜店自然不肯，一边连哄带骗，一边抄家伙和单靖互殴，场面一度混乱到警察来了都不知道有几方人马在械斗，最后甚至惊动了在百米外的林潜兮。 林潜兮：“单靖算是苦主，警方也知道当地的这些破事，我朋友帮忙疏通了一下，两边一调解，最后不了了之。” “在那之后我就和单靖认识了。那会儿我还在念大学，周末在h市的潜店打工，每周五赶高铁过去，周日晚上或者周一上午再坐高铁回来。单靖比我小一点，算是同龄，我俩时间对得上，我就带他一起潜。” 再后来单靖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潜水员，能陪林潜兮下大深度，也成为了林潜兮最重要的潜伴。林潜兮那次270米深度挑战的时候，就是单靖在不到150米的位置接应他的。 说话间，车流慢慢动了，远处高速收费站的轮廓在傍晚的夜幕中逐渐勾勒，他们随着车流挤进了一条收费通道中。 “真不容易。”宋瑜觉得有点好笑，“应该做好更充分的计划的。” 虽然这么抱怨，但两人情绪都很不错。他们一路向东，断断续续开了四个小时的车，把b市所有的不高兴和不愉快全部抛下，宛若一场千里奔袭，来到了遥远的异乡。 他们找了靠近水下长城的一间民宿，网上评价不错，布置的也十分干净。 现在不算旅游旺季，民宿里有些冷清，除了林潜兮和宋瑜外民宿老板介绍还有一组游客，似乎是来潜水的，中午就背着潜水装置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既然都说起潜水了，林潜兮不可避免地和老板攀谈了起来。老板很健谈，他并不认识林潜兮，不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正是曾经破了国内深潜记录的高手，绘声绘色地讲起水下世界的瑰丽壮观，让林潜兮一定要找机会下去看看。 林潜兮憋笑点头，“好，我一定去看看。” 宋瑜发现林潜兮有的时候也蔫坏蔫坏的。 两人在民宿里用了晚饭，老板手艺不错，虽然菜色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但量大管饱，老板甚至还会拉手风琴，满满的前苏联美学，在这样远离世嚣的地方竟有种复得返自然的归属感。 晚饭结束的时候，另一组房客回到了民宿。 他俩全身带着湿意，显然是刚潜水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两人身后的背包像是某个俱乐部的统一制式，正中间的标志上画了个q版鸟人。 林潜兮不太了解现在的潜水俱乐部，正在好奇地打量，那两人的视线正好望过来，这短短的照面让对面一愣，其中一个脱口而出。 “是林潜兮老师吗？” 这下换林潜兮尴尬了，连老板都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林潜兮不善言辞的社交属性再次爆发，无措地笑着点头。 宋瑜算是知道林潜兮在业内有多出名了，似乎和潜水有关的地方都能遇到认识他的人，不论是尊敬他的，抑或是对他充满敌意的。这些都证明了林潜兮在这个领域中的优秀，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光芒四射。 两名青年是塞壬俱乐部的潜水爱好者，这是个新成立没几年的俱乐部，成员还不多，非盈利性质，主要是非沿海地区的潜友约伴困难，于是发起者成立了这个俱乐部，为当地潜友找潜伴提供平台。 “我叫林凯，这个是我的buddy许威，我们刚从水下长城上来呢。” 林凯掏出相机，把今天在水下拍摄的照片翻出来给林潜兮看。 “你看这里是城墙，这一段过去就是烽火台，穿过这个门洞……”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七八分钟，林潜兮听得很认真，在心里默默把路线记下，为下一次的潜水做准备。 林凯问：“林老师这次不潜吗？” 他看看林潜兮身旁的宋瑜，以为是林潜兮的潜伴。塞壬俱乐部只是个同好会性质的小组织，林凯和许威也只是普通爱好者，不了解前阵子潜圈里发生的大事，也不知道林潜兮的固定潜伴已经魂归深渊。 “听你讲已经很有收获了。”林潜兮笑着偏过头，他看向宋瑜，继续说，“这次是和好友出来徒步的，这里徒步的景色也很漂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第二天，宋瑜和林潜兮起得不算早。 民宿老板看他们行事不急不缓，颇有点好笑，“你们真不像是来徒步的，倒像是吃了饭后顺道逛街。” 宋瑜想到两人什么都没准备就一路来到p市，有点想笑，“怎么不是呢。” 两人从民宿出发，这个点上路上人已经多了起来。有的人全家出动，带着重装，拖家带口准备登船；有的人则杵着登山杖，徒步装备齐全，看到宋林两人轻装简行，一脸困惑。 “你们是准备船去船返，还是山脊徒步呢？” 林潜兮正在翻手机找攻略，他们两人没有丝毫准备就出来了，船到桥头开始找攻略，这下被人抓包，尴尬的不得了。 宋瑜从不为这种事情尴尬，“徒步吧，是往这个方向吗？” 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两人，摇摇头，“你们行吗？那一段路不好走哦。” 社交媒体上说这一段山脊和山谷的环路大概有13公里，路线前段有一段陡坡，几乎没有“路”，手脚并用地在陡峭崖壁上爬。 林潜兮把社媒上找的照片给宋瑜看。他自己常年锻炼，背几十斤的设备是家常便饭，区区徒步不在话下；但宋瑜看起来像是常年坐办公室的精英，运动能力不详。 宋瑜余光里瞧了他一眼，能看出林潜兮的揶揄，他自是不甘示弱，“小时候单靖去不了的地方，是我背他上去的。” 顿了顿，“他一定没和你说过。” 单靖死要面子、嘴比鸭子还硬，必然不可能给林潜兮说自己丢脸的事情。 林潜兮也不说话，争论这些没用，到底行不行，上山的时候就知道。 两人愉快地徒步到长城的起始段，抬头看去，一时竟分不清这是悬崖还是城墙。那一段一段山石林立的墙面宛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但仔细看去，又隐隐有人力雕琢的痕迹。 “这……有点像箭扣长城啊。” 林潜兮暗自咋舌，在他眼前是近乎80°垂直的陡坡，每一层的石壁层层垒叠，因为颜色相近，几乎分不清分界线。石壁之间没有围栏、没有扶手、更没有可以称之为“路”的东西，那就好像是一节又一节的台阶，镶刻在天然的悬崖峭壁之上。 峭壁上已经爬满了人，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冲锋衣，手脚并用地向上爬，从林潜兮的角度向上看去，与其说是“爬”山，不若说是“攀”山，他多看一眼恐高症都要犯了。 但是，来都来了…… 宋瑜上手摸了一下石头，一个借力登上了第一节。他身量比林潜兮高，手长脚长，舒展四肢的时候竟有一种武侠小说里猿臂轻舒的矫健感。 这一节并不困难，他拉了林潜兮一把，轻扶着林潜兮的腰，问道：“你先上？” 林潜兮不再客气，他向上看了一眼，确保和前方的队伍有一个身位的安全距离后，开始按自己的节奏爬山。 他的体力是真的很好，长时间的潜水训练让他的心肺功能处于巅峰状态，整个攀岩的过程几乎没有打乱他的呼吸节奏，只有在明显超过臂展长度的某些节点上遇到一些困难。 宋瑜也不差，他少时读书的时候几乎和单靖一样具有冒险精神，什么都想尝试，只是单靖比他更闹腾，一时间家长们并没意识到宋瑜其实也是个魔头。大学毕业后宋瑜收敛了不少，但他坚持跑步，基本每年都会参加几次城市马拉松比赛。 相比起两人的轻松，其他攀在崖壁上的驴友就显出差距了，有的明显平时缺乏锻炼，爬到一半的时候双腿痉挛、抖个不停。这段长城会惩罚每一个不自量力的人，他们行到路中，下不去，只能哭着继续往上。 有个姑娘边哭边爬：“这破山，非爬不可吗，呜呜。” 边上的朋友不忍心刺激她，只好鼓励道：“别哭了，一哭喘不上气，更难爬了。” 当林潜兮和宋瑜终于爬到山顶，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p市水库在阳光下如同跳跃的鳞片，又似是被揉碎的星河。群峰之间，雾霭缭绕，万顷碧波随着山风轻轻战栗。远处青苍的岛屿如同水墨山水，氤氲在冬日的雾气中，看不真切，竟有一种有别于江南水乡的朦胧感。 水库中有船驶过，拖曳出细长的白色波纹，原本倒映在水中的青山和长城一时间远了，林潜兮指着水面，大声问： “像不像一幅画？” 宋瑜回头看去，有风吹来，卷得两人衣服猎猎作响。 宋瑜说：“你站在山上看他们，他们也在船上看你。他们装饰了你的画，你也成了他们的景。”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嗯，我想到那句诗，‘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有感而发。” 林潜兮咋舌，“你不会也是双鱼座、文科生吧。” 宋瑜笑了，“我不是学法医的吗。” 林潜兮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单靖，那个文科生、双鱼座，天生浪漫主义人格，喜欢读泰戈尔的诗集，还会绞尽脑汁写一段十四行诗。 他突然想说说自己的事情。 “我原本准备明年尝试下300米的。”林潜兮在冬日冷冽的山风中，轻轻地诉说。 他声音不高，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宋瑜并非对此一窍不通，他经历了单靖的水下救援，知道300米对一个深潜运动来说有多么极限，也知道林潜兮这样的开头代表着他暂时无法进入那个位置。 “我上一次的挑战，六轮海子，水下270米，那个位置距离弗兰克的282米只差3分钟。” 弗兰克是美国洞潜圈的高手，他比林潜兮年长几岁，面对复杂水域和洞穴都有出色的应变能力。有一年林潜兮出国参观潜水展认识了弗兰克所在俱乐部的成员，他们一起聊天，聊到中国、聊到g省、聊到六轮海子，于是第二年弗兰克就来到了这里，经过实地摸索和准备，大半年后，下到了282米。 “每个潜水员都有自己的固定潜伴，但真正的大深度却都是孤独的，因为人力有极限，能下到那个深度的凤毛麟角。单靖最大可以下到140多米，我那一次挑战就是他在那个位置接应我的。” “那天我状态很好，所有仪表上的数值都显示我一切正常，我按预计的时间抵达270米，没有氮醉、意识清醒、设备运作正常、各项指标良好。我看了一眼潜水电脑，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也知道自己再向下几分钟就能打破记录。” 林潜兮呼了一口气，冬日的p市山顶温度不高，他呼出的气形成一片白雾，在风中又被吹散。 宋瑜问，“你放弃了吗？” 林潜兮点点头，“我放弃了。停留、打结、挂上我的箭头标、还拍了照。我像预计的那样完成所有的工序，然后启程返航。” 他停顿片刻，宋瑜又问，“不后悔吗？差一点打破世界记录？” 林潜兮摇了摇头，他说，“不，我不后悔，我反而挺高兴的，我克制住了欲望。” 林潜兮说道，“我多往下1分钟，减压可能要延长一小时，我的物资、我的潜伴、我的后援团队都会受到影响，而比起这些，破不破记录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我很高兴我放弃了。”林潜兮说，“我克制住了自己，做了最正确也是最好的选择，然后这样的愉悦在我上升到150米，见到单靖的刹那达到了顶峰。” 宋瑜，“因为他在那个位置迎接你？” 林潜兮，“因为他也挑战了极限。” 150米对于单靖而言也是一个挑战，那是他所能达到的最大深度，再往下一米，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找上他。林潜兮最高兴的是看到单靖活着向他招手，单靖最高兴的也是看到林潜兮活着升水而来。 一次完美的潜水需要一次完美的升水，只有活着离开深渊，才能算做一次有价值的探索。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和他还会有下一次的机会去挑战300米，甚至更深的位置，只要我们永远保持谨慎、保持警醒、保持热情，只是……” 林潜兮顿住，后面的故事宋瑜已经知道了。 一次意外，单靖永远留在了六轮海子，再也没有人可以陪林潜兮下大深度了，也再也没有人会在150米等他，高兴地看着他平安升水。 也是在这一刻，宋瑜想，如果…… 如果自己也会潜水，那就好了。 回程的时候他们选择坐船。 他们当然有充沛的体能，但坐船是另一条风景线，能看到夕阳洒在水面上，太阳的余辉在水面上折射出金灿灿的粼光，看到这样的场景，才知道波光粼粼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潜兮站在甲板上，他探头去看山脊，返程的人在山壁上形成一道黑线。他们彼此遥望，成了彼此镜头里的一幅画。 “这个水库真的很漂亮。” “我原以为这次你会下去看看，那一段沉没在水下的长城，连我听着都觉得很有吸引力。” “没关系。”林潜兮趴在栏杆上，懒懒散散地看着不远处正在作业的渔船，“一定会有机会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第 25 章 这一段旅程还算尽兴，他们看到了逐渐淹没在水中的长城，猜测那下面是怎样的风景，唯一的遗憾或许就是没能亲眼下去见证。 林潜兮倒不觉得什么，宋瑜却多少有点可惜，这点可惜的情绪带到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连办公室新来的实习生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实习生叫魏鸣浩，b市政法大学司法鉴定专业的研二学生，这个月刚来他们所实习，人乖嘴甜肯吃苦，一手包办了他们办公室所有的脏活累活，平时和几位老师处的也不错。 午饭的时候魏同学终于耐不住八卦之心，朝宋瑜挤眉弄眼。 “宋老师，是和女朋友吵架了吗？” 宋瑜正在想工作的事情，一瞬间都没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待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说什么。” 魏同学道：“宋老师一上午表情都很严肃啊。” 宋瑜不太想和小朋友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敷衍道：“昨天和朋友去p市水库徒步，大概是有点累了。” “p市水库啊！我知道那里！”魏同学手舞足蹈，“那里有一段水下长城，我准备明年夏天潜一下呢！宋老师这次去潜了？” 宋瑜以前不怎么关注潜水，也不知道自己办公室的小实习生会潜水，闻言后有些疑惑，便问道：“你会潜水吗？” 魏同学拍胸脯得意炫耀：“当然了，ow+aow双证啦，洒洒水啦~” 宋瑜：“？？？” 魏同学见宋瑜有兴趣，有心和他拉交情，便科普道：“这玩意儿不难的，东南亚都是成熟的产业链了，五天四晚6000块，双证搞定，能下30米呢。” 哈？ 宋瑜本能地表示怀疑，他还停留在潜水是一件相当专业且危险的事情，不说单靖这种玩高难度洞潜的，纵是普通休闲，也应该没那么容易吧？ 他皱眉思索的表情特别严肃，似是在质疑魏同学的话语一般，魏同学当即不干了。 “宋老师你别不信啊，我找找广告，现在潜店为了吸引顾客不要太卷哦，跳楼价2000块我都见过……” 魏鸣浩在手机里一通乱找，仿佛为了印证他所说“现在潜店都很卷”那样，他输入关键词后乌泱泱跳出来一排的广告，首当其冲就是一个菲律宾pg岛的广告，6500块双证，助力潜水梦想。 魏同学将手机举起来给宋瑜看，一边滑动图片一边解释道：“宋老师感兴趣吗？我推送给你啊，这个价格是春节期间的价格，会稍微贵一点，平时大概四五千就能搞定了。pg岛开发得很成熟了，而且有美国签证的话可以七天免签，国内过去绝对便捷高效。” 宋瑜不动声色看了眼广告，没阻止魏鸣浩给他推送，半晌后又有点疑惑，“为什么不在国内考？” “国内？”魏同学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h岛啊？别了吧。” “怎么说？有什么问题吗？” “傻逼才去h岛吧，那边坑人宰客出了名的，什么摘面镜关气阀屡见不鲜，反正我是不敢去的。” 宋瑜：“……” 他想起林潜兮前两天和自己说的单靖第一次休闲潜水时发生的事故，一阵沉默后觉得有些好笑。单靖那样的大少爷自然不太会事先找攻略，去了解潜水圈的各种套路，吃了亏只觉得丢脸，更不好和家里人说。 下午宋瑜本想划个水，没想到他们所又被法院抽到了一个案件，定合议名单的时候主任把宋瑜的名字填了上去，以至于宋瑜下午一直在忙。 快到下班的时候林潜兮给他来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 今天林潜兮在酒店休整，b市对他而言人生地不熟，但他虽然不好社交，自理能力绝对没问题，已经在网上找了好几个本地及周边的潜点，准备找时间去逛逛。 两人约了一起吃饭，找了个日式烧鸟居。 这类日料店风格相当统一，或许因为两人到的比较早，店里人不多，昏暗的店铺里座位排的很拥挤，但有一种家庭作坊式的温馨，连柜架上摆的各类清酒都很有日式风情。 宋瑜白天刚了解了一些ow和aow的考证事宜，但他并没有向林潜兮询问。他和单靖和完全不同的性格，单靖属于那种还没做一件事呢，就要嚷嚷的全世界都知道，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的类型。而宋瑜不一样，宋瑜打定主意做任何事情都是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而后纵千万人吾往矣。 单靖曾经和林潜兮吐槽过自己的表哥，说他看上去三好学生五好青年，什么都能做到最好，却是那种偷偷努力不告诉别人的类型，简而言之是个“不太真诚的卷王”。 两人闲聊了几句，日料店开始给他们上菜。 林潜兮吃相文雅、细嚼慢咽，虽然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看手机，但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没礼貌，他反而十分照顾听众的感受，会把自己刷到的内容分享给朋友。 “找了几个潜点，准备过两天去看看。我此前还没冰潜过，我看b市似乎流行这个。” 林潜兮把社媒上找到的冰潜内容递给宋瑜看，是在b市的某个郊区，冻得厚厚的冰面上打两个洞，菜鸟就原地下潜上升，老炮就从这个洞游到另一个洞再出水。 宋瑜不懂这个，但b市温度接近零下10度了，他有些担心：“不冷吗？” 林潜兮想了想：“水下应该还好，我听soso提过，说还挺有意思。” 宋瑜：“soso也是b市人吗？” 林潜兮：“是啊，以前单靖常和他一起搭伙回b市，有一年一起冰潜的时候还救了一个人。” 宋瑜抬眉：“还有这回事？” 林潜兮点点头：“嗯，好像是有不太熟的潜水员体验冰潜，下去后没拉住引导绳。这种体验一般是一对一服务，但真遇到紧急情况，一个教练拉不住学员，单靖就跳下去救人了。” “倒没听他提过。” “他也没和我说，我是在他的潜水员日记里看到的。” “潜水员日记？” “嗯，一般潜水员用来记录每次下潜的感受、心得、深度之类的。”林潜兮想了想，“形式不拘，不过现在时代变了，很多潜水员就在app上记录，也有在社交媒体上分享的。” 宋瑜不动声色：“你也记吗？” “我？”林潜兮吃了一口提灯，仔细想了想，也没敷衍宋瑜，“我小时候会记，我爸非让我写的，他比较老派。不过我一两百瓶后也懒得写那个东西，不像……” 林潜兮顿了顿，提到一个名字：“不像娟姐，她学过画画，有的时候会把水下见到的场景画下来，她的潜水员日记就很有意思，像儿童绘本。” 林潜兮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叙述，语气里有一丝怀念，眼神看向墙面，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东西。 宋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林潜兮提到的娟姐就是杜娟，和单靖一起出事的潜水员。 两人的潜水电脑还在警方那里分析数据，潜水电脑一般能反应出两人当时在水下的路径，包括所在深度、停留时间等，主要用于计算减压时间，监控自己的状态等。从国内外发生过的洞潜遇难事件来看，潜水电脑最多能起到一些辅助调查的作用，并不能真正判断遇难原因，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洞潜员遇难的原因最后都成了无头公案。 宋瑜无意在遇难原因这个问题上深入，他顺着日记的话题接了下去。 “单靖的潜水员日记写在哪里？网上吗？” 他有单靖的各个社媒账号的好友，虽然发了不少潜水相关的内容，却似乎没见过可以称之为日记的东西。 林潜兮咬着筷子思忖了片刻：“网上也有，他有个社媒账号。不过他应该有不少纸质的，护照大小，不怎么肯给别人看。当然也不用太在意这个，他应该好久不记了，像我们一年下几百次，每次都记也不现实。” 散场的时候宋瑜开车送他，宋瑜本想用车里这点私密时间和林潜兮聊聊之后两个礼拜的安排，但林潜兮接了个电话，那绮傲打来的，全程都在沟通自由潜深度挑战的事情。 挂电话的时候林潜兮有些不好意思，他的行为仿佛把宋瑜当成了司机，都没和宋瑜好好聊天，这让他实在有些尴尬。 宋瑜不介意这个。他初见林潜兮时，林潜兮一脸漠然，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茕茕孑立，远不如现在这样恬淡却富有勃勃生机，宋瑜更想看到的是现在的林潜兮。 “我工作日要上班，没空陪玩，也是我食言了。” 是他盛邀林潜兮来b市玩，说好了全程陪驾陪玩，但没想到一回b市就被工作淹没，反而需要林潜兮自己找伴。 “哪的话。”林潜兮的眼睛亮晶晶的，“昨天就是很好的旅程，要不是你，我都没机会领略这样一段古迹。” 说话间，宋瑜也笑了，他想到昨天林潜兮最后那句话。 林潜兮说，一定会有机会的。 来日方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第 26 章 林潜兮在b市待了两个多礼拜，工作日的时候就找当地的潜友组队下水，周末的时候就和宋瑜窝在一起，有的时候出去徒步，有的时候则在城市里闲逛。 b市是个很有风情的城市，名胜古迹很多，拜现在的互联网媒体所赐，各种诸如“某某城楼的第一场雪”“某某湖边的冬日围炉煮茶”层出不穷。 宋瑜隔壁办公室就有个女孩，应届生，正是热爱玩的年纪，酷爱在工作群里分享精彩生活，宋瑜看多了，也摸到了一些攻略门道，挑一些林潜兮会感兴趣的玩法，挨个带他尝试。 就这么在b市待了大半个月，单靖的墓地终于定了下来，并定了冬至当天下葬。 宋瑜驱车带林潜兮去墓地附近逛了一下，的确如他所说，在离单靖墓地北面不远处有一片水域，正值冬日，冰封百里，若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也会是个漂亮的潜点。 单靖埋骨于此，坐望这片水域，应该也会很欣慰吧。 冬至当天，宋瑜说好去接林潜兮。 十二月的b市异常的冷，单靖的父母抱着那个二氧化碳吸附桶，一边流泪，一边走向墓地。 宋瑜和林潜兮一左一右为单靖打着黑伞，林潜兮全程哀痛，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潜伴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今日之后，将长眠地下。 单靖出水那天单母曾经质问过林潜兮，时至今日，她更不知道如何面对林潜兮。理智上知道这一切与这个年轻人无关，感情上又想将他视为罪魁祸首。 下葬的过程很顺利，单父单母将装着单靖骨灰的二氧化碳吸附桶放入墓穴内，哭着撒上几个锡箔，然后单母拿出一包用塑封袋包裹的本子，郑重其事地放进墓穴陪葬。 完成一切后，工人封上了穴口。 周围吵吵嚷嚷的到处都是人，但林潜兮又觉得这些声音离他很远，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墓碑上的字，一字一字的看下去，直到看到生卒年月那一行，一抬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地上，很快变成灰白色。 香烛点上、锡箔开始燃烧，一瞬间，四周烟雾缭绕。 这种场景总让人有一种不真实感，宋瑜抬眼去看林潜兮，他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形单影只地站在单靖的墓碑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母胳膊肘捅了捅宋瑜，挑眉用眼神示意林潜兮的方向，暗示让儿子照顾好客人。 宋母听说过林潜兮，知道他是单靖的朋友，现在和宋瑜关系也不错。这一次单靖下葬，这个朋友还想着过来祭扫，足以见其品性。 宋瑜应声走了过去，拍了拍林潜兮的肩，安慰道，“小单不会希望你这样难过的。” 林潜兮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没事。” 他说，“我只是有一点遗憾罢了。” 祭扫结束后兵分几路，宋瑜父母自己开车来的，宋瑜和他俩交代了一句后，回头去找林潜兮。 林潜兮正在路边的洗手池洗手。这个陵园设施完善，在每个片区的路边都有洗手池方便祭扫人群。 宋瑜给他递了纸巾，问他不冷吗？ 林潜兮回过神来，一看是他，“你还没走啊？” 宋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等你啊，我今天负责给你当车夫。” 林潜兮就笑了。 他们跟着人流一路走到了服务楼，从这里再搭乘接驳车到门口。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只有在回到宋瑜的车上，暖气打起来之后，林潜兮才呼出一口气。 “哎，真冷啊。” 宋瑜揶揄道，“刚才看你洗手，一脸麻木，以为你天生不怕冷。” 林潜兮被噎住，顾左右而言他，“当时没察觉到……我那会儿在想阿靖的事，其实也不只是那会儿在想，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想。” “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单靖出事的时候我在就好了。” 单靖那次下潜是为了测试设备，原本约的潜伴是林潜兮，可惜那段时间林潜兮在n省科考队的船上分身乏术，单靖退而求其次找了杜娟。 宋瑜抿了抿嘴，他看见林潜兮扣好了安全带，挂档上路。 这个问题无解，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早知如此”和“悔不当初”。或许单母比林潜兮更后悔，后悔不应该让儿子去学潜水，后悔没有更严厉地管教儿子。 宋瑜岔开话题，“前阵子找到了单靖的潜水员日记。” 他从林潜兮那里知道这个东西，找机会和单靖父母提了一嘴，单靖父母便将那一小摞本子找了出来。单靖打小就有很多兴趣，大多数时候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成年后却在潜水这一项上保持了经年的热情，也愿意记在本子上，作为自己的回忆。 宋瑜建议，把这些日记放进墓穴里陪葬吧。 是以今天落葬的时候，单母郑重其事地将包裹好的本子放进了墓穴之中。单靖生前，这些都是他的回忆、他的宝藏，单靖死后，希望他最珍惜的东西能永远陪伴他。 “谢谢你。”林潜兮点点头，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包东西是什么，也第一时间想到了是谁的主意。 见气氛又不自觉地低落下去，宋瑜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他总觉得林潜兮的人格中有很多自疚的成分，他不知道心理学上怎么评价，但他希望林潜兮能好好的，快乐的，永远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宋瑜打开了车载音乐，他喜欢听摇滚，找了个不那么硬核的歌单，顺便聊聊别的话题。 “快过年了，你要回家了吗？”过了冬至，年关将近，宋瑜想起什么，又问，“我记得你春节期间还有工作？” “过了这个周末就走吧，然后陪陪我妈。春节的时候去菲律宾，倒不是工作，友情跨刀，陪那姐训练。” 林潜兮简单科普了一下那绮傲的成绩，这些宋瑜都在网上搜到过，此时从林潜兮嘴里说出来，淡淡的，那些惊天动地的记录仿佛不足挂齿。 宋瑜想，这大概就是内行和外行的区别。外行只看到一座一座的高山，颇有些高山仰止的味道，但内行不一样，他们看到苦难、看到挫折、看到无数个训练的日夜，别人看到的成就只是他们的日常汗水罢了。 这一路上两人聊了很多，可能是终于将单靖安顿好了的原因，两人都不约而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们依然伤心、会难过、也会遗憾，但这一切终究随着单靖的下葬而彻底终结，他们别无选择地告别了他们的好兄弟。 回到酒店后，林潜兮约了周末的饭局，他不善交际，大多数时候也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但是他有那么几个好友，像宋瑜、像soso。 “我来b市那么久，快走的时候soso回来了，也不好视而不见。” 林潜兮和soso也经常一起伴潜，soso是个专职教练，平时很忙，但是只要林潜兮有需求，soso总能第一时间响应，久而久之两人也处成了挚友。 临近年关，soso刚结束工作返回b市，林潜兮寻思自己离开b市前该和soso吃顿饭，宋瑜也是熟人，便一同叫上。 宋瑜欣然同意。 周末的时候宋瑜赶上加班，年底法院忙着结案，之前积压的鉴定案件一股脑地开始抽签，宋瑜他们所运气不好，连中好几个，全所上下都怨声载道。 宋瑜处理完手上的事情赶紧赶到餐馆，soso和林潜兮到的比较早，正在闲聊，菜都没点。 宋瑜风尘仆仆，羽绒服都来不及脱，室内室外的温差导致羽绒服面料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水气，林潜兮笑着让他去挂衣服。 “不急，今天有的是时间。” 林潜兮已经点了几个菜，他把app递给宋瑜看，宋瑜加了几个，下了单。林潜兮和soso正在摆弄一个线标，宋瑜瞄了一眼，看到一个橙色的线标上是镂空的sj字样。 “这个是……”宋瑜犹豫了一下，“小单的标志吗？” soso点点头，“是啊，他最早用的那批线标，姓名首字母缩写，后来老被其他人误会是superjunior的粉丝，他就定作了‘单’字标。” soso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sj的标，半新不旧的样子，应该是被放置了很久。 林潜兮说，“我和你分一分？我拿一半，若是以后去到好玩的洞，我就打上我俩的标，就当是我带他一起去了。” “好主意。还是你会想，那我也可以打他的标。” soso啧了一声，打开盒子把sj标倒出来，两人大致分了一下，各自收好。 宋瑜在边上看了老半天，看明白两人打的什么主意，“行了，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soso性格和林潜兮有点像，但他比林潜兮大几岁，更看得开。许是经历的事情更多了一点，soso和有些苍白的林潜兮不同，他内里有一种积极向上的乐观劲。 席间soso聊起了夏叔，他听说夏叔准备编本水下救援的册子，没想好是编的更实用性一点，还是编的多一些理论和案例，头痛得很。还提到夏叔想在七八月份的时候约大家在z市聚一聚，让小开做东，互相交流进步顺便玩一玩。 宋瑜想了想夏叔的形象——穿金戴银的土大款，没好意思笑，实在是觉得他和编书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酒足饭饱后，林潜兮去买了单。 宋瑜先走了一步，他们一个鉴定文件有点问题，主任夺命连环call，他只能抓紧时间赶回所里处理善后。soso则陪林潜兮回酒店，林潜兮是第二天一早的飞机，过了今晚，两人再聚就要等来年了。 宋瑜离开后，soso才用胳膊肘杵了一下林潜兮，揶揄道：“你俩啥情况呀？” “……说不清楚。” “还真有情况？” 林潜兮笑了笑，但他着实不能确定。 “等过年再看吧……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感觉他会学潜水。” “为了你？”soso皱眉，犹疑道，“还是为了单靖？” “不好说，可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7、第 27 章 林潜兮是s市人，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空调打不上来温度，室内有的时候比室外还冷。 林母年底忙得要死要活，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完全没时间伺候，林潜兮早上正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他妈匆匆忙忙摔门上班去了，连早饭也没给他留。 比起前阵子在b市，宋瑜即便忙工作也会关心他日常三餐简直差得太远，竟生生让寡淡的林潜兮滋生了一种名为怀念的情绪。 这不对吧。 他一边刷牙一边给自己下馄饨，神志有些不清，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怀念b市还是怀念有人关心的日子。 吃完早饭把锅碗瓢盆丢进了洗碗机，林潜兮开了电脑准备剪辑一下之前在g市拍的几段洞潜视频，顺便把水摄的一些美景发到社媒上。 他好几天没点开账号，甫一点开，私信竟然爆了。好几个陌生账号给他发来消息，因为他没有回复，那些陌生账号发了一条就没下文了。 每个消息都是相同内容，问林潜兮某月某日发的博文中提到的洞穴在哪里，他是某某大学古生物学的教授（或是教授的学生），看到一个疑似喇叭角石的照片，出于科研目的请求他分享资料。 林潜兮一下来了精神。世间沧海桑田，高山曾经是海洋，海洋曾经是峻岭，那些大小不一、深潜不一的洞穴内也可能埋藏着远古的密码，洞潜把人类的足迹往地心延伸几百米，不就是为了让人类进一步探索自己的来路和归途吗。 他赶紧加了对方好友，翻出那天的博文，找到对应日期的水摄材料，逐一进行整理。 【我找一下，时间有些久了，得要一会儿，找到后我发您。】 这个点接近中午，本以为对面不会立马回复，却不料对方可能一直守在手机前，等到林潜兮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反应。 【好的！感谢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加一下微信？】 对面迫不及待地发了一串手机数字，林潜兮一边找资料一边加好友。 教授的微信名叫吴宇华，备注是某某大学老师，两人很快通过了好友申请，紧接着吴教授就发来了一段感谢的话语。 材料比较多，微信不太好发送，林潜兮找了百度网盘打包上传，他还根据回忆和水摄的参数，将发现这些化石的地点、深度、尺寸标了上去。 【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我记得那个洞里还有一种盲鱼，我一并发你了，你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 那边千恩万谢，两人聊了几句，多数时候是吴教授提问，林潜兮回答。 吴教授很健谈，提到很多生物的踪迹都在水里，不是在深海就是在深洞，所以他四十多岁还是坚持考了ow，希望能亲眼看看水下的世界。 【洞穴的环境比较复杂，和海洋不太一样。】 林潜兮有心劝说，但两人今天才认识，没打过照面，有些话不太方便说出口，所以林潜兮点到为止。 那边也没在意，知道林潜兮的好意，道了谢。 【我知道，我会的，下次有机会的话，邀请你来我们学校坐坐。我有些学生潜水学的很好，也是他们关注你，给我发了你拍的照片。】 这个插曲很快被林潜兮抛诸脑后，但是晚些时候他和宋瑜闲聊的时候又正好想起，难免提了一嘴，宋瑜冒出一个建议，让他修改一下博文的标签，多放一些可能有利于科研的数据和图片。 【万一呢。】宋瑜笑说，【万一一个不小心就给科学研究添砖加瓦了。】 这个建议提醒了林潜兮，马上快要过年了他正好有空闲，不如趁这段时间赶紧做些整理。 林母是知道自己儿子潜水成瘾的，只是没想到过年期间也不消停。林母是个资深律师，年底正是带着团队结案冲业绩的时候，压根没工夫管儿子，等一回神发现儿子把自己照顾的一团乱，房门不出、只吃外卖和速冻，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林母知道儿子的好友遇难，怕儿子精神状态出问题，找了个好日子准备和儿子促膝长谈，怎料林潜兮一脸懵逼，聊了几句才发现是误会。 林母无语地吃着自己洗的草莓，林潜兮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家亲娘一口一个大草莓，丝毫没有给他留的意思。 林母道：“小单那孩子我也见过好几次了，他家就他一个，我也就你一个，我真想知道你什么时候‘上岸’。” 这个话题就有点沉重了，以往林母一般不和他聊这么沉重的话题，这次许是因为单靖的离去让原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林母脑海中的警钟再次敲响。 林潜兮想了想，这种时候不能说大道理，只能撒娇。 “有什么关系嘛，我技术那么好~” 自家儿子什么德性只有自己知道，平时那么稳重一个人，关键时候都能放下面子撒娇，还有什么不懂的。 林母轻轻瞪了一眼林潜兮，想要冷暴力对待他，但想想这都快过年了。 算了算了，大过年的…… 林母一忍再忍，忍不住了终于问，“那你现在没小伙伴了，以后怎么下去？总不能一个人吧。” 林潜兮一瞬间想到了宋瑜，然后摇摇头，不行，八字还没一撇。 “soso啊，小开啊，程卓啊……俱乐部也很多人了，去国外的话还有尤里、弗兰克他们，再说了……” 他顿了一顿，还是开口说了，“还能再培养几个的嘛。” 林母有些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皱起眉，总觉得儿子的话里有话。她一时半会儿分不清儿子到底什么想法，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什么都肯说。 一时无语，林母端着草莓气冲冲地跑了。 林潜兮：哎？不是，我的草莓？ 除夕前一天，林潜兮终于搞定了自己的博文，虽然短时间内也没人看，但他自己心情不错，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自我满足感和配得感极大的提升，连走路都带起了风。 第二天林母带着儿子去公婆家过年，儿子走路带风，近一米八的个头还蹦蹦跳跳，梦回幼稚园，林母觉得丢脸的不得了。 路上还遇到了自己律所的律师，有几个还是她团队的助理，每一个人看到她儿子都要夸一句“帅小伙”，林母回头看着自家儿子的德性，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同事们在揶揄她。 过年的s市反而没有平日里热闹，大马路上空的很，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堵车。 两人到了爷爷奶奶家，两老年纪大了，大伯一家怕老人累得慌，请了厨师上门做饭，自家人就坐下来打打牌、搓搓麻将，陪老人多说说话。 林爷爷在几个孙辈当中最喜欢林潜兮，林爷爷当过兵，是建国后第一批潜水兵，对这唯一一个继承衣钵的孙子最是看好。 爷爷那个年代设备差、装备落后，很多所谓的潜水兵都是自由潜，那一口气憋下去，八九分钟不带换气，个个都是牛逼轰轰的存在。 过年的保留节目就是林爷爷吹嘘早年当兵的时候在珍宝岛参与打捞前苏联坦克的任务。这一段说了好几年，每次内容差不多，但细节会有不少改动，有的时候林爷爷说自己下去挂钢缆，前苏联的炮弹就落在身边；有的时候又说是夜里悄悄行动的，气泡都不敢吐一个，就怕前苏联的人发现，让他们的行动暴露。 那次行动大概让林爷爷落下不少病根，他肺不好、听觉也不好，刮风下雨就关节痛，毕竟那个年头技术、设备、理论都相当落后，一帮年轻人在冰冻的水里泡了那么久，能活着上来都属万幸了。 吃了年夜饭后，春晚就开播了，s市的居民不怎么爱看春晚，但每年当个背景音乐听个响，搓麻将都更有劲。 期间宋瑜给林潜兮发了消息，他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表情包，是个很可爱的财神爷，花字写着“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林潜兮笑道：【还没到年初五呢，这么早迎财神。】 宋瑜回：【你年初五不是在菲律宾吗？不知道那边归不归我们财神爷管。】 林潜兮道：【东亚文化圈应该都一样吧。春节你不出去玩玩吗？】 【玩啊。】宋瑜神秘兮兮地说，【讲不定我们能在菲律宾碰上。】 林潜兮来了精神，追问道：【你要去菲律宾吗？菲律宾除了潜水还有什么好玩的？】 宋瑜逗他：【你猜？】 林潜兮不禁逗：【不会是来潜水的吧？怎么潜水不找我？】 宋瑜发了个小熊可怜的表情包：【你不是忙嘛。不过没事，有缘千里来相会。】 林潜兮笑了：【什么鬼。】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正好小群里soso在提冰潜的事情，说b市某个水库冰潜体验不错，邀请大家下次冬天来b市一起潜。 小开又跳出来逼逼，他刚在收拾行李箱，这会儿看到soso的提议，立马跑出来炫耀：【我上次在贝加尔湖冰潜，可爽了！下次我们去贝加尔湖吧！】 富二代小孩压根不懂人间疾苦，soso懒得理他，开总还在逼叨逼叨。 【哎呀，真的，可有劲了。你们不知道，他们在冰上凿个洞倒威士忌，你还能体验趴在冰面上喝酒，那感觉贼带劲！】 老秦看不下去，跳出来揶揄：【怎么，这也是你以后躺养老院时吹嘘的话题吗。】 小开发了个鬼脸，他的那些热血过头的名言给不下一百人说过。 【放屁，老子老了以后只吹救了多少人，这些吃喝嫖赌不配出现在我的吹嘘名单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8、第 28 章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虽然缺了单靖，但多了宋瑜这个朋友，林潜兮睡下去的时候还在想，有得有失，这是不是就是人生真实的面目？ 宋瑜当然不知道林潜兮的感慨，他性格内敛，做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张扬，早早定了去菲律宾的行程，也没和林潜兮细说，期待着一场不期而遇的偶遇。 办公室的实习生小魏勉强算个潜水达人，经过他的反复比较，推了一个春节期间在菲律宾pg岛的ow+aow的双证套餐，打包总价6000块，小魏同学嘴里的“实惠极了”。 宋老师不太在意价格，看都没看就交了钱定了机票。 大年初一，宋瑜飞了马尼拉。 到了马尼拉后宋瑜人生地不熟，好在东南亚的潜水业服务十分到位，工作人员在机场举着牌子接机，宋瑜和潜店顺利接头，一上车，看到好几个中国面孔。 一队小情侣和宋瑜一样，这次来pg考双证，另一个精英男形象的则有些拘谨，他这次来升aow顺便刷瓶。 向导介绍要坐车到八打雁码头再换船，全程约三个半小时。 小情侣和宋瑜是第一次来pg，精英男来了好几次，相对熟一点，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没多久就熟稔了不少。 精英男叫马谦，从事金融业，以前喜欢滑雪，后来摔了一次后觉得滑雪过于危险，改玩潜水，从谈吐来看性格相当谨慎。 小情侣很好奇，“ow+aow那么容易，为什么不直接考双证啊？” 马谦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差别，我比较谨慎，ow之后想多下下水，建立一些信心和经验后再考aow。” 小情侣中的男性“哦”了一声，不赞同，但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女孩倒是若有所思。 路程有些长，几人又攀谈了一会儿，终究是觉得累了，纷纷开始闭目养神。 菲律宾气候不错，春节期间都有二十多度的气温，日照和湿度都不错。许是农历新年的缘故，路上也有不少新年元素，一路过去竟有些错觉，以为自己还在国内。 舟车劳顿后终于到了pg岛，小情侣可能第一次来海边，对这东南亚的海景拍个不停，兴奋的不得了。马谦倒皱了皱眉，小声和宋瑜吐槽了几句。 “我本来想去薄荷岛的，定的晚了点，那边设施更新一些。” 宋瑜猜测马谦大概有些洁癖或者强迫症，但人家也没说什么过分的，他就只当听了一耳朵，随意笑笑，没有接话。 到了潜店后，宋瑜再次直观地感受到潜水业这条流水线是多么的“朴实无华”，他这次定的潜店似乎是中国人开的，教练基本都是中国人，时值旺季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管他们。 半个小时后，一个叫大卫的中国教练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给宋瑜和小情侣一人一本册子。 “第一天是理论课程啊，这个你们先看看，明后天找时间给你们考试。明天准备泳池实践，看进度再去海域实习。理论的内容有不懂的问我哈。” 大卫教练匆匆说完，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门外又有人叫，他倒是脾气很好，一溜烟地跑出去处理事情去了。 这回连宋瑜都有点懵逼了，他此前在社交媒体上搜了一下，知道这些东南亚的潜水速成班有多么的流水线，万万没想到这草台班子演都不带演的，恨不得直接给你发两证。 小情侣比宋瑜更懵逼，大概没想到一被带过来什么都不交代，丢了两本册子就让自学，这能成吗？姑娘质疑地看了看男朋友，男朋友脸色青黑，想找人问问。 马谦是升aow，不和他们一组，早就跑没影了。他们一行人只在路上短暂地攀谈过，没留联系方式，小情侣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回房间看书去呗。 宋瑜没功夫纠结这些，他拿着册子回了房间，心情没有很糟，甚至还能自我调侃，嘿，一出国门就被小坑了一把。 不过都在菲律宾，没准能碰上林潜兮呢？ 他抱着这样的心情打开微信，林潜兮的朋友圈没动静，但小开却更新了一条动态。那绮傲的训练团队集结完毕，众人在海滩上留了个全家福，小开第一时间发到了朋友圈。 定位却是在菲律宾薄荷岛。 宋瑜感到天塌了。 pg岛位于菲律宾北部的吕宋岛，而薄荷岛在中部的米沙鄢地区，中间隔着山川和大海，可以说毫不相关了。 原是想来一场不期而遇的偶遇，万万没想到定错了地方，自己错信了实习生的鬼，听他信誓旦旦地发誓说pg岛是菲律宾潜水的首选，哪知道人家根本没来这儿。 在房间里翻了一下理论课的书，宋瑜脑子好，翻了一遍记了七七八八，就有些心不在焉，开始刷手机。 林潜兮动态依然没更新，小开倒是连发了好几条，海边一条、酒店一条、餐厅一条，把朋友圈刷成了个人动态展。 soso没和他客气，在他动态下面骂他戏精，戏精本精毫不在意，给soso发了微笑的emoji，看上去阴阳怪气的。 晚饭是在潜店餐厅解决的。 这家潜店设施有些陈旧，应该是经营了很多年的关系，但是不影响他有一个180°的大海景露台。夜幕降临后，海边依然有不少灯火，将蔚蓝的海水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衬托出一种深色的纯粹感，宛如梵高星空般迷醉妖异。 海风吹来，咸湿的风夹杂着水汽充斥鼻腔，陡然而生的惬意与舒适让宋瑜瞬间忘了时间和烦躁。他突然回忆起童年，回忆起和单靖一起玩闹的少年时光，回忆起曾经无数个苦夏，那些在海边度假的八月和青葱无忧的岁月。 他突然想，单靖那么喜欢大海、那么喜欢深渊并非毫无道理。 大概人类真的来自于海洋，在面对大海时，由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和向往，指引人类不断向内探索。 就在一瞬间，他想见林潜兮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他的性格底色中有太多和单靖相似的地方，都是说干就干的性格，相比较而言，他或许会更深思熟虑一点，但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宋瑜查了船务，航程太长而且一时半会定不到票，直接pass。又看了航班，薄荷岛位于菲律宾中部，最好的方案是先回马尼拉，然后直飞塔比拉兰，如果明天一早出发的话，下午就能抵达薄荷岛。 没有丝毫犹豫，他定了机票，又去潜店前台找了工作人员。大卫正好在，一脸震惊地听宋瑜说他要回马尼拉。 大卫老师挽留道：“来都来了，不学完吗？六天双证很快的啦……如果你真的赶时间的话，不然再压缩一天？” 宋瑜摇摇头，婉拒了，“不用，我明天一早就走，能不能给我安排车子接送一下。报班的费用不用退。” 他不缺钱，也不太想因为钱的事情废什么周折。 大卫一听他不是来撕逼学费的事情，大舒一口气，反应过来后表情有些讪讪的，一口一个哥地叫着，“不再考虑一下吗？难得来一趟的……” 说罢，又小心翼翼凑过来，小声暗示：“真的很着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加急的，费用也不高……” 大卫老师颇具良心，拉完皮条后还是补了一句，“不过真的不建议太速成，这样下海会有危险。” 宋瑜脾气不错，情绪也很稳定，但他去意已决。 他拍了拍大卫的肩膀，说了句，“没事，我有点事情要处理罢了，下次再来找你考证。” 第二天一早，宋瑜提着行李上了车。 他昨晚睡得不好，潜店隔音太差，四面八方都是海浪声，还有不少夜潜回来的游客吵吵嚷嚷，在各自房间里放水泡湿衣，一直忙到后半宿才消停。 宋瑜睡了没多久闹钟就响了，他和接送客人的司机约了八点，他提前收拾好了自己和行李，在潜店门口等。 这一次一同回马尼拉的还有几个刚结束行程的潜友，他们错峰来玩，年初二回国，机票和酒店都便宜不少。 几人看宋瑜一个人，以为他也是潜友，有心攀谈几句。一路上也很无聊，宋瑜没有拒绝同他们聊天，他听林潜兮说过不少潜水有关的知识和轶事，颇能说的上话，几个小时过去，差点引为莫逆。 一个说：“下次去仙本那吧，那边水更漂亮，我再刷十几瓶就准备学技潜和高氧了。” 另一个说：“怎么，想玩大深度啊。” “当然啦，老在30米内玩有什么意思。” “嘿，费钱啊。” “就这点爱好啦，我又不抽烟不喝酒，老婆管不着，嘿嘿。” 到了马尼拉，司机很贴心地将他们送到机场。一行人走的国际航班登机口，看宋瑜去的反方向，不禁有些怔愣。 “兄弟？走错了吧？” 宋瑜摆摆头，指向另一边，“我去薄荷岛，下次见。” 薄荷岛也是菲律宾首屈一指的潜水圣地，众人见他刚从pg离开就去薄荷岛，以为是资深潜友，露出羡慕的表情。 众人别过，各自登机。 - 马尼拉到塔比拉兰大概1个多小时的航程，宋瑜在飞机上睡了一会儿，在万米高空浅浅做了一个梦，梦醒后就抵达了塔比拉兰。 他提前定了薄荷岛的酒店，并在app上约了接机。菲律宾的服务行业相当靠谱，顺利接上他，一路飞驰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四点半，他办理完入住，躺在套房的床上时饿了，想点一个客房服务。 又犹豫了一下，踌躇片刻，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外套决定去餐厅觅食。 菲律宾不缺漂亮的海景、更不缺漂亮的海岸线，这家酒店的餐厅就有一面对海的大连廊。宋瑜信步走到餐厅门口，刚和服务人员报了房间号，尚未回头，便听到了一群人一边聊天一边向他的方向走来。 行至身后，他福至心灵，回身望去。 林潜兮走在队伍的侧面，恰好抬头，看到了宋瑜。 四目相对。 “宋哥？你怎么在这儿？”林潜兮欣喜，他走过来在宋瑜身边站定，声音不高不低，但眼神亮晶晶的，“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啊。” 宋瑜看着他，跟着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29章 第29章 遇到老熟人,索性一起拼桌。 那绮傲觉得宋瑜有些熟悉，但她脸盲症晚期，压根认不出这个人就是之前庆生会上带走林潜兮的家伙,倒是魏茜茜认出来了,看看林潜兮又看看宋瑜，一脸高深莫测。 林潜兮毫无察觉，他凑到宋瑜边上，“你怎么来薄荷岛了？” 宋瑜添油加醋地把他考证的事情说了一遍。 “办公室一个实习生怂恿我来考OA双证,信誓旦旦和我说产业链很成熟,结果我昨天一到PG,就被这里野蛮生长的考证产业惊到了。我感觉我都不用下水，他就能给我发证。” 现在整个东南亚靠海的地方基本都靠游客考证带动生意，有些潜店和教练自己都资质不全,却敢给学员发证,也不管发了证之后这学员是死是活。 在座都是资深潜友，自是知道这里面乱象丛生，林潜兮突然想到什么，笑了一下,指着小开说，“他以前也是受害者。” 小开还没反应过来，食指指着自己一脸疑惑，我吗？ 林潜兮淡定地点点头。 那个时候林潜兮大三,周末去H岛打工,那天没有带学员，程卓接待了一个独自来潜水的游客，就是小开。小开进店后租了设备，见林潜兮落单,就特热情地让程卓把林潜兮一起带上。 小开当时和林潜兮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前阵子在仙本那，五天就学完了OW+AOW，今天和你一组，请多关照哈~” 林潜兮一脸懵逼：“……” 哈？ 林潜兮是知道潜水证考试野蛮生长的，但不知道已经野蛮生长到这个地步了，但林潜兮不露怯，那个年纪还要端一些老炮的架子，佯装对这个市场了如指掌，感叹道：“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小开一脸不屑：“哪啊，3000块速通。” 林潜兮：“……” 林潜兮：“？？？” 当时程卓一脸便秘，但不好当面逼逼客人，给林潜兮使了个眼色，让他照顾一下这位菜鸟。 三人下了水之后更加绝望，小开这只菜鸟挂了一圈配装还是飘，程卓认命地又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两块给他。 好不容易下去了，菜鸟小开的中性浮力还不如一只塑料袋，林潜兮带他潜了二十分钟，他就比划着问林潜兮和程卓还有多少气。 程卓一看，好家伙，二十分钟剩下不到40Bar，简直又糟心又欣慰。 糟心的是这用气量和没考过证的有什么区别，欣慰的是这倒霉孩子还好脑子不傻，没有到吸不上来才想起喊救命。 程卓无奈带着小开升水，把林潜兮托付给了另外一组潜导和游客。 林潜兮说完这一段，众人冲着小开哈哈大笑，小开想起这段来了，但他心态超好，扑到林潜兮身上。 “要不然怎么说林哥疼我呢，他才不嫌弃我菜。” 小开那天升水后觉得这潜店不错，安全靠谱，潜导很专业，连随手抓的潜友技术都很好。后来几天林潜兮带着他潜水，还教了他不少技巧，小开这人有个优点，他特听人劝，跟着林潜兮学了几天，技术大涨，可把他高兴坏了，这才知道这人哪里是什么潜友，是这儿正儿八经的教练。 小开，“我可是超爱我林哥，不嫌弃我新手，情绪还稳定。” 那绮傲认识他们也很久，想起这茬，调侃道，“怪不得你到处找人打听送什么东西给林潜兮最合适呢。” 小开超爱林潜兮，觉得林哥帮了他很多，决定用金钱腐蚀这位大拿。他那会儿交女友，知道给女友送礼就送包送车，但林潜兮是个男的，他不知道送啥，就找程卓打听。 程卓不解其意，随口说了句潜兮最宝贝他的CCR吧，小开二话不说就给林潜兮整了一套。CCR可不便宜，但小开很爽，笑着说林哥把一台车含嘴里了。 林潜兮有些不好意思：“我收到的时候也一脸懵逼。”其实都不是他惯用的品牌型号。 宋瑜在旁边深受启发，哦？还能这样？ 调侃完小开的菜鸟时光，众人的话题又不知不觉回到潜圈乱象，你一言我一语，吐槽压根停不下里，那绮傲更是有话要说。 “别说水肺了，自由潜也一样，甚至更可怕。”她想了想，一边喝果汁一边吐槽，“茜茜应该知道，之前有个朋友托我带的学员，说是三星升四星，结果我一看，法兰佐都做不通，位置都找不到，不知道怎么考的三星。” 自由潜和水肺不同，通俗点讲自由潜就是憋气潜水，下水后要快速做通耳压，法兰佐算是自由潜的一项基本功，有的天生就会，有的人找位置都要废很大的功夫。 “我赶紧让她歇了考四星的心。法兰佐都做不通还玩什么自由潜，别为了在海里美美拍照片把命都丢了。” 说话间那绮傲捂嘴打了个喷嚏，大家顿时转头看她。 “那姐感冒了？” “听声音有些鼻音。” 国内现在是冬天，菲律宾则有近三十度，那绮傲虽然提前一周就从国内过来了，但她一来就开始适应性训练，难免有些呼吸道反应。 这两天训练强度大，明天还要下水，魏茜茜担心出意外，“师父没事吧？” 那绮傲一摆手，压根不放心上，“没事，一点感觉都没。” 晚饭散了之后魏茜茜陪着那绮傲继续做一些陆地上的训练，林潜兮则闲了下来，他这次主要负责当水下训练的安全员，不参与其他训练课程。 不训练的话就有很多闲暇时间，林潜兮怕宋瑜无聊，约了他在岛上闲逛。他们先是在步行街上看了一场免费的表演，又沿着人流走到了海边，看到一群群在酒吧里喧嚣的游客，和提着大包小包准备下海的潜友。 周围全是普通话，一时竟模糊了时空，宋瑜觉得有些好笑，指着那群潜友说，“看那边，感觉全是中国人。” 顺着宋瑜指的方向看去，一行四人吵吵嚷嚷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行为举止的确像是中国人，林潜兮笑了。 他想到一个话题，“据说老外能一眼分辨出中日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两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几句，林潜兮还提到自己有一年在冲绳潜水，那会儿也不懂，迷路了就随意抓了个美国大兵问路，美国大兵一脸无语，最后还是给他指了方向。 夜潜的人已经准备就绪，码头上的船只响起了引擎的噪音。 宋瑜看了一会儿，问道：“晚上的大海和白天的大海，有什么区别吗？” 林潜兮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不那么晒？” 宋瑜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怀疑林潜兮在唬他。 林潜兮哈哈笑了，他一本正经道，“白天和夜晚能看到的海洋生物不一样，海里的风情也不同。” 他想了想，又道：“其实真的潜到水底深处，白天和夜晚就没什么区别了，越往下越没有光线，待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度，整个人只剩下虚无。” 林潜兮声音不高不低，认真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没用什么技巧，但很引人入胜。 他继续说：“有一次和单靖找到一个陌生的洞，那个洞是个倾斜角，大概40°，下到四十多米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丝毫光线了。我们又往下了十几米，到达了一个大平台，不确定下面还有没有路，但那个位置没有光线、没有时间、没有方位，我们就像突然置身于宇宙中一样，一瞬间感觉到了‘禅定’。” 宋瑜没有打断，他在舌尖轻轻复述了“禅定”这个词，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林潜兮继续道：“我其实不太懂这些，但当时脑子里凭空就冒出一句话‘修禅者不起二念’——” “我后来查了一些书籍，没找到这句话的出处，也不确定具体什么含义。佛家说‘念起不随’，又说‘无住生心’，《坛经》里还说‘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著，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著一切处’。我感觉都不太符合当时的心境，我想这也许只是自然给我的一点意动，不用纠结，当作馈赠罢。” 林潜兮絮絮叨叨说了一些他的感悟，他是真的很喜欢潜水，很喜欢深处，那个地方吸引着他的灵魂，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并且乐此不疲。 宋瑜闭了闭眼，听到了心底最深处的动静，有什么东西浅浅发芽，他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我好像有些啰嗦？” 见宋瑜半天没搭话，林潜兮有些赧然，他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就好像与宋瑜是经年旧友，一不留神把心底的本我都剖析了出来。 宋瑜摇摇头，“我很喜欢听，你可以多说一点。” 林潜兮笑了。 晚风、海边、沙滩、月光，这个配置很好，这个时间也很美。他们似乎都不年轻了，但他们似乎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还有无限的未来。 林潜兮问：“你真的想学潜水吗？其实国内考证就行，没必要来菲律宾。” 宋瑜顺理成章地问道：“国内吗？你教吗？” 林潜兮点点头：“可以啊，回国后就联系卓哥，他在H岛有潜店。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我就和你一起去他那儿。” “行，那你别嫌我新手。” “不会，考证又不难。”林潜兮想了想，没来由又有些焦虑，“哎，后续刷瓶和训练才有点麻烦，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 “城市里有可以练习的地方吗？” “有潜水训练馆，我记得B市也有，回头帮你查查。” “一言为定。” 夜色漫过沙滩，细浪轻轻涌来，林潜兮回头，星光倒印在他的眸子里，衬得整个人熠熠生辉。 宋瑜不言语，一味跟着林潜兮，他们形影不离，走入万家灯火。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30章 第30章 第二天下午是水上训练,宋瑜无所事事，便来训练场地围观。 与以往见到林潜兮时的装扮不同，今天的林潜兮“轻装”上阵,只穿了湿衣、脚蹼、搭配面镜,平时重装的气瓶、BCD、调节器等一概不见。 “今天是自由潜，我的任务是保证那姐安全，用水肺的话还要减压不太合适。” 林潜兮趴在池边比了个“耶”的手势，神态相当轻松,倒是宋瑜看着他脸上白糊糊的泥有些一言难尽,忍了半天终于问：“你脸上涂的是？” 林潜兮正在岸边扒拉防水袋,摸出一支胶棒一样的东西回头“啊”了一声。 低头看看胶棒又抬头看看宋瑜，笑了：“防晒泥啊。” 说罢给自己的脸部防晒进行二次加工。 宋瑜不明所以，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潜兮道：“少见多怪个啥呀,开放水域紫外线太强，和洞潜完全不一样，现在涂厚点总比晒成面镜脸好。” 他顿了顿，凑到宋瑜边上悄咪咪说：“我和你说,有一次小开没涂防晒泥，上岸后变成张猴子脸，被熟人叫了半年的‘大圣’。” 他哼唧两声，低声吐槽,“我才不要变成那样。” 这句话声音不小,宋瑜听个正着，顿觉十分有趣。他初识林潜兮时只觉得他皮肤苍白，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常年泡在不见光的深洞里的原因，要是像那绮傲这样玩户外,现在该是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 待林潜兮抹完防晒泥，将胶棒丢回防水袋后，魏茜茜那边张罗着那绮傲下水了。 那绮傲戴着面镜，穿着恒重单蹼，脸上也是夸张的白泥。 今天上午她刚完成了陆地专项训练，重新细化了鸭式下潜的角度，同时单蹼爆发力训练也很有收获，因而对开放水域的集训很有信心。 按照事先安排，下午的训练计划除了常规闭气练习外，主要是分段下潜，包括50米内踢蹼效率的训练和50米下坠姿态的优化。如果顺利的话，晚些时候尝试一下目标深度冲刺，今天的目标深度是105米。 魏茜茜和林潜兮是那绮傲信任的安全员，其中魏茜茜和小开在40米保障，林潜兮在60米保障，另外还有那姐俱乐部的朋友负责水摄和数据采集。 进入训练状态后，现场的氛围就变了，不管是留在岸边的组员，还是水下保障的组员都十分认真。 现代科技加持下，运动员在水下的姿态被逐帧记录，专业化的训练从细节矫正开始，那绮傲每训练一组，就上岸和团队成员分析一下成果，所有团队成员熟络又专业，团队氛围也很好。 一个小时后，全组成员上岸休息。 那绮傲不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子自由潜运动员，她个人能力出众，还极具个人魅力，受她所托前来帮忙的朋友个个对她赞不绝口，小开更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那姐一定能破记录。 林潜兮上岸的时候宋瑜拉了一把，没有佩戴重装设备的林潜兮与往常出水的感觉完全不同，以往有一种“冰冷”的机械感，今天却像是一尾人鱼，轻盈又跳跃。 这种感觉在看到水摄材料时进一步加深。五十米的踢蹼训练片段中，那绮傲享受自由落体的坠落，而作为伴潜安全员的林潜兮则自然踢水、紧紧跟随，他视线凝聚在那绮傲身上，虽然看不清表情、虽然眼神被隐藏在面镜之下，但宋瑜依然透过画面、透过面镜、透过模糊的水体折射，感受到那无比专注的视线。 他想象那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油然而生一种别样的感觉。 魏茜茜指着水摄材料还在和那姐说些什么，林潜兮则浮出水面，又去找自己的防晒泥。 林潜兮对防晒有一种特别的执着，宋瑜觉得有些好笑，凑了过去看着他，半晌后，指着脸颊侧边。 “这里没涂到。” 林潜兮带着面镜不好操作，宋瑜就接过胶棒替他涂，一边涂一边疑惑：“为什么不脱了面镜？” 林潜兮轻轻笑了，许是在水里泡得有些久，他的笑声里有点水气，一说话就感觉海水的咸湿扑面而来。 他说：“面镜有防晒，面镜遮不到的地方才需要涂。” 又顿了顿：“也有人用那种‘脸基尼’的，物理防晒也很好用，就是带着太奇怪了点，也不太舒服。” 闲着无聊，林潜兮顺便给宋瑜科普了一下海洋环保，谈起防晒霜、防晒泥的选择，建议购买珊瑚友好型的，避免海洋污染。 “防晒霜里有些成分对珊瑚有毒，但很多游客不在意这个，也有的觉得自己只来个一两天，海洋保护与自己无关。像现在有些潜水圣地时不时的禁水，就是因为珊瑚大面积死亡，要给时间让它们重新繁殖起来。” 集训的成员各自补充了一些能量，休息了半小时后，决定进入下一阶段。 这一阶段训练计划是目标深度冲刺，今日预计是100至105米。 训练开始后，安全员们纷纷下水。 魏茜茜和林潜兮陪在那绮傲身旁，看那绮傲调整呼吸。自由潜极其考验运动员的闭气能力，要求运动员在水面上充分吸入足够的空气，以确保自己能在水体里顺利往返。 那绮傲神情专注，她仰面漂在水面上，随着团队成员的计数，开始吸气、调整心率。 倒数五个数的时候，她差不多做好准备，抛弃浮力枕，一个翻身，鸭式下潜。 魏茜茜和林潜兮同步入水。 顺着引导绳，那绮傲在水下舒展姿态，此时她的心率开始逐渐下降，各类感官因为入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毛细血管收缩、血液回流到肺部和大脑。 进入二十米，身体开始自由落体，恒重单蹼带来了可靠的动力，那绮傲“坠落”的姿态相当完美。这一段自由落体的过程是所有自由潜运动员最享受的阶段，人类宛如在水中“飞行”了起来。 三十米，身体器官发生改变，因为水压的关系肺部被压缩，脾脏收缩释放富氧红细胞。此时人体开始感受到地心带来的引力，那绮傲逐渐停止了摆腿，引力将她向下拉扯，她宛若一条真正的人鱼，垂直地被地球所吸引。 四十米，阳光渐渐消失，浅蓝色的水体变成蔚蓝色，肺部进一步被极限压缩，身体启动自我防御机制，血液通过毛细血管进入胸腔，防止肺部塌缩，人类的躯体在水面之下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魏茜茜和小开停止下潜的动作，她目送自己的师父进一步坠入深渊。而林潜兮并未停下，他将继续追逐那绮傲，直至抵达他所负责的安全界限。 六十米，轻微的氮醉反应开始出现，人体仿佛喝了一杯马爹利，感觉不到水温，所有情绪被放大，一种奇异的愉悦感涌上心头，时间仿佛就此消失。 林潜兮停在此处，冲水底最后一棒的小开比了手势。 九十米，那绮傲接近此次冲刺的目标深度。氮醉迷惑了她的神志，血红蛋白氧饱和度降低，肌红蛋白开始释放储备氧，动脉二氧化碳分压升高到临界点，她感觉到强烈的呼吸欲望。这点欲望刺激着身体的肾上腺素，那绮傲突然产生了一种兴奋感，这也使她忽略了内心莫名的心悸。 她没在意，她看到了105米的标识。 105米，压力上升到11.5Bar，横膈膜贴至脊柱，那绮傲仿佛听到了肋骨轻微的咯吱声，但她没去管这些，她顺着引导绳摸到了标签。 105米的深渊没有丝毫光线，只有标识台散发的幽暗蓝光，她取下那枚标签，调整姿势，启程返航。 如果说下潜105米是属于人类被地心的吸引，那上升的过程则是在对抗这种吸引。 此时，人体达到了极限，二氧化碳分压的升高导致呼吸渴望的极具加剧，氮醉变得严重，那绮傲的舌尖抵住上颚，她开始让自己更加专注，她需要抑制幻觉，需要迎接阳光。 六十米，林潜兮迎接这位水中女王。他陪着她上潜，那绮傲的单蹼带来更多的推进力，但林潜兮不落下风，他们一同上升。 四十米，魏茜茜等到了她的师父，少女靠近了一点，与自己的师父保持安全距离，她们宛若两条平行线，共同逐光上浮，魏茜茜要护送她师父最后一程。 三十米，阳光开始出现，水体逐渐变成浅蓝色。 二十米，水面光斑投射到视网膜上。 十米…… 变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那绮傲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运动员，她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有完成挑战的信心，但是意外来临的如此猝不及防，魏茜茜和小开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师父的手臂软了一下，而林潜兮第一时间发现，一个踢水高速靠了过去。 那姐失速了。 黑视！ 林潜兮反应极快，几乎是在那绮傲失速的刹那从她身后靠近，右手穿过腋下，掌骨托住下巴，及时捂住了口鼻。 魏茜茜和小开仅仅愣了半秒，察觉到不妙，立马靠过来帮忙。此时他们位于水下10米左右的深度，三人围到那绮傲身侧，控制住他，加速摆腿上升。 BlackOut，简称BO，即潜水黑视昏厥，人体在水里上升过程中，因肺部残留的氧分压骤降导致的大脑休克，当安全员发现潜水员BO时，应当第一时间将其带回水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十米,人类在陆地上跑十米不会超过五秒，但是在水底，这个时间可能翻倍。 宋瑜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他站在岸边,神态惬意，和岸边负责支援工作的团队成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突然，水面一阵波动，涟漪泛开,林潜兮和魏茜茜托着那绮傲浮出了水面。 在场都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看到林潜兮捂着那绮傲的口鼻出水,立马意识到不好，脑海里迅速浮现那个词。 “BO了！那姐BO了！” “保持气道！靠岸！” 岸边一阵嘈杂，所有人都靠了过去,有几个等不及,一个猛子扎到水里，手脚并用地往那绮傲的方向游去。 林潜兮神情严肃，他移除了那绮傲所有的面部装备，将面镜、鼻夹丢给了赶过来的团队成员,附身对着那绮傲的眼睑下方吹气。 微风带走了脸颊上的水分，皮肤受到刺激，向大脑发出可以呼吸的信号。 林潜兮用空出来的手交替拍打那绮傲的两侧脸颊，他力量控制的很好,没有很重,但也不轻，他用命令的语气说：“那绮傲，醒醒。那绮傲，呼吸！呼吸！” 七八秒后,众人惊呼：“有了有了，有呼吸了。” 周围人声鼎沸，那绮傲瞳孔陡然惊颤，她大口喘息，呼吸频率极高，宛若触发了痉挛一般。 阳光、空气、色彩瞬间涌入大脑，她回复了神志，意识到自己趴在了浮力球上。 “我……这，怎么了？” 大脑休克宛如断片，那绮傲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生了BO，但团队成员被刚才那一幕吓得屁滚尿流，大家一起托着那绮傲回到岸边。 那绮傲不明所以，刚想站起来，没站稳，歪歪斜斜地被魏茜茜拉住。孔武有力的少女半抱着自己的师父，拉过一旁的躺椅让那绮傲躺了上去。 这时候那绮傲才反应过来。 “我BO了？” 那绮傲玩自由潜以来从没发生过BO，但BO一般也无迹可寻，再优秀的运动员都有可能发生。可能是因为她嗓子有一些不舒服、可能是因为下水前过度通气、也可能是想要打破极限的精神压力。 “去吸一点氧吧，下午训练先暂缓？” 林潜兮脱掉了脚蹼，他叉腰站在人群身后，给出自己的意见。 魏茜茜冲那绮傲道：“师父能走吗？” 那绮傲还有些懵，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她扶着魏茜茜站了起来，“保险起见，去吸氧吧。” 吸氧是一方面，同步还要对身体各项指标做一下检查。 幸好薄荷岛以潜水业闻名，岛上各类设备齐全，酒店也有相应的医疗保障。魏茜茜很快帮那绮傲安排好了一切，他们需要做一下血液检查，确认一下乳酸值和肌酸激酶，并实时监控二氧化碳浓度和心率，预防二次黑视。 走之前魏茜茜感激地冲林潜兮点了点头，“这次多亏了林哥，要不是你，我都没发现。” 她十分自责，明明她离那绮傲最近，但她却晚了一步，直到那绮傲明显失速的时候才意识到不对。 周围的团队成员也心有余悸，互相交头接耳。 “还好有林老师在，反应真是快啊。” “不然怎么说是专业的，还这么年轻，技术又好。” 林潜兮摇了摇头，“没事，都是朋友，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次意外影响了后续的训练节奏，但团队成员还算轻松，在护送着那姐去医疗站吸氧后，想起训练场地还没收拾，又急冲冲地跑回了场地。 水摄这会儿终于完成减压出水，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水肺，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姐发生意外，自己却需要逐步上升、逐步减压。 小开还在岸边发懵，林潜兮拍了拍他肩膀，问道：“你还好吗？” 那姐黑视的位置是最后升水的十来米，恰好是小开负责的位置，但他几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那姐呢？没什么问题吧？” 林潜兮还能不急不躁地站在这里帮忙收拾场地，理论上那姐就应该问题不大，但小开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故而多问了一句。 林潜兮摇头：“没事，上来就恢复自主呼吸了，并不是很严重。” 宋瑜正好听到这话，有些讶异：“那种情况……算不严重？” 休克、停止呼吸、瞳孔震颤，怎么看都不能说是不严重吧。 内行外行的标准不一样，林潜兮想了想，没打算敷衍宋瑜，认真地回答：“能迅速恢复自助呼吸的话，应该还好。发现的比较及时，我第一时间控制了那姐的呼吸道，肺部应该没呛水……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得让她去查一下肺部。” 又想到严重的黑视，林潜兮继续道：“有的严重黑视甚至无法自主呼吸，一般指导手册要求安全员将BO潜水员带离水面，移除面部装置后吹气、拍打、呼叫，如果15秒内没反应，就需要做人工呼吸，或直接CPR接入。” 宋瑜问：“你黑视过吗？” “没有。”林潜兮仔细想了想，“不过自由潜二星考核要考BO救援，所以比较熟悉。” 玩潜水的一般都玩得比较杂，喜欢水肺又喜欢自由潜的大有人在，加上国人考证成瘾，林潜兮当教练那会基本什么都见过了。 只不过当自由潜救援考试的“教具”比较痛苦，用程卓的话来说就是“看看今天学员又想用啥办法弄死我”，林潜兮不怎么当教练后，对此的感同身受就少了很多。 顿了顿，林潜兮突然想到好玩的事情，忍不住笑了一声，宋瑜一脸莫名扭过脸看他。 林潜兮一本正经地解释，“想到了Rescue救援潜水员课程。AOW之后建议你考这个，虽然不会让你的技术突飞猛进，但学这个课程会提高安全意识，对很多突发状况也有相应的预防。” 宋瑜：“？？？”总觉得林潜兮隐瞒了什么。 林潜兮努力憋笑，他才不会说他是想到了Rescue考试被业内人称“能不能过全看你教练是不是戏精”。毕竟小开考的时候程卓可是在水里实力演绎什么叫做“受困的恐慌潜水员”，然后小开被踹的根本近不了身。 收拾好东西回了酒店，魏茜茜就跑来通知说那姐一切良好，但是保险起见今天的水下训练暂停，改为陆地专项，让大家各自休息。 小开年纪轻，思想活泛、精力旺盛，当即就问林潜兮去不去夜潜，现在这个点修整一下，一会儿吃个饭后就可以找船出海了。 可惜这次来训练林潜兮没带他的装备，他不太想租潜店的，加上宋瑜远道而来，故而犹豫了一下，婉拒了小开。 小开还在央求：“宋哥可以一起去啊，他不是会游泳吗，他可以浅水区玩水，我们俩下去，设备只是个小问题啊。” 林潜兮不为所动：“婉拒了哈。” 小开还想争取一把，毕竟薄荷岛他没啥熟人，找个潜伴难度太大。这时候魏茜茜跳了出来解围，她看了看林潜兮又看了看宋瑜，眼珠一转，拿起电话开始翻通讯录。 魏茜茜对小开说，“我师父在这儿熟人不少，我给你找个潜店呗，现在国内游客多，随便把你丢个组里不就行了。” 她说的理所当然，利落地翻了几个潜店联络，有一家回复的极快，听到小开是个技潜老炮，当即让他六点到哪哪码头集合。 魏茜茜，“联系好了，也是凑巧，晚上正好有个全国人的团要去夜潜，全组OW。他们只约了一个潜导，老板觉得不保险，你要去的话他就去说一下，就说免费送个潜导，保障安全。” 小开见实在说不动林潜兮，也不强求，冲魏茜茜比了个心，油嘴滑舌道，“OKKK，爱你哦，人美心善的茜茜公主。” 送走小开和魏茜茜后，林潜兮忙着整理他的潜水装备。 他把湿衣丢进了浴缸，注满水，倒入少量清洗剂简单漂洗了一下，然后放水再灌水，准备泡一晚上。 宋瑜吐槽道，“昨晚在PG岛的潜店，就感觉隔壁的游客大晚上洗东西，原来是在洗潜水服。” 林潜兮蹲在浴缸边上忙活，他把脚蹼面镜也冲了一下，头也不抬，“海水盐分含量高，不及时保养的话影响使用寿命。” “这个好像和你上次穿的不一样？” “这个是湿衣，一般洞潜穿的干衣。”林潜兮想了想宋瑜口中的“上次”是哪次，“温暖水域用湿衣就行了，根据温度选择不同的厚度。但是大深度或者寒冷水域就要用干衣，有密封圈、能充气，还有泄气阀，不仅能保暖，还能提供一些额外浮力，AOW的选修课程里也有干衣专长。” 宋瑜站在一旁微微附身，认真听林潜兮讲话。 林潜兮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把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说得引人入胜，宋瑜想，他一定是个好老师，怪不得在潜圈里有那么多朋友。 搞定潜水服后两人外出觅食，他们根据社交媒体上的攻略找了一家悬崖餐厅，到的时候发现不愧是旺季，人异常的多，他们和服务员预约了时间，准备四处逛逛后再来点餐。 顺着餐厅往下走，能看到很多奇妙的海景，这个点阳光即将落入海面之下，气温和日照都很舒适，有不少当地人正在出海打捞水产。 林潜兮指了指，兴奋道，“我猜是去抓海胆。” 宋瑜问，“想吃海胆？” 林潜兮，“不啊，你听说过雀鲷和海胆的故事吗？” 宋瑜回忆了一下，摇摇头。 林潜兮笑了，“雀鲷被称为海底农夫，喜欢种地，但是海胆总来偷吃它们的菜园子，所以雀鲷每次看到拿着工具来抓海胆的人类都很高兴，给人类首长带路剿匪！” 林潜兮比划了一下，“人类抓了一箩筐海胆，还给雀鲷们开一个助助兴，只有海胆受伤的世界达成！” 宋瑜看着林潜兮，嘴角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他记得年少的时候读到过一些书，讲让你心动的人，会反复牵动你的心，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心动。他以前不太理解，现在却想，是了，他哪怕只是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都会沉醉其中。 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第32章 两人饶了一大圈,兴尽而归，踩着预约的时间回了悬崖餐厅。 东南亚的菜色不太符合胃口，不过冰淇淋还不错,加上这里坐拥一整个海景,即便是夜幕降临后，也颇有些沉醉晚风的味道。 宋瑜问，“你回国后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快点考OW了。” 林潜兮思索片刻，“墨西哥有个洞潜交流会邀请我,我可能需要去一下,但时间不会长。三月份暖和点想去趟X省,之前好像和你提过，有个烈士遗骸打捞的项目，过去看看进度。” 宋瑜适时点了点头。 林潜兮继续道,“OW不需要太长时间,但周末肯定来不及，你还有假吗？” 宋瑜回忆起主任给他安排的工作量，抿嘴沉默了半分钟，最后无奈叹气,挣扎道，“不然清明节？” 清明节的时候天也暖和了，他们可以正清明给单靖扫个墓，然后出发去H岛,宋瑜只要多请两天假,时间就差不多够了，顺利的话还能在H岛玩一下。 林潜兮翻出手机打开日历，新建了一个日程，“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一会儿就和卓哥提一下。” 两人在悬崖餐厅用完晚餐，林潜兮还有些未尽兴，已经把下次的行程安排上了。 “等你考完OW，我们可以再来薄荷岛FunDive。这里还有个更有名的悬崖餐厅，叫蜂蜜农场，下次一起玩了，还能下海看杰克风暴，或者租个桨板玩，我听说哈利波特还在这里的巧克力山取过景……”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突然一顿，看向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有几艘夜潜的船。 “小开可能在上面。”林潜兮指着那些船，猜测自己的朋友在其中一艘上，“年轻人体力真好。” 这老气横秋的语气把宋瑜逗乐了，他托着下巴看林潜兮，“你才多大。” 林潜兮浅笑一声，两人岔开话题，又聊起别的。 回去的时候已经12点，魏茜茜在小群里发了那姐的情况，确认第二天训练照旧。 群里一排人纷纷回复“收到”，只有小开没回，魏茜茜疑惑的@了他，依然没反应，和以往的情况完全不同。 林潜兮也注意到了这点，第一反应是小开还在海里，但看看时间又觉得不像，正焦急着呢，小开突然“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酒店。 魏茜茜和林潜兮看到后大吃一惊，赶紧带他到医务室，怎么好端端地出去夜潜一趟，回来后成这副模样。 小开委屈巴巴，“什么鬼，那群富二代像神经病一样，特别是那个冰山脸，非说我性骚扰他弟，有病啊，一男的我骚扰个鬼。” 他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下。 晚上六点的时候他按约定时间到了码头，因为他带的CCR，是整团唯一的重装，难免成为团队里的焦点，连另一个潜导都有点羡慕他的装备。 本来一切正常，小开也很享受这种被聚焦的感觉，为了显示自己很专业，一开始他还炫耀了一些自己以前的经历，也没忘给这些小O仔科普潜水安全方面的内容。 当时有个男生在喝水，小开想着活跃一下气氛，就让他少喝点，说你听说过一句话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类人，一类是在海里撒过尿的，一类是不承认自己在海里撒过尿的。 那个男生当即就觉得被羞辱了，把水泼到了小开脸上，小开一下就愣住。 这还是个小事，其他人上来安慰的安慰、调解的调解，连另个潜导都来拉架，大家就没说什么，各自准备下水。 没想到这群刚考OW的小O仔下水后拉胯的不行，入水后完全控制不住姿势，特别是那个泼小开一脸水的男生，漂不起来、沉不下去，脚蹬的像自行车，小开当即就觉得不行，想去伴潜。 这下好了，刚一靠近那男生就挣扎不停，现场一片混乱。小开毕竟是学过救援潜水员的，当年被戏精程卓一通折磨，对付这种惊慌潜水员很有心得，三下五除二地搞定后，将他带回了船上。 结果就被那男生扇了一巴掌，说小开非礼自己。 小开冤得不行，“我他妈都没碰到他！也没做人工呼吸！” 那男生噙着泪，说小开摸他屁股和胸部，还说当时吸不上来气，怀疑小开靠近的时候关了他阀门。 小开冤死了，要是对象是个妹子，小开可能还注意点，尽量不去触碰敏感部位，但他是个男生，刚才又挣扎得那么厉害，小开压根没注意自己摸到了什么位置。 至于关阀门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他们下去前小开和另个潜导分别检查了所有的残压表，这男生是另个潜导检查的，小开也不知道下去前他有多少Bar的气，反正上来后已经归零了，单纯就是没气了。 当时黑灯瞎火，对面又是一群人，小开解释了半天说不清，对面不由分说，在领头的冰山男指示下，把小开摁在地上揍了一顿。 好在法制社会，对方下手留了情，靠岸后就把小开赶下船，让他自己想办法回了酒店。 之后就是众人看到的那样了。 林潜兮咋舌，“还有这么离谱的事情，对方是谁？” 小开怒吼，“不知道啊，一群傻逼富二代！” 他骂得超大声，完全不顾忌自己也是个富二代，这话一通地图炮，顺带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魏茜茜有些义愤填膺，局是她攒的，眼下出了事，她自觉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机立断说要去找潜店老板问个清楚。 小开看有人替自己出头，来了精神，在旁摇旗呐喊，“把那群富二代揪出来！敢打你开爷，好教他们知道，这片海域是姓什么的！” 林潜兮：“……” 宋瑜：“……” 什么跟什么，怎么就发展到这篇海域姓谁名甚了。 林潜兮安抚两人，“你们先休息，小开这个样子明天都不知道能不能下水。茜茜想办法联系一下潜店，看看对面什么来头，明天训练空隙，去找他们要个说法。”- 第二天，训练照旧。 那绮傲听说了小开被揍的事情，小开虽然混不吝，但他为人真诚，加上不缺钱、爱好救援，算得上是圈内道德楷模。那绮傲安慰了他，保证替他讨个公道。 这一天的训练很顺利，那绮傲完成了这一阶段的目标深度冲刺，又和林潜兮、魏茜茜聊了一下安全员接力预案，还提到了氮醉的问题。 训练团的成员热情高涨，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知道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和心态。作为核心的那绮傲更很争气，她不愧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自由潜运动员，也无愧于圈内给她取的“自由潜女王”的称号，她压根没把昨天那点小挫折放心上。 结束训练的时间大概是下午四点，魏茜茜联系了那家潜店，那绮傲和其他几个好友准备一起上门讨说法。 林潜兮闷不做声地跟着队伍准备一同前去，魏茜茜扭头看到他，皱了皱眉，问道。 “潜兮哥也要去啊。” 语气里的质疑可以说是一览无余了。 林潜兮一脸莫名，“啊？”不然呢。 魏茜茜脸上写满了救命，她指了指一旁划了一天水的宋瑜，让他看好林潜兮，然后冲着这位潜圈老炮撇了撇嘴。 “你还是待在这儿吧，你又不会吵架。” 林潜兮嘴笨。 虽然他沉稳内敛、敏于思考，但是吵架带上他，气势上天然弱了一筹，一言以蔽之，曰“太菜了”。 林潜兮简直无语死了。 可他偏偏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林潜兮回头去看宋瑜，后者以拳抵唇，低声笑了。 察觉到林潜兮在看自己，宋瑜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假装镇定，可惜连眼角都带着笑意。 真是太有意思了，这样的林老师。 没有一同去“讨说法”，林潜兮还有些遗憾，不过他的实力不允许他出头，只好悻悻在酒店里整理个人社媒。 他有几个长期运营的个人号，用在不同平台，时不时上去发点有的没的，或者回复一些消息，年前和某大学的教授就是通过社媒联系上的，继而加了微信号。 林潜兮把之前的照片翻出来给宋瑜看，“说是喇叭角石，应该是一种化石，我不太懂。” 宋瑜也不懂，但他看着那些照片，想象拍摄它们时的场景，语气憧憬：“好想下去看看。” “一定会有机会的。”林潜兮抬了下头，笑道，“虽然有很长的路要走。” 宋瑜专注地看着她，目光虔诚，“那说好了，一言为定。” 林潜兮点了点头，“有很多洞很漂亮。比如G省的桃花海子，那个洞不深，但是临近好几个海子相连，有光线照射下来，洞里的颜色漂亮极了。” “H省有个无名洞，里面的钟乳石连成一片，还有很多空腔，光源打上去，水的质感仿佛是果冻一样。” “墨西哥也有个洞，宛如地下迷宫，它的水质特别清澈，视频拍出来都仿佛看不见水，真的是‘宛若空游无所依’。” 林潜兮把那个墨西哥的水摄视频翻出来给宋瑜看，那是两年前他和单靖还有几个国外洞潜爱好者一起探索的视频。 视频里的洞穴静谧幽蓝，光源所及之处，洞穴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嘴巴，把这些潜水员吞入其中。水质清澈，加上封闭循环系统不会向环境中排放气体，他们游动时没有丝毫气泡排出，当真是“空游”一般。 视频里的几名潜水员都是当世顶尖，完美的中性浮力和近乎变态的蛙踢脚法，连宋瑜这种不太内行的人都看得啧啧称奇。 “真漂亮啊。”宋瑜说道，他指着屏幕里的两个人，“这个是你，那个是阿靖。” 第33章 宋瑜提到单靖,林潜兮有片刻的愣神。 他可能是在伤感，也可能是在怀念，宋瑜不愿打断他,任凭他沉浸在这短暂的回忆当中。 过去的时光很美好,未来还会有吗？ 林潜兮不确定，但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宋瑜，放下了心头那点愁绪。 饭点的时候，那姐一行人终于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与去的时候截然相反。 去时小开义愤填膺,那姐宛若淡定女王；回来的时候那姐表演了原地爆炸,小开却在边上安慰顺毛。 “算了算了,那姐消消气，和这些傻逼计较个啥。” 魏茜茜见林潜兮一脸茫然，把前因后果和他讲了。 “那潜导确认下水前气瓶里的气不够,肯定不是开哥关的阀门,这个后来没争议，对方也不嚷嚷着报警了。但是那少爷咬死了开哥性骚扰他，说开哥摸他屁股，还要开哥道歉。” 林潜兮惊道,“小开不是这种人。” 首先，赣吟啸性取向正常，不玩潜水前谈过好几个女朋友。其次，赣吟啸业内出了名的爱当热血青年,潜水对他来说是神圣的事业,绝不可能借此揩油。 魏茜茜气鼓鼓道，“是啊，但他们张嘴就来，还说师父包庇咸猪手。那个领头的是那少爷的表哥,生得人模狗样，半点道理不讲，蠢得要死，相信那个心机婊绿茶男。” “啊啊？什么什么茶？”林潜兮没听过这种形容词。 魏茜茜翻了个白眼，“你别管，反正我懂。”谁还不是个心机绿茶。 两边人吵了一架，无果，还好没动起手来，小开到底顾忌那姐的形象，见势不妙，拉着那姐说“算了算了”。 那姐那会儿已经上头了，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潜店开始拉架，潜店员工也觉得这帮少爷们真是烦人，但人家在自家店里刚消费过，这架不太好拉，只能一通和稀泥。 闹到后来围了一圈人，菲律宾这边虽然华人多，外国人也不少，两边人一看围了一群老外看热闹，逐渐冷静了下来，丢人也不能在老外面前丢。 小开趁此机会拉走了那绮傲。 回来后众人一起吃了饭，大家脸色都有点不好，但小开看开了，努力活跃气氛。 “算了呗，开爷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本来也不是多大事儿，两拨人互不相识，回国后只当是陌路，下半辈子能不能再见面都两说，何必为了这点破事影响心情。 小开经常自嘲自己人生头二十来年一事无成，也就潜水稍微拿得出手点，那么多兄弟帮他出头，他觉得够了，夫复何求。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林潜兮终于在小开不断的央求下陪他潜了一次，林潜兮嘴上抱怨东南亚的潜点你还没腻味啊，但是行动上尽量满足了他。 那绮傲的训练计划也有条不紊地推进，春节假期临近尾声，她的冲击目标来到108.5米，尚未到达她的极限，团队成员高兴极了。连宋瑜这样的圈外人都不可遏制地被这样的喜悦所感染，不禁感叹竞技极限的特有魅力。 春节最后一天，宋瑜收拾行李准备回国。 林潜兮将他送到了邦劳机场，宋瑜要先飞马尼拉，再转机回国。 到机场的时候宋瑜尚且有些留恋，他不惯表现，倒是林潜兮无限感慨，坦坦荡荡地说，“真希望宋哥也能一起潜水啊。” 宋瑜心头一动，压抑了那点欣喜，笑应，“会有机会的。下次一定。” 林潜兮笑得眯起眼睛，“嗯，下次一定。” 航班准时起飞，林潜兮坐上了返程的出租。 他回头看了一眼天空，不知道哪架飞机上坐着宋瑜，他撑着玻璃窗沿，轻轻笑了两声。 回到酒店的时候那姐正在组织第二天的活动，她准备修整一天，趁着春节假期结束的窗口期，去看沙丁鱼风暴。 “前两天海里都是人，肯定不出片啊，这会儿游客都回国了，好机会。” 一生要出片的中国女人。 “潜兮也得拍啊。”那姐发号施令，“就自由潜，别穿你那些装备了，这次目的就是出片，拍点让姑娘们嘶哈嘶哈的照片！” 林潜兮很想婉拒，但第二天还是被那姐拖到了船上。 林潜兮的湿衣是纯黑色全包裹款的，为了防晒他连头套手套都带上了，在岸上看起来就像是柯南里的嫌疑人小黑，那姐嫌弃地上下扫视。 林潜兮不服，“男性的湿衣都这样啊。” 那绮傲不语，拿出自己的水母衣展示了一下，那是件玫红色的衣服，从右肩到左腰点缀着一排白色的碎星，还有浅粉色系的手套和脚蹼，装备非常齐全。 那绮傲，“上次穿的白色，也很出片，这次挑战一下年轻人喜欢的颜色。” 魏茜茜适时插话，“哪呀，师父本来就很年轻。” 说罢，她取出她的潜水服。林潜兮一看，更夸张了，上半身比基尼，下半身是渐变蓝的鱼尾，还有流动的尾鳍，乍一看以为是水族馆里表演节目的美人鱼工作服。 魏茜茜不以为意，“林老师怎么不去搞一套美男鱼的？这么好的身材不露吗？” 林潜兮：“……” 呃…… 下水后先布置了准备工作，当地的潜导替他们选了合适的潜点，扛着水摄器材的老洪便下了水，其他人依次做好准备。 小开的AIDA4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有点水，加上他本来也就更喜欢水肺，所以今天他依然是重装下潜。 很快那姐和魏茜茜下了水，两人技术优异，在水里旋转翻身，宛如两条真正的人鱼。尤其是魏茜茜，那条鱼尾在水里舒展开来，每一道纹路都像是真正的鱼鳞，她长发飘散，做了一个向上逐光的动作，沙丁鱼围绕在她周围，当真是美得要命的年纪。 轮到林潜兮的时候他莫名的有些紧张。 他潜过无数次，见过无数瑰丽的海底风景，沙丁鱼风暴也没少见，但有意识地去凹造型拍照片却极少。 然而一下水，他又瞬间不紧张了。 他们选的位置是靠近一个网红打卡点，水下有条裂缝，沙丁鱼通常靠近右侧的岸边，潜导说这里嘎嘎出片。 林潜兮附身游向沙丁鱼，数以万计的鱼群在繁衍的季节异常活跃，它们簇拥在一起，远看时是一片银蓝色的“薄雾浓云”，近看时宛若铺天盖地的漩涡。 它们保持着间距，鳞片在光斑的折射下随着洋流起伏明灭，那群银梭不断变换着阵型，它们的影子倒影在海底的崖壁上，留下一片片光斑。 突然之间，阳光穿透进海底，沙丁鱼风暴中心猛地展开螺旋状的甬道，林潜兮一个踢水冲了进去。不计其数的沙丁鱼围绕在他周围，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置身在了银河星汉之中。 天地之下，亿万银鳞旋作宙，孤身恍若芥子游。 直到最后一口气即将耗尽，身体发出强烈的呼吸渴望，林潜兮才筋疲力尽地回到船上，茫然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水摄扛着设备半浮在水面，大声嚷嚷：“人生照片啊！林老师这组绝对是人生照片！” 待到一群人统统打完卡拍完照，大家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边看片。 魏茜茜和那绮傲自不必多说，她俩从服装到姿态都美得非凡，尤其两人还有一组双人照片，在沙丁鱼群中一上一下游曳，和环境相得益彰。 那绮傲点评：“下次得穿一黑一白，有太极的感觉了。” 轮到林潜兮的时候，那绮傲的眼神里止不住的赞叹和喜悦。 照片里的林潜兮姿态优美，黑色湿衣和脚蹼让他看起来身材修长，比例更是逆天。他常年扛着几十斤的设备下水，即便镜头拉得再远，依然能看到蓬勃的力量感和旺盛的生命力。 他们定格看了那张漩涡眼，林潜兮一手高举，一手自然下垂，看上去既强大又渺小。 魏茜茜看了半天，指着照片问道，“你那会儿想到了什么？” 林潜兮低头回忆了一下，回答，“‘天地一沙鸥’？” 这张人生照片被林潜兮发给了宋瑜，他和宋瑜已经混得很熟了，还找了一段玩笑话一起发了过去。 林潜兮说：【□□78岁才拍出人生照片，我24岁就有啦：）】 宋瑜收到的时候刚和主任说完一个案子，点开微信看到林潜兮的“人生照片”，嘴角抑制不住地微笑。 那绮傲把一群人的照片放到了社媒上，潜水尚且算是小众运动，关注度不高，粉丝也没几个，但好在圈内好友众多，纷纷给她点赞留言。 大家对林潜兮的“人生照片”惊叹不已，有人在底下留评揶揄：难得林老师穿那么少，怎么还是看不清脸[/拍桌]。 二月中旬，那绮傲集训结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国。 这次集训强度不小，连林潜兮这样的体能怪物都觉得有些累，他准备修整几天，二月末的时候飞墨西哥参加洞潜交流。 这次洞潜交流会是美国Octopus俱乐部组织的，召集人是迈克尔，也是世界上很有名的一个洞潜员。 Octopus俱乐部一直走在技术前沿，近年来对气体配比很有些想象力，这次的交流主题也和气体配比有关。 气体配比对深潜运动意义非凡，在上个世纪，潜水员不玩证、只玩命，越到大深度越是有去无回，为了增加存活率，这些“作死”的潜水员拿命试出了各种混合气体配比，比如Trimix（氦、氮、氧）和Heliox（氦、氧），时至今日，演变成当下深潜的主流用气，但它们也各有优势和风险。 氦气可以极大程度避免氮醉，但它稀缺又太贵，热传导率太低，还容易引发高压神经综合征（HPNS）。迈克尔一直觉得人类对气体配比的研究还有很大空间，几年前林潜兮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用氢气、氖气、氩气做各种尝试了。 这一次，迈克尔可能是找到了新的思路。 第34章 出国的时间定在了二月二十八日,那是二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单靖的生日。 单靖文科生、双鱼座、天生浪漫主义人格，以前每年过生日都要呼朋引伴,而今年的这天普普通通,没有单靖，没有生日宴。 Soso原本打算和林潜兮一起去墨西哥，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他，但不巧家里出了点事儿,最后商量了一下,让小开陪林潜兮去。 小开富贵闲人一个,什么时间都有档期，向组织保证把林老师照顾好。 二月末，小开来到S市,和林潜兮一同前往墨西哥。 他们的目的地是墨西哥坎昆,没有直飞，他们选了在洛杉矶转机。整个航程持续了二十三个多小时，舟车劳顿之下还迎来噩耗，小开的脚蹼在托运过程中折坏了。 小开：“啊啊啊啊,我讨厌墨西哥！” 上一次来墨西哥他的行李被偷，报了警，没卵用，最后忍痛换新,这次来仿佛历史重演,小开哥和墨西哥八字不合。 好在这段小插曲没有影响到两人的行程，坎昆是墨西哥著名的潜水圣地，各种潜店、俱乐部众多，装备问题不是什么大事。 迈克尔亲自来机场接机,看到小开的时候无限感慨，给了林潜兮一个熊抱。 “我听说Shan的事情了，为他感到惋惜。” 以往林潜兮总是和单靖搭档，和迈克尔相当熟，有一年迈克尔和弗兰克来六轮海子玩还是他俩接待的，乍听单靖出了意外，迈克尔有些惋惜。 此次交流会的位置定在一个海滨小镇P镇，距离坎昆机场仅1小时车程，从P镇这里去科苏梅尔岛潜水或者去洞潜都很便捷。 迈克尔是美国人，提前两天到了这里，带着女儿Ava和儿子Liam，昨天已经带着一双儿女出海玩了一天。 弟弟Liam今年刚够年龄考OW，而姐姐Ava则是“资深”小O仔，今年即将满12岁，准备过了生日就去考AOW。 林潜兮抵达P镇已经晚上八点，迈克尔租了个靠海的民宿，Octopus俱乐部的人正在院子里烧烤，弗兰克是今晚的“主厨”。 两人一进民宿就看到了弗兰克正在哄小屁孩。 弗兰克今年27岁，正值潜水当打之年，有一头栗色的卷发和帅气的面容，穿上潜水服就是重装未来战士，脱下潜水服就是八块腹肌的行走荷尔蒙。 小萝莉Ava缠着弗兰克，一会儿要他举高高，一会儿指使他烤鸡翅，弗兰克性格好、情绪稳定，丝毫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一抬头，看到了林潜兮。 弗兰克招呼他，“Lin，好久不见。” 又看看小开，“Hi，Kay！” 小萝莉Ava第一次见到林潜兮，一下子被吸引，蹬蹬跑过来要抱抱。林潜兮有点hold不住热情的欧美人，十分想婉拒她的贴面礼，但小姑娘态度坚决，Mua地在林潜兮脸颊上亲了一口。 迈克尔被逗笑了，他说，“Lin，你还是一如既往受女孩子欢迎啊。” Ava这个年龄已经有了叛逆期的苗头，懒得理她爸，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林潜兮，邀请他一起潜水，还把自己的潜水员日记拿给他看。 晚饭后众人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 他们租的民宿有个游泳池，Ava领着她弟弟Liam在池子里扑腾。这个年纪正是爱炫耀的年纪，林潜兮边和迈克尔聊天边注意两个小屁孩的安全，没一会儿，就被小屁孩的中性浮力给惊到了。 “小孩子都是怪物啊。” 他感叹了一句，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林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东亚父母，从不挫折教育，给了林潜兮很多赞赏与鼓励，养成了林潜兮不骄不躁的性格底色。 迈克尔看了一会儿，举着啤酒瓶聊起另外一件事。 “去年在佛罗里达的一个洞里，有个潜水员发生意外，没能救上来。” 这个事情林潜兮不太清楚，洞潜毕竟是死亡率极高的运动，全世界那么多潜水员进行深度探索，并不是所有的意外都会被圈内熟知的。 迈克尔接着道，“那个洞发生了些许坍塌，游在前面的潜水员活着上来的，后面那个运气不好，坍塌的石灰石掩埋了他的下半身，他挣扎不动，最后溺死在那里。” 听上去似乎是个普通的洞潜意外。 通常洞潜运动会遇到各种状况，比如卡在某个位置、乱流、氮醉、二氧化碳中毒等等，还有些环境因素，像迈克尔提到的这个事故就是洞穴坍塌。 林潜兮想了想，问道，“那个洞是有什么问题吗？” 迈克尔摇头，接着说了下去，“我和F大学的研究员模拟了事故发生的原因，最后判断是出在设备问题上。” “设备？” “那个潜水员用的是开放循环系统，洞穴通道比较狭窄，他呼出的气泡向上飘，打在了石壁上，降低了石灰石的浮力，导致了掉落。砸下来的石灰石正好掩埋了他腰部以下。” 不是设备故障、也不是氮醉或者二氧化碳中毒，这种清醒的掩埋，费力挣扎也无济于事，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气体耗尽，绝望溺水。 林潜兮了然，他明白迈克尔想说什么了。 开放循环系统（OC）和封闭循环系统（CCR）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是否向环境排放气体，迈克尔提到的事故就源于开放循环系统向水中排放废气，在洞穴这样的复杂环境中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现在水肺潜水的市场主要被开放循环系统占据，它们价格低廉，操作也比较简单，非常有利于普及潜水运动。与之相反，CCR价格昂贵，小开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给林潜兮送过一套，直言“林哥把一台车含在了嘴里”，同时它还有操作复杂的特点，需要潜水员经过大量的练习。 迈克尔一直致力于对洞潜进行分级，而不是谁都能考个AOW再考个洞穴专长就能下去。某些开放洞穴还好，有些封闭洞穴或者未知洞穴，简直是在送死。 “我想要联合各国潜水员发个声明。”迈克尔举了举啤酒，“最好的方案是大家一起研究定级标准，对一些复杂水域，严禁使用开放循环系统，也严禁‘菜鸟’下水。” 晚饭过后，林潜兮和小开回了房间。 林潜兮把今天的照片发到了社媒上，打的tag是洞潜交流会，顺便和小开提了迈克尔的倡议。 小开眼珠子一转，“好事儿啊，但是我感觉做不成。” 除非立法禁止，还要有人监管，否则这种倡议多少是圈内自high，出发点是好的，落地难度太大。 林潜兮边理行李边思考，半晌后叹了口气，“其实我倒是理解迈克尔，莫名其妙下洞出现意外的新手太多了，最后负责打捞的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支团队，迈克尔以前的潜伴就是死在一次打捞上。” 两人一阵沉默。 第一天来就聊这么严肃的话题多少有点煞风景，林潜兮调整情绪，翻出照片，看到了Ava和Liam可爱的潜水员日记。 他被逗笑了。 其实很多资深潜水员懒得写这玩意儿，包括林潜兮自己，圈内熟人也就杜娟喜欢记这些，她学过画画，一身艺术细胞，致力于把水下世界呈现给全世界。 Ava和Liam却不一样，他们年纪小，思维还没被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所固化，他们眼中的水下和大人眼中的水下完全不同。 在他们眼里，小丑鱼就是尼莫，蓝唐王鱼就是多莉，海里一定住着美人鱼。 林潜兮想了想，把这些照片发给了宋瑜。 两地有时差，坎昆这边接近凌晨，北京时间还不到正午。 今天是周五，宋瑜约了关书靖吃午饭。之前有网红发了抹黑单靖的视频，全靠关书靖帮忙解决，宋瑜和他交情深，记着这顿饭，年后回来正好补上。 吃饭的时候宋瑜手机响个不停，关书靖忍了又忍，决定不忍了。 “老实交代，什么情况？” 宋瑜但笑不语，翻阅手机上的图片，露出不自觉的笑。 关书靖：“……” 关书靖：“恶心心。” 他夹着嗓子评价，但是架不住内心好奇，脑袋凑过去一起看。 林潜兮私下发的照片比放到社媒上的照片随意很多，镜头里的林潜兮和小女孩头对头，女孩指着潜水员日记在给他说些什么。 林潜兮：【小孩子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Ava特宝贝她的潜水员日记，大人们逗她要看，她不给，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出风头的时候，不到一个小时，全场大人全看过她的珍藏“绘本”。 宋瑜笑着看完所有的照片，发了个童趣的表情包，又问：【怎么还不睡？】 那边回得很快：【有时差，马上就睡。】 关书靖看着发小的表情，觉得有些腻歪，指着其中一张林潜兮抱着Liam的照片揶揄道：“看上去你的crush很喜欢小孩子哦。” 宋瑜眺了他一眼，没说话，轻轻呵了一声。 关书靖不服，想骂他，还没开口，宋瑜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林潜兮的消息，是鉴定所主任的夺命连环call，自从去年因为单靖的事情请假一个多礼拜后，宋瑜至今仍在还债。 考虑到清明节还想请假去考OW，宋瑜暂时不想给老头子添堵，接了电话聊了几句，应道：“我尽快回去。” 关书靖偃旗息鼓：“哎，大忙人。” 顿了顿，意有所指：“以前忙工作，以后忙潜水，我关某人将没有一席之地咯。” 第35章 宋瑜回到鉴定所,被主任摁头塞了一个紧急工作，主任是个秃头，原以为宋瑜会逆反,没想到宋瑜只是看了眼卷宗,什么都没说。 主任看看宋瑜，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警惕道：“你不会又要请长假吧？” 宋瑜正在翻卷宗，乍闻此言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给了主任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主任在宋瑜开口请假前,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实习生魏鸣浩凑了过来小声逼逼：“宋哥又要请假吗？” 宋瑜点点头，没隐瞒：“考OW去。” “诶诶？”小魏一脸莫名，“春节去PG没考下来吗？不能吧。” 宋瑜回想起春节和林潜兮在薄荷岛的悠闲假期,想笑,但在实习生面前得端着架子，于是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有点私事。” 这是不愿意细说的意思了。 当代青年小魏瞬间get到，知情识趣地没有追问。但他性格好,又承蒙宋哥平日照顾，不想就这么把天给聊死了，绞尽脑汁想起另外一件事，正好和宋哥分享信息。 “宋老师,你听说‘龙宫’的事情了吗？上周末发生了意外,被封了。” “龙宫？”宋瑜摇头，“什么地方？” 小魏是个资深潜友，一听宋瑜感兴趣，立马拖了椅子靠过来,一五一十地说道开来。 “一潜水馆，在H商业中心那里，还挺有名的，之前我还办了年卡。据说上周末有个私教在那里发生意外，安全员没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已经仰面躺池子里没有呼吸了。” “H商业中心？”宋瑜想了想，似乎是关书靖他爸公司开发运营的商业体，但中午吃饭没听关书靖提起。 小魏：“嗯啊，就北面那个H商业中心。宋哥我和你说，那潜水馆安全措施一直挺拉的，里面的安全员平时都在教学，基本不看游客在干嘛。我之前还给他们提过意见，不鸟我，现在好了，死了个私教，场馆被封了。” 宋瑜听了一耳朵潜圈八卦，没放心上，小魏说完八卦后也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过了周五就是周末，大家这班上的都有些有气无力。 下班之后宋瑜想起潜水馆的事儿，出于对发小的关爱给关书靖打了个电话。 关书靖一脸莫名：“我哪知道啊，我又不管我爸那点产业。” 关父靠房地产发家，之前地产好的时候赚了不少钱，但随着国家政策等因素，这两年地产式微，关家也就不怎么拿地了，一门心思好好运营自持的几个商业中心。 关书靖压根不喜欢房地产，至理名言是“这是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成年后拿了他爸给的启动资金就开始搞文娱产业，这两年也算红红火火，养活自己不成问题，更没心思关心他爸的业务。 宋瑜也不多说，只提点了一句：“在你家商场出的人命，你也该关心一下。” 晚些时候宋瑜正在夜跑，关书靖掐着他跑完的点回了电话，大倒苦水。 他听了宋瑜的话去打听了一下潜水馆的事故，说是一个私人教练带着一个学员去龙宫拍水下照片，学员拍照的时候自己憋不住气上去了，没注意教练，等到周围有人发现教练溺水的时候，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警方介入后认为潜水馆有大问题，因为出了人命，直接就把潜水馆给封了，目前案件进入调查程序。 关书靖说：“都赖你，要不是你要我去关心一下，我就不会被我爸逮着一顿教训了！” 宋瑜问：“你爸怎么你了？” 关书靖答：“他说他身体不好，要我回家接班，就管商业地产那块！” 宋瑜一顿，笑了：“好事儿啊，关少爷明天就当关总了。” 关书靖一听他揶揄就烦：“好什么事儿啊，什么好事儿啊，看到地产就烦，现在这行又不怎么样，还不如趁早卖了享福去。” 关书靖吐槽了一通，不解气，但也无济于事。 他倒是想让老关把那些商业中心都卖了，但老关对自己一手打造的产业很有感情，懒得搭理儿子的屁话，只抓着让儿子回来当牛马说事儿。 话不投机半句多，关书靖想也没想就挂了老关的电话。 宋瑜觉得关书靖这个状态有些好笑，这会儿他还没意识到这事儿在潜圈算是个大雷，照例按自己的节奏回家准备洗澡休整。 哪知道回家打开微信，就被几个潜水大群的红点给震惊了。 那些大群平时话不多，大多数情况处于全体缄默的状态，这会儿突然疯狂闪动红字，宋瑜以为又出了类似沉船那样的事故，点进去一看，竟是在讨论龙宫教练溺亡案。 这事儿发生在上周末，按理说如果是个雷，早就应该爆了，怎么会等到今天。宋瑜看了一会儿，发现端倪，原来是死者家属把潜水馆和学员一块告了。 群里几方人马在争论。 一个说：【我去过龙宫，你别说，他们救生员就是不专业，平时就看的出来，没接受过系统训练，救援措施不到位，意识也不行。】 另一个附和道：【对啊，我听说发现的时候才过去六七分钟，直接上CPR给纯氧啊，兴许能救回来，他们居然什么都不做。】 此时有人持反对意见：【救个屁啊，七分钟了，早凉了还救个屁。】 就着这个“纯氧”能不能救回来的话题吵了十几屏，其中夹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了林潜兮和那绮傲，让他们出来“评评理”。 宋瑜觉得有些好笑，往下拉。 林潜兮大概有时差，还没醒，没搭理这些@。那绮傲则比较耿直了，简单看了一眼，回了句：【给纯氧有机会的吧，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圈内地位决定了说话的份量，群里争执告一段落，转而聊起苦主把学员给告了的事。 【也是疯了，那学员AIDA1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错了，还指望她能救援教练啊。】 【你别说，看那苦主的意思是觉得两人是“潜伴”，要求那女孩履行“潜伴”义务呢。】 【潜伴风评被害。】 【潜伴在网上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 宋瑜刷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给林潜兮留了言。 他把群里的话题给林潜兮简单复述了一下，嘱咐他别理那些争执。 林潜兮这会儿刚起床，今天行程爆满，没功夫管B市潜水馆的事儿，简单扫了一眼前因后果，抽空给宋瑜回了一句【放心】，还贴了个可爱小熊的表情包。 宋瑜看着表情包，被治愈了。 林潜兮今天忙着参与交流会。 这次交流会以Octopus俱乐部为主，还邀请了一些欧亚地区的潜水员。林潜兮看到了当天赶到的日籍潜水员，他不太熟，但对方似乎认识他，看到他十分激动，一上来就来了个90°鞠躬加握手，把林潜兮尴尬的不行。 交流会上迈克尔提了两件事，一件就是昨天聊的洞穴分级的事情，这个事情聊了一会儿，大家都认为很有必要，但同时又不太看好。 林潜兮的想法和大家差不多，他英文好，提了一下中国的实际情况，认为东亚地区和欧美还是有点区别，欧美人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又极具冒险精神。亚裔相对保守，一般也很少发生跨越能力范围的越级挑战事件。 至于要不要呼吁禁止OC系统下洞，他持了肯定意见，尤其是针对复杂洞穴。然而这个事情呼吁归呼吁，毕竟不是强制性的要求，对目前混乱的潜水市场来说究竟能不能起到作用，很难说。 众人就着这个问题吐槽了一下潜圈乱象后，交流会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关于深潜的气体配比问题。 众所周知Octopus俱乐部的创始人迈克尔极具想象力，在圈内称得上一句胆大妄为，他这次提供了近年来他的试验结果，除了传统的氦、氮、氧外，他还尝试了氢气、氖气、氩气，甚至天马行空地提到了一些氟化气体的使用。 这部分内容涉及的单词过于生疏，林潜兮边查手机字典边阅读。 迈克尔分享了他的试验成果，分析了各种气体的特性。 氢气密度低、呼吸阻力小，但是具有可燃性，浓度一高容易自燃。 氩气便宜还保暖，但它麻醉效果比氮气更强，而且密度大，但迈克尔提了一个设想，认为氩气的混合气体可以用在浅水区做减压气体。 他重点提到了氖气。 氖气不可燃、化学稳定性极佳，除了因为密度大导致呼吸阻力高，需要特质呼吸阀外，它拥有比氦气更温和的特性，极大减少高压神经综合征的发生。 迈克尔：“经过我的多次试验，我推算了几种含氖-氢的气体配比，也准备在这次交流会上试验！” 林潜兮刚读完哪些晦涩难懂的材料，一抬头，看到迈克尔龇着大牙比了个OK的手势。 一旁的弗兰克看不下去，凑到林潜兮边上装淡定，和同样无所事事的小开大眼瞪小眼。 氖气作为替代气体被提出已经很久了，但大众研究并没有跟上，传统潜水大家依然使用Trimix和Heliox气体比较多，原因无他，氖气多贵啊！ 第36章 迈克尔将交流会定在墨西哥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墨西哥坎昆位于尤卡坦半岛,在潜圈以拥有丰富的洞穴和天然井闻名，每年来此潜水的游客络绎不绝，大大小小的潜店和潜水俱乐部也非常多。 迈克尔提前查看了地形,和弗兰克商量之后,考虑到安全、光线等因素，最终选择了一个不知名cenote。 这个cenote深度约140米，其中120米的淡水层和约20米的硫化氢层，能见度大概60米,结构简单呈倒T型结,地点靠近当地著名的cenote地狱之门。 林潜兮来过坎昆好多次,对这里比较知名的几个cenote都很熟悉，像地狱之门、双瞳、地狱之铃等他都潜过很多次，每次都有很多新奇的体验。 这次的潜洞没有名字,因为靠近地狱之门,当地潜导管它叫Pit，并在一路上向迈克尔详细介绍了洞穴情况，顺嘴提到了想要深度开发它作为进阶潜水洞穴的想法。 一行人抵达Pit的时候接近下午一点，正午的烈日将石灰岩地面晒出细密裂纹,迈克尔靠在洞穴入口处的木栅栏边，和弗兰克反复描摹水下地图。 正式深潜前，他们需要先做一些前置准备工作，比如布置减压帐篷、引导线等,当然最重要的还有确认具体的减压方案,提前在各个深度安置不同配比的减压气瓶。 小开英语不好，交流全靠比划，但他纯种E人，这种场合丝毫不怵,围着洞穴来回走了几遍，还把手机泡到水里拍摄水下场景。 “这洞连名字都没有啊？” 小开把手机拿出水面，结束拍摄，再从相册里调出刚才保存的素材，看到了清澈到不可思议的水下场景。 “坎昆的水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呀！” 此前林潜兮和宋瑜闲聊时，就提到墨西哥的几个洞穴能见度都很高，从洞潜拍摄的水摄视频来看，的确是“宛若空游无所依”，若非亲眼所见，恐怕都很难相信地球上有这样的地方。 眼前这个无名洞也不遑多让，潜导介绍这个洞和著名的地狱之门很近，水下场景也很相似，但它比地狱之门更深，水下的钟乳石结构更为漂亮。 潜导靠了过来，招呼一众潜水员围了过去，为了安全起见，关于洞穴的情况他需要交代一下。 “Pit主体是倒T型的，但是底部两侧的通道并没有完全探明。”潜导的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不太好分辨，但他说的很慢，同时在迈克尔的平板电脑上滑动，指向了底部两端。 “硫化氢层的准确分界层差不多在这里，我的建议是，你们不要超过这个位置，往下的能见度和环境都不会太好。” 潜导说的位置在120米以下了，迈克尔本次的目标深度就是120米，非必要也不会再往下探索，是以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确认了潜导的要求。 潜导当然知道这群人都是当世最资深的那批洞潜员，不论是技术、装备、心理状态都是职业级的，故而简单交代两句后便没再继续叮嘱。 最后迈克尔和潜导约了晚上23点30过来接人，潜导确认了行程安排后，祝迈克尔好运，便独自返程。 当地潜导离开后，迈克尔在和众人开始讨论减压方案，他很有信心，提前做了很多方案，也和当地潜店确认了气体配比方案，花了高昂的代价灌装了不同比例的气瓶运到现场。 Octopus俱乐部的成员各个财大气粗，玩技术更玩设备，迈克尔作为创始人更是如此，光是CCR他就带了JJ、侧挂和FX胸挂，以备不时之需。 他对此次试验和交流非常有信心，但他的固定潜伴弗兰克却十分沉默。 弗兰克内敛，不怎么爱说话，性格底色与林潜兮相似，此时他一声不吭地蹲在Pit边上，咬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今天的工作以布置减压帐篷为主。 迈克尔的设想是在60米和25米处各布置一个减压点，Octopus俱乐部的创始人想象力丰富，他设想在60米深度做一个三舱串联式的减压帐篷，中段过度，左侧为氦氖氧混合气体，右侧则用氢氦氧。 为此他还特别定制了这顶减压帐篷，并将他预想的气体配比方案告诉了团队所有人，小开英语不好没听明白，林潜兮却是一愣。 他是知道迈克尔胆大妄为的，却没想到胆大到这个地步，他竟然在氢气的比例上，提出了一个夸张的配比。 这下弗兰克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一改以往沉默寡言的性格，他强烈反对迈克尔的方案。 “太危险了，我是说氢气的比例太危险了。” 他从一开始就显得忧心忡忡，不怎么想搭理迈克尔，但眼神却一直向他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此时他终于不再犹豫，直截了当说出他的想法。 氢气超过4%就有自燃和爆炸的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它便宜、易获取、相比氮气更不容易迷醉，却在实际潜水活动中极少运用的原因。 迈克尔摊开手：“弗兰克，这件事我前几天就和你探讨过了，我们是来试验的，太常规就没有价值了。” “试验！”弗兰克提高音量，“不是玩命！” 两人高声争执了起来。 他们自幼相识，彼此太熟悉对方的性格和做派，谁也说服不了谁。 周围其他潜水员看着面面相觑，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突然，弗兰克一步跨到了林潜兮的面前，他身形高挑，比林潜兮高了整整一个头，这一步过来吓得林潜兮下意识后退一步。 弗兰克一把抓住林潜兮的肩膀，转身将他推到了迈克尔的面前。 “Lin，你来和他说。” 他试图拉林潜兮一同与迈克尔辩论。 林潜兮一整个儿大无语。 搞明白前因后果的小开笑得快要厥过去了，原因无他，弗兰克在美国潜圈以沉默寡言著名，而林潜兮，大概全中国潜水员都知道他不善言辞。 沉默寡言的弗兰克拉着不善言辞的林潜兮去找迈克尔理论，林潜兮还没说话呢，迈克尔就开始哭唧唧地诉苦。 “Lin，连你也不支持我吗？” 他絮絮叨叨地阐述了关于氢气便宜大碗、不会醉、呼吸阻力低等属性，林潜兮听了一会儿，想到迈克尔是金牛座，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恐怕很难胜任说客这个角色。 但林潜兮决定挣扎一下。 “氖气的可操作性会更大吧？”林潜兮提出自己的看法，“氢气即便数据再好看，它的特性依然太过危险，从长远来看，你觉得谁的研究价值更高？” 迈克尔：“……” 呃。 迈克尔沉默了，他没有被说服，但是弗兰克又跳了起来。 弗兰克说：“Lin说得对！你应该好好听听专业意见！” 迈克尔忍无可忍想给弗兰克一拳。 憋了半晌，迈克尔又决定忍了。 为友谊干杯。 争执未果，林潜兮提出补偿方案，总而言之先稳住迈克尔再说 “我认为减压帐篷还是不应该冒险，如果你依然想试验高配比氢混合气体的话，还是在60米处增设气瓶吧。” 这个方案相对折中，这个节骨眼上不论你说什么迈克尔都不会同意，先抛一个可能性较高的解决方案试试水。 弗兰克相当在意迈克尔的安全问题，他就这个问题再次与他争执，周围几个同伴看着啧啧称奇，毕竟能让弗兰克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也是罕见的奇观。 半晌后，一个亚裔的潜水员终于忍不住出来拉了“偏架”，他问：“我们还要在争论半小时吗？” 弗兰克瞬间偃旗息鼓，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当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他就会本能地不适，是以在那名亚裔潜水员开口后，他闪身往人群后面走去。 此时迈克尔也冷静了下来，他看看人群，看看自己的潜伴，再看看林潜兮。 沉默许久，他终究是叹了口气。 团队进入下一阶段，正式开始前置作业。 距离水面最近的减压点在水下25米处，他们需要在这里布置一个减压帐篷。 Octopus俱乐部的几名潜水员下到这个位置安装牵引绳，他们在钟乳石上找到合适的支点，用以固定帐篷。 这个位置将在正式下潜前充满高氧，以便于潜水员在这个位置加速排出体内氮气。 Pit洞穴下方以钟乳石为主，水质非常清澈，能见度很高。团队使用了两套双向绳索，主绳直径10mm，备用绳6mm，最大程度保证装置的稳固性。 再往下进入60米处，这里的减压点很能体现Octopus的想象力。 迈克尔定做了一个特殊的帐篷装置，有三个分隔的区域，中段以防火防水材料阻隔，左侧和右侧的配置气体不同，届时将由迈克尔和弗兰克分别进入两个空间，同步监控身体各项指标的变化。 这个位置由迈克尔、弗兰克、林潜兮、小开、还有两名亚裔潜水员共同搭建布置。 为了这次试验，迈克尔还准备了能在水下使用的超声设备，以便监控心脏气泡，同步形成相关减压数据。 除此两处减压帐篷，他们明天还需要在15米、40米、60米、80米、120米等深度敷设不同比例的减压气瓶矩阵，以适配逐层上浮时的减压需求。 接近17点的时候，减压帐篷布置基本完成，所有入水的潜水员开始进入减压程序。 他们先是上升到20多米处进行半小时的停留，切换气体，使用超声对心脏进行气泡监测。 之后间隔30分钟到50分钟不等逐步上升，在抵达12米的时候切换成纯氧，加速排出体内氮气，最终在接近23点的时候完成出水。 出水后的大家在洞口碰到了等了半天的潜导，天已经完全黑了，潜导提着手电满脸焦急，看到众人平安上来后才松了口气。 “幸好你们上来了。”他掐掉了烟头，招呼众人上车，一路上絮絮叨叨，夹杂着不太能分辨的当地口音，在夜风中令人昏昏欲睡。 林潜兮坐在车上，摸出了手机。 微信上面好几个红点，是宋瑜发来的消息。 第37章 宋瑜发来一个新闻推送,标题写得相当惑人心神，叫《致敬沉船救援最可爱的人——237名救援潜水员》。 这篇文章发在某知名社交APP上，文章感情充沛、笔触流畅,更是把生死之际的感悟写了出来。文章里重点提到了月亮号沉船救援行动中的潜水员们,更是把吴赟放在了第一个，用的正是那幅广为流传的“七窍流血”照。 林潜兮看了眼，笑了：【谁这么“缺德”，吴赟要红温了。】 吴赟为了这事儿被孙宪君劈头盖脸骂了快二十分钟,孙宪君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他都不敢怼回去。 北京时间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今天是周末，宋瑜正在健身房里练有氧。看到手机微信跳了提示音，一边降低跑步机的速度,一边点开了微信。 是林潜兮的回复。 中国与墨西哥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们的对话不同步、作息不同步，但隔着半个地球、漫长的空间、无限的距离，他们依然像是对坐当前，闲庭叙话。 宋瑜说：【往后看,后面有你。】 林潜兮已经拉到了后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 那是他出水回到岸上的照片，他记得是救出了一个被困的女孩，那个女孩想吃原味鸡汉堡包,据说当时一度成为新闻头条,女孩的童真和船难的无情对比鲜明。 照片里的林潜兮穿着重装潜水设备，整个人包裹在黑色之中，CCR粗大的呼吸回路挂在身前，背飞BCD、主气瓶和备用气源一应俱全。他戴着面镜、身着干衣,从头武装到脚，完全看不清脸，在照片滤镜的渲染下，竟活脱脱有一种“未来战士”的酷炫感。 但他却是肃穆的、是坚韧的。黑色的主色调让他看上去分外沉重，这份沉重与沉船的背景相互印衬，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庄严感。 报道说，这名姓林的潜水员来自黄河救援队，大学毕业没多久，是现场技术最好的潜水员之一。他不是军人，但他的坚毅与拼搏令人感动。 宋瑜看着那行字，心里隐秘角落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他想，这种时候就没人会质疑林潜兮“潜水有什么意义”了。 林潜兮翻完整篇报道，除了他，报道中还提到了黄河救援队，提到了夏叔和刘冰冰，提到了海军X大学的学生，还提到了来自五湖四海的108名社会潜水员。 报道的最后，每个潜水员的名字一一罗列，无论他们贡献是多是少，他们平等地出现在这里，为人铭记。 林潜兮心头一热，可抬头看去，异国他乡竟无人分享，身边只有小开一人。 哑然失笑，小开错过了那次救援，若是给他看，他非闹情绪不可。 林潜兮关闭报道，回到微信聊天框，对面的宋瑜不知何时发来新的消息，他甚至比林潜兮还要喜悦，他说：【你是英雄。】 林潜兮看着这行字，心头微热，想象宋瑜的表情。 这一刻他们距离千山万水，却似乎近在眼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茫茫人海中，这个人的信念、情绪、情感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自己。 在这样的宋瑜面前无需竖起任何的防备，林潜兮轻松地笑了，他回了个表情包，珍重地写下一句话。 林潜兮：【谢谢：）我就是英雄[/骄傲]】 坎昆时间已过凌晨，此时万籁俱寂，林潜兮刚回了酒店，泡了潜水服，准备睡觉。 北京时间临近两点，宋瑜有氧结束，看林潜兮发了“晚安”的表情包，知道那边要睡了，准备去力量区消磨一点时间。 没曾想人刚走到力量区，关书靖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打老远看到了宋瑜，一把拉住他。 宋瑜还沉浸在和林潜兮聊天的情绪中，看到发小没来由地眼皮一跳，顷刻间，原本还有些旖旎的氛围散去，周围嘈杂的环境侵入感官。 关书靖是来倒苦水的。 关书靖：“我是废了，我爸打定主意要我继承家业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恰好周围人都能听见，在附近健身的男男女女纷纷回头看他。 一瞬间让宋瑜有一种无语的羞耻感，仿佛飞机起飞前最后几秒还有人打着电话谈几个亿的生意那般，他一把掐住关书靖的后脖颈，把他往休息区带。 关书靖一米八的个头，仓皇之下被宋瑜钳制住，简直要翻白眼。但此时挣扎动静更大，关小爷要脸，忍了半天，走到休息区才反手挣脱。 宋瑜想的是：算了，看在他解决了抹黑视频的份上。 关书靖想的是：算了，好兄弟，忍他一手。 宋瑜丢了一瓶矿泉水给关书靖，问道：“又怎么了？” 今天周末，关书靖没去折腾他的娱乐公司，竟然跑这个商城来了，简直匪夷所思。 关书靖道：“你听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宋瑜不解，凝神细听。健身房里人声鼎沸，因是周末，上班族们抓紧时间折腾自己，有氧区跑步的声音、力量区取卸杠铃片的声音、还有搏击区一个盘条亮顺的姑娘正在打拳，那沙包被打得砰砰作响。 宋瑜不解：“什么动静？” 关书靖不说话，直接上手把宋瑜拉出了健身房。 这个商场是关父早年开发的一个商业中心，半街区式商业，地理位置很好。宋瑜所在的健身房是其中一栋副楼，毗邻此楼的正是此前出事的潜水馆“龙宫”，时值周末，一群人围在门口大声争执，其中还有商场的工作人员。 宋瑜：“怎么回事？” 关书靖抱头：“这潜水馆被警方封了不能营业，老板以不能营业为由不肯付租金，正在吵呢，我爸今天把我骗了过来，他竟然想让我去处理这个事情！” 宋瑜听明白了，揶揄道：“好事啊，这就是你说的‘继承家业’？” 关书靖疯狂吐槽：“什么好事儿呀！我中午就过来了，吵得我头痛。” 宋瑜顿了一下，斜眼看了一眼关书靖：“那你现在在干嘛？” 关书靖大言不惭：“逃避现实。” 宋瑜：“……” 关书靖：“我现在冲出去耗费我三寸不烂之舌，也不可能说动那老板正常付租金。” 宋瑜：“所以？” 关书靖：“逃避可耻但有用。” 宋瑜无语：“没有其他办法吗？” 关书靖自暴自弃：“有什么办法？解约赶他走吗？他这个场馆的水电、层高都是改造过的，得有个接盘侠填上，我总不能空铺吧？” 宋瑜不懂这个，关书靖虽然不怎么关心他爸的产业，但毕竟耳濡目染，多少懂一些门道，眼下如此焦虑，看来的确十分棘手。 沉默了一阵，关书靖突然直起身子，指着那个场馆出了个馊主意。 “你crush不是搞潜水的吗！他要不要租下来？我可以给他申请优惠租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调侃，似是开了个玩笑，但是他又小心翼翼地瞟宋瑜，用那种有点刻意又似是漫不经意的眼神。 宋瑜抬头，愣在当场。 他当然知道关书靖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出什么“馊主意”，他甚至猜到关书靖从和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在找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午后的健身房人声鼎沸，但休息区只有关书靖和宋瑜两个人。 宋瑜拿着瓶矿泉水，不说话，健身房的顶灯落在他身上，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十分严肃。 关书靖咽了口口水。他的兄弟从小聪明，不仅仅是学习上的，还有人情世故上的。 宋瑜喝了一口水，摇头：“你还真是敢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笑了一下，那诡异的顶灯瞬间柔和开来，让宋瑜的表情没有那么“冷漠”。 关书靖长叹口气：“不好吗？还能解决你俩异地的难题，用事业捆绑你的crush。” 宋瑜想了想林潜兮的性格，不太能想象他这样的人怎么去经营一家潜水馆，他似乎只适合深渊，潜在无人知道的地心深处，去禅定、去修行。 他又想起林潜兮在菲律宾时和他说的那句：修禅者不起二念。 宋瑜回神，出主意道：“你指望他来承租，还不如和你爸说你自己来运营，好歹能让潜圈老炮为你站台打个广告。” 自营的方案团队肯定也想过，但都没这行经验，不好测算成本和收益。 关书靖死乞白赖地问：“免费吗？” 宋瑜一开始没明白，愣了一下，意识到关书靖问的是林潜兮站台打广告是不是免费，有些好笑：“我哪知道，你得和他聊。” 关书靖上下打量他宋瑜：“我倒是想问呢，你和你的心动crush到哪一步了？这点事情都不方便帮我问问嘛，还要我自己聊？你不是春节追去了菲律宾吗？” 春节期间，宋瑜回绝了所有好友的邀约，只身奔赴菲律宾，期待一场不期而遇的偶遇。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他去那里干嘛，但关书靖一下子就猜到了，宋瑜没明说，他就没细问。 眼下提起来，宋瑜又回忆起那个咸湿的海风，悬崖餐厅外的漫步，以及海浪飒飒的声音，一时间，莫名有种目眩神迷之感。 但他很快收住回忆，借着喝水的机会掩盖自己的神情，还顺势咳了一声。 他向来惯会伪装，不管是面对父母，还是面对发小，他一直都是从容不迫的模样。 “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潜水，才去的菲律宾吗？” 关书靖呵呵了一声：“得了吧。”装腔作势。 这回宋瑜没忍住，他笑了两声，是那种由内心滋生出的喜悦。 这种喜悦无法压抑，他畅快地坦白：“清明准备跟他去H岛考证，兄弟，祝我一切顺利吧。” 第38章 尽管宋瑜表面上没有把关书靖的话当回事,但他仍然不由自主地畅想了一下林潜兮在自己所在的城市定居的情形，动作一顿，又迅速反应过来不靠谱。 林潜兮有一种离群索居的气质,他看上去并不内向、也不沉默寡言,可他的气质让他有种苍白感。宋瑜是见过他救援时的场景，站在人群之后，抿着嘴，表情空白。 他好像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人类根本把握不住的。 宋瑜一整个下午都在想林潜兮,连做力量练习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旁无所事事的关书靖瞅着他的表情,挤眉弄眼地揶揄他：“双手拿铁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谁？” 宋瑜维持着不动声色，晚上的时候还是斟酌着给林潜兮发了消息，和他提了一嘴“龙宫”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龙宫可能经营不下去了,商场在找接盘的租户。】 消息发出后石沉大海,两地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林潜兮或许还在睡觉，在B市的夜晚、在坎昆的黎明，他完全不知道一万多公里以外有人正惦记着他。 宋瑜关掉微信重新打开了一下,想去切一下5G，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蠢事，有几秒的失神。 他想起他和林潜兮的第一次见面，在六轮海子的岸边,匆匆赶来的青年,黑发黑瞳却分外苍白的神色，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好像是——谁和我一组？换衣服准备下水。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林潜兮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赶到六轮海子，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一次一次地下水。现场所有人的表情都在提醒他，他的好友已经不在了,只有他不愿意接受，费尽全力期待一个奇迹。 手机振了一下，微信提示音紧接着响起，宋瑜回过神来。 是林潜兮发来的消息，他睡得迷迷糊糊，问的是：【龙宫？】 宋瑜刚想回答，那边的语音发了过来，点击播放，林潜兮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是在刷牙。 林潜兮：【你说那个潜水馆吗？发生这样的事故的确有很大影响，客人会质疑它的安全性。干这行一旦安全性有问题，口碑很难再回升。】 林潜兮中肯的评价，也没理解宋瑜怎么突然关心一个潜水馆，考虑到此前两人聊过考完证后的练习问题，只以为宋瑜想找个练习场馆。 搞完个人卫生，两人的话题已经从“龙宫”绕到了墨西哥的气候，又绕到了交流会上的争执上，林潜兮简单和宋瑜讲了一下前因后果，重点提到了Octopus的一群怪咖。 宋瑜不太懂他们争执的点，顺势问道：【你的看法呢？】 林潜兮想了想：【不考虑成本的话，氖气吧。】 虽然氢气便宜大碗，但的确不够稳定，以前没有被人广泛接受使用，料想以后也不会。而氖气在前沿研究领域已经被证明了价值，不管是在饱和潜水还是一些考古活动中。 宋瑜关心的是他的安全问题：【你会有危险吗？】 林潜兮回答：【正式试验会由弗兰克和迈克尔下去，弗兰克还是比较谨慎的。】 林潜兮对弗兰克相对比较熟悉，他沉默谨慎，有着所有洞穴潜水员该有的品质，也是目前世界上完成过各种高难度洞潜的第一人，为全世界的爱好者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数据和影像。 从林潜兮的角度来看，弗兰克要比迈克尔更靠谱。 这种靠谱的印象一直持续到林潜兮在民宿的餐厅遇到弗兰克，后者刚睡醒，棕色卷发还没打理，光着脚到门口取快递。 林潜兮凑了过去，颇为好奇：“这是什么？” 弗兰克表情变化不大，但林潜兮觉得他挺高兴，一边拆快递一边说道：“光谱仪。” 这个单词林潜兮不熟，拿出手机翻译了一下，才知道弗兰克说的是什么。 弗兰克道：“氢气比较难检测，普通传感器大于30Bar压力时精度不够，保险起见——” 他拍了拍快递：“手持式的水下光谱仪，负重不到2公斤，我可以调整一下配装。” 他依然担心迈克尔会作死。 下午的时候一群人又去了Pit，他们按计划在几个减压点敷设了减压气瓶，并且给减压帐篷充上了气。 弗兰克反复检测了减压帐篷里的气体比例，确认迈克尔并没有“做手脚”后，甚至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对方，惹得迈克尔想爆锤他。 迈克尔：“你个白痴。” 准备工作完成后，众人兴致依然很高。 迈克尔热情奔放，直接提议去附近著名的cenote地狱之门拍集体照。 “难得来一趟，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在场的诸位都算技潜大佬，每个人都来过坎昆无数次，对几个知名的cenote更是异常熟悉。地狱之门的水质好、能见度高、地下钟乳石更是形态各异，而阳光穿透水体形成的束状光路，更是无数潜友心目中的最美“耶稣光”。 Pit和地狱之门离得不远，在之前的交流中，潜导提到附近的地下水可能互通，但当地人并没有深入的探索过。 一行人抵达了地狱之门，他们人数多，装备齐全，一瞬间成为了在场潜友的焦点。 弗兰克在欧美潜水圈颇有名气，他一下车就被人认了出来，有对情侣还兴冲冲地围上去合影，与弗兰克搭讪，问他来这里度假吗？ 弗兰克咬着手指点头，沉默地配合拍照，也不多说话，肢体语言是“生无可恋”。 现场的骚动在看到一行十几个人换上装备后达到了顶峰。 坎昆的cenote难度不大，大多数没有瓶数限制，深度30多米，对一般AOW毕业、中性浮力尚佳的潜友十分友好，因而每年吸引全球络绎不绝的游客。 这些游客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潜圈大佬和顶尖装备，纷纷招呼同伴来围观，有些准备下水的也退了回去，颇有些面对高玩的羞赧感。 这种氛围十分奇怪，林潜兮在国内从未遇到过，所有的潜友都用“热情”的眼神注视着他们，林潜兮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对装备更感兴趣一点，还是对人更感兴趣一点。 迈克尔超级E人，完全无视这种注目礼，他猜测只是因为他们人多，才不小心造成了这小小的骚动。 弗兰克则几乎要昏死过去，他钻到了一行人的中间，祈祷陌生人别看他，无果，谁让他身高一米九。 准备的时候林潜兮和小开一组，林潜兮照例穿的是他常用的黑色干衣，全覆盖、零裸露，带上面镜后就是超级酷炫的未来战士。 小开吐槽：“只有脚蹼不是黑的。” 林潜兮瞟了一眼小开，小开这次穿的是白色款，这家伙从刚开始玩潜水开始就喜好搜罗各种潜水装备，程卓当年蛐蛐过他，说他“差生文具多”。 所有人准备好之后，地狱之门里的游客几乎都上了岸。 有的在岸边围观他们，有的则和同伴交头接耳，还有不少举着手机在拍摄，这种行为严重干扰了弗兰克的理智，他几乎想要退出这次潜水。 迈克尔拉住了他，没让他跑，大家小心翼翼地从木质栈道往下走，在入水口处互相二次检查了一下设备。 他们依次入水，此时正值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 阳光洒在水面上，泛起一层金色的光泽，他们的入水搅碎了这一池金光，很快，这群人的身影消失在水中，他们彻底下潜到了另一个世界。 都是经验丰富的老炮，每一个人都有完美的中性浮力，在水中的状态犹如一群悬停的水母。 迈克尔看了眼四周，确认了同伴的位置，拇指向下，比出继续下潜的手势。 所有人默契地排好队列，根据潜水电脑的指示缓缓下降。 接近十五米的时候，迎来了地狱之门的第一个分层。 这个分层是淡水与海水的分层，有接近3米的混合区域，来到这个位置会让视线变得极为模糊。众人不慌不忙，彼此保持可靠的距离，娴熟地踢水下潜。 不得不说，地狱之门的光线实在是太好了，今天的天气也太好了。光线从头顶洞口斜切而入，穿过水体，洒在众人身上，他们就在这样的光束中前行。 接近二十多米深度时，他们看到了一层奶白色的雾气。 这是地狱之门著名的硫化氢层。 它仿佛是水中的云层，将洞穴分割成明暗两界，远看时像是半融化的奶盖，靠近看时又似是轻盈的雾纱。 众人在此悬停，头顶的有耶稣光洒落，圣洁与幽暗在此融为一体。 林潜兮伸出手，在水中仿佛触碰到了这束光，光束里的沉积物清晰可见，他有一秒钟的愣神，而后看到迈克尔比了手势，指示大家靠近一片钟乳石群，准备合影。 林潜兮突然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画面，那个时候他还小，和林父在某个海域潜水观鱼。临上岸前，林父给他比了个手势，让他憋气拍照。 那会儿他还不会用CCR，而开放循环系统会向环境排放废气，拍照的时候需要憋气，避免杂乱的气泡影响画面美感。 像这样人多的合影，要想出片，就必须指挥大家同步憋气，等气泡飘远了再按快门，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当然他们现在用的CCR是没有这个烦恼的。 所有的潜水员靠了过去，他们以石笋为背景排成两排，弗兰克在中间，林潜兮和小开挨着弗兰克，其他俱乐部成员和亚裔潜水员在后排。 弗兰克比了手势，按下了快门。 他们被定格在那束神圣的耶稣光中。 第39章 照片发到了Octopus的官方账号上,一瞬间吸引了许多点赞和回复。 外国人对水上运动的热情极高，用迈克尔的话来说就是人均潜水员，加上思维方式不同、喜欢冒险,很容易出现各种作死名场面,Octopus俱乐部曾经就有过一个月打捞近十起洞潜遇难的经历，相当不堪回首。 林潜兮也有外网账号，但是粉丝不多，双关好友几乎都是潜圈人士。这次迈克尔的照片关联了他,一时间有不少网友涌入他的主页,被他一连串的水摄照片和视频所吸引,再一瞥，看到弗兰克在评论区拍彩虹屁，说Lin是世界是技术最好的潜水员。 弗兰克,欧美潜圈大神级的人物,他的技术和他的性格一样为人津津乐道。他一留言，众人都开始好奇这个Lin到底是谁，不仅扒了他破亚洲深潜记录的事儿，连他早年玩自由潜的老底也扒了出来。 晚上在民宿吃饭的时候林潜兮看到弗兰克都有些无语,与现实中有些孤僻的形象不同，弗兰克在网上简直放飞自我，没有他不敢说的、没有他不敢骂的，给他一台手机,他可以日穿地球。 以前soso刚认识弗兰克的时候,评价过：弗兰克和潜兮性格好像。 后来看到弗兰克在网上当泼猴，soso对他滤镜破碎：我收回上面那行的话。 林潜兮抱怨道：“你在我评论区都在说些什么。” 弗兰克自知理亏，不敢与林潜兮对视，抱着Liam挡在自己的面前,岔开话题鼓舞士气：“今天早点休息，让我们明天有个好的状态！” 林潜兮：“……” 晚上休息前又是一阵忙碌。 林潜兮来墨西哥前和X市政治部确认了三月再去趟现场，实地考察下烈士遗骸打捞项目的进度，结果他人一到墨西哥，隔着十几个小时时差，几乎等同于和国内失联。 X市政治部的曹老师联系不上林潜兮，急得团团转，算了时差逮他，要与他确认现场情况和具体行程。 同一时间某某大学的吴宇华教授也在找林潜兮，他们小组把林潜兮此前发送给他们的水摄材料重新整理、编号，突然在一张照片了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化石。 林潜兮一边和曹老师说：“我3月10日左右回国，可能中旬赶到现场。” 那边与他对称进度：“5米到10米之间的垃圾和砖瓦已经清理妥当了，但是下面的情况不太清楚，专家组担心有塌方的风险。” 林潜兮：“没事，到现场再看看。” 另一边，林潜兮又要和吴教授的团队确认照片信息。 吴教授：【这个化石能见度非常高，我没猜错的话，可能是恐龙的脚印。】 林潜兮看着那个照片上疑似小鸡爪的脚印，犹疑道：【你确定？】 吴教授当然不确定：【没有其他照片作证，还是得麻烦林老师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水摄素材。】 林潜兮：【我还在坎昆，得回国再翻翻看了。】 吴教授顺势发出邀请：【你看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研究小组？我还有些别的想法，想和你一起探讨探讨。】 三月中下旬要去X市勘探，前后得十来天，四月初陪宋哥考OW，算算时间，好像自己的档期排得过满了。 林潜兮：【四月中旬以后有时间，如果急的话，三月末可以线上沟通一下？】 吴教授相当兴奋：【那就先线上沟通吧，等你方便的时间！】 回完消息，时间指向23点。 小开已经帮林潜兮泡好潜水服，他刚洗完澡，从卫生间探头出来，冲林潜兮嚷嚷：“林哥，忙完了吗？” 林潜兮回神，“忙完了，怎么了？” 小开嘿嘿凑过来，笑说：“你要去X市吗？是那个烈士遗骸的打捞项目吗？带我一个呗。” “那个项目有危险哦。”林潜兮回忆了一下。 “害，有难度才有挑战嘛。”小开满不在乎，“开哥我技术很好的啦~” 林潜兮笑笑，在他的设想里，这个项目最终得有一支团队共同完成，他此前问过吴赟和朱聪，计划伊始也考虑过soso和小开。 但小开性格有些毛躁，虽然胆子大、设备好、肯练习，可复杂环境毕竟和常规潜水有区别，所以他一直十分犹豫。 眼下小开提起来，林潜兮不愿意敷衍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三月中旬有空吗？一起去趟X市，先去看看现场情况吧。” “那肯定有啊。”小开毫不犹豫地应承道，“为祖国奉献自身，我辈义不容辞。”- 第二天众人准备妥当，一起前往Pit进行气体试验。 一路上大家兴致都很高，除了弗兰克和迈克尔两个主力在反复确认减压方案外，其他所有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试验气体对后续潜水界的影响。 林潜兮竖起耳朵边听边记，他打算找机会在六轮海子下300米，如果这次的气体试验数据可靠的话，后续他的练习方向就要做一些调整了。 到了Pit，迈克尔和弗兰克换好装备，准备下水。 按计划，本次试验由迈克尔和弗兰克进行，他们会下潜到120米处，停留大概半小时后进行上浮。 试验用到的混合气体主要为氢-氦-氧和氖-氦-氧，期间静态减压点共两处，分别位于60米和25米，其他动态减压点共8处，将根据潜水电脑和超声监控做实时调整。 预计全程用时11小时40分钟，接应组将在20米至30米之间动态观察迈克尔和弗兰克的情况，确保实验进程。 实验开始。 迈克尔和弗兰克率先下水。 弗兰克的确是当今世上水平最好的那批洞潜员之一，他身材高挑修长，在水里的姿态十分稳定，好似一台性能超绝的潜水艇。 他负责开路，迈克尔紧跟着他，两人顺着引导绳按既定的速度和节奏下潜，没多久，就抵达了第一层混合区域。 这里视线模糊，处于水体的自然分界，阳光经过水体过滤后，可视范围就没那么好了。 弗兰克切换了光源。他们用的都是顶尖的装备，即便是在水下没有光线的位置都能带来清晰的视野，加上坎昆的水质实在太好了，他们整个下潜过程都十分的顺利。 抵达120米处时，他们看到了底部的硫化氢层，宛如奶盖一般的白色，再往下就是Pit的底部。 他们按计划停留了半个小时后，根据潜水电脑的指示开始上浮。 岸上的众人正在待机。 接应组按各自熟悉的潜伴两两分组，Octopus俱乐部的艾伦和弗朗西斯一组、布莱恩和肖恩一组，另外日韩潜水员各自一组，林潜兮和小开一组。 两个多小时后，第一组接应人员下水，他们在30米处停留，看到下方的减压帐篷亮起了光源，确认弗兰克和迈克尔已经抵达此处。 此处的减压时间预计约90分钟，两人分别进入不同的舱内呼吸实验气体，他们需要在这个位置补充一些能量，同时监测心脏超声，比较不同气体的减压参数，收集相应实验数据。 又两个小时后，第二组接应人员轮换下水。 弗兰克和迈克尔的减压情况比预计的更好，他们大约上升了六七米，进行动态减压。 迈克尔在此处选择切换了氢氧混合气体，这个气瓶涂装了醒目的标识，弗兰克知道那意味着这个气瓶中的氢气比例超过了4%。 人在水下，任何情况下都应该冷静，但当迈克尔切气瓶前向弗兰克比出OK手势时，弗兰克依然感觉到心率突然变快了。 他在紧张，极端环境下令他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凝滞，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他冲迈克尔回了一个OK。 从这个位置到25米处的减压帐篷需要极大的耐心，他们几乎每3米要做一次减压停留，整个耗时接近四个多小时。 当弗兰克和迈克尔上升到第二处减压帐篷时，林潜兮和小开作为最后一组接应人员与他们进行了汇合。 抵达这个位置就说明本次试验接近尾声，两名勇敢的潜水员完成了他们的冒险，他们需要在这个位置补充一些能量和电解质，呼吸纯氧，加快氮气的排出。 迈克尔精神状态极佳，弗兰克却有一些疲劳，他对本次试验高度警惕，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这让他消耗比往常更多的体力和耐力，此时有一些脱力的症状。 幸好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知道在任何极端状况下都应当确保自己的安全，调整自己的呼吸。 最后二十五米，林潜兮和小开伴潜。 这个阶段距离水面不远，也是相对危险的阶段，弗兰克和迈克尔每上升五米，就要重新确认一下身体情况，他们按计划交替切换纯氧和空气气瓶。 临近水面，林潜兮负责开路破水，弗兰克和迈克尔在中间，小开殿后。 他们互相确认彼此的状态，留神队友的情况，相当顺利地冲着头顶那片天光游去。 这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潜水体验。 他们带着使命感和责任感，畅想了一种另类的气体配比方式，又带着极大的热情和勇气，参与了这次的项目。 在即将出水前，林潜兮突然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个科幻电影，在那个电影中，人类将地球上所有的基因保存在宇宙空间站中，称之为“火种计划”。 他意识到，如果作为一个潜水员需要用生命去留下什么东西的话，他希望是“火种”。 一代又一代的潜水人用生命趟出来的数据和经验，就是他们的“火种”。 第40章 出水时间接近凌晨,又是漫天繁星，月色朦胧，还有一脸焦虑和不耐的潜导。 迈克尔从栈道上爬了上去,稍微活动了一下四肢,冲其他人比划：“状态良好。” 跟在他身后的弗兰克叉着腰，他刚刚脱掉面镜，长长叹了口气，看着老伙计露出无奈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林潜兮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了句：“顺利吗？” 弗兰克回头,淡淡地“yep”了一声。 潜导让大家赶紧上车,别一直站在岸边耽误时间。 参与本次试验的潜水员还处于亢奋的情绪中，没人理他，彼此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试验,问迈克尔试验感受。 林潜兮在人群后,看着众星捧月的迈克尔，冲弗兰克眨眨眼，示意他去管一下他的搭档。 弗兰克生无可恋地走了过去，拍了下迈克尔的头,用下巴一指潜导。 潜伴之间的默契相当惊人，迈克尔第一时间理解了弗兰克的意思，不好意思地笑出声，一边说：“弗兰克你真严肃。”一边招呼所有人上车。 他们结束了今天的行程。 回到民宿后众人的兴致依然很高,缠着迈克尔叙述水下的经过。 迈克尔提到了氢气的优点,说他轻盈、呼吸阻力低、各方面都感觉好极了。他还分享了几组数据，提到在第一个减压舱时，他的减压数据比弗兰克的更好。 弗兰克懒得理他，他坐在一旁咬手指。 林潜兮挨着他弗兰克,小声问道：“氖气感觉怎么样？” 弗兰克言简意赅：“不错。” 停顿一会儿，又补充道：“我觉得呼吸阻力比想象中的大，虽然我们定制了特殊的调节器，但可能需要再改进一下。” 林潜兮又问：“氖醉程度呢？” 一般认为氖醉比氮醉更易发，不过他看弗兰克情况良好，不太确定是否和他的体质有关。 弗兰克想了想：“有些影响，但样本太少了。” 林潜兮了然地点点头。 毕竟还是试验阶段，很多理论阶段提出的问题并没有实际解答，后续可能需要不断的重复，才能积累足够多的数据。 因为完成了此行最大的目的，所有潜水员当天都很兴奋，直接导致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陆续起床。 整个民宿已经弹尽粮绝，迈克尔提前准备的物资全部告罄，在开车出去采购和一起出去吃饭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于是，行动力惊人的迈克尔采取了简单又粗暴的方式，他挨个房间去叫早。 林潜兮已经在洗漱了，但小开还赖在床上，迈克尔来的时候他顶着个鸡窝头，满脸怨气地看着对方。 迈克尔不吃他这一套，一巴掌拍在他背上，“Kay，走，吃饭去！” 小开发出经典国骂：“靠。” 虎背熊腰的迈克尔，一般人吃不消他这一巴掌。 墨西哥坎昆之行临近尾声，之后几天他们游玩了附近几个知名的潜点。 林潜兮对这种商业开发过头的潜点兴趣一般，这里很漂亮，十分吸引游客，但对习惯挑战自身的大深度潜水员来说，又缺了点什么。 这些潜洞他印象最深的是地狱之铃，大片铃铛状的钟乳石群倒垂在岩壁上，抬头看去，仿佛闯入了异型的世界。 林潜兮将这里的照片发给了宋瑜，这个时间点是北京时间的夜晚，他期待对方第二天起床后第一时间看到它，与他一同领略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风景。 3月10日，与迈克尔等人作别，林潜兮和小开登机回国。 他们的航程在洛杉矶转机，虽然定的商务舱，但毕竟舟车劳顿，体能怪物林潜兮有些认床，休息不好，整个人蔫蔫的，更别说体能还差他一截的小开。 小开在休息室呜呼哀哉，不巧又接了个老爸的电话，心情更差了。 林潜兮：“怎么了？” 小开：“好像生意出点问题吧，不太清楚。” 小开是不怎么关心他爸的生意的，他是个本分的富二代，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只花钱、不投资，避免家产在他手上败得更快。 林潜兮：“那你要回去一趟吗？” 小开想了想：“我们什么时候去X市啊？” 林潜兮：“还没约，之间说的是中旬，暂定15号前后吧，我还想休息一会儿。” 小开撇着嘴盘算：“那……我得先回家一趟，要不然你定好时间，我们X市碰头？” “也行啊，我还想约一下soso，你如果实在有事，不用太勉强。这次还是以实地踏勘为主，人手是够的。” “啊啊啊不行，我得去。”小开实名拒绝，豪迈地拍胸脯，“这么重要的项目我一定得参与，这关系到我能不能在我赣家族谱单开一页！” 航班落地S市，小开还需要转机，林潜兮则打车回了家。 林母工作忙，又是年初案件多的时候，能记得儿子今天回家就不错了，林潜兮打开家门后发现他妈只给他留了一张字条。 字条写着：今天开庭，不回家吃饭，有事发消息，别打电话。 林潜兮盯着那张纸条读了两遍，确认是亲妈的笔迹，瞬间感觉天塌了。 冰箱里也是空空如也，林母连个鸡蛋都没给儿子留，林潜兮表情一片空白，正在怀疑人生，手机响起了微信电话铃声。 有一秒钟他以为是林母良心发现给他打来电话，但这个点林母应该在庭上，林潜兮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是宋瑜打来的。 犹豫半秒，接通电话。 宋瑜问：“到家了？” 林潜兮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 宋瑜答：“小开的朋友圈一小时前发了动态，我估摸你应该到家了。” 林潜兮在熟人面前非常放松：“废了，小开都成你线人了。” 宋瑜闷声笑了两声，他想到春节在菲律宾，他也是看了小开的朋友圈才临时起意跑到薄荷岛，来了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准备休息几天吗？”宋瑜问，“我记得你行程爆满，永远预约不上的林老师。” 林潜兮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揶揄，有点好笑，他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里掏出一盒牛奶。林母在家不开火，好在她还喝牛奶。 林潜兮道：“先休息几天，我想15号左右去X市。” “烈士遗骸打捞那个项目吗？听你说很困难？” “嗯，难度不小，之前去看过一次，中间堵了一段，当地部门组织工程队清理了一下，顺便对岩壁做了加固。” “听上去好像有些危险？”宋瑜难免有些担忧，虽然林潜兮是资深的洞潜员，但这个项目听上去似乎和以往的洞穴并不一样。 林潜兮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放微波炉里加热，察觉到宋瑜语气里的担心，宋瑜是那种不显山露水的性格，但他过分关注一个人或一件事的时候，语速会不自觉地加快。 林潜兮有点想笑：“主要怕塌方吧，不过前置工作还算完善，我去看一下，会注意安全的。” 宋瑜问：“你一个人去吗？” 林潜兮知道宋瑜问的是自己的潜伴是谁，他刚想说soso和小开，话到嘴边突然紧急刹车，脱口而出：“怎么，你想来吗？” 听筒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宋瑜的声线介于清脆与低沉之间，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语调平和温润，是那种会让人不知不觉放下戒备的音色。此时他哑然失笑，声音有些闷，似是移开了手机，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笑问：“你在邀请我吗？” 这一下换林潜兮不好意思了，他不过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宋瑜反客为主，只好佯装淡定地回：“你来也没用啊，你又不会下水。” 这句话似乎有些不礼貌，林潜兮说出口后就在心里“啧”了一声，不过宋瑜并不在意，他拖长音嗯了一声，调侃道。 “怎么办，我被林老师嫌弃了。” 宋瑜他停顿了两秒，没忍住，自己先笑了出来。 林潜兮也跟着笑了，他认真说道：“等你学了潜水，我们就可以一起下水了。这一次在墨西哥看到那些漂亮的潜洞时我就在想，你如果这辈子都没看过这些，那该多遗憾啊。” 宋瑜笑应：“我懂的。” 他怕自己说的不够清楚，又补充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潜水，单靖一直怂恿我，但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应付他。但是我遇到你，我就觉得我可以尝试这些。” “不管你去哪里，我都想陪着你。你知道吗，与你同行，比去往何方更重要。” 挂了电话后林潜兮傻笑了一声。 他的耳尖有些许烫意，他想，林潜兮啊林潜兮，你是完了。 宋瑜那句“与你同行，比去往何方更重要”不断地在耳边重复，林潜兮好像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一件事情，他希望赶紧度过这个三月，赶紧去到H岛，带宋瑜迈出潜水的第一步。 他们可以去深海观鱼、可以去沉船探险，去远离港口的地方船宿，去人类未知的地心修行。 他们会有无数的未来、有无数的可能性，这一点遐想彻底让林潜兮的内心滚烫起来，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期待与激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晚上的时候林潜兮正琢磨吃些什么。 林母在家基本不开火,林潜兮日常饮食全靠速冻和外卖解决。 哪知道林母虽然工作狂，好歹还是惦记自己儿子的，她开完庭,找了个在家附近的餐馆,让林潜兮出门吃饭。 三月份的S市天气“感人”，一会儿三十度，一会儿六七度。街上的行人穿什么的都有，羽绒服和超短裙齐飞,颇有些光怪陆离的魔幻感。 到了餐馆后报了桌号,服务员将他引到位置,一抬头，看到林母边上坐了个陌生的阿姨。 林母介绍道：“这是柳律师，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B市执业。” B市？ 林潜兮有些莫名其妙,这才发现林母找他出来吃饭没啥好事，十分怨念地瞟了她一眼，后者只当做没看见，挥手招呼服务员上菜。 林母多年辩护生涯,行事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她指着林潜兮冲柳律师说：“莓莓，这是我儿子,潜水教练,你有什么事情可以问他。” 林潜兮：“？？？”什么鬼，想学潜水吗？ 他刚想说“潜水请找专业机构”，没想到柳律师也是说一不二的行事作风，直接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不知道你听说没有？B市一个潜水馆前阵子发生了溺亡事件,是一个私教，带着一名学员在馆内拍照片。学员上岸休息后在耍手机，那名私教最终溺死在里面了。” 林潜兮咽下刚才想说的话，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有些耳熟。 “龙宫？”他好像听宋瑜提起过，“好像听说过，怎么了？” 柳律道：“对，就是龙宫。如果你听说过就好办了，这次也是听皎皎说她儿子是专业潜水教练，所以正好听听你的意见。” 她补充道：“死者家属把潜水馆和那名学员一起告了，认为潜水馆没有尽到安全义务，而那名学员没有履行潜伴责任。那个学员是我亲戚家的孩子，委托我代理，前阵子诉前调解和审判员聊了一下，争议焦点在潜伴的义务上。” 林潜兮听明白了，他看了眼他妈，林母光顾着吃菜，没有什么表示，林潜兮想了想，问道：“那个学员只是学生吧？” 柳律：“法院认为她和死者建立了短暂的潜伴关系，就有互相照顾的义务，而她在上岸后一直在刷手机，完全没有关注到死者，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 林潜兮想了想，回答道：“如果那名学员没有学过救援课程，即便她没有在刷手机，她可能也发现了不了教练溺水。” 柳律提起精神：“哦？怎么说？” 林潜兮简单科普了一下水下可能发生的各种问题，比如黑视、比如LMC。 很多时候并不是脑子里有这个概念就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的，这就好比溺水，多数时候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死命扑腾，其实大多数溺水人员其实十分“安静”，若非专业救生员可能都不一定能及时发现。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林潜兮从他的角度出发，提供了很多专业人士眼里的意见，柳律师若有所思，有不少启发与感想。 见两人谈的差不多了，林母大手一挥，指挥两人吃饭。 “行了，法律上的义务还要基于一个最低‘准线’，学员玩手机忽视安全会是什么结果，不玩手机关注安全会是什么结果，这都要比较，你也回头想想，不要太执拗于我儿子的说法。” 她筷子一点林潜兮，示意他吃饭：“法律是法律，潜水是潜水。好了，吃饭。” 这段插曲之后宾主尽欢，柳律师和林母关系应该是相当好的，那是学生时代就打下基础的革命友谊，经年未变，越陈越醇。 散场的时候柳律师回了酒店，林母则和儿子步行回家。 林潜兮好久没有在晚风中和母亲散步，他比林母高出一个头，护着她穿梭在嘈杂的小吃一条街。 林母感慨道：“哎，当年你若是学法律该多好，继承我的衣钵。” 林潜兮自然知道怎么接他妈的话茬，他绕过这个话题，“柳阿姨突然和我聊龙宫的事情，我还有点诧异呢，前阵子刚和我朋友聊起。” 林母似乎被他岔开了思路，问道：“你朋友？” “昂。”林潜兮点头，“那个潜水馆所在的商场好像是朋友的朋友家开的，说那潜水馆倒闭了，不肯付租金，商场想着清退呢。” 林母若有所思，心中似乎升起什么年头，但一时半会没抓住，神态有些疑虑。 林潜兮察觉到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林母摇摇头，忽略那点疑虑，说：“没什么。” 又问：“听说你要去X市？又是之前那个打捞烈士遗骸的项目吗？” 林潜兮点点头。 林母呼出一口气，眼神飘远了，半晌后才淡淡开口，“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也这么大的人了，我只说一点，你要安安全全平平安安的，千万要注意，小心小心再小心，别像……”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林潜兮听懂了。 林母想说的是，别像你爸那样- 三月十五日，林潜兮终于踏上了前往X市的航班。 这一次项目一共有三名潜水员参与，分别是林潜兮、小开和soso。出发前小开在小群里吹了一番牛皮，该群固定成员还有老秦、夏叔和宋瑜，前面两个懒得鸟他，后者倒是很认真，拜托小开照顾好林老师。 小开大手一挥：“哪的话，我一定好好看好林老师。” Soso简直看不下去，凉凉地接了一句：“林潜兮需要你看？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小开不服气：“怎么了，我定时给大家汇报林老师状况不就是看好林老师了？我是林老师忠诚的马仔。” Soso：“……”当马仔显得你了。 到了X市后，曹老师派人来接机。林潜兮到的最晚，soso和小开已经在车里等他，三人见面后互相击了下拳。 Soso把材料递给了林潜兮，说道：“5米到10米那一段已经清理出来了，但再往下不好说，得听曹老师介绍一下情况。” 去年林潜兮接到这个项目的时候和soso两个人来考察过一趟，洞里的烈士都是当时抗日战争时期的。当年日军在这里俘虏了许多抗战士兵，撤退前又残忍地将他们推入了井内，根据当地县志记载，恐怕有百余名之多。 林潜兮和soso第一次下洞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项目的难度非常之大，不仅仅是洞内水质浑浊、几乎没有光线，最关键的是，当他们潜到五米左右的时候，就发现有大量的砖石瓦砾和建筑垃圾。 他们猜测是几十年间附近的村民把没用的垃圾丢到了井里，经过地下水的冲刷，逐渐将这一段堵塞起来。两人当时靠人力清理了几天，工作量实在太大，加上这个井道的结构不太稳定，为了安全起见，最终没有继续下去，决定调整方案。 当地政治部组织专家组进行讨论，最终制定了清理垃圾+液氮固化两步走，并约了林潜兮等洞穴情况稳定后再来看看。 到了现场后，一行人被迎进了一座办公小楼。 曹老师已经组织了专家组在会议室等他们，林潜兮见到这种场面有点怵，不善言辞的属性再次发挥，还好soso年长几岁，顺势和曹老师握了握手，互相寒暄了几句。 曹老师介绍了一下现场情况。 “垃圾已经清理完毕，五米到十米这一段已经‘畅通无阻’，我们用声呐大致测了一下，初步确认整个洞道深度约八十米，倾斜角大概四十多度，最窄的地方直径约两米。” 他补充道：“我们加固了这一段的地质结构，再往下施工难度较大，这个让邹工来讲一下。” 坐在他边上一个年纪稍长的工作人员就是邹工，负责这个洞穴的施工工作，他从他的专业角度简单讲解了一下洞穴情况，林潜兮等人听得十分认真，对这个项目的难度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邹工性格很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和领导提了，我觉得下面很危险，搞不好就要塌方，不建议下去。” 他烟瘾犯了，但很有素质，夹着根烟没点燃，虚点施工图纸：“要下也别超过四十五米，就这个位置，结构相当不稳定。” 邹工说得过于直白，曹老师想拉没拉住，坐在主位上的几个领导面色有些不好。 其中一个领导戴着眼镜，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眉宇间都是愁容。 他姓常，是这里的书记：“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千万不能为了打捞烈士发生危险，这是第一要务。” 常书记顿了顿，又提到：“我们要听专业人士的意见，邹工说四十五米以下有危险，那这一次就绝对不能超过这个深度。但四十五米以上怎么操作，专家组要肩负起责任来，给出具体方案。” “我们绝对不能两手一摊就说‘做不到’，也不能逞匹夫之勇。多余的我就不说了，在座各位都是各自领域里的行家，我在这里就拜托各位，拜托大家带英烈们回家。” 第42章 开完会后林潜兮几人去现场看了一眼。 洞口比之前见时扩大了两倍,施工队做了结构加固，看上去安全不少。 往洞内看，光线依然不好,但可视范围似乎比此前高了一点,水质依然很浑浊，但能勉强看清水下的垃圾和砖石瓦砾已经被清空。 小开趴在洞口问：“看着好像还好？” 是比想象中要好，邹工脾气火爆，专业方面却丝毫不含糊。 Soso问林潜兮：“你怎么想？” 林潜兮相当平静：“不是说四十五米以内还好吗？” Soso看了他一眼：“决定下去？” 林潜兮反问：“那你怎么想？” Soso耸耸肩：“先下三十米看看,结构稳定就下到四十。” 林潜兮笑了：“这不和我想的一样嘛。”他同意了soso的看法。 这一次项目的性质不太一样,如果只是去一个漂亮的深水洞穴潜水,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并不会执着于用生命去冒险。偏偏这次掺杂了家国情怀，这样极具理想主义风格的探索，让几人都不愿意轻易放弃。 翌日上午,三人准备妥当后,准备下水。 洞穴的洞口离水面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施工队在洞口处搭了一个软梯，林潜兮试了一下，穿着脚蹼不太好踩梯子,只好先爬下去，等入水后再穿脚蹼。 昨晚和soso、小开商量了一下，他们各自带了背挂和侧挂两套CCR，携带了逃生气源,由林潜兮打头阵,小开殿后，预计下潜深度是三十米、四十米，预计时间约两个小时。 三人小心翼翼地下水后，整个洞内就显得十分局促了。林潜兮一手拉着引导绳,和洞口的曹老师做最后的确认。 “预计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只会缩短、不会延长，有意外我们就折返。” 相比起林潜兮的冷静，曹老师表现得相当紧张，他看看洞里的潜水员，又看看引导绳，问了个问题：“要不要在绳子上挂个铃铛啊，你们有问题就拉一下？” 林潜兮笑了，带着面镜看不清楚表情：“随你啊，不然有问题我们就拉绳子，你把我们拽上去？” 说完，也不等上面反应，率先潜入水底。 那边曹老师还在犹疑，不确定林潜兮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的，就见林老师和soso依次入水，小开则略等了几分钟，也跟着入了水。 入水之后发现水质似乎比预想的更好一些。 上一次来的时候林潜兮和单靖入水，立刻被“绿豆汤”教做人。整个水体内有各种藻类，因为终年不见阳光，能见度不超过三十公分，水摄拍出来的就像是蒙了一层绿色的滤镜。 而这一次，水体虽然依旧很绿，但能见度勉强能到五十公分，视野情况比上次好了许多。 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勘察整个洞穴的情况，他们带了相应的设备和水下拍摄器，一边缓慢下潜，一边谨慎地观察潜水电脑。 保险起见，soso与林潜兮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这个距离便于林潜兮发现问题后可以及时转身。 这种洞穴潜水员的水下技术就很重要了。 因为洞穴通道狭窄，就需要潜水员保持完美的中性浮力，以最大可能地保护自己和潜水设备，降低气体消耗、节省体力。 另一方面，娴熟的小蛙踢可以尽量减少带起扬尘，林潜兮的脚法是要比soso更精细一些，所以选择由他打头阵，避免影响后方视线。 静谧的水体中，只有强光手电发出的紫白色光柱，他们的动作非常缓慢，每一段都采取环形探索，务必将洞穴结构准确的记录下来。 头二十米十分顺利，当地政府为了这个项目委托了专业的施工队，这一段的洞穴结构已经被改造得十分坚固了。林潜兮触摸了一下岩壁，戴着潜水手套的手指无法感知石壁的具体触觉，但是手指轻轻捺过，并没有带下丝毫粉尘。 洞穴越往下，空间要比上方更大一点，入水的时候直径不到两米，到此处已经可以三四人并排。 Soso往林潜兮的方向靠近，潜水手电的灯光画了个圆圈，他们相互确认了彼此的状态。 一切良好，两人又侧踢回头，看向了小开的方向。 小开是此次的接应人员，他在这个位置停留，靠在引导绳旁。 引导绳每隔几米就挂了一个浮漂灯，回头看去的时候，整个引导绳在水里一闪一闪，延伸至“遥不可及”的岸上。 小开反应很快，他迅速回了一个OK的灯语。 林潜兮收到信号，手电光调转方向照在自己手上，他比了下潜，示意soso继续往下。 三十米，这个位置已经完全没有自然光线。 通常大水体环境下，四十米以内或多或少都有阳光射入，可以为潜水提供一定的光线。但这个洞穴不同，它洞口不大，本身能照射进来的光线有限，加上洞穴呈倾斜角、水体又十分浑浊，导致他们在三十米左右就已经跌入了完全昏暗的环境。 林潜兮和soso打开了所有的照明，他们准备充分，携带的手电在极端环境下也能带来不错的视野，而在这个位置的探索中，他们看到了沉积在淤泥里的零散骸骨。 根据当地县志记载，这个洞穴曾经是一口地下井，旱季的时候水位下降，雨季的时候水位上升。当年抗战士兵被推落在里面的时候正值旱季，之后数十年的每一个雨季，翻涌的地下水都在不断地冲刷着这些遗骸，泥与骨混杂在一起，将它们带到了浅水区。 注意到林潜兮的视线，soso也看了过去，然后不自觉地吸了一口气。 这口气差点打乱了soso的呼吸节奏，他赶紧平复下来，伸出手扒拉了一下淤泥，挖出一截骨头。 Soso心情有些复杂，他不认识这是什么部位的骨头，看着像是小臂上的，但这一刻他油然而生一种悲伤的情绪，他突然回想起昨天会议上那个书记说得一句话，他说：拜托大家带英烈们回家。 初听时并未在意，再念时百感交集。 soso很难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干过无数次的救援、救过不计其数的人，有的时候被救者会跪下来感谢他，让他有一种超然于外的配得感；有的时候也会被遇难者家属埋怨，扒在他身上用最难听的话语侮辱他。但此时此刻，在水下捧着几十年前的英烈骸骨，仿佛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对话。 英烈们在问他：我们的国家还好吗？ 他回答：很好！我们的国家已经将侵略者赶出国土，我们取得了胜利，也将带你们回家。 Soso冲林潜兮比了个稍等的手势，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截遗骸装进了防水袋中，平复了自己的心率，调整了呼吸节奏。 他示意继续前进。 三十米至四十米这一段两人都十分谨慎，根据邹工的建议，他们的目标深度为四十五米，如果洞体状况不佳，他们或许会在四十米处就进行折返。 这个位置的岩壁结构与浅水区不太一样，林潜兮对这方面一知半解，不敢妄加判断，决定先用水下相机拍摄下来。 两人下潜的速度很慢，一左一右观察者洞壁结构，记录着各项数据。 临近四十米，到了本次勘察的临界点，林潜兮看了一眼潜水电脑，确认了深度和时间后，将手电光源调到最大，照向了洞穴深处。 光线被水体吸收，视线所及之处犹如一片摄影棚绿幕，soso凑过来观察了一下，冲林潜兮摆了摆手，示意折返升水。 四十米，两人侧踢转身，将引导绳打结、挂上线标，准备升水。 Soso在前，林潜兮在后，这原本应该是非常顺利的返程，但突然之间，林潜兮眼前一浑，他似是丢失了全部的视野，一种不详的预感陡然而生。 在水下、在复杂的水域，如果眼前视野突然变得浑浊，它意味着什么？ 即便是像林潜兮这样经验丰富的潜水员，此时此刻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紧接着，所有的念头在大脑里疯狂急转，他几乎是在刹那意识到了什么。 是塌方。 强大的心理素质让林潜兮控制住了自己，这种情况下千万不能惊慌失措，越是慌乱、技术动作越是变形、就越容易造成不好的后果。 林潜兮旋身踢水，常年训练让他的技术动作刻进了骨髓。 前方的soso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手电向下一扫。 突然，一阵巨大的烟尘弥漫在了水体中，原本绿油油的“绿豆汤”瞬间变得浑浊，灰黄色的泥石像一朵“蘑菇云”一样在下方炸开，soso脑子里轰的一声，半秒后，他迅速反应过来，塌方了。 手电无法穿透密实的水体，可视距离下降到十公分以内，soso完全看不清楚下方的情况，但他丝毫没有犹豫，冒着生命危险选择转身折返。 此前soso比林潜兮先行一步，大约领先半个身位，此刻原地调头，他第一时间拽了拽引导绳，感受到下方传来了阻力——soso不确定这是林潜兮拽着绳子的力量，还是绳子被泥石压住产生的阻力，他不敢大意，另一只手在水中摸索。 下一秒，他看到有一团光线在水中出现，因为泥水的阻挡看不真切，他仔细辨别，确认那团朦朦胧胧的光长闪了三次。 林潜兮还活着，但他遇到了问题。 第43章 Soso有一瞬间的空白,思绪仿佛在这个时候断了线一般，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个洞穴随时随地会继续塌方，连他的处境都极其危险。 他愣在那里,仔细辨认那模模糊糊的灯光,期待从中解读出什么信息。 凝神之际，他握着的引导绳传来三次震动，这个动静使他立刻反应过来，林潜兮正在用这个方式向他传递情况。 往年他们出去潜水,也会通过引导绳的连续震动确认彼此的状况,三次震动一般代表情况尚可。 soso调整了呼吸,决定先在这个位置停留一会儿，看看泥沙能否静置下来，只有能见度上来,才能确认林潜兮的状况。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考虑这个洞穴发生二次坍塌该怎么办了,他的大脑一时半会甚至不能处理太复杂的信息，满脑子都在祈祷林潜兮千万要安全。 Soso在水里胡乱摸索，他之前和林潜兮的距离应该很近，最多半个身位,理论上…… 突然，在浑浊的水体中，他摸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Soso此时带着手套，触感不太明确,情急之下胡乱一抓,还没来得及辨认摸到的是什么，就感觉有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是林潜兮。 在如此极端的环境下，林潜兮只是简单地拍了两下,就迅速地安抚住了soso的情绪，soso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心率过快。 这种时候若是心率太快非常危险，soso告诫自己要冷静，他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 林潜兮抓着soso的手，将他从自己的面镜上移开，方才soso一通乱抓，差点把他的面镜给抓下来。 此时的林潜兮处境相当不妙，他反应够快，几乎在意识到水体浑浊的一刹那就启动了，但还是没躲过岩壁的塌方，掉落的石灰石压住了他的小腿，他现在寸步难行。 苦中作乐的是，还好没有压到他的腰部。 装备没有受到撞击，都处于正常运行的状态，主体躯干知觉良好，没有外伤。林潜兮拿出手电向后方看去，视线被遮挡、能见度极低，隐隐约约能确认膝盖部分没有受到压迫。 万幸，似乎只有脚踝处被压住了。 林潜兮尝试活动脚踝，左脚处传来一丝疼痛，他瞬间停止动作，担心是骨折。 原地踌躇了几秒，林潜兮在思考对策。 他先是安抚了soso，避免因潜伴惊慌失措导致一连串的问题。 其次开始检查设备。他带了两套CCR和一套逃生气源，每套CCR续航约6小时，考虑到洞内水温较低，预计续航减少两成。 正思考着，soso那边突然拍了拍他，将一本笔记本递了过来。 潜水员在水下交流时通常用手语进行，昏暗环境也会使用灯语，但这种交流方式有很大的局限性，教学场合下通常教练员会携带一本笔记本。 这类笔记本并不是纸张，而是一种特殊的聚乙烯材质，配备的笔则是银质或者不锈钢。soso常年从事潜水教学工作，他一直觉得学员遇到问题当场讲解会比带出水面后再复盘要好，所以通常会在BCD口袋里放上一本笔记本备用，眼下就派上了用处。 Soso需要知道林潜兮的具体情况，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林潜兮接过笔记本，黑暗中，他用手电打在本子上，略微思索，借助光源写了一行字。 【脚踝被压，情况尚可】 写字的时候泥沙已经稍微沉降了一些，能见度没有太大的改善，但是能隐隐约约看到前方的人影。 Soso接过笔记本，手电一照，辨认出上面的字迹。 他仅仅犹豫了片刻，回了一句——【我去找救援】。 眼下林潜兮被困，光凭soso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协助他脱困，待在这里只能空耗气体。他确认林潜兮的气源充足，决定尽快与接应的小开汇合，想办法进行救援。 小开在不到二十米深的位置接应，刚才水下的塌方动静不算大，他一开始没意识到什么，在察觉到水质变得浑浊后，开始惊疑不定。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潜看看情况时，他看到从下方有灯光亮起，刚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只有一束灯光。 发生什么了？ 待到soso游到近处，小开还在向他身后张望，试图寻找林潜兮的影子，未果，就见soso比了个遇到问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笔记本。 笔记本上两句话【脚踝被压，情况尚可】【我去找救援】。 大脑轰的一声炸开，小开顿时明白过来，林哥遇险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几乎控制不住心率和呼吸。潜水属于高压环境，人在这种环境下遇到问题极容易亢奋和“丧失理智”，研究认为这可能是受到氮醉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在水下遇险时，也常常会判断失误的原因。 Soso冲小开比了个升水的手势，小开愣在那里，没理他。Soso赶紧拍了拍他，示意他回神。 这个时候小开终于有了反应，回了一个“上升”，又回了一个“OK”。 Soso发现小开有些魂不守舍，他不敢犹豫，与小开一前一后进行升水。 此次下潜深度和时间都还在免减压时间内，两人做了安全停留后，一前一后浮出水面。 洞口上方的人抛来绳子，因为洞口狭窄，水面与洞口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准备按预想的一样将潜水员拉出来。 但soso摆了摆手拒绝，他喊：“曹老师在吗？” 曹老师闻声探了过来，几个脑袋围在洞口，将原本就没什么光线的洞穴挡得严严实实，曹老师问：“邵老师吗？怎么了？” Soso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四十米处发生塌方。”他说，“林潜兮被压到了脚踝了，需要救援。” 以往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林潜兮是救援人的话，大概他能稳定地安抚团队，并且凭经验给出一到两种救援方案。 但现在被困住的是他，soso虽然年长几岁、经验也十分丰富，到底有些慌张。 曹老师一惊，顿时六神无主起来：“那……那怎么办？你们要先上来吗？我们先讨论一下方案？需要准备什么工具吗？” soso和小开决定先回岸上。 上方的工作人员接到指示，手忙脚乱地将两人拉出洞。一群人回到了搭建在洞穴旁边的临时帐篷中，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先问下夏叔吧，他可能有经验。”小开一抹脸，建议道。 他现在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因为还要下水，所以没换掉装备，黄绿色的井水流淌在干衣上，看上去脏兮兮的，又可怜巴巴。 Soso取了手机，打开小群圈了夏叔，夏叔没有立刻回，倒是宋瑜第一时间发现了消息，手速很快地打了个问号。 Soso想了想，没犹豫，把情况告诉了他。 【我们在勘察洞穴的时候遇到塌方，潜兮还在下面等待救援，目前状况还算稳定。】 他一句话打完，手机已经响起了语音铃声。 是宋瑜。 如果以前不理解字字如刀是什么意思的话，在宋瑜看到soso那行字后，彻底明白过来。 他几乎本能地一滞，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巨大的恐惧兜面撞来，整个世界只剩下嗡嗡声。 就好像几个月前小姨打来电话，说表弟单靖在G省失联，那种听到熟人遇难的消息真得宛如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你不知道如何思考、如何呼吸、如何反应。 宋瑜不知自己是如何摁下通话键的，他只知道整个世界都是白色噪音，他好像在这一刻失了聪，当听筒那边传来好几声“喂”之后，他才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宋瑜：“你们在哪？他还好吗？定位发我，我马上过来。” Soso安慰道：“人暂时没问题，脚踝以下被压住了，我们在想办法救援，你……” 他想劝一句什么，但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Soso咽了一口口水，终究妥协道：“我定位发你。” 宋瑜想都没想站起身，冲到主任办公室去请假。 他前几周疯狂加班，眼下手上的待办事项只有一件，并不紧急，他迅速盘算了一下日程，确认不会耽误工作。 赵主任是个秃头，平时不假辞色，但对组里的年轻人十分友好，见宋瑜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请假，也没犹豫，大手一挥批了请假。 “记得补个OA申请。”赵主任冲着宋瑜的背影喊了一句，见人都跑没影了，又小声嘀咕一句，“怎么毛毛躁躁的今天。” 宋瑜，从小就是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他的人生过于顺遂，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心慌意乱的时候，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知道，原来直面自己的无能为力是多么的艰难。 宋瑜在手机上定了最近一班去X市的机票，看了眼时间还算充裕，开车回家取了行李。 他不常出差，但他经常去外省参加业余马拉松赛，有一个常用的行李箱，装有他常用的日常用品，随取随用，不耽误时间。 航班还有两个小时起飞，现在是下午两点，B市去X市大概一个半小时航程，只要不遇上延误，他能在六点抵达目的地。 然后呢？ 摇摇头，他好像做不了任何事情。 宋瑜一脸冰霜，眉宇间多是忧愁。宋瑜其实很少有这种难过又无能为力的心情，他人生至今几乎是一帆风顺，从未被一个人一件事如此牵动心弦。 但他只要想到林潜兮现在还在冰冷的水底，他甚至能感同身受到那种被水压笼罩的窒息感。这种窒息感令他无法呼吸，更让他目眩神迷。 B市的出租车司机开朗健谈，见宋瑜面色苍白、愁容满面，不禁开口劝道：“小伙子，有啥事儿想不开呢？” 见宋瑜不搭话，司机笑了一笑：“害，别担心了，都会好起来的。” 第44章 离开水底,脱离那种高压和迷醉的环境，soso的大脑清晰起来。 他刚挂了和宋瑜的电话，就和夏叔联系上了。 对面一听林潜兮遇险、被埋在了水下四十米处,滕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火急火燎地问：“现在还好吗？我马上过来。” 等夏叔过来也得好久，soso先安抚了他一下，立刻开始沟通营救方案。 “那个位置能见度不高，一会儿我再下去看看,希望泥沙能沉降一些。下方的岩壁成分主要是石灰石,潜兮说是埋到脚脖子,这个待确认，我怕他自己都没看清楚情况，如果是埋到膝盖问题就大了。” “我初步的设想是这样的,你帮我参谋一下。我准备多带几个救援气囊下去,到目标位置后先看下情况，如果是碎石的话，就把气囊塞进去后充气，提供一下支撑力,看看潜兮能不能自己挣脱出来。如果石头比较大的话，可能需要碎石或者用到水下千斤顶，我不是很有把握，需要你带工具来看看。” “不过这次塌方我不好确定是什么原因,施工队告诉我说四十五米内都是安全的,我现在害怕二次坍塌。” 夏叔用肩膀夹着耳机，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收拾东西，本来都要出门了,听到千斤顶，又折回储藏室翻箱倒柜。 夏叔：“可以，你先下去看看，我估计得六七点到了。现在小树情况怎么样啊？” “挺冷静的。”soso苦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他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夏叔琢磨了一下：“那就好，人还清醒就是好事儿，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后曹老师带着邹工匆匆跑了过来，曹老师一脸焦急，倒是邹工表情还好，只是稍微有点严肃。 邹工：“可不赖我啊，刚三百多公里外的U市发生了地震，四点几级吧，这里被波及到了。” 曹老师埋怨道：“现在说这个干嘛！” 又转过头看向soso和小开：“邵老师，我们下一步怎么做？当务之急是先把林老师救上来。” Soso抹了一把脸，他有一点少数民族血统，算是浓颜系帅哥，没有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不怒自威，和他惯有的老好人性格不太匹配。 他把防水袋解下递给了曹老师，只说了两件事。 “这个是水下发现的遗骸，从三十米开始散落在地上，先取了这部分上来，你先收着。救援这边听我安排，之前准备的备用气瓶都运过来，十五分钟后我和小开下去。” 他这边交代完，那边小开已经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缓了过来，见soso和曹老师说完话，赶紧凑近。 “邵哥，接下来咋做？” Soso瞥了眼小开，这家伙平时很少喊自己邵哥，眼下估计是慌的一匹，急需找个主心骨。 Soso将方案大致说了一下，小开听得很认真，soso还安抚了一句。 “没事，一会儿我们各背六个气瓶下去，入水的时候小心些。” 小开连连点头。 小开算得上是世俗意义上“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胆子不大、经验也一般，但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一样多。他听劝、不逞强、遇到不会不懂的勇于开口提问，既不盲目自信，也不自作主张，安全意识和警惕意识远超同期潜水员。 Soso拍了拍他，鼓励道：“放心，没事，潜兮不会有事的，再说夏叔马上就到了，还有他兜底。” 两点十五，气瓶运到了现场，soso和小开开始做准备工作。 他们将所有的救援浮力袋依次整理好，放进BCD的口袋里，又挨个检查气瓶和设备。一切准备就绪后，如何下水又成了新的难题。 因为救援时需要给浮力袋充气，加上停留和作业将远远超过免减压时间，所以他们需要佩戴足够的气瓶，应对可能发生的突发状况。如果这是普通的洞穴，他们只需要把气瓶带到岸边即可，但这洞穴的洞口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如果背着一百多斤的设备下水成了难题。 曹老师出主意：“我让工人在井口这里架根杆子，装个滑轮，你们先下水，我们用滑轮给你们把瓶子吊下去？” Soso琢磨了一下，觉得可以，便点了点头，将气瓶绑好堆在一旁。 “这次下水预计得三个小时，时间不太好估计，看减压情况，大概率会延长。” Soso简单交代了一句，和小开先后下了水。 有了上一次入水的经验，这一次还算顺利，他们穿着脚蹼极其艰难地顺着绳梯爬了下去，跨步入水，接着冲洞口的人比了手势。 “可以了！” 邹工已经指挥工人架好了滑轮，工人们小心翼翼地将气瓶挂了上去，看看下面、又看看滑轮，慢慢将气瓶送到水下。 双方动作都很谨慎，等到气瓶下降到水面的时候，soso取下气瓶，开始用束带绑到自己的BCD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绑那么多气瓶了，他们身上原本有两支，加上备用的四支，此次需要携带六支气瓶。 小开苦中作乐，指着他一声装备问道：“你这算啥，侧侧侧侧侧侧挂？” Soso翻了个白眼，上方此时正好将小开的气瓶送了下来，soso替小开取下来递给他：“你的，侧侧侧侧侧侧挂，赶紧装备好。一会下去的时候小心，别卡住了，如果觉得吃力也不要逞强，二十米的位置卸几个高氧下来，返程时候用来减压。” 两人在水面各自做好准备，又互相检查了一下。 因为携带了多支气瓶的关系，他们的行动变得十分艰难，配重也要有所调整。洞口的曹老师等人探头看着他们，又焦急、又帮不上忙、还不敢催。 半晌后，一切准备妥当，soso拇指向下，示意下潜- 此时距离林潜兮遇险过去了二十五分钟，现在他趴在洞穴内，回想起小时候林父常常给他讲的国外潜水员遇难案例。 什么气瓶没带够缺氧窒息死；什么复杂水域放开引导绳迷路死；什么找不到回去的路后自杀死；其他什么氮醉死、惊吓死、氧中毒死，不一而足……潜水员大概真的是一个高危行业，一代一代的人用生命为代价趟出了经验和常识。 林潜兮顿了顿，苦中作乐地想道：我不会是氮醉了吧。 他睁开眼，分辨水体的浑浊程度，感觉似乎比刚才好了一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打开手电四处照了一圈，目测能见度能有十公分。 思考片刻，林潜兮决定先确认一下自己的状况。 他挺身而起，强大的核心力量让他在水中也能保持身体的稳定，但是他双脚被埋，无法转身，姿势十分别扭。 光源扫过，林潜兮仔细分辨状况。 与之前判断的差不多，主要是脚踝处被压，掩埋位置大概要到脚踝上方五公分左右。 林潜兮半跪在洞地，试图强行将脚拔出，但在水中无法借力，用力时左脚外侧脚背有撕裂痛，疑似骨折。 嘶，下个月还得带宋瑜考OW了，不会这个节骨眼上…… 尝试几次无果，林潜兮确认脚蹼被埋得严严实实。 如果是无蹼下潜，可能这点掩埋能勉强将脚拔出来，但洞潜很少无蹼，眼下连脚带蹼统统被埋在碎石之下，林潜兮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成功。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小时候他爸林树同志为了吓唬他，和他聊起的那些被困死在洞穴中的潜水员。有些潜水员被卡在洞里，尸体泡发后更是不好弄出来，只能由救援人（打捞人）采取特殊的手法。 林潜兮不太记得了，好像是叫“下环”还是“解环”，通俗点说就是用“分筋错骨”的方法，让尸体能够通过狭小的路段。 噫……有点吓人。 我大概真的是氮醉了。 林潜兮回过神来，掏出手电，将光源往上方打去。 因不知名的原因导致的岩壁坍塌，压在自己脚上碎石都是从上方岩壁跌落下来的。光源照过去，林潜兮仔细探索，察觉到正上方似乎形成了一个较大的空腔。 视野还不算很好，但经过二十多分钟的沉降，上方勉强可以看清。林潜兮意识到这个空腔可能对后续打捞工作有所裨益，赶紧取出水摄进行拍摄。 他现在的位置大约在四十米深，这个深度作为减压点十分合适，但整个洞穴十分狭长，在此前的探索过程中，没有发现可以布置减压帐篷的地点。 考虑到洞穴深度接近九十米，后续在洞底进行打捞作业必然会拉长停留时间，纯靠气瓶进行减压的方案过于消耗成本，也不够安全，此前这一点一直是这个项目的最大难点之一。 眼下好了，这个空腔正好可以卡进减压帐篷，面积和高度似乎都够，完美解决了今后的解压问题。 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的安排？ 思考间，他感觉到前方有光源在靠近。 漆黑的洞底是个接近虚无的世界，此时这个虚无的世界迎来了一道曙光，林潜兮知道，那是soso和小开赶了过来。 这多少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此之前，林潜兮大部分时候都扮演者救援者的形象，而这一次，被困在洞穴深处等待救援的却是他自己。 Soso终于靠近了，双方互相用灯光打了招呼，确认了一下彼此的状态。 小开见到了“完好无损”的林哥，此前魂不守舍提心吊胆的情绪落下大半，他在水中一阵比划，奈何视野太差，林潜兮一个手势都没看清，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soso技术比小开好，准备先查看一下林潜兮脚踝的状态。 他取出几个小号浮力袋，凑近林潜兮，用光源照了一下。林潜兮一秒会意，知道soso的意图，侧开身体让soso通过。 幸好洞穴足够两个人并排，soso小心翼翼地挤了过去，他动作很慢也很谨慎，在估摸差不多到了塌方处的时候，伸手摸索。 万幸，只有脚踝被埋。 第45章 水下作业让一切容易的事情都变得不那么容易。 水压、光线、还有呼吸方式的调整,都会影响动作的完成度。此时此刻soso必须强迫自己放慢动作，以避免过于急躁导致呼吸频率的加快。 他打开头灯，拔出了潜水|刀,开始试探碎石的状况。 此时此刻距离坍塌过去了半个小时,根据邹工所说，这次塌方是由于几百公里外的U市地震带来的连锁反应，实在无法确定后续是否还有余震、以及余震是否会再次波及这里。 他们现在并不安全。 小开可能没注意到这种细节，但soso却是自始至终都清楚的,只是他没说,也没考虑自己的安危。 soso的性格底色中有着太多和林潜兮相似的地方,他们一样具有奉献精神、不计后果，只是soso到底年纪更大，被社会锤炼后学会了用沉默和从容隐藏自己。 Soso摸到了林潜兮的右脚脚踝,他试图用潜水|刀刨开一点缝隙,这个举动并不容易，碍于视野的问题，他必须十分谨慎，避免扎到林潜兮。 一刀下去,碎石扬起灰质，视野变得更差，他刨了几下，收好刀,尝试徒手摸索。 黑暗中,soso找到了脚踝与碎石的缝隙，他用手掌估摸了一下深度，不太够，刚够摸到脚后跟。 他推测脚蹼的蹼片应该是完全掩埋了,即便能勉强把脚拔出来，脚蹼八成也是废了。 来不及多想，soso将几只小号浮力袋塞进石块的缝隙中，取下侧挂上的二级头，开始给浮力袋充气。 浮力袋是黄河救援队定制的型号，比市面上能买到的普通浮力袋更结实，能承受更大的压力。 视野极差的情况下，所有的动作都靠摸索完成，soso尽可能小心谨慎，确保每一个动作都准确无误。 浮力袋慢慢膨胀，soso停了一会儿，确认了一下碎石状况，再继续供气。 半分钟后，碎石块微微晃动。 Soso再一次检查林潜兮的脚踝，好消息是，浮力袋为压在上方的碎石提供了一定的支撑力，林潜兮的右脚有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Soso反向回到林潜兮身边，掏出笔记本，与他确认目前情况。 林潜兮没动笔，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右脚。 状况好了很多，大概能有前后一厘米左右的活动空间，但是脚蹼蹼片完全被压，如果想要尽快脱身的话…… 林潜兮想了想，决定试试看挣脱脚蹼。 他在记事本上写下【把调节带解开】。 Soso立马会意。 林潜兮常用的脚蹼都根据他的习惯做过一定的魔改，他喜欢更牢固的束缚感，所以将脚蹼上原本的橡胶调节带改装成了金属，两侧的卡扣也换成了更容易拆卸的。 Soso再次挤到了塌方处，因为刚才一阵捣鼓，此时水质略差。他小心翼翼地摸索，在无法准确视物的情况下，这种摸索与盲人摸象也无甚区别了，十分考验救援者的耐心和细心。 几分钟后，soso顺着浮力袋的边缘摸到脚蹼上的调节带，继而准确找到了卡扣的位置。 如果是看得清的情况下，解开卡扣可能只需要一秒，但soso现在的情况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他只有手指卡进了石头缝隙，加上还带着手套，他尝试了几次，无果，决定脱掉手套。 这个举动可能会导致手指被碎石割伤，但此时soso也顾不上这些，他脱掉手套后再一次尝试摸索，半晌后，他准确地压住卡扣，吧嗒一下，解开了一侧的扣子。 真遭罪。Soso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林潜兮的小腿，示意他自己用力。 林潜兮会意，尝试抽腿。钝痛袭来，他停顿了一下，猜测是被压时间过长导致的淤青肿胀。 小开适时地把手臂伸了过去，林潜兮一把扶住，再次借力抽腿，这一次十分顺利，他的右脚成功脱困。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是个好兆头，救援任务成功了一半。 洞外的工作人员尚且不知道下面的救援进展到哪一步了，曹老师急得团团转，邹工也有些焦虑，他点了跟烟，抬头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常书记。 此时距离soso和小开下水救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情况未知，距离soso事先说的“三小时”还有不少时间。 常书记一脸焦急，见到众人立刻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林潜兮出事后，现场一开始不敢向领导汇报，但曹老师到底知道轻重缓急，也知道如果在这里发生人员殉职会是多么大的事故，赶紧向上级反映。 常书记听说后会都开不下去了，第一时间赶来现场。 曹老师迎了上去，简单叙述了一下情况：“邵老师说塌方的碎石压到了林老师的脚踝，他和赣老师下去营救，快有四十分钟了，下去前说的是尽量三个小时上来。” 常书记点点头，提起另一件事：“不是说四十米以内很安全的吗？” 邹工梗着脖子，语气讪讪：“U市地震影响到这里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常书记被堵得哑口无言，回头指挥曹老师：“联系一下市里的医院，派一辆急救车过来，一会儿人上来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处理。” 曹老师应了一声，刚想去准备，常书记又叫住了他。 常书记思虑周全，他又提了个要求：“去市里各部门问问，有没有资深潜水员？要水平高一点的，让他们也一起来帮帮忙，想想对策。” 常书记接二连三的发号施令，他思路清晰、决策精准，现场原本毛毛躁躁的焦虑氛围一下子缓和了过来，大家有了主心骨，一扫此前的颓气。 还在洞穴深处的林潜兮三人当然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在洞穴里待得越久，那种对余震和二次坍塌的担心反而减少了，在忙碌了近半小时后，所有的感官变得麻木，他们甚至觉得这和普通的救援没什么区别。 最多就是救援对象换成了林潜兮。 Soso作业了太久，水压作用下，他过分疲劳，决定先退出去，由小开接力完成剩余的救援工作。 小开就没soso那么细心了，他甚至差点一头撞到那堆碎石块上，实在是环境光源太差，可视范围内一片黑黢黢的。 老实说，开爷有一咪咪的害怕。 水下黝黑环境对潜水员是个考验，很多潜水爱好者刚接触潜水的时候一般是在开放海域，深度也在18米以内，这个深度有非常好的自然光线，加上是大水体，通常是不会给人带来什么不适感的。 但是再往下就不一样了，一些著名的沉船探索点都有一定的深度，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连进入沉船内部都是一种考验。狭小、幽闭、漆黑的环境会给潜水员带来极大的心理负担，这种经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 你要问小开怕不怕，开爷绝对不可能说自己害怕，但和他熟悉的人，比方说林潜兮，都知道这家伙又怕黑又怕鬼还怕狭小的空间，而且又菜又爱玩。 在小开差点撞到碎石块后，林潜兮侧身扶了他一把，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他不要紧张。 小开稳住身体。 他的技术其实不错，经历了海量的练习，也有足够的水下经验。他很快调整了自己，在模糊的视野环境中来回摸索，凭感觉摸到了林潜兮的脚踝。 林潜兮一愣，发现小开有点颤抖。 他想起来这家伙怕黑又怕鬼，这种略显狭长的甬道、极端的视野环境、浑浊的水体……大概每一个都戳到了他害怕的点，但开爷不语，坚持参加救援行动。 真的没事吗？ 林潜兮有些担心，他侧身摸到了小开的胸口，想确认对方的呼吸状态。隔着BCD不是很好确认，但看样子他还记得要控制呼吸，暂时不用担心二氧化碳来不及吸附导致的中毒。 小开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害怕，他在心里默念呼气吐气呼气吐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吸气节奏，然后凑到了碎石附近。 有了soso的打样，小开有样学样地开始刨坑。他拔出潜水|刀，将林潜兮左脚附近的石块敲碎，石灰石非常脆，他几乎没有废什么力气，估摸差不多以后，又徒手扒拉几下，再在缝隙中垫入浮力袋。 这个时候小开已经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大概是因为方才一直在刨坑，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因黑暗和狭窄环境带来的恐惧感逐渐降低。 他取下气瓶上的二级头，开始给浮力袋充气。 浮力袋支撑起了碎石，林潜兮终于感觉到左脚可以轻微挪动了，但是随之而来的疼痛感让他一颤。 骨折没跑了，大概是靠近外脚背的位置。 充气完毕，小开凭感觉觉得差不太多，便开始摸索着找调节带的搭扣。 他带的是半包型的潜水手套，触感比全包型的好上不少，他胡乱摸索，差点把某块碎石当成卡扣，最后终于稀里糊涂地顺着调节带摸到了侧边的搭扣。 吧嗒，小开顺利解开了扣子，整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方才的紧张情绪瞬间被自豪感取代，从此以后他也是救过林哥的潜水员了。 小开拍了拍林潜兮，冲他比OK的手势，比完才想起来这个可见度下什么都看不清，讪讪地又拍了一下林潜兮。 林潜兮会意，但他左脚不太好用力，于是想都没想就伸手抓住了soso的BCD带子。与他伴潜过多次的soso立马会意，他拖着林潜兮，开始用力倒踢水。 嘶，负重有点大，soso努力踢了，两人纹丝不动，场面略显尴尬。 Soso卸下其他几个气瓶，减轻了一下负重，再次努力踢水。 这一次林潜兮终于挣脱了自己的脚蹼，将左脚抽了出来。 第46章 洞穴外的人还不知道下面救援进展到哪一步了,倒是曹老师谨遵领导指示，不一会儿，市立医院的救护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洞穴外不远处,连市里水上派出所的潜水民警也赶了过来。 潜水民警叫陆源，一过来就听说有人在水下遇险，他提着设备跑过来问情况，一开始还心急如焚,听曹老师介绍到困在下面的潜水员叫林潜兮,下去救援的是soso和小开时,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他。 陆源：“啊？他们啊？” 曹老师一脸不解。 小年轻陆源老气横秋地拍拍曹老师肩膀：“技术顶尖的咧。” 话虽如此，曹老师依然拜托他下水看看情况。 陆源二话不说换上了装备，他用的是一套开放式呼吸循环系统,带了双瓶,准备妥当后从绳梯爬了下去。 此时是下午三点半，距离soso和小开下水救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洞外的人都十分焦急，生怕下面有个好歹。 然而距离地面四十米的地下,救援活动已经顺利完成。soso拖着林潜兮游在前面，小开跟在两人身后，因为此次下潜停留时间较长，超过了免减压时间,他们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进行减压。 三人上升的速度非常缓慢,根据潜水电脑的指示在25米处进行停留。他们需要在这里切换高氧气瓶，并保持至少二十分钟的减压。 因为整个洞穴有个倾斜角，所以自然光线无法直射，但已经没那么黑暗了。三人打出手电,强光让彼此的身影在浑浊的水体中隐隐绰绰，他们保持静态浮力，安心等待减压。 这个过程有些无聊，他们无法聊天，也不能随意摆动身体，小开都快把这辈子所有高兴的事情回忆完一遍了，时间还是只过去十分钟。 正当三人百无聊赖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从上方传来的微弱光线，位于队伍前列的soso一阵惊讶，是夏叔？不对，他应该没那么快，那是谁？ 等到那团光线凑近了，三人才发现那是一名陌生的潜水员。 陆源在自己所里算得上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但洞穴环境依然十分考验他的技术和心理素质。甫一入水，他就不太适应视野和光线，然而救援要紧，他没敢多想，抓紧时间向下探索。 好在林潜兮等人一路上都布置了引导绳和悬浮灯，陆源顺着引导绳往下，在25米处遇到了正在减压的三人组。 双方互相比了手势，确认了对方状况，陆源得知三人正在减压。 在减压的话，问题就不大了。 陆源比出手势，示意自己上去告诉大家，他开始升水。 四点的时候，陆源回到水面，林潜兮等人第一阶段减压完成，三人再次缓慢上升，来到了15米处。 陆源一浮出水面，曹老师就紧张的趴在洞边，焦虑使他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满头大汗，完全顾不得形象，冲着陆源就大喊。 “怎么样？” 陆源脱下面镜和二级头，摆了摆手：“没事，我遇到他们了，都安全，已经在减压了。” 曹老师大舒一口气，这提心吊胆的几个小时让他喘不上气，他和林老师虽然才认识不到一年，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实在为他的专业和能力所折服，万分不想看到他在这里出事。 洞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陆源拉了上来，小伙子火力旺，这个季节下去一遭也不觉得什么，整个人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和谁都能说上两句话。 “哎，下面可是鼎鼎有名的潜水员，破过记录的，你怕啥子咧。” 洞边的人都不知道减压具体要多久，陆源不怎么玩大深度，便打电话问了一下朋友，一琢磨，估计上来得晚上6点以后了。 五点半的时候宋瑜终于落地，他忧心忡忡，小群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消息，林潜兮遇险，soso和小开下去营救，夏叔还在赶来的路上。 别急，不会有事的。 机场离soso给的定位还有二十分多钟路程，宋瑜走出机场找了辆黑车，他风尘仆仆，什么行李都没有带，往来的黑车看着他都觉得十分奇怪。 上车后司机一看定位，啧了一声：“这地方老远的咧，过去得二百块哦……” 宋瑜没理价格：“越快越好，赶紧。” “得咧。”司机一看他这么好说话，拉下手刹一踩油门，“15分钟把你送到好吧，X市舒马赫为你服务。” X市舒马赫果然没说假话，他油门踩到底，全程不减速，带着宋瑜在去往目的地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期间，早到一步的夏叔率先收到了三人安全的消息，他哎哟了一声，松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给宋瑜发消息。 夏叔：【@宋瑜，没事儿哈，在减压了，小树没事儿哈】 宋瑜收到消息，看到这行字，反复读了两遍。 信息这才录入大脑，意识到这行字代表了什么。 林潜兮是安全的。 他一脸怔忪，忘了该用什么表情。 他刚刚经历了漫长的航程，从B市紧赶慢赶来到X市，因为不知道林潜兮究竟处于什么状况，那些因为单靖和杜娟的死亡带来的对潜水运动的危险认知，使得他整个人几乎滑向了深渊。 而在这一刻，在听到林潜兮安全的消息的刹那，他就好像是被人托了他一把，将他从悬崖深处拽了出来。 宋瑜终于想起了呼吸，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意识回笼，他再一次将夏叔的消息看了几遍，确认这不是幻觉。 他打开车窗，因飙车带来的风顺着窗缝灌了进来，宋瑜感觉到一阵凉意，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 三月尚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但他心急如焚，半点没关注到自己的情况，不由笑了一下。 X市舒马赫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帅哥没事吧，你是热还是冷呐，要不要给你开空调撒？” 宋瑜也不好说自己是急的，含糊了两句，看了下导航：“快到了吧？” X市舒马赫长摁喇叭，加速超过了一辆出租车，一抻脖子：“还有三分钟就到了嚯。” 说三分钟就三分钟。 三分钟后，X市舒马赫果然将宋瑜送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的宋瑜还有些头重脚轻，长途履行带来的失重感后知后觉，他无暇顾及，一边给夏叔打电话，一边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现场人头攒动，空地上搭了个简易的遮阳棚，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在里面休息。另一侧停了一辆救护车，车门大开，依稀能看到几名医护人员。还有不少人围在井边，将井口围的水泄不通，每个脑袋都在往下张望，夏叔正在那边。 夏叔垫着脚，冲大家比划：“散开点散开点，回头人在水下，低头一看深度两米，抬头一看天是黑的，以为你们把洞口给堵上了呢。” 曹老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太确定这人是谁，但看这人大金链子，也不像是技术人员，刚想请他去凉棚那里坐一会儿，没想到水上派出所的小陆挤了过来，左看看右看看，迟疑片刻。 “是夏队长吧？” 夏叔回头看看，不认识，但超绝E人一个跨步上去握手：“哎，你好你好，小兄弟也是搞潜水的啊？” 陆源点头：“三年还是四年前来着，隔壁省暴雨那次救援，我也在哩。” 两人一通比划，商业互夸一番，夏叔一抬头看到了赶过来的宋瑜。 “小宋！这里！”夏叔招呼了一声，“算算时间应该快上来了，害，你说这事儿闹的，我来一趟就好了嘛，还害你白跑一趟……” 宋瑜摇头，笑了，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却听前方传来惊呼声。 “出来了出来了！” “快快，绳索呢，先把气瓶吊上来。” “别挤啊，来点人帮忙。” 一群工人冲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在吊杆上装绳索，为首的邹工嗓门大力气老大，一把将曹老师推到一边，自己挤进去看情况。曹老师差点被推得翻了个跟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水下的三人望着头顶群魔乱舞，现在是晚上六点，太阳下山，自然光线本就不足，愣是看不清上面抛了什么东西下来。 人已经脱困，三人都放松下来，林潜兮觉得特别搞笑，他没有脚蹼，后半场基本靠soso拖着他，他倒是体能充沛，把soso累个半死。 气瓶全部吊上去了，soso回头看看林潜兮，冲头上的人喊：“林老师骨折了，爬不了绳梯。” 洞口的人面面相觑，一时停下了动作。 宋瑜和夏叔根本挤不进去，见他们的动作停了，急忙凑近去问：“怎么了？” “好像说林老师骨折了。”一个工人抹了一把脸说道。 邹工从边上窜出来，敲了一下他的安全帽：“去找根绳，再不行搞个盆，废什么话呢！” 又是一阵忙碌，盆当然没有，搞了个救援安全绳，又重新架了个结实点的支点和滑轮。 幸好现场有一支工程队，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 林潜兮在水中将自己的BCD和其他设备都脱下，交给soso，自己拽过安全绳跨了进去，试了试承重，挺结实。 上面收到讯号，工人们开始用力，林潜兮的身体慢慢脱离水面，他被拉出了洞穴。 摸到洞口的时候，人群散开，替他留出了一个方便出入的缺口。 林潜兮双手撑在洞口的石块上，旁边的人扶了一把。他本以为要自己用力爬出来，没想到身边那人抱住他的腰，一下子将他从救援绳上抱了下来，顺势捞出了洞外。 这个姿势过于亲昵，林潜兮有些不适，刚想拒绝，一抬头，看到了宋瑜。 “宋哥？你怎么在这儿？” 第47章 此时的宋瑜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没有赶路时的焦虑和害怕，一如初见时的平和与温柔。 他将林潜兮抱出洞口，问道：“怎么了？哪里伤了？” 林潜兮一手扶着宋瑜的肩膀,试图借力站直,左脚外侧传来刺痛，他皱了皱眉：“左脚大概骨折了。” 救护车停在边上，曹老师赶紧招呼担架。 医护人员反应迅速，推着担架车就跑了过来。 宋瑜全程没有放手,他将林潜兮小心翼翼地扶到了担架上,惹得林潜兮有些无语,他说：“我是脚骨折了，不是瘫痪了。” 宋瑜闷笑，跟着担架准备上车。 医护人员回头,拧眉质问：“是家属吗？” 宋瑜想说这是我弟弟,还没开口，夏叔已经跟了过来。老江湖二话不说，一把将宋瑜推进了救护车，自己也跟了上去,一屁股坐在另一个家属位上。 “家属家属，我是他爸，这俩都我儿子。” 林潜兮：“……” 宋瑜：“……” 趁着夜色，医护人员也没看清几位的长相。待到上了车、关了门,顶灯打开,准备简单检查一下林潜兮的伤势时，医生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林潜兮和宋瑜一看就二十来岁，而夏叔呢，虽然大金链子不修边幅,但绝壁不到四十岁，他哪来两个二十多岁的好大儿。 林潜兮尴尬地想扣脚，扣不成，左脚骨折。 宋瑜素来会装相，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不说话，夏叔更不可能让场子冷下来，直接招呼医护人员。 “快来瞅瞅，看看我儿砸这脚怎么了，我和你们说，我家小树国家栋梁，可千万不能在这里落下病根。” 他叽叽歪歪一通，医护人员插不上嘴，简单看了一下，没有开放性伤口，需要到医院拍了片子才能确诊。 到了医院后，医护人员把担架车推了进去。 这个点医院内人并不多，因为林潜兮是急救车送进来的，第一站就去了急救室。 急救室里躺着各种坐卧难安的病人，像林潜兮这样神清气爽的独此一家。医生进来后看了看情况，问道：“哪里不舒服？” 林潜兮指指左脚：“骨折了。” 医生：“？？？”骨折坐急救车啊？ 边上的护士拽了拽医生，和他讲了前因后果，医生哦哦半天，看林潜兮的眼神顿时客气起来，下深井打捞烈士遗骸啊，兄台高义啊！ 宋瑜没闲着，他跑去服务台借了轮椅，和医生确认了一下流程后，就将林潜兮从担架车上抱到了轮椅上。 宋瑜：“先去拍片？” 林潜兮点点头，安心当少爷。 晚上的医院人不多，取了号后等了没多久，林潜兮就被推了进去。 一通忙碌，结果很快出来，左脚第五趾骨应力性骨折，一道裂缝。 林潜兮问医生：“要打石膏吗？” 医生看了看片子，回答道：“不用，不严重的，但是要带护具。现在脚背这里有点肿，回去冰敷一下，这两天多补充蛋白质，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一个月后复查。” 林潜兮只听到“不用打石膏”，非常敷衍地嗯嗯嗯。宋瑜到底是当过哥哥的人，又是天生好学生，把医生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离开医院前soso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他和小开已经回了酒店，正商量着要不要去接林潜兮。 林潜兮看了眼宋瑜：“没事的，宋哥和夏叔都在呢。” 然后简单提了一句自己的情况，护具刚绑上，情况良好，不用担心。 出了医院就没轮椅了，宋瑜很自然地蹲下，林潜兮会意趴了上去，宋瑜便将林潜兮背了起来。他常年锻炼，马拉松能跑全程，背个心上人不在话下。 夏叔瞅瞅两个“好大儿”，怕两人别扭：“我看看能不能买个轮椅哈，不行买副双拐也行，总不能背进背出吧。” 宋瑜没搭话，林潜兮也没有，夏叔想了老半天，觉得气氛有点诡异，还是决定先打车回酒店。 到了酒店夏叔去定房间，老江湖走过南闯过北，一看宋瑜什么都没带，立刻外卖软件下单买了一堆必备品，再瞅瞅生活看似不能自理的林潜兮，大手一挥。 “小宋和小树一间呗？照顾一下，免得在酒店里摔咯。” 宋瑜应道：“知道，放心。” 他答得客客气气，林潜兮也没反对。 说话间soso和小开恰好下楼，夏叔提前通知了他们，他们是来给林潜兮送房卡的。 上岸后林潜兮被匆匆忙忙送去了医院，随身物品都落在了现场，得亏soso细心，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在酒店等他。 林潜兮睡得轻，原本他自己一个屋，soso和小开一间，眼下行动不便，soso抬眼看见宋瑜，了然。 soso：“宋瑜和潜兮一间吗？晚上好照顾一下他。” 林潜兮趴在宋瑜背上闷笑了一声，他说：“你怎么和夏叔一样爱操心。” soso不明所以。 林潜兮咳了一声：“放心，我没事。” 一行人回房间，林潜兮和soso他们都住七楼，夏叔则在五楼。 在电梯里的时候夏叔问了一句晚饭怎么解决，soso和小开已经吃过，只剩下饥肠辘辘的“父子三人组”。 宋瑜想了想：“我把潜兮送上去后出去看一下，夏叔想吃什么？” 夏叔折腾一下午累得慌：“你看着办，我都行。” 电梯到了五楼，夏叔摆摆手，率先出去。 宋瑜又问：“你呢？想吃什么？” 林潜兮知道在问自己，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小开已经跳了起来。 “宋哥宋哥，给我带瓶快乐水呗，我看隔壁有个便利店，刚下楼想买来着，给忘了。” soso简直没眼看，恰好“叮咚”一声七楼到了，他托着小开的兜帽就往外走，小开不明所以，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嚷嚷：“欸？咋了？我还没问林哥伤势呢……” 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宋瑜笑了一声，乐了。 林潜兮手指戳了戳他：“笑啥呢，还不快走。” 宋瑜感受到那根指头戳在肩上，轻飘飘的，有一些痒，好像是错觉，却痒到了心里。 他不再言语，背着林潜兮回了房间。 小林同志生活简单，一个人的时候照顾自己的标准就是“活着”，宋瑜一进房间就看到行李架上堆了七零八落的潜水设备，一看就是没费心收拾，随手摆在了易拿取的位置。 CCR不见踪迹，林潜兮探头往卫生间张望了一下，CCR和他的BCD整齐地码放在盥洗台上，如此细心除了soso别无他人。 开了灯，宋瑜把林潜兮放到床上，给他垫了两个靠枕。 昏黄的灯光下，林潜兮的轮廓蒙上了一层光晕，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和记忆里的模样有些区别，宋瑜叉着腰，笑了。 他揶揄道：“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潜兮也不辩解：“意外意外，谁也不知道会地震。” 他表情轻松，半点没有劫后余生的应激，二十几岁的年龄已经有种看淡生死的洒脱，在生机勃勃和死气沉沉之间反复横跳。 宋瑜微讶，轻轻叹气，就说：“不害怕吗？” 林潜兮摇头，说道：“还好？” 他说得不太确定，但他怕好友担心，又补了一句：“那种时候，也只有保持冷静了，越害怕就越急，越急就越危险。氮醉会影响人的大脑，迷醉状态下人的反应力和判断力会下降，所以出事后我就停住不动，害怕也无济于事，不如相信潜伴不会抛弃你。” 宋瑜突然有一丝嫉妒。 大概也不是嫉妒，这种情绪比较微妙，他既希望林潜兮出事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绝对不抛弃他的潜伴是自己；又十分感激soso和小开，在黑暗中，冒着生命危险去营救林潜兮。 当然，他还有些后悔。 他突然意识到在潜水这个领域要追上林潜兮，大概还有很漫长的路，漫长到令他心生畏惧、又令他高山仰止。 所以当年，很早以前，当单靖邀请他一起玩潜水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拒绝呢？ 如果他没有拒绝，他甚至可以早一点认识林潜兮。 这点念想无人可说，宋瑜将林潜兮安顿好后，便独自下楼采购。 他在街边便利店买了快乐水和冰袋，又挑了几个林潜兮爱吃的零食，接着转到隔壁炒菜馆点了几个炒菜。 等打包的时候宋瑜在群里发了个消息，@了夏叔和小开，说他马上回。 小开第一时间跑出来领旨谢恩，一口一个宋哥的拍马屁，连夏叔都跳出来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可惜小开毫不在乎。 三月X市的夜晚还有些凉，宋瑜在街边吹了一会儿风。 这焦虑而漫长的一天似乎即将过去，回想起下午收到消息时的慌乱，到得知林潜兮脱险后的如释重负，每一种情绪都如此强烈，是他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情况。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和单靖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单靖喜欢隔壁院系一个学法律的姑娘。那个姑娘的室友喜欢看男生打球，每次都拖她过去，于是单靖也喜欢上了篮球，每次都趁姑娘在的时候，在她面前表演扣篮。 宋瑜那个时候会开他玩笑，但单靖是那种自我意识过甚的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宋瑜现在才知道，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对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你想牵着他的手、触碰他的每一寸肌肤，你希望与他灵魂相交。 第48章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夏叔、soso和小开都在,夏叔等着开饭，小开等着快乐水，soso在洗手间捣鼓林潜兮的潜水设备和干衣。 宋瑜把炒菜码放在桌子上,找了个干净的一次洗饭盒,给林潜兮布菜，夏叔看看宋瑜看看林潜兮额，撇嘴，筷子一指林潜兮：“小树真是少爷做派。” 林潜兮笑,佯装指挥夏叔：“给少爷拿瓶水。” 夏叔没好气地将一罐可乐砸他怀里,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饭的时候宋瑜帮林潜兮裹好冰袋,确认他不会乱动后，才拖了个椅子坐到一边。 众人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林潜兮遇险的经过。小开一罐快乐水下肚，整个人嗨得不行,讲得绘声绘色,从发现险情、研究方案、实施营救，愣是讲成了好莱坞大片的既视感。 soso刚捣鼓完林潜兮的设备，靠在门边张望，恰好听到几句,他实在听不下去小开同学的吹嘘了，赶忙阻止。 “得亏潜兮反应快。”soso打断了小开，顺势还看了宋瑜一眼，“他向前游了一段,没有让碎石埋到腰身,设备也没坏，否则是真不知道怎么救了。” 若是埋到腰身，那个深度营救难度太大了；若是设备被砸坏，soso的逃生气瓶都未必能让林潜兮撑到救援……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众人心有余悸,林潜兮倒和没事人似的，夏叔恨不得给他脑袋来一下，又怕给打坏了，只能吐槽一句：“你小子胆子是大。” “他们两个胆子才大。”林潜兮咬着筷子想了想，“我都怕二次塌方，他们挖石头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一起交代在那里也太亏了，还不如……” “呸呸呸。”夏叔打断，“我可告诉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巴捐了，别整天叨叨不吉利的。” 林潜兮一憋嘴，也不和夏叔争执，争也争不过，低头专心吃饭。 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有人看着自己，那视线太专注，林潜兮不禁抬头去看。宋瑜不知什么时候拖了个椅子坐在床边，他在很认真地听众人说话，但视线一直在林潜兮身上。林潜兮刚看他一眼，他眼神便移了过来，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 林潜兮一愣，筷子咬在嘴里，顿住。 宋瑜问：“要喝水？” 林潜兮回神，摇摇头，宋瑜就把纸巾递了过来，很随意地放在床边。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林潜兮也没觉得好笑，但还是笑了。 昏暗的顶灯把宋瑜的发梢勾勒出金褐色，五官的阴影藏匿了一半的表情，林潜兮看不清楚，下意识地探头去看。 这个动作引起宋瑜的注意，他回头，阴影散去，林潜兮端详了两眼，不解，觉得宋瑜不太对劲。 他好像在想些什么。 似乎是一件让他难过的事情。 酒足饭饱后小开自告奋勇去收拾，夏叔和soso也准备走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今天先早点休息，明儿一早我去搞个轮椅给小树。”夏叔走之前叮嘱了一下宋瑜，“小宋看好这捣蛋鬼，一天天的尽让人操心。” 宋瑜点头：“你放心，我……” 话音未落，林潜兮先为自己发声：“我好着呢。” 他又吐槽了一句：“我是跖骨骨折，不是瘫着不能动了！” 夏叔骂了句臭小子后就跑路了，再多说一句小树同学怕是得从床上蹦起来证明自己，他可太了解林潜兮的德性了。 宋瑜关门时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他急忙进来一看，臭小子自顾自地下了床。 房间里灯光昏暗，逆光站着的时候，人显得格外阴沉。 林潜兮一顿，没来由有些心虚：“你为何如此可怕。” “我吗？”宋瑜指指自己，从逆光里走了出来，看上去一下子温暖起来，他伸手搀扶住了林潜兮：“要去厕所？” 林潜兮点点头：“顺便洗个澡。” 宋瑜哦了一声：“我给你拖个凳子，自己可以吗？” 此刻林潜兮有些赧然，不由笑了一下：“没事的，只是跖骨骨折。” 同样的话他和夏叔说了一遍，和宋瑜也说了一遍，不过语气不太一样。 宋瑜架着他进了卫生间，又给他拖了张凳子。 洗浴用品和毛巾放到了顺手的位置，还帮他从行李箱里取出了换洗的衣物。 林潜兮的行李箱实在太好翻找了，里面几乎塞满了他的潜水用品，其他日用品打包放在一个收纳包里，随取随用。这就是潜水员。 “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浴室里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宋瑜有些心猿意马。他似乎感觉到水汽顺着没关严实的门缝渗了出来，混合着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苦涩海风。 这大概是几个月前的记忆，在薄荷岛的海边，那段安静流淌的岁月，他冷不丁就想起来两人相处时的每个片段。 他捏了捏自己的腕骨，无意识地放空了片刻，而后坐到沙发上，拿出了手机。 林潜兮推开浴室门的时候就看到宋瑜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在听到这边动静后，宋瑜快步走了过来，搀扶住了他。 林潜兮问：“在忙工作吗？” 宋瑜一顿，意识到林潜兮为何有此一问，回答道：“不是，最近没那么忙，看些心理学的东西。” 林潜兮疑惑：“心理学？” 宋瑜不动声色，想揉揉林潜兮的发顶，不太礼貌，他忍住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像好朋友那样：“有些问题想弄明白。” 他说得十分隐晦，再追问就有些不礼貌了。 但宋瑜知道林潜兮十分想问，他若无其事地开口：“以后告诉你。” 林潜兮更好奇了。 这次宋瑜没再回答，强大的自驱力和精神内容令他不动声色，在不确定林潜兮的自疚心理到底源于何事前，他才不会打草惊蛇。 熄灯前宋瑜替林潜兮看了看护具，他蹲在床尾检查有没有绑歪，一边看又一边有些担心，走神了片刻。 林潜兮问：“怎么了？歪了吗？” 宋瑜回神看，摇头：“在想四月的OW。” 他们曾经约好四月去H岛考OW，眼下只有半个多月，似乎要影响行程了。 林潜兮打包票：“没事吧，下个礼拜就长好了，医生都说不严重了。” 宋瑜：“还是注意一点吧，到时候看情况，你不是还有教练朋友在H岛吗？” 林潜兮：“可是我想自己教你啊。” 宋瑜闷笑：“有什么说法吗，这么讲究师承？” 林潜兮哼哼唧唧：“怎么还有人不想当我徒弟的？多少人排队叫我林老师。” 宋瑜笑了：“是是是。” 他叫他：“林老师。” 林潜兮睡觉喜欢闷着头，他将被子一卷盖过头顶，心想，嘿，林老师。 他也没那么喜欢别人喊他林老师，他爸当年就是林老师，那么多人这么喊他，喊着喊着他就没了，然后大家开始喊林潜兮林老师。 哎，不管了。 想到林树，林潜兮半点旖旎的念头都没了，他放空自己，沉沉睡去。 翌日天亮的时候林潜兮还有些迷糊，他认床，睡得轻，但昨晚却睡得很好。 大概是被困在水底太久的关系，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拖累了自己。 宋瑜听到动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醒了？觉得怎么样？” 他刚洗漱完，整个人清清爽爽，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这个发型让他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林潜兮动了一下脚踝，习惯性比了个OK，说道：“挺好的，大概能下地了。” 然后他就自顾自地下了地，惊得宋瑜赶忙跑过来扶他。 宋瑜狐疑：“真的假的？夏叔说给你搞轮椅去了。” 林潜兮：“？？？” 林潜兮：“不用吧，这么夸张？” 说曹操曹操到，宋瑜的手机振了起来，夏叔发了个消息，言简意赅：“放门口了。” 林潜兮：来真的？ 可不就是来真的，打开门，门口摆放着一架锃亮的轮椅，夏叔还没走远，一看两人都醒了，屁颠屁颠折了回来，推着轮椅进了房间。 “怎么样，99新吧，小树试试。” 林潜兮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奈何夏叔过于殷勤，宋瑜想帮忙，但忙着憋笑。 林潜兮最后挣扎：“不了吧，你看我都能下地了，区区……” “胡闹。”夏叔两眼一瞪，连带着把宋瑜一起数落进去，“你还让他下地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仨月都得好好养着。” 救命。林潜兮快晕了，一百天？ 干脆别救上来算了。 吃早饭的时候林潜兮就是坐在轮椅上的造型，他一脸生无可恋，soso不好说啥，小开则表示酷极了，他也想搞一台。 众人看看小开，富二代的脑回路果然不太一样。 宋瑜定的是晚上回去的机票，夏叔则准备伺候他们到考察结束，一行人一合计，索性一同先去了勘察现场，昨天说好了和曹老师沟通一下水下情况。 曹老师看到林潜兮的造型也要晕过去了，他昨天听说只是跖骨有条缝，今天看到以为是站不起来了，林潜兮尴尬的想找个洞立马潜进去不出来，他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了。 夏叔不语，一脸高深莫测，老江湖点了根烟，掸了掸不存在的灰。 下午的交流会进展的十分顺利，进入专业状态的林潜兮思路清楚，也就只有他在那种状况下还能想着采集数据，众人对他的大心脏佩服不已。 说起水下状况时，林潜兮拍摄的水摄材料被投放到了大屏幕上。 人在水下的时候或许听不到太多声音，但这些都被摄像机记录了下来。人行动时带起的水流声，呼吸时的喘息声，还有坍塌发生时，石块掉进水里的闷响。 镜头一阵翻转，围观的人提心吊胆，连当事人都有些心有余悸。 视频最后是林潜兮拍了岩壁上方，那些掉下来的石块让40米深度的上侧形成了一个空腔，他指给soso和小开看。 激光笔在投屏上画了个圈，林潜兮道：“如果要完整打捞的话，这个位置正好可以布置减压帐篷，也算因祸得福了。” 他顿了顿，还是有些歉意，回头又冲曹老师说道：“但现在四十米那里已经堵住了，再往下结构也不太稳定，还是得看专家组有没有别的办法。” 项目又陷入了难题。 第49章 下午的行程结束的很快,宋瑜本该直接去机场，但他还是先将林潜兮送回了酒店。 走得时候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小开跟在一旁听到一耳朵,立即大呼小叫起来。 “宋哥要学潜水啊！”小开嚷嚷,“清明节那会儿吗？那我得到啊。” soso扶额，吐槽：“你去干嘛啊？” 小开：“凑热闹啊。” 他嘿嘿一笑：“我要全程录像，哈哈，宋哥你学潜水的黑历史将会是高清1080P的哦。” soso想给他一拳,忍了忍,算了。 这傻孩子。 林潜兮指指小开,小声嘀咕：“他以前也一堆黑历史，什么沉不下去、浮不上来，一堆CCR里人家都是‘顶尖中心浮力’,他是唯一一个‘拉胯中性浮力’,全组吊车尾，除了装备多以外无一优点……” “啊！！！”小开土拨鼠大叫，“好了，不许说了。” 宋瑜就笑了出来,他想了想，好像林潜兮提过一句：“‘差生文具多’？” 走得时候大概晚上六点多，草草吃了个晚饭，宋瑜就去赶飞机。 飞机起飞前他还在和林潜兮聊天,小林同学已经把清明节的日程安排的妥妥帖帖,连OW的笔试内容都发了过来，叮嘱他好好预习。 宋瑜当然没和他说自己在PG岛已经翻完了理论课程，好学生一般都这样，预习了也不给你说,装作什么都没看，然后上课时偷偷惊艳众人。 降落B市的时候接近晚上8点，宋瑜给父母发了个消息，决定回父母家一趟。 平日里为了工作方便，他一个人住在公司附近的两居室里，他爸妈工作忙，也不管他这些细枝末节，偶尔他也图方便回家吃饭，宋母经常吐槽他“把家当旅馆”。 到家的时候正好和下班的宋父碰上。 宋父穿着一身夹克，一手夹着根烟，一手捏着个保温瓶，手臂上搭着他的白大褂，很有主任医师的范儿。他看到儿子还愣了一下，慌忙掐了烟头，有些狐疑。他大概是没看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不知道儿子今天回家吃饭。 宋父：“今天怎么来了？” 宋瑜接过白大褂和保温瓶，陪着他爸上电梯：“吃个饭，顺便找两本书。” “哦。”宋父没追问，背着手很有老学究的样子，“别和你妈说我抽烟哈。” 宋瑜点点头，应了。 进了家门见到宋母，宋瑜立刻就把他爸给卖了。 “我爸说不让我告诉你他抽烟。” 宋母转过头来，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不满道：“你要我说你多少次？” 宋父给他儿子头上来上一巴掌：“就你多嘴。”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难得儿子回来，宋母特地下厨做了两个菜。 宋母平日在机关里工作，身居高位忙得要死要活，但儿子难得回来一次她总想着表示表示。 宋瑜筷子一夹就知道哪两个菜出自她妈的手笔，他不动声色地绕了过去，决定当没看见。 席间宋母问起他最近在忙啥，工作的事情宋瑜懒得说，但他马上要去学潜水，总要和家里人知会一声，如实交代了。 “清明准备去H岛学潜水，已经约了教练了。” 这话放平日里没什么，但全家都知道单靖死在洞穴深处，乍一听无异于平地惊雷。宋母更是人精，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但她深知儿子什么性格，一边吃菜一边佯装不经意：“怎么想到去学潜水了？” 宋瑜咽下嘴里的食物，公事公办地说道：“之前阿靖救援的时候遇到个法医，顺势交流了一下，听说现在潜水法医特别稀缺，我就想往这个方向发展发展。” 宋母知道他在说谎。 哦，说谎也谈不上，反正这个肯定不是主要原因。 宋瑜不喜欢医学，他爸也觉得医学太苦，所以后来他走了法医的方向。法医的分支里宋瑜也对尸检啊、解剖啊兴趣一般，没选法医病理，走得是临床和物证的路子。 这样的宋瑜现在突然说对潜水法医有兴趣，连宋父都抬头瞥了他一眼，更别提宋母了。 不过宋瑜一脸淡定，见父母都停下来看自己，还好整以暇地回看了过去，装得像像的。 儿子太像自己，宋母有点愁，但她福至心灵：“是跟那个……” 她想了想，回忆起冬至那天的男生，记起了名字：“是叫林潜兮？是跟他学吗？我记得他好像是阿靖的朋友对吧。” 宋瑜点点头，一脸无辜：“是啊，是他，怎么了？” 他问得过于自然，宋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啊，是他又怎么？ 总不见得真把单靖的死归在林潜兮身上吧，别说只是教练，哪怕是当时他在现场没能把单靖救上来，那也未必是他的责任。 吃完饭宋父去洗碗，宋母还想问些什么，一转身，儿子回了房间。 通常宋瑜回来吃饭都是把家当饭店，吃完饭最多坐半小时，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今天倒是稀奇，居然还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母跟过去，看见儿子正靠在书架边翻书。 那个位置放的书都是他读大学和读研时候的专业课，宋瑜的神情十分认真，一本一本地翻过去，偶尔挑出几本大部头还要打开细细翻阅。 这就是在忙，不好打扰了。 宋瑜当然知道他妈在想什么，单靖出事后他们全家都对潜水有一点点排斥，但这种事情不好劝，自己也不会听，他们也知道他不会听。 他今天的目的是来找书的。 宋瑜脑子好、学得快，读书的时候涉猎极广，什么课都喜欢蹭一蹭听一听，的确就是传统意义上“别人家的小孩”，学什么都触类旁通。 但工作几年，低头当社畜牛马的日子多了，不常用的知识忘得精光。 他是来找他读书时的心理学专业书的。 林潜兮的性格里……有太多的自疚成分，他不喜欢说话、很少和陌生人交流，被记者针对的时候眼神会躲闪，焦虑的时候视线飘忽。 虽然大体来说没什么，可能只是性格内向，用现在流行的分类来说是个i人，但宋瑜总在细枝末节上觉得不太对劲。 他想起他们在六轮海子的初见，想到那个背着行囊匆匆赶来的身影，之后几日拼尽全力的下潜，而后在找到单靖那天被单母指责。 那自己呢。 自己当时有做什么吗？ 宋瑜记得他回到休息站，看到林潜兮累得趴在桌子上睡觉，看到桌上的自热火锅糊成一团油脂，于是他打开手机点了煲仔饭，小心翼翼地将外卖放在保温箱。 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了七点，刮了一阵风，把休息站外议论的声音传了进来，他们似乎在聊林潜兮，然后林潜兮就醒了。 他大概是在梦里被惊醒的，摇晃的白炽灯在他脸上铺上惨白的底色，飞蛾绕灯，又投射下几个凌乱的黑影。 那样的场景有些不真实，宋瑜甚至不知道怎么开头搭话，只好先给他倒了杯温水，看他捧着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 宋瑜终于开口向林潜兮道了歉，他说“阿姨的话你别放心上”，他还说“我知道潜水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这不怪你”。 这不怪你。 煲仔饭应该很好吃吧，林潜兮把脸都埋了进去，不给宋瑜看到他的表情。但宋瑜已经看到了，看到了那滴落在饭里的泪，还听到了硬用吞咽咽下去的哽咽声。 宋瑜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又睁开眼，视线移动到手上拿着的书上。 合上书，将刚刚挑出来的几本大部头装进书包，准备回去临时抱佛脚。 走的时候宋母佯装出门丢垃圾，顺道送送他。 宋瑜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过心，他打小一帆风顺，干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但当妈的知道，这小子看上去谦逊有礼，骨子里是和单靖一模一样的“烂命一条、不服就干”，只不过他更聪明、掩饰得更好、也更沉得住气。 分道扬镳前宋母替他整了整衣领，宋瑜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说话的时候她都需要仰视。 “有的时候呢，我总希望你永远在我身后，抓着我的衣角，小小一个，干什么都能听我的。” 宋母叹了口气，“但我呢也知道你从小主意就大，阿靖干过的事情你都干过，阿靖没干过的事情你也没少干。只是你要知道，我和你爸就你一个孩子，我们希望你做任何事情、做任何决定前都考虑清楚，好吗？” 知子莫若母，宋瑜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笑着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宋瑜收到了林潜兮的消息，说他明天就回S市，好像夏叔的轮椅唬住了x市的领导，他们不敢让他们再下水，准备研究一下加固和清理方案，待时机成熟点再进行下一步。 林潜兮还有些遗憾：【感觉白跑了一趟，毫无收获。】 宋瑜发了个表情包，安慰道：【收获了一个减压点，还收获了一个跖骨骨折。】 林潜兮无语，隔了半晌回了句：【不知道怎么给我妈交代。】 宋瑜：【怕他们骂你啊？】 林潜兮：【那倒不会，我妈会和我讲道理，但我讲不过一个律师。】 宋瑜：【伯母是律师？你怎么没有子承母业？】 林潜兮：【我承父业啊，我爸以前就是潜水教练。】 这句话有些怪怪的，宋瑜没多想，刚想追问一句，消息差一点按了发送，他突然福至心灵地停了下来，看着那行字发呆。 如果他爸是潜水教练，那为什么老秦、夏叔这些熟络地称呼林潜兮为“小树”的长辈们从来没提起过呢？还是说…… 难道单靖并不是林潜兮失去的第一个潜伴？ 第50章 林潜兮难得负伤,在家躺平一边吃亲妈洗的大草莓一边看纪录片，顺便听小开吹吹那些年他追过的女孩。 今天是周末，林母不上班,看儿子躺床上就来气。 “好端端一个人,出门一趟能把脚给崴了，走路也不看着点。” 林潜兮和她说的是自己平地摔跤，因为人没大碍，这两天似乎恢复了一点也能正常下床——反正没坐轮椅吓唬她——以至于林母并不知道自己儿子在x市水下洞穴里经历了惊魂六小时。 当然林母对此是有些狐疑的,但她一没证据,二林潜兮掩饰的太好,还顺势提到了清明节要先去北京给单靖扫墓，再去H岛带学员考证的事情。 林母一下子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什么？你不是很久不带学员了吗？” 关于林潜兮的职业规划和人生方向，在林潜兮大学毕业前,娘俩就一起探讨过。林母是个理性开明又极有主见的母亲,不拘泥于社会评价，对小林同学的选择都很支持，所以她是记得当年林潜兮说过，日后的重心不会放在潜水教学上。 事实上林潜兮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带过学员。一个都没。 林潜兮沉默一瞬,有些不好意思。 随即他似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挠了挠脸：“一个朋友吧……” 他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往右上方看，不是在构筑记忆就是在说谎，林母一个刑事辩护律师眯起眼,瞬间洞察了儿子的心虚。 但她没问,不准备打草惊蛇，平淡地“哦”了一声。 不动声色：“什么朋友啊，带回家吃个饭呗。” 林潜兮缺乏对危险情形的预判，闻言还认真思考了片刻：“再看吧,有机会再说？” 晚些时候宋瑜来电话的时候林潜兮正在复习OW考试内容，经年未用，一别两宽，需要点时间捡起来研究研究。 那温和透亮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直接问林潜兮：“在干嘛呢？脚怎么样了？” “没事，在家复习OW呢。”林潜兮伸出脚瞅了瞅，确定自己的脚丫子的确没啥事儿了。 “你还要看OW吗？” “好久没用了嘛，上次带学员还是读书时候的事儿了。” “我这么特殊？”宋瑜调侃了一句。 这句话似乎有些突破安全距离。 林潜兮潜意识里感觉到不妙，但他下意识地看了房门一眼。房门是打开着的，林母离得很远，正在书房写法律意见书。 于是林潜兮就笑了一下：“可不就是特殊的。” 对面沉默一秒。 随即林潜兮听见了很轻的闷笑声，像是把听筒捂上了，不太真切，过了一会儿那笑声的主人说道：“真想马上见到你。” 他们分明前几天才见过面。 昏暗的洞口，人头攒动的井边，他赤脚跨进安全绳中，摇摇晃晃地被吊上岸边。某个千里迢迢赶来的家伙在这个时候扶住了他，没多言语就将他抱了出来。星楼月影中，林潜兮认出了宋瑜，喊了一句“宋哥”，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林潜兮没说话，宋瑜绝不会把天聊死，他扫了一眼手边的台历，决定先在林老师的日程上占个坑。 “五一有安排吗？” “嗯？” “上次说了去薄荷岛FunDive？”宋瑜提醒道，“考完OW后趁热打铁，林老师赏脸吗？” 林老师笑了，佯装想了想：“嗯，那我考虑一下。” 宋瑜：“还要考虑啊。” “不得看你进度吗？万一你学得不好怎么办？” “不可能吧，不是你教吗？” “我教就一定教的好啊？” “当然。”宋瑜轻笑一下，顺手在日历上画了个星，“都听林老师的，怎么能学不好呢。” 林潜兮心头一跳，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大概就是那种别人比你更相信你的感觉。 林老师一介潜圈精英，走哪里都拥趸众多，所有人都用仰慕和恭维的语气夸奖他，此时却不及宋瑜一句“都听林老师的”。 “嗯……那行吧。”林潜兮假装淡定，他歪头靠在床上，傻笑了两声- 去医院复查左脚是林母陪他去的，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林潜兮觉得左脚恢复情况良好，下地无碍、也不觉得疼痛，最多就是不能跑跳。 医生看着X片，左看看右看看，不解道：“什么东西砸到的？” “砸”这个字让林母额角突突，狐疑地看看医生看看林潜兮。 林潜兮一脸淡定，玩深潜的人都有颗大心脏，谁还不能好好控制呼吸、好好控制心率了，他镇定自若：“摔了一跤，不小心崴的。” 医生用看傻子的眼神瞟了一眼林潜兮，又一顿，觉得病人似乎不觉得自己是傻子，是把医生当傻子了。 “崴脚哪能崴成这样啊。”医生大笔一勾，“不过没事儿了，恢复得挺好，护具再绑两天，注意不要跑跳。” 这下彻底瞒不住了。 回去的路上林母面色不虞，好几次话到嘴边，想骂，又想想儿子这么大的人了，到底不好做“扫兴的家长”，这么来回一纠结，表情显得十分扭曲。 林潜兮：好可怕。 林母倒也不是想骂儿子，知子莫若母，况且林潜兮性格上和他爸简直如出一辙。永远的报喜不报忧，没事则天下太平，有事则无一例外、统统是大事儿。 好在林母知道开车的时候不能分心，忍了半天，一直到回到家，打开房门，两人面对面坐到客厅里的时候，才终于开始审问。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问出口，林母就有点懊恼自己语气不好，她深刻反省了一下，调整语气，“喝口水，慢慢说。” 林潜兮倒觉得没什么，的确是他隐瞒在先，想了想措辞，就把在X市发生的事情含含糊糊地讲了。 当然，他说得轻描淡写，把“洞穴塌方”说成“碎石掉落”，掌握了一个“通‘话’紧缩”的技巧，力争让林母觉得这都不是个事儿。 林母一愣，没说话，转身去给玻璃壶接了点矿泉水，放到电磁炉上开了大火。 她背着身，看着电磁炉亮了起来，没什么表情，不像是在想事情，倒像是整个儿放空了。 林潜兮怕他妈背着他哭，悄无声息地靠过去，把脸凑到他妈面前端详。林母没有哭，只是面无表情，但这表情也不怎么好，眼眶红红的。 林潜兮一下子就难过了起来。 “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他诚恳道歉。 林母回神，瞪他一眼，视线盯着电磁炉，好半天没说话。 这样的氛围有些古怪，如果林母劈头盖脸地骂林潜兮一顿，林潜兮或许还不会觉得难过，但是沉默大概是种特别的力量，这让林潜兮把这几年犯的错都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越回忆越胆战心惊。 水壶里的水开始冒小气泡的时候，林母终于叹了口气，抱臂转了过来。 “你爸呢也是这个德性，该说不说，你俩真得很像。”她开口先数落了一下林树同志，然后话锋一转，转回了林潜兮，“也真的很‘装’。遇到啥事儿都装没事儿人，就瞒我一个，最后……” 林母比划了一下，手有点抖，“最后端回来一个骨灰盒。” 林潜兮屏住了呼吸。 林母回头看了林潜兮一眼，那眼神平静温和，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状态。就像林潜兮的职业让他学会了在任何绝境下都要保持冷静，林母的职业让她永远尝试用理性的思维去面对问题。 林母道：“这些其实不该和你讲，但我看着你，就会觉得不和你讲的话，也许终有一天就没机会了。” 林母牵着林潜兮的手，把他摁到沙发上，自己转身关掉电磁炉，又给林潜兮倒了杯水，调了两勺蜂蜜进去，她记得儿子喜欢吃甜津津的东西。 林母继续说：“你爸呢，嘴上不说，心理其实很清楚。他这行虽然算不上顶顶危险，但也绝对谈不上安全，他对一些‘意外’是有思想准备的，只是不告诉我，怕我担心。” “而你呢，这么些年下来，越来越像你爸……” 林潜兮想出声反驳，林母抬手压了一压，没让他插嘴，继续说了下去。 “你也怕我担心，所以也不想告诉我，永远看上去风平浪静的。那如果真的出了事呢？再端回来一个骨灰盒吗？” 林母真的很有谈判天赋，她说话不急不躁，也没有咄咄逼人，每个字眼都很轻很细，但林潜兮难过极了，他知道他妈也难过极了。 “哦。”林潜兮嗫嚅一声，“下次不会了。” 林母被气笑了，不过也没有真的生气，揶揄一句：“就一句‘下次不会了’啊？” 林潜兮摸摸自己的脖子，问道：“那标准答案是什么啊？” 林母反问：“怎么老指望别人给你标准答案？你的人生是考试吗？” 林潜兮悻悻：“不行吗？” “……”林母战术后仰，一只手架在沙发背上，看儿子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算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一物降一物，总有人替我管你。” 林潜兮：？？？等等，话题怎么转过去的。 “总而言之。”林母给这次谈话盖棺定论，“别什么东西都闷在心里，你要不是不愿意和我说，找个愿意说的、也愿意听你说的。你小时候我教会你一个道理，人要懂得‘分享’，现在你长大了，我再教你一个道理，人更要懂得‘分担’。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分担，你就找个你愿意与之分担的，懂吗？我希望你好好的，这是当妈唯一的心愿。” 老实说，林潜兮不太懂，或者说只懂了一丁点。 这点困惑让他在和吴宇华教授开线上会议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他准备够充分，资料对接比较及时，没让这点情绪影响到正事。 三月末的时候选了个工作日，母子两人去给林树同志扫墓。清明时节雨纷纷，氛围似乎有些愁苦，但林母没事儿人似的，丝毫没将前几天的情绪带到这天。两人絮絮叨叨给林树说了会儿话。 林树在业内被称为“大树哥”，他也真的像大树一样为他人遮风挡雨、提供依靠。更重要的是，他也曾经是林潜兮的“大树”，为他的成长保驾护航。 然后，他死于一场意外，而那次意外，林潜兮不在他的身边。 无数次深夜，林潜兮都会自责，如果他在的话，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他一定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爸的状态，也一定会奋不顾身地去援救他。 可惜人生有多少个“如果”，就有多少的“悔不当初”。 那次意外，他失去了自己的潜伴、失去了自己的大树、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他如此自责，责怪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回学校去参加考试，正是因为他错误的选择，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看着林树的墓碑，林潜兮落了泪。 这一刻，他又想到了单靖。我还真是……选择题全错啊。 单靖那次潜水行程，原本定的潜伴是林潜兮，他也发出了邀请，可惜林潜兮先一步答应了科考队。两相比较，单靖也知道孰轻孰重，转头约了杜娟，让林潜兮安心登船科考。 不如意事常□□，可与语人无二三。 打道回府的时候，林潜兮兴致不高，清明时间大概本身就会给人带来不好的情绪，林潜兮揉了揉太阳穴，想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是的，四月还有H岛的行程呢，自己得打起精神来。 按计划，他要和宋瑜在B市汇合，正清明那天先给单靖扫个墓，然后再直飞H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正清明当天,单父单母给儿子扫墓。 宋瑜到的晚了点，路上有点堵车，加上他刻意晚出门了一会儿,等他到陵园的时候看见单母已经将香烛摆好、敬了酒、供了餐食。 锡箔已然烧了大半,现场烟雾缭绕、愁云遍布。 宋瑜捧着一束菊花还提着一只桶，模样有些滑稽，与他惯有的潇洒劲毫不相干。单母看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大家沉默地完成了祭扫。 临走的时候宋瑜晚了一步,让单父单母先走,他再和单靖说说话。 因为两兄弟平日感情不错，单父单母不疑有他，留下宋瑜一个人后就先行回了家。 十分钟后,林潜兮姗姗来迟。 林潜兮不善交际,也曾正面面对单母的指责，着实不太想和单父单母打交道，故而选择错开人流高峰，晚来一步。 宋瑜提前准备的铅桶派上用处,两人再次点上香烛，又烧了一遍锡箔，供了酒水。 这天风有点大，扬起的烟熏了眼睛,宋瑜看着林潜兮眼角微红,时不时用手背擦眼泪，递了纸巾过去：“没事吧？” 林潜兮摇摇头：“没事，我没事的，被烟熏的。” 这天是个大晴天,温度适宜，但宋瑜没来由地有一些难过。 他不是那种情绪外露的人，但他看着林潜兮平静烧纸时，突然有一种晕眩感。 锡箔燃烧升腾起的烟雾中，林潜兮的身影朦朦胧胧，他弯腰半蹲在地上，看上去又可怜又孤独。 回程的时间临近饭点，许是清明节，人依旧很多。 林潜兮前一天晚上落地B市，稍有些疲劳，一上车就调整了座椅，尽可能地躺平。 宋瑜看了看他走路的姿势，关心道：“脚怎么样？还疼吗？” 林潜兮笑笑：“早就不疼了，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瑜想叮嘱两句，但觉得自己这样又很婆妈，大概面对心上人的时候就是会患得患失，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累吗？要回酒店先休息休息吗？” 林潜兮摇头：“不累，倒是饿了，想吃饭。” 宋瑜系上安全带，闻言打开手机导航找餐厅：“想吃什么？” “不知道，你决定可以吗？”林潜兮转头看向他，开了句玩笑，“你是东道主，你请客，我买单。” 宋瑜忍着笑：“还能这样？” 想一想，又道：“意大利菜吃吗？关书靖说新开了一家网红餐馆，我找他定个座位。” 林潜兮来了兴致：“网红餐厅？不排队吗？这个点……” 他看看时间，现在是上午10点30，节假日这个点到哪个热门餐厅都拿不上号。 宋瑜没打包票，转头给关书靖发了个消息，提了一嘴某个开在他家商场里的米其林餐厅，拜托他帮忙插个队。 关书靖回的很快：【狗东西，竟敢指挥你爸爸！】 又一条：【你爸爸我自己想吃都得老老实实排队！】 再一条：【算了算了，我让市场部值班的经理下去看看，给你人肉占个座，不得不说你真是万恶的资本家，我替值班的经理骂你一句狗东西。】 隔空被骂不痛不痒，宋瑜回了一句【谢谢】，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加了一个阴阳怪气的笑脸表情【：）】。 宋瑜：“搞定了，把安全带系上，出发。” 林潜兮闻言乖乖系安全带，瞟了眼导航上的目的地，自己打开手机APP搜索社媒评价。 不搜不知道，一搜才发现是个热门网红餐厅，饭点排队两小时起步，宋瑜一个电话居然搞定了。 林潜兮：“这么厉害，关书靖是干什么的？” 他们见过一次，但了解不深，只知道是宋瑜的发小兼死党。 宋瑜说：“他爸是做房地产起家的，这家餐厅开在他家自持的商业街中，可能卖了个面子。他自己不搞地产，专注做文娱，只是最近被他爸爸逼着回去‘子承父业’，一肚子牢骚、天天找我抱怨。” 林潜兮笑了几声，突然感叹了一句：“和我一样，我也‘承父业’。” 和上次一样，林潜兮提到“子承父业”，但没往下说。 话题断在一半，宛如空中楼阁，宋瑜想问，又怕踩到林潜兮的雷点，忍了忍，没敢再提。 以后会有机会的吧，不用急在一时。 单靖的墓地在郊区，回程路况虽然还行，但到目的地也花了一个多小时。好在关书靖找的市场部经理比较靠谱，硬是厚脸皮在餐厅里坐了一小时，水续了七八回，想上厕所也不敢走。 宋瑜和林潜兮到了以后终于解放了市场部经理，林潜兮还有些不好意思，宋瑜倒是大大方方地道了谢，还给她打包了一份单人套餐带回办公室。 意大利餐厅噱头十足，他们刚坐下脱了外套，服务员就给他们这桌换了桌花，大概是哪种进口花材，有点像铃兰，又有点像风铃，五颜六色的。 林潜兮揶揄：“怎么吃个披萨还这么有仪式感。” 宋瑜扫了二维码看了餐单：“网红餐厅嘛。想吃什么？” 林潜兮凑过去看他手机，两人头对头，你一言我一语，对着社媒上评价比较好的几道菜一一下单。林潜兮因为有点困，还多点了一份招牌卡布奇诺，网友锐评的“如云朵蛋糕般厚实的口感”，他好奇极了。 卡布奇诺拉了个漂亮的拉花，林潜兮浅尝一口，够绵密，但不是他喜欢的口感，遗憾退场。 宋瑜注意到他的微表情，觉得十分有趣。林潜兮其实是那种大厦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类型，但宋瑜时不时观察，颇有些经验，总能从不同的神态观察到对方的情绪。 菜品上齐了之后两人直接开动，周围来就餐的食客都在噼里啪啦拍照，衬得他们两人有点不伦不类。林潜兮不在意，咬一口高脚架上的披萨，吃不出和别家店的有什么区别，觉得网红餐厅也不过如此。 宋瑜：“下午有什么安排吗？” 林潜兮摇头：“没有吧，散个步消消食，回头就得赶航班了。”他俩定的下午四点半的航班，也就散个步的空闲，就得赶去机场准备登机。 宋瑜点点头：“那就附近走走？这附近原本还有家潜水馆，之前出事关门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林潜兮会意，他记得宋瑜和他提过：“是那家龙宫吗？” 宋瑜嗯了一声：“就那家，要去看看吗？” 林潜兮笑了：“又进不去。” 尽管知道进不去，可吃完饭的两人逛着逛着还是路过了那家潜水馆。 潜水馆门口乌泱泱地围满了人，不像是来闹事、也不像是重新开张，倒像是打折现场。 不远处商场的工作人员拿着对讲机一脸无语，一边试图制止潜水馆的工作人员开店营业，一边又扛不动这么多围观群众凑热闹，一时焦头烂额。 大概是潜水馆的老板想处理完库存后就关门跑路，指示员工拖了几张桌子搭了个外摆，正在低价销售潜水设备。 林潜兮来了兴致，拖着宋瑜凑过去看。 一看不得了，他一眼看到自己常用的脚蹼在打折，伸手想够，奈何前面挤的人实在太多。这个时候宋瑜发挥了人高手长的优势，他眼明手快地抢到了目标。 宋瑜：“还要什么？” 其实林潜兮不缺设备，最多就是上一双脚蹼“遗失”在了x市洞穴内。不过来都来了，价格又合适，加上…… 他想了想，开始抓着宋瑜扫货，他眼睛够毒，隔着人山人海都能准确判断型号、品牌、款式，接连抢了一套调节器、面镜、电脑表、GPS…… 宋瑜：？？？ 林潜兮抱着一堆东西去结账，清仓甩卖的价格实在过于美好，粗略一算，竟然是市场价的一半，结完账后竟然有一种捡到大漏的错觉。 林潜兮：“太可怕了，什么都想买。” 宋瑜：“冲动消费啊，林老师。” 林潜兮摇头：“不算吧，给你买的。” 宋瑜一愣，反问：“我？” 林潜兮笑了：“其实初学都可以去潜店租，但其他东西还好，像面镜、二级头什么的用自己的比较好。” 他想了想，决定说的详细一点：“二级头要咬在嘴里，租的就怕潜店的不干净。面镜的话，之前有遇到学员涂防晒，糊到了面镜的橡胶上，后一个用的人没注意，下海后才发现漏水，别人在那儿观鱼，他就全程在做面镜排水，什么都没看着。” 他说得头头是道，大抵都是这么多年来的经验，分享给宋瑜这个新手听。 “还有潜水电脑，初学其实租就可以了，但实在是太便宜了。”林潜兮终于笑了，“不买有点对不起价格。” 林老师安排的妥妥当当，宋瑜自然笑着收下。 他当然没告诉林潜兮自己已经买了一堆潜水装备，他是那种做什么事情都准备充分的类型，知道万事开头难，也信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早在决定学潜水前，就把设备准备妥当了。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毕竟是林潜兮送的。 宋瑜接过那堆设备，闷声笑了：“还是林老师细心，那就谢谢林老师了。” 林潜兮跟着笑：“小事，也没花多少。如果你以后玩技潜，那开销才大，用小开的话来说，一套CCR就等于一台车。” 宋瑜想起这茬，之前薄荷岛的时候好像提过：“小开以前送过你一套？” 林潜兮笑说：“是啊，他也搞不清楚我用哪款，凭感觉买了一套，现在还摆我家里。” 宋瑜：“不同款式差别很大吗？” 林潜兮：“操作上有些区别，需要适应吧。” 潜水馆附近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两人边走边聊，说的都是潜水的事儿。 多么神奇，明明自己以前对潜水并不管兴趣的。宋瑜想，但现在光是听林潜兮聊这些，都觉得时间如果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他们穿过人群，穿梭在整个街区商业中。午后的阳光正好，并不太刺眼，晒在人身上有一种明媚的暖意。 宋瑜又闻到了海水扑面而来的咸湿感，他低下头，两人身后的影子交织在了一起，他们又一次形影不离。 第52章 落地H岛的时候是晚上八点半,天已经完全黑了，程卓来机场接他们。 程教练在业内口碑不错，早年独立门户的时候还有些辛苦,这两年随着社媒影响力逐渐扩大,他的好口碑让他收获了一批又一批的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他刚送走上一批客人，知道林潜兮快要落地，便在机场随意找了个店吃了两口,然后跑到了接机口外候着。 林潜兮和宋瑜到的时候,程卓已经无聊得快睡着了,林潜兮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看到他，拖着行李走过来，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林潜兮：“好久不见,卓哥！” 程卓穿了一件运动衫,带着渔夫帽，皮肤黢黑，一看就是天天“享受”日光浴。他热情地招呼了林潜兮和宋瑜，刚想顺手提行李,意识到这回不是客人，不由自主笑了一下。 程卓：“自己提行李哈，哥带你们去吃宵夜。” H岛的海鲜也是一绝，虽然常常曝出宰客新闻,但有程卓这种“本地居民”在,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林潜兮和宋瑜晚餐是在飞机上吃的，这会儿正好饿了，闻言相视一笑，乐颠颠地跟着程卓上了车。 副驾驶上堆了一些杂物,两人坐在后排。林潜兮自从上次沉船救援之后就没见过程卓，这会儿见了有些感慨，想起了二十来岁来回奔波的自己。 “我念大学时周末就来H岛打工，周四或者周五到，周日回，每次都是卓哥来接送我的。” 那会儿程卓和soso还在一个潜店上班，后来卓哥攒了点钱，自立门户，一点点做成一个网红小店。这几年别提有多辛苦了，H岛老有丑闻爆出，东南亚的潜水业又是便宜大碗，要不是程卓的潜店口碑还不错，恐怕早早就要倒闭。 程卓笑着给宋瑜说：“那个时候的林潜兮还挺喜欢当老师，教学员也耐心，一年能带几百个。后来就不提了，过了当老师的瘾了，就不怎么愿意带客了，大半年都见不到一次。” 他停顿一下，冲宋瑜说道：“这几年还第一次听他说要带学生，他若是教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扣他工资。” 宋瑜闷声笑了起来，想说“好”，还没说出口就瞥见林潜兮气鼓鼓的表情。 小林同学瞪大双眼：“我怎么会教不好。” 程卓赔笑：“你没听说过吗，高手一般都教不好人，就像让梅西去当教练，他说‘这不挺简单的吗，带球先过个七八个人，然后射门啊’。” 这话说完，几人都乐了。 林潜兮在熟人面前相当放松，还抽空给宋瑜科普了一下程卓的丰功伟绩，说他拿过什么“乐于助人好市民”，上次沉船救援也是千里赴会，救出不少人。 早年的程卓也有不少抱负，喜欢大深度，也曾做过破记录的梦。奈何技术潜水又烧钱又花时间还危险，人到中年迫不得已，只好回归家庭和事业，一门心思养家糊口。 这样的程卓看到继续往地心探索的林潜兮特别感慨，谁让林潜兮活成了他憧憬的模样。 宵夜是在一个大排档解决的。 他们点了一些蒸汽海鲜，还有一些烧烤，外摆直接就在沙滩上，一回头就能看见无边无垠的大海，还有海浪涛涛的涌动声。 H岛的海岸线风情与东南亚的就完全不同，宋瑜说不上来细节，侧首想问林潜兮，却见他惬意地捧着一只椰子嘬吸管，神态自若，轻松极了。 于是乎，什么风情、什么区别都不重要了。宋瑜低头笑了一下，端起自己那只椰子嘬了一口，新鲜的椰子水沁人心脾，和心上人坐在一块、做着同样的事情，一时间什么烦恼、什么忧愁都没有了。 三人吃了很久、又聊了很多，大多数时候宋瑜在听，听林潜兮的过去、听林潜兮的曾经；少数时候宋瑜也会插嘴，他们聊聊运动、吐槽吐槽工作、再感叹一下生活。 晚风微醺，临近散场的时候，小开来了电话。 他早到半天，在酒店修整了一下，一时不察睡过了头，错过了这顿宵夜。 “啊啊啊，我恨卓哥，他竟然不叫我！”小开表演了一个原地发疯，顿一顿，想到了什么，冲林潜兮发出邀请，“不行，林哥要不要夜潜啊，一会儿陪我去呗，反正时间还早。” 程卓率先打断：“婉拒了哈，你林哥舟车劳顿，让他休息休息养精蓄锐吧。” 这也对，毕竟刚下飞机，小开迅速调整策略：“那明天宋哥泳池练习吗，几点几点，这我得到啊。” 他迫不及待地要给宋瑜拍1080P的高清黑历史了。 “再说吧。”林潜兮卖了个关子，“先有理论课啊。”- 第二天上午，宋瑜正式进入OW学习课程。 林潜兮很认真，他找了个小会议室，和小开一人捧了一堆设备过来，还没开始教学，噱头就搞的很足，非常有正经上课的感觉。 他的开场白是—— “地球表面71%被水域所覆盖，恭喜你，选择探索这71%的世界。” 说完，不自觉地笑场，连宋瑜也跟着笑了，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林潜兮坐到了宋瑜对面，他把一些设备挪了过来，想了想，先问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知道OW证可以让你下潜到多少深度吗？” 宋瑜做过充分的预习：“18米。” 学生过于优秀也不是好事，林潜兮被噎了一下，重新评估学员的知识水平，半晌后，又问：“那么人类跳入大海的时候，最大的生理挑战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考纲上没有，好学生宋瑜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呼吸？压力？浮力？” “嗯……差不多。”林潜兮认真起来，“第一个挑战来自于水压，我们在陆地上是一标准大气压，在水里，每下潜10米，压力就会增加1bar。潜得越深，压力增加越大，空气密度增加，体积就会变小。这应该是常规OW的第一课，也是理论考试必考的内容，关于压力、空气体积和密度的关系。” 林潜兮将教材上相关单元指给宋瑜看，这一单元会教学员如何根据深度计算压力和空气体积，也是后续考试中必考的一项。 宋瑜接过林潜兮递过来的理论书，和在菲律宾PG岛上看过的内容差不多。 然而彼时他心不在焉，满脑子想着如何和林潜兮偶遇，完全看不进书；而此时此刻，心上人在对面，他心猿意马，却要强迫自己去看书上的文字。 林潜兮又道：“书上的内容我就不重复了，但有个容易忽视的点我想提醒一下。” “你现在学的是水肺潜水，你会带着气瓶下潜。潜水还有一个大的分类是自由潜，就是那绮傲那种，他们不带气瓶，靠自身憋气进行潜水。” “如果你在水下遇到自由潜，任何情况下——哪怕他憋不住气了、已经溺水了、遇到危险了，也切忌将自己的气源借给他。” 林潜兮停顿了一下，宋瑜福至心灵，问道：“为什么？” “这就是刚才说的压力和空气体积的关系了。自由潜潜水员入水后，因为水压的关系，他的肺部会缩小，如果这个时候他吸了你的气瓶，肺部就会扩张，这种情况下一旦出水，肺部会再次膨胀，便会发生‘炸肺’。”林潜兮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发生过不少，很多潜水员理论知识了解，到了实践又完全没有具体意识，就酿成了不好的后果。” 林潜兮说完，一抬头，看到宋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潜兮：“？？？” 宋瑜托着下巴，犹豫了一下，问了个关键问题。 “那……电视剧里那些救溺水的人，靠水下接吻渡气……”他笑了一下，“岂不都是骗人的。” 林潜兮一愣，触及到知识盲区，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一旁的小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上课啊上课，乐啥乐呢。 林老师笑完后继续上课，他讲了压力、浮力、又讲了如何平衡压力、如何控制浮力。这些内容都很浅显，宋瑜在书上都看过一轮，林潜兮考他的时候，他能答得面面俱到。 林潜兮感慨道：“太厉害了吧，好学生就是好教啊。” 小开还在走神，听到这话立马惊醒，举手示意：“你好，有被冒犯到。” 来自理论课稀里糊涂的赣吟啸同学。 小开：“也不怪我啊，前面忘了、后面忘了，教练直接就给我发证了啊。” 讲到潜伴制度的时候，林潜兮稍事停顿。 “潜水实行严格的潜伴制度，潜水员们组成两人及两人以上的潜水小组，互相协助，保证彼此的安全、也预防突发问题。” 宋瑜点点头：“就和你和单靖那样？” 提到单靖，林潜兮短暂愣神一秒，继续道：“嗯，我和他潜的比较多，他技术好、又向往大深度，一开始就是我带着他玩洞潜。” 小开适时插嘴：“林哥和soso潜的也不少，只不过soso忙着养家糊口，后来靖哥的技术和经验就越过了他，成了林哥首席后援。” 他话锋一转，开始王婆卖瓜：“不过嘛，他们都没我时间多，我开总随叫随到，使命必达。” 说完，他裂开嘴，龇牙大笑。 小开个性鲜明，在讨人嫌和讨人喜的夹缝中开出一朵奇葩之花，宋瑜不讨厌这种性格，觉得特别有劲，是他社交圈里从未见过的类型。 几人又聊了几句潜伴制度，过了这一part之后，小开就把提前搬来的那堆设备拎到了桌子上。 林潜兮开始讲解水肺装备，宋瑜刚入门，他就从常规的呼吸系统、浮力系统、保暖系统开始教起，每讲到一个系统，就会把对应的设备指给宋瑜看。 宋瑜听得十分认真，他敏于思考，又提前做了功课，不管说什么都能立刻记住和反应，不甚明白的地方还会主动提问。 应该是老师都喜欢的那类学生吧？还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你是不是都学过一遍了啊？”上到一半，林潜兮吐槽，“太出色了，毫无教学乐趣。” 宋瑜笑应：“答不上来又要被你嫌笨了。” 林潜兮：“我才不会，小开我都没嫌。” 小开：“等等，我一句话都没说，我没惹你们任何人啊。” 介绍到BCD的时候，开总大人有大量，神叨叨地桌子底下摸出一个新的背飞。 “锵锵，这是我给宋哥的入学礼物！”终于到了这一part，开总喜欢送人礼物的臭毛病又犯了，“我估计调节器、面镜啥的你们都买了，就这玩意儿一般不会买，怎么样，帅不帅？” 林潜兮看一眼，不以为意：“初学诶，买夹克式的就行了啊，为啥买背飞。” 小开斩钉截铁：“因为背飞帅。” BCD即BuoyancyControlDevice（浮力调节装备），堪称潜水员的鱼鳔。人类刚会潜水的时候没有这玩意，全靠自己踢水保持浮力，体力消耗巨大，而BCD可以放气和充气，和鱼鳔一样，帮助潜水员更好的下潜和上浮。 通常潜店的BCD都是夹克式的，也比较适合新手。但老鸟们更青睐背飞式BCD，背飞式的气体在气囊两边翘起来，流线型设计，在水里像翅膀一样，非常帅气。 宋瑜有些哭笑不得，他收了礼物，真诚道谢，然后悄悄冲林潜兮露出一个好笑的表情。 林潜兮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不妨碍他跟着乐了。 聊完BCD，三人开始讲保暖衣。 潜水衣一般分湿衣和干衣两种，干衣需要专门学习，进阶课程中就有干衣专项，一般大深度洞潜都穿干衣。 但初学OW只需要了解湿衣就行了，林潜兮大致讲了一下湿衣的规格，针对不同水温选择不同的厚度，像现在的H岛，水温25°到30°，3㎜的湿衣就差不多了。 林潜兮：“下午，平静水域第一课！“ 宋瑜：“什么？” 林潜兮轻咳：“从穿湿衣开始教起！” 第53章 脱衣服的时候,宋瑜老师难得有丢丢迟疑。 他绝对不是不好意思，他真的只是有些许的疑惑。但当林潜兮穿着泳裤抱着湿衣就要往泳池走的时候，他还是被震慑住了,尤其是当他看见泳池里泡着一群穿着泳衣的女孩时,这种震惊达到了顶峰。 林潜兮一回头：“走么了？” 宋瑜：“湿衣里不穿别的吗？” 林潜兮：“你还想穿啥？哦，女生的话会穿泳衣……” 他咳了一声，这话题不太好说，于是他含糊其辞：“潜店只提供连体式湿衣的,这种湿衣里面最好穿件泳衣,否则……” 他顿了一下：“很难穿。” 说难穿是真的难穿,宋瑜起初不当回事，直到泡到有泳池里才知道为什么穿个湿衣要劳师动众跑池子里泡着—— 因为湿衣的主要材料是氯丁橡胶，它是真的太太太太太难穿了！ 两人到泳池的时候,池子里已经泡着好几组潜导和学员了。此时正是清明小长假,潜水旺季，程卓的潜店生意非常好。 一群留着长美甲的姑娘正努力穿湿衣，潜导们不敢催，怕他们撅了指甲或者勾到衣服,又不好上手帮忙，只能蹲在泳池边上急得团团转：“灌点水，对，灌点水好穿,先把脚塞进去。哎——注意头发啊,勒到自己了喂！你演自杀呢！” 宋瑜：“……” 一回头，林潜兮穿着泳裤拎着湿衣噗通跳进池子里，挥手招呼宋瑜赶紧下来。 宋瑜左看看右看看，小开的手机镜头已经对准了他,说好的1080P高清黑历史，他是一秒都没准备落下。 小开：“宋哥，看镜头。” 宋瑜：“……”救命。 林潜兮给宋瑜做示范，他捏着裤脚管灌了点水，传授技巧：“多灌点水会比较好穿。” 他的声音淹没在岸边其他潜导“灌点水！灌点水！”的大喊中，场面一度十分滑稽，所有的学员都在水里瞎扑腾，老半天套不进去一只脚，这辈子无法和湿衣达成和解。 倒是林潜兮和宋瑜这边岁月静好，林潜兮不急不躁，宋瑜则有样学样，两个帅哥自顾自研究自己的装备，认真的模样立刻引来其他组学员的关注。 不关注还好，这一关注，诸位姑娘们的视线就时不时地瞟过来。泳池里有两个帅哥诶，是看帅哥还是看帅哥，这不是送分题？ 送分题们丝毫没在意周围的视线。 林潜兮是那种清隽的长相，宋瑜则是传统意义上的英俊。此时两人还没套上湿衣，林潜兮是潜圈公认的好身材，宋瑜也不赖，他常年锻炼，正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最好状态。 程卓教练恰好在带另一组学员，注意到自己的学员不停瞟林潜兮那边，完全忘了要把自己塞进湿衣里，忍了忍，很想把林潜兮赶出去。 宋瑜一通忙活，忍无可忍：“这也太难穿了。” 他刚把下半身塞进去，丢了半条命，仿佛和湿衣打了一架，非常有话要说，“我应该买分体式的。” 林潜兮凉凉地来了一句：“其实都一样难穿。”而且也很难脱。 宋瑜吸了口气：“我感觉和湿衣打了一架。” 林潜兮提议：“转过去，我帮你拽一下。” “别。”宋瑜拒绝，“我自己尝试。” 林潜兮：“……” 这场学员VS湿衣的battle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泳池里兵荒马乱。女生穿着泳衣套湿衣理论上比男生好穿一点，可女生们普遍有美甲，此前就有遇到过太用力撅断美甲的，潜导们实在是操碎了心，每喊三句“灌点水”就要加一句“注意指甲”。 林潜兮连穿湿衣都是大神级的，宋瑜就看他深吸一口气，套进去一只脚；再深吸一口气，下半身全进去了；又深深深吸一口气，穿戴完毕。 把宋瑜看得一愣一愣。 林潜兮：“看什么呀，赶紧穿。” 宋瑜：“……” 宋瑜：看小林老师身材不错不行吗。 好不容易穿上湿衣已经是半小时之后的事儿了，众人氪了半条命，一脸生无可恋。 林潜兮不知道从边上抱下来一堆潜水设备，兴冲冲游到宋瑜面前，正式开始教学穿搭。 上午刚讲过理论课，宋瑜脑子好，大多数设备的使用方法都牢记于心，刚下水的时候被湿衣弄得焦头烂额，等到真的背上BCD、挂上气瓶之后，就很有点潜水员的感觉了。 林潜兮：“重吗？” 宋瑜：“还好。” 林潜兮：“那先试试游300米？我记得你会游泳。” 宋瑜当然会游泳，而且他自由泳和蛙泳都游得不错，闻言他开始尝试洑水，因为背着设备，重力稍微有点古怪，但他很快找到了平衡，在水里的姿态舒展得宛若一条鱼。 岸上的小开：？？？不对劲，这是初学者？ 隔壁组的学员最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一众视线追逐着宋瑜，啊？今天池子里有示范教材？ 林潜兮与有荣焉，海狮鼓掌，大声鼓励：“非常好！你真是太棒了！” 虽然“会游泳”并不是潜水必备，但初学时观察一下学员的游泳能力或者说漂浮能力也十分必要。 宋瑜一圈游完返回林潜兮身边，收到了林老师鼓励的大拇指，还没来得及说话，隔壁组传来惊呼。 惊呼声还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回头一看，一名花臂潜导一手将一名学员从水里提了出来，骂道：“让你试着游泳，没让你潜下去！” 学员委委屈屈：“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沉下去了啊。” 他真的就是背着设备下水，还没划水呢，人就歪着沉了下去，绝对是设备太重了他浮不起来啊！ 宋瑜瞟了一眼，觉得自己进度空前，回头就去看林潜兮。 林导满满自豪，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太厉害了吧，以前真的没学过吗！” 语气过于夸张，半真不假，分外好玩。 宋瑜笑应：“这会儿是不是该说林老师教得好？” 林潜兮点点头：“可以可以，我教得真好。” 学生基础太好，无甚可指点的，林潜兮跳下池子，开始讲解潜水设备。 此前小教室里已对各项装备做过介绍，但在水里实际运用又是不一样的概念，林潜兮先将残压表指给宋瑜看。 “调节器regulator上共有四个部分，一级头、主二级头、备用二级头和残压表。一级头连接气瓶，一般连接方式有Din口和Yoke口两种规格，各有优劣；然后通过中压管将气体输送到二级头，二级头再把气体压力调整到人类可以舒适呼吸的程度。” 林潜兮指给宋瑜看：“这个就是残压表。通常一个潜水气瓶约200Bar，按12升的气瓶容积计算，单气瓶能有2400多升气体，一般休闲潜水背单气瓶就足够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瞟了一眼边上的小开，宋瑜立时会意，想起之前林潜兮提过，说当年小开还是菜鸟的时候，刚下水没多久，就剩40Bar的气。 林潜兮咳了一声：“比较常用的一个手势，就是询问潜伴气体余量。” 他将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轻点在另一只手的手掌。 “就是这个手势，水下除了OK、上浮下潜以外最常用的了。” 宋瑜学着他的模样比划了一下，好学生举一反三：“明白，要时刻关注自己的残压表。” 林潜兮给他点赞：“太对了！” 林潜兮：“第二个要注意的是充排气阀，上面这个按钮是排气、侧面这个是充气的按钮。OW理论课程中有关于正浮力和负浮力的知识，你应该看过，这个之后在水域实践的时候你可以体验一下。按这个充气的按钮，就会给BCD充气，足够让你浮在水面上；而当我们需要下潜的时候，则按上面这个排气按钮。” 林潜兮示意宋瑜试一下，好学生按了一下充气阀，背身往水面躺去，整个人很轻松地漂浮了起来。 初学者能正常漂住也需要一定的小技巧，至少隔壁组的学员姿势僵硬、半站半漂，不得要领。 更有甚者向后倒的时候力度过大，气又给的不足，一下子躺进了水里，吓得教练一把将人提了起来，心有余悸地骂学生不动脑子。 幸好是在浅水区，学员呛了一口水，剧烈咳嗽几下缓过神来，眼神却控制不住往宋瑜这边瞟——不科学啊，人家怎么这么顺利？？？ 林潜兮：“两个二级头，黄色这个是备用的，用于突发情况，正常我们用的是主二级头。这里有个咬嘴，用牙齿咬住，潜水对初学者来说最不适应的就是要用嘴巴呼吸，来，我扶着你，你慢慢潜下去尝试一下，如果感到不适就立刻站起来。” 林潜兮将手递给宋瑜，宋瑜看了一眼，镇定自若，他握住那只手，尝试下潜。 水面没过下巴、二级头、鼻子，直至整个脸都潜到水下，宋瑜带着面镜，清晰地看到水下的场景，连周围的气泡都清晰可见。 这是一种十分奇特的体验，他会游泳，但游泳和潜水的感觉完全不同。游泳时，你仿佛觉得自己在驾驭水，而佩戴呼吸系统潜水时，则感觉是和水达成了一种和解。 在水中，用嘴巴呼吸会有一定的阻力，需要比在地面上更用力一些，宋瑜尝试了几下，适应良好，却隐约觉得有些漏水。 他想起上午林潜兮在课上讲的，摸索到了咬嘴上的排气阀，轻轻按压阀门，口腔里的水被排了出去。 林潜兮又拍了拍他的手，比了上浮的手势，宋瑜心领神会浮出水面，吐掉咬嘴。 宋瑜：“怎么了？我做得不好吗？” 林潜兮摇头，笑说：“不，做得太好了，我只让你体验一下水下的感觉，你却已经自己学会排水了。” 宋瑜奇道：“很难吗？你上午说过的啊？” 教学进度过快，学生过于优秀，林潜兮又好笑又无奈。 隔壁组的学员们已经不再偷偷瞟这边了，他们开始正当光明地看了，泳池里有个标准答案欸，这不就像考场上有个学霸吗？学渣们想抄答案不是很正常。 标准答案进度太快，学渣们还在尝试背着设备游几米，他已经开始反客为主向老师提问了。 宋瑜：“刚才好像面镜有些进水，我记得理论课有提过要考面镜排水？” 林潜兮：“……” 林潜兮：“倒是的确要考。” 看他犹犹豫豫，宋瑜困惑：“怎么了。” 林潜兮：“……那是明天的课程。” 宋瑜笑了。 林老师太优秀，宋瑜也想尽快追上他，完全不满足现在的教学进度。 宋瑜：“今天还教什么？” 林潜兮：“第一天主要是理论课，看看学员害不害怕水，明天会有一些水域的技术练习。” 宋瑜意犹未尽：“那今天就结束了吗？” 林潜兮想了想，学员的兴趣也很重要，他决定带宋瑜试试下潜：“我可以带你到深水区体验一下，不会很深，不要紧张。” 宋瑜：“你在啊，我不紧张。先说一下面镜排水？” 林潜兮：“其实很简单，你应该看过教材？正常情况是嘴巴吸气嘴巴吐气，但面镜进水时，用手摁住面镜上方，就是这里……” 他做了一个示范，“然后嘴巴吸取，用鼻子吐气，水就会排出去了。来，你先试一下。” 宋瑜再次入水，这一次林潜兮指导他将面镜上方扯开一点，将水灌入一些。 此处在浅水区，即便发生问题也可以直接站起来，宋瑜完全不紧张，但是面镜进水十分影响视线，加上水灌的有些多，他不太好睁眼，一切都是在闭眼的情况下操作的。 他按住了面镜框的上方，吸气，尝试用鼻子慢慢吐气。 一次成功。 回到水面后林潜兮问他：“感觉怎么样？” 宋瑜道：“用嘴呼吸有点违反生理，需要适应一下。但是……” 他停顿一下：“我感觉我做的不错？” 林潜兮看着他笑，夸夸：“你做得相当好啊！” 浅水区体验结束，林潜兮将宋瑜带到深水区。 隔壁组正在抄答案的学员们露出震惊脸，诶，不是，我的标准答案怎么走了？ 深水区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学员不多，只有一组潜导在指导学员练习中性浮力。 林潜兮将宋瑜带到引导绳附近：“我们先尝试潜水后平行游动，不会太深，注意控制姿态。如果OK，下一步再尝试潜到水底，这个时候就要做耳压平衡。” 耳压平衡式潜水中最重要的东西，如果做不好，可能会导致耳膜穿孔。 “耳压平衡最简单的方法是捏住鼻子慢慢往鼻子里鼓气，你可以先试一下。千万不要等感觉耳朵痛了再做，一定要提前。每次做完我都会询问你是否OK，你要准确反馈我你的情况。” 宋瑜捏着鼻子试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问题，自信比出OK。 林潜兮开始指导宋瑜下潜。 会游泳的人和不会游泳的人在下潜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会游泳的人总觉得自己潜不下去，老想着漂在水面。 宋瑜会游泳，但他悟性极高，尝试了两次就潜了下去，姿势不算太好，入水后身体偏右侧略微倾斜。 林潜兮冲他比划一下，让他调整姿势。 气瓶有一定的重量，初学者很容易被气瓶带的往一边倾倒，宋瑜很快注意到这个问题，尝试向左侧用力，一下子将姿势扳正了过来。 姿态调整好后，宋瑜开始平行游动。 水光中，他看见林潜兮靠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很奇妙，你知道他就在那里、在引导你，你完全控制不住目光，只想永远追逐他。 他们围绕引导绳游动，宋瑜游得真的很好，他能完全掌握身体平衡，对浮力的控制也很有悟性，虽然不太适应咬嘴，但他记得如何做排水。 几分钟后，林潜兮指了指引导绳，按之前说的，比出了向下的手势。 第54章 泳池并不深,水质清澈、能见度很好，引导绳近在咫尺。 宋瑜一点都不紧张，他抓着引导绳,按住排气按钮,慢慢下潜。此时他看见林潜兮冲他比划了耳压平衡，便学着刚才对方说的那样，捏着鼻子开始尝试做耳压。 水压的作用下，当人体开始鼓气时,耳膜能清晰地感觉到“嘭”的一声,宋瑜直觉应该是做通了,信心满满地冲林潜兮比出OK。 林潜兮拇指向下，继续下潜。 下潜三米后，来到了池底。 这个练习用的池子很浅,视线和光线都不会让学员感觉到害怕,整个池子被刷成了浅蓝色，边缘安装了一圈呼吸灯。 这个位置已经能感觉到水压从四面八方“挤”过来的压力，人体在这种情况下本能的有些发紧，还好不算太深,在可承受范围内。 适应了片刻后，宋瑜抬头看去，林潜兮悬停在不远处，正专注的看着自己。 此前宋瑜只在那绮傲的训练营里,通过水摄镜头见过潜水时林潜兮的状态,但那次他是自由潜，是灵动的、是浪漫的，在水里游动时有种翩若惊鸿的轻快感。 但现在的林潜兮却不一样，全身的设备令他看上去酷炫感十足,更令宋瑜感到惊讶的是，林潜兮能稳稳地“悬停”在水中。 宋瑜不太懂，但感觉自己似乎做不到。 他一手抓着绳子，试图像林潜兮那样保持平衡。他有不错的腰力，有赖于日常锻炼，他的耐力和核心力量都不错，但这些在水中好像总欠缺一点。 反观林潜兮，他无需通过游动就能保持浮力，姿态很稳，也很漂亮，像是空间站中的无重力状态的宇航员。 而从林潜兮的角度去看宋瑜，也震惊的不得了。 这还是个新手呢，虽然姿势仍需大量的练习，但他居然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浮力，这就有点天赋异禀了。 通常来说在水中重力＜浮力时，人就会漂起来，也就是正浮力的状态；反之，若重力＞浮力，则会沉入水底，便是负浮力状态。人在潜水时，虽然BCD作为科技“鱼鳔”可以提供额外的浮力控制，但人体本身的一呼一吸也会对浮力造成影响，因而在水中保持中性浮力，即浮力＝重力，是需要练习的。 通俗点讲，吸气时，肺部扩张，浮力上升；吐气时，肺部缩小，浮力降低，若要保持在水中“不上不下”的状态，就要感受浮力的变化，通过小口呼吸让浮力延迟作用。 而宋瑜几乎无师自通。这就是优等生吗？泳池的标准答案？行走的答题公式？ 林潜兮原本只是带他体验一下水下的感觉，他却用实力走在了学习的前沿。 待两人顺着引导绳浮出水面后，小开已经无聊到在边上玩手机了，什么高清黑历史，好气哦，宋瑜一点机会都没给他。 边上另一组的潜导正在调侃他的学员，那组学员刚才在练习Trim，不得要领，还练得腰酸背痛，潜导恨铁不成钢：“你的中性浮力还不如一只塑料袋。” 学员抱头：“别骂了别骂了，心态崩了，我好累啊、腰要断了。” “你姿势就不对！当然会腰酸！”潜导一昧指责，“真不如塑料袋！” 学员：“塑料袋的中性可好了！我怎么敢和塑料袋比！” 教练无语，指着宋瑜：“看看人家看看你！” 学员不服，开始反击：“人家的教练是林导！是林导！是林导！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教练也是人才，继续输出：“装备买买几万快！下水不如塑料袋！” 声音太大，宛若气氛组，宋瑜和林潜兮听个正着。 林潜兮怪不好意思的，宋瑜没事儿人一样，他从小到大就是碾压同龄人的存在，活在所有同学父母的口中，让“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单词具象化，妥妥大魔王一枚。 但听别人夸得再多，也不及心上人一个眼神，林潜兮赞赏和鼓励的视线隔着面镜都能准确地被宋瑜接收到，宋瑜很满意，希望不善言辞的林潜兮能多夸两句。 林潜兮问：“感觉怎么样？” 宋瑜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甚至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水压需要适应一下，呼吸的感觉还不错，但我好像不能像你那样悬浮？。” 林潜兮：“才第一次下水欸。Trim多多练习就行，中性浮力却是一种天赋哦。” 宋瑜：“我天赋很好？” 林潜兮：“从没见过这么高的天赋！” 夸得太刻意，宋瑜有点想笑，但林潜兮夸人的时候脸都红了，如果自己笑的话，林导大概想要找条地缝钻下去。 于是宋瑜憋着笑，瞅瞅林老师，林老师眼神亮晶晶的，可能是刚出水的关系，整个人波光粼粼、闪闪发光！ 学员太优秀，林老师志得意满，刚准备再夸夸，回头就看见程卓背着手逛到这边。 旺季的H岛人山人海，但程卓的潜店主打一个精品教学，不盲目揽客，给每个学员一个良好的体验。 林潜兮一眼瞅到程卓，卖力挥手：“卓哥今天没下海？” 程卓摆摆手：“害，今天下什么海？全是人，你以为下去是看鱼群风暴？错了，你下去是给鱼群看‘潜水员风暴’的。” 地狱笑话。 林潜兮笑了起来，他一边卸装备一边指指宋瑜：“看出来没？我这边很顺利哦。” 程卓点点头，林潜兮闪闪发光的都像个电灯泡了，他还能看不出来？ 程卓嗯嗯点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恋爱的酸腐臭。” 林潜兮：“？？？” 有被气到：“我是说宋哥学得很好！” 捉弄成功，程卓斜着身子歪七扭八地跑开了，人字拖都被他跑掉一个。 宋瑜笑得不行，林潜兮想瞪他，没什么气势，只能等他笑完。 笑完了的宋瑜冷静下来，问：“今天课程结束了吗？我看考试要考什么调节器寻回、面镜穿脱、水中悬浮……这些都明天教吗？” 预习过的学生对课程简直了如指掌，关键他体力还好，恨不得一天就把OW给学完。 林潜兮笑嘻嘻：“不着急，今天只是先体验一下，明天上午泳池教学，会把各项技巧都教一遍，下午就出海去开放水域1潜。” 这个算是正常进度，其实按宋瑜的悟性可以今天就教各项技巧，但林潜兮素来谨慎，不喜欢赶进度，毕竟OW学的东西在以后每次潜水中都能用到。 两人脱了装备短暂休整后，有点饿了。 林潜兮对程卓的潜店熟门熟路，带着宋瑜绕到小厨房，翻箱倒柜找吃的。 宋瑜好奇道：“你会做饭？” 林潜兮如土匪劫道，打开柜子拎了一袋面粉，又打开冰箱拿了一盒鸡蛋，“做个饭很难吗？” 宋瑜：“……”不知道该不该说，心上人看上去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林潜兮大概想做两个蛋饼垫垫饥，可惜他的厨艺水平停留在色香味弃权上，在一通水多加面、面多加水后，成功做出来一堆面糊糊，把宋瑜笑得不行。 林潜兮：“你行你上。” 宋瑜当然行，他接过锅碗瓢盆，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做厨艺精湛，把林潜兮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科学。”林潜兮双手捧着鸡蛋饼，一边吃一边启动夸夸模式，“你怎么什么都会啊？单靖说他小时候最烦你果然是真的。” 想一想，又再次点头：“是该烦的，‘别人家的孩子’。” 宋瑜靠在料理台上，眉眼弯弯：“他编排我啥了？我都没说他十岁还尿床。” “什么？！他十岁还尿床？” 话题成功跑偏，林潜兮简直难以置信，但单靖此时已经不可能跳起来为自己辩白了，只能由得宋瑜信口胡诌。 两人吃了饭，保暖思整活儿。 宋瑜：“一会儿做什么？离晚饭还有点时间？” 林潜兮安排的头头是道：“先拍照，小开说了‘假期朋友圈摄影大赛’不能输，正好今天是你入学第一天，一会儿可以抱着他给你的背飞拍一张。” 宋瑜嫌弃脸：“一定要抱着背飞吗？抱着潜导不行吗？” 林潜兮：“……”嘶，也不是不行。 宋瑜盯着林老师笑了，岔开话题：“拍完照呢？吃饭？来了H岛去找个海鲜大排档吧，把卓哥也喊上。” “OK。”林潜兮自信比出OK，“我给他发个消息，正好董哥也在，一起叫上。哦对，你不认识，董朝辉是卓哥固定潜伴，我和你说啊，他有很多很多‘故事’。” 很多“故事”？宋瑜没明白，但见林潜兮神叨叨的，怎么追问都不肯说，卖了老大一个关子。 拍照的时候潜店门口挤满了人，小开拿了他的单反出来摆弄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位。 小开：“也太多人了，都在干嘛呀。” 几人凑近去看，原来是上一批结业的学员正围在门口盖潜店的纪念章，盖完还要美美合影，每个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纪念青春到此一游。 等待的时候程卓和董朝辉走了出来，两人墨镜短袖沙滩裤，黢黑的肤色加上人字拖，看上去放荡不羁。 宋瑜看看他们再看看林潜兮，心想，幸好林潜兮的穿衣风格不是这样。 等了老半天后终于拍好了照，宋瑜没有抱着那个背飞，也没敢冒冒失失地抱起自己的潜导。但他佯装轻松地揽着林潜兮，宛如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起冲着镜头比出一个大拇指。 这个手势对有的人来说是“点赞”，对有的人来说是“夸奖”，但对所有潜水员来说，却只代表一个意思，那就是“升水”。 “完美！” 小开比了个OK，快门落下，定格这一刻的阳光海滩。 第55章 晚饭的时候,朋友圈假期摄影大赛进入了白热化。 小开先给林潜兮的朋友圈点个赞，夸一句“好久没看林哥发朋友圈了”，回头又看一眼那绮傲,赞叹道“那姐还是有范儿啊,看看这，妥妥的‘老娘与海’”。 这乱七八糟的形容词也只有出自不学无术的小开之口了，幸好也不违和，还怪搞笑的。 低调内敛的宋瑜也顺手发了朋友圈,没有定位,只有海风、海景和合影,他写了一句话，叫“人间漫浪”。 小开点赞，问道：“什么意思？” 宋瑜回答：“‘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一首词。” 小开不明觉厉，倒是林潜兮又转头看他，感叹道：“你还真像文科生。” 宋瑜觉得好笑，纠正：“法医,我是学法医的。” 董朝辉正在吸椰子水，闻言上下打量了宋瑜，问道：“法医是不是会遇到很多‘不可描述’的事件？” 宋瑜：“哪种？” 董朝辉想了想：“不能用科学解释的那种。” 宋瑜笑了：“我不是法医病理方向的，基本不做尸检,所以我也不知道。” “嘿,董哥可是有很多‘不可描述’的故事！”小开把脑袋挤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他老家住黄河边上，你听说过‘黄河捞尸人’吗？” 宋瑜：“？？？” 他想起了方才林潜兮讳莫如深的表情,原来是这个。 董朝辉嫌弃地将小开的脑袋推走：“烦不烦，老提这个干嘛，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知道吗？一天天宣传这些‘神秘事件’。” 小开瘪嘴：“这不好玩嘛。” 见董朝辉不肯说，小开转过头对宋瑜做了鬼脸，开始代课上岗。 “我和你说，黄河某某地方有个旋涡，一般在黄河落水的人都会在那个旋涡浮上来，黄河捞尸人干的营生就是在这个涡里捞尸。通常男尸脸朝下、女尸脸朝上，捞尸人会统一将他们脸朝下，等苦主来认领的时候，翻一个花一次钱，直到找到要找的尸体。” 小开滔滔不绝，“不是还有个故事是写捞尸人包拯转世可以断冤案的嘛，有些‘漂子’身上故事可多了，捞尸人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 小开口才不错，就着啤酒和海鲜，没啥干货，就是硬唠。 宋瑜唯物主义战士，不太信这套，听了几分钟只当乐子，一回头瞥见林潜兮，正瞪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嗯？林老师喜欢听这个？ 林潜兮不怎么害怕灵异事件，小开却很明显是怕的，但是他属于又菜又爱玩，越害怕越喜欢讲，不到半小时，黄河捞尸人的故事存货讲完，他又开始邀请董朝辉开课。 董朝辉摆摆手：“谢邀，婉拒了哈。” 众人一阵闷笑。 程卓道：“你当你们董哥还是二十郎当岁爱表现的年纪啊，人家早过了那个瘾了。” 董朝辉笑着骂了程卓一句：“骂我老呢，别当我听不出来。” 两人相识很久，也是水里多年的潜伴，多少次水中紧急状况下不离不弃，是货真价实的“过命交情”。 林潜兮想了想：“那我说一个。” 林老师果然喜欢灵异故事，宋瑜想，自己念书的时候怎么就没关注法医们的那些都市传说呢？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林潜兮说得是他在洞潜时遇到的事情。 “有一年路过K省，遇到挺漂亮的一个洞穴，却是当地人水葬的场所。一时好奇，就招呼了单靖一起潜水。” “那洞穴不深，岔道却很多，还有很多空腔，形成了大小不一的多个气室。我觉得那个位置挺有趣，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来玩玩，就主动探索了一段。” “细节我有点记不清了，反正在某个位置，我看到一个小洞。洞口不大，只容得下一个人进入，但里面却不小，我就窝在那个位置抬头看，灯光一扫，头顶上密密麻麻都是‘茧’。” 宋瑜惊疑：“茧？” 林潜兮嘬椰子水，视线向上，似是在回忆。 “嗯，像茧，或者说是蛹，倒吊着、密密麻麻的，特别像电影里异型的卵，又或者是哪种杀人蜂。” “我当时有点害怕，心跳加快，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我记得我看了眼潜水电脑，再去看那些茧的时候，那些茧活了起来，变成异型，在我头顶上方游动。” 故事说到这个阶段就有些可怕了，不过林潜兮好端端坐在眼前，众人知道他没有遇到危险，纷纷好奇地看着他，听他后面怎么说。 “我怕引起这些异型的警觉，就悄悄地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单靖在外面等我，没有什么异常，我就在那个位置挂了个线标，然后和单靖升水。” 小开“啊”了一声：“这就完了啊？” 林潜兮笑问：“还要怎样啊。” 宋瑜好奇道：“你没和单靖说那些异型吗？后面又再去看过吗？” 林潜兮道：“说了啊，单靖还挺感兴趣，我们看了潜水电脑，那个洞的位置大概在五十多米的地方，但是再去找，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宋瑜：“不是有线标？” 林潜兮：“是啊，但是就是找不到。里面岔路很多，很多位置都挂了线标，我们对应去找，但没找到，你说是不是奇了怪了。” 小开惊呼一声：“嚯，还有这么神奇的经历啊。你居然还敢再去，不怕吗？” 林潜兮倒不太怕这个，笑了笑：“怕的时候就握好你的潜水|刀啊，总不能真是什么外星生物吧，你不会真信这个吧？” 小开：“当然啊！不然解释不了啊。” 林潜兮摇摇头：“单靖说我大概产生错觉了，要么氮醉看到幻觉，总之说我神志不清。” 这个解释特别唯物主义战士，也似乎很有科学依据，毕竟迷醉状态看到什么都不稀奇，林潜兮只是对氮不敏感，又不是完全不会氮醉。 几人聊了几句，纷纷认可氮醉的观点，林潜兮自己也说不好到底什么情况，但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此时再去回想，记忆一片模糊。 H岛的晚风袭来，吹散了一些思绪，海滩和月光绝配，远远地，是涛声依旧。几位老友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转了几次，终于转到了下一个—— 程卓潜导开始关心起宋瑜的“课业”问题。 林潜兮是他店里的金字招牌，但金字招牌这两年不带学员，只在官博挂着显摆，当然主要是显摆下面一长串的头衔和成就。 作为国内知名的三栖教练，林导名声在外，每年都给程卓的潜店吸引不少客人，可惜他就是不肯带学员了。 这一次林老师主动带学员，下午刚下了次水，就被人看见，然后各种托关系的电话纷至沓来，挖空心思问林导的课程安排情况。 程卓当然知道林潜兮无意深耕教育事业的，那些托关系的都被他一一回绝，不过回过味儿来后，就觉得宋瑜非常特殊了，竟然能让小林老师亲自出马。 程卓靠在椅背上，侧身颔首：“你不是很久不带学员了吗？” 林潜兮理所当然：“是啊。” 这话让程卓没法接，不过他和林潜兮认识比较久，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下巴一指宋瑜：“这次怎么带了？” 哦，说这个啊，林潜兮若有所思。 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很久不带是因为我没耐心啊，所以就不喜欢带学员。” 啊？？？ 程卓、董朝辉、小开三脸懵逼，莫名其妙地看着林潜兮。这么多年林潜兮给人的印象都是温和耐心，即便是面对菜鸟都谆谆教导，像小开当年那个傻叉样他都不嫌弃，谁知道他自我评价是“没有耐心”？ 小开大喊：“你还没耐心？” 然后指指自己：“那我算什么？” 程卓一把推开他，“算你有钱。” 众人笑了，连向来沉稳的董朝辉都笑得前仰后合，小开气得快要锤桌子了。 林潜兮一脸莫名其妙，又仔细思忖了一番，解释道：“也不是没耐心，怎么说呢，就是对重复基础事项很排斥，总觉得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教，不是看一遍就能学会了吗？” 众人：“……” 程卓抹了一把脸，反应过来，认真打量了一下宋瑜，回忆起今天泳池练习时的场景：“所以小宋他……” 林潜兮瞬间领悟，他笑着夸夸：“超绝考试圣体、行走的刷题机器，我还没教呢，他就学会了。” 这个形容有点意思，众人一下子笑了。 散场的时候是宋瑜买的单，林潜兮一点都不客气，趁着店家收银的时候跑进来又开了个椰子。 “记他账上。” 夜不算深，大排档里人声鼎沸，昏暗的灯光下，抱着椰子的林潜兮身姿挺拔，一阵海风吹过，拂动额前的刘海。 他单手捧着椰子，向宋瑜望了一眼，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赶紧买单。这一眼，如同海浪猛烈拍击在礁石上那般，唰地一下砸在了宋瑜的心上，浪花迸溅的咸涩水雾扑面而来。 宋瑜喉结无意识滚动，听见自己脑海里的潮涌声盖过了整条街市的喧嚣。 他闻到了海风裹着椰子的清甜，听到了汹涌浪涛和剧烈的心跳。 林潜兮冲他一笑：“好了吗？走吧。”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他跟了上去。 第56章 回酒店后,简单洗漱，宋瑜开始预习明天的“课业”。 林潜兮提前给他发了一堆视频材料，其中有一部分是他大学时期录的,虽然已经很久不带学员了,但程卓没少拿他这些教学视频揽客。 视频里的林老师姿态优美，在泳池里完整全面地展示了各项技术动作，后期配音听得出来是年轻时的嗓音，略微稚嫩,念镐子的时候一板一眼。 宋瑜被逗乐了,心里一痒,连视频看得都有些心猿意马。 教学第二天，是平静水域技巧教学。 林潜兮一早给程卓当安全员去了，叮嘱宋瑜不用起得太早,但海浪声太吵,宋瑜睡得不好，早早地就起了床。 赶到潜店的时候人还不多，他转了一圈，看到了泡在泳池里看热闹的林潜兮。 宋瑜凑了过去：“卓哥呢？” 林潜兮指指水下：“在下面呢。” 宋瑜：“？” 见宋瑜不明白,林潜兮笑着道：“他在水下当‘教具’呢，一会儿考生要去‘救’他。” 程卓是资深教练，水肺和自由潜都教，今天就是给自由潜二星救援考核当教具的。 他沉在水底,单手抓着引导绳,抬头看着在水面扑腾的学员，心里划过六个点，一整个无语住了。 无他，考生太紧张,第一次鸭式居然没潜下去。 林潜兮没敢笑，怕影响考生状态，他把这辈子所有难过的事情想了一遍，憋笑的表情过于僵硬。 宋瑜没什么顾虑，一撇过头就笑了，小林老师啊小林老师。 考生的第二次鸭式下潜终于顺利潜下去了，速度和姿势都不错，林潜兮同步下潜，然后…… 他看到考生下的太快，直接超过了教具程卓，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林潜兮：“……” 程卓：“……” 考生回神，终于想起自己在考试，赶紧游回了程卓身边。 她捂住教具的口鼻，尝试升水。 脚一蹬……靠，教练怎么那么重。 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姿势啊、要领啊、技巧啊，考生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这该死的教具弄上水去。 教具程卓生无可恋：行不行啊，不行我可自己上去了啊，怪折磨人的。 宋瑜在水面什么都看不见，探头张望，只见到水底几个黑影。考生穿着白色湿衣还比较明显，娇小的体型拽程卓的时候十分费力，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拖了上来。 上了水面要立刻保持气道高于水面，但考生一把没拉住，程卓滑进水里，考核失败。 休整的时候林潜兮趴在岸边，悄悄和宋瑜咬耳朵。 “我和你说，我最烦当救援考核的‘教具’。” “为啥？” “因为……我觉得考生都想‘弄死’我。” 宋瑜笑了起来，他记得这个梗，忘记是哪一天哪一次，林潜兮和他抱怨过。 那次后来怎么说来着？好像提到了Rescue救援潜水员课程，林潜兮倾情推荐，但他不肯说具体的，像是挖了一个坑就等宋瑜跳下去。 跳不跳呢？ 宋瑜想，要不还是跳吧。 泳池里第二次考核开始，这一回考生发挥正常，但临门一脚又没拖住教具，程卓再次滑入水里，考核失败。 第三次，考生晕头转向，程卓在水里拉着引导绳，眼睁睁看着她游错了方向。 第四次，考生痛定思痛，发挥了洪荒之力，不仅将教具拖出了水面、还稳稳地将人控制在了水面上。 之后的操作流程宋瑜见过，之前那绮傲那次BO，就是被林潜兮救了上来。林潜兮沉着冷静，用一系列精准的救援动作完成了那次救援。 但这个考生肯定没有林潜兮的技术，她呛了好几口水，神志不清，对着教具就是吹气。 教具忍无可忍，闭着眼睛吐出几个字：“移除面镜啊。” 林潜兮这次憋不住了，这辈子悲伤的事情都不管用了，他背过身笑了起来，从宋瑜的角度看去，双肩一抖一抖的。 泳池里的考生已经脱力，她放开了手中的教具，趴在浮力球上喘气。教具本人很有安全意识，脚一蹬就浮上了水面，对着自己的考生说不出话来。 考生狡辩：“你太重了！” 教具：“……” 一旁的宋瑜满脸不解，这考试有那么难吗？这不是看一遍就会了。 二十分钟后，那边考试结束。 林潜兮上岸找宋瑜，他们今天有平静水域的练习课程。 宋瑜对刚才的考试还有些不解，把自己的疑问给林潜兮说了，林潜兮上下打量宋瑜，露出微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优秀？” 宋瑜：“？” 算了，说到哪儿算哪吧，反正林老师在夸自己。 平静水域有四十多项实操技巧，宋瑜昨晚看过教学视频，“别人家的孩子”背地里猛猛努力，就为了今天在课堂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其中几项昨天林潜兮还教过一遍，什么耳压平衡、面镜排水，都是其他学员的心头大患，但宋瑜只是回忆了一番，轻轻松松地完成了。 水中其他学员瞳孔地震，什么鬼？水里长了个标准答案？真的假的？ 一旁举着手机的小开也是满脸不可思议，不是，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有人学潜水没有黑历史的？ 昨天在泳池里已经见过标准答案怎么碾压同期的学员则一脸淡定，好耶，又可以抄答案了。 答案本人正在学调节器寻回。 这个技巧在练习时要求学员从嘴巴中取出咬嘴，同时确保整个过程中持续吐气。寻回的时候可以手臂横扫去寻找，或者摸到一级头再顺管去找二级头。 找到二级头后放回嘴中，注意排气。 理论很简单，林潜兮条理清晰地讲了一遍，然后宋瑜表现了他的顶级理解能力，完整地做了一遍。 期间遇到面镜进水，又顺理成章地完成排水，浮出水面的时候，连林潜兮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宋瑜问：“怎么样？” 林潜兮道：“做得太好了吧。” 宋瑜笑：“有多好？” 林潜兮想了想，清咳一声：“就比我差一点点。” 笑话，当年林潜兮跟着林树同志学潜水的时候可是无师自通，这些学员们觉得“好难啊”的技巧对他来说简直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宋瑜这边进度稳定，隔壁学员却很痛苦。泳池里的“标准答案”瞬间成了参照组，教练口中的“别的学员”，动辄就被拎出来当教材。 “看看人家的示范啊，很简单的，千万不要怕水。” 学员们痛苦万分，够了，是标准答案也不想抄了，把“别人家的孩子”丢出去吧，嘤嘤。 基础技巧学了一遍，又复习了一遍，宋瑜完成的很好。 短暂休息一会儿后，林潜兮开始讲解OW课程中很关键的一个训练项目，那就是控制式紧急游泳上升（CESA）。 林潜兮：“在水中会遇到各种意外，当气瓶耗尽，潜伴也无法提供气源共享时，就需要进行自救。” 宋瑜：“不是要时刻关注自己的残压表吗？这样也会发生空气耗尽的情况吗？” 林潜兮解答道：“会有各种意外。比如说爆Oring，就是一级头连接气瓶的地方脱落，导致气体跑光；再比如在预定的时间点准备返程，却遇到乱流，不得不在原地等待；还有就是设备故障等情况了。” 宋瑜点点头，表示了解。 林潜兮继续讲解：“昨天有讲过自由潜和水肺的区别，水肺是不能憋气的，哪怕是在气体耗尽的情况下也不能憋气，否则你一出水面，肺部就会扩张，严重的会发生炸肺等情况。” “理论课的教材上有CESA的正确操作步骤，你还记得吗？” 好学生宋瑜自然记得，他回忆了一下：“发现气瓶耗尽后，先观察残压表做二次确认，然后找潜伴共享气源，如果第一时间无法与潜伴汇合，则立即准备紧急升水。升水的时候……” 他想了想，因为没有实操过，这部分知识点以死记硬背的方式录入了大脑。 “持续缓慢吐气，发出‘啊……’的音节。控制上升速度，不能太快，保持自己比气泡升的慢。” 优等生的记忆力和反应能力令林老师瞠目结舌，但表扬的话林老师说腻了，准备给学员一点严师的震撼。 “考试的时候要保证能‘啊’9米哦。” “？？？” “‘啊’不到9米就重考，气不够的话……不好意思，考试不合格。” 林潜兮笑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潜水真的还挺有意思的，水中所有的学员都学得很认真，虽然有的进度快一点、有的进度慢一点，但所有人跃跃欲试，背着设备都觉得自己酷炫的不得了。 虽然考试内容听上去有些麻烦……但是，好像只要有潜导陪着，就能背着气瓶下海了，这么想来，考试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在逐一练习了四十几项水下技巧后，林潜兮决定让宋瑜精进一下Trim的技巧。 在水中，浮力=重力时，就是常说的中性浮力，而Trim就是在保持中性浮力的同时，以一个与水中地形平行的姿态保持稳定平衡。 这种姿势可以更省力的游动，也不容易扬沙，还能更高效地通过一些狭窄区域，如果是要进入技潜领域，一个好的姿态是必不可少的技术门槛。 “走，我们下潜，看我做示范。” 林潜兮是目前国内技术最好的技术潜水员。这个头衔并不是他自封的，也没有什么专业机构认证，但是每一个看过他潜水、或者与他一起伴潜过的潜水员都认同这个看法，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潜水员都期待他开课的原因。 林潜兮这边刚下水，一旁带着其他学员的潜导们纷纷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把学员招呼过来，指挥学员下潜。 “走，去近距离观摩一下大神。” 林潜兮一整个无语住了，他只是准备给宋瑜做一下示范，没想到其他潜导闻着味就过来了，把他围在中间观摩。 水中的林潜兮躯干、大腿、膝盖成一条直线，与池底平行；小腿竖起，与大腿呈约90°的垂直；脚蹼与躯干平行，手臂向前，他微微抬头，直视前方。 神奇的是，除了间或排向水中的气泡，几乎感觉不到林潜兮在呼吸，他稳稳地悬停在水中，脚蹼微动，就能轻松地前进或转身。 第57章 这种程度的Trim对于初学者来说需要大量的练习,而除了姿态以外，林潜兮还拥有顶尖中性浮力和极其娴熟的蛙踢。这些技巧单出都足以震惊一众菜鸟，更别说以组合技的形式呈现在众人眼前了。 但是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林潜兮想报警的程度。 宋瑜也发现了林潜兮的局促——虽然其实林潜兮并没有表示什么,甚至他戴着面镜，完全看不清表情，但宋瑜福至心灵地察觉到了他的一些情绪。 于是宋瑜冲林潜兮比出了上升的手势，他比得非常坚决和清晰,林潜兮第一时间看到,也做出了反应。 回到水面后林潜兮还在打量宋瑜的状况,他以为是宋瑜遇到什么问题才要升水，但宋瑜看上去状态良好。 林潜兮问：“……你没事吗？” 宋瑜摇摇头：“没事。” 他也没多说什么，但林潜兮看了看周围四散的其他组潜导和学员,灵光乍现、立时了然。 是觉得自己局促呢…… 林潜兮笑笑：“不再试一下Trim吗？” 宋瑜一顿,“我已经看明白了，现在就试试。” 这次下水就是宋瑜练习，林潜兮围观。 当然下了水后才发现，脑子懂了和身体懂了是两回事。宋瑜常年锻炼,核心力量强大，腰腹有力，但是Trim也不全靠腰腹的力量，本质上越是想凹出标准姿态,越容易让自己更累。 这里面大概还有有一些长期久坐导致的髋腰肌长短收肌的异常状态,林潜兮不太懂这些，以前听单靖唠过几句，当时没注意听，现在也说不上所以然来。 虽然Trim还做不到完美,但不可否认的是，宋瑜已经成为了整个池子里最闪亮的明星，所有的学员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潜导们也纷纷拿他做正面教材。 宋瑜当然很谦虚，好学生左一句“运气好运气好”，右一句“林导教学质量高”，把其他学员唬得一愣一愣的。 有不少学员开始打听林导究竟何方神圣，那些个潜导嘴一努，指向墙壁上褪色的教练墙，林潜兮排在最上面，下面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成就和头衔。 平静水域的练习告一段落，今天下午的重头戏便是开放水域的两潜，是真正意义上的潜水。 上船的时候潜导们都有些痛苦，设备动辄几十斤重，学员四体不勤肯定是背不动的，都要靠教练背上船。宋瑜常年锻炼的优势又体现了出来，他轻松地将自己的设备提溜上船，还分心听林潜兮絮絮叨叨的提醒。 “一会儿下水，一定要做好耳压平衡，别等感觉到不适了才做。如果觉得没做通，千万别着急下潜，原地停留再尝试就好。” 船启动后小开倒是比学员更兴奋，他无所事事了几天，今天终于逮到机会下海。 很快船只行驶到了目的地，带队的潜导在介绍下面有什么鱼，有成片的珊瑚礁，还告诫大家不要去摸，不要打扰各种水生动植物的生长。 所有的学员一脸跃跃欲试，吵吵嚷嚷、叽叽喳喳，压根听不清他在介绍什么，倒是林潜兮在和宋瑜讲背滚式入水要领的时候，学员都安静了下来认真听讲。 要领讲完，一个女生举手：“教练，我不敢翻，可以用其他方法入水吗？” 大概是隔壁组的学员，林潜兮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皮肤黢黑的潜导已经插了进来，笑问：“那还考不考了？” 女生无语，嘟了下嘴，不情不愿地说：“考吧。” 风浪适中的时候，船老大停了船，示意大家可以下水。 小开不带学员，他第一个举着相机入水，顺便替大家拍摄“黑历史”。 林潜兮检查了各项设备，入水前他再完整地给宋瑜讲了一遍流程和要领，如何给BCD一点气，如何用掌骨摁住面镜和呼吸器、然后检查水面情况，背滚入水。 他动作娴熟果断，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已经入了水，在水面上迅速控制好浮力、调整姿势，冲宋瑜挥手。 周围学员惊呼：“这么快的吗？这就下去了？” 程卓一脸无语道：“怎么，还要给你喊一二三加油吗？” 上面还在说笑，小开和林潜兮却已经察觉到水面颜色有异了。 今天天气不错，能见度很高，这个季节的水质也很好，如果说能明显感觉到水体颜色变深，那…… 是遇到“大货”了吗？ 两人不由分说低头入水，入水不深，光线折射之下，猛然见到一条庞然大物正在自己下方不远处游动。 是鲸鲨！ “运气不错，下面有鲸鲨！”林潜兮冲船上的潜导挥手，潜导也看到了那条鲸鲨，一群人纷纷围了过来，学员们更是伸长了脖子去看。 场面有些混乱，毕竟连很多潜导都很少能在H岛遇到鲸鲨，但他们理智还在，指挥学员们有序准备，按提前确认的顺序入水。 宋瑜是所有学员里的第一个，毕竟是行走的标准答案，尽管大货近在眼前，可学员们害怕也是真的害怕，这种时候只能让优等生先行一步。 优等生也不含糊，这有什么难的，他给BCD充上气、带好脚蹼，按住面镜和呼吸器，一个标准的背滚式入水，溅起一片水花。 这动作已经像是个老手了，但事实上这却是宋瑜人生中第一次潜水。 大概有赖于从小到大一帆风顺的经历，宋瑜预想中的第一次潜水应当不会遇到什么问题，他做了充分的准备、有他认为的世界上最好的潜水员作伴，连天气都那么晴朗。 直到下水后他才发现，他似乎有一些紧张。 海域幽蓝，人游于水中无所凭依，一点莫名的惊叹和失重翻涌而来，他尝试去“驾驭”海水，海水不语，层层叠叠的细浪向他推来。 林潜兮察觉到了宋瑜这点无措，他微笑着靠近，将宋瑜稍微带离了一些入水点，开始按流程考核几个技能点。 在心上人面前不能露怯，宋瑜浅浅呼吸一口，平复自己的心律，按上午练习的那样完美地完成了林老师的抽查，获得林老师一个OK的赞扬。 下潜。 准备就绪，宋瑜做了耳压平衡，由林潜兮带着，顺着引导绳潜入海底。 阳光穿透澄澈的海水，在水底投下摇曳的光斑。林潜兮确认了一下各项设备后，转头看向身旁的宋瑜，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宋瑜反应很快，他努力保持自己的姿态，向林潜兮回以OK。 潜水手势提前学过，林潜兮做了个“跟着我”的手势，宋瑜接到信号，开始跟着他前进。 今天的目标深度不超过12米，这个深度对初学者来说十分友好，最需要关注的点就是耳压平衡。 宋瑜很谨慎，他完全记得林潜兮事先的提点，一丝不苟地做着耳压。 从林潜兮的角度看去，宋瑜蛙踢动作干净利落、中性浮力控制的不错，连Trim都不太像个新手。 这世界上果然是有天才的呀。 深度差不多的时候，肉眼已经能看见那条鲸鲨了 巨大的阴影在他们下方游曳，林潜兮拍了拍宋瑜的肩膀，向他指了指方向。 阴影渐渐显露出真容，先是一片如夜幕般深邃的蓝，接着是布满白色星斑的背脊，最后它的大脑袋。 这条鲸鲨有□□米长，它拖着庞大的尾鳍悠闲地游曳来去，满身的星斑在阳光与水面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鲸鲨性情温顺，一般没有什么危险，但林潜兮担心第一次下海的宋瑜紧张，全程陪伴他左右。 宋瑜呼吸略微急促，第一次用嘴巴呼吸的怪异感翻涌而来，他感觉到有些进水，立刻去按排水按钮。 鲸鲨靠得更近了，近到能看清它鳃部翕张的褶皱、近到能看清它遍布周身的星斑。 阳光穿透海面，满背的星斑似在跳跃着、闪亮着，仿佛整条鱼都缀满了碎钻。 最震撼的是它的眼睛，黑得纯粹却又温柔。这庞然大物转向两个人类，瞳孔中似乎都能见到他们渺小的倒影。 而后它一个转身，掀起的水流将宋瑜和林潜兮推的微微后退，海水咸湿的味道兜头撞来。 宋瑜深深震撼。 人于自然面前，是孱弱的、是渺小的、是微不足道的。常人总以为潜水员试图“征服”大海，但只有当你见过大海，你就会知道，不存在“征服”，只有“探索”。 林潜兮给宋瑜上第一堂课时，开玩笑般的开场词说的就是“恭喜你，选择探索这71%的世界”。 是探索啊…… 宋瑜记得小时候上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内容都不太记得了，但是课后“背诵全文”的魔咒还铭记在心。 课文里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它比我想象的……”回到水面之后，宋瑜扒着浮力装置大口喘息，他停顿片刻，似是在回忆，“温柔得多。” 他声音欣喜、眼神放光，看着林潜兮的时候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我以前只在纪录片里看过这些……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有些震撼，语言永远显得苍白。 林潜兮笑着侧头去看宋瑜，没有打断他的感慨。 他当然知道这种感觉——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第一次潜水时，那种震撼就永远地刻在了记忆里，促使他不断往下，向地心发起探索。 “好了，休整一下。”林潜兮笑了，“一会儿进行第二潜。” 第58章 第一潜遇到鲸鲨,所有的学员都很兴奋。 这些学员里有的姿势歪歪扭扭，有的胆子很小还说自己有巨物恐惧症，还有的手忙脚乱,背滚的时候手没压住,一下水就被冲掉了面镜。 总之，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状况，这群菜鸟们的人生第一潜却充满了幸运与传奇，以至于他们上船后意犹未尽,兴奋地谈论起方才的场景。 是鲸鲨诶！ 就连那个说自己有巨物恐惧症的女生都兴致勃勃,激动地拉着小伙伴诉说着什么。 潜导则更高兴了,这片海域能遇到“大货”的概率并不高，不论如何这都算得上是一种幸运，更别说这批学员都很“听话”,没有贸然地去追逐鲸鲨,老老实实地跟着各自的潜导练习基础技巧。 小开成为了人群的焦点，他技术好、设备先进，仗着经验拍了不少鲸鲨的照片，正在一群学员的包围中给他们看自己的作品。 一边看,一边侃侃而谈，聊自己在毛里求斯偶遇睡觉的抹香鲸，说一群潜水员密密麻麻地潜在浅水区，也不知道是潜水员在看抹香鲸,还是抹香鲸在看潜水员。 学员惊呼：“抹香鲸吗？你不害怕吗？” 小开一挥手：“离很远呢,毛里求斯的法律规定不能与鲸共游的，虽然也有不少人宁可交罚款也要潜下去就是了。” 学员又问：“抹香鲸是不是很难见到啊？什么季节去比较好？” 小开想了想：“主要还是看船老大的经验，有的船老大一看天气就知道有没有戏，到了大概的位置也能追得上,否则水肺启动还是会慢一点。” 学员发出遗憾的声音：“是不是还是得学自由潜啊，我听说水肺有气泡会吓到鲸。” 小开为水肺代言：“很多地方都不让靠近的，只能远远看看，所以水肺和自由潜也没区别了，我不就看到了。” 说话间，小开终于在手机上翻到了他遇到抹香鲸时的视频，一个个黑影伫立在下方，视频放大，幽蓝的水体之中，是无数的潜水员和无数的鲸。 学员：“抹香鲸是竖着游的欸？” 小开：“啊，那是在睡觉啦。” 那边叽叽喳喳，想忽视都难，宋瑜听了一耳朵，很感兴趣，回味了一下方才见到鲸鲨时的场景。 人生百味，若是能时时刻刻见到这样新奇的场景，也就不枉此生了吧。 这点感慨瞬间充斥到周身每一个毛孔，宋瑜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海风吹来，虽然头发湿漉漉的却丝毫不觉得凉，整个人都松快极了。 此时此景，时间若能停驻，那该多好。 大概人生之中就应该有这样的片段，它很微小、近看时微不足道，但你一旦意识到这样的场景在生命中举重若轻，你就会牢牢的铭记它，成为一辈子难以忘记的存在。 林潜兮眉眼弯弯，他看着宋瑜，问道：“在想什么？” 这点情绪很难用语言形容，但这样的情绪也十分想要分享给心上人听，宋瑜低头沉思片刻，抬起头的时候，笑了：“想‘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想沉到海底，水天倒转、人生一潜兮。” 林潜兮文艺细胞缺乏，但在宋瑜望过来的瞬间，他却似乎懂了，懂了他那点不为人知的人生海海，懂了他这个优等生的浪迹萍踪。 还懂了自己内心那不易察觉的羞赧。 “在聊什么？” 刚与一船学员炫耀完的小开跳了过来，他原本的打算是来拍摄一些宋瑜学潜水的“黑历史”，哪知道宋瑜天赋异禀，半点机会没有留给小开，小开只能自己找乐子。 林潜兮摇了摇头，甩掉了发梢上多余的水珠，龇牙笑了。 他很少有笑得这么畅快的时候，但是可能与宋瑜相处久了，宋瑜身上那些外露的洒脱影响到了他，他也变得稍许开朗了一些。 “在聊宋哥的人生海海呢。” 小开听不懂，学渣表示压力很大：“什么人生？什么海？” 他犹疑了一下，一挥手，大人有大量地放过了这个话题：“时间不早了，赶紧准备二潜！” 比起一潜，二潜时学员的心理压力就没那么大了。 他们刚刚遇到了鲸鲨，情绪高涨，正是对潜水兴趣大增的时候，加上同期里有宋瑜这么一个优等生，水涨船高，所有人的学习热情都燃到了顶峰。 这一次下水没有再遇到什么大货，有些学员还有些遗憾，跪在海底的时候左顾右盼，让潜导一阵无语。 节假日的学员人数不少，大家挨个开始练习四十几项水下技巧，潜导的手点到谁，谁就没来由的一整紧张，而没被点到的学员则在自暴自弃和努力自强中选择了抄标准答案。 标准答案本尊宋瑜同学没来由地被数道视线击穿，一回头，发现同期学员看自己比看潜导还认真。 认真的吗…… 这科学吗…… 林潜兮有些无语，但被害人宋某不以为意，优等生在这方面经验丰富，无视他人注目礼，依然我行我素。 练习面镜穿脱时，宋瑜完成得很快，他并不怕水，也没觉得水下脱个面镜有什么困难的。 但就这么点小技巧难坏了一众学员，有个男生脱了面镜之后五官挤在了一块，用整张脸在用力憋气，生怕自己不小心呛了口海水。这也就导致了他面目狰狞，把一旁跪着等待的其他学员吓得半死。 程卓是个经验丰富的教练，能够面对任何突发情况。他适时地靠近那个男生，用手势指导他保持嘴巴呼吸，男生很紧张，压根不敢睁开眼，着急忙慌地戴回面镜，就开始做排水。 大概是过于紧张了，面镜上沿没有完全贴合皮肤，有些漏水。 程卓抓着他的手引导他去摸，许是知道潜导就在身旁，加上程卓稳定又耐心的引导，男生逐渐放松下来，凭手感调整了面镜的胶皮。 比起那边菜鸟的状况百出，林潜兮这边堪称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宋瑜完成了这一潜的全部单项训练，已经开始进一步探索浮力控制和Trim，优秀二字已经说累了，在大部分学员还跪在海底的时候，他已经可以正常踢水，活像个经验丰富的资深大神。 林潜兮看看那边被学员依赖着的潜导们，再看看眼前这个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学员，突然微妙地发现，这好像……好像……也有点没劲啊！ 连小开都没兴致搭理好友这边，游到了大团附近，协助潜导们照看学员们的状态。 他没怎么当过潜水教练，考证的时候就是让老师头痛的后进生，没想到经年累月的练习之后，已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资深潜水员了。当他看到眼前的菜鸟连面镜排水都费劲时，油然而生一种“老子好厉害啊”的感慨。 于是，他把“拍摄宋哥黑历史”忘在了脑后，一门心思围着学员们转。要不是升水之后林潜兮重点确认了一下他的状态，都没发现他已经和学员们混在了一起，在学员们左一句“开哥”右一句“好厉害”中逐渐迷失了自己。 呵，友情竟然如此脆弱。 这一天的教学进入尾声，除了宋瑜以外，所有的学员都痛苦面具，却又都意犹未尽。 人类面对水域的恐惧镌刻在基因里，学习潜水的过程就是不断在打破恐惧，为自己寻找“安全感”。 教练的工作当然还没完，回程途中，几个教练你一言、我一语，开始点评（吐槽）今天的开放水域实训。 教练A：“都和你们说不要紧张的咧，怎么下海后还是不停地踢腿扑腾啊，你们是水下挖掘机吗？扬沙扑我一脸了噻。” 教练B：“挖掘机技术哪家强，都看在座各位的啦。” 教练C：“姿势！姿势很重要！说了很多遍啦，不要站着踩水，哪个AOW是站着游的喔，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海里踩动感单车呢！” 教练D：“说累了，你们的中性浮力不如一只塑料袋。” …… 一众教练说完，齐刷刷回头看林潜兮，这个架势就是希望林潜兮也说些什么。 来了，东亚老师的压迫感，他们不表扬人！他们认为只有批评和自我批评才能促使人不断进步！ 林潜兮挠挠脸：“呃……” 林老师词穷，宋瑜站出来解围：“都看林导看什么，看自己的学生啊，我又没什么问题。” 教练ABCD：“……” 学员和学员一比较，立马高下立判，教练们撇撇嘴，这算什么？算你厉害？ 回程的时候风大浪大，刚刚还一脸兴奋劲的学生们开始晕了，还有几个趴在船舷上吐得昏天黑地。 教练们忙前忙后，其中一个花臂壮汉急得团团转：“这样子不行的噻，你们以后去船宿，四方线、斯米兰、四王，哪个不是颠颠的，别人快快乐乐的潜水，你们光搁那儿吐了。” 没人理他，忙着吐呢，一个字都不想说。 快靠岸的时候连宋瑜都有些撑不住，索性只是面色不好。宋某人死要面子，坚决不能在这种场合下丢脸。 这点心理活动带来巨大的毅力，直到靠岸的时候他也只是嘴唇发白，倒是小开毫无顾忌，这枚久经沙场的老将也晕了船，给自己留下了一段1080P高清黑历史。 回到潜店后，程卓给所有学员发了空白的潜水员日记本。 “江湖惯例哈，所有潜水员都要写日记！” 程卓说得言之凿凿，学员们也不懂，呼啦啦地涌过来取了日记本，饶有兴致地准备回酒店就开写。 宋瑜记得这个，林潜兮以前提过，还给他看过小公主Ava的手绘日记。 他领了一本，佯装苦恼：“真要写这个啊。” 林潜兮笑话他：“当然啦，新手都要写这个的，潜圈不成文惯例。” 宋瑜问：“潜圈惯例也太多了，还有什么古怪的惯例，说来听听？” 一时卡壳，心念电转，福至心灵：“啊对，百潜要裸潜！” 宋瑜：“……”什么鬼，这么糟粕。 宋瑜：“你裸了？” 林潜兮：“……” 林潜兮眼神飘忽：“走，叫上卓哥，吃海鲜去！” 第59章 这才几点,吃什么海鲜。 宋瑜好笑地看着林潜兮顾左右而言他，不拆穿，在林潜兮以为他已经忘了什么裸潜不裸潜的时候,再提一句,给林潜兮吓了一跳。 林潜兮：“我那会儿太早了，还没这惯例呢。我百潜的时候才十几岁啊。” 一行人正在整理装备，小开听到这边讨论“惯例”，赶忙冲了过来,兴奋莫名：“什么什么？在聊什么？给我说说呗？” 宋瑜指指林潜兮,很大方的把他出卖了：“你林哥在聊百潜惯例呢。” “哦。”小开了然,“裸潜啊。” 宋瑜：？？？还真有这回事啊，不是林潜兮唬我啊。 小开肯定道：“有啊，我之前还看见一个老白男,至少得200斤吧,一团肥肉在海里白得发光。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开始脱装备、脱湿衣的时候，简直辣眼睛，关键还游我前方,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宋瑜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忍直视。 宋瑜：“真裸啊？”也太开放了。 小开：“是啊，还拉横幅‘100thdives’呢。” 宋瑜：“那……那个……” 宋瑜不好意思开口，神情严肃中带着点滑稽。小开瞬间福至心灵,知道了他想问的是啥。 小开凑近小声哔哔：“套了个袜子。” 宋瑜：“……” 宋瑜面色不好,晕船的后遗症还在发作，他感觉眼前一黑。林潜兮看了他一眼，这话题聊下去有点太没边界感了，赶紧摆了摆手。 林潜兮：“别听小开胡说八道,一般是抱个气瓶遮挡隐私部位的。” 他想了想，又解释道：“最早也没这些惯例，只是后来潜水员技术精进了，能在水里做各种动作，穿脱BCD、卸除装备、脱掉湿衣，然后再依次佩戴回去，是用来炫技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演变成‘裸潜’了，我刚和你开玩笑呢。”—— 时间一晃，到了晚饭时间，其实众人吃了几天海鲜大餐，看到高蛋白已经有点腻味，但是林潜兮喜欢烧烤海鲜配椰子，宋瑜还是叫上了卓哥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冲进大排档。 H岛属于热带季风气候，日夜温差变化不大，海风拂面的时候很有些飒爽自由的味道，是内陆城市的人们很少感受过的畅快。 不远处的酒吧驻场在弹唱，半露天的舞台把欢乐传递给了所有听众，也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涛声依旧》，于是老歌串烧走起，从“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唱到“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最后也不知道谁点了一首“小河弯弯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程卓听了一会儿，笑道：“这是我们那辈儿的歌了啊。” 小开瞪他：“这还能回忆感慨上了啊，我们又不是没听过。” 两人打了一会儿嘴仗，没争出个所以然来。没多久，酒吧换碟，驻唱开始唱起了流行歌曲，好多首程卓都没听过，但有一首还挺有意思，他唱“我肯定在几百年前就说过爱你，只是你忘了，我也没记起”。 程卓：“哟，这宿命感拉满啊，怪伤感的呢！” 他的老搭档董朝辉低头没理他，拿出手机一阵捣鼓，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程卓不解，脑袋凑过去看了一眼，董朝辉也没避他，大大方方地展示。 董朝辉：“明天上午考试+答疑，提醒一下他们。” OW入学第一天上理论课的时候，就提过一嘴考试的事儿，但那会儿学员们脑子被新知识轰炸，估计记在心上的没几个。加上今天开放水域遇到了鲸鲨，正兴奋着呢，有几个能想起理论考。 连宋瑜都忘了，他悻悻地拿起手机，看到大群里董朝辉圈了全员，发布了噩耗。 噩耗底下一排人用“惊恐”表情刷屏，宋瑜顺手回了一个，本以为刷得太快无人在意，谁知道有个粉色佩奇头像的人引用了他的表情，吐槽道：“标准答案凑什么热闹[/哭笑不得]。” 短短几天，宋瑜也成了学员中的传奇。 翌日上午，考试正常进行。 经过一晚上的疯狂刷题，除了宋瑜以外的所有考生都一脸菜色，进考场前还在试图临时抱佛脚。 正式考试才发现考的东西不难，都是之前教过的内容。唯一有点难度的是关于压力、空气体积、空气密度的计算题，但这对纯理科脑袋的宋瑜来说也无甚挑战，他甚至是第一个答完所有题目、还有闲情逸致检查一遍的学员。 考完以后现场出分，几个潜导分组对接自己的学员，查漏补缺，将学员错误的地方一一摘出，反复敲打。 花臂潜导名言：“不要以为理论不重要哈，关键时刻都靠它了噻。” 学员们无暇顾忌，张望着等待潜导打分，个别比较自信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昨天开放水域的练习。 男生们尚且还端着，不太想说自己哪里不明白、哪里做得不好。女生们则直接的多，你一言我一语，有啥不懂的都抓紧机会问，几个潜导被围得密不透风。 这个抱怨：“耳压平衡好难做啊，我在泳池里明明一遍过的啊，为什么一下海就不行了，我感觉我下潜速度没问题啊。” 另一个吐槽：“面镜老起雾怎么办啊？啊？放点水进去摇一摇？那不还得做排水吗，我哪有那么熟练啊！” 林潜兮害怕被围，早就溜之大吉，宋瑜顺着几个小教室挨个儿找他，未果，最后在潜店门口抓到了在看热闹的小林老师。 小林老师戴着墨镜和遮阳帽，防晒做了一等一，正和小开两人探头张望隔壁店的风波。 小开：“嚯，是不是又摘面镜、关气阀了啊。” 林潜兮：“听着像，要不你去探探？” 小开实名拒绝：“我不。一会儿帽子叔叔来了，我才不要惹祸上身。” 林潜兮：“什么话啊，你不是正义的群众吗，你……” 话未说完，小开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老豆”，不情不愿地接通，找个阴凉处接电话去了。 宋瑜凑近，看看林潜兮又看看不远处的潜店，好奇：“是游客投诉吗？” 林潜兮道：“好像是，你看，警察来了。” H岛毕竟是旅游城市，警察叔叔很有处理这些骚乱的经验，三下五除二驱赶了围观群众，将两方人马提溜上车，短短五分钟就摆平了案发现场。 “这里经常有这种事吗？”宋瑜收回视线，“我记得单靖也遇到过。”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吧，也有规规矩矩做生意的，卓哥不就是嘛。”林潜兮解释道，“不过专业潜店和休闲潜店也不太一样，不太好说，总归是市场越大、就越鱼龙混杂。”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不知怎的聊起了海底的景色，林潜兮饶有兴致地拉着宋瑜，手把手教他海洋生物的潜水手势。 其实潜水发展到今天，大家常用的手势无非是“前后左右”“OK”“跟随我”“残压数”，其他在水下也无甚好交流的，手势越复杂，同伴越搞不清楚。 然而大多数人潜水都是为了观看海洋生物，因此大多潜水员别的可以不学，但海洋生物的潜水手势基本都是刻在基因里的。 比如五指张开上下摆动，“这个是蝠鲼，就是manta魔鬼鱼，是不是很像。” 宋瑜发出问号：“这不是‘遇到问题’吗？” 林潜兮沉默片刻：“遇到问题是五指张开摇手。比如我指了指‘你’，再指了指‘脑袋’，最后五指张开摇手，这代表我在骂你‘你脑子有问题’。” 宋瑜：“……” 他还真看到昨天有个学员做面镜穿脱时一激动就把面镜扔了，潜导帮他捡回面镜，然后冲他做了这三个手势。 原来是来自潜导“无声的愤怒”。 再比如四指并拢、拇指弯曲，手掌竖起立在脑门前，“这个是鲨鱼。” 两手握拳在脑袋两侧锤脑袋，“这个是锤头鲨。” 一手包着另一只拳头，两手拇指打圈，“这是海龟。” 林潜兮一口气讲了好几十种，大部分还比较形象，像龙虾就是比个剪刀手、螃蟹就是两个剪刀手、水母就是五指一张一合模仿水母游泳的姿势。 但有些就比较抽象了，像海狼在手臂上比划三下，就很让人摸不到头脑。 宋瑜脑子好，看了一遍，记了七七八八，对各种鲨鱼的手势印象深刻，想到之后如果下海，就会遇到这些听上去就很“凶残”的动物，不禁有些担心。 林潜兮道：“大部分鲨鱼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危险程度还不如扳机鱼。扳机鱼是真的会追着你咬。” 说罢，林潜兮比了扣动扳机的手势，这个手势就代表了扳机鱼。 可能是因为两人在陆地上谈论了鲨鱼的缘故，下午开放水域练习CESA的时候，真的有一条鲨鱼靠近了两人。 那条鲨鱼体长不到2米，背鳍尖尖上有黑点，林潜兮一眼就认出了它是性情温顺的黑鳍鲨。 所有的学员都吓了一跳，因为黑鳍鲨长得实在太像动画片里最常见的那种鲨鱼了，那熟悉的背鳍、熟悉的流线型身材，想认不出都难，一出现就联想到鲨鱼攻击人类的画面。 黑鳍鲨喜欢在浅水区活动，也的确就是各种影视片里在水面上露个背鳍吓唬人的鲨鱼原型，然而人家主要食谱是鱼、乌贼、贝壳，和人类没半毛钱关系。 林潜兮第一时间给宋瑜比出了潜水手势，招呼小开赶快拍照。 一众潜导见怪不怪，老鸟们见多识广，早就过了为一只黑鳍鲨、几片珊瑚、一只捣蛋的魔鬼鱼大呼小叫的阶段了。 倒是学员们很兴奋，他们见教练没有提示危险，黑鳍鲨个头也不算太大，纷纷壮着胆子去观鲨。几个艺高人胆大的男学员还试图追出去，被潜导一把拉了回来，指人、指脑袋、比出有问题的手势，一键三连，「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第60章 连续两天遇到“大货”,学员们都异常兴奋，连紧张的OW考试都变得轻松起来。 程卓复核了这批学员的进度，一边肯定了模范生宋瑜的带头作用,一边感慨“兴趣果然是最好的老师啊”。 毕竟哪个初学者一下海就能接连遇到大货的？大多数可都是跪在海底等教练考核的啊。 小开是全场最闲的选手,他给所有人拍了照片，还挨个PS，愣是把海水的颜色修成瓦蓝瓦蓝的那种，假得要命,但架不住真的好看。 小开评价：“这景绝不让你白来,这海绝不让你白下。” 至于看不看的清人脸不重要,大家自由发挥。 于是，全体学员都获得了一张在H岛海底与鲨共舞的人生照片，在各自的朋友圈里跻身假期摄影大赛的决赛圈。 最后一潜和之前几潜差不多,做了一些技术测试,额外教了指北针的使用方法，简单考核了学员们的中性浮力。 初学者嘛，即便拿了OW证也无非是群小O仔，中性拉胯……呃,是情有可原的吧，还是得多多练习啊。 林潜兮和宋瑜那组还练习了气源共享。 水底下最危险的情况不是遇到攻击性强的鱼类、也不是被水蛇咬、被水母蜇，而是设备发生故障或者断气。 林潜兮曾经和宋瑜说过一个事儿。早年单靖还是菜鸟的时候去仙本那潜水，临时在社交平台上约了一个找潜伴的搭子。那个时候单靖刚50潜,那个搭子说他们差不多,结果下海后才发现那个搭子全程忙着调整重心，姿态都是斜的，一看就十分拉胯。后来的事情就更离谱了，那个搭子缺乏安全意识,在单靖还有100bar的时候，他就割喉示意自己没气了，也完全无视操作规范，上手就来抢单靖的备用二级头，把单靖吓了一跳。 林潜兮领着宋瑜先尝试了给予气源与接受气源。 给予气源时，应当先将二级头拔出，软管不要从腋下穿过，而是绕过肩膀，再送给遇难者。送的时候要注意手持软管，而不是二级头，避免遇难者无法第一时间按到排水阀。 接受气源时，应当准确无误地向潜伴传递信息，割喉是最明显的示意断气的手势，给潜伴看残压表也是一种方法。任何情况下切忌主动抢夺潜伴的二级头，这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第一次操作的时候，宋瑜略微有些手忙脚乱。H岛的海水能见度比起东南亚一些海岛还是差了一些，他和林潜兮虽然隔得不远，但透过水体也只能看到个大概的人影，朦朦胧胧的。 他还没等林潜兮比出割喉、遇到问题的手势，就已经将二级头递了过去。 软管是绕过肩膀的，递过去的时候也没有捏住挡住排水阀门，但宋瑜还是感觉到林潜兮停顿了一下，才接过了二级头。 轮换操作时，宋瑜的脑子才清醒了过来，他简明扼要地示意自己“断气”，然后看着林潜兮不慌不忙地靠近，与他共享了气源。 两人一同升水，做了安全停留，最后浮出水面。 出了水后海风吹来，大脑瞬间清醒，宋瑜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我好像急了些。” 林潜兮开了个玩笑：“一般我们不会提前知道潜伴断气了。” 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傻笑起来。 所有测试项目结束，但时间还早，林潜兮就领着宋瑜下潜，去感受一下真正的海底潜水。 H岛的海水或许没有仙本那、马尔代夫那么漂亮和清澈，但是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海岛，自然也有它的风情所在。 以前林潜兮在H岛兼职的时候，对这片开放水域的几个著名景点都了如指掌。一别经年、故地重游，被海底密密麻麻的游客给震惊到了。 程卓嘴里的“潜水员风暴”，下到海底，简直人比鱼还多。 两人跟着人群潜了一会儿，没看到大货，连海龟都没有，倒是在一片珊瑚和海葵丛里，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小丑鱼。 林潜兮伸出右手，拇指顶着鼻尖，其余四指随意摆动，比出小丑鱼的潜水手势。 宋瑜意会，赶紧凑过来，挤在林潜兮身边。两人一同兴致勃勃地看着那群“尼莫”在海葵丛里穿梭来去，灵活生动，还真是海底总动员。 小丑鱼对人类也很感兴趣，它们簇拥在一起，包围了林潜兮和宋瑜，在他俩的潜水服上蹭来蹭去。 宋瑜完全不敢动，怕吓到这群小家伙，倒是林潜兮不慌不忙，指挥宋瑜摆出各种姿势，帮他将人生定格，助力他假期朋友圈摄影大赛取得好成绩。 周围的游客看着眼馋，竟在潜导的指挥下排起了队伍，准备挨个和小丑鱼合影。来H岛一趟不容易，能遇到这中规模的小丑鱼也不容易，若不抓紧机会，岂不辜负人生？ 潜导们仿佛是一个学校批发出来的，指挥学员摆的动作千篇一律，不是双手举过头顶比心，就是伸出两手比心，甭管你愿不愿意，反正就是比心、各种比心，把林潜兮和宋瑜看得一愣一愣的。 返程的时候两人在五米深度做安全停留。 闲着也是闲着，林潜兮打散一些气体，给宋瑜表演吹了个“海豚圈”。 他当然知道不止一种“海豚圈”的吹法，不过水下炫技嘛，咱们小林老师早就过了那个耍帅的年纪，只是平平无奇吐了口气、平平无奇地双手在嘴前出拳，一个“海豚圈”就冉冉升起。 小林老师叉腰，得意地点了点头。 他还有很多“绝技”没使出来，包括但不限于“海豚圈”的十几种吹法、穿越“海豚圈”等等，但还没等他做什么，他就看见刚才他吹出的“海豚圈”在上升途中撞到了一只水母。 嘶，出车祸了…… 这只倒霉的水母被迫卷入这股气流，颠三倒四、头昏脑涨、恐怖旋转，林潜兮呆了一秒，假装没看到，也不敢再吐圈圈了—— 回到岸上，所有的测试项目通过，宋瑜同学终于取得了OW证书，晋升为一名小O仔。 小开最先跳出来，招呼学员们一起拍照。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有不同的背景、履历、性格和习惯，但天南地北相聚于此，短暂的成为“同班同学”，共同参与OW考试，也是一种缘分。 快门按下的瞬间，一群年轻人高高跃起，他们将海滩上的沙子抛向空中。 程卓兜头被抛了一脸，低头呸呸呸地吐沙子，无语凝噎，实在不了解年轻人的喜好，刚想跑路，学员们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将他抛了起来。 程卓：救命啊。谁来为我发声。 散场的时候，学员们纷纷跑到前台去盖潜店的章，他们已经开始写自己的潜水员日记，认认真真地记录人生的每一潜。 有个学员突发奇想，指着教练墙上自己的教练合了个影，说要发到社媒上为教练打广告。她的教练是个花臂大哥，看上去凶神恶煞，讲起技巧来却耐心的要命，是个花臂男妈妈没错了。 花臂教练：“多说点好话噻，我下个月能不能当销冠就看你的啦。” 学员表面：“嗯嗯嗯。” 学员心理：现在知道好好说话了！早干嘛去了！还骂我像水下推土机！哼！ 小开跟着玩了几天，无甚大事，高清1080P的黑历史是没拍到，但不影响他心情，他也收拾收拾行李，准备赶最快的高铁回Z市。 林潜兮问：“这次怎么这么着急？” 小开满不在乎：“我爸说生意出了点问题，让我赶快回去。” 林潜兮：“没事吧？” 小开：“不知道啊，也不知道喊我回去干吗，我又不会做生意。” 两人随意聊了两句，小开已经把所有的行李都拖了出来，专车还有10分钟才到，他还得等一会儿。 小开：“话说我以为宋哥是OA联考呢，怎么不把AOW一起学了？” 林潜兮：“又不急，主要技巧都是OW教的，多积累点经验和信心也不错啊，又不差那张证。” 小开联想到自己当年OA联考，钱是花了、证是拿了，下水后还是一塌糊涂，不禁点了点头。 小开：“也是哈，多来几次FunDive，又好玩还能练技术。” 说到FunDive，林潜兮的思绪发散开来，他想起在OW考证之前，宋瑜就已经约了自己五一的档期。 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宋瑜，后者凑热闹给自己的潜水员日记盖了纪念章，一抬头，就看到心上人在看自己。 小开挥挥手：“看啥呢。” 林潜兮不语，冲宋瑜招了招手。 宋瑜几步走了过来，看了眼小开的行李，笑道：“小开要走了吗？” 小开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抱怨道：“哎呀，我爸喊我回去，净折腾我，高铁30个小时呢，还不如等个一天再坐飞机，不也差不多。” 潜水后不能立刻坐飞机，像他们这种多日多次的免减压潜水，指导手册建议的禁飞时长是18个小时以上，所以遇到急事也只能搭坐高铁。 不过这群资深潜水员也习惯了出行以高铁为主，小开吐槽了一句后就没了下文，反正他买的特等座，在酒店躺平和在高铁上躺平，似乎区别也不大。 小开等来了他的专车，先走一步。他将行李一股脑丢进后备箱，上车后还不忘探出头，冲两人挥手：“暑期来Z市找我玩呗！说好了哈！不见不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散场的时候,学员们稀稀拉拉地和教练们告别。 程卓是那种很有责任心的教练，他张罗着学员们互相加个联系方式，有事儿没事儿多联络联络,“万一哪天要一起拼车船宿,也比较好找伴儿啊。”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和生活经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也不同，但是他们因为潜水聚在这里,形成一个新的“小圈子”,给自己的人生贴上了新的“标签”。 这一刻,对潜水的热爱达到了顶峰。 大半个月前，宋瑜的死党关书靖曾经揶揄过他，彼时宋瑜嘴上不想落入下风,回了一句“我就不能是因为喜欢潜水吗”。 关书靖自然是不信的,宋瑜自己都不信，但是当宋瑜真正经历过下潜，探索过水域下方的世界，为千奇百状的海洋生物所折服后,他又觉得，喜欢潜水似乎也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而且他似乎离林潜兮更近了一点。 两人在H岛又呆了一天，骑着突突车在海滩上闲逛,又去了H岛的知名景点打卡留念。 海风飒飒吹过,夏天还没到，宋瑜已经感受到自己人生头二十年来从未感受过的惬意与松快。 他想起抱着西瓜、吹着电扇，偷摸看动画片的童年，那些有关夏天的美好记忆与眼下的场景重合,令他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 林潜兮问：“在想啥呢，这么高兴？” 宋瑜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掩藏的很好，但他看向林潜兮的眼神在放光，他笑得如此轻松自在：“认识你真好啊。”- 假期结束，回到B市的宋瑜还有些假期后遗症。 朋友圈的假期文案换了一轮又一轮，这个说“点击回到假期第一天”，那个说“充值领取假期拼刀刀，你离五一假期只差0.1%”。 好在朋友圈假期摄影大赛已经落幕，光从点赞量来看，宋瑜赢麻了。常年不发朋友圈的他以近百点赞登顶，整个鉴定所的同事都知道他去学潜水了，还考了个证回来。 实习生小魏这下找到了与宋老师的共同话题，有事儿没事儿跑到他这边献殷勤，核心思想—— 小魏：“宋老师啊！五一假期一起去潜水吧！” 宋老师十动然拒：“婉拒了哈。” 小魏：“？？？”这合理吗？ 宋瑜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惜嘴角的笑容出卖了他：“和朋友约好去薄荷岛了。” 小魏同学还想争取一下：“和我去吧和我去吧，宋老师~我技术真的很不错的，已经七十多潜了，你刚考完证，安全问题很重要的！我我我……” 宋瑜浅浅扣出一个问号，这回他再也忍不住了：“我五一的潜伴……” 他顿了顿，笑容扩大，“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啊。” 最好的潜水员？ 魏鸣浩同学眯起眼睛，哪个畜生敢欺骗我宋老师？这妥妥的诈骗份子啊。不行，我得让宋老师清醒清醒。 之后几天实习生小魏神出鬼没，想尽办法向宋老师套近乎，势要告诉宋老师他被骗了，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区区一个国内潜店教练，敢自称“国内最好”？天理在哪？公道在哪？王法在哪？ 他甚至找到了他认为国内最好的潜水员的混剪视频，趁着午休的时候在茶水间放给宋老师看。 宋老师一开始兴致缺缺，谁知道短视频刚开了个头，就出现了林潜兮的身影。 宋瑜：“？？？” 小魏同学意有所指：“宋老师快看这个潜水员，之前破过国内的深潜记录哦，我可崇拜他了。” “这个up主剪的一般，没有把Lin的技术特点剪出来，我和你说，国内这种蛙踢技术就他做的最好，我之前的教练据说有跟Lin一起潜过呢。” “之前长江游轮沉船你知道吧，Lin可是救援主力之一，虽然新闻没怎么报道，但潜圈内好多大佬都去了呢。” 小魏同学叭叭老半天，一抬头，坏了，宋老师压根没认真听。 没认真听是没认真听，但宋老师认真看了，看到关键的时候还会拉进度条倒带回去反复观看，视频播放完之后还知道一键三连。 小魏同学：“？？？” 这反应，认真的吗？ 宋瑜老师：“啊，林潜兮嘛，我知道啊。” 宋瑜老师：“我就是跟他学的，五一就和他一起潜。” 小魏同学：“……” 瞳孔地震，啊啊啊啊啊啊，天理在哪？公道在哪？王法在哪？联系方式在！哪！里！ 自从知道宋老师的教练是林潜兮后，小魏同学整个儿蔫了。他整个人儿宛若幽魂，一天天在那儿口吐灵魂，看宋瑜的眼神都变得迷离起来。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赵主任赶紧给宋瑜做思想工作，让他好好管管实习生的精神状况，别实习没结束，就把自己搞抑郁了，影响他们所的口碑和招聘计划。 宋瑜也搞不清魏鸣浩同学到底怎么了，趁着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提了一句，后者趴在办公桌上嘤嘤嘤，眼神幽远。 “嘤嘤嘤，想要Lin给我的脚蹼签名。” 宋瑜：“……”呵，什么毛病，玩潜水还是追星呢。 宋瑜：“行了，不说这个了，正好打听个事儿，你知道B市还有哪个潜水馆可以练水肺的吗？” 话题被岔开，小魏同学单细胞生物，一下子就顺着宋瑜的话头想了想。 “龙宫吧，在市区、环境好、场地大，除了安全问题不清不楚，价格也有点小贵外，好像没有其他缺点了。” 宋瑜疑惑：“龙宫不是被封了吗？” 他可记得龙宫的运营公司先是被封停，然后又开始拖欠场地租金，商场方对他们深恶痛绝，倒霉催的关书靖同志一天能骂龙宫八百遍。 魏鸣浩也不含糊：“已经重新开业了啊，据说是商场自己接过来运营了。” 宋瑜：…… 宋瑜：哈？ 打开微信找到关书靖，聊天框里最新一条消息就是有关龙宫开业酬宾的，好兄弟甚至给自己开通了口头VIP（给你打折哈），还发了个可爱的狗头表情包。 因为文案一看就是市场部惯用的话术，宋瑜一眼以为是哪个的广告，不知道是哪天随手点开消掉了红点后，就完全抛之脑后了，丝毫没给自己发小面子。 此时再看，不禁莞尔，点击图片二维码扫描，好家伙，连小程序都做好了。 他这边注册了一下会员，想了想，把场馆截图发给林潜兮，一行字在聊天框里写写删删，犹豫半天还没发出去，林潜兮那边已经率先回了个问号。 林潜兮：【？】 林潜兮：【是要开始练习了吗？】 宋瑜将刚才打的那句话又删掉，这次动作快了很快，顺利与林老师的话题衔接上。 宋瑜：【在想练习的事儿，在潜水馆练习一瓶气下来，能算一潜吗？】 这大概是很多初学者比较纠结的事情，很多内陆城市不靠海，日常训练如果都要出省比较麻烦，但是潜水馆与真实的水下环境又不同，不能完全等同于实操。 林潜兮想了想：【泳池练习是有效的，虽然无法完全代替开放水域。其实我认为前一百潜，最关键的是每一次都要有不同的收获。】 他顿了顿：【真的有很多在开放水域泡了四五十潜还特别特别拉胯的，耗气大就不说了，还不诚实。】 潜水员靠瓶数来互相确认经验，但瓶数真的不是决定性因素。单靖和小开早年都遇到过好几次潜伴不靠谱的情况，口口声声说自己有多少瓶多少瓶的经验，以为经验差不多，下水一看、原形毕露。 宋瑜问：【那你会介意和新手一组吗？】 林潜兮福至心灵，一下子get到宋瑜想问什么：【我不介意新手、也不介意耗气大，但我介意说谎，这对于潜水来说十分危险。】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最终话题又绕回潜水训练上。 如果有时间，林潜兮倒是希望自己来B市陪练，但他刚一落地S市，吴宇华教授和某省科考队的人同时发了消息给他，他分身乏术，先得解决手头的事情再说。 宋瑜也不焦虑，想了想，问道：【B市有推荐的教练吗？】 这题我会，林潜兮直截了当：【soso啊，他就是B市的。】 宋瑜：【他不是在H岛当教练吗？】 林潜兮：【他在家陪产呢，好像生了个小姑娘。】 宋瑜：【那他有时间？】 林潜兮：【不确定，得问问，不过你一周也潜不了两次，应该还行。】—— 下班后宋瑜驱车前往龙宫，去之前他还给关书靖发了个消息。 消息发出后老半天没回复，以宋瑜对发小的了解，他猜测发小现在在翻白眼。 白眼自然是要翻的，但是好兄弟也是要接待的。 宋瑜一到龙宫就看见关书靖在前台无所事事，抬头一看到自己，作势就要拿前台的矿泉水瓶砸他。 宋瑜好脾气地接过矿泉水：“怎么了，谁惹你发脾气。” 关书靖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啊。” 宋瑜就想笑，他一眼看出关书靖这副样子就是有求于人，先拿乔装腔作势一番，好让之后的请求顺理成章。 果不其然，宋瑜刚接过销售递过来的活动宣传单，还没决定买哪个套餐，宣传单就被关书靖一把抽走。 关书靖：“你看这个干啥，我给你开个vvvip，绝对能在龙宫横着走。” 宋瑜挑眉看他，示意他有话直说。 第62章 关书靖在想啥还不好猜吗,他想让潜圈大神们给他新店打个广告。 说新店也不合适，这算是老瓶装新酒、出租转自营，关少爷被迫无奈赶鸭子上架。 他连自己经纪公司旗下的爱豆都拉来开龙宫拍了一堆水摄,放在官号上招揽生意,此举惹得底下一群粉丝跳出来骂运营脑子被屎糊了，他也敢怒不敢言。 关书靖逼逼道：“讲道理，这种小众运动是真的难推广，我这会儿正是最忙的时候,我爸还非要我来折腾这事儿。” 宋瑜好奇道：“你忙啥呢？” 关书靖作出高深莫测的表情：“忙选秀呢,今年有个男团选秀节目在H岛录制,我有艺人要参赛，就这个月开始，已经进组了。” 关书靖自己折腾的那堆产业在关父眼里全是在瞎搞,但关书靖乐在其中,每次聊起来都说得头头是道。 宋瑜不追星，一个字都听不懂，如果表情包能够具象化，那每次关书靖聊起这茬的时候,他应该就是地铁爷爷看手机。 “……”关书靖无语，“算了，和你说不明白。说正经的，赶紧把你的crush推给我,我让市场部找他做推广。“ 宋瑜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脑子里转了十几个弯，一会儿觉得是个好事，如果事情能成,讲不定林潜兮还能来B市一趟，他就能见到他了；一会儿又觉得林潜兮那么忙，为了这点破事还要跑一趟，不值得。 这点心思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他权衡再三，没有一口答应，决定找机会和林潜兮商量一下。 当天办了卡，充了会员，损友还在絮絮叨叨的讲着些天南海北不着调的话，但宋瑜的心思已经飘到了大半个月后，和林潜兮相约的FunDive之行。 天色已暗，深蓝色的天空宛如海底，宋瑜一路披星戴月赶回家，偶尔抬头，路灯、星光在身旁飞驰而过，迷幻中想起了几天前在H岛看到的那条鲸鲨。 周遭一片安静，他却能回忆起鲸鲨呜咽般的叫声，被小开的摄像头记录下来，播放的时候引起学员们阵阵惊呼。 当时林潜兮说什么来着？他好像说：我也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鲸鲨的叫声呢。 说话的时候他眼神放光，洗去了那丁点游离感，变得鲜活又开朗。他看着自己的时候嘴角带着笑，一手撑着下巴，侧首过来，眉眼弯弯。 宋瑜将车钥匙扔进玄关的陶碗时，金属碰撞声惊到了他自己，让那点旖旎的记忆停顿了一秒。 桌上的大部头停留在本我、自我、超我那一章，昏黄的灯光将那些铅字晕染成暖色调，宋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手机在茶几上震了起来，置顶的对话框跳出一个红点，是林潜兮发来的航班截图。 宋瑜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快乐水，手指微微收紧，他有些情怯，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点开手机对话框，看到了林潜兮发来的短消息。 林潜兮：【国内去薄荷一般飞马尼拉中转，S市倒是有飞宿务的，宿务去薄荷可以坐船，不过得提前预定。】 林潜兮：【啊等等，五一好像开了S市直飞薄荷的航班，落地邦劳机场。】 宋瑜迅速打字：【OK。那我去S市和你一起走。】 宋瑜回得言简意赅，还发了小熊可爱的笑脸，于是微信那头的林潜兮抱着手机笑了一下。 林潜兮实在是有些喜欢和宋瑜聊天，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宋瑜都能踩在他的点上回复，他似乎永远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对了一下行程表后，敲定了航班。 他给宋瑜发了消息：【那就这班？[截图]】 宋瑜似乎在忙，隔了一会儿才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好，我提前一点到S市。】 林潜兮放下手机，明明还有大半个月，明明才分别没几天，但在H岛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海风、沙滩、大排档、还有宋瑜结完账回头时，给他带的那一只青皮椰子。 林潜兮吃着他亲妈洗的水果，脑海里回忆起H岛的椰子树，心动不如行动，信息时代想要什么没有？他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两只椰子。 外卖员送货上门时，林潜兮还在平板上兴致勃勃地找综艺看。 林母听见门铃声开了门，从外卖小哥手上接过两只沉甸甸的椰子时一脑门问号，回头见林潜兮赤着脚跑了出来，心里一咯噔，先骂了一句：“脚还没好利索呢，你给我注意着点！” 又低头看看椰子，问道：“你一个我一个？” 林潜兮先回了一句：“早好了，我都下水八百回了。” 又瞅瞅椰子，瞅瞅……嗯，他大度道：“对啊，一人一个啊。” 他本来也不是馋那口椰子，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吗。 母子两人跑厨房里找工具开椰子，大晚上的乒铃乓啷一顿捣鼓，未果，椰子壳衣角微脏，安安静静地躺料理台上装深沉。 林母气笑了：“什么毛病，大晚上硬要吃椰子，搞都搞不开。” 林潜兮不信邪：“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有这么难吗？我来试试。” 试试就逝世，林潜兮一手扶着椰子，另一手拿着菜刀，刚要一菜刀下去，林母已经预感不妙，赶紧喊了停。 林母：“你这架势，是想把手指剁下来吗？” 林母：“倒也不必对自己这么狠。” 林潜兮：“……” 林母嫌弃：“除了潜水，你还有什么是可以自理的吗？” 林潜兮：是亲生的没错了，嘴这么损。 两人一通折腾，椰子壳已成战损版。林母菜刀一扔，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她决定喝白开水，不伺候这个椰子了。 越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林潜兮咬了一下指甲，坚韧不拔不肯轻言放弃的林老师原地思索，脑海中灵光乍现，所谓七步之内必有解药…… 又是一桶翻箱倒柜，在外卖包装袋里找到了开壳器，事件迎来转机。 林潜兮大放厥词：“我就说嘛我就说嘛，有那么难吗？！青春没有售价，开椰必有外挂！” 林母：“……” 算了算了，自己生的。 喝到椰子汁已经是十分钟以后了，母子两人捧着椰子坐在沙发上，连着投屏看一档男团选秀综艺。 林潜兮轻度脸盲、分不太清谁是谁，只能捧个人场，倒是林母评头论足、头头是道。 “我们组有个助理爱看这个啊，我也了解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年轻人林潜兮神情微妙，感觉到被亲娘内涵了一下。 亲娘目不转睛，内涵完了以后装没事人一样，歪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 十分钟后，身体下滑，林母整个人窝进了沙发里。大新闻，知名大律师在家坐没坐相、吃没吃相。林潜兮想吐槽，但忍了，没敢。 又十分钟，林母彻底葛优躺，冲着屏幕指点江山：“这个小A和小B，我听说是官推CP。” 林潜兮：什么玩意儿？ 林母上下打量儿子，眯起眼睛：“你不知道吗？” 林潜兮摇头，否认三连：“不懂、不了解、不知道啊。” “哦。”林母悻悻，“行叭。” 母子两人好半天没说话，人手一只椰子捧手上，间或响起滋溜滋溜的声音。 这样的场景还挺夏天的，林潜兮想，但是他亲娘有点不太正常。 半晌后，不太正常的亲娘又发问了：“五一有啥安排吗？” 林潜兮老实回答：“约了朋友去菲律宾潜水呢。” 林母：“小开还是soso？” 林潜兮摇头：“都不是。单靖的表哥，前阵子刚考了OW，约了一块去薄荷FunDive。” 林母：“你是不是和我说过？前阵子的话，就你去H岛那几天？” “是啊是啊。”林潜兮不疑有他，“刚考完还没啥经验呢，先去简单的潜点试试水，我和你说，他悟性可好，一下水完全看不出来是新手，心态也稳。” “哦。”林母滋溜椰子水，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电视投屏，节目镜头正好给到小A和小B，俩男生不同组，正在抢曲目，现场欢声笑语，节目效果简直拉满。 几分钟后，林母像是突然回神，摸出手机在翻微信通讯录。 “突然想到个事。”林母说道，“我有个同事的儿子想学潜水，问到我这儿了，你有没有空啊？” “我吗？”林潜兮惊讶回头，“我很久不带学员了啊，是你领导还是你客户啊。” 林母：“都不是，普通同事。” 林潜兮：“可以拒绝吗？或者或者把卓哥推给他，就是以前潜店的程教练，他教学经验丰富。” 林母划拉通讯录的手一顿，神色不改，心中了然：“行，那你把程教练联系方式推给我。” 我妈好像有点古怪诶。林潜兮想，他滋溜了几下椰子水，微微复盘刚才的对话，没发现任何端倪，索性按下不表。 林母没再多话，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吗，八百年没正儿八经教过人了，摔断了腿还要哼哧哼哧跑H岛亲自教人，难不成还能是出于传道受业解惑的目的？事有反常必有妖，就看那妖是人是鬼了。 第63章 林潜兮大概知道他妈有些不太正常,从那天晚上一起喝椰子水、看选秀综艺之后，他就发现他妈一直在观察他。 视线若有还无，但每当林潜兮回头,他妈保准在干别的,看天看地也不看他。 这样子的关注令林潜兮心里毛毛的，思量再三，决定收拾东西找个洞去呆着。 soso在陪他老婆坐月子呢，稍微有点空闲都用来辅导宋瑜练习潜水了。 小开家的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这两天在群里冒泡都少了,偶尔出现几次也是愁眉苦脸。 卓哥自然是要顾着生意的,没功夫陪林潜兮探洞。 于是当林潜兮拖着行李跑到附近的Q市却面临无人伴潜的困境时，整个人都懵圈傻眼了。 这当然和他没有考虑清楚就出发有关，他实在被他妈的视线搞得有点烦了,本能先于理智作出决定,什么计划都没做就跑了出来。 傻眼的同时惹得温教练咯咯乱笑，“怎么回事啊小林老师，怎么人傻了。” 温教练是Q市一个潜店的主理人，和程卓那种专门做游客生意和入门教学生意的不同,早年的温正平就是洞潜圈的大佬，身体条件和技术水准都算不错。 他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记录和事迹，胜在接触潜水的年份比较早，经验和阅历惊人。这两年他一直在做技术潜水的深入教学工作,算是业内响当当的人物。 Q市水资源丰富,有几个天然的水潭，水底的洞穴结构简单稳定，是训练的绝佳场所。林潜兮到的时候温正平的春季班正好开课，六七个来自于五湖四海的潜水员齐聚在此,正在听温正平讲一些前沿的技术。 聊到气体配比的时候，林潜兮来了兴致，他想起不久前在坎昆的气体试验，Octopus俱乐部想象力丰富，那次气体试验的结果也很好。 林潜兮：“上个月去墨西哥也做了新的试验，用的是氖气的混合气体。” 他的发言引起了众人的兴致，其实对于大部分技术潜水来说，减压一直是一个核心问题，而这个核心问题中，气体配比是研究的重点，一代又一代的潜水员几乎以豁出生命的方式进行探索，每一个数据都极其宝贵且来之不易。 温正平问：“有数据吗，哪个团队主导的？” “结论性的报告还没出来，过程中采集的数据倒有，我发给你。”林潜兮低头翻手机，“Octopus俱乐部主导的，迈克尔和弗兰克做的试验。” 弗兰克的名字如雷贯耳，他大概是当今世界上最好的洞潜潜水员了，手握多个世界记录，在互联网上也十分活跃，经常分享一些潜点和经验。 数据是英文版的，温正平收到的时候两眼一黑。老一辈的潜水员经验丰富、走南闯北，即便是去国外也能正常会话交流，对潜圈的一些专有名词也十分熟悉。奈何试验数据这种玩意儿吧，看着就十分下头，温正平看了一眼，再看一眼，默默地准备空下来的时候再认真研究。 既然打开了这个话头，林潜兮便兴致勃勃地分享试验的经过。在说到三舱联动式的减压舱后，温正平眼睛亮了亮，很感兴趣，兴致勃勃地听他叙述。 席间有关不同深度的减压方案做了深度的探讨，这种交流戳到了林潜兮感兴趣的点，他也没了一开始的拘谨和内敛，提供了很多新的思路和想法。 温正平突然插嘴：“话说你还准备继续往下吗？探一探世界记录？” 林潜兮一愣，倒也没否认：“具体得看情况，不过现在身体状况好，挑战极限也更有把握，我不想以后体能跟不上的时候后悔啊。” 他说得十分诚恳，却也没托大，毕竟挑战极限是个极其复杂的程序，他需要有自己的团队、做最充足的准备，更重要的是，需要有个靠谱的潜伴。 温正平笑了。 “我和你说，前阵子有家叫善水通讯的公司找到我，聊了他们的一项新技术，用来做潜水直播的，有没有兴趣？” “潜水直播？”林潜兮略微震惊，“实时的吗？有线还是无线？能到多少米？” “有线的啊，无线搞不了。”温正平摆摆手，“还在试验阶段呢，据说能到300米，设备倒是不太重，手持大概2到3公斤左右。我是想啊，如果真的有实时直播技术，那岸上就能随时随地监控潜水员的状态，如果发生问题，第一时间就能采取行动。” 温正平想的东西和林潜兮一样，长久以来洞潜最大的危险其实是源于一旦发生险情，后勤人员很难第一时间发现，错过了抢救的最好时间。 林潜兮参与过好几次洞潜救援行动，包括单靖那次，这些“救援”说到底其实都是“打捞”，所有人都知道存活可能性极低。 水下一旦失联，几乎就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温正平笑笑：“怎么样，感兴趣吧。” 林潜兮点头：“还在封测吗？设备你这儿有吗？” 温正平：“我和善水科技的人再聊聊，后续试验估计会放我这儿做，让我先尝尝咸淡。如果切实可行，我再给你说。” 当天下午温正平带着学员们下水的时候，林潜兮就在他的办公室里看那套水下直播设备的宣讲片。片子做的花里胡哨，把设备的优点、长处、技术突破、科技成分讲得头头是道，配上极其具有蛊惑力的旁白，令林潜兮心驰神往。 再向往也没有，设备还没投产，属于美好愿景的第一步。 眼馋但吃不到，人生痛苦莫过于此。 晚上回酒店后他还在想这个设备的事儿。如果有了它，潜水员在水下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实时转播到岸上，一旦发生诸如设备故障、氮醉等情况，都能第一时间被发现，大大降低了深度潜水的危险。 正想得入神呢，吴宇华教授的微信又闪了起来。 自从三月份的时候开了个线上会议后，林潜兮就忙自己那堆事情去了，把吴教授忘得一干二净，此时吴教授来电，倒不是来抱怨的，而是想约林潜兮见一面。 吴教授说：“我下个礼拜正好带着学生到S市出差，不知道林老师有没有时间？” 吴教授是相当老派的人，说话十分客气，也从不拿腔拿调。林潜兮对这样的教授颇有好感，也非常乐意分享自己手上的一些素材，也算为科学研究添砖加瓦了。 林潜兮算算时间，下周的话问题倒是不大：“我现在在Q市，下周应该可以。” 吴教练笑道：“正好我的学生也想见见你，他们可崇拜你了，和我说要‘公费追星’。我也借此机会和你聊聊那块恐龙化石的事情。” 恐龙化石？ 哦，林潜兮想起来了，那个“小鸡爪”。 吴宇华说它是恐龙脚印的那个晚上，林潜兮左看右看试图强行分辨，无果，怎么看也不觉得它和恐龙有半毛钱关系。 “好啊，那下个礼拜见。”—— Q市之行不怎么有趣，但还算有些收获，林潜兮算算时间，掐着点在和吴宇华教授约定的日期前一天回了S市。 他的动作磨磨唧唧的，也没和林母知会一声，倒是林母自己在APP的联系人定位上看到儿子回来了，懒得理他，发了个消息嘱咐他自己解决晚饭。 林母出差去了，决定让儿子自己在家“荒野求生”。 林潜兮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宋瑜有话要说。 从H岛上厨房历险记一幕即可管中窥豹，宋瑜确定小林老师除了潜水以外，其他都不太行。但不行归不行，宋瑜觉得没准自己远程指导还能救一下。 宋瑜：“先烧水，水开了之后下面，你……” “等等等等。”林潜兮胳膊夹着电话，手忙脚乱找锅，“我不知道用哪个锅啊，用煲汤的锅会不会太大了？” 宋瑜：“……” 该说不说，有那么一点子无语。 折腾了大半小时，林老师终于给自己下了一碗清汤挂面，火腿肠和鸡蛋绝配，只是水平有限，荷包蛋没有成型。 林潜兮也不怵，吃饭而已，填饱肚子就好了嘛，咔嚓拍了张照发给了宋瑜，美其名曰，交作业。 这作业吧。害，宋瑜老师光顾着笑了。 隔着电话和一千多公里的路程，宋瑜看不到林潜兮，但电话那头的小林老师生动活泼，他没说一句话，海潮却已经翻涌而来，将宋瑜从头淋到脚。 这种感觉很新奇，宋瑜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种体验，他小心翼翼地捏着手机，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乱跳。 谁道相思了无益了，没有相思，梦里如何见到他。 翌日，吴宇华教授抵达S市，师生一行十三人到酒店放下行李，浩浩荡荡地租了个会议室，会邀一发，静待林潜兮老师闪亮登场。 这阵仗过大了一些，林潜兮只知道吴教授会带学生来，却不知道他把研一到博二的学生一股脑全带来了。 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热情洋溢，他们自信且乐观，一看就是科研经费很足的样子。 吴教授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搞科研的要重在实践，多听多看不如实地躬行，这也是此行与你沟通的重点。” “今年年末，最迟明年开春，我想要组织队伍去G省考察，采集一手数据，也亲眼看看上万年前的生物留下的密码。” “我的这群学生个个都有潜水执照，有些还不太成熟，所以我是想请你来作为我们的指导。我已经和学校领导提过了，想聘请你为荣誉教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为这份事业添砖加瓦？” 第64章 吴教授说话真得很有感染力,连林潜兮这种“淡人”都不知不觉被感染，下意识的就要点头同意。 但理智尚在，他既怕自己做不好,又怕这群师生过于自信。 林潜兮：“我得看看大家的水平,洞潜和休闲水肺是不同的概念，我只能提供一些经验，具体的技术提升其实是一个长期的训练。” 他说得十分中肯，吴教练也表示认同。 双方简单沟通了一下,又把林潜兮提供的水摄材料拆分研究,说了很多林潜兮从未关注过的知识,进一步向这位潜圈大拿揭露了神秘的水下世界，令他惊讶不已。 晚些时候林潜兮无意间与宋瑜聊天时，提起了荣誉教授的事情。 林潜兮踌躇满志,又略微有些审慎和担忧,说话间语气就显得十分迟疑。 宋瑜便问：“似乎听你提过一句，是B市那所海洋大学吗？” 林潜兮应了一声，“是的，在你的城市。我还考虑让soso也兼职一下呢,他正好在B市，可能比我更方便一些。” 宋瑜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了别的事情。 那些有关H岛海风、沙滩的回忆时时刻刻浮现在眼前，海浪涌来、卷起咸涩的海风,有那么一瞬间,宋瑜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好久没见林潜兮了，否则为什么一听说林潜兮可能来B市，他就那么高兴。 但下一秒，他清咳一声,掩盖式地笑道：“不急着做决定，想清楚再说。” 这句建议暗合林潜兮的心思，他“嗯”了一声，应道：“是该好好想想。” 他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是清澈温和的男声：“毕竟人生地不熟的……” “什么话。”宋瑜不赞同地笑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就人生地不熟了，B市不是有我在吗？” 顿一顿，又敷衍一句，“soso也在。” 挂了电话后，林潜兮有几秒钟的怔神，他视线游离，十分放空，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亲近过一个人，似乎宋瑜不论说什么，都能触动他的神经，令他目眩神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可能是从六轮海子的那一天，那一份煲仔饭，还有那一句“不怪你”。宋瑜的语调轻柔真诚，看着人说话的时候，眸色如水。就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它轻轻砸在了林潜兮的心里，成为了那一刻乃至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的救赎。 所有人都觉得林潜兮是最好的，他能做到最好，他在这个领域里所向披靡，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每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和希冀，他们希望他能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奇迹。 但是他到底不是神明，那些充满期待的视线成为了他背上一座座的山，使他迷茫、令他晕眩。有的人直截了当地骂他，说一切“都是你的错”；而更多的人保持了沉默，他们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却令他无地自容。 只有宋瑜说，这不怪你。 宋瑜的性格底色中有太多和单靖相似的地方，他们一样不服管教，敢于冒险，乐于尝试一些常人不敢尝试的东西。但在宋瑜的性格中，善良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一眼就看穿了迷途的灵魂，三言两语就带来了和煦的风—— 四月末，宋瑜的潜水技术终于在自己的努力和soso的指导下突飞猛进，龙宫成了他最常去的地方，不忙的时候工作日也会前去练习，周末则几乎有一整天都泡在那儿。 去的多了，碰到魏茜茜好几次，一来二去熟稔起来，碰上也能聊上几句。 林潜兮到底是拒绝了给龙宫打广告，反手把那绮傲推了出去。恰好那绮傲夏季要参加深度挑战赛，出于某些考虑，答应了与龙宫合作，于是魏茜茜忙前忙后，成了龙宫的熟客。 宋瑜和魏茜茜在那绮傲的生日会上见过，后来又在薄荷岛“偶遇”，眼下碰面多了，偶尔也能聊些和潜水无关的话题。 关书靖大概对魏茜茜有好感，他最喜欢元气美少女那一款，央着宋瑜给他撮合介绍，宋瑜想起魏茜茜与她师父的互动，直觉关书靖没戏，但架不住好兄弟日日相求。 然而魏茜茜看穿了这一切。 魏茜茜：“别，不聊这个。” 元气美少女笑语嫣然：“聊这个还不如聊林老师，别说你不感兴趣。” 宋瑜：“……” 魏茜茜秀眉轻挑，“我一看你的动作就知道跟林老师学的，怎么，不带新手的林老师时隔多年又出山了？” 宋瑜咳了一声，没接她这话。 一旁的soso倒是好心解围，他指指宋瑜，说道：“他是单靖的表哥啊，都自己人。” 魏茜茜眨巴眨巴眼睛，收起了刚才被无端拉郎配的愠怒，抿了下嘴：“不好意思哈。” 单靖走了大半年了，却毕竟是大家曾经的熟人，一个圈子里的小伙伴，此时不小心提起，自然不应该无动于衷。 “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宋瑜略过这个话题，顺便解释了一句，“上次去菲律宾学潜水‘被骗’，恰好和林老师聊起，他四月有空，就赶上了，没什么特别的。” 宋瑜本意是想解释一下，不过说完后发现效果不好，还不如不解释。 而坐在对面的魏茜茜捂嘴笑了。 魏茜茜也是个奇女子，她有种平静的疯感，平日里看不出来，一交流就很容易看出端倪。此时她捂嘴发笑，半晌后语出惊人：“就这还不特别呢，你自己都不信。” 宋瑜噎住，眼角余光扫到坐在另一侧的soso。魏茜茜因为在和自己说话，正好背对soso，soso一通比划，宋瑜没看明白，好像是说让他别在意小姑娘说些啥。 没想到他这边没接茬，魏茜茜倒是继续冲锋：“你还没给林老师表白啊，不是年初就一起薄荷岛夜游了吗？我以为你早有预谋呢。” 宋瑜：“……” 魏茜茜：“怎么不说话了？你去薄荷岛难不成还真是偶遇啊？” 自己那点心思自己描摹就行，没必要放到大庭广众之下讨论，宋瑜一瞬间意兴阑珊。 魏茜茜不依不饶：“别不好意思啊，我真诚地希望你尽早把林老师拿下。”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soso听不下去了，对这个惯会在自己师父面前装乖乖女、在其他人面前口无遮拦的小姑娘无语了。 他赶紧起身，给宋瑜做了个手势，也顾不上和魏茜茜解释什么了，直接带着宋瑜去了休息区。 soso说：“别理魏茜茜，她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那一挂的，只在那姐面前装相，以前也就单靖能治他。” 宋瑜有点惊讶：“单靖能治他？”单靖他还不了解吗，又不走牙尖嘴利那一挂的，他能怎么治？ soso道：“可不是，单靖和那姐关系不错，老当着那姐的面编排魏茜茜，魏茜茜可讨厌他了。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潜水，魏茜茜自己提着一堆百来斤的设备跟着那姐，单靖就跑过去对她说‘啊呀，你昨天不是矿泉水瓶都拧不开吗’。” 这些往事小插曲单靖自然没和宋瑜提过。单靖的潜水生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开始几年还老爱拉着宋瑜分享快乐，宋瑜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单靖也就不说了。 直到今时今刻，宋瑜才滋生了那么点懊悔的情绪。 soso道：“你的技术在初学者里已经不错了，叫我看比很多刷了三四十瓶的都要好，没必要着急，慢慢练就行，最近有什么潜水计划吗？五一快到了，不然和我去附近的潜点看看。” “啊，五一已经约了。”宋瑜抿嘴笑了，“准备去薄荷岛试试FunDive。” soso抬头：“和谁一起啊。” 宋瑜：“……林潜兮。” soso：“……”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宋瑜看着soso的脸色似乎变了几回，可能是室内灯光的原因，不太好分辨。 这一瞬间，soso想起了好几个画面。他想起此前在B市的那次聚会、想起了X市从洞穴出来后的场景、想起了骨折的林潜兮和沉默坐在一旁的宋瑜。 这些画面给了他一点遐想，他和林潜兮认识那么多年了，当然知道这有些不同寻常，但…… soso抹了一把脸，将担心和犹疑压下，“跟他一起挺好的，比较安全。你和他潜过就知道了，他的安全意识远超一般潜水员，他会时刻关注潜伴的状态。不论你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潜伴是林潜兮，他就一定会发现你的状况，并赶来救你。” 宋瑜点点头：“我知道的。” 又顿了顿，想起什么，有些犹疑：“他一直是这个状态吗？高强度的安全意识？” soso应声：“是啊，他……” soso有些犹豫，他和林潜兮认识太久了，久到他知道林潜兮的很多想法和心结，但这些事情他该说吗？ 犹豫良久，久到宋瑜以为soso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soso终于长叹了口气，说道：“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潜兮一直很自责。” “自责？” “是啊，单靖出事的时候他不在，他爸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在，他总觉得他是最好的潜水员，他应该保证自己潜伴的安全，但是……” soso压了压指骨，指骨骨结发出哒哒声：“他不太爱和我们说这些，如果你能劝他，多和他说说，让他别老压在心理。他这个状态，我怕他迟早出事。” 宋瑜没有回话，他抿紧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宋瑜的身上，有这么一刻他觉得天旋地转。他似乎知道了林潜兮身上那种自疚感来源于何处了。 这么厉害的小林老师，可能自始至终都活在自责当中。 第65章 浓烈而复杂的情绪如海潮般袭来,有那么一瞬间，宋瑜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好像一头扎进水里,因为水压的变化,耳膜瞬间失去了机能。 那些曾经忽略的、不解的、疑惑的问题得到了解答，呼吸一滞，他露出了一个难过的表情。 soso被他的表情吓到：“没事吧？我是不是不该和你说这些？” 宋瑜摇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说：“我没事。” 稍微顿了一下,又道,“我只是有些难过。” 这点难过的情绪不足为外人道也，宋瑜更不是那种情绪外露，做什么事情都要闹得天下皆知的性格,某种程度上他的内敛不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太多社交压力,或许这也是林潜兮不知不觉被他吸引的原因之一。 那么，林潜兮是不是对自己有期待呢？他看着自己的时候是不是期待自己说出些什么，好让他的内心得到短暂的平静？他…… 某种情绪呼之欲出，宋瑜终于知道自己也有失控的时候。他不再谦逊温和、也不再游刃有余,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林潜兮，去安慰他、接受他的倾诉，好让他不再活在负担之中，能离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 四月末断断续续下了很久的雨,宋瑜自从知道林潜兮那点过往后,心情难免落寞，便极容易被这些雨水影响情绪。 关书靖是最早发现他不对劲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瑜吃饭的时候总是走神、刷到潜水视频的时候也会莫名地低落、有的时候说起一些有意思的往事,他也会突然停下，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手机。 大多数时候他在等某人给他发消息，极少数时候他也会主动去“打扰”对方。 关书靖说：“不对劲，你很不对劲。” 宋瑜反问：“有吗？” “有。”关书靖斩钉截铁，“你是表白被拒了吗？你这个状态，看着好吓人。” 宋瑜试图否认，但发小多了解他啊，还能被他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他只好悻悻低头，指关节扣几下桌面，漫不经心地调侃：“别总盼着我不好。” 关书靖：“那你是倒是正常一点，你这个表情，谁看了都不会高兴的。” 关书靖这点无心插柳的话终于激活了宋瑜滞涩的情绪，是啊，五月他要和林潜兮一起FunDive，如果是这种状态的话，林潜兮觉得奇怪还是小事，如果影响潜水状态，反而是更要命的事情。 之后几天宋瑜强行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强大的自控能力和心理素质让他在五一假期前勉强修整完毕，而后整理好行李，在假期的前一天飞往了S市。 他和林潜兮约好，要从S市一同出发前往薄荷。 大半个月没见，相思埋在心底深处，不敢低头触碰，但在远远看到林潜兮站在接机处外翘首以盼的身影时，宋瑜的脚步莫名就顿住了。 是情怯吗？或许有一点，总之是二十多年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 他突然就想起了H岛上无数个瞬间。 夜风卷起海浪擦过脚踝，林潜兮的影子斜斜地铺在沙滩上，大排档的老板几刀削开一只椰子，一回头心上人指了指他，笑着说道：记他账上。 那些以为无关紧要的瞬间，每一幕都在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他心绪不宁、让他色授魂与。 喉咙微微发紧，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宋瑜告诫自己要镇定，而后他冲林潜兮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怎么来那么早。” 他们的航班定在下午，时间尚早，不值得他的少年为他奔波一场。 但他的少年不以为意，他双臂耷在栏杆上，姿势松散地靠着，那只常用的行李箱随意地躺在脚边。他整个人惬意的要命，笑起来的时候眸色如水，闪着温润的暖意。 林潜兮解释道：“早点来也好，能早点见到你。” 这句解释说得稀松平常，那点暧昧在平和的语气中难以捉摸，宋瑜暗暗品了一下，琢磨出点言外之意，有点好笑，但没有贸然接话。 于是林潜兮又道：“走吧，今天轮到我做东了。” 机场能有什么好吃的啊，能让他拍着胸脯放出如此豪言？宋瑜觉得颇为好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怕惹的小林老师不高兴。 困扰宋瑜小半个月的难过情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想，管他呢，不就应该肆意地活着吗？遇到问题那就解决问题啊，如果潜兮不高兴，那就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啊。 两人拖着行李在机场一顿乱窜，看得出来林老师没做功课了，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林潜兮还要给自己找补：“你不知道，我们这儿不说东南西北，因为我们的城市规划就是歪歪扭扭的，不像你们那儿横平竖直的。” 宋瑜受教，认真地点点头，不去揭穿，佯装抱怨：“所以到底吃什么，我饿了。” 他才不会提自己是某航司的金卡会员，如果林潜兮不来接机，他可以在航司的贵宾室，轻松安静地休憩几个小时。 最终，两人找了一家港式茶餐厅。 机场的粤菜当然只能说一句中规中矩，但好在两人都不算太讲究，还饶有兴致地品评了一下煲仔饭。 林潜兮：“我记得你在六轮海子给我点过一次外卖？就是煲仔饭啊。” 往事涌上心头，宋瑜不动声色：“怎么这都记得。” 林潜兮：“我记性好呗。” 宋瑜笑了，他的记性也很好，他也记得。 记得昏黄的灯光落在人的身上形成一圈光晕、记得绕灯的飞蛾被投下几片斑驳的阴影，还记得眼前的少年在用力地吞咽，好让那滴眼泪不被发现，而自己，正悄悄的兵荒马乱。 待到登机的时候，两人还在聊那碗煲仔饭。 林潜兮道：“想到要在菲律宾吃好几天东南亚菜，就有两眼一黑的感觉。” 宋瑜安慰他：“菲律宾已经算东南亚里饮食还不错的了，薄荷岛游人多、旅游业发达，吃的也算丰富了。” 林潜兮：“行——叭——” 宋瑜笑了：“上次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悬崖餐厅吗。” 林潜兮来了兴致：“啊对对，蜜蜂农场。” 直到上了飞机坐在记得座位上时，林潜兮还在社媒APP上看别人发的攻略。他明明去过很多次，但每次好像都是匆匆来去，不是忙着潜水，就是忙着给别人当安全员，都没真正玩过薄荷岛。 飞机滑行时，空乘要求所有人打开飞行模式。林潜兮恋恋不舍地告别社媒APP，想了想，冲一旁的宋瑜开了玩笑。 林潜兮：“注意做耳压平衡。”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来自潜水人的职业素养吗？ 宋瑜笑了，顺势比了个OK的潜水手势。 双方确认彼此准备良好，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升空—— 落地薄荷岛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两人饥肠辘辘，林潜兮倒还好，宋瑜可是精神和躯体双重折磨，无他，林潜兮闲着也是闲着，在飞机上的时候给宋瑜强制灌输了一堆潜水事故集锦。 林潜兮大概真的有些PTSD，他对各种发生在水下的安全事故了如指掌，也收集了各种报道、视频、纪录片、短视频。万米高空，他拿出他的ipad，煞有其事地让宋瑜挨个儿细看。 宋瑜生性谨慎，一开始看得相当认真，但架不住林潜兮的素材是真的长，一个小时过后，他招架不住，闭上眼的时候，全是各种水下意外的场景，每一个都让他心生畏惧。 这点畏惧直到第二天上了出海的小游艇后还心有余悸。 两人前一晚休息的不错，今天天气也很好，本应该是个快乐的潜水之行，但林潜兮那些“安全教育视频”后劲太大，宋瑜老觉得意外无处不在，看上去颇为紧张。 小游艇上是拼船的两组人，除了宋瑜和林潜兮一组外，其他四人一组，来自中国C市。 其中一个酷酷的男生是此次的潜导，大概二十来岁，叫作Joe。他看着林潜兮带的一套明显有些年头的设备，表情有些古怪，上下打量半晌，终于没忍住。 Joe：“你这个设备多少年了啊？” 林潜兮没带他那些唬人的CCR，带宋瑜FunDive而已，安全第一，他也过了炫耀自己的年龄。他这次带的调节器有些年头，配色和款式比较老，来之前调试了一下，状态良好。 林潜兮实话实话：“有几年了吧，但没怎么用过，还挺新。” Joe皱眉，以为林潜兮“没怎么用过”就是“好几年没下水”，扬起下巴表情拽拽的：“那可不行啊，多危险啊，一会儿跟紧我哈，我好照应你们。” 林潜兮忍俊不禁，连一旁的宋瑜都有些好笑，但两人都憋住了，没有多说，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Joe还是酷酷的，不明所以，又问了一句：“你们水平怎么样啊？” 宋瑜实话实说，指指自己：“刚考了OW，还是个新手。” 又指指林潜兮，犹豫片刻，不知道怎么形容林老师的水平。说他国内第一吧，怕吓到对面，听上去还特不真诚特装逼，但说其他的吧……也不知道说啥啊。 那边卡壳了，林潜兮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他接过话茬，温和一笑。 林潜兮：“我吗？啊……略懂。” 宋瑜：“？？？” 第66章 海风太大,林潜兮那句“略懂”说得又不太大声，宋瑜起初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可惜林潜兮就挨着他坐，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耳背,所以等宋瑜回过神来后才惊觉林潜兮说的真的是那两个字。 他好想笑,但对面的Joe没给他机会，率先伸手拍了拍林潜兮的肩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非常自然地一挥手,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事,一会儿你们就跟着我,别紧张，先复健一下，熟悉熟悉水感。” 这点意料之外的插曲没有被任何人放在心上,对面那组人也真的就把林潜兮和宋瑜当成了“初学者”“普通爱好者”,不仅煞有其事地给两人讲解潜水简报上的要点，还帮他们检查设备，避免两个“菜鸟”下海后遇到些要命的问题。 期间宋瑜给了林潜兮一个眼神，后者尴尬地笑了笑,他当然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他那么i人！不说话也是应该的吧！ 那组里的一个女孩也很客气，见林潜兮和宋瑜什么都没带，还展示了一下自己新入的gopro,“你们怎么什么都没带,来一趟不容易的，不拍点什么多可惜，要不然一会儿我帮你们拍一下？” 林潜兮不懂如何拒绝别人的善意，温和地笑一笑,点了点头。 这点友善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准备下海的时候，Joe真的很有大哥的风范，他组织成员们互相检查装备，还重点看了眼林潜兮和宋瑜这边。 林潜兮已经带好了自己的双瓶，正在给宋瑜二次检查，一回头，就对上了Joe疑惑的眼神。 Joe说：“兄弟，你背双瓶吗？” 他们此次的目标深度不会很深，宋瑜也只有OW，18米以内的深度理论上不需要双瓶。然而林潜兮向来稳妥，他担心宋瑜下水后气不够，又怕有什么突发意外，所以保险起见带了双瓶。 林潜兮“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嗯，没事。” Joe插着腰，犹豫了一下，想着怎么在不伤害对方自尊的情况下把话说出来，是以显得吞吞吐吐，好半天才说了句：“你试过双瓶吗？如果好久没潜的话……” 林潜兮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抚地笑笑，这次没再说略懂：“真没事，我技术还行。” 林潜兮气质温和，也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模样，乍一看十分唬人。Joe瞅瞅他的设备，又瞅瞅他的脸，见他神色坚定，知道劝不动，便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不行回头多照看着点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待到真的下海时，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比起另一组的几个人，宋瑜背滚下水的动作干净流畅，和潜导相比也不差什么了。提前下海准备在下方接应的Joe一时呆住，回忆起刚才宋瑜自我介绍时说的，怀疑了一秒…… 等等，我想想，刚才这位小哥是说他才考的OW吧？ 这点疑惑还没理清，林潜兮已经戴好面镜准备就绪了。他甚至比宋瑜更娴熟，Joe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和姿态，他已经观察好水面状况，背滚入水。 这是略懂？ Joe持照时间不长，但也阅人无数，菜鸟和熟手之间的区别他门清，但林潜兮的深浅他看不出来…… 就这么说吧，菜鸟背身坐在船边准备的时候都要人扶着，生怕自己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气瓶的自重给带了下去。 老练的行家就完全不同，他们对设备配重相当熟稔，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做过上千遍一样。 而林潜兮呢，Joe有些疑惑，因为他的动作过于迅速、也过于朴实无华。宛如吃饭喝水一般，好像这本来就是一种本能。 Joe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他到底也只是个普通的潜导，稍微想了想后放弃深究，转而开始关注其他几个人的状态。 他们今天的潜点靠近这片海域最出名的一个大裂缝，一般体验潜会从岸边几个开放口下水，但他们想避开人群，就坐船从稍微远点的地方下水。 入水后，林潜兮观察了一下自己的气瓶和残压表，又去确认宋瑜的状态。 已经在平静水域练了大半个月的宋瑜状态奇佳，既没有考试那会儿的拘谨，也没有新手常有的冒失，初次FunDive的新鲜感让他对海底的一切都新奇不已。 这点新奇刚刚好，不至于太冲动，也保留了对未知的探索欲。 一行人短暂的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在互相确认一切OK后，开始挨个儿下潜。 Joe作为此行潜导，自觉肩负起全队的看顾工作。他已经提前摸清了组员们的水平，大多都有四五十瓶的经验，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大问题，倒是临时参团的林宋两人有点难以捉摸，他估摸不准，准备多看一眼。 这一眼，他又吃了一惊。 自称刚刚考出OW的宋瑜入水后姿势标准，完全不像一般菜鸟那样手忙脚乱。一般教练在吐槽学员的时候，常常说学员在水下的动作像在蹬动感单车，扬起一片沙不说，连保持静态观鱼都做不到。 可宋瑜完全不同，他下水后非常快速地做通了耳压平衡，整个姿势都十分标准，通过些许BCD的排气调整浮力，完全是老手才有的手感。 他身旁的“略懂”的林潜兮就更不一样了，Joe甚至看不太懂他是怎么踢水的，身体姿态异常稳定。在穿过一些珊瑚丛和海底石洞时，林潜兮那惊人的控制甚至让Joe产生了一种大材小用的感觉。 如果说宋瑜的动作是教科书般的标准的话，那林潜兮简直就是教科书，在技巧这一项上，他已经出神入化。 乖乖，哪里来的高手，就这还是“略懂”？ 分明是在唬我。 Joe回忆起刚才在大神面前夸口说“照应他们”，一时间有些无语，还有点想笑。 算了算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还是回头先去看看其他组员的情况吧。 这不回头还好，一回头，一群杰克鱼近在眼前。 薄荷岛是东南亚最著名的潜水圣地之一，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很多拥趸。东南亚在潜水资源这一块上简直得天独厚，便是这种大规模的杰克鱼群，就不是普通海域能比拟的。 宋瑜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FunDive，虽说准备充分，也对薄荷这边的海底生态有充分的了解，但是当他真正看到庞大如密云般的鱼群时，依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这就是杰克风暴啊。 宋瑜悬停在深海中，只听得见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嘶嘶声。水流带着凉意贴着身体划过，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深蓝色的云霭。 无数银灰色的小鱼团聚在一起，他们紧密相依，仿佛簇拥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生命体，缓慢而磅礴地向自己压来。 海水被搅动了，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无数微小身躯集体游动带起的震动。那震动仿佛可以穿透海水，传递到宋瑜的四肢百骸，让他的灵魂深深战栗。 庞大的鱼群遮蔽了光线，周遭骤然暗沉下来，只有鱼鳞偶尔反射出转瞬即逝的日光。 它们近在咫尺，几乎要擦过他的面镜，却又在最后一刻灵巧地集体转向，如同被无形的漩涡所吸引，不断地盘旋。 宋瑜悬浮在其中，完全忘记要踢动脚蹼。他眼睁睁看着那团流动的银色墙壁带着深海的威压，沉默地在身侧游动，世界只剩下鱼鳞摩擦水流时发出的潺潺声，以及自己鼓噪在耳膜上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 一只沉稳的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是林潜兮。 手掌上传来的触感和力量，像是突然给了宋瑜力量，将他从失语的震撼中拉回。 深海中，彼此隔着面镜与呼吸器，但宋瑜却感觉林潜兮冲他露了个微笑。这一笑彻底击中了他，让他在万里无垠的广阔大海中，再一次迷失了心神。 一时间，什么都远了。身处大海之中，四面八方的水压没有令他感到异样，但林潜兮的这个微笑，却令他溃不成军。 沉默中，林潜兮拍了拍他的手。失语的环境只能靠手语交流，林潜兮做了个“跟着我”的手势，带着宋瑜缓慢地离开了杰克风暴的包围。 下一秒，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暗流”猝然袭来，他们迎头又撞上了上千只海狼。 这一次是无数道迅疾如闪电的影子。 它们从幽蓝的海水中穿刺而出，身形修长，流线型的躯体贴在一起，似遮天蔽日的箭矢、又似整齐码放的织梭。 它们靠得实在太近了，近得都能看清鱼身上细密排列的斑马纹，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它们。 但林潜兮和宋瑜并没有动作，他们安安静静地待在由海狼风暴组成的巨网中，沉默地看着鱼群在身侧游动。 阳光从鱼群的缝隙中洒下，幽蓝色的海水中与浅灰色的鱼身相互映衬，这一幕深深地印刻在了宋瑜的脑海里。 这大概就是大海独有的魅力，是无数潜水爱好者梦中的圣地与天堂。他们不远万里从世界各地赶来，只为一睹水下世界的风采。 这一刻，宋瑜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的渺小，在自然面前，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然而，林潜兮就跟在他身旁，他又充满了庆幸与喜悦他何其有幸，能和林潜兮共同分享这梦境一般的绚烂场景。 人生有幸同浮沉，只要心上人在身边，是不是也就不枉此生了？ 恍惚间，时间宛若静止。 宋瑜实在太想让时间停驻在这一刻了，世间美好如此环环相扣，竟让他陡然而生一种不舍得。 林潜兮却再一次拍了拍他，做出了询问气体余量的手势。 在水中最重要的是时刻保持警惕。新手下潜很容易消耗过多的气体，因而作为老手的林潜兮紧紧跟着他，适时地提醒，确保任何情况下都能有充分的准备。 此行他们已经停留了不少时间，宋瑜观察了残压表后，向林潜兮确认还有80bar。 气体消耗情况尚可，残余量也在可控范围内，林潜兮便将宋瑜带到此处最有名的大裂缝处。 他们还可以在这里游玩几分钟，然后在60bar左右的时候升水，结束这新奇又趣味的一潜。 大裂缝处还围着好几个人，Joe和另外四个潜友也在。 因为人多，大量气泡环绕在人群周围，林潜兮注意到气泡方向有些不对劲，还未作出反应，那名手持gopro的女孩看到了林宋二人，友好地挥手示意他们靠过来拍照。 不挥手还好，一挥手，挂在手腕上的gopro脱出，随着水流和重力，竟以极快的速度径直下坠。 女生下意识地歪腰去追gopro，这一瞬间，林潜兮意识到了不好。 浮于身体下方大量的小气泡。 极速掉落的gopro。 些许异样的耳压。 是下降流。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作出动作，林潜兮没有思考，第一时间向宋瑜靠近，想示意他靠近崖壁。 下一秒，强下降流袭来，尚未反应过来的众人瞬间被强烈的水流拽住，将他们向深处拖去。 运气太差了，他们竟然在薄荷岛遇到强下降流。 那名追gopro的女生已经消失不见，这个地方至少有九十米深！ 第67章 薄荷岛的几个潜点其实都相对比较安全,它不像科莫多子弹流、洗衣机流密集、也不像PG岛时不时就来个强下降流。 薄荷的海水十分温柔，对新手也非常友好。 但温柔不代表永远没有流，他们今天就遇到了强下降流。 起初只是大量的气泡,这些气泡没有向上方飘去,而是浮在身体下方，这样的状况引起林潜兮的警觉。 下一刻，女孩的gopro脱手，设备快速向深渊坠去,林潜兮立即察觉到了异常。 他近乎本能地快速靠近宋瑜,强下降流情况下以踢蹼来对抗强流会消耗大量的体力和气体,更何况宋瑜并无抗流的经验，他必须尽快将其带到崖壁附近寻找支点。 林潜兮启动得够快了，却依然差了一点,在离宋瑜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强下降流冲顶而来。 这股下降流来得极其迅猛，现场所有的潜水员们一下子被水流拽向下方，腕间的潜水电脑表发出深度警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被带到了接近三十米的深度。 这个深度已经突破了宋瑜的阈值，OW证许可的休闲潜水深度仅有十八米！ 强下降流中，宋瑜只慌张了数秒，强大的心理素质令他在危难关头冷静了下来,一抬头,看到了向他游来的林潜兮。 这一刻，潜伴的意义深深地映入脑海，他突然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有何人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 那人说,不论你发生什么意外，只要潜伴是林潜兮，他一定会发现你的状况，并赶来救你。 深海之中，天光摇曳，宋瑜有一刹那的失神。抬头看去，光晕在林潜兮的身侧扩散开来，他于光晕正中，向自己伸出了手。 恍惚间，一切都变得遥远了，宋瑜不知道自己被强流带到了几米，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他的视野所及之处只有那片白光，还有白光中的那个人影。 这个瞬间，宋瑜以为自己“醉了”。 压力的骤然变化令他产生了轻微的氮醉反应，他仿佛被一种迷醉的情绪所包围，天光映衬在林潜兮的身后，让一切看起来不真实起来。 可他又似乎没有醉。 宋瑜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耳膜微微刺痛，身体与感官仍在，理智也在。深海的压力、强流的危机、腕间的震动……所有的感官都清晰可闻，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应该……他应该…… 霎那间，有人坚定地牵引住了他。是林潜兮。 “坠落”停止了。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他明明身处强流之中，整个人被死死拽住向下“拖曳”，可当天光中的林潜兮牵住他的时候，那种坠落感顿时消失了。 就仿佛在一瞬间，他被一股更强有力的力量拉住，这股力量阻止了他的下坠，让他在深海之中突然“停滞”了。 林潜兮戴着面镜的脸望了过来，宋瑜理应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可那股视线仿佛穿透了一切阻碍，给予了他巨大的力量。 宋瑜仰起头，在一片模糊的天光中挣扎着向林潜兮靠近。 强流还在继续，在这样的强流中牵着另一个人对林潜兮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他并未放弃，他的大脑从未有如此清醒的时刻，即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带宋瑜安全升水。 强下降流牢牢攥住两人，深度似乎还在掉，腕间的潜水电脑警报不断，再掉下去或许要突破三十五米了。 越是这种紧要关头，越是要冷静，林潜兮微微点充了一下BCD，科技鱼鳔带来的额外浮力令他稍许轻松了一些。可他不敢大意，手指放在排气阀上，警惕地观察自己的深度变化。 正在此时，林潜兮感觉到宋瑜牵着他的手指动了动。 那是极其轻微的动作，在手背上点了几下，没有规律，却格外明显。 这个动作在瞬间给了林潜兮极大的安抚，他侧头看去，看见了正在竭尽全力保持深度的宋瑜。 他想减轻自己的负担，他似乎在说，我不碍事。 宋瑜…… 身处三十多米的深水之中，这点安抚或许微不足道，但林潜兮不再有所迟疑。他速度比出方向，指向了不远处的崖壁，示意宋瑜跟着他。 林潜兮的脚法优势再一次体现出来，他的节奏并没有因为强流的影响而有太大变化，只是增加了踢蹼的力度以对抗强流。 宋瑜学着林潜兮的动作前进，短暂的慌乱后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甚至想起来了来薄荷岛的飞机上，林潜兮静心准备的那些潜水事故视频。 是氮醉反应让自己胡思乱想吗？ 宋瑜并不确定，他用尽全身力气对抗强流，紧紧跟着林潜兮向一侧悬崖游去。 强流中找到固定的支点相当重要，即便是技术再好的大神也不可能一直在强流中保持位置。 片刻后，他们终于顺利贴近了崖壁，如同两只壁虎一样牢牢地抓着石头。 这…… 宋瑜不合时宜的想，海底攀岩？ 有点搞笑，我大概真的氮醉了。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宋瑜在想些什么，他有太多东西要关注了。 先是确认了一下BCD的浮力，再是确认了深度，最后查看了自己和宋瑜的气体余量。 强流下宋瑜的耗气量有所增加，这次强流又是发生在这一潜收尾的时候，宋瑜的气体已经不到40bar了，万幸的是，自己带了双瓶。 确认宋瑜状况安全后，林潜兮又回头去看其他人。 此时距离他们遭遇下降流不过两三分钟，强流下整个小组的人被冲得七零八落，同组其他潜水员仍在奋力踢动脚蹼，试图对抗这股强流。 然而他们的脚法技术本就一般，顶流的情况下不能完全保持住深度，身体持续不断地被流拖往深处。 其中一个男生十分焦急，林潜兮看到他按住了BCD的充气阀，想依靠BCD的浮力保持深度。 这太危险了，下降流何时结束还不知道，有时下降流结束后还会紧跟着上升流，以他这样的按法，可能届时都来不及排气，就被浮力直接带出水面。 另外两名女生也十分紧张，她们奋力踢动脚蹼，可强烈的下降流令两人惊慌失措，加上两人方才亲眼看着去追gopro的女伴消失在了视线之中，这也令他们对深海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好在紧紧跟着她们的Joe死命拉住了两人，这名潜导用尽全身力气控制深度，可他的个人能力不足以让他在深海中一拖二，潜水电脑的警报令他手忙脚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交代在了这里。 紧要关头，林潜兮松开了崖壁，他再次回头，冲他们游去。 强流中，林潜兮的动态实在太过优异，他已经适应了强流的节奏和速度，体现出一流潜水员的素质和个人能力。 他动作非常迅速，娴熟的脚法和姿势令他在水中宛若一条人鱼，他最先靠近Joe和两名女生，快速示意后，拽住了其中一名女生的BCD带子。 因为林潜兮的帮忙，原本压力巨大的Joe终于缓了过来，他学着林潜兮牵住了另个女生，四人趁着下降流暂缓的间隙，齐齐向一侧崖壁游去。 两名女生终于抓到崖壁的刹那，死里逃生的解脱感涌上心头，她们死死抓着石头，调整呼吸，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Joe也有些惊慌失措，高压之下，他尚未来得及动作，就看见身侧趴着的林潜兮再一次转身踢水，他又赶去营救那名稍远的男生。 男生刚才在顶流时给BCD充了气，此时流速暂缓，他整个人被浮力带着往上。还好他是几名游客当中技术最好的一个，脑子也算清楚，有减压的意识，在察觉到深度发生变化后第一时间按住了排气阀，放掉了一点气。 这大概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的两次充气和排气都没有太离谱，林潜兮在强流中精准地拽住了他，在下降流再一次冲顶而来之前，快速拖着他带到了一众人攀着的崖壁附近。 有了崖壁做依靠，六人的情况相对安全，只是…… 林潜兮看了一眼深渊，那名去追逐gopro的女生已经完全看不清身影了。 这里最深处大概有九十多米，以刚才那股强流的力度来看，那名女生少说被带到了七十米深，已经超过休闲水肺的极限。 七十米，至少需要携带两种不同配比的气瓶来确保安全，即便是林潜兮目前的状态和资源，也不足以让他在那个深度安全来回，可以说那名女生已经凶多吉少了。 六人沉默地趴在崖壁上，有的人尚不清楚目前的局面，但宋瑜距离林潜兮最近，他敏锐地感觉到林潜兮有些不安和难过。 是因为那名去追gopro的女生吗？这个深度…… 宋瑜低头看了一眼，视野所及之处是一片深蓝。 几秒后，强流又一次袭来。 宋瑜常年锻炼，核心力量与体能都很不错，即便在这样的大流中也能保持身体稳定。 一旁的林潜兮更不用说，他能背上百斤设备行动自如，又有面对强流充分的经验，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那三名潜友状况就不太好了，他们三人勉强攀住崖壁，只能保持不动，完全做不了其他动作，紧张又害怕地望着Joe。 他们大概是希望潜导能给予他们一些力量和安抚，可就在他们看向Joe的刹那，这名在船上酷酷拽拽的潜导突然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残压表，又冲林潜兮做了一个手势，最后放开攀住崖壁的双手，缓慢而坚定地向下坠去。 林潜兮：！！！ 他是要去救那名女孩。 林潜兮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甚至只够向Joe发出一个深度提醒。 强流下，救人的本能激发了Joe的勇气，他的身影很快变成了一个黑点。 他其实不算是一个技术特别出众的潜导，顶多就是对这里的海域情况比较熟悉，但即便如此，他依然选择铤而走险，冲进了海底去救人。 可是…… 此时距离女孩被卷入海底不过几分钟，深度目测六十米到八十米之间，两人气瓶残余量…… 不够的。林潜兮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他们已经潜了有一会儿了，下降是发生在即将返程前，大家的气体余量都不会很多。 林潜兮吸了一口气，心念电转。 无人支援Joe的话，他必死无疑……不行，必须先返回水面想办法。 第68章 林潜兮的潜水生涯中遇到过很多次的意外,他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保持清醒的大脑和充分的准备，也不止一次和同伴们提过：潜水是一个选择题。 危机关头，他前所有未的冷静,第一时间拍了拍宋瑜,比了一个向上的手势。 这个手势是潜水员的第一课，意味着“升水”。 升水？宋瑜有些不解。他们此时牢牢地趴着海底崖壁上，强下降流还未结束，这种情况下怎么升水？ 这点不解立刻被林潜兮用实际行动解答,这名在国内享有盛名的潜水大神开始顺着崖壁慢慢往上攀爬,并示意其他人跟上。 宋瑜以外的另外三人十分震惊,他们惊魂未定，不太想在这种情况下攀登，但是林潜兮再一次回头,抓着残压表冲三人晃了一下。 残压表？ 三人回过神来低头检查,这一看，更加惊慌失措，他们每个人的气体余量都不到20bar了。 这次强流来得不是时候，他们已经在海底游玩了一段时间,在即将返程前遇到了这股下降流，恐慌令他们呼吸加剧，又进一步增加了气体消耗，此时如果再不想办法升水,他们最终面临的局面很有可能是窒息。 如果是只有林潜兮和宋瑜两人,林潜兮可能还会选择再观察一会儿，毕竟他携带了备用气瓶，足以保证自己和宋瑜的气体供给，可…… 同行的还有三名潜友。 林潜兮实在不想解电车难题,以及……他也确实担心Joe和那名女生的安危。 当林潜兮示意攀爬时，宋瑜第一时间跟了上去。 他当然是所有人里最信任林潜兮的那一个，他无条件相信林潜兮做的任何决定，也知道这种时候菜鸟就不要有多余的质疑。 理论上在海底攀岩应该要在比在陆地上轻松一点，海水会提供额外的浮力。然而他们毕竟还顶着下降流，又是在不甚熟悉的区域攀爬，除了林潜兮和宋瑜外，另外三人十分痛苦。 这种痛苦除了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眼前、身下出现大量气泡，往常温柔的海水在拼命地涌动，任谁都会产生敬畏与恐慌。 可眼下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恐慌了，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唯一自救的方法就是爬上去。 两名女生戴了潜水手套情况要好一些，那名男生甚至是徒手攀登。紧张状态下他压根分不清自己抓到的到底是石头还是珊瑚，他已经感受到手指上被磨出了很多细小的伤口，却完全没时间去在意这个。 林潜兮则紧紧跟着宋瑜，他已经检查了自己的备用二级头，他会在宋瑜气体耗尽前及时与他共享气源。这是宋瑜真正意义上的开放水域第一潜，他必定保证他的安全。 宋瑜倒没有特别紧张。 有赖于常年锻炼，这种程度的攀爬于他而言并不困难，最多就是眼下这种场景有些好笑，他从没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海底玩攀岩。 众人尚未脱离险境，宋瑜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与肢体，沉默而又坚定地跟着林潜兮。 他察觉到林潜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他身上，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那样的眼神是如此炽热，即便隔着面镜，都足够滚烫宋瑜的心。 这就是我的潜伴。这就是我的潜兮。 冰冷的海水无法浇灭这样的的炽热，在这种目光中，每一寸肌肤都滚烫起来。 宋瑜似乎在这个瞬间拥有了战胜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力量，他比世上任何人都相信林潜兮，他坚信他们能够在这场意外中安全升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掌摩擦崖壁的触感越发明显。此时他们的深度靠近十五米米，全组人员在海底已经攀爬了一段时间，或许是氮醉的影响、也可能是极端环境下的紧张情绪，所有人都对时间丧失了概念，只知道机械重复着攀爬的运动。 在接近这处崖壁顶端的大平台时，宋瑜察觉呼吸阻力略微变大了。 这点细微变化并不明显，但宋瑜低头去摸残压表的时候，却察觉林潜兮快速贴了过来。 林潜兮在水里的动作实在是干练简洁，他靠近的时候几乎没有带起任何水流，每一个动作都如教科书般精准。他指了指宋瑜，做出了割喉的潜水手势，而后将备用二级头递了过来。 这一幕有点熟悉，仿佛回到了不久前的H岛，他们面对面在水中，练习气源共享。 幽蓝的水体中，宋瑜接过那只二级头，沉稳地塞入了自己的口腔之中。 海水倒灌，他记得要做排水。苦涩的海水在口腔中一晃而过，海水排出、混合气体吸入。 宋瑜觉得自己的大脑无比清醒，他不知道这是否是因为充足的氧气摄入减少了一些迷醉反应，他只知道林潜兮紧紧地贴着自己，他们依偎在一起。 他开始胡思乱想，一会儿想到林潜兮曾经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他应该不止一次与他人共享过他的气源。 一会儿又想到那些落入深渊后救不回来的遇难者、想到了他的表弟，他无法遏制地为林潜兮感到难过，他一瞬间读懂了围绕在林潜兮身上的那股自疚感。 那么，另外三个人呢？他们的气体余量足够他们坚持到海面吗？ 宋瑜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林潜兮确定，他们的气体是不够的。 林潜兮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耗气量，在其他潜水员剩余气体不到40bar的时候，他甚至还有接近80bar的余量。 可这只代表他自己。 Joe这个组的潜友大多数是不到50瓶的入门者，他们的气体消耗量大概和宋瑜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大。在宋瑜的气体都快耗尽的情况下，他们的余量是绝对不够支撑他们正常升水的。 但林潜兮并没有着急。 他们已经攀爬到了一个大平台上，强下降流明显减轻，深度约十米左右。 林潜兮向所有人比出了跟随他的手势，但那两名女生没有动，她们相当慌乱，反复比划自己的气体余量。 余量不足5bar，是即便深呼吸一口都会耗尽的程度，但林潜兮没有动作，他看着两名女生，非常沉稳且迅速地比出CESA的手势。 两名女生呆住了。 她们在考取OW证时一定学过CESA（控制式紧急游泳上升），那是在气体耗尽且同伴无法提供气体共享时采取的自救手段，非常重要，但除了考试以外，她们并没有在任何实战中用过！ 没有时间犹豫了，趁着还有一定的气体，林潜兮需要将他们尽可能带到九米以内。 一方面越接近水面，对于新手的CESA操作难度越友好；另一方面因为OW的CESA考试是在九米深度，超过这个深度，林潜兮实在担心她们无法完成。 那名男生的气体比两名女生略多一些，他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也立刻采取行动，跟着林潜兮开始上升。 这个深度的海水波光粼粼，充足的自然光不会让潜水员感觉到压抑，也能十分清晰地辨别位置。 约莫到八米左右的时候，林潜兮一边取出象拔，一边观察水面的情况。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几乎没有停顿和犹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橙色的象拔已经“飞”出水面，为众人指引方向。 七米，其中一名女生的气体接近耗尽。 生死关头，她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只见她一手抬高排气阀，一手高举护住头部，深吸一口气后，发出了“啊”的声音开始上升。 六米，另外一名女生也比出了CESA的手势，几秒后，她深深吸气，以同样的姿势开始升水。 五米，林潜兮与宋瑜开始做安全停留。男生开始做CESA。 潜水电脑确认两人仍在免减压时间内，但两人这一潜的深度超过三十米，潜水时间也接近18分钟，处于免减压的临界点上，安全起间，林潜兮示意宋瑜保持深度，增加在这个位置的停留时长。 抬头看去，两名女生已经接近水面，男生稍微落后。三人的状态都还行，看得出来危难关头激发了他们的潜能，竟然毫无差错地完成了整个CESA。 林潜兮松了一口气，这才后怕地回忆起刚才的下降流，下意识地抓住了宋瑜的胳膊。 力道不轻，宋瑜立时察觉到了林潜兮的情绪，他毫不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揽住自己的少年，给予他力量与支持。 别怕，别担心，我很好。 这点肢体的接触迅速给了林潜兮无尽的勇气，他微微侧头去看向宋瑜。 水中的每个动作都会带来大量的气泡，他做的并不隐蔽，宋瑜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作。 自己的少年在看着自己啊。 他一定很害怕，还有些惊恐，甚至可能还有点后悔。可这一次，他并没有错过营救潜伴，于深海中、于危难关头，他稳稳地拽住了自己。 林潜兮用最充足的准备保护了宋瑜。 第69章 橙色的象拔为林潜兮和宋瑜提供了明确的方向。几分钟后,林潜兮带着宋瑜缓慢升水。 这个过程并不漫长，但每一秒每一帧都在宋瑜的脑海中无限放大，他看着头顶的天光逐渐扩大,最后哗啦一声,他们返回水面。 水压减小的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传入宋瑜耳膜，下一秒，林潜兮抱住了他。 这大概是危难解除后的本能,甚至是下意识的行为,而宋瑜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坚定而充满力量地回抱了他。 宋瑜说：“我没事，我很好。” 潜水手套已经被磨坏了，他抱着林潜兮的时候能感受到湿漉漉的触感,这点潮湿的感觉带来些许的痒意,很快，这点痒意渗到了心里。 宋瑜又一次拍了拍林潜兮，安抚道：“我没事的，我很安全,我们顺利升水了。” 靠着他的林潜兮深深地舒出一口气。在海底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很厌恶自己，厌恶自己要拉一个完全不会潜水的人进入这个领域，厌恶自己没有做更充足的准备,更厌恶自己让对方遇到这样的危险。 可,宋瑜说，我没事的。 林潜兮：“对不起。” 宋瑜摇头：“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站在你身边是我一生的选择。” 林潜兮抬起头，他的表情有片刻的茫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没有听错。”宋瑜紧紧抱着林潜兮，他感觉到自己有些颤抖，未知的期待鼓舞着他，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知道你懂的。” 林潜兮不敢看宋瑜，他侧过头，轻轻点了点头。 危机尚未完全接触，紧张的氛围带走这一点旖旎。 宋瑜的视线还停留在他身上，没有丝毫压迫感，而是一种沉稳的、内敛的守护。这点守护带给林潜兮无与伦比的力量，他仿佛在一瞬间长出了铠甲，他有勇气面对任何挑战。 水面漂浮着的那三名潜友喜极而泣，庆幸自己从这样惊险的下降流中存活下来，甚至还用上了平时几乎没有用过的CESA技巧。 一名女生含着泪，她是第一个紧急上升的，甚至在上升前她都怀疑自己能否连续“啊”九米，没想到孤注一掷下她居然完美地做到了。 升水后的她眼前发黑，短时间的缺氧让她差点无法完成口吹BCD的动作，好在她求生意识顽强，在后续出水的两名潜伴的帮助下，她终于建立了正浮力，让自己漂在了水里。 另外一名女生状态比她稍好一点，但快速上升让她有些不适。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一会儿想起那名消失在深渊的同伴，一会儿又想到失踪的Joe，呆愣了一会儿，竟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名男生倒是状态最好的一个，他忍受着快速上升带来的不适，左右张望，几分钟后，终于见到了浮出水面的林潜兮和宋瑜。 男生问：“Joe……Joe他，会不会……” 林潜兮适时安抚：“先别担心，我们先上船，你们也得去医院检查一下。” 快速上升极容易导致减压病，他们需要尽快去医院就诊，以确认身体的状态。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Joe的安危。 深海之中Joe转身坠落的动作过于坚定，那一幕深深印刻在了林潜兮的脑海中。若不是担心Joe，林潜兮或许能找到更好的方法来让众人安全升水，可时间紧迫，他只能冒险让众人尽快脱离水体，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再次下潜。 返回船上时，船老大一脸凝重，他当然记得此行一共有七个人，可眼下只回来五个人，这说明…… 林潜兮直接提问：“遇到下降流了，Joe追下去了，有减压气瓶吗？” 他打算再次下潜找人。 船老大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摇头：“怎么可能有那玩意儿，只有几个备用的高氧气瓶。” 林潜兮沉默了片刻，问道：“什么比例？” 船老大迅速回答：“有EAN32和EAN36的，够吗？” 其实不太够。如果Joe下潜深度超过70米的话，原则上最好有纯氧气瓶帮助加速减压。只是具体下降深度、停留时间都不确定，无法做详细计算，眼下这种情况只能将就。 林潜兮：“36的气瓶有几个？我得下去看看情况，一个女生被下降流卷下去了，Joe是去救她的，情况不太好。” 船老大一听急了：“36的只有两支，我先帮你校对一下。欸等等，你要一个人下去吗……” 他环顾四周，惊魂未定的三人组，还有情况稍好上一些的宋瑜，看着就不像是能伴潜的样子，可…… 船老大上下打量林潜兮，看着技术不错，但这里可不兴独行侠。 林潜兮也不托大：“附近有别的潜导吗？要技术好点的，和我一起下去。” 他顿了顿：“Joe追下去已经有一会儿，最好快点，得抓紧时间。” 船老大一阵忙碌，他又要去检测气瓶的氧气比例，又要通过船上的无线电联系附近的船只，一时间手忙脚乱。 林潜兮没闲着，他接过设备开始自行校对，船老大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总觉得眼前的青年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一两分钟后，隔壁靠过来一艘小船，船上一个亚裔潜导和Joe是一个潜店的，他和林潜兮互相打了声招呼，确认了情况后，一起下了水。 宋瑜帮不上忙，林潜兮下水前，他拉了他一下，紧紧攥了一下林潜兮的手心。 这点紧张的情绪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林潜兮，后者回头看了宋瑜一眼，湿漉漉的眼神衬得整个人都异常温柔，在回眸的时候，在阳光下形成明暗交错的剪影。 几分钟前，宋瑜抱着林潜兮说了有关“一生”的话题。 这个话题缱绻旖旎，仅仅是回想起，咸湿的海水和滚烫的心跳就侵占了所有的感官，让人情难自已。 他们本该是互诉衷肠的。 “我去去就回。”林潜兮露出一个笑容，“我保证，我一定安全回来。” 水域是林潜兮的战场，他曾无数次地奔赴这个战场。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都是在这个战场中度过，不论是他高兴了、难过了；愉悦了、抑郁了；成功了、失败了……他都想要停留在水里，找一道缝隙，将自己隐匿在里面。 他也不是不喜欢陆地，只是更想要窝在水中，在黑暗中，让无孔不入的水紧紧包裹自己。 但今天他却想早点回来。 因为宋瑜在等着他。 深海之中，下降流已经减轻，伴随着时强时弱的上升流，整个海域的气泡都十分密集。 潜伴打出手势，询问Joe消失的具体位置，林潜兮与他进行了确认，两人一边用潜水灯观察着下方的水域，一边谨慎地下潜。 薄荷岛作为潜水圣地，每年都要接待大量的游客，潜导们也很专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的突发情况。 只是今天Joe运气实在不好，他的队员或许也没意识到下降流的突袭，只是单纯想去“捞”一下相机，万万没想到就被突如其来的强流拖到了深处。 幸存的那三个潜友状态不好，还有些后怕，那名男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倒是两名女生看到了事情发展的全过程。 其中一个带着哭腔，说道：“思思的gopro脱手了，我就看到她弯腰想捞一下，一个流就把她冲了下去。” 另一个女生安慰她：“没事的，潜导去救了，应该没事的。” 男生还在埋怨：“掉了就掉了啊，还去捡什么啊，命重要还是机器重要。” 宋瑜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的心里只有林潜兮。 一时情急，在那种状态下，他和林潜兮诉说了“一生”。 十分莽撞，也十分不像宋瑜。 可那时的他，甚至能感觉到林潜兮微微战栗的身体，他情难自已，试图竭尽所能地安抚他的心上人，让他不必害怕、也无需自疚。 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啊。 海风吹来，带走皮肤表面的水分，宋瑜感到一丝丝的凉意，但他的心头却灼烧了起来，有一些疼痛，更多的却是热烈的烫意。 他从未想过放弃，如果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一个人坚定不移地走向林潜兮的话，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就……必须是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瑜已经丧失了时间观念，他只觉得突然之间船只晃动了一下，不是风浪，而是所有人突然冲到了另一层的船舷边上。 宋瑜抬起头去，看到了那三名脸色煞白的潜友正指着海面在说些什么。 日头有些大、海水依旧蔚蓝，宋瑜站起身来，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潜兮，明明他在视野中只有一个黑点，混在另外几个潜水员中，并不显眼。 但是宋瑜就是能够一眼认出，海潮涌动、茫茫人海，于千万个像素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 “找到了吗？是找到了吗？” 船老大用力挥手，看着那几个潜水员靠了过来，有林潜兮、有Joe、有隔壁船的那名潜导、还有那名昏迷不醒的女生。 一阵手忙脚乱，船上的人和海里的人都忙了起来，他们齐心协力将那名女生和Joe拖了上来，还有呼吸，但看着…… 所有的人都围着那个女生和Joe，状态实在太差了，需要立刻就医。 宋瑜没有挤在人群中，他半个身子探出船舷，看到了还在海面上漂着的林潜兮。 这一刻，他向他伸出了手。 第70章 林潜兮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概是饭点的时候。 窗外的海风吹了进来，晚霞很美,是东南亚惯有的海岛风情。 林潜兮转过头,刚睡醒的双眼中泛起迷离的大雾，宋瑜缓缓靠了过来，给他递了一杯水，问道：“感觉怎么样？” 理智回神,林潜兮霎时清醒过来,视线移动到那杯水上。 还有那只端着茶杯的手。 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大概就是放在网络上能被人夸夸的那种长相，而这一瞬间,林潜兮想到的却是这只手曾经用力地牵住自己,又用指尖轻轻敲打自己手背的触感。 海中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回顾，林潜兮有些怔愣，然后说道：“抱歉，我……” “不用和我说抱歉。”宋瑜打断了他,还将他的手握住，将水杯塞进了他的手里，“先喝口水，你嘴唇有些干。” 林潜兮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口水,舌尖舔了下嘴唇，乖乖地喝水。 发蒙的大脑已经清醒过来，那些关于“一生”的话题在脑海中穿梭，所有的一切都被明朗起来。他当然不是迟钝,只是下意识地躲避与退让——他不太喜欢猜测、也不是主动型人格、他的热爱深藏在水面以下，只有在那个地方，他才有妥妥的安全感。 但，他喜欢他，这件事情是骗不了自己的。 如果遇到的是别人，林潜兮的这点喜欢或许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又有谁会知道他的一见钟情，谁会懂得那一句“不怪你”带来的救赎。 他的好感深埋在心里，细碎的情绪随风飘过，是林潜兮自己都容易忽略的程度，可…… 偏偏是宋瑜。 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块温润的玉石，他好像对所有人都很温柔，说话的时候会认真地看着对方，礼貌却又疏离。 就是这样一个怀景握瑜似的成熟男性，将他所有的耐心与专注给了林潜兮。他观察林潜兮的举动，在意林潜兮的安危，更愿意倾听林潜兮内心。 宋瑜主动伸手，将水杯接过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然后抓住林潜兮垂放在身侧的手臂，一帮将他拽入了怀中。 撞入宋瑜怀中的时候，林潜兮的大脑还不太清醒，他觉得有些茫然，后知后觉的还有些疼痛。 可这些痛，哪有失去父亲时痛、又哪有失去潜伴时痛。 “我还是想说抱歉。”林潜兮闷闷的声音从怀中传来，他没有抬头，紧紧抓着宋瑜的衣袖，“你就让我说一句吧。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说给我的吗？宋瑜想，应该不是。 他是说给他的潜伴听的，那些潜伴魂归深渊，听不见、回答不了、也永远弥补不了林潜兮的愧疚和遗憾，但…… 宋瑜拍了拍林潜兮的后背，顺着他的脊柱安抚，感受对方身体的战栗，说道：“没关系，不怪你的。” 战栗变成了颤抖，宋瑜想，他的小林老师好像是哭了。 就像很多个月前的六轮海子，那昏暗的灯光、潮湿的环境，飞蛾投下几片斑驳的剪影，而他的小林老师在轻声地哽咽。 彼时他们刚刚认识，才互通了姓名，连对方的喜好和生平都不太知道。他们一个是遇难者的家属，一个是匆匆赶来的救援者，打了一个照面，却成了一切故事的开始。 宋瑜紧紧地拥抱着林潜兮，林潜兮听到低沉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那个永远沉稳温柔的宋瑜含着笑意：“这声‘没关系’是替他们说的，不代表我。我和你说过的，‘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站在你身边是我一生的选择’。” “可……” “我愿意的。” 宋瑜再次安抚地拍了林潜兮的后背，他不想他继续困在这种自疚的情绪中，他的林潜兮是最好的潜水员，他一辈子都应该是骄傲的、明媚的，受大家尊敬，是众人口中的大神。 宋瑜道：“我愿意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也想永远站在你的身边，这是我的选择，更是我的答案。” 林潜兮抬起头，他心中锣鼓震天，那声音响得都快让他听不清宋瑜在说些什么了。 可宋瑜的下一句话却又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他的心里，宋瑜说：“我喜欢你，你能接受我吗？” 鼓声骤然停了，霎时间，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寂静的房间中，林潜兮呆愣地看着宋瑜，试图从他脸上分辨点什么。这一切是真实的吗？是在海里待太久缺氧了？沉在海里压根没上来产生了幻觉？还是氮醉了？ 不对不对，我爸说我对氮不敏感，我天生就为潜水而生。 啊，可我爸已经…… 林潜兮从未经历过这样混乱的时刻，他前一刻还在海里救援，靠着两支中看不中用的高氧气瓶，勉强将升水中的Joe拖到安全的位置，辅助他完成减压和升水；下一刻就在混乱中迷迷瞪瞪地上了岸，连是在什么情况下回到酒店又昏昏沉沉地睡去都不知道。 然后他就醒了。 然后他就喝了一杯水。 再然后……再然后……他的心上人就给他告白了。 别搞啊，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的吗？这个世界也会对我释放善意吗？ “喂，小林老师，你想很久了。” 等待回答的宋瑜终于忍不住了，他摸了摸林潜兮的头，又晃了晃他。后者刚睡醒，整个人都柔软的不得了，这一晃立刻回神，闷声说了句：“别晃了，我想吐了。” 宋瑜立马不敢动了。 “还好吗？是减压的问题吗？还是……”宋瑜有些紧张，“要去医院吗？” 他还没说完，林潜兮突然低声笑了一声。这一声像是突然激活了全部的系统，这个世界的声音和色彩再次归位，林潜兮突然抱住了宋瑜，将头靠在了宋瑜的颈侧。 他问：“你是真实的吗？” 他又说：“我觉得我没有氮醉。” “我当然是真的。”宋瑜跟着笑了，他说，“你再不回答，我就忍不住要吻你了。” 说罢，他就低下头，吻在了林潜兮的发顶。 他们刚潜过水，虽然林潜兮睡觉的时候宋瑜替他擦过了头发，但咸湿的海水味依然扑面而来。 宋瑜想，这是海的味道，这是我的林潜兮。 林潜兮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他的幻觉，他抬起头，一头撞进了宋瑜满含神情的眼神之中。最好的潜水员也抵不住柔情似水，这一瞬间，林潜兮觉得自己溺水了。 多么神奇的感觉啊，他林潜兮居然会溺水，他可是能恒重单蹼下九十米的啊，他一口气老长老长了，什么水能让他溺在里面啊…… “看老半天了。”宋瑜语气有些无奈，他的少年在傻笑，却迟迟不肯说出他的答案，他用略微强硬的口吻说，“不愿意吗？不愿意我就要强吻咯？” 怎么会不愿意呢，林潜兮想，他的宋哥那么好，全世界只有他会对自己说「这不怪你」啊。 林潜兮扬起头，他盯着宋瑜的瞳孔，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紧张。 分明还是沉稳可靠的神情，但不知怎的，林潜兮就能知道宋瑜在紧张。原来所谓的好学生、永远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宋瑜，也会紧张啊。 这点发现让林潜兮走了神，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很用力、一下一下，就仿佛身处深渊之中一样。 很快，那个心跳声似乎变成了两重。林潜兮咽了口口水，他想，宋哥的心跳也好快啊。 “我也喜欢你。” 在那一下一下的心跳声越来越快时，林潜兮向宋瑜伸出了手，他抱住了他，说出了这句话。 他说话的语调微微沙哑，或许是刚才那杯水并没有完全缓解他的干渴，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说完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宋瑜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海水冲顶而来，几个小时前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他竭尽所能地靠近宋瑜，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将他安全带回去。 幸好他做到了。 宋瑜察觉到林潜兮的心绪不宁，他拍着他的后背，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说：“你别害怕。” 他又说：“我好好的啊，是你救了我。” 支离破碎的画面涌入脑海，很杂乱，也理不清头绪。林潜兮有半秒钟的自暴自弃，他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但是半秒后，他没空再去想这些画面了。 宋瑜低下头，在他的嘴角啄了一下，很轻，但是温柔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林潜兮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一时间，冰冷的海水变得滚烫，林潜兮瞪大眼睛看着靠近的宋瑜，后者淡定地眺了他一眼。 林潜兮的喉咙中发出意义不明的一个音节。 下一刻，宋瑜径直吻上了林潜兮的唇。 世界再一次灼烧起来。 林潜兮没有拒绝这样的吻，他本能地开始回应，探索着迎接心上人的唇舌。 宋瑜尝到了一点海水的味道，这大概是错觉，或者单纯只是海盐牙膏残留的一点清凉。只是这一刻，咸湿的海浪扑面而来，他回想起几十天前在H岛的经历，少年捧着椰子抬起头，霎时间，整个夜市的声音都远去了。 舍不得放开，但即便是一口气老长老长的林老师也有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他推了一下宋瑜，后者终于放开了他。 宋瑜揽着林潜兮，他的眼神中有光，那是如愿以偿之后的激动。他的心上人安安静静地靠在肩头，一种旖旎又迷离的氛围席卷心头，让他没来由的魂不守舍起来。 心上人再次仰起头，笑了。 林潜兮轻轻呢喃，他说：“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向未来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一切都在灼烧。 宋瑜想,我的小林老师，一定还在害怕。 宋瑜望着林潜兮的眼睛，他说：“我其实很少去想未来会怎样,对我来说那是不确定的事情,代表着变数和未知。可是，当你提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一直都在等这一个瞬间。” “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会一直牢牢抓着你,我们会走向彼此的未来。” 说着,宋瑜捉住林潜兮的手,轻轻吻在了无名指上。 那个位置通常是佩戴婚戒的地方，宋瑜虔诚地亲吻着它，好像是作了某种承诺一样。 林潜兮敏锐地从宋瑜的话中感觉到一些什么,很难分辨,就好像宋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自己似的，有一种被全然看穿的感觉。 可是很奇怪啊，能看穿什么呢？为什么宋瑜的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他是在心疼我吗？ 两人靠在一起，昏暗的房间中气氛刚好。 那点旖旎被温情所取代,远处的海浪声袭来，理智陷落在了涛声之中。 宋瑜睁眼，问道：“要去吃点什么吗？还是想在睡会儿？” 现在临近晚上七点，两人还未吃饭,宋瑜估摸着林潜兮该饿了,但小林老师自睡醒后脑子救一团浆糊，宋瑜不提，他还真没想起吃饭这个事情。 翻身从宋瑜的怀中滑落，林潜兮坐起,拿出手机翻开社媒APP，他收集了好几个攻略，将薄荷岛上的知名餐厅罗列了个遍。 林潜兮一边看手机一边偷看宋瑜，他自以为很隐秘，被宋瑜看个正着，在心里悄悄笑话他。 佯装不经意，宋瑜又凑过去贴近林潜兮。他抬手揽住林潜兮的腰，又侧首吻在眼角，“蜜蜂农场？我记得你之前想去这家悬崖餐厅。” 林潜兮瞪了他一眼，到底没推开他，但嘴角的笑出卖了他的情绪，“这个点过去要排队吧。旅游季欸，而且黑灯瞎火也看不清海景。” 手指在屏幕上一阵瞎滑，林潜兮手速惊人，企图找一个好评如潮又不会太人挤人的餐厅，未果，正抓耳挠腮地想办法。 宋瑜却已经起身，抓了件外套丢给他，言简意赅地作了决定： “先出发再说，我们边走边看。” 好学生的行动力啊，果然是惊人的。像林潜兮这种在生活中略微有些优柔寡断的性格，在遇到宋瑜时，简直惊为天人。 是不是好学生就能随时随地解决问题啊？他们好像从来没有选择障碍，也永远不会被生活为难。 几分钟后两人穿戴整齐，手牵手出了房门。 林潜兮还带了顶特别海滩风情的草帽，他身高比宋瑜矮一点点，宋瑜和他贴贴的时候，偶尔会被草帽的帽檐戳到头发。 唔，看草帽不太顺眼。 薄荷岛的海滩一如既往的喧嚣，两人并肩走过的时候，时光转身，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春节时的场景。 彼时两人还不算太熟，好像聊了些什么，大抵和潜水有关，然后林潜兮说了一句“修禅者不起二念”。 那是什么意思呢？宋瑜没有慧根，不了解佛教经典，也记不太清林潜兮是怎么和自己解释的了，只是少年那时的眼神过于明亮，它穿过时空，与现在的自己遥遥相对。 林潜兮：“你在想什么？” 宋瑜：“在想你。” 林潜兮笑了：“宋哥这么会说情话？” 宋瑜一顿，无奈道：“真的啊。在想你。” 林潜兮放过这个问题，他好像情绪很好，一点都没有之前的沮丧和惊惧，他摇了摇抓着宋瑜的手，又问：“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宋瑜佯装苦恼，“唔，在想吃什么？” 林潜兮：“……” 林潜兮没好气地哎了一声：“猜对了。” 猜对了也没有奖，两人在附近一家烧烤店门口张望了一下，人不少，但不需要排队，从食客的表情来看，似乎口味不错。 宋瑜拉着林潜兮下了决定，再不吃饭他就要饿死了，小林老师也要饿死了，他都听到小林老师肚子咕噜咕噜了，怎么还要犹豫不决啊。 两人很快就座，点了一桌子烧烤，还点了这家店招牌的海葡萄。宋瑜没吃过这玩意儿，林潜兮以前上过当，可惜忘记拦着宋瑜了，直到菜上来后才发现了这个老冤家。 林潜兮点评：“巨难吃。” 宋瑜：“？？？那你不拦着？” 林潜兮理直气壮：“我没看到啊。” 宋瑜扒拉了两下：“所以这是什么啊，一种蔬菜吗？” 林潜兮摇头：“一种海藻，吃起来咯吱咯吱。”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 宋瑜不信邪，非常无畏地吃了一口，那些迷你小珍珠在口腔里爆开，口感很怪，但宋瑜才不说。 宋瑜：“这不是味道还行嘛，这家店手艺不错。” 林潜兮狐疑：“是不是真的。” 宋瑜又吃了一口：“真的，还有点解压。” 宋瑜的表情过于正常，林潜兮看看他又看看菜，忍不住舀了一勺送嘴里，唔。 两人同时将嘴里咀嚼的海葡萄吐在骨碟里，着急忙慌地喝饮料喝水，然后冲对方哈哈一笑。 林潜兮：“太讨厌了吧！我就说不好吃啊，还骗我吃！” 宋瑜：“谁让你没提醒我不要点的。” 两人都乐了，海风习习，好像把什么烦恼都吹走了。 宋瑜还想说些什么，服务员已经端着堆成小山的烧烤盘跑了过来。肉串与海鲜滋滋作响，黄油与香料混着汁水散发香气，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手伸向扇贝。 林潜兮：“哎，我饿了。” 宋瑜：“感觉不管去哪个海边，都在撸串。” 林潜兮：“撸串不好吗？” 宋瑜想了想：“和你在一块的话，就很好。” 这大概也算是一句情话？林潜兮眯起眼，惬意地笑了。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松快的好时光了，尤其是宋瑜刚才对他表了白，那些不确定的、纠结的、藏在心底很久的情愫被释放了出来，他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怎么样了，希望没事。”林潜兮一遍咬着鸡翅，一边歪头去看宋瑜，“你不知道，我在40米处接到Joe的时候，以为那女孩已经没了。” 那股下降流来得过于迅猛，那女孩也不是故意要去捞gopro的，只能说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话题有点不太好接，宋瑜没去评价谁对谁错，只提了一句：“听说是进ICU了，两个人减压时间都不够，估计状况不太好。” “啊？我睡着的时候你打听的吗？” “差不多，我想你醒来的话应该会想知道。” 他怎么知道我想知道？ 林潜兮咬着习惯漫不经心地想，嘿，他肯定超在意我。 这点念头让他有些得意忘形，可他面上又不动声色，看上去就像是走神了一样。 宋瑜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不说话了，频频看了他几眼，“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想什么，海风微醺，可能是醉了。 他说：“看到Joe去救那个女生时，还挺震惊的。” 又道：“单瓶下70米啊，Joe怎么敢的。” 他仿佛喃喃自语了几句，又一抬头，看到了认认真真看着自己的宋瑜，眼神很专注，仿佛要一直看到灵魂尽头一样。 鬼使神差的，林潜兮又接了一句：“如果掉下去的是你的话……我也敢的。” “打住打住。”宋瑜无语地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左右看了下，将一个冰淇淋杯移到林潜兮面前，“吃你的吧，少说不吉利的话。我不爱听。” 林潜兮低声笑了起来。他也不常笑，更很少笑得这么促狭与轻松。 半晌后，林潜兮停了下来，决定说点自己的事情，他说：“你知道吗，我爸也是死在海里的。” 宋瑜心脏一顿，他整个人呼吸都变了，所有的感官突然之间全部处于警戒状态。 可是不行，他不能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当一个“病人”想要诉说他的“病因”，聆听者必须全神贯注、如同最普通的交流那样去倾听。 林潜兮丝毫没有察觉到宋瑜的异样，他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措辞，眼神逐渐飘远了。 “我……那次应该是我来伴潜的，但是我要考试。”林潜兮的声音有些滞涩，委屈和难过渗透出来，他期期艾艾地说，“我没去。然后我爸爸就死了。” 三言两语，林潜兮将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说了出来，没有细节，没有多余的描述，他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将这句话平淡地说了出来。 宋瑜突然顿悟，为什么他那句“不怪你”对林潜兮来说那么重要。 或许、或许，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所有人——不论是他的朋友、他的师长、他的母亲，他们看着林潜兮时都会流露出悲哀，没有指责他，却充满了遗憾。 是啊，如果林潜兮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不论是林树，还是单靖，是不是都能活了？ 庞大的悲哀笼罩在林潜兮身上，他快被压得喘不上气来了。 宋瑜坚定地靠了过去，一手揽住林潜兮的肩膀，轻轻吻了吻他的侧脸，他说，“不怪你的，这不怪你。” 宋瑜感觉到林潜兮十分难过，他就斜靠在宋瑜的颈窝中，表情寡淡、神容凄苦。 那是……我的潜兮啊…… 快说些什么，让他高兴起来啊。 海风吹来，宋瑜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他安抚地拍着林潜兮的背，轻声说：“如果我说，你的爸爸一直陪着你，你会好受点吗？” “嗯？”林潜兮扬起头，不解，“什么？” “你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吗？死亡并不是诀别，只是恰好错过了。你回家时你爸爸恰好外出买菜；你出门上班，他则在家里看电视。你们的轨迹不再重叠，但你们其实仍然在一起生活，只是百年内不会再相遇了。” 宋瑜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咬字清晰，配合他的嗓音，娓娓道来。 林潜兮愣住了，他定定地想着这几句话，突然，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会在你深夜伏案时变成吹动窗帘的风，会在你清晨煮粥时成为灶台边跳跃的晨光。就像季节更替时错过的花开花落，你们只是被装进了不同的时空中——你在此处拧开水龙头，他在彼岸抖落星光。” “看不见不等于消失，所有的错过一定会在宇宙的另一边重逢的。” 第72章 宋瑜不是文科生,也不是双鱼座，更不是天生浪漫主义人格。 可是他博览群书又博闻强记，看过的、读过的内容都能记在脑子里,哪怕初时并无所感,可一旦遇到符合语境的场景，他都能瞬间反应过来。 林潜兮靠在宋瑜肩头，薄荷岛的海风吹来，他尝到了些许咸涩的味道。 他说：“我很难释怀。” 又说：“可你这么一说,我似乎好受一些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就和他这个人一样。 宋瑜揽着他,不再多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他的肩膀，偶尔给他投喂烧烤,将摆得有些远的食材挪到他的眼前。 气氛刚好,不会太紧迫，也没有太多压力。 喜欢的人一直在身边，他永远陪着自己。就连昏暗灯光下的两个影子也紧紧依偎在一起，它们也形影不离。 踏着星光返程的时候,整个步行街还很热闹。 夜潜的人正准备出海，夜生活刚刚开始，所有的游客都兴致高昂。 宋瑜问：“还想玩会儿吗？” 林潜兮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啊，好想多睡一会儿。” 宋瑜“嗯”了一声,问道：“那我们回酒店？” “好哦。” “一会儿别又说想吃夜宵。” “应该不会吧。” …… 两人的声音渐渐飘远,在阵阵浪花声中散去。林潜兮只觉得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又潇洒的夜晚了。 而宋瑜，正牢牢牵着林潜兮的手，他很平静、却又那么坚定,就像要永远抓着自己的小林老师那样，一直走到遥远的彼方—— 翌日，林潜兮醒的时候，感觉到宋瑜正环抱着自己。 他们紧紧相拥，贴得没有一丝缝隙，而后自己一动，宋瑜也跟着醒了。 “抱歉。”宋瑜还有些迷糊，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先洗漱？” 林潜兮有些羞赧，微微撑起一点身子，迟疑道，“那你……” 宋瑜彻底醒了，“我还好。你快去吧。” 林潜兮一下子跳下床，逃也似地跑去了卫生间，徒留宋瑜一个人坐在床上，痴痴发笑。 他们今天原定的行程是潜水，可惜早上潜店发来消息，说Joe住院了，暂时没有其他组的潜导有空。 宋瑜多嘴问了一句那名追gopro的女生，潜店语焉不详，不太想多说，匆匆就挂了电话。 洗漱完去餐厅吃早饭的时候，林潜兮从中文社交APP上刷到了相关帖子，有的说那女生还在治疗，有的说已经出院了。 大多数的潜友都在帖子下骂那个女生，说相机丢了就丢了，怎么还敢去捞的。又说她应该给自己的潜导磕一个，那潜导冒着生命危险去捞他，简直再生父母。 帖子吵到后来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谁at了那个女生的账号，林潜兮点进去看的时候显示“账号已注销”，大概是不堪忍受舆论压力吧。 “所以没潜导的话，我们自己潜？”宋瑜看林潜兮在发呆，伸手在他眼前挥一挥，“回神了。” 林潜兮扭头看他，薄荷岛不缺潜友也不缺中国人，林潜兮想了想，“你想的话，我可以在大群里约一下，假期应该有人过来玩。” 他说的大群自然是潜水大群，虽说里面也鱼龙混杂，但是总归是一个圈子，技术肯定没问题，多少也卖林潜兮一个面子。 但是，这还用考虑吗，宋瑜总不见得想多找几个电灯泡。 宋瑜气定神闲地咬了口培根，道：“我不想啊，我只想和你潜。” 他说这话的时候林潜兮正在喝果汁，闻言一愣，呛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捂嘴。 宋瑜笑话他：“怎么就呛了。” 林潜兮无语，假淡定地放下杯子，解释一句：“不小心啊。” 宋瑜笑，也不拆穿：“那就说定了啊，我们两个潜。” 原以为林潜兮好歹是行家，自己潜也没啥困难，却不知道林潜兮其实也好久没来薄荷岛了，对当地的情况不甚了解。 简而言之，他也得在社媒APP上找攻略。 此时正值旅游旺季，像林潜兮这种事到临头才想起做攻略的自然会被庞大的游客群体教做人。 薄荷岛岸潜比较多，两人顺着攻略，坐着tutu车跑到一个知名潜点，立刻就被乌泱泱的潜水大军所包围。 有的潜友已经完成一潜，三三两两在附近咖啡店的外摆椅上修整。 下方的入水口则人满为患，准备下潜的和正要上岸的将那里堵了个水泄不通，林潜兮探头一看，一下子有点犯怵。 林潜兮：“下面估计更多。一整个‘潜水员风暴’。” 他这个说法还挺有趣的，隔壁组的潜友刚整好装备，一回头听他这么说，没来由笑了一声。 一个说：“兄弟好幽默啊。” 另一个说：“今天下面有沙丁鱼风暴呢，鱼还是比潜水员多的。” 宋瑜跟在一旁，闻言也应付了几句，互相交流了一下“来自哪里”“多少瓶了”，然后林潜兮呢，他在那儿继续装“略懂”。 宋瑜好想笑啊，小林老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时，是最有意思的。 好不容易轮到两人下海，果然好多好多人。 东南亚的潜水业都是完整产业链了，每到旺季就是人人人人人，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不过宋瑜还是被惊到了。 甚至有点想笑。 这一潜看到了沙丁鱼群，林潜兮还带着宋瑜去看了海底的珊瑚丛。 两人在海底闪展腾挪，一会儿看到这个潜友在海里开推土机、一会儿又看到那个潜友竖着踩单车，前不久在H岛考证时教练口中的那些吐槽瞬间都具象化了。 刚和宋瑜互通心意的林潜兮很想在心上人面前出风头，他那么厉害，他怎么就不能秀一下了。 于是他又打散一些气泡，吹了个海豚圈。 这次的海豚圈没有再撞到水母，林潜兮看着它越变越大，纵身一跃，姿态潇洒地穿环而过，回身冲宋瑜比了两个剪刀手。 海里可太好玩了，那么自由、那么无拘无束。 宋瑜的视线紧紧追随着林潜兮，两人寸步不离，在鱼群中穿梭、在崖壁间停留，他们的世界好像只剩下他们自己。 如此快活、如此欣喜。 很快，这一潜抵达尾声，两人做了安全停留后上了岸。 宋瑜不愧是优等生，他已经潜得很好很好啦，一看就是下了苦功夫，但宋瑜不说，骄傲又自矜地维护优等生的荣耀。 宋瑜说：“没有啊，我就随便在潜水馆练了一练。” 林潜兮的眼神里有光，他夸张地手舞足蹈：“就是潜得很好啊，很多三四十瓶的都没你好，你怎么那么好啊。” 才不会说自己在潜水馆里都要练吐了的事实呢。 当天两人又潜了一次，一个是体能怪物、一个是健身达人，他们丝毫不觉得累，反而在潜水中尝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乐趣。 那可是和自己的恋人一起潜水啊，是比普通潜伴还要牢靠一百倍的关系啊！ 回去的时候林潜兮依然兴致很高，他并没有表现出来，脸上也只有淡淡的微笑，可宋瑜就是知道。 是因为他的眉眼间始终带着笑意吗？还是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能感受他的喜怒哀乐？ 宋瑜不语，他牵着林潜兮的手，紧紧跟着他。 林潜兮说：“你知道吗？所有学潜水的，都是从大海开始探索的。” 宋瑜：“嗯？” 林潜兮：“我也是。只是我很久不探索大海了，我老往各种洞里钻。” 宋瑜想了想：“你很喜欢洞潜吗？” 林潜兮：“喜欢啊，洞穴深处没有光、没有时间，有一种无我无为的感觉，窝在里面就感觉回归了灵魂深处。” 这种说法有些古怪，宋瑜知道这可能源于林潜兮的心结。 可惜家里的大部头还停留在本我、自我、超我那一章，宋瑜不得要领，不知道如何治愈自己的心上人。 他攥了攥心上人的手，放在唇边亲吻。 “以后我陪你，好不好？”他轻轻问道。 夕阳下，海滩上，是两个人的剪影。 海水涌动，推过沙滩的时候，将两个人的剪影淹没、打破、重塑。它们紧紧混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好像，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林潜兮眼尾有些发红，他抬起头，与宋瑜四目相对。 宋瑜是个优等生、理性主义人格、做什么事情都条理清晰，永远活在自己的节奏里。 这样的人，一旦被另一个人牵动心弦，那么他将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自此以后，他的眼神中只有他的爱人。 林潜兮就是宋瑜的爱人。 “好啊。”林潜兮扬起下巴，轻轻笑了，“以后我们一起。说好了的。” 在这样的应和声中，宋瑜抱住了他的爱人。 他捧着爱人的脸，描摹他的脸颊，在温和的海风和细碎的海潮声中，吻住了他的爱人。 他是如此虔诚，用舌尖推开爱人的唇瓣，戏弄对方的唇舌，将爱人的呜咽声吞下。 林潜兮的眼里有光，或者也不是光，那是生理性的泪水泛起的水色。 宋瑜笑了下，吻向他的眼尾，柔声回应。 “说好了。永远和你一起。” 第73章 当天回酒店后,林潜兮就去问酒店借了桨板。 “这个很好玩的。”林潜兮说，“而且很出片。” 薄荷岛的海水是那种透明的湖绿色，一整个ins风,仿佛开了滤镜一样。前一天林潜兮就看到有游客在海里划桨板玩,很心动，准备拉着宋瑜一起体验。 宋瑜当然不会拒绝，他从没玩过这个，看林潜兮在板子上玩的得心应手,觉得不难,等到自己上去的时候才发现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 “我记得薄荷岛内陆还有一条河,晚上可以划桨板追萤火虫。” “想去吗？” “一般？好像还是海里好玩一点。” “除了潜水，还有什么想玩的吗？”宋瑜回忆了一会儿，“巧克力山？追海豚？好像还有人工养殖的鲸鲨？” “鲸鲨你在H岛都看过了。”林潜兮笑道,“你想看海豚吗？或者去锡基霍尔岛？我记得那里有个藤树跳水的地方,还可以高台跳水。” “怎么喜欢跳水？”宋瑜笑出声，“不害怕吗？” “十米的不太行，三米的不是随便跳？” “随便跳？” “啊？你不敢吗？” “……” 林潜兮盘坐在桨板上，托着下巴斜眼看宋瑜。 橙黄色的夕阳撒在他身上,很暖，也很耀眼。他眉眼间的笑意从未如此生动，看着宋瑜的时候仿佛在说，嘿,你居然恐高,你也有害怕的东西。 宋瑜当然不会认怂，他凑近揉了揉恋人的头发，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敢啊。有什么不敢的呢” 于是他们相视而笑，又在海风中交换了一个吻。 爱意攒动,他们在彼此的瞳孔中找寻自己的身影，沉醉晚风，所有让他们心动的瞬间无时无刻不在他们脑海中反复回放。 兴尽而归，两人随意用了点晚餐，迫不及待地手牵着手、肩靠着肩回了房间。 门刚关上，宋瑜就转身抱住了林潜兮，他说，我好喜欢你。 氛围恰到好处，连酒店里放置的香薰都十分应景，林潜兮一瞬间被一股馥郁的香气击中了。 东南亚这里盛产各种香料，林潜兮不太懂，他只认得出香茅草的味道。 香茅草啊，用林母的话来说一股子怪味道，可是林潜兮就很喜欢啊，提神醒脑，还有一种刺激的迷醉感。 这家酒店就用的香茅草的精油，可能还混了点别的，柠檬或者雪松？不过不重要，因为宋瑜吻上来的时候，林潜兮只能分辨出椰子。 宋瑜早有预谋，他吃完饭，从前台顺了几块口香糖，那口香糖就是当地特色的椰子味，也是林潜兮喜欢的味道。 宋瑜玩弄着林潜兮的舌头时，林潜兮脑子里只能想起椰子。 不久前他们刚从H岛回来，林潜兮在家鬼使神差，点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一个椰子，和林母两人废了老鼻子劲，才终于喝上椰子水。 那天他喝了椰子水，还看了一个选秀综艺，被他妈科普了小A和小B的CP，还有啥呢，好像还说了什么，但…… 思绪有些混乱，很快，林潜兮就败下阵来，被宋瑜捞住腰身，带到了床边。 这个举动似乎有些强势，但宋瑜尽可能让自己的动作温柔一点、从容一点，他要照顾林潜兮的感受，他是他的爱人。 吻再次落下的时候，林潜兮舒展了自己的四肢。他实在有一副很好的身材，有赖于常年潜水，每一块肌肉都长得恰到好处。 宋瑜低下头，轻轻抚摸小林老师：“你脸红了。” 又笑，从对方的眼睛中找到自己：“我也是。” 海潮涌动，薄荷岛的海浪更猛了。 他们好像回到了海里，被海浪裹挟着身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乱流将他们紧紧攥住，哪怕奋力踢动脚蹼对抗，也很难在这样的大流中保持深度。 最好的潜水员在这样的大流中丢盔弃甲，他想，这不对劲啊，他那么好的肺活量、那么优异的呼吸节奏，怎么还能喘不上气呢。 乱潮阻止了他的思绪，他仿佛置身海中，再也察觉不到天光，只是本能地随着海水起伏，近乎沉醉在这片大海之中—— 翌日是被宋瑜叫醒的，这个优等生前一天查了船票、定了闹钟，知道去锡基霍尔岛只有一班船，便踩着点叫醒了林潜兮。 林潜兮迷迷糊糊，抬起眼皮看了眼宋瑜，又低头埋进被窝里，想再睡一会。 宋瑜无法，只能先用热毛巾给他擦脸，缓解一下困意。 五分钟后，林潜兮终于醒了。 上下打量一下宋瑜，欲言又止。 宋瑜问：“怎么了？想说什么？” 林潜兮想了想：“我原本以为我体能够好了。” 林潜兮还是那派温吞的模样，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说的话却有点过火。宋瑜闷笑一声，秀了下身材。 “我有跑马拉松啊。”总之，体能上不比你差的，“好了，快去洗漱，一会儿船要开了。” 林潜兮洗了个战斗澡，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换了套特夸张的花衬衫。 宋瑜看看他的花衬衫花裤衩，又看看他那顶讨人厌的草帽，吐槽道：“哪里来的审美。” “啊？”林潜兮瞅瞅自己，“不好看？阳光海滩不都穿这样吗？” “你自己买的啊？” “对啊。” “行吧。”宋瑜收回质疑，“还行，嗯，挺耐看的。” “……” 两人吃饭的时候耽误了点时间，全程匆匆忙忙，终于踩着点赶上了去锡基霍尔岛的船。 这可太让宋瑜难受了，这个好学生大概有那么一丢丢的强迫症，干什么都喜欢提前五到十分钟，可林潜兮不啊。 林潜兮不迟到，但也不早到，干什么都精确到秒，还自有一副自己的歪理。 “潜水就是这样啊，急不来、慢不得，掐好表、看好秒就行。” 宋瑜已经略微摸到一点和林潜兮交流的门道了，别看小林老师平时不爱说话，看上去也温温和和，好像和谁都不会起冲突，可他犟着呢。 哎，也是啊，不犟怎么会把自己困在死局中那么久呢，不犟又怎么能闷头将一件事做到极致呢？ 再说了，犟的人也长情。 长情多好啊。 去锡基霍尔岛的船上都是游客，甚至大半都是中国游客。每个人都穿得热情洋溢，抛开烦恼，尽情享受假期的快乐。 林潜兮指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用胳膊肘杵了杵宋瑜，说：“你看，像不像那次我们去徒步时看到的？” 这当然说的是P市那次行程。他们循着水下长城之名去到P市，却在户外完成一场山脊徒步，最后坐着轮船返程。 那水库在夕阳下金光闪闪，将落日熔金具象化，连林潜兮这种纯理工科思维的人都赞叹不已。 如今提起来，明明是发生了很久的事情，却又仿佛近在眼前。 宋瑜拉过林潜兮的手，不动声色地十指相扣，笑道：“有空我们再去一次？” 林潜兮想了想：“也行，不过不徒步了，可以去看水下长城。我还没看过。” 正聊着，邮轮靠岸，他们抵达了锡基霍尔岛。 宋瑜J人属性大爆发，提前一天预定了一个当地的司机，折合不到200人民币就能开着tutu车带两人环岛玩一天。 两人也不知道具体位置，就听当地司机用蹩脚的中文给他们介绍岛上风景，问到想玩什么的时候，林潜兮直接蹦出来一句：“藤树跳水！” 那还等什么，司机锁定目标即刻出发，不一会儿就把两人带到了这里著名的藤树跳水附近。 当然，说是景点，其实就是天然的瀑布池子，边上有几株老藤树。藤树上搭了个跳台，树顶挂了个绳索，游客爬上去抓住绳索，荡到池子中间跳下去，就完成了一套网红打卡动作。 菲律宾的景点就是这么质朴、就是这么原生态。 当地的工作人员也很专业，门票什么价、竹筏什么价、拍摄什么价都提前说好，林潜兮和宋瑜被层层盘剥后，终于得以爬上跳台。 林潜兮一边悄悄吐槽“怎么跳一次收一次费啊”，一边又揶揄宋瑜“你恐高吗？你敢跳吗？” 有什么是宋瑜不敢的啊，优等生老自信了。他率先抓住绳索，在林潜兮还没反应过来前就荡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池中央一跃而下。 果冻色的池子激起一片水花，宋瑜露出水面，冲跳台上的林潜兮挥手。 还真敢跳啊。昨天还以为宋瑜恐高。 等了一会儿，等工作人员把绳索拽回来后，就轮到林潜兮跳了。 他也没犹豫，脚下一蹬就荡了出去，在半空炫技式地做了个前滚翻，哗的一下砸到水里。 宋瑜将他从水里捞出来，问一句：“这么莽啊？” 林潜兮笑得露出八颗牙齿：“小意思啊，才这点高度。” 宋瑜不甘示弱：“我也给你跳一个花活儿。” 林潜兮：“行啊，看看。” 于是宋瑜又爬了上去，给池子里的林潜兮表演了一个高难度侧空翻。 大概是因为常年健身，宋瑜对自己的身体控制特别有信心，即便是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都能调整姿态，滞空感和力量感都绝了。 两人疯玩了一会儿，终于闹够，在感到无聊前上了岸，出去找自己的tutu车司机。 宋瑜：“一会儿还想玩什么？” 林潜兮：“你来看？不过我饿了，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宋瑜：“行，有家音乐餐厅还不错。完事后去那个榕树鱼疗？能坐着休息一会儿，景色也好。” 林潜兮：“行，走吧。” 第74章 虽然菲律宾的各个小海岛在全世界海岛游中排不了太高名次,但对林潜兮来说，至少这一次还挺好玩的。 不是匆匆来回，也不是光顾着训练或者伴潜,而是真正意义上毫无拘束地疯玩了一个假期。 他们潜了好几次,还去看了圈养着的鲸鲨。许是因为宋瑜第一潜就遇到了这个庞然大物，他对圈养的不感兴趣，反而是对此前的藤树跳水念念不忘。 宋瑜：“还是挺好玩的，水也漂亮。” 两人在假期的尾声中返回了S市。旅途劳累,在回来的航班上林老师终于放过了宋瑜,没有再拿那一堆安全教育视频骚扰他,两人头靠着头、肩抵着肩，一路睡了回来。 入关后，宋瑜还要转机回B市,林潜兮陪了他一会儿,顺便给他安排一下后期的“潜水进阶”步骤。 林潜兮：“有空的话把AOW先考了，除了必修外，AOW要选三门选修，你得看看想学什么。” 宋瑜：“你来推荐？” 林潜兮：“都行吧,看你兴趣？干衣、洞穴、沉船、夜潜都还挺实用的，不过我建议优先考虑高氧。” 宋瑜：“有什么说法？” 林潜兮眼神飘忽：“假如……我是说假如以后我们去船宿，一船人都是高氧，就你空气,下去没多久就要上来了。” 宋瑜小声笑出来：“行,我知道了。” AOW其实一个周末就能考完，但加上往返时间，还是放假期合适一点。 端午节似乎可以，但宋瑜一方面想多积累一些瓶数,另一方面近期也有工作上的安排，毕竟考证并不算最紧急的事。 “说起来……”宋瑜起了个头，想到了小群里的秦法医，“之前老秦说六月有个潜水法医的进修班，我已经和所里的主任提了，后续可能往这方面发展一下。” “欸？有点突然？”林潜兮侧头看他，有些惊讶。 宋瑜有些犹豫，在说实话还是找个正义凛然的借口之间左右摇摆，最后居然一笑，趁着林老师不注意，突袭亲了他一口。 “以后告诉你。” 分别的时候林潜兮还在想那个吻，宋瑜素来正经，但是偷袭的时候一点没留情，又快又准。林潜兮还没反应过来呢，那个吻便一触即分，再回神时，就只看到宋瑜在偷笑了。 小输一仗，但不碍事，林老师决定不动声色“报复”回去。 于是直到宋瑜老师一步三回头地进了登机口，林潜兮都没告诉他自己不久之后就要正式接受B大吴教授的邀约，前往B大当荣誉教授的事儿。 没关系，分别总是常态嘛，谁说谈恋爱就要整天黏在一起的？他林潜兮就是出了名的solodiver，有谱着呢—— 五月，林潜兮躺平了大半个月，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和宋瑜谈异地恋、一边听小开吐槽和诉苦、一边给林母添乱。 林母、某知名律所高级合伙人、手下精兵悍将一堆，在外大杀四方的同时，回家还要伺候小祖宗。 小祖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活着全靠外卖，除了潜水以外毫无生存技能，煮个方便面都能把厨房弄得一团乱。 林母：“你弄方便面就不能用热水泡一泡啊？非得开火煮？” 林潜兮梗着脖子，才不说是宋瑜怂恿的。 宋哥为林老师的一日三餐可是操碎了心，作为一个毕业后就独自居住，一个人搞定日常三餐的人来说，实在很难理解林潜兮在生活技能上没有任何熟练度这事儿。 虽然宋瑜手艺也一般，平常忙起来也懒得下厨，可……这做个饭的事情，有那么难吗？更何况还有“乱炖”这一江湖绝技。 晚餐照例点的外卖，林母忙了一天懒得下厨，即便下厨也没有食材，不如外卖省心省力。 跟着亲娘当然不会吃得太差，林母叫了附近酒楼里的套餐，按林潜兮的口味点了他爱吃的菜。 母子俩一通猛炫，林潜兮在东南亚被折磨的味蕾终于得到解脱，和林母滔滔不绝地说起在菲律宾的游玩体验。 儿子挺高兴的…… 啊不，是兴高采烈。 林母若有所思地看着儿子，儿子没发现，林母也懒得拆穿。 炫完晚饭后林母去书房加班，林潜兮老老实实负责收拾残局。 说是收拾也不废什么事儿，干湿分离后打个包，换了双鞋子就下去丢垃圾。 夜风正好，这个月份夜长日短，但也长得不多，夹在春夏交界处，是春的尾声，也是夏的开端。 气温已经逐渐提升了起来，但只要有风，就不算闷热。 林潜兮一路晃到垃圾房完成使命，回来的路上还和小区里的小猫小狗玩了一会儿，待到回家时，接到了soso的来电。 soso和他说了一件事。 “小开好像出了点事。” “怎么了？” “他说他想卖点东西，问我有没有人要。” “卖啥呀？” “一些他以前买了没用过的CCR，有侧挂、背挂、胸挂，说是把买了没用过的都卖了。他和我聊的就是潜水设备，但我看他似乎是要把他那些车也卖了，连那辆改装过的牧马人也不要了。” “啊？发生什么事了？” “他家生意出了点问题，资金链断了。之前说是在谈新的融资，但不太顺利，现在缺口还是很大，正在筹钱呢。” “我问问他。” 之前在墨西哥和H岛的时候，小开就有提到过他家生意出了点的问题，彼时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 林潜兮回了家，林母还在书房赶ddl，他跑到自己房间，给小开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小开萎靡不振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先是问了声好，紧接着叹了口气，埋怨道：“soso怎么啥事儿都和你说呀。” “可不得和我说嘛。”林潜兮拉过椅子坐下，问道，“到底怎么了，已经要到卖车卖设备的程度了吗？” 小开抓了抓头发，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生意上的事情他也不怎么懂，只知道出事情的是个地产项目。 小开：“我爸有个项目操作上不太合规，现在产证办不下来，小业主在维权了。” 事情其实没小开说得这么简单，但他爸和他讲过几次前因后果，小开听不明白，只知道两个字“缺钱”。 “说是房子在预测报告出来后改过布局‘偷面积’，现在对不上了，要□□就必须复原到预测报告时的那个状态。但不少房子早就交付了，现在业主拿不到产证在维权，复原又需要资金，银行是贷不出来钱了，我爸之前找了家金租公司，本来谈得差不多了，前阵子叫停了。” “啊？” “你不知道，那金租公司的风控部负责人，就是之前在薄荷岛上打我那个富二代。我他喵的，也是醉了，冤家路窄。” “薄荷岛？”林潜兮回忆了一下，“说你性骚扰那个？” “对对，就那个。”小开毫无形象地一拍大腿，“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倒霉，我爸说原本已经和业务经理谈妥了，结果那厮来了个平行审查，说项目涉地产，不能放款。现在项目卡在风审会上会前，进度硬是一动不动，我爸那儿已经等不及了。” 小开出离愤怒：“你说他是不是公报私仇！？可明明是他打的我，不是我打的他啊，我真服了这群富二代，什么傻叉玩意儿！” 小开又一不小心把自己这个富二代给骂进去了，林潜兮没好意思提醒，半晌后，关心起资金流来。 “那你卖那些设备也杯水车薪吧？”林潜兮估算了一下，“二手设备不值钱，还有你那些车，不少都改装过的，着急出手也卖不上价吧？” “先抢点时间吧。”小开说，“这项目主要是商铺，还都和业主签了售后返租协议，我爸的意思是至少该给的租金要给业主，稳住他们再说，这部分差得不多，也就大几百万。我爸还在和其他金融公司谈，有金租的、商租的、保理的、信托的，放心，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说到后来，小开已经冷静了下来，用他的话来说还不算太死局，最多就是和他那些“宝贝儿们”暂时告别。 “等爷爷我东山再起，到时候都换成新的，哼。”小开气呼呼道，“车也换新的，不要牧马人了，换大G、换猛禽，我一样来一个。” 话题逐渐离谱，但好在虽逢变故，小开也并没有过于沮丧，甚至末了还能回过头来安慰林潜兮。 “我没事啊，钱的事儿不都是小事儿嘛，再说了我爸说那个项目的二期是块纯住宅地，想办法搞下来，就能翻盘。”小开拍着胸脯打包票，“七月说好了还是来Z市玩啊，我和夏叔提了，他还说顺便搞个救□□流会，我做东，到时候不见不散！” 挂了电话的林潜兮还没回过神来，他依然有些发懵，掏出手机想找宋瑜聊几句。 微信聊天框里删删减减半天，不知道说些啥，一犹豫，手抖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是个小熊晚安的表情包。 那头反应很快，正在家啃大部头的宋瑜显然不够专心，手机一震他就拿了起来，看到表情包还有些诧异，问：【睡这么早？】 林潜兮回：【发错了。想问你在干嘛呢。】 宋瑜福至心灵，瞬间洞察小林老师有些心绪不宁，问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恋人对自己很了解，好像不论自己什么状态，对方都能从三言两语中察觉出来。 可是，小开的事情要说吗？需要分享自己的一切吗？林潜兮有些犹豫，他也没谈过恋爱啊，他怎么知道与人交往的尺度啊。 那边的宋瑜见久久没有回应，凭着对林老师的认知，主动出击：【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没啊，怕打扰你，也不是要紧的事情。】 宋瑜笑了：【你和我说什么都不是打扰啊，你是我的恋人，你最大。】 第75章 这话林潜兮爱听,于是他捧着手机轻笑了一声。 笑完后才后知后觉想起他妈也在家里，第一次谈恋爱难免有种不想面对家长的羞赧感。好在书房的门隔绝了两个世界，林母忙着赶ddl写她的辩护词,无暇顾及儿子这头的儿女情长,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内心戏那么丰富。 林潜兮三言两语把小开的事情说了一下，末了还是有点担心。微信那头的宋瑜倒还好，他简单消化了一下信息，安抚道：【还在想办法自救就说明事情没那么糟糕,做金融的那么多,也未必非得在那家公司融资。】 两人都没做过生意,对地产一窍不通，但宋瑜的好友关书靖他家就是搞地产的，搞重资产的哪有不为资金链头痛的,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他语气自然、不骄不躁,短暂地安抚住了林潜兮，让他不至于胡思乱想。 这个晚上林潜兮有点忙，一边和宋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边还要和soso通报小开的情况。 soso是爱操心的命,平时和小开关系够铁，这种时候难免有些焦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虽然帮不上忙，但这心里总归七上八下的”。 这回就换林潜兮来安抚soso了,凭他自己当然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现学现卖，把宋瑜的话化为己用，“还在想办法自救就说明事情没那么糟糕，再看看吧。” 翌日,林母起了个大早，赶早高峰前出门开庭去了，桌上照例留了张字条，言简意赅，是林母的风格。 「三餐自理。不回来吃饭。别炸厨房。」 还没来得及琢磨早饭吃什么，吴教授的学生率先一步发来消息，她是来确认行程的。 赵珊珊：【林老师，这几班航班你看下哪个比较合适，确认后告诉我，我给你订票哈~】 林潜兮和吴教授约的是周五下午碰头，赵同学负责沟通差旅事宜，唰唰给林潜兮发了几个航班截图。林潜兮看了一眼，毫不犹豫选了个早上八点的，将航班号复制发了过去。 赵珊珊：【好咧，收到。那我到时候让师兄开车去接你。】 赵珊珊：【欸这么早啊？下午才碰头呢。】 林潜兮：【没事，我正好去见个朋友，吃完午饭就让他送我去学校了。麻烦你把你们学校的定位发我就行。】 赵珊珊：【好滴林老师，那周五见啦~~[定位]】 和吴教授的团队约的是下午两点在学校碰头，一早过去B市的话，落地大概十点半不到，正好可以给宋瑜来个突袭，简直完美。 林潜兮预计这次可以在B市待上大半个月，边工作边潜水，顺便和宋瑜谈谈恋爱。等六月上旬正好和那姐一块从B市出发前往巴哈马，参加在迪恩蓝洞举办的VerticalBlue挑战赛。 计划通，接下来就是先套到宋瑜上班的地址。 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那就只能从社交媒体上找到点蛛丝马迹。 林潜兮先是看了宋瑜的朋友圈，上一条动态还是五一期间的薄荷岛之行。细心的宋瑜摆了个九宫格，从巴里卡萨的海底大裂缝，到酒店外夕阳下的桨板，还有锡基霍尔岛的藤树跳水。文案简单明了，就两个单词，「mybuddy」。 林潜兮从这稀松平常的单词中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他想到了那个夜晚，顿时面红耳赤、五内如焚，赶紧快速划掉，看下一条。 下一条就是H岛的OW之旅，小开嘴里的假期朋友圈摄影大赛，那句「人间漫浪」还历历在目，配了几张图片，有合影、有海底的鲸鲨、还有在小丑鱼群中比的爱心。 嗯……没有其他信息。 划过，下一条…… 噫！天塌了，白杠下面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的朋友圈。 无语了半秒，林潜兮关掉了微信。 朋友圈挖不到半点信息，其他社媒宋瑜玩得久更少，林潜兮接连翻了抖〇、小〇书、微〇，除了微〇还有点活人感，其他社媒简直像无人区。 但微〇……好吧，也是几年前有发点动态，这两年宋瑜连转发抽奖都没兴趣搞。 情报工作堪称出师未捷，直到林潜兮周五值机的时候他还没从蛛丝马迹中挖出宋瑜的工作单位，沮丧至极，最终只能在飞机滑行前给宋瑜微信留了个言。 留言简洁明了，林潜兮发了一个登机牌，背景是在机舱内。 收到消息的宋瑜愣了一秒，浅浅扣了个问号，然后懵了。 回拨电话，提示对方已关机，沉默半秒暗自揣测，这是来B市了？ 一些此前未关注的细节被串联了起来，他们五一FunDive前林潜兮说过什么来着？好像是B市某海洋大学邀请他当荣誉教授。 回来后就没听林潜兮提过，以为这事儿被暂时搁置了，没想到啊…… 被小林老师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时候已经没功夫考虑小林老师是出于什么心理“先斩后奏”了，宋瑜简单地自省了一下，感觉自己没问题，赶紧将上午的工作整理整理。 好在是周五，整个鉴定所气氛松散和谐，大家最近刚忙完几个重要项目正在集体摸鱼。宋瑜和赵主任打了声招呼，便匆匆忙忙下了楼赶去机场。 这个点的B市还有点堵，宋瑜看了看表，估摸了一下时间可能差一点。这种时候再焦虑也无济于事，宋瑜心想，这不是还得怪小林老师自己不好，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就杀了过来。 笑完了又顿了顿，哎呀，还是得赶紧，免得小林老师真“人生地不熟”了。 快到机场的时候，小林老师的电话摇了过来，宋瑜在高速上不敢接电话，用语音助手回了个“马上到”。 十分钟后，宋瑜拍马赶到，着急忙慌停了车，边打电话边一路小跑到接机口。 人潮涌动，电话那头的恋人语气轻缓，上一句还说着“你慢点，不急啊”，下一秒，信号模糊了一瞬，那头的恋人笑了。 林潜兮说：“我好像看到你了。” 这句话准确无误地传达到了宋瑜耳朵了，他驻足，在人潮中环顾，寻找自己的恋人。 恋人还在笑，远程指挥：“往前走，左边点，再往前……哎，对了，现在可以低头看了。” 廊桥下，林潜兮坐在他的那个旧行李箱上，正仰起头笑着冲宋瑜挥手。 接机大厅里没有风，宋瑜却仿佛感觉到一阵风吹过，它穿堂而过，轻轻卷起了林潜兮的刘海。林潜兮就在这样的微风中咧开嘴，笑得明媚又温和，一只手接着电话，一只手随意挥了挥。 这样的画面过于青春电影，那些死去很久的、属于少年才有的悸动突然席卷全身，宋瑜目瞪口呆，一时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是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敲醒了茫然的灵魂，林潜兮问：“刚不小心下了一层，你也快下来。” 见宋瑜还在发呆，又问了一句：“怎么了？见到我不高兴吗？” “不。”宋瑜回神，“很高兴。” 宋瑜转身走向直梯口，直梯排了很多人，指示屏上数字跳得很慢，可他已经等不及了。 快步走向自动扶梯，起初只是比寻常走路快了一点，到后来却近乎是在跑。 他一路抱歉一路穿过人潮，每个人的脸上似乎都有些不满和不耐，但他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楼，跑到了林潜兮面前。 林潜兮正靠坐在行李箱上，一手拿着杯咖啡，一手举着个电话。 看到宋瑜跑到面前时，林潜兮摁掉电话、息屏、揣回了兜里，“嗨，好久不见~” 这么鲜活的小林老师真是少见，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人潮人海中，多余的动作怕吓到周围的人，也怕林老师不好意思，宋瑜侧头微微笑了一下，顺理成章地走上前去，牵起了林潜兮的手。 “怎么那么突然？”宋瑜问，“给我个惊喜？” 林潜兮嘴上却说：“可不就是。” 林潜兮心里想：嘿，其实是个“报复”。 两人并肩走出机场大厅，他们手牵手，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和气质，走在一起的时候，连周围的路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他们才不在乎路人的眼光，他们照例我行我素，一边聊着些有的没的，一边紧紧抓着自己的恋人。 林潜兮的话变得多了一点，好像和宋瑜在一起就能让他轻松起来，他从吴宇华教授的课题，讲到那十二名学生，最后又提到潜水法医。 潜水法医？啊，自己已经和他提过了啊。宋瑜后知后觉地想起这茬，但没接话，八字刚有一撇的事情就先缓缓，等定了再说。 当务之急嘛…… 宋瑜：“想吃什么？” 林潜兮：“选择障碍症犯了！你定！” 宋瑜：“行，粤菜怎么样？好像有家很有名的，午市应该不用排队。吃完后我负责把你送到海洋大学。” “行啊，那晚上呢？” “火锅？日料？烧烤？” “嗯……日料吧。” “那先暂定。我怕吴教授回头硬要留你吃饭，到时候再说。” “好啊。” 第76章 宋瑜找的粤菜馆环境不错,大堂里每桌的布置都错落有致，弧形的挡板阻挡了各桌之间的视线，让每一桌看上去都像个小包厢。 无人打扰,可以让宋瑜尽情做坏事。 大半个月没见,林潜兮体脂上升了一点，腰身没变，但抱着的手感更好了。 他们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交换了一个吻，起初只是浅尝辄止,可毕竟许久未见,那些在薄荷岛上经历的事情影响着两人,使得这个吻越发绵长。 这一次林潜兮做足了准备，他才不会像上次那样吻到一半就想换气，他多厉害啊,单蹼能下90的行家,还能输给区区一个菜鸟。 半晌后，两人分开，宋瑜小输一仗。 他一手取过菜单，佯装毫不在意,游刃有余地给小林老师报菜品，问他要吃什么。 小林老师不吃姜、不吃蒜、不吃香菜，因为要控制体脂率和肌肉含量，日常饮食还算注意,不太好伺候,但宋瑜乐意伺候。 他报了几个菜，小林老师都回答说可以，简直没过脑，态度堪称“敷衍”。 宋瑜看一眼,再看一眼，行吧，小林老师默默乐呵着呢。 可能亲密关系真的会让两人更近一点，以往他很难从林潜兮的表情中窥见他的心情，而现在，冥冥之中他好像能感知到爱人的状态。 亲密关系啊…… 宋瑜不动声色地给林潜兮倒果汁，林潜兮爱喝冰的，宋瑜捏着那放满冰的杯子感觉一阵凉意，还没回神，林潜兮却忽然伸手。 宋瑜：“？” 林潜兮抓住宋瑜的手，微微用力，将它贴到了自己脸上。乌黑的眼睛亮亮的，他说了一句“好热啊”。 宋瑜没动，侧首望过去。只见林潜兮的额头和鼻尖都出了点汗，脸颊微红，就着自己那只握过冰杯的手，笑得温温和和。 喉头微动，不知怎的，宋瑜的脑海里响起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一首歌，那歌词唱着“他有满满一目柔光，只等只等，有人为之绽放”，而那歌名……好像叫做《痒》。 哦，艺术来源于生活。 宋瑜克制住那点痒意，瞟了林潜兮一眼，见四周没有其他视线，快速亲了他一口。 两人同时笑了。 席间自然温情脉脉，林潜兮素来不算话多，和宋瑜倒能多说上几句，聊得也不全是潜水，还有些日常里有的没的。 林潜兮：“下午得去XX海洋大学找吴教授，明天得去附近的潜点看看他那些学生的水平。” 宋瑜：“在担心？学生水平不好吗？” 林潜兮摇头：“不知道哩，吴教授说还行，好像好几个都百潜以上经验了，但最怕的就是这种了。” 宋瑜：“怎么说？” 这事儿不太好形容，林潜兮仔细想了想：“大概和开车一样？” 宋瑜瞬间懂了。 林潜兮继续：“初学者多少谨慎一点，但熟练度上去一点后，就觉得自己各项能力拉满了，这个时候最容易出事。” 林潜兮咬着吸管，露出难办的表情：“他们还想去G省洞潜，感觉有些天方夜谭，但毕竟是为了科研事业，有些不太好说。” 林潜兮很为难，他生性不懂拒绝，此前在S市和吴教授团队沟通时就已经觉得不妥了，但彼时刚刚认识，他也不好意思说些扫兴的话。 宋瑜捏了捏林潜兮的手，安抚道：“先看看水平再说，别急。” 林潜兮叹口气，点头，“行叭。” 又一顿，凑过来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啊？” 宋瑜：“？” 林潜兮神秘兮兮一笑：“你是我的buddy啊，我去潜水，你不去吗？”—— 宋瑜把林潜兮送到海洋大学的时候不到下午一点，他们酒足饭饱，在车上窝了一会，聊聊明天的潜水之行。 林潜兮：“好像是郊外往P市方向的一个天然湖，我记得soso以前和我提过那里，那湖连着一处cenote，有个潜店，专门做一些进阶培训，这次还是soso拉的皮条。” 宋瑜：“有多深？” 林潜兮：“三十米上下。难度不大，可以当训练场。” 宋瑜：“直接下水？” 林潜兮：“看情况吧，唔，先在湖里摸摸底也行。” 林潜兮躺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下车。 行李箱丢在了宋瑜的后备箱，只随身背了个腰包。他什么都没说，宋瑜也什么都没问。 直到小林老师离开车子，潇洒地挥了挥手走向远处的教学楼，宋瑜才隐晦地看了眼林潜兮的行李箱，笑了一下，慢悠悠地挂挡上路，先回了单位。 林老师漫步校园，找到了一丢丢学生时代的感觉。 他看着年轻，因为常年潜水所以身材和体型都保持的不错，走在校园里丝毫不违和，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的学生。 该学生长得盘条亮顺，擦肩而过的女生们没忍住，好几个在偷偷看他。 当然大多数学生都比较矜持，不好意思上来要联系方式，倒是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在路过的时候回头看他，疑惑地叫住他。 “林老师？” 林潜兮回头，脸盲症发作，没从记忆深处找到对应的名字，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是？” 男生大大咧咧：“我就说看着像，你怎么早到了？还有一小时呢，我正准备回去冲把澡。啊对了，我是高久缘，吴教授的学生，今年研二，我们在S市见过啊。” “哦哦，是你啊。”林潜兮点点头，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记不得人，岔开话题，“我上午就到了，和朋友在附近吃了饭，就先过来了。” 高久缘：“哦哦，那要不我先把你送到老师那儿？” “没事啊，你先回去冲凉呗，我先随便逛逛。”林潜兮表情酷酷，“赵同学给我发了定位，我自己晃过去。” “欸欸，也行。” 赵珊珊同学做事细心，除了发了定位，还给了林潜兮一张新生版的校园手绘地图。 有地图有定位，林潜兮自认方向感很好绝对不会迷路，谁知道那手绘地图略抽象，比例是错的，林潜兮一整个儿被带到了沟里。 等到林潜兮好不容易连蒙带猜找到正确的路，时间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他匆匆忙忙地跑进教学楼，七歪八拐地找到目标会议室，刚刚好踩着点没有迟到。 还好还好，如果i人迟到的话，那可就太地狱了。 “林老师终于见到你了！” 吴宇华教授带着十来个学生站了起来，林潜兮被这阵仗唬得差点后退一步，忍住了，佯装镇定自若地上前和他们一一握手。 没话找话：“好多人啊。” 想了想有点见外，拍了个彩虹屁：“都是国家栋梁。” 吴教授皱眉，对自己手下这群兵马很是不满：“还差远呢，我让他们出门参加论坛都不许随便发言、也不准随便说出我的名头，丢自己脸事小，丢我的脸事大。” 学生们笑了起来，也不觉得尴尬，还有点“父子融洽”的味道，看样子是很和谐友爱的师门了。 交流会并不是学术向的，气氛还算轻松。 吴教授先是让他的大弟子介绍了一下他在研究的课题，姓易的男生是他博二的学生，讲起话来十分诙谐幽默，连林潜兮这样的门外汉都听得十分入迷。 讲到那张“鸡爪图”时，易同学重点介绍了一下。他列举了几个疑似的恐龙类目，还将AI修复的恐龙外观发了出来，简单讲了一下研究价值。 “哦对了，还有这段水摄素材，我截了几张图。”易同学把PPT投屏出来，用激光笔一指，“这段有些模糊，但是依稀能看到一些骨骼，比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很像是脊椎。我们逐帧看了林老师发来的所有素材，没有更清晰的了，只能大致推断这一片还有其他化石。” 讲解结束，易鑫同学冲吴宇华教授点了点头，后者扶了扶眼镜，总结道：“我们团队经过比对，认为它们是化石的可能性很大，虽然看不清，但是一些客观特征还是比较像的。” “这些化石可能对研究当地的地质变迁、包括生物的族群等都有一定的价值，大家都很激动，想要下去看一看，亲眼见证一下。” 吴宇华教授哈哈笑了一下：“只是我们在自己领域内算是专业的，在潜水上就不够看了，所以请林老师来的最大用意，就是希望林老师能帮助我们，一同完成这个水下勘探项目。” 教授的话一说完，所有的学生都转过头来，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潜兮。 这种眼神宛如千钧之重，林潜兮霎时间败下阵来，幸好理智还在，他依然说出了他的顾虑和犹豫。 他说：“洞潜没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们大多数有AOW，可以让你们下到30米；再往后学深潜专长，可以下到40米；或许再学个技潜、学三混气，可以让你们拿到百米证。” 说到这里，林潜兮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他也没了一开始的犹豫，反而叹了口气。 “我以前和我的朋友说过一句话，我说「100米以下没有证书」，因为到了那个阶段，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机构有资格或者说敢给潜水员发证了。那个深度就算谈不上有去无回，也称得上是人类禁地，即便你有足够的经验、良好的身体素质、坚韧不拔的意志力、顶尖的设备，都未必万无一失。”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100米以上就一定是安全的，很多事故就发生在100米以内。你们目标的这个洞穴最深处有120米，洞穴内环境特别复杂，不仅仅是纵向深度的问题，他横向也延展出很多附件，还有各处大大小小的气穴。” “不论怎么说，我都认为将项目实行的时间定在今年末明年春太过激进，还是……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第77章 吴宇华教授叹了口气,他其实看上去十分年轻，因为热爱运动，所以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可是这口气叹完后,他平白老了十岁,神态间的疲惫透露出来，让整个人都显得不太精神。 他说：“你说的顾虑我都知道，所以我也希望找专业的人来看一下、规划一下。我不希望研究只停留在空想阶段，那样的话永远都不会准备好,日复一日,哪有万全的准备呢？” “有困难就克服、有问题就解决,这样不断向着目标前进，才有完成目标的那一天，我们所有搞科研的人,都要有一种使命感和决心。” “我也和所有学生聊过,我不介意他们的年龄、在我这儿的资历。我只看他们的能力。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但最起码我要给他们平等的机会。” 吴教授说完后，又指了指刚才发言的易鑫,和他边上的一个女同学。 “易鑫和秦尔雅是我所有学生里潜水技术最好的两个。” 两名学生站起来做自我介绍，易鑫此前做过报告，林潜兮从他的发言能看出他偏安静那一挂，话不算特别多,稍微有点疏离。 秦尔雅则热情不少,她也是吴教授博二的学生，看上去十分健谈。 因为初来乍到，林潜兮没好意思再多说什么，毕竟他对几名学生的技术水准并不清楚,也不敢贸然地下结论，准备明天到了场地后再看看。 他简单介绍了一下目标洞穴的情况，因为时间隔得比较久，洞穴内的情况他也记不太清，只着重提到了路况复杂一事：“这个洞穴系统非常庞大，纵深方面就不提了，我们大概率不会下深度。最关键的事它横向绵延了好几百公里，一些狭窄的路段通过时对技术有一定的要求，关键是各个通道都十分相似，非常容易迷路。” 此前林潜兮已经将他手上保存的该洞穴水摄材料发给了吴教授，再多的他也没有，“我会找时间和朋友再去那个洞看一下，整理一下引导绳，如果能力允许的话尽量绘制一下水下地图。” 关于这个洞的地图，林潜兮曾经和单靖一起手绘过一份，不太精准，只能大致表个意思，如果真的要勘探的话，就不够看了。 “那真是太好了！”吴教授笑了起来，“有林老师在真的太好了！” 散会前，众人还聊了第二天的安排。 林潜兮重点介绍了soso教练，提到他是自己的固定潜伴之一，不仅技术娴熟，更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最关键的是，他是B市本地人。 “靠近P市的那个潜店也是他的朋友开的，主要就做技术潜水的培训工作。”林潜兮夸起自己的朋友来有些不好意思，“前期的训练主要就在那个地方，B市附近应该还有不少矿坑和水潭，他也比较熟悉，明天他会在潜店等我们。” 能看的出来，吴宇华教授对林潜兮能加入他们团队是非常高兴的，散会后还想留林潜兮用饭。餐馆都定好了，是一家平日里很难排队的老字号。 林潜兮挠挠头，放不下老字号，可满脑子都是宋瑜。 “今天约了朋友了，下次吧。”弱社交属性的小林老师拒绝的借口都没想好，推辞起来显得不干不脆。 吴教授以为他客气，给学生们使了个颜色，几名年轻一点的学生一拥而上将林潜兮围在中间。 这个说：“林老师我好崇拜你啊，我是看你的潜水教学视频长大的。” 那个说：“可不是，一会儿我以茶代酒敬你哈，可不可以拜你为师啊。” 林潜兮险些招架不住，好在他想见宋瑜的心异常坚定，灵巧地从包围圈中挣脱出来，拒绝道，“下次会有机会的。” 一直负责林潜兮行程安排的赵珊珊站出来，“啊呀，林老师你先跟我们去吃饭呗，吃完正好送你去酒店，那酒店就在我们吃饭的地方附近。” “啊，不用麻烦了……”林潜兮想到自己把行李箱故意落在宋瑜车上，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住朋友家啦。” 学生们瞬间秒懂：“女朋友？” “唔……”林潜兮在心里给宋瑜道了个歉，点点头，“算是吧。”—— 鉴定所五点半下班，五点刚到，宋瑜就有些心不在焉。 半小时前林潜兮给他发了消息，说他那边忙完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时间比宋瑜预计的要早了不少，他本以为怎么着都要到五点多，这样他一下班就开车赶过去，说不定还能替小林老师解个围。 正思考着，实习生小魏突然冲了进来，他一手拿着杯奶茶，目标明确地冲到宋瑜面前：“宋……宋老师，那个，我……那个谁，我在奶茶店遇到那个谁了。” 那个谁？是谁？ 宋瑜一脸问号，对实习生小魏的不着调有了新的认识。 “喘口气，慢慢说，怎么胡言乱语了。”宋瑜给他拉了张椅子过来，“遇到谁了？” “Lin啊！” 宋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简单的音节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没留下半点痕迹，他依然神色淡定地看着小魏。 魏鸣浩一拍大腿：“林潜兮啊！他说来等人的，艾玛，我没带脚蹼啊！我想让他给我脚蹼上签个名呢！” 宋瑜第一反应，什么鬼。 宋瑜第二反应，啊？潜兮已经到了？ 于是乎，往日里沉着冷静的宋瑜老师突然起身，在实习生小魏惊讶的目光中冲出了办公室。 他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前来打扫卫生的保洁阿姨，只留下一句“不好意思”，便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啊，签名。魏鸣浩同学还在懊悔，又猛然想了起来，宋老师考证不就是LIN教的吗？ 所以LIN等的就是宋老师吗？ 他们是朋友？这是什么惊天大瓜啊。大神的朋友竟是我的带教老师？！—— 林潜兮正在奶茶店点奶茶，他刚和一个男生擦肩而过，对方认出了他，兴高采烈地要合影。 耽误了一点时间，不过不碍事，反正宋瑜下班还有点时间，他可以慢慢思考喝什么奶茶。 当季的招牌口味是抹茶的，林潜兮不喜欢，他嗜好重口味，齁甜齁咸齁辣都行，但不接受苦的。越是正宗的抹茶就越苦，林潜兮吃不起苦，也不想宋瑜吃苦。 店员看着林潜兮点了两杯芝士水晶葡萄，“五分糖？” 林潜兮摇头：“全糖。” 店员：“全糖有点甜哦。” 要的不就是甜吗？林潜兮点头：“嗯。” 店员：“……”这店开业后就没见过点全糖的。 临近晚高峰，街上的车流量有点多，间或有几声鸣笛声，不算嘈杂，是一副车水马路的寻常街景。 路灯还没亮起来，陆陆续续下班的人群都是行色匆匆，他们大多数神态轻松，想着终于周末了，连脚步都要轻快起来。 就在这样嘈杂又纷乱的环境中，林潜兮捧着他的全糖奶茶，捣鼓着手机，给宋瑜发去几个可爱的表情包。 他没抬头，也没收到恋人的回复，更不知道他的恋人已经赶了过来。 只是突然之间，就那么一瞬间，全世界的声音突然远了。 福至心灵，林潜兮回首望去，路灯倏尔亮了。于灯火阑珊之处，林潜兮一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向他走来。 所有文学作品中的重逢一下子具象化了起来，一时之间林潜兮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桥段来与眼下的场景作对比。 城市的喧嚣声、海滩边tutu车的噗噗声、海浪末过脚背时的巨大涛声，还有远处酒吧响起的经典老歌……这些记忆里的声音在脑海中滚动播放，它们一会儿合成一个声音，一会儿又泾渭分明。 所有的声音唰唰闪过，直到宋瑜来到他的面前，笑着说了句：“怎么来得那么快。” 林潜兮便只听得到这句话了。 “嗯。”林潜兮吸溜着奶茶，似是在走神，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但是嘴角却露出了笑。 宋瑜有些不解，但林潜兮似乎很开心，那不就够了吗？难道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给我的吗？”宋瑜指指剩下那杯奶茶。 “昂。”林潜兮下巴一指，“你的。” 宋瑜接过奶茶吸了一口，甜得要命，是小林老师喜欢的口味没错了，他笑：“也太太太甜了吧。” “甜不好吗？” “这不是本来有你在，就已经够甜了嘛。” “哎。”林潜兮偏过头，“快别说甜言蜜语了，你下班没啊。” 宋瑜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腕看时间：“还差五分钟。” 林潜兮：“那你还不回去打卡？” “急什么，赔心上人喝奶茶呢。”宋瑜老神在在，“再说今天的活儿也干完了。” 林潜兮：“我饿了啊，我可是放弃老字号，专门和你去吃日料的啊。” 宋瑜：“那……谢谢你赏脸？” 林潜兮：“不客气啦，谁让你是我恋人呢，应该的。” 两人坐在奶茶店的外摆位上吸溜奶茶，你一言我一语，即便路过的行人用诧异的目光打量他们，他们也毫不在乎。 关于“饿了”“吃日料”的事儿林潜兮也没再催第二次，他本来也不是为了那点吃食跑来的，他想见这么个人罢了，吃什么重要吗？他一向对自己要什么很清楚。 第78章 晚饭是在一家高档日料店吃的,宋瑜定了个小包厢，移门一关，谁也不知道两人在里面干什么。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尝出点水晶葡萄的味道,齁甜的要命，以前只有林潜兮喜欢，现在连宋瑜也喜欢了。 宋瑜：“学校那边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 林潜兮：“只是座谈会罢了。嗯……也可能我说话不好听？” 林潜兮将座谈会上发生的事情给宋瑜说了一下，提到吴宇华教授的回应时还有些忧心忡忡。 “总觉得有些他们对危险预估不足。”林潜兮咬着筷子想了一下,“还是太赶了一点,这都五月底了。” 虽然G省属于亚热带气候,冬天也不会太冷，但一般而言下洞的最好时间是九月至十月期间。按这个节点算，吴宇华教授的今年末、明年初未免过于极限,这也是为什么林潜兮要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原因。 为科学献身没什么不对,但潜水的危险性可要比他们认为的更大。 思索半天，愁容满面，小林老师皱着眉，刺身都不香了。 宋瑜笑了一下,用胳膊肘捅捅他，安抚到：“别想了，明天先摸摸底，船到桥头自然直。” 林潜兮反问：“万一直不了呢？” 宋瑜：“那不就撞上去了啊。” 林潜兮：“可不就糟糕了吗？” “是啊。”宋瑜点点头,“但是我的林潜兮也不是万能的神啊。你思考那么多,累不累？” 宋瑜没等林潜兮回答，抢白道：“不管累不累，反正我会心疼的。” 哦。林潜兮不好意思地咬住筷子，思绪乱了一拍。 那些和潜水专业相关的思量全部停摆,他的心神瞬间被旖旎的氛围所笼罩，连日料店里暖黄色的灯光都变得暧昧迷离起来。 刚刚才放下的清酒香弥散开来，后劲上头，他抬眼去看宋瑜，眼神中水光潋滟。 林潜兮狐疑：“为什么你喝果汁？” 宋瑜气定神闲：“我要开车啊。” “哦。”林潜兮没反应过来，清酒的后劲攻击了他的神志，“好吧，那就我自己喝。” 酒足饭饱，微醺，月色很美、风也很温柔。 他们一路风驰电掣，什么都顾不上了，宋瑜只想带他的恋人回家。 曾经关书靖问过宋瑜，为什么要搬出来一个人住，那么辛苦、事事都得自己料理。彼时的宋瑜是怎么回复的呢，他忘了，大概说了些工作原因之类的话搪塞了过去。 那如果现在问他这个问题呢…… 哎，搬出来多好啊，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享受二人世界。 完啦，宋瑜想，我好像是个恋爱脑。 活了二十多年的理性人生，自始至终以为自己是个纯理性主义者，却没想到事到临头，竟抵不过一个情字。 开门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他没去摸开关，在黑暗中抱住了林潜兮。 恋人喝了点酒，酒精的味道传来，很淡，随着呼吸轻柔地扑在宋瑜的脸上，让他在刹那间感到醉了。 黑暗中，林潜兮靠着宋瑜，笑了。 他说：“和在深水之中一样，没有光，伸手不见五指。” 他停顿一会儿，像是在思考。酒精的后劲让他有些飘飘忽忽，一如在水中沉浮一般。 这种感觉很奇怪，林潜兮说，“抓着你，就好像抓着引导绳一样。” 宋瑜吻了他的侧脸，用力抱住自己的恋人，将他抱到了卧室。 柔软的床铺上是龙井的清香，或许是某种洗衣液的味道，林潜兮将脸埋在枕头中，想起了不久前的薄荷岛，还有那一晚的香茅草。 他想，还是香茅草更好闻一些。 哪怕是在那样潮湿的海岛上，香茅草的味道都足够独特，让他能在海潮翻涌的时候分辨出来。 情到深处，宋瑜吻住了林潜兮的唇，他挑逗着恋人的情绪，将满腔爱意传达给他。爱人略微的的走神，但不碍事，宋瑜捏了捏他的耳朵唤醒他，细碎的吻也随之落下。 宋瑜问：“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啊？我吗？”林潜兮回神，神志不清的他嘿嘿笑了，“在想氮醉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很迷幻，像在深水中起伏。什么都看不见，但总在告诫自己要专注、要控制浮力、要保持深度、还要盯好自己的潜水电脑。” 林潜兮抬起手臂，手臂上空空如也，潜水电脑不在，一整个儿有点糟糕。 “哦，今天没带。”林潜兮推了一下宋瑜，“今天只有引导绳。” 宋瑜坚定地拥抱住了爱人，又一次享用了他。深海中，他的爱深不见底、绵远悠长，每一波海浪都将他们推往深处，去往地心、去往渺无人迹的未知。 “当你的引导绳是我的荣幸。”宋瑜亲吻林潜兮，“我们要走向彼此的未来。”—— 翌日清晨，宋瑜率先起床，将林潜兮抱到了浴室。 定的集合时间是九点，地点在学校西门，他们还有两个多小时打理自己、收拾行李，时间还绰绰有余。 花洒打开的时候，林潜兮彻底醒了，怀疑宋瑜故意用这种方式叫早。 林潜兮起床气犯了：“怎么这样！还在睡觉呢！” 宋瑜淡定地给他洗头：“离集合还有两个半小时，我们还没收拾行李、也没吃早饭，我还要去加个油，所以……尽量一小时内搞定吧。” 林潜兮：“……” 林潜兮抗议：“这不也绰绰有余吗！” 宋瑜替林潜兮冲掉泡沫，笑着说：“你的‘绰绰有余’就是‘卡点’吗？” 倒也没错，林潜兮在薄荷岛上就解释过了他那番“卡点论”，总结起来十二个大字“急不来、慢不得，掐好表、看好秒”。 “行了，既然醒了就自己洗吧。”宋瑜站起身，秀出完美身材，“早饭想吃什么？” 林潜兮眼珠子一转：“烤鸭、猪柳蛋麦满分、鸡蛋灌饼……” 宋瑜：“……” 宋瑜：“剥夺你点菜资格，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在宋瑜老师的超强时间规划下，两人优哉游哉地洗完澡、吃完早饭、整理好行李，提前一个多小时就下楼出发。 加油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过赶到学校西门的时候依然比约定的集合时间早了十五分钟，林潜兮趴在车上犯困，吐槽一句：“明明可以多睡十五分钟。” 宋瑜笑了：“就非要卡秒啊。” 林潜兮想了想：“也不是。” 他回头去看宋瑜，意有所指：“昨晚太累了。” 宋瑜：“……” 行叭。宋瑜全责。都是宋瑜的错。 九点，吴宇华教授和他的学生陆陆续续到了。林潜兮事先有交代过要带个朋友，是以吴教授看到宋瑜时并未觉得不妥，还很友善地点了点头。 林潜兮拇指随意一指，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宋瑜，我固定buddy。” 吴教授与宋瑜握了握手，奇怪地多看了林潜兮一眼。buddy就buddy咯，为什么笑得合不拢嘴啊？ 不一会儿十二个学生都知道林潜兮带了他的固定buddy，大家围在宋瑜身边寒暄。 既然是林老师的buddy，那一定也超厉害的吧，至少也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水平，绝对没有人想到这个“固定buddy”其实是个小O仔，开放水域的瓶数远远少于在座诸位。 可是宋瑜是谁啊，他那么会装腔作势，他不说，谁能从他的外表看出来啊。 就连林潜兮也投来了异样的眼神，那个眼神一会儿像是在警告宋瑜“不要丢我的脸”，一会儿又像是在疑惑“你就不会尴尬吗”。 笑话，宋瑜怎么会尴尬，他从小就是被夸着长大的。 十五个人分了四辆车，宋瑜和林潜兮一车，吴教授跟他的大弟子易鑫、还有帮他处理杂事的研二生赵珊珊一车。 其余学生既不想和老师凑一辆，也不好意思向宋瑜林潜兮开口，只好五人一组挤一挤，博一的秦尔雅和研二的吴凯旋承担起了开车的重任。 他们的目的地是往P市方向途径的一个县城附近，那个位置以前是个矿坑，后来废弃了，经雨水蓄积和地下水渗透，形成了一片水体。 soso的一个朋友看中那里，租赁下来改造成了一个潜水基地。那个矿坑的地理位置、地质结构，水质的能见度以及深度落差都非常优越，算是居住在B市附近的潜友经常光顾的一个潜点。 宋瑜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周末可以来这里训练啊。” 林潜兮反问：“没潜伴你也下不了啊。” 宋瑜坏笑：“找潜导啊。” 林潜兮：“……”呵，懒得理他。 车程两个多小时，一行人终于在中午前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矿坑已经是个成熟的潜点，知名度不错，众人到的时候已经看到空地上停了好几辆车，不少远道而来的潜友正在整理装备。 林潜兮提前通知了soso，他们到的时候soso已经在停车场等他们，一见到林潜兮下车，soso先凑了过来。他看看自己的好友，又看看车上的宋瑜，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这个表情让林潜兮警惕了一秒，以为soso要问出什么奇怪的话，好在soso深谙成年人的社交法则，关键时候管住了嘴，只是招呼众人靠过来。 soso：“先吃个饭吧，袁齐说好久没见你了先叙叙旧。” 林潜兮：“也行，正好饿了。” 袁齐也是个成名很久的潜水大佬，和Q市的温正平发展路径差不多，都是年纪上去后开始转行做教学。这几年两人运营得都不错，坊间将两人并称为“北袁南温”，颇有些武侠小说的味道。 soso：“学员的资料卡填了吗？” 林潜兮：“填了，一会儿拿给你。” 这些琐事都是赵珊珊负责的，上车前她已经把材料发到了林潜兮的手机上，林潜兮匆匆看了一眼，大部分学生都是OA双证，两个博士生易鑫和秦尔雅学过技潜入门和三混气等课程，经验可能更好一些。 “给你们介绍一下。”林潜兮看见吴教授下了车，迎了过去，“这位是吴宇华吴教授。这位是邵帅，这两年和我潜的比较多的潜伴，你们叫他soso就行。” 第79章 soso果然靠谱,他已经安排好了食宿事宜，将一行人引导到潜店内。 袁齐正在接电话，回头一看到林潜兮,上前两步摸了摸林潜兮的脑袋,说了句：“小树好久不见啊。” 这又是一个林树同志的老朋友。 袁齐约四十来岁，比夏叔还大几岁，人到中年已谢顶，索性剃了光头,看上去“凶神恶煞”。 袁齐也很严肃,一边吃饭一边看了林潜兮发给他的学员资料,表情还算轻松，但语气却不算客气：“下午先下水看看情况啊。” 林潜兮事先交代了这群人的背景，不是专业潜水的,水平参差不齐,以袁齐多年教学经验来说，其中大半是凑数的。 即便袁齐再认可他们的科研动机，可潜水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加上他们想要去勘探的地方也有一定的难度,故而袁齐本能地板起脸，想要他们知难而退或是知耻后勇。 退肯定是不会退的，年轻人跃跃欲试，连吴宇华教授都踌躇满志。 一群人心不在焉地吃了午饭,收拾了下行李,换好装备，浩浩荡荡地去了矿坑边上。 直到下了水，大家的水平立马秋毫必现。 吴教授和他的两个博士生技术最好，其中秦尔雅比易鑫的中性浮力还要更好一些,两个人的技术动作也算熟练。 其余学生就差别比较大了，赵珊珊和几个研二的还稍微好点，几个研一的一看就是疏于练习，明明资料卡上都填了五六十瓶的经验，但估计有不少水分。 林潜兮想的是，比宋瑜差远了。 可到底宋瑜的学习能力和天赋都相当惊人，普通人不好和他比。近年来林潜兮又很少有带教新手的经验，一时竟很难给这群学生的水准定个参照物。 一旁的宋瑜则镇定得多了，他本就是陪林潜兮过来潜水的，时刻跟着自己的buddy就行。这个矿坑水质清澈、能见度高，水面之下几乎没有暗流，难度上也就只比潜水馆难上一点。 soso倒是对宋瑜的进步很是惊讶，五一前他和宋瑜在潜水馆潜了几次，教了他一些小技巧，没想到大半个月未见，宋瑜各项技术全面看涨，而且还没有明显的短板，乍一看特别像是经验丰富的老鸟。 潜水摸底很快完成，袁齐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但不知怎的，看上去就很不好说话。 吴教授有些焦虑，和三位潜导凑在一起，问了下具体情况。 袁齐很客气，他摸着他的光头，笑了笑：“个别学生还有进步的空间，总的来说，大家都需要多多练习。” 吴教授道：“时间上呢？我是希望年末就能下洞的。” 袁齐没明说，而是冲林潜兮挤眉弄眼，“这个得问问小树了，看那个洞难度大不大。” 他内心其实是不赞同的，但毕竟老江湖了，不好意思直说，想让林潜兮开这个口。奈何林潜兮前一天已经提过，今天不好意思老生常谈，憋了老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林潜兮：“洞穴情况再看吧，我准备抽空去现场再看一下的。” 吴教授：“我从水摄看，难度不是很大，深度也就十来米。” 林潜兮赶忙解释：“昨天我就说了，路线很复杂，有些空腔只在水底下连接，深度不一，有超过二十米的，不熟悉洞穴潜水的话，相当容易迷路。” 吴教授沉吟了片刻，叹口气：“哎，我知道了。” 摸完底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众学员稍许修整一下，互相交流了一下这次潜水的经验。 宋瑜也是第一次淡水潜水，感觉和海里差不多，但流比较小。他和林潜兮两人头对头凑在一起，林潜兮正在和他讲淡水湖的一些危险，什么寄生虫啊、水生动植物啊，他多有经验，说起来一套套的，把宋瑜唬得惊疑不定。 林潜兮小小声：“所以啊，在淡水湖里喝水都要小心。” 宋瑜反问：“说的好像在海里喝水就不用小心一样。” 林潜兮理直气壮：“海里就还好啊，我还能在海里喝可乐。” 宋瑜狐疑：“真的假的。” 林潜兮瞪大眼睛：“下次表演给你看啊。” 宋瑜：“不怕喝进海水？” 林潜兮：“我技术好啊。” 宋瑜：“……”行叭，小林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袁齐和soso在给大家上理论课的时候，林潜兮快要睡着了。 知识以另一种方式左耳进、右耳出，宋瑜一开始提醒了他两次，无果，后来他放弃了。 好在这种理论课也比较像开小会，袁齐和soso忙着给十三太保（袁导私下给吴教授和他十二名学生取的花名）讲课，没空关注困乏的林潜兮。 至于宋瑜嘛，好学生自然要做课堂上的标杆，他好歹跟着林潜兮耳濡目染，很多知识举一反三，连袁齐都频频看他，以为他是最近新冒出来的洞潜高手。 只有soso知道一切，但他看破不说破，除开一开始有些惊讶以外，后半场他几乎没看宋瑜一眼，注意力全放在「十三太保」身上…… 他实在有些焦虑，从他的角度来看，他大概能理解为什么林潜兮会接下这个活儿，毕竟是为了科研工作。可是……他是知道林潜兮对一些事情耿耿于怀的，如果这群学生再出事的话，岂不是…… 他简直无法继续思考下去。 这点焦虑让他魂不守舍，课程讲到引导线操作时，就几乎是袁齐一个人在讲解了，soso只提供了一些协助，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学生们倒是很有兴趣，洞穴潜水和休闲潜水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他们兴致高昂，对每个环节都表现出极大的专注力。 袁齐：“在洞穴中，引导线是最重要的，任何时候都要抓着它，不要随意的转身、转向，时刻关注线标上的箭头和标识。” 博一的秦尔雅举手提了个问题：“那我想确认身后同伴的情况呢，也不能转身吗？” 袁齐：“尽量不要转身，很容易迷失方向。有的潜水员会在手套上粘个小的后视镜方便观察，当然更正确的方法是低头从身下去看后方的情况。” 理论课持续到临近晚饭的时候，一教室的人都困了，倒是林潜兮精神了不少，正兴致勃勃地看袁齐演示如果布置有引导线。 寻找稳定的支点、什么样的打结方式、如何避免线材缠绕……袁齐真的是个好老师，他足够耐心，也善于将自己多年来遇到的问题总结出来，作为经验教训教给后来者。 哎，如果我爸爸还在的话，应该也在干同样的事情吧。毕竟当年林树还在的时候，他们那一辈里可是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啊。 林潜兮托着下巴，恍惚间想到了他的爸爸。 薄荷岛上宋瑜开导他的话还历历在目，将他从深渊中拽了出来，令他可以正视已故的亲人，不再自怨自艾、也不再迷茫彷徨。 余光瞟了一眼宋瑜，对方没发现，林潜兮嘴角勾了点笑，没再多看一眼。 他以为宋瑜没发现自己在偷看—— 直到当天吃完晚饭，各自回旅馆修整的时候，宋瑜才抱着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宋瑜：“上课的时候为什么偷看我？” 眼神过于专注，却又仿佛看的不是他，宋瑜好奇极了，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注意力早已被林潜兮牢牢攥住。 “啊？”林潜兮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看过宋瑜了，他回想了老半天，不确定道：“想到了我爸？” 宋瑜：“……” 宋瑜：好像“揍”他啊……算了算了，自己的恋人。 宋瑜的表情过于好笑，林潜兮笑出声。他推开自己的恋人进了房间，又把自己的潜水设备搬到卫生间里，方便一会儿维护它们。 林潜兮笑道：“开玩笑呢。我只是想到你说的一些话。” 宋瑜愣了一下，联想到林潜兮的父亲，大致猜到他想了什么。 卫生间里，林潜兮在放水，他将湿衣泡在浴缸里，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颊被染上一层橙黄色的光晕。 水声、光晕、脚边的潜水设备、安静闲适的氛围…… 宋瑜抱臂斜靠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他正在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忙碌。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又仿佛只是这么看着就很美好。 林潜兮回头，有些疑惑：“怎么了？不高兴了吗？” 宋瑜摇头：“怎么会啊。只是在想，遇到你真好，顺便还有点点遗憾。” 林潜兮：“遗憾？” 宋瑜：“我本来可以更早一点认识你，很早很早，大概是单靖开始学潜水的时候，他就邀请我一起参与，只是被我拒绝了。” 林潜兮笑了：“这不算什么啦，只有最恰当的时候遇到你，那才是缘分。” 宋瑜无语：“我早来一些时候，你就不会喜欢上我了吗？” 林潜兮想了想，他悲观主义的那一面从心底涌现出来，他想说“可能不会吧，只有在对的时候遇到对的你，才会爱上你啊”。可是感性的那一面在怂恿着他，让他更鲜活、更清醒、也更热烈。 他说：“你那么好，任何时候来到我身边，我都要努力爱上你的。” 宋瑜走了过去，蹲在他身边，一手揽过他的肩膀，慢慢靠过了过去。 暖黄色的灯光下，他们在接吻，爱意灼灼，宋瑜无法克制自己，所有的理性散去，心底的野兽一触即发。 第80章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B市大概一百多公里,当地人管这个地方叫L县，特色是一种辣味的豆腐脑，是的,辣味。 辣味豆腐脑不在五行之中,跳出咸甜之争，独自成派。林潜兮一早喝到的时候惊了个呆，表示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 宋瑜小时候在L县待过一阵，对辣味豆腐脑接受程度良好,也不觉得奇怪,见自己的爱人喝个豆腐脑都咋咋呼呼,不禁乐道：“少见多怪个啥。” 林潜兮道：“真的很奇怪！” 因为他只喝咸味的豆腐脑！ 宋瑜想了想：“咸的就不奇怪了？” 林潜兮顶嘴：“在中国，至少50%的中国人会觉得咸的不奇怪。” 说不过他，反正小林老师也只有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宋瑜懒得理他,侧头亲了他一口,笑道：“吃你的吧。” 呿。说不过就动手，不讲武德。 小林老师心中腹诽，没说出来，表面还是云淡风轻那一挂,但宋瑜没来由地就知道他在骂自己。 又如何呢，还不是自己千挑万选的恋人。 早饭后继续上课，袁齐有的是手段和方法让这群学生乖乖听话，soso今天也恢复了正常,和袁齐分工合作,挨个儿指导。 学生们中有优等生，自然也有后进生，几个研一的男生就毛毛躁躁的。soso给他们演示了好几遍如何拉线、如何绑节点，他们还是不得要领。 轮到自己上手练习,绑的节点不是一碰就散，就是轻拉即断，把soso整不会了。 soso：“在水下还没这么好的支点呢，你岸上都绑不好，水下怎么办？” 模拟无能见度出洞的时候，一群学生还嘻嘻哈哈，互相手搭肩、蒙着脸，拉着引导绳亦步亦趋，场面倒是欢声笑语。 期间袁齐给了soso一个眼神，soso又给了林潜兮一个眼神，林潜兮倒是什么表示都没有，他脱离一线教学很久了，以为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轮到下水练习，一群人脚法和浮力上的缺陷就体现出来。忙着手上的东西时，就忘了控制姿势和浮力，扬起一片沙土不说，还把水搅合的一塌糊涂。 一个男生甚至不小心把调节器和线材缠绕在了一起，废了好一番折腾才解救出来。 当然也不全是坏消息，至少吴教授和他两个博士生的个人能力还是不错的，尤其是那名叫秦尔雅的女生，细心、仔细，关键是中性浮力最好。 其他人绑线的时候脚下乱蹬，只有她能完全控制住浮力，看得出来是经过了大量的练习。 林潜兮跟了一会儿，围着秦尔雅指点了几下，见局面可控，又带着宋瑜游到了边上一个区域。 这个矿坑连通一个水洞，不太深，最多也就三十米，作为训练场地来说非常适合。林潜兮当然不会冒险让宋瑜去探洞，但是在开放水域熟悉一下水感也很有意思。 不得不说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内训练自己的爱人，这个体验过于美好了。 在水中，宋瑜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潜兮。 他的姿态和踢法大有长进，可能是因为他的老师是林潜兮，以至于他的技术动作和林潜兮几乎一脉相承，光从身形来看的话，甚至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淡水潜水的乐趣和在海中完全不一样。 海中可以看到很多海洋生物，大水体的空间感、光线、折射能让初学者也心潮澎湃。 而淡水更静谧、更奇幻，浮力比海水略小一些，藻类也会让水质蒙上一层独特的滤镜。 当然，淡水中无流无浪，不会发生上次在薄荷岛遇到的那种强下降流的情况，整体体验极佳。对于宋瑜来说，就好像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他又和小林老师一起，完成了一次独一无二的FunDive—— 升水的时候，一众学生有些蔫蔫的，下水后的训练给了众人一系列的打击，大家情绪不佳，与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完全不同。 袁齐和soso拉着林潜兮说了几句，又郑重其事地给吴宇华教授提了，吴教授忧心忡忡，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科研计划，但也不再坚持。 因为周一还有课，吴教授让两名博士生留下来继续训练，自己则和其他学生、林宋二人一起返回B市。 学生们自然不敢和老师一辆车，最终吴教授上宋瑜车的时候，让林潜兮愣了一下。 宋瑜在一旁偷笑，林潜兮也反应过来了，没说什么，瞪了宋瑜一眼。 回程路上宋瑜就笑不出来了，林潜兮坐到了后排，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在和吴教授讲洞潜会发生的各种意外。 这样的安全教育视频小林老师整理了很多份，针对不同问题、不同场景、不同年代，简直应有尽有。这些视频主要起到一个“恐吓”别人的目的，此前在去薄荷岛的飞机上给宋瑜看过，让宋瑜都差点PTSD，这回给吴教授一看，也是效果惊人。 林潜兮：“最麻烦的是，救援（打捞）难度很大。” 吴教授：“……” 林潜兮：“啊，不过现在有机器人了，一些大深度让机器人下去更好一点，只是机器人缺点明显。” 吴教授：“什么缺点啊？” 林潜兮：“潜水员打捞的话，会时刻观察遇难者遗体的状态，尽可能保持遗体的完整……” 话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但吴教授脸色一下子变差了。 恐吓完之后林潜兮不忘顺毛，提到了吴教授的得意门生易鑫和秦尔雅。 林潜兮：“秦尔雅技术挺好的，易鑫也不差，他们俩应该问题不大，就是欠缺一些经验。他们俩是潜伴吗？” “啊？”吴教授回头，“为什么这么问？” 林潜兮说：“大量的训练还是有必要的，正好两人进度差不多啊。” 吴教授摇摇头：“这个得看两人自己的意思，两人都是我的学生，同门之间不至于关系太差，但竞争关系总归是存在的。” “哦哦。”林潜兮大致懂了，没在多说什么，给谈话收了尾，“总之袁齐是个很负责、经验也很丰富的教练，soso也很有耐心。好好学的话，问题不大的。” 一路颠簸，到了B市已经接近傍晚。 宋瑜将吴教授放到了学校附近，吴教授取了自己的行李挥挥手，转身走进暮色之中。 车子停着没发动，林潜兮疑惑地探头，问一句：“怎么了？” 宋瑜没好气地看着坐在后排纹丝不动的小林老师，下巴一指副驾驶，戚戚然道：“我身旁缺个人。” 于是乎小林老师咯咯笑了，他从善如流，从后排挪到了副驾驶。 “就这么喜欢我啊。”小林老师得寸进尺，“我还想在后排睡一会儿呢。” 车子发动，一排排路灯向后飞驰。 嘴上说着要“睡一会儿”的小林老师并没有睡，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宋瑜聊着，也不记得聊了些啥，但气氛很好、心情也很好。 他们就好像认识了很久的恋人一样，彼此熟悉对方的节奏、语调，甚至不用眼神交流，随随便便就很契合。 晚饭吃的是火锅，宋瑜在手机APP上下单了一些生鲜，到家不多久就送到了。时间刚好，他开火煮上锅底，不多时，香味便飘散了开来。 刚洗完澡的林潜兮赤着上身，光脚踩在地板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强迫症宋瑜不干了：“穿上你的拖鞋。” 林潜兮又蹬蹬蹬跑去找拖鞋，回头又半蹲在地上擦地板，把宋瑜给逗笑了。 宋瑜说：“好了，放着吧，先来吃饭。” 又说：“什么毛病，喜欢在家光着脚乱跑。” 火锅把两人辣得够呛，林潜兮没来由想到早上那碗辣味的豆腐脑，乐了，揶揄一句：“你不是挺能吃辣的嘛。” 宋瑜笑笑：“吃你的吧，尽想些有的没的。” 林潜兮没理他，一边刷手机一边吃饭。这头刚回复了林母的问候，那边soso的诉苦又发了过来。 宋瑜就看着自家心上人唉声叹息了一会儿，好奇心发作，脑袋便凑过去。两人头对头，看到了soso的叫苦不迭。 宋瑜欲言又止：“那群学生……” 林潜兮知道他想说什么：“再练练呗，也没那么差，秦尔雅就不错。” 宋瑜：“吴教授呢？” 林潜兮：“也还行吧，主要是几个学生问题比较大。” 宋瑜：“那咋办？” 林潜兮：“找机会和吴教授说一下，团队人数减少一些，集训强度增加，到时候再找朋友搭把手帮帮忙……” 应该可以的吧。林潜兮有些犹豫。 性格底色中谨慎的那一面占据上风，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实在说不好。 “哎。”咬着筷子叹了口气，林潜兮继续，“明天到学校再和吴教授聊聊，总之我还要待几天，总能说服他的。” “待几天……”宋瑜不动声色，“那是几天啊？” 林潜兮看看他，笑了，“半个月？我六月上旬要去巴哈马啊。” 宋瑜想起这茬，他记得是…… 宋瑜：“那绮傲的深度挑战？” 林潜兮：“是啊，VerticalBlue挑战赛，那姐团队的都会过去，也算一起见证破纪录了，你要一起去吗？” “我？”宋瑜有些诧异，“婉拒了哈，我那会儿正好开班了。” “啊？什么开班？” “潜水法医培训班，之前好像和你提过？” “欸？这么快！”林潜兮瞪大眼睛，“在哪儿开班啊？一般得在水资源比较丰富的城市吧。” 终于问到关键了，宋瑜笑容扩大，说道：“好了，本来想让你猜的，也不卖这个关子了。” 他说：“课程安排在S市，为期大半个月，一周理论课，然后考试，再实操课。出差流程已经批了，所里也很支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林潜兮震惊极了,虽然宋瑜早就提过，但一直没说得太具体，却没想到他已经偷偷摸摸把事情安排妥了。 真是超绝行动力和执行力,让小林老师叹为观止。 毕竟小林老师是个除了潜水以外很难生活自理的家伙,对自己的生存标准概括为两个字“活着”。 “那岂不是我从巴哈马回来，就能在S市见到你了？” “何必想那么久远的事情？”宋瑜歪着脑袋反问，“你现在不就见着我了？” 哦，行叭。 总而言之,自己的恋人非常会说情话就是了。 当天晚上,两人接吻已经驾轻就熟啦。他们那么默契,完全知道如何点燃对方的热情，更是在一阵又一阵的海潮中变得亲密无间。 最后躺下的时候，宋瑜还给林潜兮投影了一片星空。 卧室里没有摆电视机,宋瑜几年前很时髦地跟风买了个投影仪,此时将夜幕星空投射到天花板上，配上波光粼粼的特效，有一种躺在海水中的感觉。 林潜兮赞叹道：“好像电影哦。” 宋瑜反问：“什么电影？” 缺乏娱乐细胞的小林同学绞尽脑汁，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箱倒柜：“记不太清了,好像听小开提过一嘴，什么‘海底星空’？” 宋瑜：“……” 宋瑜：“那是个凶杀片。” 林潜兮：“啊？！真的假的？”小林老师不信。 宋瑜揽过林潜兮，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回答：“真的啊,男主角把他妻子骗进海底,然后自己跑了，再伪装成意外想要继承女方的遗产。” 林潜兮一脸震惊：“啊？啊？” 然后怒斥小开：“小开个骗子。” 黑暗中，水光、星光交相辉映，宋瑜还想给小林老师放点歌,或者点上什么香薰，可惜单身太久这些浪漫主义的东西都没有。 怎么说呢，宋瑜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是个恋爱脑，而且一个纯理工科思维的自己，居然会有那么多浪漫主义情怀？ 喜欢和爱就那么催人奋进？但是…… 回头看看半梦半醒的恋人，好像也不坏？——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宋瑜称得上春风得意。 与之相对的是所里的实习生小魏，自从知道他的偶像Lin老师来了B市，还和自己的带教老师关系密切，就成天捣鼓着要签名。 宋瑜觉得甚烦，原话是：“签名有什么用啊。” 小魏同学眼珠子一转：“啊，那可以邀请Lin老师一起潜水吗，我知道隔壁P市有一个……” “婉拒了哈。”宋瑜回答的十分干脆，眼见着实习生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勉为其难开口，“还是谈谈脚蹼的事情吧。” “噢耶！”魏鸣浩跳了起来，“我可爱死你了宋老师！以后你就是我爸爸了！” 宋瑜：“……” 宋瑜：什么毛病，随地认爸？？？ 第二天小魏同学就带来了他的脚蹼。是个四线，有磨损痕迹，看得出来经常使用，也的确如小魏自称的那样，是个“资深爱好者”。 小魏同学星星眼看着宋老师，一边崇拜一边小嘴叭叭提要求：“签名的时候可以录像吗？” 宋瑜：“啊？” 小魏同学斩钉截铁：“一般都这样的，当然我发誓绝对不会拿到‘海鲜市场’上倒卖！” “一般”是哪般？“都这样”是哪样？还有“海鲜市场”是指二手平台？ 这点疑惑一点都不重要，反正晚上宋瑜把脚蹼带给林潜兮的时候，后者一脸懵逼，甚至连签名用的马克笔都没有。 还好小魏同学有先见之明，提前准备好了一支金色的马克笔，解了燃眉之急。 林潜兮一边无语一边签名一边还要吐槽宋瑜：“怎么给我拉了这种活儿？下次不许了啊。” 宋瑜解释道：“满足一下年轻人的追星需求，顺便显摆一下我和林老师关系密切。” 他说得煞有其事，相当认真的点了点头：“主要是后者。” 一句话把林潜兮给逗笑了。 林潜兮真的不常笑啊，他一个淡人，看什么事情都平平淡淡的，有什么想法也都藏在心里。可是他和宋瑜在一起后，好像就被传染了，宋瑜有的是手段和方法逗他笑。 这样的节奏不讨厌，林潜兮感觉自己从过去那种有点“灰败”的氛围中抽了出来，他不明所以，也不太清楚过去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他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哪怕吴教授的学生还是潜得不好，哪怕每天都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哪怕吴教授自己都有点“激进”的小毛病，但好像只要回家能看到宋瑜，那这一天都暖洋洋的。 宋瑜：“苹果好吃吗？” 林潜兮：“啊？为什么这么问？” 宋瑜：“看你一边吃一边傻笑啊。” 林潜兮：“哦。” 苹果好吃，人也好看，但林潜兮不说，咔嚓一口咬下苹果，超大声地咀嚼。 林潜兮：“超好吃啊！” 宋瑜看看他看看苹果，嘴上说着：“真的假的？” 然后凑过去，吻住自己的恋人，在恋人的嘴里尝到了一点苹果的味道。 宋瑜说：“哟，还真挺好吃的。” 晚上当然是一些情侣时光。 他们还抱在一起看了部电影，是部萌宠片，可爱的修狗狗让身心得到治愈，影片的最后还让小情侣热泪盈眶。 宋瑜说：“那么喜欢的话，不如养一只狗？” 林潜兮嘴硬：“谁养啊，我俩都没时间遛狗。” 行吧，出师未捷，不过可以换个方向。 宋瑜又提议：“那养只猫？” 林潜兮想了想：“好像也可以，但是如果我们去潜水的时候，它一个人在家，岂不是很可怜？” 好像也是哦。宋瑜心里啧了一下。 养个宠物治疗师的想法作罢，宋瑜亲了亲林潜兮，扰乱他的思维，然后将他推倒在了床上。 算啦，先干点别的- 周末，本该是去L县训练的日子。 十三太保们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眼里只有对严厉的袁齐老师的恐惧，还有被课业和潜水双重折磨的疲惫。 但这一周林潜兮和宋瑜没有跟去，时值端午假期，小林老师决定带着宋瑜同学去H岛升AOW。 宋瑜已经潜得很好啦，远远超过很多持证的潜友，连soso和袁齐都对他赞不绝口，一个说他“水感绝佳”，另一个说他“天赋异禀”，把宋瑜夸得都开始怀疑人生，生怕两人是在唬他。 H岛自然还是卓哥来接机。 晒得黢黑的卓哥神采奕奕，天气越热他生意越好，生意一好，他可不就志得意满起来。 林潜兮坐在后排，趴在前排的椅背上和程卓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起初程卓还没在意，后来突然意识到什么，从后视镜里看了两眼林潜兮。 林潜兮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怎么了？老看我？” 程卓笑了一下，说道：“没事，哥看你那么开朗，欣慰着呢。” 林潜兮一愣，下意识看了眼宋瑜，有点不明所以，又似有所感，便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距离上一次来H岛也没过多久，彼时两人未通心意，看对方的时候还会故作矜持，总觉得自己和满街的喧闹格格不入。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 卓哥有事，和两人打了声招呼后就随意地将他们放到了夜市边上，嘱咐他们自力更生。 如果只有林潜兮一个人，卓哥难免要担心一下，但这不是有宋瑜在嘛，小宋同学的靠谱还是有目共睹的。 两人到的还算早，先手牵手随意逛了逛，在人声鼎沸的人群中，享受心头那点宁静。 H岛实在是个商业化十分严重的地方，和东南亚的风格还不太一样，也和很多年前林潜兮还在这里兼职的时候完全不同。 大概是因为负面新闻不少，林潜兮有点害怕遇到宰客的勾当，但宋瑜完全不怵，不仅让林潜兮喝到了心心念念的椰子水，完事后还带他去看了一场露天电影。 林潜兮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电影的？” 宋瑜说：“关书靖和我说的。” “啊？”林潜兮一脸震惊，“他又怎么知道的。” 宋瑜：“好像在录制什么真人秀综艺，节目组给搭的，录完就要拆了。” 林潜兮：“怪不得，什么综艺啊。” 宋瑜：“一个慢生活的综艺吧，具体没说。” 林潜兮：“关书靖是不是做文娱产业的？和他有关？” 宋瑜：“好像也不是，他最近捣鼓一个选秀综艺，他公司旗下有艺人参与。那个选秀综艺和这个慢生活综艺大概抢拍摄场地，所以关书靖知道点内幕，还和我吐槽呢。” “哦原来这样。”林潜兮了然，他就说嘛宋瑜也不像是会主动打听这些事情的人，原来是关书靖在吐槽。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林潜兮缺乏艺术细胞，对公路片也不感兴趣，更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海边的露天影院放一部公路片。 翌日，小林老师开始给宋瑜安排AOW的课程考核。 相比起OW，AOW的课程堪称轻松，宋瑜甚至觉得比起考试，它更像是一场FunDive，没什么压力。 宋瑜：“怪不得很多OA联考呢，就考试而言，AOW似乎比OW还简单一些。” “大部分休闲潜水能用到的知识都是OW教的”林潜兮点头，“不过你感觉简单，纯粹是因为你是‘优等生’吧。” “哦。”宋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这样吗？” 于是林潜兮就笑了，他和自己的恋人接了个吻，认认真真地夸奖他。 “是啊是啊，你是我最好的学生。” 第82章 前一天刚提到关书靖,今天关书靖就找上门来，拜托了一个事情。 说是拜托也不妥当，严格来说,他是给林潜兮拉了个活。 关书靖：“〇△选秀节目听说过吗,企鹅平台播放的那个，马上三公结束要公布排名。主办方本来想搞个特别点的形式，让学员自己去取排名卡，有水上滑翔伞、潜水等项目……所以这不是正在招募潜水教练嘛。” 宋瑜一听就皱眉,知道自己的好友没憋好屁：“所以？” 关书靖：“哦,我给节目组说这领域我熟啊,我认识个大神。” 电话是公放，关书靖说道这里的时候，宋瑜瞟了林潜兮一眼,林潜兮一怔,指指自己，我吗？ 关书靖继续：“多好啊，既能宣传潜水运动，还能打个广告,还有出场费，我和你说节目组出手阔绰得很，他们……” 宋瑜插嘴：“婉……” 关书靖打断施法：“先别婉拒啊，你又不是大神,问你了吗你就婉拒。林老师在不在,让林老师接电话，我自个儿和他说。” 林潜兮摆手：“不了吧，我不感兴趣，H岛那么多潜水教练呢,随便找一个不就好了。” “他们不行。”关书靖道，“节目组想找个帅点的，上镜头好看。” 林潜兮/宋瑜：“……” 真有那么一点点无语哦。 在关书靖的软磨硬泡下，最后林潜兮把程卓推了出去，他自己是真的不想带新手，但程卓可以啊，顺便可以帮他的潜店打一发广告。 节目组的进度很快，上午刚把程卓的简介发了过去，下午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接洽，很快就草签了劳务协议。 为了安全起见，节目组把整个潜店的教练打包签了，原以为逃过一劫的林潜兮不幸中招。他的照片可是贴在教练墙第一排第一个啊，那一串头衔可让节目组吃了一惊。 正式拍摄前一天，教练组先进场和学员们进行上课。 虽然只是体验潜，但安全问题不容小视，程卓游客生意做多了，对里面的门门道道清楚的很。他带了一堆设备，顺手还把小林同学提溜上了，美其名曰“你们同龄人比较好交流”。 到了节目组，发现还有不少学员没有敲定自己的排名获取方式。都是二十来岁上下的小屁孩，正是看什么都新奇的年纪，一会儿觉得水上滑翔伞好酷好飒，一会儿又看潜水新奇得不得了。 这个时候程卓的经验就体现出来了，他拎着一堆潜水设备，连他自己压箱底的宝贝CCR都拿了过来，誓要给这些年轻人一点震撼。 林潜兮看看他看看两百来斤的设备，狐疑：“你不会要我给你提吧？” 他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踩着拖鞋拿着奶茶就过来了，两手空空潇洒得要命。 程卓没好气地提着设备，乍一看也不知道谁是老板、谁是打工仔。 宋瑜当然也混在队伍里，他当然不好意思游手好闲，给卓哥搭了一把手，帮他把一堆潜水设备搬到了节目组。一路上回头率拉满，走过路过的爱豆眼都看直了。 哇塞，潜水这么酷炫的嘛。 上课的时候涌进来很多爱豆，一开始还是比较正常的教学，没想到节目组觉得氛围不错就让摄影拍了一段花絮，这下好了，林潜兮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爱豆在镜头前宛如戏精附体。 原本教得好好的，摄像机一开，这个开始不懂了，那个开始插嘴了，连原本正襟危坐的小A和小B也头对头凑到一起了。 是了，林潜兮想起来了，这个节目不就是他妈爱看的那个选秀节目吗？ 他妈当时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说小A和小B是官推CP…… 什么鬼东西。 最终，选择用潜水获取排名卡片的学员占了全部学员的三分之二，大家都学得很认真，围着程卓左一句右一句，程卓彻底迷失在了一声声的哥哥中。 正式录制那天，要从三十多名开始倒着公布名次。 林潜兮是第一组的安全员，刚准备下水，就看见导演组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和程卓打商量，点名要林潜兮穿着CCR拍几组物料照片。 林潜兮瞳孔地震：“这十米都不到还要用CCR？”你听过大炮打蚊子、杀鸡用牛刀吗？ 工作人员摆摆手解释道：“害，不用下水，就岸上拍照片儿，我们会让化妆师来喷点水，营造一种刚出水的样子。” 林潜兮不解：“为什么啊。” 工作人员斩钉截铁：“好看啊，这放网上不是嘎嘎好看。” 林潜兮：“……”不太懂，但大为震撼。 林潜兮十分想婉拒，但边上的宋瑜已经弯腰笑了起来，在工作人员殷切期待的眼神中劝道：“试试呗，应该是真的挺好看的。” 于是，林潜兮真的背上了那些重装设备。 造型师一顿操作，耀眼的日光下、蔚蓝的海水边，未来战士林潜兮酷炫登场，引来哇声一片。 练习生们：“哇，教练好帅哦。” 林潜兮：“……” 导演：“看镜头，来，慢慢走过来，对，侧面打点光。好，这条好！太好了！”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文娱工作人员哦。 到下水的时候自然没用那些CCR，毕竟不到十米，用CCR也太丧心病狂了。 导演组甚至还有点遗憾，他们也是非专业人士，第一次看到这种设备，不仅新奇，还很猎奇，更有一种男性看到“玩具”时的向往，和跑车名表没什么差别。 几名工作人员围在收拾设备的潜导身边，你一言我一语。 “这东西是啥呀，看着就很贵。” “ClosedCircuitRebreather密闭循环回路的水下呼吸装备，老贵的了~和台跑车差不多价噻。” “哇塞，牛逼。” “小意思噻~” 林潜兮和宋瑜是第一组安全员，他们两个人潜在水里待命，看着花臂潜导护着一个练习生慢慢下潜。 练习生双脚乱蹬、左右摇摆，愣是在水里跳了一段HipPop，还不过瘾，扬起一大片海底的泥沙，把水质搅和的一团乱。 好不容易拿到了卡片回到岸上，导演看了看监视器，惋惜道：“沙扬太大了，看都看不清，让后面的练习生注意点啊，不想自己没镜头的话就少蹬腿。” 镜头就是命啊。 话很快传了下去，练习生们交头接耳，互相交流了下经验。 等到下一个练习生下海，林潜兮就看到他们开始宛若僵尸那般“挺尸”了。蹬腿的话会扬沙，不蹬腿的话最多就是停在原地，花臂潜导眼瞅着练习生不动弹，无法，只能人力拖着他往目的地游，可把潜导给累坏了。 场面过于好笑，即便在水底，林潜兮都笑了出来。 水底的声音传播方式和岸上不太一样，宋瑜虽然在他身边，但他只能听到小林老师“咕噜咔咔咔”“咕噜咔咔咔”的声音。 大概就是一边吐泡泡一边偷笑，不太好形容，但怪有意思的。 七八个练习生过后，开始换班，林潜兮和宋瑜回到水面，看着花臂潜导在找程卓“麻烦”。 花臂潜导大骂：“哪个嗦这活儿轻松愉快的噻，我要累死了，那些崽子下水就不动了，硬是要我拖着游。” 程卓拿着对讲机正在调度，大手一挥：“没事，你先休息一下，换班后你去当安全员，让潜兮去拖练习生。” 诶？！什么人啊。 林潜兮当即表示抗议：“我一会儿肚子痛。” 程卓：“……” 林潜兮又找了个借口：“我明天就要坐飞机回去啦，今天不能潜了。” 程卓：“……” 行叭行叭，程卓在心里狠狠揍了一顿林潜兮，面上不显，谁让他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姑且放他一马。 一番折腾，排名终于全部出来了，天也黑了。 海滩边的练习生几家欢喜几家愁，淘汰的男生们已经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而出道位的也是各有各的想法。 排名靠后的在想怎么往前冲一冲，不要掉出出道位；排名前列的又卯着劲想争一争C位，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然而镜头扫过的时候，所有少年又绽放出了灿烂笑容，将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观众。 潜水教练们挤在工作组的角落里看着练习生们挨个发言。 宋瑜凑在林潜兮边上，见他若有所思，问道：“在想什么？” 林潜兮指着练习生们小声说道：“觉得他们好累。” 宋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侧首说道：“为自己喜欢的事业努力，累也不算什么。” 林潜兮沉吟片刻，喃喃道：“是吗。” 宋瑜认真地点头：“是啊，大家都一样。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会面临朋友、伙伴的离开，会经历一段又一段艰辛的历程。其实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一样，生活就是问题叠着问题、困难堆着困难。” 他的话很轻，大概只有林潜兮一个人能听到的程度，但又好像很重，每个字都砸在了他的心里，好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林潜兮没再说话了，他微微侧头，看着宋瑜的时候，很想亲他一口。 现场人太多，有导演组、有工作人员、还有程卓和潜店的教练，小林老师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不敢。 散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远处的露天影院已经开始播放电影，听动静又是一部公路片。 宋瑜和林潜兮没带任何多余的设备，他们躲开程卓的视线，悄咪咪地溜之大吉，撒丫子从众人眼皮子底下跑路。 海滩柔软，两人跑得太快，连林潜兮的拖鞋都在不知不觉中跑掉了。 宋瑜笑得畅快，他问：“要回头去找吗？” 林潜兮“哎”了一声：“找不回来了吧，黑灯瞎火的。” “行叭。”宋瑜背对着林潜兮蹲下，“上来，哥背着你。” 他说得太过自然，林潜兮也没犹豫，径直跳了上去。 海水卷过沙滩，白日里游人踩出的凌乱足迹被潮汐抚平，只留下湿漉漉的的肌理。 宋瑜背着林潜兮走过，又在松软的细沙里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林潜兮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微热的呼吸带着潮湿的气息，轻轻拂过宋瑜的颈侧。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唯有海风飒飒地掠过。 第83章 林母在综艺里看到自家儿子时已是下一周的周末。 彼时她捧着西瓜,歪七扭八地侧躺在沙发上，左手边是刚改完的辩护词，右手边是快要没电了的笔记本电脑。 一抬头,儿子的脸出现在投屏上,穿着全套潜水装备，摆了个酷炫的POSE，一缕阳光从侧面射来，连潜水服上的水纹都熠熠生辉。 弹幕发出尖叫“啊啊啊啊啊一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小哥哥的联系方式”。 只有林母看出了儿子的僵硬和局促,他视线没有看向镜头,而是微微向下45°,无他，在找地缝罢了。 在海滩上找地缝…… 林母愣了一秒，拍着沙发大笑起来,差点被一块西瓜噎住,而后迅速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先是对着投屏拍了个照片，再是给儿子发了个语音。 林母：【哟，什么时候改行当爱豆去了。】 她这边笑得揶揄，林潜兮那边则是尴尬得不行。 今天是周末,他和宋瑜陪着十三太保去矿坑练习，累了一天不说，晚上还要看这社死镜头。 宋瑜点评：“这不挺好的嘛，拍得挺帅。” 林潜兮一副“活人微死”的状态,右手捂眼睛,无法接受现实：“快进吧，我不想看到这个镜头。” 下一秒，画面快切了几组潜水员的群像。 这些镜头林潜兮都没印象，不知道节目组是什么时候拍的,但他知道每个镜头里都有他，而且都在最显眼的位置。 有整理装备的、有背滚入水的、有水底打象拔的…… 最可怕的是，连最后他和宋瑜窝在角落里咬耳朵的片段都被播了出来。 弹幕—— “啊啊啊啊好嗑！这绝对是真糖！” “现在素人的质量这么高了吗？” “下一轮投票复活可以复活这俩吗？” S市的林母：“……” 挑眉，原来是这个家伙。 完全没想到自己的恋情会暴露在了镜头之下，林潜兮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再低头看一眼微信消息，和林母的对话框还没来得及回复，这下好了，彻底死了。 林潜兮：“我已经不想面对这个世界了。先挂了，再见。” 宋瑜快要笑死过去了。 小林老师还有这一面呢，怎么这么好玩。那往日惨淡苍白的一面缓缓散去，焕发出新生一般耀眼夺目的光芒。 翌日，连十三太保也听说了林潜兮上综艺的事情。 毕竟程卓在朋友圈、社交APP、潜店官博上都转发了节目组的剪辑视频，他朋友遍天下，这一宣传，整个潜圈都知道了。 soso打趣道：“怎么去了趟H岛还顺便拍了个综艺啊，这么有料的嘛。” 袁齐添了把火：“哎呀，都上综艺了他们怎么还让小树穿那么多啊，不能让他脱光了吗，真是不懂欣赏潜圈一顶一的好身材。” 林潜兮：“……” 林潜兮：我谢谢你们啊。 这点插曲让原本严肃的周末课程变得轻松了一点，袁齐也不再绷着脸，时不时插科打诨一下，偶尔还摸一摸自己的光头，看上去有点像九十年代港片里的□□大哥。 学生们的练习也步入了正轨，虽然还不算太熟练，但毕竟都是985的高才生，个个悟性超凡，看上去都有模有样了起来。 一直紧张兮兮的吴教授也稍许放松下来，秦尔雅同他开了个玩笑，哄得他笑出了声。吴教授一边数落秦尔雅没大没小，一边用那种得意的口吻和其他弟子说“别向她学”。 吴教授年轻的时候一定也很有异性缘，他笑起来的时候潇洒得要命！ 周日回程的时候，林母的电话杀到。 宋瑜一边开车，一边留心副驾驶上打电话的林潜兮。 林母问：“什么时候回家啊。” 林潜兮答：“还在忙呢，下周要和那姐去巴哈马比赛，完事儿后就回来了。” “哦。”林母不为所动，“最近忙啥呢，还抽空去了趟H岛录综艺？” 林潜兮顿感不妙：“你怎么什么都要盘问啊。” 林母挑眉：“我还没盘问呢，你就心虚了啊。” 林潜兮：“谁、谁心虚了。” 这就是儿子即将招架不住的信号了，林母细细思索了一番，从战略层面上来讲，这时候图穷匕见的话，儿子讲不定就要招了，但是…… 那不就不好玩了嘛。 林母高抬贵手：“好了好了，懒得管你。到巴哈马给我发个消息，回来前也记得说一声，别一声不吭地玩人间蒸发。” 见母上大人肯放过自己，林潜兮长舒一口气，乖巧坐正：“知道知道，我后天的航班，估计落地得周四了，中间要转两趟。到了再和你发消息，别担心我。” 儿子交代得很快，话说到最后甚至有点“谄媚”，挂了电话后的林母一脸嫌弃地看着手机，“噫”了一声，把手机屏幕在衣服上蹭了蹭。 吐槽道：油腻。 挂了电话的林潜兮又在副驾驶座椅上躺平了，宋瑜笑话他，“怎么和老妈说话还这么紧张。” 林潜兮蔫蔫道：“你不懂，你一早就搬出去自力更生了，我和我妈住一块呢。” 宋瑜：“所以？” 林潜兮：“我妈搞刑事辩护的啊，厉害着呢，嫌疑人屁股一撅，她就知道对方撒谎了，都是经验。不行，我总觉得她猜到什么了，你说她会不会‘棒打鸳鸯’？” 哈？什么鬼。 高速上呢，宋瑜没敢侧头去看林潜兮，只用余光匆匆在倒车镜上扫了一眼，看到自己的恋人一脸认真。 “真的假的？”宋瑜疑惑，“你妈还整‘棒打鸳鸯’那一出？” 林潜兮假模假样：“万一呢。总之要是我妈‘棒打鸳鸯’，我就选她不选你。” 宋瑜：“？？？” 宋瑜：我恋人在说什么胡话呢？这对吗？ 林潜兮绷着脸相当严肃，十来秒后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整段垮掉。 林潜兮：“哎，骗你的呢，我妈好着呢，她才不会管我怎么选伴侣，她最多……” 林潜兮停了下来，宋瑜追问：“最多什么？” 林潜兮：“哦，她最多怕我找了个骗子骗我感情。” 宋瑜：“……” 林潜兮清咳一声：“你会骗我感情吗？” 宋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当天晚上，宋瑜好好教训了一下林潜兮同志。 除了马拉松，宋瑜同志爱好健身，卧推硬拉都实打实练过的，拿捏一个只有水下项目强势的林潜兮简直不在话下。 他在林潜兮看电视的时候靠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顺势反剪恋人的双手，将他压在了床榻上。 细密的吻落在颈侧，林潜兮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边求饶，一边埋怨。 “你怎么还搞偷袭？不讲武德。” 偷袭的坏人牢牢控制住自己的恋人，一路从颈侧吻到肩胛骨，感受到恋人在轻轻的战栗，喘息声闷在被褥间，肌肤逐渐泛起绯色。 宋瑜突然就想起了学生时代，同宿舍的好友刚交了女朋友，说起他害羞的女友时，就提到对方绯红的双颊。 好友说话的时候一脸幸福，眼神不知道望向哪里，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整个儿心猿意马。 宋瑜当时还笑话他，寝室内的其他室友也打趣他，说他恋爱脑。好友也不反驳，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说，你们不懂，你们就是羡慕我。 羡慕？ 那时的宋瑜自然是不信的，也不信了很多年。直到此时此刻，当恋人在自己的怀中轻轻颤抖，害羞得连肌肤都泛成绯红色时，他突然信了。 那种心动的、向往的、汹涌的情绪抱了他一个满怀，他像是兜头被大浪打过一般，霎时间，醍醐灌顶。 是清醒且迷醉的。 那至死方休的爱意涌现出来，他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将自己与爱人捏合到一起。 他想到一首现代诗，不记得具体怎么写的，只记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又想到一首歌，唱着“隐约的呢喃、弥漫巫山；云雨的纠缠、即刻贪欢”。 所有的感官被放到最大，恋人的每一个反应都摄魂夺魄，让他沉醉其中，连灵魂深处都获得了滋养。 明明一开始，宋瑜还抱着玩笑的心态，想与爱人深入探讨一下“谁会骗感情啊”这个问题。可万万没想到，还没开始“质问”，自己却率先沦陷其中，将一切交付给了对方。 那些原本想说的话都被咽入腹中，神志变得不清，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水声。 那盏投影间或不断地播放着星空画面，它们在头顶旋转，落在两人的身上时，斑斑点点，美得不可方物。 林潜兮的头蒙在床榻中，所有的感官被放大最大，这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好似炸开了一片光晕，宛如潜在深水中抬头看向水面上方那样，真实的世界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腰腹绷紧，恍惚间他感觉到宋瑜抚在他的腰肌两侧，神志不清之间，林潜兮囫囵承受着一切。 爱人用蛮横又狡猾的动作撬开了自己的层层柔软，林潜兮口干舌燥，他热了起来，在无止尽的深水中被愉悦反复煎熬。 好一会儿才喘上气，林潜兮终于闷声说道：“怎么老欺负我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宋瑜回过神来，赧然一笑，顺手取过床头的水杯，扶起爱人，喂爱人喝了点水。 水也不好好喝，宋瑜戏弄爱人的唇舌，一手抚着爱人的后背，摸到了他汗津津的背脊。 天已经热了起来，这一下，又白洗澡了。 林潜兮去推他，顺势抱怨：“骗不骗感情不知道，反正骗色是没跑了。” 他下了结论：“坏人。”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冷酷异常，但眼角泛红，少了点气势。 宋瑜浅浅笑了。 他又平白被扣了一项罪名，但无妨，他们的爱绵延悠长，于是他再次揽过爱人，轻轻地在爱人的嘴边啄了几下。 含笑问道：“那我道歉，行不行？” 这一回，换林潜兮笑了。 他手上用力，将宋瑜放倒在了榻上，俯身看去。 头顶的繁星投影落在宋瑜的身上、宋瑜的眼中，林潜兮从宋瑜的眼神中看到了日月星辰，很耀眼、也很迷幻。 姿势有些糟糕，宋瑜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林潜兮，问道：“要不你先起来？” 林潜兮摇摇头，继续看他的眼睛：“你眼睛真漂亮。” 宋瑜笑应：“当然了，因为我的眼中有你啊。” 第84章 林潜兮休息了一天,虽然不是因为腰酸背痛，但的确是因为没睡好。想到去巴哈马要转机接转机，一路上舟车劳顿,还是提前养精蓄锐为妙。 宋瑜倒是没事儿人一样去上班了,林潜兮上下打量他，不说话，但满脸的质疑。 宋瑜回复道：“没事儿啊，到所里再休息一样的。” 他又不是刚毕业的愣头青,早就过了为资本家“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阶段了,牛马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 这么想着,宋瑜还是一早上给自己灌了两杯美式提神，惹得实习生小魏频频看他，一脸疑惑。 小魏：“宋老师周末干嘛去了,这么困？” 宋瑜拿腔拿调：“潜水去了。” 小魏倒吸一口冷气：“和LIN一起？” 宋瑜点头：“是啊。” 小魏露出了嫉妒的表情：“啊啊啊啊啊好羡慕啊。” 宋瑜：“……” 宋瑜：也不知道在乱叫些啥。 周一大家都蔫了吧唧的,赵主任出差去了，打工仔们很默契地开始摸鱼。 宋瑜下午报了个外勤，去法院送材料。本来这事儿可以让实习生去做，但宋老师归心似箭,自己揽了下来，再以光速完成跑腿工作后正大光明地下了班回了家。 林潜兮正在整理明天去巴哈马的行李，这次他是作为那绮傲的亲友团前去助阵。 刚刚和宋瑜确定关系没多久，就又要分开,林潜兮略微有些不舍,行李整理得磨磨蹭蹭。 顺势抱怨：“你早点表白就好了，我就不会答应那姐去巴哈马了。” 宋瑜：“？？？”什么情况，一回家就被埋怨上了，有没有前情提要？ 宋瑜一本正经：“进度很快了吧,我们认识也才半年多啊。” “啊？”林潜兮回过神来，细细盘算一番，“好像是哦。” 宋瑜闷笑：“都能算是‘闪婚’了，你还嫌慢？” 林潜兮放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闷头理行李。因为国内去巴哈马没有直飞，他们要从多哈转机，一路上舟车劳顿，想想就很恐怖。 “还好有关书靖。”林潜兮说，“感谢龙宫出钱升舱。” “啊？”宋瑜只知道关书靖请了那绮傲帮忙宣传，“龙宫的宣传费也没多少吧？” 林潜兮：“是没多少，毕竟只是个小潜水馆。不过那姐把那点宣传费全用来给大家升舱了。” 宋瑜：“听说那绮傲还开了个大师课？就用的龙宫的场地，好多人报名？” 林潜兮：“好像是，龙宫生意好起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聊天的时候林潜兮终于做出了取舍，放弃携带水肺设备，只带脚蹼和湿衣。 这次主角是那姐，他们只是围观的亲友团，不一定有下水机会。如果最后还有多余的时间，那就自由潜玩儿一下吧。 翌日。 宋瑜早早去上班，林潜兮独自一人赶飞机。 那绮傲和魏茜茜已经过了安检，林潜兮踩着点出关，在登机口与好友碰头成功。 同行的还有那绮傲俱乐部的两个好友，一个叫蒋眀，负责水摄；另一个叫周乐安，也是名经验丰富的自由潜运动员。 那绮傲依然那副“老娘最棒”的样子，远远看到林潜兮拖着行李箱走过来，奇了怪了：“没带你的设备啊？” 林潜兮摇头：“主角是你啊，我就带了自由潜脚蹼。” 那绮傲笑了：“我说怎么就带个小小的登机箱。行叭，这次主角是我。” 她大大咧咧地招呼了众人，宣布集结完毕，魏茜茜还想让她说点鼓舞人心的话，她翻了个白眼，婉拒了：“就合个影吧，别整虚的了，等我破纪录之后再说。” 魏茜茜可配合她师父了，那绮傲说合影，她就立刻支起自拍杆，还凑到了那绮傲身边，把林潜兮挤到角落。 林潜兮也不在意，一群人冲着镜头比了个“耶”，快门按下的时候阳光斜斜地射了进来，将每个人都衬得光芒万丈、熠熠生辉。 登机后大家一通忙碌，林潜兮将行李箱往架子上一塞，低头就摸出手机，准备给宋瑜发个消息。 坐在走廊另一侧的魏茜茜刚帮那绮傲放好行李，一回头，瞥见林潜兮的动作，大开了个玩笑：“我猜是给宋瑜发消息。” 林潜兮手指一顿，佯装满不在乎，“猜错了。” 魏茜茜战术后仰，恰好那绮傲循声看来，探头问了句：“怎么了？” 魏茜茜拇指一指，大方解释：“林老师给他对象报备呢。” 那绮傲愣了一下：“潜兮有对象了？” 林潜兮点头也不对、摇头更不对，一时有些下不来台，狠狠地瞪了魏茜茜一眼，吐槽道：“你话真多。” 魏茜茜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回头冲那绮傲道：“看，小林老师害羞了。” 蒋明年纪大一点，笑呵呵地絮叨了几句，大概是说了一些早点安定下来也很好的话，挺家长里短的，林潜兮没太听清。 周乐安倒不以为意，他和林潜兮的座位紧挨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些潜水的话题。 周乐安说：“你是不是好久没玩自由潜了啊，以前我还关注过你一阵，以为你要出成绩的时候，你就半退圈了。” 林潜兮和他不太熟，客气地回答：“我兴趣在技潜嘛，而且国内自由潜高手太多了，我不算什么。” 周乐安：“听说你主攻洞潜？最近有下洞吗？” 林潜兮：“这阵子下的少了，过一阵再去G省看一下。” 闲聊了几句，到底不太熟，话题有些干巴。恰好飞机开始滑行，大家绑好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准备迎接升空时的巨大推背感。 哦对，还要记得做“耳压平衡”。 想到这一茬，林潜兮笑了一下。不久前他和宋瑜去薄荷岛的飞机上，他就给宋瑜提了这句，其实没什么好笑的，但彼时两人都笑得乐不可支。 哪里是笑这个“冷笑话”，分明是因为喜欢的人在身边。 哎，这一来一会，小半个月可就没了。 万米高空，林潜兮短暂忧郁了一阵。 飞机上的卫星网络信号时灵时不灵，微信的界面停留在登机时的那声问号上，他和宋瑜说“我登机了，马上起飞”，宋瑜回答“一路顺风，我的buddy”。 算了，不管他了，先看个电影再说。 林潜兮在触屏上选了部漫威，看了一半，兴致缺缺，又打开一部爱情片，却差点把自己看睡着了。 上一次看爱情片的时候是和宋瑜在一起，彼时也没觉得那么无聊啊，哦对，那次不算，那次是在干别的。 不然还是看部恐怖片吧…… 林潜兮挑了部美式恐怖片，风格类似于《死神来了》，看了一半，他就把自己吓得半死。 完了完了，下次深水遇险时脑补的题材都有了，真无语啊，干嘛自己给自己的素材库充能啊。 三部电影洗礼完，林潜兮再也忍不住，给宋瑜发了消息。 机上的信号太差，微信转了半天终于发了出去，林潜兮说：【还要飞三十个小时，[/发疯]】 那边回得很快，宋瑜老师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顺势看穿一切：【想我了？】 林潜兮嘴硬：【没啊，在看电影呢。】 宋瑜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端着咖啡，笑了。他没有拆穿自己的恋人，只是觉得手边的咖啡有点苦，他想喝芝士水晶葡萄了，要全糖的。 林潜兮刷了会儿手机，有点无聊。飞机巡航后不时有些颠簸，他不以为意，闭眼休息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着了。 机舱里一片安静，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广播中传来航程提醒，他们的第一段旅途即将抵达终点。 国内去巴哈马没有直飞，他们此行要先去多哈，再到纽约中转，最后抵达巴哈马的首都拿骚。这还没完，到了拿骚还要坐飞机去长岛，整个行程得三十多个小时，简直冗长到发指。 当然，迪恩蓝洞真的很漂亮就是了。 世界上最著名的蓝洞大概是埃及Dahab蓝洞，林潜兮早年去过一次，被蓝洞入口处密密麻麻的墓碑群给震撼到了。 那一次行程单靖也在，还有迈克尔和弗兰克。闲暇的时候，迈克尔将Dahab蓝洞比较出名的几个事故讲了一下，其中不乏著名潜水员，聊起来的时候十分唏嘘。 潜水从来就不是一项安全的运动。 飞机略过长岛上空时，从舷窗已经能看到迪恩蓝洞的全貌。 洞口不大，从高处看下去像是个垂直的深坑。它的位置也很好，因为距离海滩只有几米，几乎无风无浪，看上去像个大型的天然泳池。 林潜兮感叹道：“真漂亮啊。” 魏茜茜突然凑过来，大概看出林潜兮一脸向往，便眨眨眼：“林老师这次潜不潜？挑战一下呗。” 林潜兮嘴上十分谨慎：“挑战什么呀，我现在只能下六七十。” 魏茜茜无语：“不小心被你‘凡’到了，说得好像人人都能下一百似的。” 两人认识很久，算是知根知底，互怼几句后，飞机开始了滑行。 落地的时候一阵耳鸣，一行潜水员们训练有素，自觉做通耳压。机上乘客大多都是来潜水的，个个看上去专业无比，林潜兮甚至看到了几个眼熟的，但他不敢认，谁让他脸盲。 终于下了飞机，行程抵达终点。 那绮傲拖着行李箱、背着书包，头一甩，潇洒得要命。 她冲众人说：“走吧。” 第85章 周五的时候,林潜兮在地球的另一头陪好友潜水，而宋瑜在理行李的时候遭遇了宋父宋母的突击检查。 他当然没和父母提过自己已经“脱单”了的事情，可是自从林潜兮来B市后,他就再也没回父母家吃过饭,其中反常之处，引起了宋父宋母的警觉。 其实不和父母交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林潜兮不太喜欢和陌生人打交代，如果宋瑜和父母摊牌了,势必会有一些社交,宋瑜不太想让林潜兮难受。 其次嘛,宋瑜一直是个（大人眼中的）乖乖牌，他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心过，也从未隐瞒过父母。所以当他和林潜兮“偷偷摸摸”谈恋爱时,会让他有一种学生时代早恋不告诉大人的愉悦感,勉强可以算作是弥补青春期的遗憾。 然而事有反常必有妖，宋母洞察了一切，拽着宋父杀上门来。 这本来也没啥，看看未来的准儿媳嘛,也顺便看看能让宋瑜这种榆木脑袋开窍的是何方神圣。 谁曾想，门一打开，就看见在客厅里忙活着整理行李的儿子，那个自己臆想出来的儿媳妇不见踪影。 宋瑜：“？？？” 宋母：“就你一个啊？” 宋瑜：“不然呢？” 宋母挑了挑眉,气定神闲地从厨房逛到卫生间,又从卫生间逛到次卧。 次卧干干净净，一点使用痕迹都没有，卫生间也没有多余的牙具毛巾。 她不信邪，款步走到主卧,在儿子的床头瞄了眼。 如果主卧的枕头上有几根遗落的长发，那就太电视剧桥段了。可惜没有，两个枕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摆放的很有秩序，也很酒店客房风。 宋母问：“怎么有两个枕头啊？” 宋瑜一脸淡定：“当靠枕啊。” 许是儿子过于冷静，反而把宋母弄得不确定了，她回过头来上上下下打量儿子，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没交女朋友？” 这不是送分题？ 宋瑜摇头：“没有女朋友，你哪里来的盗版情报。” 宋母痛心疾首，挥挥手：“你行不行啊，连个对象都没。” 宋瑜：“？？？” 宋瑜：呵，我行着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突击检查的宋母一无所获，看了眼摆在客厅地上的行李箱，疑惑道：“在干嘛呢？要出门？” 警报暂时解除，宋瑜轻快地回答：“周末去L县潜水啊。” 宋母再次竖起警戒：“和那个……那个，叫啥来着，就阿靖的教练，姓林是吧？” 宋瑜淡定摇头：“不啊，约的当地的教练，一个姓袁、一个姓邵。” 宋母觉得哪里不对，毕竟身居高位多年，儿子这点段位还不在她眼中，可正当她要仔细思考的时候，宋瑜已经找到机会打断了她。 “怎么突然杀过来了？”宋瑜假模假样地将行李合上，佯装不经意地问道，“留下来吃饭吗？” 宋母刚有点起色的思绪被打断，没好气地瞪儿子一眼：“吃吃吃，就知道吃。” 宋瑜：“？？？” 宋母又指示宋父：“老宋，还坐着干嘛，快来说说你儿子。” 躺着中枪的宋父刚还在沙发上玩手机，这下立即坐直了身体，满脸困惑：“咋了？说到哪了？啊对了，吃饭是吧。” 宋母：…… 宋母：受不了，就知道吃。 宋母撩起袖子钻厨房里去了，宋父很有眼力劲，也匆匆跟了上去，还给了宋瑜一个“你自己注意着点”的眼神。 宋瑜暗自笑了一下，表面上不动声色，半点问题也看不出来。 吃饭的时候闲聊了几句，宋母问了些关于儿子未来发展的事情，特别是潜水法医。宋瑜想了想，简单回了几句，没说太详细，符合他一贯谨慎的性格，宋母便没有起疑，只感叹了一句。 “那以后会在S市长待了？” 这个其实还不确定，但提前打个预防针很有必要。 宋瑜佯装迟疑：“都是不确定的事，要看单位怎么安排，况且这块的体系也没那么完善，可能走长期外派，也可能只是临时外调。” 宋母想了想，也说不上什么建设性意见，毕竟是儿子自己的工作，她不好插手，也不想指手画脚。 但是…… 宋母问：“你今年28了吧？” 宋瑜抬头，满脸问号，直觉老妈说不出好话：“？？？” 宋母提示道：“就没想过先找个对象，先成家后立业？” 宋瑜：“……” 怎么还没忘记这茬啊，我好着呢，我有对象啊。 就在宋瑜被他妈反反复复盘问的时候，他的对象正在地球的另一端呼呼大睡，两地有12个小时的时差，宋瑜这边在吃晚饭，林潜兮那边还没起床。 他们落地后修整了两天，周末准备下海做一些适应性训练。 人在异地，睡得不算太好，不过时差算是倒了过来。 迷迷糊糊间，林潜兮感觉手机振了一下，不知怎的，他突然就醒了。 黑暗中，只有床头的手机屏幕发出微光，这个点还有谁会给自己发消息？林潜兮脑子懵了一瞬，突然福至心灵，挣扎地翻身过去，拿起了手机。 黑暗中面容解锁不太好用，林潜兮手动输入密码，还输错一次，半梦半醒、手忙脚乱。 置顶的聊天框上有两个红点，那是恋人隔着数万公里发来的问候，林潜兮一下子梦醒了。 宋瑜发了个想念的表情包，又发了张晚霞的照片，没说话。 拍摄的晚霞一看就是手机随手拍的，地点大概在宋瑜家的小区里。漫天的火烧云从建筑物的顶端延伸到远处，天空一半幽暗、一半鲜红，正是日与夜的交接。 林潜兮心里的火突然间灼烧了起来，顷刻间呈燎原之势，将他整个人吞并。 林潜兮咽了口口水，在聊天框里删删减减，最后只问了一句话：【你是不是想我了。】 这个问题有一点点暧昧，还有一点点耳熟。 林潜兮蓦然想起，好像在来巴哈马的飞机上，宋瑜就问过自己差不多的话题。 当时自己怎么回的？是不是否认了？ 黑暗中，林潜兮“啧”了一声，又笑了。 数万公里外的恋人掏出手机，看了看天边的火烧云，又看了看对话框，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想你啦。】 理智被巨大的情绪撞击，林潜兮摔倒在床上，呜咽一声，骂自己没出息。 宋瑜说：【你肯定也想我了，否则这个点你应该睡着呢。】 林潜兮答非所问：【你的消息把我吵醒了。】 宋瑜道歉：【那就是我不好了，我以为你开了睡眠模式。】 他又解释说：【我刚下楼，抬眼就看见这片云，想让你也看看。】 想念恋人，哪怕他才走了几天。 想给他看自己看到的美景，想与他分享自己撞见的所有美好。 这点微不足道的幸福也想要对方知道，这大概就是恋爱中最动人的地方吧。 林潜兮把那张照片放大，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想象宋瑜拍摄这张照片时的心情。 他一定很高兴，按下快门的时候在猜测我的反应和喜好…… 林潜兮又笑了一下，他说：【很喜欢。】 那边问：【喜欢就好。】 林潜兮：【我喜欢你。】 宋瑜：【我知道。我也喜欢你。】 林潜兮突然就想到了一首诗。 他纯理工科思维，能在这种旖旎的时候想到诗可不容易，但是就好像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一样，在他的心口、脑海中萦绕。 他甚至不太记得完整的诗句是什么样的，还在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大费周章才拼凑完毕。 那句诗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句诗用在这里对不对？呃，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算了，就当差不多吧，反正宋瑜也不知道。 哎，宋瑜文采还是可以的，虽然他也不是文科生，不过好像和单靖比也差不了太多。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捧着手机的林潜兮不知不觉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大概时差没倒过来，又或者这片刻的清醒也只是为了一睹恋人的思念。 等到闹钟响起，林潜兮惊醒时，已经过了很久，而他和宋瑜的聊天框还停留在那句“喜欢”上。 林潜兮没回，宋瑜也没再打扰。 林潜兮：【我刚秒睡了。】 宋瑜秒回：【我猜到了，现在醒了？】 林潜兮：【醒了，准备陪练去了，你是不是要睡了？】 宋瑜：【嗯，明天准备去L县练习。】 林潜兮：【那……早点睡吧，潜水的时候注意安全，让soso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宋瑜：【放心，我会提高安全意识的。】 宋瑜知道林潜兮此生最大的心结就是潜伴遇难的时候，他却不在他们的身边。不论是他父亲、还是单靖，都将他困在自责的囚笼中无法自拔。 他的小林老师那么好，他怎么能让他难过呢。 宋瑜再次承诺：【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陪练的时候也千万小心。】 林潜兮：【知道啦！】 林潜兮洗漱完，又补了个表情包，笑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状态好极了，好像过去二十几年里遇到的困难和问题都不复存在，他似乎以一种更好的、更完美的状态迎接未来的一切。 而这一切好似都是宋瑜带给他的。 第86章 迪恩蓝洞真的太漂亮了,它远离尘世喧嚣，有最美的水质和最适宜的温度，林潜兮曾经看过一个大神在这里拍的纪录片,被大神的技巧所折服,也被海中的景色所震撼。 今天是比赛日，一行人一早在隔离区里热身，那绮傲的状态极佳，体能和精神已调整到最佳,竞技状态完美无缺。 魏茜茜心细,与所有比赛相关的事宜都由她负责,一早就已经查看过了赛事组发布的starterlist，那绮傲排在第六个出场，她的OT是12点14分。 根据赛事组规定,他们可以提前约四十多分钟进入隔离区进行热身。 魏茜茜：“师父加油！别紧张！” 那绮傲笑笑：“好好,不紧张，必须拿下。” 距离那绮傲的OT还有10分钟的时候，赛事组的工作人员喊了她的名字。QiaoNa的发音听上去怪怪的，工作人员念得十分含糊,听上去像很像“乔娜”。 那绮傲很放松：“不然我取个英文名叫‘Joanna’算了。” 同行的众人笑笑，连林潜兮都被她松弛的状态所感染，“加油啊，那姐,破个记录看看。” 那绮傲已经游到了比赛区,没有回头，伸手随意扬了扬，恣意的声音随着海风传来，她说：“都看好吧。” 真正到了比赛区,氛围就不一样了。 裁判组看上去十分和善，每个人都在微笑，但整体的严肃氛围却在顷刻间席卷过来。整个比赛区没有熟人，相对“陌生”的环境带来宛如压力舱一般的沉重感，那绮傲呼出一口气，比赛的感觉瞬间来了。 仰面浮在水面上，裁判确认了参赛信息后，开始掐表。 “TwominutestotheOfficialTop!” 那绮傲开始调整呼吸，此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长期以来的训练形成了肌肉记忆，她开始遵循本能进行比赛前的准备。 “hirty!” 倒计时一分半，裁判发出提醒。炎热的日光照耀在脸上，汗水混着海水略微黏腻，又恰好吹来一阵海风，带走了肌肤表面的水分，使脸颊有些发干发紧。 “Oneminute!” 思绪停滞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隔绝在外，身体机械性地吸入空气，如同往日训练一样。此时此刻那绮傲只能听到裁判组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ThirtySeconds!” “TwentySeconds!” “TenSeconds!” OT前最后10秒，那绮傲尝试将更多的空气吸入到身体当中，每一口呼吸都有可能是她挑战极限的“粮草”。 “Five，Four，Three，Two，One!OfficialTop!” OT时间到，这个信号准确无误地传递到了那绮傲的大脑中，神经在瞬间集中到了一束，她感觉到心脏的跳动逐渐趋于平和，她的竞技状态正逐渐攀升到顶峰。 “PlusOne，Two，Three，Four……” 裁判开始正数。 比赛规则下，OT后30秒内必须完成下水，否则比赛将被取消。 那绮傲在正数开始后尽可能再往嘴里塞了几口空气，然后在裁判数到14时，抛弃了浮力枕、转身，鸭式下潜。 “QiaoNa，fromChina，ConstantWeight115meters.4minutes30seconds，Asianrecordattempt.” 隔离区的林潜兮已经跟着魏茜茜游到了另一侧的岸边，这里是选手的休整区，许多选手靠在那里，围在唯一一台显示器前观看赛事转播。 赛事组的摄像十分清晰，现代科技加持下，选手们在水面下的姿态和动作被完整地记录下来。林潜兮他们刚靠过去，就看见了幽蓝水体的背景中，一道人影如人鱼坠落。 “漂亮的姿态。” 围观的人群很多都是参赛选手的亲友，其中不乏教练，他们交头接耳，对那绮傲的姿态发出由衷的赞叹。 “这是哪个国家的？日本？沙特？” “好像是中国……啊对了，是中国。” “中国也有那么好的选手了？” “想起来了，是Na啊，我知道她。” 三十米后，那绮傲逐渐停止了摆腿，地心引力的作用开始体现，她停止摆腿、垂直坠落，整个身体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也是林潜兮第一次这么直观地看到自由潜竞技比赛的全貌，官方的水摄实在太清晰、也太专业了，几乎把运动员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录下来。整个镜头一点都不晃，紧紧跟随着选手，仿佛与选手只有一米的距离。 进入四十米，光线消失。迪恩蓝洞特有的柱型结构让它在这个深度就失去了自然光线，整个屏幕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那绮傲的轮廓线，以及她头顶上微弱的头灯。 115米，触底，转身，取下标签。 深海的水压令人窒息，即便在屏幕前他们也能感同身受，而那绮傲的比赛才进行到一半，他还有半程需要攀升。 上升的过程更加艰难，那绮傲奋力摆腿，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稳健，如她训练的那样，她踩在自己的节奏中。 十五米，安全员出现在镜头中，他们围在那绮傲的身侧观察她的状态，做好了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形的准备。 天空在镜头的上方，那是一团白光，如此明亮。 水中的那绮傲微微抬头，她意识到终点就在那里。 整整几年的努力、持之以恒的毅力、坚持不懈的训练……这些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在脑海中闪回，她记不起任何具体的画面，但所有的画面都似乎在这短短数秒内完成了一次转身。 哗啦一声，水花炸响，天光大亮。 工作人员在那绮傲的身边围成一个圈，所有人都露出双手，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比赛尚未结束，裁判在计时，他在等待那绮傲完成最后的“三部曲”。 那绮傲有些发懵，高强度的竞技自由潜榨干了躯体里所有的氧气，大脑不甚清楚，世界的声音和色彩如同隔着一股水汽，很遥远也很梦幻。 魏茜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大喊：“师父！！！” 声音响彻全场，其中还夹杂着其他伙伴的打气声，有林潜兮、有蒋明、有周乐安，他们所有人都在喊她的名字。 他们在喊：“那绮傲！” 那绮傲回神，她环顾四周，视线聚焦到裁判身上，她转过身面对他。 移除鼻夹。她准确无误地比出“OK”的手势。她清晰地说道：“ImOK.” 裁判终于笑了，他翻出白牌，面对那绮傲举了起来，并向全场示意。 一瞬间，所有周围的工作人员开始欢呼、鼓掌、雀跃，雷鸣般的掌声簇拥着那绮傲。有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拍了拍她的背，有的则吹了一声口哨，所有人都在高兴，为她能打破亚洲记录而兴奋不已。 隔离区边上的魏茜茜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尖叫了起来，身旁围观的其他选手看看她、又看看那绮傲，有人问：“是你朋友吗？” 魏茜茜大声又骄傲地说：“那是我师父！她破纪录啦！” 她是如此的高兴，连林潜兮这样的“淡人”都被感染到。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林潜兮一会儿为那绮傲高兴，一会儿又想，我也想破记录！ 他从未有过如此明确又精准的目标，他的确热爱潜水，如此喜欢水下沉静的世界，但世界记录并不是他一定要追逐的目标。 可是，可是…… 当他目睹那绮傲破纪录的那一刻，那种灵魂深处的共振还是感染到了他，令他长出了野心与憧憬，一种难以名状的迫切感兜头撞来，他想我是不是也可以？ 我本来就离世界记录差一点点啊。 林潜兮性格底色中谨慎的一面在作祟，让他冷静下来，不要过于激动，更要警惕情绪高昂时做的每一个决定。 但是宋瑜的出现已经治愈了他畏缩的那一面，那些因为曾经遭遇过意外而产生的自疚情绪被逐渐扭转，他不再用淡漠冷静来掩盖自怨自艾。 那绮傲已经结束比赛游了过来，她的脸上写满了骄傲。海风吹了过来，带走些许水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看上去略微有些“狼狈”，但一切似乎又刚刚好。 魏茜茜抱住她的师父：“师父最棒了！” 那绮傲搂住她的肩膀：“那当然，你们看转播了吗？” 那绮傲环顾四周，视线一一落在她的亲友团身上，最后定格到了林潜兮。 林潜兮笑着比出点赞的手势：“看了，感觉还有余力，下次可以挑战120米了！” 那绮傲做了个救命的表情：“拜托，刚比完就想120米，一下子突进五米也太要我老命了！” 魏茜茜抬头：“师父才不老！” 林潜兮想了想：“120米不行的话就118米，多刷两次记录，让世界都认识你。” 那绮傲狐疑：“你什么时候那么会说话了？” 林潜兮奇了怪了：“我一直都很会说话好吧。” 所有人都笑了，蔚蓝的海水簇拥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连年纪偏大一点的蒋明都像是年轻了一轮。 蒋明说：“哎呀，我要是再年轻点，我也练练，破记录去。” 旁边的周乐安笑着踹他：“哪那么容易啊，你以为谁都像那绮傲啊。” 蒋明：“你不努努力？” 周乐安：“你怎么不努力啊？还有，干嘛不让林潜兮努力啊！” 林潜兮指指自己，咦？我吗？ 他畅快地说道：“那我向大深度努力努力哈~” 第87章 那绮傲破纪录的消息一下子传回了国外,整个潜圈炸了，所有人都在转发这则消息。 宋瑜加的那个潜水大群平时里没什么声音，这一下,从凌晨热议到了黎明。 宋瑜开的睡眠模式,等他闹钟响起，整个人刚从睡梦中缓过来，一下子就看到了微信上标着的红点。 消息超过999已经不显示具体数字了，宋瑜一愣,彻底清醒,没去管那潜水大群,率先点开了林潜兮的聊天框。 林潜兮：【破纪录啦！太震撼了！】 林潜兮：【应该喊你一起来的，现场感受完全不一样】 林潜兮：【你知道那一刻我在想什么吗？】 林潜兮：【我在想，我也好想破纪录啊。我从没有过这么清晰的念头。】 林潜兮：【你说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不同的项目,我却感同身受上了。】 林潜兮：【哎,我好奇怪啊。】 林潜兮：【我真的好！奇！怪！】 因为宋瑜在睡觉，林潜兮所有的消息都没有回音，但林潜兮自顾自发了很多条，最后更是反复强调自己“很奇怪”。 宋瑜笑出声,延迟感受到林潜兮的好玩，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哪里奇怪了？让我看看。】 林潜兮那边回得很快，好像是一直守在手机旁边似的，屏幕上方第一时间亮起了“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不一会儿,恋人的消息便回了过来。 林潜兮：【已经起了吗，我以为还要一会儿呢，你起得好早。】 林潜兮：【破纪录那会儿我有点上头，这会儿算是缓过来了。】 小林老师话多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网络似乎治愈了他的i人属性……啊也不是，可能不是网络治愈的。 宋瑜：【刚起，正好看到群里在聊，我想你一定也很高兴】 林潜兮：【害，我高兴什么呀，又不是我破纪录。】 这话有种言不由衷的味道，宋瑜在「继续逗逗他」和「说点让他高兴的」之间挣扎了半秒，选择了后者。 他说：【下次就轮到你破纪录了】 想了想，又道：【我希望到时候我能在你身边】 哎呀呀。 林潜兮扑到床上，他已经洗漱完毕，刚才弗兰克还在ins上评论问他“你怎么去自由潜了”，这会儿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趴在床上傻笑了一声。 他睡得潜，又和蒋明、周乐安不太熟，所以是自己单独睡个大床房。此时此刻一个人在床上傻乐，无人看见、不影响他对外形象。 无人看见，但是有人可以倾诉，和恋人的聊天框就在手边，林潜兮看一眼、再看一眼，就那么两行字，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 可他还要假意嫌弃，他说：【你技术不行啊，你不能陪我下三百。】 宋瑜对着手机愣了一秒，笑了，他回道：【那林老师等等我，让我赶上你】 宋瑜真好。 林潜兮翻个身，仰面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宋瑜的回话。分明是平平无奇的几个字，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包、标点符号，但就是能感觉到一股爱意席卷全身，让整个人都发烫了起来。 他其实并非软弱的人，能站在一个领域的顶峰，就意味着他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心血、时间、汗水，只是经历了一些事情，让他沉浸在一段痛楚之中。 可是他又是如此幸运。林潜兮想的是，幸好我遇到了宋瑜。 他的恋人，能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看到自己的内心，伸出手，将它从深渊中拉了出来；陪他前进，也愿意陪他攀登巅峰。 林潜兮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到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他打字：【我好喜欢你】 数万公里外的宋瑜一秒get到林潜兮的心思，他们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空间，但这一刻，他们通过网络互诉衷肠。 宋瑜说：【我好爱你。】—— 巴哈马的最后两天在游玩中度过。 林潜兮一边给自己的恋人报告行程，吐槽加勒比的气候过于潮湿闷热，一边却又要炫耀自己的所见所闻，吐槽宋瑜打工人如牛马，没有长假期，无法领略异域风情。 他去了几个知名的潜点潜水，其中有个潜点全是各种鲨鱼，林潜兮只能认出护士鲨和老虎鲨。一行人简直玩疯了，追着鲨鱼游出很远，还遇到了很多颜色艳丽的珊瑚丛。 但是最好玩的是在小猪岛，林潜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与猪同游”，还是字面意义上的。他们一靠近小猪岛，许多可爱的黑毛猪就游了过来，簇拥在浮潜的人身边，不怕生，在水里奋力地扒拉四肢划水。 这些猪的品种和国内的大白猪不太一样，基本是黑色的，有的还有花斑，性情十分温顺。 一行人跟着游客大军登陆小岛后，船长还给大家发了投喂野猪的苹果，魏茜茜和那绮傲拿到苹果就冲了下去，留了三名男士缀在后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林潜兮没好意思在沙滩上追着小猪撒欢，但可能他那套海滩风情的衬衫和草帽特别吸引小猪的关注，有几只追着他不放，围在他身边哼唧哼唧。 小猪岛的工作人员就笑了，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猪塞到林潜兮怀里，让他抱着小猪拍照。 林潜兮回国后给宋瑜分享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他和小猪的合影。 他一边吐槽：“你不知道，那猪还没断奶，身上一股奶味，但是又有点臭，混在一起，滋味销魂。” 又一边好奇宋瑜租的房子：“你就培训这点时间，为什么不住酒店，要自己租房子？” 此时他们正在S市宋瑜新租的房子里，房子不大，位于市中心的老破小，大概就50来平。前几年刚做过改造，隔音不错，还加装了电梯，附近交通也方便，距离培训的地方步行可达。 宋瑜昨天刚落地，房间还没收拾好，连床垫都没有，将就着在床架子上凑合了一宿，今天一早又跑来机场接恋人。 至于为什么要租房子，而不是住酒店，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宋瑜开玩笑：“我想给你个家？” 林潜兮：“……”爱人不太对劲，是不是坏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宋瑜笑了，都过去偷亲了一口：“开玩笑。住酒店多不方便。” 不方便？ 林潜兮狐疑了一秒，相信宋瑜是个正人君子，没多想，下午就陪着宋瑜逛了家具城和日杂店。 他年轻、体力好，来回都是商务舱睡得也不错，落地后一点都不累，能和宋瑜爆肝一万多步，将需要的东西都买了个遍。 床垫送上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夏季即将来临，日落以后气温虽然没那么高，但也并不凉快。两名搬运师傅挥汗如雨，终于将床垫扛到了楼上，给宋瑜签字画押。 “你到底租了多久，还要自己买床垫？” “租了一年啊。” “嗯？”林潜兮震惊，“你要长住？” “不欢迎吗？” “……” “好了，其实我想的是万一以后常来常往，有个落脚的地方也不错，能花点钱让自己舒服一些，多划得来。” 林潜兮坐在沙发上，看宋瑜一个人忙前忙后，先是搞定床垫，又铺上床上司四件套，想了想，挑不出宋瑜话里的错处，索性放过，鼓掌鼓励：“宋老师真棒。” 宋老师棒不棒，宋老师自己难道不知道嘛。 他没好气地看着游手好闲的林潜兮，后者倒坐在靠背椅上，冲着自己眉眼弯弯，笑得眯起了眼睛。 宋瑜一愣，这个画面过于美好，连落地灯打出的一圈光晕都恰到好处。那些光落在林潜兮的脸上，看上去暖洋洋的，幸福的感觉这不就来了。 宋瑜凑上去捧起小林老师的脸，吻在他的睫毛上。林潜兮不说话，任由他的吻细细落下，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令他脸红心跳。 宋瑜问：“不回家吗？” 林潜兮答：“我妈出差了。” 不知什么时候，宋瑜已经将林潜兮抱到了床上。 新铺的床垫似乎有一些味道，不是那种太阳晒过后的松香，但是是什么味道，林潜兮闻不出来。 他的头抵在枕头上，埋在里面，除了一开始能想些有的没的，到后来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床头的香薰加湿器突突地吐着小烟圈，有一阵林潜兮甚至觉得宋瑜的节奏和它们同调了，小烟圈吐一个，宋瑜动一下。 可是后来宋瑜的节奏越来越快，小烟圈跟不上，兀自吐着烟圈，全当凑个热闹。 情到深处，他们接吻、拥抱、互相触碰，感受彼此的存在，也感受彼此热烈的爱意。 林潜兮一下子就想起了中午有关租房子的那个话题，彼时他以为宋瑜正人君子一个，应当不是因为什么私情。现在想想，私情的确不是私情，但却是私丨欲。 他想，呵，糟糕的宋瑜。 又一想，算了，也不坏。 宋瑜抱着他，从鼻尖吻到喉结，轻轻咬了一口，问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林潜兮反驳道：“没有啊，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 宋瑜没好气地用力：“能看出来啊，原本在看着我，突然就失焦了。” “好吧好吧。”林潜兮笑了，“一会儿和你说。” 他们又热烈地抱在了一起，仿佛刚才的插曲没有发生。 宋瑜的每一次进攻都酣畅淋漓，林潜兮从这样的情丨事中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宋瑜，那样浓烈的爱意，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于是他转过身，将头靠在宋瑜的肩上，双手环着他，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他们依偎在一起，就这样密不可分。 第88章 情丨事结束后,两人靠在一起，用投屏看综艺。 综艺放的是那个选秀综艺，有好几个练习生十分眼熟,但林潜兮认不出来,宋瑜懒得去认。 练习生们还在海边，夏初的H岛阳光明媚，符合人们对阳光、沙滩、海鸥、海浪的一切幻想，哪怕只是涛涛的浪花声,也足够让人心驰神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宋瑜突然想到：“你刚才在想什么？还说一会儿和我说？” 林潜兮“啊”了一声,“我给忘了。” 宋瑜没好气地瞟了林潜兮一眼,见后者假模假样地装迷糊，不好说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只好叹气说：“真拿你没办法。” 宋瑜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埋怨,不常见,勾得林潜兮心痒难耐。林潜兮突然意识到，似乎热恋关系中，想让伴侣高兴起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的视线扫过宋瑜的脸庞,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宋瑜：？？？ 林潜兮想了想，说道：“我这次去巴哈马，看到了很蓝很蓝的大海。”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宋瑜愣了一下,又觉得似乎打开了什么开关,这么有倾诉欲的林潜兮不寻常，他瞬间提起了精神，也坐直了身体。 他的这点动作立刻被林潜兮察觉，他拍了拍宋瑜,安抚了一下，又继续说了下去。 他说：“我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宋瑜露出困惑的表情。 很短暂，以为几乎只在短短几秒后，他就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这句话的出处，也鬼使神差地get到了林潜兮的心情，一下子感同身受了。 宋瑜迎上了这个话题，他说：“啊，我记得是余华老师的小说，好像还拍过纪录片？” 他这么说着，内心却一阵庆幸。庆幸自己读过这篇短文、也庆幸自己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能在一瞬间回忆起来，不至于在恋人倾诉的时候抓瞎。 抓瞎多可怕啊，他和你聊情绪，你却只能干瞪眼，这不完了。 林潜兮果然高兴起来，他的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宋瑜的时候充满了赞叹。 就好像之前在H岛上考OW的时候那样，满池子的差生，只有宋瑜一个天才，林潜兮看着他，很安静，但眼神很骄傲。 林潜兮说：“S市虽然靠近入海口，但是海水却是黄色的。” “小学的时候去边上的C岛，那会儿刚在潜水馆里启蒙，可向往大海了，觉得大海就应该是电视上看到的那样瓦蓝瓦蓝的，很风情、也很漂亮。” “可惜真的看到海的时候却不一样，是那种黄褐色，混着泥沙，一点都不蓝。后来才知道很多电视、电影里的海都P过，就好像大多数时候我们看到的天空也没那么蓝一样。” “但是那种瓦蓝瓦蓝的海是真实存在的，越接近自然的地方，海水就越蓝，我要一直潜到海水变蓝。” 林潜兮侧过头，重复了一遍：“我要一直潜到海水变蓝。” 这句话平平无奇，林潜兮说的时候语调也很轻松平淡，似乎都没情绪起伏，但是宋瑜却突然感觉到了掩藏在语句里的欣喜和小心翼翼。 宋瑜瞬间被击中了，也瞬间更进一步地理解到了林潜兮想说的。 他想说的是：你要和我一起嘛。 那种爱情里的甜蜜瞬间涌上心头，宋瑜看向林潜兮，后者也回望着他。 林潜兮的眸色不是那种纯粹的黑，似乎是深褐色，在灯光下能看的很清楚。这样的眸色在看着人的时候饱含深情，它好像会说话，宋瑜一眼就望进了它的深处。 气氛恰到好处，宋瑜凑近，与林潜兮交换了一个绵延悠长的吻。 香薰和蜜糖混合在了一起，林潜兮感觉到宋瑜在轻轻抚着自己的背，不带情丨欲，很温柔，也很温暖。 他的恋人对他说：“好，那我也要潜到海水变蓝。” 电视屏幕上的综艺正播到练习生们在海边练习，声音调得很低，咿咿呀呀的歌声氤氲在了暖色调的氛围灯中。 床头柜上的香薰加湿器还在吐着它的小烟圈，变换的灯光颜色已经换到了红色系，每吐一下都像是火山喷发，看上去像是在生气、又像是没那么生气，怪可爱的。 床单有些凌乱，两只枕头东倒西歪，一只刚才垫在林潜兮的腰下，经受了一些磋磨，现在有些萎靡；另一只不知何时被踢到了床下，挨着一只黑色的行李箱。 那只行李箱是林潜兮最常用的，跟着他走南闯北，感受过加勒比海的风，也经历过大西洋里的浪。很多时候林潜兮提着他就独自上路，一个人，一套装备，独自成长，独自历练。 每一件明确的事物都能让林潜兮安定下来，他从未在陆地上感受过如此平静的时刻，一如潜到了几百米的地心深处。 只是彼时周遭一片漆黑，他浮游其中，不分上下，生死无涯。 而此时此刻，有颜色、有支点、有气味、有温度，他好像在无序熵增中产生了渴望与追求。这些渴望与追求让他落到了实处，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力量。 他仰起头，深褐色的眼眸望着宋瑜，一直望到了灵魂深处。 他说：“很高兴遇到你，我的宋瑜。”—— 林潜兮其实是个感性的人。 这样说好像不太全面，可能用细腻、用深情这样的字眼更合适？宋瑜说不清楚，因为他到底也是个理科生，文学修养那一套放在他身上不管用。 可是林潜兮也不是文科生啊，他学的是物理，可能和他说热力学第二定律才更适合，那些多情多愁的东西，好像也不适合他。 宋瑜想这些有的没的是在课堂上，他起了个大早，按照自己的节奏提前吃了早饭还洗了澡，没叫醒林潜兮，给他留了早饭后自己去上课了。 暑期潜水法医开班日就是今天，报名的人寥寥无几，授课地点在S市某某鉴定中心，恰好在某大学的侧门边上，中午还能去大学食堂蹭饭。 开班当天一抬头就看到了老熟人。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潜水法医，老秦同志自然是作为授课老师的身份出现，两人一抬头，看到彼此，宋瑜还没反应过来呢，老秦就迎了上来热烈拥抱。 老秦给边上的人介绍道：“小宋同学，年轻优秀、年富力强，栋梁！绝对是栋梁！” 宋瑜：“……”这行这么缺人吗？就这么怕我跑路了吗？ 那是相当怕的。 开班仪式的时候宋瑜环顾四周，一数人头，好家伙，连十个人都不到。 正常情况这种人数是称不上一个班的，最多算个“小组”，可就这么些人都还是秦春华一个一个忽悠过来的，每一个他都宝贝的不得了，领导们也宝贝的不得了。 宝贝疙瘩们挤在一个教室里，培训教材厚厚一沓发下来，宋瑜看了一眼，就知道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老秦的心血。 怎么说呢，国外潜水起步比较早，针对一些涉水救援案件做了不少指导手册，有些很有用，有些其实也不那么专业，传到国内后，还需要一点点摸索、印证。 老秦那么多年做了很多实践上的工作，也和黄河救援队专管水下救援的夏叔混得很熟，有经验、有实践、也有理论。 宋瑜知道这些教材都是老秦的心血，他学得很认真，老秦看在眼里，也很欣慰。 老秦自然有自己的心思的，他年纪一年比一年大，难免力不从心，便萌生退意。他的这点心思自然没和别人说过，也懒得管领导们有没有猜到，但当他看到宋瑜这么好的苗子时，该说不说，心动了。 开班当天，下课后，宋瑜就被老秦留了堂。 老秦人精一个，哪能看不出来其他学生多是为了职称和补贴来的，学的不能说不认真，只能说马马虎虎。 他们指望不上，那不是还有宋瑜嘛。 老秦想，我得稳住他咯。 于是老秦向宋瑜发出邀请。 “晚上要不要去喝一杯啊。”老秦摩拳擦掌，誓要把宋瑜拿下，“来S市顺便感受一下夜市和酒吧啊，反正这么早回去也一个人，而且……” 宋瑜想婉拒，听到“反正这么早回去也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就想笑，可是话还没到嘴边，老秦的话接了下去。 老秦作势打电话：“顺便把小树那个小鬼叫出来，我来联系哈。我和你说，以后要是下水捞人，就国内这些洞潜员爱去的洞，基本只有小树能下去作业，先互相熟悉熟悉嘛。” 宋瑜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心里想的是：哦，老秦还不知道我和林潜兮很熟了，连潜水都是他教的。 表面上不动声色，还附和了一句：“行，可以啊，晚上我有时间。” 宋瑜这边挖了个坑，林潜兮还不知道，一头雾水地接了老秦的电话。 老秦说：“晚上出来吃饭啊，别拒绝，我一会儿把位置发你。” 老秦那可是太干脆了，他二话不说挂了电话，没给林潜兮拒绝的机会，完美拿捏林潜兮的个性，还有功夫冲宋瑜炫耀。 老秦神叨叨地说：“我和你说，小树这个人吧，哪都好，就是闷，和不熟的人也说不上话。我教你一招，但凡你察觉到他有拒绝的意思，就别让他说话，先把事儿给定了，以他的性格，就很难再拒绝了。” 宋瑜笑了一下，觉得有点意思，又问：“你这哪里学来的。” 老秦说：“大树告诉我的啊，就是他爸，那不是知子莫若父嘛。” 两人并肩走到了附近一个商城里，老秦熟门熟路地找到某个店，把定位发给林潜兮。 宋瑜跟着他，见老秦明显还没说完，很是贴心地续上话题，问道：“还有别的吗？” 老秦：“有啊，我告诉你，别看小树同志长得眉清目秀，其实是个死倔的脾气，看不出来吧。” 宋瑜：额，看得出来。 老秦：“你不知道，他其实还有点理想主义，认为很多事情「有志者事竟成」，所以一直很努力。” 宋瑜：这个我也知道。 老秦：“哦对，小时候长得很可爱，他妈还给他扎过小辫儿。” 宋瑜：这个……欸？这个还真不知道。 宋瑜问：“有照片吗？” 就在林潜兮给宋瑜发消息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他推开那家杭帮菜的店，被服务员领到某张桌子前时，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恋人和老秦头对头在翻手机相册。 林潜兮：啊？ 林潜兮：“你们干啥呢。” 第89章 宋瑜吓了一跳。 老秦更是离谱,他把手机给摔地上了。 啪嗒一声巨响，要不是套着手机壳，屏幕估计得四分五裂。 两人齐刷刷地抬头,看到了林潜兮一脸莫名地盯着他们,没来由地一阵心虚和警惕，就连一贯沉得住气的宋瑜都屏息凝神，怎么看怎么奇怪。 可疑，太可疑了。 林潜兮狐疑：“你们在看什么？” 老秦尴尬地一笑,低头检查了一下手机,摁掉相册界面,嘟囔了一句：“没事儿，没事儿哈。” 宋瑜比老秦更快地恢复过来，上手给林潜兮倒了杯柠檬水,招呼他坐下,又把水杯递过去：“和秦老师聊课程安排呢。你先喝口水。” 语气过于自然，林潜兮没察觉出疑点，一头雾水地落座，还待开口,老秦已经扫码后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半点思考的时间都不给他。 老秦：“来，小树快点菜，爱吃什么就点什么,今天叔买单哈。” 林潜兮：“我……” 老秦：“顺便给你介绍下,小宋同志来参加潜水法医培训了，以后应该会有机会合作，我就攒个局，熟悉熟悉。” 林潜兮：“他……” 老秦：“你点好了吗？来我看看……” 林潜兮：“这……” 老秦：“害,就点了这几个菜呀，我来我来，和叔客气什么呀。” 林潜兮：“……”呵，不让我说话。 宋瑜看笑了。老秦也挺有意思，他不是伶牙俐齿那一挂，但单防林潜兮绰绰有余，把后者逼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林潜兮闭嘴，略有郁闷。 宋瑜在憋笑，很是新奇。 等到老秦终于觉得危险过去，林潜兮应该已经忘了自己和小宋头对头研究小辫儿的事后，才放缓了语速，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潜兮，露出看晚辈的表情。 感叹道：“哟，黑了。” 林潜兮一愣。 加勒比的阳光过于热情，这个季节的海边更是紫外线爆棚，林潜兮防晒做得再好，也抵挡不住自然的馈赠。 “刚从迪恩蓝洞回来嘛，那姐破纪录了。”林潜兮随意说道，又顿了顿，有些郁闷，“我也没潜几次啊，多半时间都在景点玩，我能晒黑？” 说到破纪录，老秦瞬间忘记什么晒黑不晒黑的话题了，赶忙打起了精神，一挑眉，揶揄道：“怎么？羡慕啊？” 林潜兮不说话，表情很像那么回事，但老秦多了解他啊。 老秦叮嘱道：“就知道你还惦记着破记录，你可想清楚了，三百多米可不是闹着玩的，国内连能伴潜的人都没。” 别说国内了，国际上能下大深度的也是凤毛麟角，这也是为什么在大深度潜水时，林潜兮一直比较solodiver的原因之一。 他潜得太深、步伐太快，很少有人能追上他。这么些年来唯一有一个单靖，也不过是在一百多米等他，然而单靖却在去年不幸罹难。 但……现在不一样了嘛。 老秦一提到“伴潜”两个字，林潜兮就没忍住，斜眼瞟了一眼宋瑜。 餐厅的灯光略有些昏暗，他这一眼又极其隐蔽，老秦没发现，却被宋瑜逮了个正着。 于是乎，“伴潜”两个字听在了宋瑜耳朵里，却重重地砸在心里，他想说些什么，喉头滚动，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林潜兮却笑了。 “放心。”他说，“我有分寸的。” 林潜兮知道宋瑜不可能陪他去三百多米，但那有什么关系，哪怕宋瑜只能在一百米等自己归来，也够了啊。 这一点期待感，比什么都强。 席间又聊了些什么，三人喝了点度数极低的果酒，不算上头，顶多有些微醺。 老秦大概难得放松，整个人都有些放飞，说着些语无伦次的话，一会儿说自己从洞里背出来几百个人，一会儿又说穿刺放气的时候有闻到怪味。 他的实践经验过多，但“几百个人”绝对是信口胡诌的。林潜兮笑着劝他少喝点，还推了推宋瑜，给老秦打包票：“以后就让宋哥接班了，他厉害着呢。” 老秦连连点头，神智无知：“嗯嗯，他厉害，厉害……” 散场的时候老秦已经恢复正常，那果酒毕竟就一点点度数，借着酒气发了点成年人发的疯，也差不多得了。 准备打车走的时候老秦狐疑地看了看两人，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瞅了半天那两人都一副淡定的模样，老秦没能挑出毛病。 害，或许是我看错了。怎么一天天的疑神疑鬼。 “啊对了，七月份Z市交流会，记得吗？”临走前突然想起这茬，老秦好心提了一句，“老夏拖了很久了，这次应该是稳的。到时候潜水法医班也结业了，小宋感兴趣的话也一起去呗？和所里说一下是去开会的，就当学习了。” 这事儿其实提了好多次，包括小开前阵子也说了一嘴。 小开就是Z市人，之前通话的时候也提了一嘴，还说他来做东。林潜兮是知道他家生意出了点问题的，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了，本就要找机会跑一趟Z市。 “我知道的，夏叔和小开都和我提过。”林潜兮点点头，又看了宋瑜一眼，“到时候一起去吧。” 这句话就是对宋瑜说的了。 老秦上出租车的时候接近晚上九点，繁忙的城市已经慢了下来，商场门口的人不算多，三三两两都在等车。 这灯红酒绿的烟火人间，往日里只有自己一人时觉得分外喧嚣，仿佛全世界都在闹腾。而眼下恋人就在身旁，那份喧嚣却突然落到了远处，便再也看不到了。 林潜兮回头看向宋瑜，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林潜兮说的是：“你不诚实，你没和老秦说实话。” 宋瑜回呛了一句：“彼此彼此。” 好吧。半斤八两。天造地设。 可又能和老秦说些啥呢。 说宋瑜和林潜兮老熟了，还好上了？说林潜兮八百年不教学了突然又带了个学生？说他们一起去薄荷岛FunDive还遇到下降流了？ 算了。不足为外人道也。 两人便凑到一起，弯腰笑了。先是低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两人肆无忌惮地在路边笑开花，好像是恶作剧得逞那般得意。 还好这是S市，什么样的行为艺术没见过啊。 路过的行人见怪不怪，谁也没在意这两个发笑的傻人，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压根不在乎他们在干嘛。 宋瑜揉了揉林潜兮的头，眼里还带噙着笑：“就这么把我的七月份给安排了啊。” 林潜兮反问：“不好吗？” 宋瑜就说：“嗯挺好的。” 他解释道：“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挺好的。” 他说得过于自然，林潜兮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怀疑自己的男朋友是个恋爱脑。 但……恋爱脑就恋爱脑吧。 两人一路吵吵闹闹，二十几分钟后就回到了宋瑜租的那间老破小，进门的时候灯一开，林潜兮就蹬掉了鞋子，匆匆忙忙跑去开空调。 宋瑜笑话他：“就这么热吗？” 林潜兮怀疑地看他：“你不热？” 这个季节的S市闷热异常，即便是站在树荫下也没有风，外出走一趟都汗津津黏答答的。 宋瑜没在这种季节来过南方，早受不了，但恋人在身旁，注意力全在恋人身上，一时半会没察觉到。这会儿林潜兮提到热，他才反应过来。 宋瑜抱怨：“热死了，这鬼天气。” 林潜兮站在空调下面吹风，冲宋瑜扬扬手：“那就快去洗澡。洗完澡来吹空调，我给你切个西瓜。” 小林老师把宋瑜的出租房当做自己家一样随意，甚至比自己家还随意，他在家里可从来没主动切过西瓜。 于是宋瑜不由分说就从林潜兮的身后发动偷袭。他一手捞住恋人的腰腹，瞬间就感受到了恋人紧绷起来的肌肉触感，下一秒，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哦。这次是薄荷味的。 餐馆门口收银的地方摆了个中古风的置物架，上面放了一些薄荷糖，供离店的客人随手取用。 老秦买单的时候两人就跟在边上，宋瑜看了眼账单记下金额，好在下次遇上的时候回请。林潜兮却无所事事，他从来不在意这种社交礼仪，很随意地顺了几粒薄荷糖，给宋瑜塞了几颗，还吹了个口哨给他听。 这种薄荷糖大概算是林潜兮的童年记忆，中空的那种，可以当口哨吹响，俗称哨子糖。方才林潜兮吹的时候宋瑜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林潜兮两颊用力，鼓气吹哨的时候，像个生气的河豚，张牙舞爪分外童趣。 想到那一幕，宋瑜被逗乐了。 林潜兮是真的晒黑了一点，不多，就一点点。他自己必然是没发现的，估计也不愿意接受。 初见那会儿的惨白青年，不论是在水中还是在休息站里都流露出一股惨淡，让人没来由地心疼。而现在，那股惨白已经褪去，从内而外流露出勃勃生机，让宋瑜忍不住欣喜与自豪。 一吻毕，宋瑜去洗澡，林潜兮去切西瓜。 洗澡的时候听到厨房方向传来些许动静，叮叮梆梆，没一会儿就消停了。出租房面积太小就有这点问题，屋子里不论谁干点啥动静都一清二楚。 宋瑜速度很快洗了个战斗澡，夏天的黏腻一扫而空，推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恋人歪歪斜斜地坐在沙发上，一手捧着半个西瓜，一手抱着个手机。 满脸严肃的小林老师抬了抬眼皮，看了眼宋瑜，又自顾自地低头看手机。 剩下半只西瓜放在桌上，宋瑜擦干头发，走过去揽住恋人，问道：“看什么呢？” 林潜兮这次没抬头，把手机朝向宋瑜：“在看鸡爪洞的资料。” 宋瑜了然。 G省水资源丰富，大大小小的水洞遍地都是，基本都没有正经名字。林潜兮发现恐龙脚印化石的水洞就是如此，为了便于交流，他私下管它叫鸡爪洞。 林潜兮一脸认真，恢复了初见时那种淡漠冷静的样子，解释道：“我想和soso再去一趟，先摸摸洞里的情况。我依稀记得那个洞下面是个很复杂的洞穴系统，极容易迷路，我准备先将门口那段的引导绳布置一下。” 宋瑜沉默了半晌，佯装不经意地问：“打算什么时候去？” 还有半个月就要七月了，按计划七月是要去Z市参加交流会的，那…… “尽快吧。”林潜兮说道，“先看soso能不能抽开身，小开估计是去不了的，只能寄希望于soso了。” 说罢，林潜兮还看了眼宋瑜，眼神里有笑意。 他托着下巴，挖了一块西瓜，慢悠悠地说道：“是不是明年就能和你一起下洞了？我想和你一起玩洞潜。” 第90章 有关和宋瑜一起下洞的想法给予了林潜兮一点无与伦比的念想,他视地心深处为自己的家乡，让男朋友去自己的家乡，好像是一件意义非凡的事情。 当然,男朋友现在还不太“成熟”,虽然天赋异禀，仍需要多多练习。 林母出差归来那天，林潜兮搬回了家。 他的行李箱随意地丢在卧室里，林母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没怎么收拾,特地去了儿子的房间,一眼就看到角落里那只风尘仆仆的行李箱。 林母吐槽：“回来好几天了,怎么还没收拾？谁惯的你一身臭毛病。” 哦，这事儿啊。 林潜兮立马警觉起来，总不见得说自己前几天住男朋友那儿了吧,只好佯装无事发生应和道：“马上马上。” 林母总觉得哪里不对。 絮絮叨叨说了几句,见儿子对答如流，怀疑的种子更深了。 想了想，林母试探地问道：“暑期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出去旅游？” 林潜兮：“我后天就去G省了欸。” 林母“啊”了一声：“不是,你才回家就又要出去了？” 林潜兮解释道：“之前和你提过，最近和B市海洋大学的教授合作一个调研项目，我准备再去一下那个洞看看情况。” “又要去洞潜？”林母皱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和单靖的表哥一起吗？” 林潜兮狐疑：“不是啊,他还初学呢。我和soso一起。” 林母自知操之过急,赶紧岔开：“哦好，知道了。总之你要注意安全，谨慎谨慎再谨慎……” 林母是真的很害怕林潜兮出意外，所以每一次都把“谨慎”放在嘴边,生怕儿子出了什么意外。 其实她说出口的是“谨慎”，没说出口的是希望儿子放弃潜水。 可惜儿子不会听的。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 许是因为去年单靖罹难，林母现在对于洞潜危险性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在听到儿子又要去洞潜的时候，整个人一下子警觉起来。 林潜兮一开始没注意，但好几次林母都在背后偷偷看他，看的他如芒在背。可林母啥都没说，因为知道说了也没用，所以懒得起争执。 林母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两天，直到林潜兮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机场的时候，她终于喊住了自己儿子，却仍有些欲言又止。 林潜兮放下行李，认认真真地看了眼自己的妈妈，笑了。 大概是和宋瑜确认关系后，林潜兮笑的多了一些。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惨白，整个人都焕发出新的活力，变得明媚起来。 他保证道：“我会注意安全的。我一定平安归来。” 这是他对母亲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要求。 去G省的一路上都很顺利，林潜兮很熟悉这样的旅程，在出发前和宋瑜通了个电话，落地后也和恋人报了个平安。 宋瑜要培训，没跟着一起过来。林潜兮这次的潜伴是soso，两人搭档多年，十分熟悉。 水怪俱乐部的陈经理接待了两人，给他们安排了车子，还让小陆替两人做后勤。三人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了鸡爪洞，在附近的小镇上落了脚。 小镇民风淳朴，他们下榻的旅店可能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像是八九十年代那种招待所的风格，家具简单、环境简朴、客房也不多。 “招待所”的布局非常老式，一共就只有三层，每一层也只有南侧有房间，北侧则是走廊窗户。 走廊窗户正对着小镇的一个老牌坊，牌坊下面是块空地，大抵算得上是个广场。 到了黄昏时分，吃过饭的居民三三两两走出来，围在广场上载歌载舞。他们唱的是当地的土歌，跳的是代代相传的舞蹈，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看上去好不热闹。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五个能歌善舞，剩下一个小废物，在楼上举着手机拍视频。 小废物边拍边觉得新奇，一扭头看到无动于衷的soso，好奇地问：“你不是少数民族吗？你怎么不下去跳舞啊。” soso：“……” soso：呵呵。 少数民族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小废物。 两个人在二楼的窗户边看了老半天，偶尔聊上几句，天南海北的，也没个主题。 晚风习习，只此山中，好像什么烦恼都忘了。soso也就转过头，盯着林潜兮看了一眼，突然问了个问题。 他问：“我觉得你好像开朗了很多？” 林潜兮一怔，恰好一阵夜风拂过，额前的刘海被吹乱。 那些苦闷、愁绪、伤心、遗憾好像也都被这阵风吹跑了、不见了、消失了，林潜兮终于露出了那份与他年龄相衬的明朗。 “啊。”林潜兮开口应了一声，心情不错、情绪也恰到好处，他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有人叫醒了我，我就醒了。” 这天晚上两人看广场上的舞看了很久，久到人群散场后他们才转身回了屋。 soso没再追问林潜兮是谁叫醒了他，soso一贯善解人意，深得小开那样的皮猴和林潜兮这样的高敏者的喜爱。 翌日，晴空万里，两人准备妥当后坐着皮卡晃悠到了鸡爪洞，做潜水准备。 今天的目标深度是30米，对两位业界大神来说这个深度并不难，难的是洞里路线复杂，他们需要一边布线一边记录。 鸡爪洞纵向深度并不深，但横向绵延几百公里，尽头连接哪处水源不得而知。目前国内的洞潜潜水员本来就少，大多冲刺大深度，几乎没有热衷洞穴溯源的。 小陆将皮卡停在离鸡爪洞不远的某处空地，三人换好潜水服，带上设备，互相检查确认后便下了水。 小陆是接应人员，他不会陪同下潜，只在十米左右徘徊一下后便升水。 林潜兮和soso则各自多带了一套备用CCR，在顺利挤过第一道横向的缝隙后，正式进入了这个洞穴。 洞穴内水质非常清澈，能见度很高，虽然比不上墨西哥那种宛若玻璃水的程度，也几乎是在国内数一数二的了。 林潜兮打头，负责布线；soso紧跟其后，负责协助。 很多人以为水下布线是个简单的活儿，不过是找个固定锚点打结罢了，其实不然。 在水下作业最大的难点来源于环境与压力，一方面需要控制自己的中性浮力，让身体在水中保持稳定状态来进行作业；另一方面则来自于水压，深度越大、水压越大、任何动作都会对人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即便是放眼全世界，能在大深度进行作业的人类都屈指可数，目前公认的两位大神，一位就是美国的弗兰克，另一位就是中国的林潜兮。 今天的深度不大，林潜兮的动作十分娴熟也十分高效。他凭借经验，准确地在各处节点上完成标记，动作不急不躁。 游在后面的soso负责检查，二次确认林潜兮的绳结稳定牢靠，并时刻关注林潜兮的状态，确保万无一失。 行径到某处岔路时，林潜兮停了下来。 这个洞穴内岔路很多，虽然不是热门潜点，但也并非人迹罕至，有零散几条引导绳，多数已经磨损。 林潜兮不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是往哪处岔路走的了，略微犹豫了一下，比划了方向，准备向右侧游去。 soso无异议，紧紧跟着林潜兮。 两人一路布线一路深入，不一会儿，听到了水声回荡的动静。 声音略闷，像是水浪拍击在岩壁上的那种声音，时而“咚咚”时而“幢幢”，在漆黑的环境中很是诡异。 林潜兮将强光手电向前照了一下，光线向远处延伸，最远端，似乎形成某种折射。 声音、光线的折射…… 大概是空腔？ 这个时候经验就体现出来了。林潜兮去过很多洞，其中不乏有这种脉络复杂的洞穴，是以他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前方大概率是个空腔。 他比了个手势，光线下soso收到了他的信号，两人默契十足，一边布线一边向前游去。 手电在岩壁上扫来扫去，“咚咚”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提高注意力，时刻观察水面的变化。 片刻后，手电的光线在照到某个方向时，形成了不同的折射。 这个很难形容，一般来说如果是照在岩壁上，会是一个大的光圈；但如果上方不是岩壁而是水面，那光束就会散出去。 现在光束就散了出去，这意味着上方不是岩壁，是水面。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他们确认了深度、保持了一定时间的稳定，而后缓缓地升水。 果然是个空腔。 因为环境不确定，两人没敢摘下设备，只露出半张脸环顾空腔四周。 空腔不大不小，约莫三四平，像是个扣在水面的半圆。靠近边缘有一处缓坡，面积不大，最多只能借力趴一会儿，无法站立与平躺。 空腔内几乎没有风，不确认是否有氧气，但即便有氧气，在这样的结构中含量应该也不高。 林潜兮在脑子里将这处空腔的特点和位置记下，又掏出水摄器材，对着整个空腔进行拍摄。 岩壁上有些奇怪的纹路，林潜兮也顺手拍了一通，花了一些时间，不多，他完成的十分高效。 再次入水后，两人看了时间，决定再往前一段。 这个洞穴难度时高时低，大多数时候是比较简单的路段，空间足够两人并排、水质也好。但有些路段又加了点难度，需要潜水员保持稳定的中性浮力，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挤”进去以通过狭窄缝隙。 两人之后又找到了另外两个较小的空腔。其中一个甚至都不能算是空腔，岩壁离水面最多三十公分，雨季水位上升，估计就能淹了这处。 回程的时候速度快了不少，两人一前一后，顺着之前布置好的引导绳返回。 他们提前和小陆确认了下潜的时长，都是经验丰富且安全意识极高的潜水员，前后误差不会超过10分钟。 小陆提前在十米左右的位置接应，等了不到五分钟就看到了两人的身影。 黑色的潜水服在水中并不显眼，但荧蓝色的灯光则将池水照得晶莹剔透。 三人汇合，确认无虞，减压升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探洞是个技术活、更是个体力活。好在经验丰富的潜水员们体能充沛,林潜兮和soso休整一番后，又前后下了三次洞。 第三次的时候，他们迷了路。 这个洞内岔路多,足够复杂,两人虽然细致地留下了各种箭头标，但到底还是陌生的洞穴。 迷路时不能惊慌失措，他们都有过无数次面对险境的经验，只要手上还抓着引导绳,就没什么好怕的。 谨慎、小心、冷静……所有的特质都让林潜兮和soso从容地面对一切突发情况,再加上国内顶尖的技术和设备,他们很快找到正确的路径，从容地返程。 升水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十分钟，在可控范围内,接应的小陆甚至没察觉到两人“遇险”,直到两人谈论起来的时候才惊觉。 林潜兮：“中间有一段大概十米到十米左右有三个岔路，绕进中间那个去了。” soso心有余悸：“还是你记性好，我当时懵了一会儿。” 林潜兮：“也不是记性好，我挂标的时候摸到石头有凸起,一开始没当回事，后来才回想起来……还是得注意细节。” soso叹了口气，拿起一只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他画得极其认真，半天也不抬头,不一会儿就将他记得的洞穴系统给复刻了出来。 复刻的场景并不大,毕竟这也是他们第一天的探索，才刚开了个头。 soso把夹着纸的题板递给林潜兮，“我只记得这么多，你再看看。” 林潜兮接过题板和铅笔,看了眼soso的草图。 两人在洞潜上的经验值差不了太多，soso的草图已经比较完整，有些记忆模糊的地方空着留给林潜兮补充，林潜兮思忖片刻，一边回忆一边在纸上勾画。 两人坐在皮卡的后排，小陆怕山路颠簸会影响他俩，就没启动车子、也没催促，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打断他们的思路。 G省有大好的水资源，像鸡爪洞这样的洞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每年吸引大量的洞潜爱好者四处找洞探险。林潜兮早年也是探洞大军的一员，国内大部分水洞的草图也都是他勾勒的，他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可以自夸一句“唯手熟尔”。 半晌后，他放下笔，将题板还给soso。 “先这样吧，回招待所后再调潜水电脑的数据，对着数据再修一遍草图，把深度也标上去。” soso说了一声“好”。 皮卡行驶在山林间的感觉还是很惬意的，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地方自有一副勃勃生机。以前林潜兮不曾留意这些，多数时候匆匆来去，而现在，他几乎每多看一眼，都想要和宋瑜分享。 就好像宋瑜看到一片火烧云就想给他分享一样，这或许就是情侣之间浪漫的事儿？林潜兮没有经验，但他敏而好学，愿意有样学样。 有样学样的后果就是宋瑜在吃晚饭前收到了一大堆微信图片，林潜兮发的原图，宋瑜还要一个个点击加载，加载完才发现是各种“野趣”。 那是在飞驰的车中拍摄的照片，车子速度不算快，景色线条清晰、色彩明媚，就连偶然入境的车窗和玻璃都难掩其风采。宋瑜看一眼、笑一下，回了一句：“拍得不错。” 这话看上去是普通的恭维，可林潜兮隔着屏幕和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分辨出了其中的揶揄。就好戏恋人在耳边笑了一声，宋瑜嗓音里特有的低音传了过来，林潜兮分辨出恋人的情绪，瞬间起了较劲的心，又继续录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他和soso各自打了个招呼，还顺手拍了一下小陆的后脑勺。小陆在开车没回头，用清朗的声音说了几声你好，一车人算得上欢声笑语。 林潜兮从题板上拿下那张草图，车内光线不好，他将它对着车窗拍了几秒。 阳光穿透纸张，纸上的线条和字迹在阳光下看不太清楚，可是黄昏的光线自有独特的色泽，它将整张纸的轮廓勾勒出一圈金色烧边，没调滤镜，都有股青春电影里转场时的暧昧神韵。 宋瑜看到的最后画面，就是车窗外飞驰向后的景色，以及这张潦草的手绘地图—— 整个六月下旬，林潜兮和soso就泡在了鸡爪洞，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布线和绘制水下地图，尽量把这个复杂的洞穴系统摸清楚，便于后续的科研工作。 这其中花费的时间比林潜兮预计的要多了不少。 起初他以为只要一个礼拜，毕竟整个洞穴难度不算大，他们也只要摸清从洞口到鸡爪化石那一段的路程即可，却没想到他们在第三天就遇上了降雨。 整个G省在五月到九月之间都算是雨季，当然雨季也不会天天下雨，林潜兮是看了天气预报后决定的行程，哪曾想一到G省没几天天公就开始变脸，直接将他们浇了个透心凉。 雨断断续续下了五天，气候炎热、潮湿……林潜兮本就是南方人，对这样的气候还能勉强适应，soso则一整个不适应，甚至到下雨的第三天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 症状还算轻微，有点腹泻和食欲不振。 小陆和soso一个屋，忙前忙后照顾他，徒留林潜兮一个人，无聊地躺在招待所里刷剧、追番、聊天。 聊天的对象自然是宋瑜。 潜水法医的培训班开了一个多礼拜，理论知识学得差不多，过两天就要考试，再过两天就要拉去野外实训。 其实这也有点反常规，一般培训课程都不这么搞，奈何老秦培养接班人的心情过于迫切，不知道打通了哪路领导，竟让着反常规的培训一路高歌猛进。 当然，也把参加培训的学员们整得半死不活。 宋瑜道：“现在还好，过两天实训了，估计也就我能撑下来。” 他毕竟经常锻炼，又是马拉松爱好者，拥有充沛的体能和良好的身体素质。反观同期其他学员，大部分久坐办公室，已是亚健康人群，与他不可同日而语。 林潜兮想起宋瑜的身材，附和道：“行叭，体能怪物。” 这四个字其实是业内形容林潜兮的。国内能下三百米的人屈指可数，大深度对人体本身就有巨大的负荷，很多时候技术到了、装备有了，可是身体素质不行，也够不到这一行的极限。 三百米、31个大气压，一般潜水员在这个深度恐怕抬手、转身都困难，但林潜兮却可以进行深水作业，这已经不仅仅是技术了。 任何行业走到极限，恐怕都是老天赏饭吃。 宋瑜当然听过这四个字，林潜兮上一次提到的时候还是在夸自己，现在反过来夸宋瑜，宋瑜只觉得他语无伦次。 宋瑜：“感觉到你的无聊了。” 林潜兮：“差不多，快要长蘑菇了。” 宋瑜：“不然先回来？” 林潜兮：“那不白等那么多天了。” 见恋人说不动，宋瑜使出美人计。 宋瑜：“就不想我吗？” 林潜兮：“……” 宋瑜循循善诱：“你看，我都来S市了，却还是聚少离多。” 这句话令林潜兮内心忏悔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他深刻反省了一下自己把恋人晾下、一个人跑去G省潜水的事儿，那一咪咪的羞愧涌上心头。 “好吧，是我错了。”林潜兮态度良好地认错，而后屡教不改，“我保证尽快回来。” 宋瑜：“……” 宋瑜：呵。无情的小林老师。 无情的小林老师在G省一呆就是两周，宋瑜白来S市培训了。感情他来了，他走了，他们还是天各一方。 好在这两周也并非徒劳无功，林潜兮和soso将鸡爪洞的外围区域排摸了一遍，草图也勾了出来、数据也标了上去。 草图发给吴教授的时候，这位有些固执、但又极具胆魄的科研人员都快哭了出来。他哑着嗓子、激动异常，语无伦次地说着诸如“太好了”“太感谢你了”之类的话。 不善言辞的林潜兮再次发动了他的被动技能，他毫无所察地浇了一碰冷水：“你们按现在的进度，还是不建议去，太危险了。” 林潜兮和soso在G省又休整了一天后正式打道回府。 soso北上回家，看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林潜兮南下返程，和自己的恋人团聚。 可惜恋人去了隔壁Q市实训，按课程安排来看得晚上才回来，林潜兮拖着行李箱犹豫了一下，决定回自己家睡觉。 林母不在家，桌上例行留了张字条，拿手机支架压着。字条上的每一个字都刺痛了林潜兮“脆弱”的心灵。 林母说：「三餐自理。不回来吃饭。别炸厨房。」 林潜兮怀疑她上次的字条没扔。 三餐自理就是点外卖，林潜兮点了他家附近的一家炒菜馆，等骑手送餐的时候做了会儿有氧运动，顺便给宋瑜发了个消息。 宋瑜没回，估计还在水里，林潜兮无聊地戳了戳手机，心里盘算起来。 解决温饱后洗了个澡，心底的盘算愈深，但林潜兮不动声色，看上去和没事儿人似的，还非常踏实地上床打了个盹儿。 S市没有午睡习惯，但舟车劳顿，这一个盹儿林潜兮睡得天昏地暗，等他惊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半。 凉水洗了把脸，林潜兮彻底醒了，心底的盘算如影随形，他换了件衣服，抓起手机就出了门。 他想去接宋瑜。 潜水法医班来回Q市坐的是一辆考斯特，返程的时候恰好会赶上晚高峰。 林潜兮出门打了个车前往宋瑜的出租屋，在车上与宋瑜取得联系，嘱咐他进入S市的时候就让司机停靠最近的地铁站，直接坐地铁回来。 宋瑜问的是：这么堵的吗？ 林潜兮答的是：经验之谈，你要坐大巴进市区至少得俩小时，不如地铁直达。 宋瑜不赶时间，也不太想挤地铁，刚想婉拒，又突然福至心灵。 他问：“你想我了？” 林潜兮笑了，他说：“我都快到你家了。” 这下归心似箭的人换成是宋瑜了，他挂了电话，焦虑地看了眼窗外高速公路的景色，恍惚间想起了几天前林潜兮给他录的那段“山林野趣”。 那时的景色与眼前的画面重叠，一时间分不清彼此。宋瑜就笑了一下，惹得身旁的老秦满脸疑惑，不知道自己看好的小伙子在傻笑些啥。 一个半小时后，宋瑜赶回自己的出租屋。他刚跑到自己那层，就看到了从自家门缝里露出来的些许灯光。 宋瑜屏住呼吸，走道内的感应灯就暗了下去，可那道门缝里露出来的灯光却更亮了。 那道光照进眼睛里，又照进了心里，让宋瑜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宋瑜摸出钥匙，刚把钥匙插进孔洞里，门便从里打开。 林潜兮扬起下巴，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很明媚，连头发丝都在闪闪发光。 他的爱人笑着说：“好久不见。” 第92章 宋瑜大概真的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他和林潜兮久别重逢——其实也没有很久，真要算起来不到十天，但是在见面的刹那,什么烦恼、疲劳都抛在了脑后。 那些微不足道的、被男朋友放置在一旁的、在心底念叨了好几天的不满统统被放下了,他热烈地拥抱自己的爱人，亲吻他、触碰他、视若珍宝般向他展现自己的爱意。 林潜兮拍了拍他的背，抱怨道：“怎么了？” 宋瑜不语，把头埋在恋人的颈侧。这个眷恋又依赖的姿势融化了林潜兮的内心,他揉了揉宋瑜的头发,轻轻笑了。 当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沐浴、看了一部电影,在床榻上深入交流—— 潜水法医班的期中考试，宋瑜不出所料考了第一，老秦喜上眉梢,要请宋瑜吃饭。 宋瑜良好的家教让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习得了“礼尚往来”,他礼貌地拒绝，然后主动回请了这顿——顺便还叫上了小林老师。 席间聊到七月下旬的Z市交流会，小开包办了场地，夏叔包办了费用,他们邀请了潜水圈里的一些老朋友，看似是个交流会，更像是个朋友圈联谊。 久未露面的小开终于又蹦了出来，他家的生意还处在生死关头,但他生性乐观,有钱的时候挥金如土，没钱的时候也不打肿脸充胖子。 夏叔就在小群里“数落”小开：【早知道最后是我来出钱，就不放在Z市了，在我那儿多好啊,还能顺便旅个游。】 开总不服、开总抗议，开总说：【下次在你那儿再办一个交流会，我来出钱不就好了。】 交流会定在七月末，夏叔有模有样地搞了几个议题，第一个就是关于他那本救援手册的编撰，他希望群策群力，大家一起完善这本手册，好把涉水救援的经验代代相传。 问到林潜兮有没有想交流的，他提了两个，一个是关于X市烈士遗骸打捞的项目，另一个就是关于大深度潜水时的气体配比问题。 前者他想邀请孙宪君孙老师和他的学生们，后者他想邀请弗兰克和迈克尔。 邀请发出后孙老师那边答应得很快，恰逢暑期他时间充裕，又是在沉船救援时就打过招呼的，他自然是义不容辞。 他的学生朱聪和吴赟也很快给了答复，两人的老家离Z市都不远，一口答应了交流会的事情。 不出意外的是，弗兰克和迈克尔那边遇到了麻烦。迈克尔的妻子怀了三胎，七月末恰好是产期，随时可能发动，只好拒绝了林潜兮。 而弗兰克仍在犹豫，他性格和林潜兮类似，和陌生人不怎么处得来，一般外出都是跟着迈克尔。眼下迈克尔婉拒，他就陷入了天人交战。 林潜兮循循善诱：“来呗，顺便还能去看看水下长城。” 他才不会告诉弗兰克水下长城离Z市十万八千里呢。 七月，交流会紧锣密鼓地筹备中，一晃眼，就到了约定的日子。 林母对自家儿子三天两头往外跑已经习惯了，反正不是在潜水，就是在去潜水的路上。 好在儿子技术好，为人也算谨慎，老母亲一边担心、一边束手无策，每次说道起来的时候，都要数落很久，这一次也不例外。 “我总觉得这次有不好的预感。”林母道，“你确定只是交流会？” 林潜兮奇了怪了，“你改行当算命了？你不是律师吗？” 林母翻了个白眼：“我是法师行了吧，快回答我问题。” 林潜兮一边收拾设备一边回答：“就是交流会啊，在Z市，能出什么事？Z市又不在地震带上。” 林母狐疑：“那你带设备干什么？” 林潜兮无语：“潜水交流，我不仅带设备我还要带各种材料呢，难道空着手去‘脑内风暴’吗？” 林母还是觉得怪怪的，但是对儿子走哪儿都带着他的宝贝设备也见怪不怪了，知道他们这群人凑一块，最终还是会找个地方潜水玩，不禁再一次叮嘱道。 “总而言之，小心谨慎，避免危险。”她语重心长地说，“我这次真的有不好的预感。” 七月十六日，林潜兮和宋瑜一起踏上了去Z市的航班。 林母的预感还在耳边，林潜兮一路惴惴，没表现出来，但宋瑜多少感觉到了什么，频频侧头看他。 宋瑜：“怎么了？” 林潜兮：“预感强烈。” 宋瑜：“哈？什么预感？” 林潜兮：“不好的预感。” 宋瑜：“什么玩意儿。” 林潜兮：“地震洪水猛兽火山爆发……哦对，还有可能坠机。” 一句话把航班上周围的乘客吓得半死，不少人探头看他。 一时间《死神来了》等经典恐怖片在众人眼前闪过，可惜航班已经起飞，几万米的高空，大家啥都干不了，只能祈祷。 飞机平稳落地，宋瑜笑话了林潜兮一路。 这能怪林潜兮嘛！这必然不能啊，谁让林母神神叨叨，他不过是被影响到了！ 生了半天闷气的林潜兮面上不显，又变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酷酷小林。酷酷小林提着行李一马当先往外走，宋瑜跟在他的身后，把脑子里想到的所有段子都讲了一遍，就为了哄他。 小开在机场接机，也就林潜兮有这个待遇能让开总亲自来接了。这几个月饱经钱财之苦的小开一看见林潜兮就冲了上来，一把抱住，大力拍他后背。 “可想死我了。” 林潜兮上下打量自己的好友，关心他的财务状况：“你那儿情况怎么样了？” 小开大手一挥，潇洒自如：“害，没解决呢，再看看，反正一时半会是死不了。” 一众人去了地下车库。 小开的座驾还是那辆改装后的牧马人，很早以前林潜兮第一次坐的时候，小开把他怎么改装这台车的事儿说了二十多分钟，直把林潜兮说得昏昏欲睡。 一别经年，开总还是那个开总，但故事却换成了他卖车的经历。 小开：“我和你说，这次卖车遇到个傻叉，一开始猛砍价，那我肯定不同意啊，拉扯了几回，直到我爸说贴业主的钱还差点，我就想算了，认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傻叉反悔了！他反悔了！” 这卖车段子比他改车段子要搞笑不少。小开性格乐观，放别人身上觉得难堪的事情搁在他那儿仿佛是个脱口秀素材，他边开车边滔滔不绝，一点没把场子冷下来，也完全不需要别人可怜。 “可怜啥呀可怜。”他如是说，“公司还在，零花钱是少了，这不也还行嘛，吃喝不愁，已胜于全国一半以上玩家，人要知足，谁知道哪天就死水里了。” Z市在下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后小开打开了雨刮器，这万事不愁的臭小子张口闭口就是“死在水里”，一点都不积“口德”，更是把林潜兮那些源于他妈的“预感”又勾了起来。 宋瑜坐不住了，唯物主义战士一反常态咳嗽了一声，说道：“注意措辞，别乌鸦嘴。” 小开奇了怪了：“咦？宋哥还信这？” 宋瑜笑了，他看了眼林潜兮，信不信又如何呢？他说道：“我的标准比较弹性。” 小开不当回事，三人聊了几句，一路欢声笑语地抵达了下榻的酒店。 酒店是小开家经营的，他那辆标志性的牧马人一驶入地下车库就被保安队发现，队长立马给他发了个消息让他走员工通道。 “上面有业主在堵门，我们走员工通道。”小开带着林潜兮和宋瑜拐到另一侧的电梯厅，他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眉宇间总归多了点愁容，还有些黑眼圈，应该是睡得不好。 正好提到这个话头，林潜兮立马接了上去：“资金还没解决吗？” 小开挠挠头：“没呢。” 轻描淡写两个字，他说得可干脆，倒把林潜兮整不会了。 毕竟是圈内出了名的不善言辞，以往两人搭档潜水的时候，也是小开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林潜兮通常就“嗯”“好”“就这样”。 这回也一样，小开噗嗤笑了出来，用胳膊一搂林潜兮，用哥俩好的口吻说：“没事儿，我爸说了最差情况就是那个项目公司破产，追也追不到总公司来，最多就是法人限高。我和你说，法人也不是我，对我没啥影响。” “还在想办法融资吗？”宋瑜适时插嘴，他凑了过来站在林潜兮一侧。 小开顺势松开了搂着林潜兮的手，看了宋瑜一眼，“我爸急得团团转呢，最近说是和几个金融公司再谈一轮。哎……不聊这个，我又不懂。” 小开撇了撇嘴，他短暂地想到了那个在薄荷岛上打他的富二代，不愿深入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冒失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性格中得过且过的那一面制止了他的思考，他就像以往遇到困难时那样，用逃避来掩盖焦虑。 叮—— 电梯抵达了目标楼层。 小开将整个酒店最上面两层全部空了出来，供参加交流会的客人使用。 林潜兮和宋瑜作为老友自然待遇惊人，他们拥有最大那间行政套房的使用权限，隔壁留给了soso和夏叔，再往前则是弗兰克的。 “哦对了，晚上九点我还要去接弗兰克。”小开看了眼手机，弗兰克登机前给他发了消息，此时刚抵达S市准备转机。 因为迈克尔婉拒了本次交流会，所以弗兰克原本并不打算来，可惜林潜兮拿水下长城忽悠他，又保证熟人都在，这位异国版的林潜兮才勉勉强强同意前来。 小开看着行程：“交流会有两天，明天上午简单破个冰，然后吃饭、茶歇，下午正式开始。” “地点就在隔壁那栋写字楼的四楼大会议室，我爸公司也租在那楼。本来想租在这个酒店的，省的跑来跑去了，可这两天结婚的人太多，大点的礼堂都被租了出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定隔壁了。” “好像有一个议题是讲特种潜水的，夏叔好像请了工程潜水和饱和潜水的专业人士来分享案例，可能和设备改进有关。我看交流会还请了设备制造商，说是研发了能在深水使用的无线电。” “后面还有个议题和涉水救援有关，夏叔请了我们当地的消防一起讨论。” “林哥的议题放在后天下午。” 小开连珠炮似地把安排说了一通，一看窗外，还是瓢泼大雨，无奈道：“雨有点大，一会儿看看会不会小点，难得来一趟，让开爷带你们吃顿好的！” 第93章 小开自称Z市地头蛇,Z市活地图、行走的娱乐百科全书。 毕竟当年没玩潜水前他和所有游手好闲的富二代一个调调，人生只剩下“吃喝玩乐”四个大字。 可惜他嘴里的“吃顿好的”终究是没有成型，Z市的大暴雨淹没了一切热情,放眼看去,视线所及之处，尽是一片“汪洋大海”——暴雨将这座城市的下水系统干翻了。 宋瑜还有心情开玩笑，他说：“看，「大海」。” 林潜兮只想揍他。 Z市的这场暴雨下了快三天,城市的排水系统终于不堪重负,整个城市都被雨水所倾覆。大马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积水。 这种场合对小开的牧马人来说简直是主场作战，可惜满城萧条，很多商城都关了门。好不容易翻到城东有家私房菜还开着,电话打去预约,对面回复说食材不够，怕是接待不了。 小开气得摔了电话：“得了，只能在酒店吃了。” 林潜兮反过来安慰他：“我看雨势已经小了，恐怕明天就能停了,又不急，待好几天呢，有的是机会。” 小开缓了缓，叹了口气：“也是。” 当天晚上雨果然小了一些,积水还未褪去,小开开着他那辆醒目的牧马人去机场接回了弗兰克。 弗兰克一米九大高个，混血白男，又是欧美人花期仍在的二十多岁，在机场受到了好一阵围观。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姑娘还上来要联系方式,把这个i人吓得不轻，小开接到他的时候，他都快蹲在角落长蘑菇了。 有小开这个纯种e人在，弗兰克顿时支棱起来，从机场出关后一路走到地下车库，看什么都惊奇，还让小开给他买各种当地小吃。 他指哪，小开买哪，一个食欲得到满足、一个表现欲得到满足，两个人都挺高兴，兴高采烈地往酒店赶。 路上偶遇警车抛锚，黑灯瞎火加上大积水，警车抛在水里一动不动。 小开远远看到，一脚油门慢腾腾靠了过去，果不其然听到了警车鸣笛。 帽子叔叔说：“师傅！帮个忙好吗，帮忙拖个车。” 哎哟，就等你这句话呢。 小开娴熟调头，下车，取下拖车绳。 对面的帽子叔叔一看是个年轻小伙，为自己刚才那声“师傅”忏悔了两秒，七手八脚地帮忙绑好拖车绳，借着牧马人高超的性能拖离了积水地带。 好一通忙活后，回到酒店已经快十二点。 林潜兮已经和夏叔、soso、老秦等人碰头，还和孙宪君及他的学生打了声招呼，此时正在等小开和弗兰克回来。 他们一听到走道内有动静就探头出来，一眼看见手舞足蹈的小开。 夏叔道：“怎么这么久？” 小开答：“你怎么知道我拖了个警车？” 夏叔：“……” 林潜兮：“……” 宋瑜：“……” soso：“……” 老秦：“……” 听不懂的弗兰克：“？？？” 谁问你这个了。 二十分钟后，所有小开认识的人都知道他拖了辆警车。行车记录仪记下了这完整的一幕，第一视角、1080P高清、无损音质、牧马人的高光时刻。 小开笑：“嘿嘿嘿，我就知道他要滴滴我，我故意开很慢靠过去的。” 还得意上了。 众人窝在行政酒廊里吃了顿夜宵。行政酒廊里除了他们没有其他客人，他们吵闹了一会儿，动静很大，但没人管他们。 夏叔还把几个哥们介绍给了众人。 有来自某潜水设备制造商的乐总，和林潜兮好一通招呼，还给他看了自己带来的防水无线电。 有吃工程潜水这碗饭的老何，看上去一脸疲惫，有种超脱生死的洒脱感。聊起自己那危险的职业时随意笑了笑，说了句“下去两万，上不来两百万”。 因为是暑假，匆匆而来的孙宪君和朱聪、吴赟他们也比较轻松，看上去完全不像师生，反而像是普通的好哥们。 soso则一脸生无可恋地听老秦吹嘘宋瑜，把宋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副要他继承衣钵的模样。 窗外雨势渐收，林潜兮托着下巴看了会夜景，察觉到宋瑜靠了过来。 恋人不说话，只是静静陪在一旁，也很不错。 林潜兮道：“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宋瑜就重复一遍：“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翌日。瓢泼大雨。 前一天晚上眼瞧着雨势小了，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暴雨即将结束，天亮后人们也陆陆续续出行上班。 谁知道天公打了措手不及。从八点开始下雨，雨势越来越大，直到现在，路面的积水比昨天还深。 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林潜兮洗漱完毕后就在窗边瞭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有些凝重。 宋瑜察觉到恋人的沉默，靠过去问了句，“怎么了？” 林潜兮想了想，不知道从何处开口，半晌后才喃喃道：“若是外出潜水遇到大降雨，一般就会取消潜水计划。” 这句话没头没尾，宋瑜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可是当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一遍之后，脑内灵光乍现，突然明白了林潜兮想说什么。 「水」之于潜水员来说，大概总是不一样的。 潜水员们看到雨，就会考虑水位、水温，若是在野外，这一次的潜水之行就该放弃。因为潜水是一个选择题，要在任何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 「雨」对于潜水员来说大概算是一种“警示”，他们现在虽然不是潜水，但面对这样的「暴雨」，本能的敬畏让林潜兮感到担忧。 或许，还有一点“预感”在作祟。 宋瑜凑了过去，试图安慰自己的恋人：“没事的，只是个交流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别紧张。” 林潜兮叹了口气，点点头：“我知道的，我没事。” 他说：“可能没休息好，让我有些焦虑。” 没再多说什么，林潜兮打起了精神。两人一起出了房门，去叫住在隔壁的夏叔等人。 参加交流会的人都住在这个酒店，呼朋引伴之后大家一起出发去了隔壁的写字楼。两楼之间不联通，只在一楼有一段风雨连廊，因为地势高尚未被水淹没，众人一股脑地冲了过去。 上午的安排比较简单，大家互相介绍认识了一下，夏叔还带领大家做了点破冰的小游戏。一群成年人玩着公司年会才会玩的游戏，也不尴尬，嘻嘻哈哈还挺好玩。 午饭虽然吃的盒饭，但盒饭也是下了功夫的，每一份都精致美味，让弗兰克这个小老外大开眼界。 一群人围在大会议室里，气氛相当融洽，毕竟都深耕同一个领域，彼此之间多少有些耳闻。 林潜兮吃饭的时候还遇到好几个凑上来搭话的同行，其中一个叫唐瑞鹏，这两年涌现出来的一个新人，在G省的鲤鱼潭挑战过二百六十米的深度。 两人就减压气体的配比问题聊了几句，弗兰克感兴趣，也凑了过来。 三人英语都不错，叽里呱啦一通乱聊，因为涉及很多专有名词，感觉也聊得不太明白。 干工程潜水的老何口才也不错，他其实也就比宋瑜大了没两岁，只是看着有点沧桑，便被众人喊成了老何。 老何见识多，瞧着“活人微死”不太得劲。可他说话特别冷幽默，能把危险无比的施工现场说成段子，引来众人啧啧称奇。 午休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插曲，由于这一层算是共享会议室，隔壁也在开会。休憩的时候走廊另一侧的会议室门打开，一名眼熟的工作人员端着水壶出来，他看到了小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赣总在里面会见呢。”该员工是小开他爸公司的行政，此时凑到小开身旁咬耳朵，“是那个鹏程金租的，好不容易请来的，您要不要避着点。” 小开听到鹏程金租就开始皱眉，好在忍住了，刚想起身去找夏叔，一抬头，那边的会议室大门从内打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出来。 那群人个个西装笔挺，衬托的这一侧的潜水员们似是土包子附体。 人群中小开一眼就看到了薄荷岛上揍他的那个富二代，两人视线交错了一秒，小开有些不爽，对方则十分淡漠。 老赣总也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招手，喊了声：“吟啸！过来一下。” 正好被逮到，小开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拆他爸的台，只得在众人的眼神中小跑了过去，也不看那富二代，冲自己爸道：“赣总。” 老赣总见多识广，在生意场上见多了风浪，别人骂他“暴发户”“乡镇企业家”他都不恼，又何况是区区金融公司的白眼，他压根不当回事。 老赣总笑吟吟介绍：“这位是贺总。” 小开礼貌伸手：“你好，我是赣吟啸。” 姓贺的不给面子，矜贵地看了一眼，没伸手，只是略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这种龟毛做派是小开最看不惯的那类，但这会儿关系到他爸的融资问题，他不好发作，只能憋着，整个表情都非常扭曲。 小开本就是个七情上脸的人，这种时候更是藏不住。他藏不住，对面这个姓贺的则压根没想藏。 两人相看两生厌，老赣总表面“嘻嘻”，内心“不嘻嘻”，暗道坏了，就不该叫儿子过来道歉的，哎。 这短暂的插曲没持续多久，鹏程金租一行人端着架子就要走。 还没下楼，外面一阵狂风大雨，雨点用力砸在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老赣总笑着提了句：“雨有点大，要不等小点再走？” 鹏程金租的人想拒绝，没想到司机打了个电话上来：“领导，外面积水太深了，车开不出去了。” 贺行蕴走向电梯的脚步一顿，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今天一行人以他为首，所有的人都在听他指示。明明有“走”和“留”两种选择，可是他看不惯姓赣的两人，脑海里只有赶紧跑这一项。 他平静道：“坐地铁吧。” 这个写字楼边上不到二十米就是个地铁站，是十号线的聆风屿站。这个时间点也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应该不挤，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他这么定了，其他人也不会对领导的建议提出异议，鹏程金租的人更是迅速收拾好了随身用品。 就在行政部跑腿的小姑娘一溜烟跑到电梯厅的同时，一部上行的电梯突然到站，电梯门一开，一个微胖壮硕的男子一手举着电话就冲了出来。 那是夏叔。 夏叔满头大汗，完全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也是小开从未见过的狼狈和慌张。 夏叔一眼看到小开，顾不得他边上全是西装革履的精英，大手一挥，焦急喊道：“小开，快喊人，不好了。” 原本安静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状况外的小开愣了一下，反应慢了一拍，还傻乎乎问了句：“怎么了？” 没有时间解释了，夏叔一句话交代了事情：“暴雨倒灌，地铁站被淹了，有一列车抛在隧道深处，赶紧喊人！” 第94章 夏叔最后那句“赶紧喊人”简直是从嗓子里吼出来的,他声嘶力竭，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惶恐和凶狠。 他的表情极具感染力，现场众人一惊,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看向他的人当中大部分都不明所以,只有身为黄河救援队一员的小开最先反应过来，他立时跟着跑了起来，两人头也不回一起冲向了走廊另一端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一众潜水员刚吃完饭，因为老何口才太好了,大家都在听他讲段子。老何也顺利从“活人微死”的状态进化成了“死人微疯”,话题逐渐离谱,开始讲起灵异事件。 灵异事件就是林潜兮爱听的，他完全没有平日里遇到陌生人时那种“自闭”的状态，倒坐着趴在椅背上听得入迷。 夏叔冲进来,一嗓子吼醒所有人：“出事了！” 他喊道：“暴雨倒灌地铁站,有一部地铁困在里头，约莫有一百多人受困。”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乍响，就在大伙懵逼的时候，现场许多黄河救援队的队员立时站了起来。 他们毫不犹豫,甚至没多问一句。 宋瑜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他原本坐在林潜兮身旁，周围大部分的人也都歪歪斜斜地陷在椅子里，刚吃完饭,大家都有些犯困。未曾想夏叔的一句话,他们放下手中的一切，起此彼伏地站了起来。 就连身旁的林潜兮也不例外，他甚至是最早站起来的人之一。 这群站立的人像是要撑起什么东西似的，每个人都目光坚定,挺直了脊梁，严肃且认真地望着夏叔。 夏叔简单交代了一下背景：“消防局的蔡指导员本来是要来参加交流会的，结果没来。他刚和我打电话，他们全队接到任务，要去支援十号线救援，但他们怕人手和装备不够，知道我们在这里，拜托我们支援。” “现在所有人回酒店去拿自己的装备，十分钟后楼下大堂集合。” “雨水倒灌已经超过半小时了，时间紧迫，大家抓紧。” 夏叔一口气说完，所有站起来的人都动了起来。 林潜兮看了眼宋瑜，宋瑜毫不犹豫跟了上去，两人齐刷刷地往酒店里跑—— 四十分钟前，一辆十号线地铁从涧鸣川站前往聆风屿站，地铁驶出去不久突然停了下来。 彼时地铁内的乘客尚未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等待了近十分钟，起初并不在意，不多久却看到了从门缝里渗透进来的雨水。 这样的画面宛如恐怖电影，整个地铁内的乘客瞬间被按下停止键。他们的视线从手机、电脑、游戏机上抽了出来，惊恐万分地望着不断涌入的雨水。 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会忘记如何思考，四周忽明忽暗的灯光令人惊惧，几个胆子小的乘客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默默哭了出来。没出声，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车厢广播里是工作人员强作镇定的声音：“尊敬的旅客，我们的列车遇到一些技术问题正在解决，请耐心等待。谢谢您的配合。” 人群中有个女生在鼓舞士气，她说着“不要害怕，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这样的话，但多数人没有理她，麻木地举着手机四处找信号。 十分钟后，水淹没到腰部。 车厢里的人开始自发地往前面几节车厢走，因为地势的关系，后面几节车厢的水位明显偏高，人们大半个身体泡在水里，不详的预感陡然而生。 当水位没过胸口的时候，终于有人联系上了有关部门，将十号线内的险情报了上去。 此时大家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密闭的车厢内一半是水，这种人员密度下，连空气都快不够用了。 一个大妈打开微信，也不管信号如何，开始给家人发语音信息。 她说：囡囡，我的银行卡密码是******，卡放在卧室五斗橱第二个抽屉里，你……你要好好的啊，照顾好外婆外公。妈妈爱你。 信号问题显示语音发送失败，但现场气氛一下子变了。 所有试图给110、119、市长热线打电话求援的乘客都停下来动作，他们更沉默了。灾难和缺氧的状态让他们麻木，但他们有样学样，想尽一切办法给家人发消息、发微信、留言。 贺行蕴接到他妈短信的时候，距离那条短信发出来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贺母的短信简短朴实，她说她被困在十号线内，水漫了进来，让儿子想想办法寻求支援。 或许太过紧张，这短短一句话打错了好几个字。 贺行蕴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Z市下了好几天暴雨，哪怕昨天晚上雨势渐收，依然有很多路段积水未褪。贺母今天要过江去陪诊自己动手术的母亲，不得已选了地铁出行，不料就遇到了这样的局面。 地铁、暴雨倒灌、救援…… 贺行蕴一下子就想起刚才从电梯厅冲出来的大叔，他嘴里喊的是不是就是同一件事？ 思及此处，向来进退有度的贺行蕴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助理和陪同人员惊讶的目光中冲向了电梯。 隔壁会议室的人刚才好像都下去了一楼大堂，他要去一楼看看情况。 一楼人满为患。 Z市地铁集团、应急救援中心、消防局、武警官兵、黄河救援队的人都挤在一起，乌泱泱的全是人，只能靠彼此的着装来区分部门。 潜水员们陆续取来设备，从风雨连廊奔了回来，聚集在一楼东南侧的角落里，准备听从夏叔的安排。 救援现场是最混乱的，官方的各个部门、民间的各个组织如果不能协调好、劲往一处使，很容易造成资源浪费，更有甚者反而会影响救援进度。是以有经验的救援人员都懂得“听指挥”的重要性，灾难面前不畏缩、也不能冒进。 一楼大堂的中央是一张大桌子，这栋写字楼的物业方十分配合工作，从物业办公室搬了一张桌子过来，供救援人员专用。 夏叔和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就正围在这张桌子旁讨论救援方案。 Z市地铁集团的负责人将隧道地图铺在桌上，指着其中一段：“车子是从涧鸣川站驶往聆风屿站的，被困的位置应该是这里，距离聆风屿站大概九百米。乘务员组织过乘客从应急通道撤退，遇到洪水，不得已撤回车上，现在正在等待救援。” 消防局的负责人姓肖，他有些焦急，语速非常快：“车站外已经垒了防汛沙袋阻止雨水继续灌入。站台层下去看过了，情况还好，但隧道内情况不确定。十号线隧道不是水平的，内部随着地势高低起伏，其中有四处驼峰段，地势最高；中间最深处为洼地段，地势最低；受困车辆可能的位置应该是过渡段，或者处于洼地段到过渡段的中间。我担心最差情况——第一、是车辆已经有一截被完全淹没了，第二、在前往受困车辆的中途有洼地段，如果洼地段全淹的话，很难过去救援。” 武警这边的赵队长性子比他更急：“不是说有潜水员吗？” 夏叔赶紧接话：“没有气瓶，我们只带了潜水设备，刚联系市里海岛潜水馆的人往这里送气瓶，但这个雨，至少得半小时才能到……” “其次，里面可是一百来号人……” 夏叔没有再说下去，但他话里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出来了。 里面有一百来号人，若是隧道里面的洼地段已经完全被雨水淹没的话，那依靠单个潜水员一个个潜进去捞人，几乎是天方夜谭。 各部门那边在对称现场情况，而黄河救援队的成员已经纷纷穿好了自己的干衣，也整理了各自的救援气囊、引导绳等。 soso按照以往经验已经让参与救援的人各自分好组，绑好荧光臂章。宋瑜在医疗组，林潜兮则编入攻坚组。 宋瑜有些担心，关于林潜兮一直惴惴不安的“预感”一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捏着恋人的肩膀，好几次想开口，却都没说出话来。 林潜兮察觉到他没诉诸于口的关心，回身拍了拍宋瑜，安抚了一句：“别担心。” 他参与过无数次救援，也经历过无数次险象环生的情形，只有这一次宋瑜在身边，已经给予他无与伦比的力量与胆魄。 林潜兮说：“我会抓好引导绳，我不会有事的。” 身侧的小开也换好了干衣，他凑过来大力拍了下宋瑜，调侃道：“我会照顾好林哥的。” 他大概想表现得轻松一点，可他笑得十分僵硬，看上去比哭还难看。 地铁隧道内的救援连黄河救援队都从未干过，光是想象都觉得困难重重。他们都是资深潜水员，能不知道未知“水域”有多危险吗，可是……他们能说“我不干”吗？ 两个二十来岁的男生站在那里，一时间，连宋瑜都有些恍惚。 宋瑜已经很熟悉林潜兮了，可是这样的小开，他却是第一次看见。 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黄毛青年，穿着过于肥大的裤子和衣服，整个人都像个瘦竹竿似的。可是专精潜水的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是瘦竹竿，一旦他脱下宽大的衣服、换上潜水服，就能看出结实的肌肉和强健的体魄。 这样的小开不仅宋瑜第一次见到，连匆匆跑下楼来的贺行蕴也是第一次看到。 那个在薄荷岛上闹出不愉快、看上去流里流气的小流氓，此时却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似乎仍然把“自己会潜水是个高手”当成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可这一次的炫耀却并不招人厌恶。 现场所有的救援人员都做好了准备，围在大桌子那边的几个队长也达成了一致意见。 “总而言之，情况已经交流的差不多了，先分组行动。”应急救援中心的周主任，“攻坚组由武警和消防总负责，布置引导绳，先往前探。疏散组、保障组、医疗组都各自编队，黄河救援队的人编入这四个组，也拜托有经验的潜水员进到一线，组织和人民都感谢你们！” 事不宜迟，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雨似乎下的更大了，聆风屿地铁站的所有出口都被垒上了防汛沙袋，阻止雨水进一步灌入。 办公楼一楼大厅的救援人员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各自编队，定好先后顺序，准备出发前往二十多米外的聆风屿地铁站。 宋瑜正握着林潜兮的手，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和爱人说“小心”。 黄河救援队是个民间组织，组织架构并不松散、却也并不严格，大部分情况下参与救援都是出于自愿，若是不愿，可以拒绝。 像主攻工程潜水的老何就拒绝了。 “交流经验可以，但下这种水，还是算了，下面啥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老何靠在一旁，还是那副「活人微死」的模样，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他比出一个「2」的手势，淡淡说道，“通常我下一次水，报价两万……当然这是能上来的价格；如果上不来，我身价是两百万。” 他龇牙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也还有妻儿要养。” 小开不服气：“不就两百万嘛，我……” “你什么你，你有钱嘛你。”夏叔适时打断，还冲小开嘱咐了一句，“好了，少说两句。” 提到钱就戳到了小开的痛脚，他“啧”了一声，很生气，想回嘴，一回头又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贺行蕴，更气了，索性翻了个白眼。 小开不分场合毒液乱喷：“你有钱你给我两百万啊，我现在就豁出命去救人。” 这话是真口不择言了，林潜兮赶紧去拉他，还顺势拍了拍他的背安抚。 越是紧张的场合越是容易语无伦次，那是极度惊恐、亢奋、压力下的产物。夏叔当然知道这一点，没怪小开，当他是小辈呢，还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小开没再说话，他瘪了瘪嘴，也没挥开揉他头发的手。 大堂里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官方的人更是难以靠近。 焦虑万分的贺行蕴没有办法，只能找机会去接触非官方的夏叔。民间救援队毕竟也在一线，若是……若是…… 夏叔此时正在和设备制造商代表小乐沟通无限通讯设备的事，小乐把样品都拿了过来递给黄河救援队，声称防水和通讯质量都绝佳，还教夏叔怎么使用。 夏叔：“到底行不行啊，别一会儿出洋相。” 小乐：“怎么会。通过封测的好吧，就等最终测试后下厂子量产了。” 夏叔正忙得脚不沾地，贺行蕴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把拉住了他。 夏叔回头，瞧见了年轻斯文但双眼通红的贺行蕴。 贺行蕴道明来意，他说：“我妈困在里面了，我……” 夏叔一挥手打断：“我们会尽力的，您放心。” 老江湖夏叔中气十足，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若是普通人大概就被他的气势唬住了。可贺行蕴自己也是当管理层的，自然知道夏叔这个话和手术室外医生说“我们尽力了”没有两样。他一把拽住夏叔，略微拔高了声音。 “我自己下不去，但我可以出钱，我求你们救她……我妈身高约一米六五，五十来岁，微胖，今天穿的绿色衣服，带一副老花眼镜，她……” 贺行蕴一股脑的将他妈妈身形特征说了出来，夏叔很无奈，用那只没被抓住的手拍了拍贺行蕴的背，说道：“我们一定尽力而为，别担心了。” 夏叔说完就想撤，贺行蕴却抓着他不放。正在僵持之际，小开哒哒哒跑过来，冲夏叔喊：“队长，走了。” 这一声招呼让贺行蕴注意力转移了一瞬，夏叔趁机挣脱束缚，拉着小开就往地铁站跑。小开也没回头，完全没注意到贺行蕴和夏叔说了些什么。 小开：“他和你逼逼啥呢？” 夏叔：“别想了，救人要紧。” 聆风屿站外已经垒了半人高的防汛沙袋。 武警官兵、消防士兵、民间救援队等多方力量正纠集好各自人员，逐一跨过这防汛沙袋，进入站厅层。 林潜兮和宋瑜也跟着黄河救援队的大部队跨了进去。 此时的地铁站内已经没有往日的干净明亮，整个站内遍地都是水，一脚踩下去，水能没过脚踝。 自动扶梯已经停摆，站厅层的水因高低落差，随着楼梯和自动扶梯向下方站台层涌来，回头看去，所有阶梯都犹如水帘洞一般，滚滚雨水向下倾覆宛如世界末日。 站台边所有的安全门已经全部打开，往下就是地铁隧道。 直到这个时候，所有救援人员对灾难的恐惧才完整地涌了出来。四处翻涌的水在身边滚滚流动，混杂着泥沙的污水呈现一种黄褐色，因高地落差产生的势能让它们看上去凶狠异常，好似那种灾难片里大河决堤时的画面。 那些水不断地涌出，流速不快不慢，撞到人群时自然分流，若是人没站稳，一不留神就会被卷倒在地，再费好大的劲儿重新爬起来。 俗话常把洪水比作猛兽，多数人对此是无感的，因为从未见过、也毫无经验，所以无知者无畏。 然而当真正面对这群“猛兽”时，人类基因里自带的对水的畏惧便席卷心头。 幸好这片土地上的人类自古就拥有对抗洪水的勇气，他们绝对不会因为恐惧而退缩，永远有勇士站在前线逆光而行。 领头的赵队长走到了轨道边，他探头看了眼水位，目测了一下深度，一点惊慌的表情都没露出。他回头看向大部队，满脸金刚怒目之色，扯着嗓子只大喊了一句。 “攻坚组一组先上！一组！一组！” 一组几乎都是武警官兵，各个一米八，身材健硕、面容刚毅。他们穿着橙色的救援背心，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听到指令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隧道，往目标位置涉水前行。 林潜兮等人在攻坚组四组。通常民间救援队会在官方的指挥下进行救援，如果是大范围大场地的险情，则各自分配一个区域。但遇到这种单一场景的，他们的角色则更偏向辅助。 “走，先和保障组的去搬材料。” 整体的救援方案是由攻坚组往前探索，找到被困人员。 保障组则在各驼峰段搭建浮筏式平台，用来接应救援人员。 医疗组和其他后勤人员则跟着保障组转运伤患，遇到生命垂危的遇难者当场急救。 很快保障组的人开始将搭建浮筏式平台材料运送到隧道内，攻坚组也进去了三波，下一波就轮到了黄河救援队的人员。 林潜兮和宋瑜已经全部湿透了。 他们穿着干衣——这能更好地保证他们的体温，隔绝雨水的浸泡，若是后续需要潜水救援也能第一时间完成准备。 干衣的外面还套了一件橙色的救援背心，以保证突发情况下他们能有必要的浮力保证安全。 他们的头发上、脸上全是水，来不及擦拭，每个人都看上形容狼狈，连向来风度翩翩的宋瑜也和落汤鸡没什么区别。 林潜兮道：“我要准备往前了，你注意安全。” 宋瑜点点头：“放心，你也注意安全。我就在你们后面那段驼峰段，有任何状况都可以返回来找我。” 紧急关头纸短而情长，林潜兮很想亲宋瑜一口，没敢。他看了他一眼，冲上去紧紧和他拥抱了一下。 这一个拥抱穿山越岭而来，笔直地击中了宋瑜的内心。在潮湿冰冷的雨水中陡然而生一股滚烫浓烈的情绪，那种强烈的不忍和浓烈的爱意同时燃起，宋瑜不想放手，可他不得不放手。 “注意安全。”他张了张嘴，尽可能冷静地说。 林潜兮听到了，他点点头，带着这样的叮嘱转身上路。 他们顺着引导绳前进。林潜兮的左边是弗兰克，后面跟着soso和小开，再后面是朱聪、吴赟等人。他们每个人都牢牢抓着引导绳，这是前方攻坚组布下的，不吸水，具有一定的浮力，也不滑手。 弗兰克人高马大，这样的水位对于林潜兮来说已经没过腰部，但对于一米九的弗兰克来说仅到下腹。 湍急的水流丝毫没有对他产生影响，他仿佛在溯溪徒步，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轻松和坚定。 涧鸣川站与聆风屿站挨得不算远，受困地铁是开了小一半的路程后遇水停下的，在救援队下到隧道前，地铁集团的负责人预估他们要步行十五分钟左右才能抵达受困位置。 这个时间段其实已是保守预估，毕竟先锋小队是久经考验的武警官兵，体能、耐力、士气都在巅峰。可是直到下来后才发现，十五分钟只够他们抵达最靠近受困位置的一个洼地段，而他们在这个地段面临的，则是约一米五深的水位线。 比预想的最差情况要好，至少这个路段并未全部淹没。 但一米五这个水位也已经高于一般游泳池浅水区的水位了，约莫在胸口的位置。水压挤压胸腔带来轻微的压迫感，并不严重，但给呼吸带来了巨大阻力。 攻坚一组的士兵拉好了引导绳，时间不等人，排头兵们没有再犹豫。领头的两个是队伍中体能与素质最好的，两人咬着牙关，顶着水的冲力一步一步往前赶路。 林潜兮等人在队伍后方，他们这一组人的体能也非常好，由于习惯涉水作业，又位于队伍中后方，体力消耗上相对要小一点。 陌生的环境给他们带来了不少困难和危险，因为踩在轨道上，他们需要更关注自己的脚底，避免在这种极端环境下摔倒。 幽暗的地下隧道内，人体仿佛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所有的救援人员只能遵循本能一步一步前进。 林潜兮状态不错，他时刻盯着自己的潜水电脑，确认时间等各项信息。他们约莫徒步了十来分钟后，攻坚四组通过了一个驼峰段。 林潜兮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聚集的灯光。那是先遣部队，如果目测距离没有错的话，他们距离那个位置还有百来米。 身后的保障组和医疗组也看到了灯光，他们停下了脚步，根据事先的计划他们要在这里搭建浮筏式平台，用于后续受困人员的转移和物资的传送。 这种简易平台搭建简单，不论是消防员还是黄河救援队的队员都有充足的经验。 宋瑜则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行动，他是个新手，可丝毫不露怯，有样学样地和周围的救援人一起搬运材料、拼接浮筏板。 来自各个部门、组织的救援人已经在漫长的隧道溯行中混编，周围很多陌生的面孔，但无人退缩，所有人都在专注自己手头的工作。 “小心小心，那边拉紧了！” “左边歪了，拉紧！用力！” “这里用力拼上去就行，来！一二三！一二三！” 有人喊着号子，有人沉默地用力，所有人众志成城，没有隔阂，也没有退缩，他们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几个带着黄河救援队臂章的人靠到了宋瑜身边，过量的体力消耗让他们气喘吁吁，互相倚靠着保持平衡，可他们互看一眼，谁都没认怂。 片刻后，这一段的浮筏式平台搭建完毕。 完工的刹那，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扒拉在平台边缘平复呼吸，互相看看，露出欣喜的笑容。 人群中，夏叔举着一个扩音喇叭，他的声音在雨水中有点发闷，但他尽可能鼓舞士气：“攻坚一组已经抵达受困人员的位置了，大家做好准备，随时接应疏散遇难者！” 同一时间，自聆风屿站至当前位置的另外一个驼峰段也都完成了浮筏式平台的搭建。 “驼峰B段浮筏平台搭建完毕！” 无线电内传来各组通报，夏叔确认了情况，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往好的局面发展，后续救援物资会源源不断地运抵聆风屿站，再通过人力、救援皮艇等方式，逐一向前方运送。 所有的救援人员在这样的暴雨天灾中，用血肉之躯开辟了一条救援通道，他们无所畏惧，势要将受困人员解救出来—— 受困的乘客已经在绝望的环境中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了。水位上升到肩膀处，水压增加，挤压胸腔，呼吸困难。 有不少人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结局，可他们不敢说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入浑浊的积水中，与要命的雨水混在了一起。 人群当中有人还在自救，他们用车厢里的灭火器猛砸车窗玻璃。水流让他们的动作不那么利索，也阻挡了撞击力，车厢里的年轻男女轮流使劲，一下、两下……不知道换了几次手，终于将车窗玻璃砸开了一个口子。 外部的空气涌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呼吸都稍微顺畅了一下，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如果没人来营救他们，他们势必会困死在这里。 “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还是那个鼓舞士气的女生，她又一次站了出来，“大家不要放弃！” 回应她的人寥寥无几，大家面容麻木，有气无力地互相倚靠。 座位作为地势较高的地方已经全部让给了老弱病残，青年男女则站在地上。身高高一点的肩部以上露出水面；身高不够高的只有脖子还在水面上。 一名孕妇出现了失温的状况，她几乎无法站立，两名陌生的女生搀扶着她，还有一名自称医生的眼镜男正在给她轻轻搓揉掌心。可她唇色发白，满脸汗水，已是危在旦夕的局面。 死一样的寂静与黑暗中，不知谁突然抬头，看向了车外的方向。 是不是比刚才亮了一点？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从远方传来？ 是错觉吗？ 不，等等……好像是……好像是……救援？！ 车厢外，攻坚一组抵达受困位置，他们面对的一部在积水中晃荡的列车。 这部列车几乎一半的车身都淹没在水中，露出部分距离顶部不过三四十公分，车内人员极多，灯光照过去的时候，许多受困者正趴在车窗玻璃上看外面。 攻坚一组的成员迅速靠近了车身。他们已是一身污水，原本鲜亮的救援背心都染上了污色，手脚也被污水泡得起皱，每个人都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当他们见到受困人员的刹那，他们的士气飙升到了顶峰，肾上腺素接管了身体。 一组队长大喊：“战！术！斧！把玻璃砸开！救人！赶紧！” 救援人一群骚动，一个士兵举着战术斧靠近，又被一个穿着消防服的救援人员制止。 “外面水位比里面高，直接砍玻璃可能产生‘虹吸效应’，反而会淹了里面的人。” “那怎么办！受困人员已经开了个洞了！” “那个洞位置靠上，比水位高。先用发泡胶包裹边缘，防止裂缝扩大。” 一组成员闻声而动，他们取来发泡胶，摸索到破窗附近，开始对破裂的窗户裂缝进行加固。 一组队长则拉过边上的消防员，两人围着车身反复查看，水位还在缓慢上升，时间紧急，他们必须在极短的事件内做出抉择。 消防员咬了咬牙：“从后方多调几把液压剪吧，从上方开口救人。” 一组队长看了眼列车，摸出对讲机向后方保障组对话。 “我们在受困位置，后方赶紧调切割工具过来！” 夏叔第一个收到指示：“收到！已和后勤确认，马上！” 想了想，又四下环顾，看到宋瑜，道：“一会儿破拆工具来了，你跟皮划艇一起去找小树。” 宋瑜：“好。” 保障组忙碌了起来。 自聆风屿站站台层接到指令开始，几艘紧急调运过来的救援皮划艇被投放到了轨道内，其中一艘搭载着切割工具，其他几艘则装满救援物资，救援人员顺着引导绳开始前进。 有了前面几组救援人员开辟出的救援通道，皮划艇的前进更加顺畅。很快，搭载切割工具的皮划艇抵达了距离受困点最近的一个浮筏平台，与夏叔等人接头。 夏叔冲宋瑜道：“小宋你去，注意安全。” 宋瑜抓着皮划艇的边缘，与艇上的救援人员打了个招呼，翻身上艇。 夏叔目送宋瑜离开，回身指挥救援人员将另外两艘小艇上的物资搬运到浮筏平台上。 “辛苦了兄弟！”夏叔冲小艇上的人挥手，“后面情况还好吗？” “水位一时半会降不下去，气瓶还在运来的路上。” “好，知道了，没事的，不一定能用上。” “行，那我先折返再搬点物资保温毯过来，留一个艇在这里，有问题及时联系！” 水流滚滚，不算宽阔的地铁隧道内，水面翻腾着黄褐色的泡沫，表面还浮现出似有还无的黑色油污。 隧道内光线并不强，水流撞上隧道壁发出响声。各种难闻的气味、土腥味、水腥味充斥在一起，呆的久了，竟也逐渐习惯。 林潜兮快要赶到受困点，他已经看到前面几组攻坚人员举起的光源，还有黑暗中那个庞然大物。 那是一部陷落在水中的列车。 “潜兮！潜兮！” 黑暗中，有人在身后喊他，嗓音很熟悉，似乎是宋瑜的声音。 宋瑜？ 林潜兮诧异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从不远处驶来的一艘皮划艇。 他的宋瑜正在奋力划桨，满头满脸的雨水，很狼狈，但眼神很亮。 “你怎么来了？” “切割工具，前线调用，刚送过来的，快往前送吧。” 宋瑜一把将林潜兮捞上皮划艇。艇不够大，坐不下其他人，但有了皮划艇开路，跟在后面的人极大地减轻了涉水的难度。 几分钟后，他们与攻坚一二三组的人汇合。 一组队长大力拍了拍宋瑜的肩膀，没多说话，指挥队员开始进行破拆。 在几名队长的指挥下，一部分救援人员身手敏捷地跳上了车顶，他们评估了位置，准备进行破洞强拆。 另一部分队员则在搭建疏散气垫，林潜兮他们就跟在这个队伍中，他们将气垫展开，与列车的侧面固定，用于一会儿被困人员的撤离和疏散。 还有一部分队员则在固定车身。整个列车在水里并不稳定，刚才就因为受困人员全部走到了列车一侧，差点使得列车倾倒。 黄河救援队的成员大部分被安排参与气垫的铺设和一会儿的人员撤离工作。 他们都是年轻的潜水员，身手矫健、水性也好，尤其是人高马大的弗兰克，一米九的身高在水里堪比二米多的巨人一般伟岸。 局面暂时得到了控制，救援队长看到弗兰克，还冷不丁说了句俏皮话：“你们救援队还有外国友人呐。” 弗兰克听不懂，一个劲地回复：“Imok.Imok.” 宋瑜所在的保障组完成装备运送使命，没有立即撤离，和赵队确认了一下后，准备等待破拆之后，将第一组的受困人员运送出去，完成救援接力。 “里面的人让一让！让一让！” 三名消防员手持液压剪破开了车顶，另一个协助的消防员则将撬棍卡在了缝隙中，一边冲里面的人大喊。 声音在隧道内产生回荡，列车内的人听不清，但是本能地离开了破拆点。 林潜兮这边刚和队友们完成一个气垫的铺设，现在的情况比一开始好了很多，车体已经稳定，应该不会再有倾倒的风险。 他透过车窗玻璃往里观察，受困人员满脸疲惫，但每个人都似乎看见了生的希望。 那种表情林潜兮并不陌生，几乎在每一次救援行动中都能从遇难者脸上看到。那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更是虚惊一场的后怕。 可宋瑜是第一次见到，他靠在林潜兮身边，在水中紧紧抓着林潜兮的手。 他想问，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做的吗？ 但他没问，他只是想起来了在六轮海子的时候，喝醉的小开吹嘘他的救援经历，他说：你被遇难者谢过一次，你就再也忘不掉那个感觉，你看不得别人充满希冀地看着你。 “有名孕妇！快要不行了！” 破拆持续了两分钟，撬棍顶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士一边拍着车窗、一边焦急的大喊。 “有孕妇！有孕妇！” 所有人透过车窗玻璃、透过黄绿浑浊的雨水查看，终于在列车一侧发现了那名被搀扶着站在列车座位上的孕妇。 孕妇穿着浅红色的防辐射背心，面容苍白、眼神涣散，她被两名女乘客一左一右搀扶着，近乎失去了意识。 宋瑜探头看了一眼，顿觉不妙，冲车顶的救援人员喊道：“好像失温了！” 他反身又往皮划艇的方向喊道：“把皮划艇拖过来！让孕妇直接上艇，准备好毛巾和急救毯！” 人群一片嘈杂，水声中是救援人员七手八脚的忙碌。几名保障组的人员迅速将皮划艇带到最靠近疏散气垫的地方。 艇身过大，不能完全靠近，但是艇上的大毛巾却递了过来。 守在疏散气垫附近的成员小心翼翼地接过，尽量不让毛巾沾到雨水，手递手传给了最靠近车体的林潜兮和宋瑜。 车顶的破拆作业仍在继续。 通常三名有经验的人员使用液压剪破拆一个洞口只需要4-6分钟的时间，但复杂的环境给操作增加了一些难度，尤其是无处不在的雨水让工具变得异常湿滑。 “再来个人上来压一下撬棍！” 突然有人喊了一句，离得最近的宋瑜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在众人听到声响的同时，宋瑜双手抓住车檐，微微一用力，整个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一般，翻身上了车顶。 林潜兮吃了一惊，他抬头看了眼车檐，跃跃欲试的心情只存在了半秒，放弃了。 呵，不过仗着身高罢了。 同样仗着身高的弗兰克也看了一眼，他听不懂车顶的救援人员在喊什么，但他看到宋瑜上去了，于是也有样学样。 他是真的手长脚长，可惜身高也限制了他的发挥，在狭小的环境中，他找了几次受力点，才终于挣扎着爬了上去。 车顶的救援人员已经沿着车顶纵梁切开了一道大裂口，撬棍卡在裂口中，领头的指挥大家。 “用力！一二三！用力！” 第95章 车顶被完全撬开的时候,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有的人在喊：撬开了撬开了，快准备救人。 有的人在喊：拿麻布来垫着，快！ 还有的人在喊：先救孕妇,还有老人小孩！ 林潜兮死死抓着面前的气垫,控制住它的状态，一边将保障组传递过来的麻布等物料往车顶送，一边拼命伸长脖子去望车顶的情况。 车顶上的宋瑜和弗兰克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麻布垫在了洞口，他看向洞口深处,看到了底下那群用希冀的眼神望着他的遇难者。 这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场景,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十分惊恐,犹如幼年上学时，那种文学作品里描述的受惊的小鹿。可他们又都没有争先恐后，他们好像坚信自己能活着出去一样,在看到救援人员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神情。 那名孕妇已经站不动了，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士试图将她托举起来，可他平日里就是办公室久坐人群，眼下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自己也有些体力不支。 正在眼镜男准备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宋瑜却直接附身探进了洞口。 一旁的弗兰克和破拆人员吓了一跳，宋瑜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赶紧手忙脚乱地抓住他的腰腹,防止他跌落。 宋瑜眼疾手快,两手抓住孕妇腋下，一边安抚她：“没事的，已经来救你了。”一边发力，一把就将她拖了上来。 连探头张望的林潜兮都吓了一跳,他以为宋瑜跳进洞去了，刚想让人托自己一把爬上去看看情况，却见人群一阵哗然。 救援人员七手八脚地帮忙，有的抓住孕妇的手，有的托住她的躯干。有了同伴们的帮忙，宋瑜终于将那名孕妇拉出了洞口。 孕妇满脸苍白，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头发黏在脸上，眼神已经涣散了。 “快急救，她失温了！”眼镜男在车厢里大喊，“我是医生，把我拖上去，她再不急救要不行了！” 车顶上的救援人员没有犹豫，有了上一个的经验，这一次他们很顺利的将那名眼镜男拉了上来，并将他和孕妇一同转移到皮划艇上。 “绳梯取来了，有个借力好爬一点！” “抓紧时间，内外压力变化了，里面水位在上升！” “让保障组把其他皮划艇也开过来，分批运人！分批运人！” 这大概是宋瑜从未见过的场景，参与救援的每个人都很亢奋，他们一刻不停地指挥、奔波、搬运、疏散。 滚滚雨水之中，救援人员肩靠着肩，每一个人都拼尽全力。从列车车顶到皮划艇，他们用血肉之躯搭建了一条生命通道，将一个一个遇难者运送出去。 那名孕妇是第一批撤退的遇难者，眼镜医生陪她一同抵达了最近一个浮筏平台。 经过简单的抢救，这名孕妇失温的状况有所缓解，但她的状态很差，保障组的救援人员选择优先将她运送出去。 转运前，救援人员询问了眼镜医生的情况，他们是同一批出来的受困者，皮划艇上还有空余，他可以一起出去。 可这名医生却摇了摇头，他说：“我是医生。我要留下来救人。” 他的手上是今天刚领的白大褂，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湿透了，可他二话不说将它穿了起来。他半跪在浮筏平台上，站不直，可他重复了了一遍。 “我要留下来救人。” 保障组和医疗组忙碌起来，夏叔看了一眼，确定无碍后，准备赶去前线。 他将一堆潜水设备放到了皮划艇上，抓起船桨：“走，回受困点接人，顺便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受困点的疏散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夏叔赶到的时候，看到一名名遇难者爬到了车顶上方，正在根据指示有序撤离。 现场所有救援人员都紧张地忙碌着，他们似乎很累，可每个人都很亢奋，谁都没有从岗位上撤下的打算。 三十分钟后，弗兰克和宋瑜合力把最后一名遇难者拉了出来。那是一名青年男性，状态还行，从气垫上滑下来的时候一边说“谢谢”一边开了句玩笑。 攻坚组的总队长一眼就看到了夏叔，他招了招手，喊道：“夏队长！” 夏叔赶了过去，问了声：“情况怎么样，还有要帮忙的吗？” 现场人员基本疏散，情况良好，救援临近结束。但是…… “不确定再里面还有没有人。”攻坚组总队长领着夏叔靠近车厢，“里面水位大概在一米七左右，后面几节车厢可能更高。我刚派人去后面看了，一个是看不太清，水体太浑浊了，另一个是中间有一段似乎全淹了，我的人过不去。我现在担心有人困在最后两节车厢里。” 夏叔眉头一拧，谨慎地问：“怎么说？” 总队长道：“您那儿不是有潜水员吗，能不能潜到后面去看看情况？” 夏叔愣了一下。 潜水其实是一项很精密的运动，没接触过潜水的人以为带个气瓶穿个脚蹼就可以在水里呼吸来去自如，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真实情况恰恰相反。 一个成熟优秀的潜水员最早懂得的一个道理就是“千万不要在陌生水域潜水”。 路线、水下障碍物、可视范围、温度、水流……这些都会影响一个潜水员在水下的判断，而眼下…… 夏叔抬眼看了一眼车厢。 他有些三白眼，年纪上去后眼皮也耷拉下来，斜眼看人的时候十分凶狠。要不是平日里他总是嘻嘻哈哈的，大概是小孩子看了就会害怕的那类长相。 此时此刻，夏叔表情严肃，头也没转过去，只是斜眼看了一眼列车。 破败的列车在布满雨水的隧道中停摆，整个车厢几乎都埋在水里，里面的水位几乎与外面齐平。透过车窗玻璃，夏叔看到了黄绿色几乎谈不上能见度的雨水，这种环境……简直要命了。 总队长意识到自己大概提了个不太好的请求，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收回这具询问，反而梗着脖子看着夏文博，等待他的回答。 雨水顺着夏叔的额头流到眼睛里，他感觉到酸涩，于是眨了眨眼，回过神来。 他说了一句：“我去问问。” 救援气囊边上。 宋瑜已经跳了下来，林潜兮接住了他，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顺势指责了一句：“你也太莽撞了。” 宋瑜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身旁的弗兰克则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语速极快，在这样的环境中没有人想去练英语听力。 小开抹了一把脸，他问：“结束了吧？是不是可以走了？” 正说着，他们就看见夏叔靠了过来。小开眉开眼笑，他拍了拍soso的肩膀，冲夏叔喊道：“邵哥光荣负伤！回去得好好嘉奖他。” soso瞪了小开一眼，见夏叔看向自己，赶忙摇头：“托人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手了，不知道有没有骨折。上去以后得看一下，但愿只是扭伤。” 夏叔点点头，又看向林潜兮等人，欲言又止。 他的神情过于明显，林潜兮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他靠近两步，问道：“怎么了？” 夏叔抿嘴，咬了咬后槽牙，内心骂自己娘们唧唧的。 “不确定后面还有没有被困人员，需要潜水员进去看看。” 他带来了三套潜水设备，因为市区某隧道发生积水，另一批潜水员带着气瓶赶去了那里救援，所以匀给黄河救援队的气瓶也不过三支，夏叔全送过来了。 林潜兮倒是一呆，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宋瑜。 林潜兮当然知道夏叔在犹豫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夏叔，反而去看了宋瑜。后者顺利接收到他的信号，搭在林潜兮肩膀上的手紧了紧，表情没变，但林潜兮知道他在担心。 宋瑜的确是在担心，当林潜兮回头看他的时候，他立即就知道了恋人的打算，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看自己一眼。 或许因为两人心意相通，他们已经能够从对方的眼神和动作准确无误地知道对方的心情。 可是宋瑜已经不是那个对潜水一窍不通的菜鸟了，他知道陌生水域对于潜水员来说有多么的危险，未知的障碍、未知的路线以及不算充分的准备和设备，不论怎么看，都像是用生命在豪赌。 然而，林潜兮拍了拍宋瑜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只说了一句：“没事的。” 他看向夏叔，视线又绕过夏叔，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皮划艇上的设备。 林潜兮说：“我去吧。算我一个。” 宋瑜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他咽了下去，转而看向夏叔。 宋瑜道：“也算我一个。” 小开率先笑了起来，他大力抽了一下宋瑜的后背，龇牙问：“哈哈，好大的口气，你多少瓶了啊。” 在场所有潜水员中，瓶数最少的小开都有千瓶的经验。这群人浸淫专业潜水多年，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让一个百瓶经验都没有的宋瑜涉险。 soso似乎也想表现一下，但夏叔摆了摆手，指着他的手腕拒绝道：“你还是跟着救援艇上去吧，晚点别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好受的。” 夏叔将设备递给小开和林潜兮，自己拿起最后那套设备：“我也去，我们三个熟，而且……” 话音未落，外国友人弗兰克挤了过来。他身高颇高，精力旺盛，刚刚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却丝毫不觉得累、也完全不喘，整个人都十分亢奋。 他不懂中文，但他看到几人在分潜水设备，立马意会。一个跨步就走到了夏叔背后，从他手上抢过最后那套设备。 “Itsmyturn.”他一脸污水，但笑起来依然十分很帅气，他说，“Herewego.” 第96章 “大概十五分钟左右能回来,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下潜前，林潜兮预估了大致的搜救时间，并和弗兰克、小开一起确认当前的状态。 他们使用的是三套开放循环系统,各自携带一个气瓶,设备状态良好，三人的体能、注意力、身体情况也没有异常。 现场其他救援人员十分新奇地看着他们，他们大多数人都没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潜水员，彼此交头接耳了一番。 一个穿着迷彩的士兵探头打量了一下,与身旁的战友咬耳朵：“这个是不是就是港片里演的那种‘水鬼’？” 战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估计是。” “他们要潜进去吗,水里看得见吗。” “那就不知道了,总要试试的嘛。” 夏叔正在帮三人复查装备情况，顺便交代列车情况。 “列车八节编组，总长大概一百八十来米,前两节车厢应该问题不大,简单排摸一下即可，重点在第六、第七、第八节节。” “赵队他们之前在车外搜救的时候只搜到第六节车厢，那个位置水位没过了车顶，内部应该也是灌满的,所以他们回撤了。” “现在地铁公司的人根据地势判断，担心第七节往后可能还有一部分露出水面，会不会有乘客没来得及撤离堵在了那里。” “你们重点就是潜过淹没路段，看看七八节的情况。” “水质太差,能见度一定很低,一定拉好引导绳、看好方位、时刻确认彼此的位置，千万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没有问题就及时返回，有问题就试下无线电能不能发射信号。小乐给我保证说这新设备绝对防水，要是出问题我去教训他。” 夏叔简直比这三个即将执行任务的人还紧张,他反复叮嘱、来回检查设备，最后在查到林潜兮的时候，看到宋瑜和林潜兮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能说啥呢，无外乎是宋瑜的“不放心”和“舍不得”。 林潜兮小声叭叭：“没事的，只是确定一下后面的情况，避免有落下的。” 宋瑜瞪他：“环境这么复杂，我怕你们遇到什么状况。” 林潜兮低声解释：“一般不会，我们会拉线的，而且就一条道，大部分路段可以浮在水面上。” 林潜兮又不是莽撞的人，他早就观察过列车情况，说起专业领域来他可是头头是道。 宋瑜住嘴，抿了抿唇无奈道：“说不过你。” 林潜兮便笑了，时间紧迫，他拍了拍宋瑜的手臂，安抚道：“放心，等我回来。” 两分钟后，三人做好了准备。 正式下潜的时候林潜兮在前，小开、弗兰克依次跟着他。 救援队其实对队伍最后的那个外国友人十分好奇，也不知道黄河救援队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个帅小伙，可惜语言不通加上环境不允许，大家最多只是好奇打量。 待三人下潜后，真正的挑战开始了。 起始路段的水位并不高，约莫在一米六左右，头部可以完整的露出水面。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第一节车厢，从当前位置往后数三个车厢是方才受困者聚集的地方，目前以肉眼观察，已无其他受困人员。 林潜兮在扶手位置挂了引导绳后，与其他两人呈前后站位，各自简单排摸附近的情况。 前三节车厢的排摸十分迅速，虽然环境比较复杂，但好在除了弗兰克以外，林潜兮和小开对国内的地铁车厢构造都十分熟悉。 林潜兮负责布置引导绳，缀在最后的弗兰克负责二次检查。三人配合默契，开始往第四节车厢游去。 整个十号线地铁隧道存在高低起伏，有多个驼峰段和洼地段。当三人进入第四节车厢时，很明显感觉到水位开始上升。 前面三节车厢他们尚且能保持头部、肩部露出水面，可越往第四节车厢游，水位就上升的越明显，已经到了咽喉处。 这说明地势在降低。 三人都很谨慎，没有贸然下潜，在能见度不允许的情况下，尽量出水作业才是更好的选择。 第五节车厢，水位进一步上升。 林潜兮布下引导绳后，探头往后续车厢眺望了一下。视野范围内，水位似乎已经快要接近地铁上部的扶手栏杆，越往后水位越高，几乎与天花板完全贴合。 “马上进入潜水路段了。谨慎一些。”林潜兮提醒了一句，马上意识到弗兰克听不懂中文，又用英文说了一遍。 三人互相打了手势，确认状况、继续往前。 第六节车厢，即此前救援队从外围搜救时所抵达的位置。在这个车厢内，水位已经超过两米，几乎完全淹没厢体，三人在进入这一节时，完成了下潜。 水质比想象中更差，可视范围甚至连二十公分都没有，三人紧紧抓住引导绳，先是互相伸手确认了彼此的位置，防止任何一名队友落地，同时迅速往前游去。 游在第一个的林潜兮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一手拿着引导绳的线圈，另一只手有规律地平扫摸索。 换成任何一个陌生的洞穴，在这种可视环境下都是完全无法作业的。因为不熟悉，无法判断路径和布线点，也完全看不清路段，潜水员的体验只能用“抓瞎”来形容。 但好在这是一节地铁车厢。 即便不知道完整的车厢内饰布局，但地铁内大致是怎么样的总归是知道的。 林潜兮一路过来选择的布线位置都是地铁侧门边上的扶手栏杆，这个位置的扶手恰好是一排座位的末端，和挡板有个交叉，布线可以直接在交叉位置上缠绕，不容易滑落，也不用太废心思找固定点。 布完线后往前便是侧门，宽度约2米。每节车厢的单侧是2个车门，游过去之后就能摸索到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连接处。 视野实在不好，林潜兮只能凭借经验判断游出了多少米，而后在差不多的位置横扫摸索，以期能摸到下一个扶手杆。 好在他运气不错，控制力、潜水经验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帮助，他带着小开和弗兰克一路往前，在心底估算自己的游程。 第六节车厢末端，水位依然很高。 林潜兮在完成一个布线点后，微微停了下来。跟在他后面的小开横扫的手臂触碰到了他，也一并停下，等待林潜兮的判断。 位置差不多了，林潜兮观察了上方，打了一下潜水灯光。 这种灯光是特殊救援时才用的红光，穿透力极强，可以用简单的灯语在复杂环境下与队友交流。 林潜兮打的灯光含义是“继续向前”。 又游了一段，接近了第七节车厢末尾。 这里的水位终于降了一些，林潜兮用潜水灯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上方的水位离车顶约有五到十公分的，空间相当逼仄，只有仰面朝着车顶才有可能呼吸。 林潜兮短暂停留思考，打出灯语，决定上浮看看情况。 他刚一露头，还没观察好环境，就先听到了求救声。 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她们惊慌失措但又虚弱异常，叫道：“救命！救命！” 有受困人员！ 距离有点远，目测是靠近最后一节车厢。那节车厢的顶部还有一些空间，水位在一米八左右，距离车顶有二十公分的距离。 受困人员有两名，一名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另一名是个年轻女孩。两人只有脑袋露出水面，紧紧扒着地铁上方的横杆，脸色苍白，看上去已经坚持了很久。 此前赵队就担心有乘客没有第一时间通过中间两节车厢抵达车头，继而被困在后方，没想到一语成谶，他们竟然真的在末节车厢找到了受困人员。 三人赶紧游了过去，在抵达第八节车厢时，林潜兮用无线电发出了信号，他只说了一句话：“发现受困人员。” 一百多米外的救援组惊呆了，一群队员快速围到夏文博身边，连赵队长也靠了过来。 赵队长：“快问问怎么回事。” 无线电信号断断续续，虽然用的是最新装备，可毕竟刚过了封测，并未大量投产，连夏叔都对它的性能持怀疑态度。 无线电那头一片杂音，信号时强时弱，沟通不太舒畅。 林潜兮喂了几声，没得到回应，返身决定先确认受困人员的状态。 弗兰克和小开已经一人一个扶住了两名受困人员，她们在水里坚持太久，体能透支，几乎达到了临界点。 好在两人神志还算清楚，简单复述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好大……好大的水。”孙阿姨说，“他们都冲过去了，我不会游泳，我不敢过去，一犹豫就落下了。” 女孩也点头附和，“水位上来后，有的人往前走，有的人说原地等救援。我们等了一会儿，越来越多人离开了，等到我们想走的时候，前面已经被水堵住了。” 积水愈深，两人不会游泳，已经完全失去了逃生的机会，只得留在原地听天由命，祈祷有人能发现她们、营救她们。 索性这节车厢只有她们两人，剩余的空气支撑她们等到了救援。孙大妈已经涕泪横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些什么，林潜兮不插话，温和地安抚她。 “没事的，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一定把你们救出去。” 第97章 夏叔在和赵队长争吵,吵的内容和救援方案有关。 夏叔平日里就是个急公好义的人，早年做建材生意，没点脾气成不了大事,虽然现在是个乐呵呵的老好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脾气好、好说话。 赵队长一指隧道，怒道：“那你说说，怎么过去？第五节车厢开始全淹路段，还不是得潜水员过去。” 夏叔一抹脸：“他们每个人都都只带了一个气瓶,你知道原路返回有多冒险吗？一百多米啊兄弟,那两个遇难者但凡慌乱多吸两口气,我队员自己都回不来了。” 赵队长抿了抿嘴，深吸了几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 见他不说话,夏叔又道：“你知道里面领头的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国内有好几个科研项目指着他吗？你知道现在国内能下三百米作业的就他一个人吗？他要是折在这里,我……” 夏叔骂了句脏话，没在说下去。 他当然知道生命无法比价，可人心毕竟是偏的，难道为了救人,要把自己朋友的命搭进去吗？ 赵队长叹了口气，他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你的队员把两个人带回来。你要等水位下降，那就是明天的事了。” 夏叔沉默了半晌,脸上阴云密布：“那我叫他们回来,现在情况已经探查清楚了，里面还有受困人，在没有安全可靠的方案前，都别妄动。” 这句话他是强压着怒气说出来的,他也不是生赵队的气，他知道赵队也没办法。他此时此刻的怒气多少有点“无能狂怒”，那是一个普通人类面对自然灾害时的束手无策，是他们那么多年救援过程中常常能遇到处境。 人力终有尽，救援很多时候也无非是“尽力而为”这四个字。 就在赵队和夏叔两人“互怼”的时候，其他救援队员都不敢触他们眉头，只有宋瑜想上去探个究竟，却被soso拦下了。 soso说，你要相信林潜兮，你也要相信夏叔。 宋瑜不好的预感升了起来，他回神看了一眼撤退的受困者。此时最后一批受困者已经搭坐救援艇离开了此处，一部分救援人员也准备收拾东西返回，原本人声鼎沸的列车旁已经没多少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上一刻还如火如荼地救援，下一秒便人去楼空。 宋瑜企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问：“受困人员的身份信息都核对了吗，是不是只剩下里面两名还未营救出来了？” soso摇摇头：“不知道，孙宪君在后面的保障组，估计在和官方一起统计人数，我看朱聪和吴赟也赶回去了。” soso当然知道宋瑜想问的不是这个，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尤其是他对宋瑜和林潜兮的关系有所猜测，故而只能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交代。 他甚至还想多说几句，却看见正向自己这边走来的夏叔拿起对讲机，劈头盖脑地在骂：“让他滚一边去，这是钱能解决的事情吗！有本事搞两个气瓶过来！” 宋瑜抬头，询问的眼神望向夏叔，夏叔摁掉通话键，说了句：“下来之前遇到个男的，说他妈困在里面，请我们救人。现在受困人员刚撤离上去，他没找到他妈。” 夏叔顿了顿，“估计就是困在最后那节车厢里的阿姨。” 宋瑜听不进这个，他只说，“让潜兮回来吗。” 夏叔看了宋瑜一眼，还是用他那双耷拉着眼皮的三白眼，然后没回答，拿起对讲机开始呼叫林潜兮。 十几秒后，一堆杂音出现在对讲机里，是林潜兮那熟悉的声音。 林潜兮说：“这对讲机怎么时好时不好的，乐总他们厂的设备也太不靠谱了。” 处境不太乐观，但语气却很轻松。 夏叔言简意赅：“这边还在想救援对策，需要你们先回来从长计议。” 那边顿了顿，没立刻说话。 等待回复的时间十分难熬，宋瑜、夏叔、soso三人盯着对讲机，每个人的表情都相当凝重，生怕那边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又或者作出什么“不好”的决定。 而被他们牵肠挂肚的三人，正十分淡定地安抚受困人员，顺便开个小会。 为了照顾弗兰克这个外国友人，他们还用的英文。 弗兰克说的是：“带他们出去可能十分冒险，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潜水经验。” 林潜兮说的是：“夏叔让我们撤离，大部队赶不过来。” 小开只问了一句：“那我们怎么办啊。” 小开看着林潜兮，这种时候他绝对不会自己做决定。他脑子不好，不相信自己能在这种复杂情况下作出最好的选择，所以他选择相信他的林哥，也只听他的话。 林潜兮看了眼残压表，又与弗兰克和小开互相确认了一下气瓶余量。 通常一个标准容积的钢制气瓶约有12.2升，按200Bar计算，则约有2400多升压缩空气。他们三个都是资历非常深的潜水员，懂得如何控制呼吸与气体消耗，刚才通过车厢每人都消耗了约25Bar气体，目前残余170Bar左右。 如果他们只找到一个受困者，那完全可以将一个气瓶让给受困人员，另外两人共享一个气源，以他们的控气能力，绝对不会有问题。 坏就坏在有两个受困者。 就在几人商量的时候，那个年轻一点的女生出声打断了他们，“我……我在H岛体验过潜水。” 她大概听懂了几个潜水员在说些什么，求生的渴望让她作出了决定，她看着几人苦苦哀求道：“我会一点潜水，我没问题的，带我出去吧，求求你们了。” 孙阿姨看看几个潜水员，又看看身旁的小姑娘，她意识不清，尚且搞不清楚状况，她试图拉拉家长里短，刚起了个头，只憋出一句：“我儿子也会潜水……” 又下意识地住了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潜兮作出决定，他对弗兰克说：“我把我的气瓶给你，你先带这个姑娘出去。如果顺利的话，麻烦你再回来一趟，我们再看两个瓶的余量作决定。” 弗兰克和小开均是愣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理解了林潜兮的意思。 弗兰克单程只需要花25Bar的气体，一来一回50Bar。即便带着受困人员的那一程会稍许多花一点，他最终的气瓶余量也至少有100Bar以上。 林潜兮的气瓶目前还剩下170Bar左右，未经训练的人乍然潜水，又是在恐慌状态下，气体消耗量会是资深潜水员的三倍多，极端情况可能更多。 考虑到女生说自己进行过体验潜，最好情况是她用掉70多Bar，最差情况……不好预估，再翻个倍？那就是140多Bar…… 另外，他们还拥有小开的气瓶，目前余量也是170多Bar。 假设一切顺利，那他们第二程救援可以让孙阿姨使用小开那个170多Bar的气瓶，然后由弗兰克和小开共用一个100Bar的气瓶，林潜兮用那个虽少的。 这个计划看似完整，但其中的风险点也特别多。 首先他们就无法确定这名女生能剩下多少余量。如果弗兰克和小开共用气瓶，那只有让林潜兮去拖着孙阿姨游了，这种情况会加大林潜兮自己的气体消耗，若是女孩留的余量不够，林潜兮自己就会十分危险。 其次就是无法确保孙阿姨的状态。一个不会潜水的人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在一两分钟内把一支120Bar的气瓶完全吸干，那么吸不上气来的时候她会不会出于本能攻击拖着他的林潜兮？去抢他的咬嘴？极端情况林潜兮自己会否进一步增加用气？ 林潜兮自己也很犹豫，但道德感占据了上风，他尽力解释方案可行性：“我和弗兰克的闭气时长都不错，全淹没的路段也就六七两节车厢，不会超过五十米。” 他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气氛：“就算没有气瓶，这个路程对我们来说也还好吧。” “好什么好啊！”小开生气了，“这个能见度，还有这个局面，是正常环境能比的吗？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小开噼里啪啦说了一顿，又突然停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想到什么：“等会儿等会儿，我们只要先把人运到第五节车厢就可以了吧，没必要让弗兰克单游一个来回。” 林潜兮和弗兰克点点头，听小开继续发表高见。 小开道：“不然先让弗兰克把女孩带到第五节车厢？然后让女孩在那儿待一会儿，他带着俩气瓶回来？要比游全程省一点气。” 林潜兮迟疑了一下：“让受困人员一个人待在第五节车厢啊？” 小开意识到不妥：“那你和弗兰克一起去，他留下陪女孩，你带着气瓶回来，再和我一起把孙阿姨带出去。反正第五车厢没被淹，让弗兰克等我们一会儿，我们再慢慢挪出去呗。” 小开说完，一扬下巴，为自己想出这个绝妙的点子而得意：“我感觉我说的很有道理啊，是不是？” 林潜兮听懂了，他当然知道这个计划里也有很多离谱的地方，气体的供给问题并没得到解决，但是他瞬间有了新的灵感。 “我觉得可以优化一下。” “啊？” 林潜兮解释道：“既然第五节没被淹，直接让救援队来第五节开洞就行了，这样能把风险降到最低，正好也让夏叔他们别焦虑了。”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自己也愣了一愣。 其实林潜兮并不算个人英雄主义者，他冒过险，也为救人豁出过性命。 然而此时此刻，在他和宋瑜确认关系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他妈妈说的那句“你要找个愿意与你分担，你也愿意与他分担的人”是什么意思。 就仿佛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在告诫自己，要多为你的爱人想想。 这算是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吗？好像也不是，那似乎是从感情里长出的责任和脉络，将他与宋瑜牢牢捆绑在一起，让他们谁都不能轻易放手。 林潜兮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 对讲机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不一会儿，夏叔的声音出现在那头。 夏叔问：“小树？怎么了，返回了吗？” 林潜兮答：“夏叔，赵队长在你边上吗？” 夏叔：“在。赵队，过来下。” 林潜兮：“是这样，我有个想法——” 第98章 救援队已经撤离了大半,剩下二十几个武警和消防在收拾现场遗落的工具，顺便等待那三个潜水员返程，再一同搭坐皮划艇回去。 救援工作进展到了尾声,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此时夏叔招呼了一声赵队长，赵队二话不说跑了过来，满脸焦急。 赵队：“怎么说？什么情况？” 夏叔指指对讲机，示意他接听。 林潜兮喂喂了两声,确认对方能听到,便提出了自己的设想。 林潜兮：“我们来的时候确认只有六七节车厢几乎被淹没了,第五节车厢状况还好，车厢内的水位大概一米八左右距离车顶有二十多公分。” “我们携带的气瓶不足以安全的带受困人员撤离，目前我们的计划是将受困人员带到第五节车厢,麻烦您带队前来支援,在第五节车厢的车顶再开一个洞。” “这是目前我们这边能想到最周全的方法，您看看。” 林潜兮的声音有些发闷，大概是因为他目前所在环境相当逼仄，且无线电的传音质量实在一言难尽。 林潜兮话音刚落,宋瑜就抬头看向了赵队长。平日里很斯文温和的一个人，此时看向赵队长的眼神十分犀利，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 好在赵队长立马同意了：“好！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 马上？宋瑜怀疑了一秒,毕竟从车头位置到第五节车厢少说一百来米,放在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眼下到处都是污水，他们还要带着切割工具…… 宋瑜还在思考，却见赵队长一挥手,十几个武警、消防的士兵集体放下手上的事情，齐刷刷地看向他。 赵队：“走，上车顶，全速前进。” 经过上一波救援，车身前半部分已经被绳索固定住了，不会像一开始救援时那样左右摇晃。士兵们一听指示，就立刻顺着方才撤退用的气垫攀爬上了车顶，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领头的几个高个儿体能依然十分充沛，他们背着液压剪、撬棍、锤子，确认后面的人正挨个儿跟上，便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当真是“全速前进”。 赵队还在喊：“小心点别滑下去了！” 而最前头的士兵已经化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隧道的尽头。 宋瑜反应慢了一拍，待他反应过来冲到气垫那边，前面的士兵们已经跑得差不多了。他飞奔过去，夏叔顺手一拉，拦住，问他：“你干啥呀。” 宋瑜理所当然地说：“我去看看林潜兮情况啊。” 夏叔“嚯”了一声：“干嘛，葫芦娃救爷爷啊，一个接一个送。” 宋瑜抿嘴，想怼回去，他虽然不走毒舌人设，但平日里嘴上功夫从不吃亏。可他还没开口，就见夏叔丢了个背包给他，宋瑜下意识地接住，还挺沉。 宋瑜：“什么东西？” 夏叔：“矿泉水。” 宋瑜：“？？？” 夏叔也不解答，他手脚并用地爬上气垫：“来托我一把，我上不去。” 夏叔自称身高一米七五，到没到不知道，反正看着很魁梧。他身体不错也有锻炼，可惜灵活度不够，宋瑜不托一把，他是决计上不去的。 宋瑜无语了一秒，没法，背起背包就跑了过去。他一跃跳上气垫，找了个可以抓的绳索，半蹲半跪在气垫上，示意夏叔踩自己肩膀。 夏叔也没客气，他借了点力，动作迅速地爬上车顶，回身要拽宋瑜上来。 宋瑜还用他拽嘛，宋瑜两手一抓车檐，刚才人满为患没什么空间的情况下他都能跳上去，眼下都没人挤着他，他如一只燕子一般翻身而上。 大部队已经在前方二十米开外了，夏叔和宋瑜紧赶慢赶地跟上。车顶还算平坦，可架不住时不时有些积水，跑太快很容易脚底打滑。 两人顾不上这些，追着先头部队就往前赶。他们还没靠近，约莫在第三节车厢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乒铃乓啷的声音。 夏叔边跑边探头张望：“已经开凿了吗？已经开凿了吗？喂，小树，听得见吗？” 电流麦滋啦滋啦响了一会儿，林潜兮的声音出现在那头：“你们到了吗？这么快？我们还在给受困人员讲解潜水要领呢。” 夏叔：“在跑了在跑了，赵队的人应该跑到了，他们鞋好跑得快。” 宋瑜：“……” 林潜兮：“行，那洞开完给我消息，我们先带女孩出去。” 夏叔：“好咧。” 宋瑜：让我说两句啊。 夏叔没听到宋瑜的心里话，他已经把毕生的速度都用在这个时候了。终于，三分钟后，他们赶上了大部队，与赵队他们汇合。 夏叔：“哟，赵队，老当益壮啊。” 赵队：“呵呵，我鞋好。” 夏叔：“……” 这句俏皮话没引来队员们的主意，这群年轻小伙你一剪、我一锤的迅速开干，把车顶撬了个稀烂。 有了车头那会儿的操作经验，这下大家都是“熟手”了。两个年轻小伙刚把车□□出一个口子，另外三个小伙已经找准时机将撬棍伸了进去。 几人齐心协力，一边喊着“一二三”，一边用力。 “开了开了。使劲。” “这边卡住了，你那边用点力。” “好了可以了！这里再剪一刀！” 夏叔和宋瑜在外围，帮不上忙，宋瑜甚至还背着他那可笑的背包，包里装着好几瓶矿泉水。 夏叔悄悄说：“好几瓶呢，一会儿遇难者一人一瓶，剩下的给自己人洗把脸，这水太脏了，啧，小树肯定受不了。” 哦，原来这事儿。 别说，林潜兮也许真有一丢丢洁癖。 “夏文博！洞给你开好了！让你的人快过来吧。”赵队半蹲在洞口检查里面情况，的确像林潜兮说的，这节车厢内部还没被淹，水位差不多在扶手这里，“赶紧的，还得去市区那个隧道帮忙救人呢。” “嘿，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给我开好了’？是为了我吗？注意思想境界，这是为人民服务！” 夏叔贫了一句，赶紧按下对讲机：“歪，小树啊，我们这边好了，你们可以准备过来了。注意安全！” 林潜兮：“收到。” 他摁掉对讲机，不知道自己的恋人正在第五节车厢的上方等自己，依然沉着冷静地安排救援，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小开和孙阿姨先留着。”林潜兮说道，“我和弗兰克先把这位姑娘送出去。” 小开点点头，他把自己的设备脱下，递给了林潜兮。 林潜兮接过，示意女生背对自己，然后替她穿戴好了设备。女生的确如她自述的那样体验过潜水，对这些装备并不陌生，非常配合地戴好了它们。 林潜兮最后再重复了一遍要领。 “我会拖着你走，全程不要松开我，但是也不要太用力，尽量放松。这段路只有不到五十米，很快就能过去，所以别紧张。” “水下视野不好，可能看不见，这都是正常的。如果面镜进水，这种情况没把握就不要做排水了，尽量坚持一下，闭眼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如果遇到吸不上来气、咬嘴脱落等紧急状况，不要打手语，看不见的。你抓着我的手捏我三下我就知道了，我带着备用二级头呢，会没事儿的。”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相当清楚，女孩点了点头，确认自己听明白了。 林潜兮又回头和弗兰克沟通了一下极端情况下的灯语，或许用不上，但谨慎一点总没错，他要平平安安的回去见宋瑜。 “OK了，那就准备走吧。” 林潜兮带好面镜，向弗兰克和女孩比出拇指向下的手势，准备下潜。 林潜兮拖着女孩在前，弗兰克则跟在女孩的侧后方。他们顺着先头布置好的引导绳往前慢慢游动。 在这样的环境中潜水在大的困难在于视野问题，浑浊的积水几乎没有能见度，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同伴都只能看见朦胧的一个轮廓。 幸好女孩并没有紧张，她虽然并不会游泳，但好在不怕水，听从林潜兮的指示牢牢地抓着他，也将可能发生的问题点牢记于心。 两节车厢，不到五十米的潜水距离，一个正常的潜水员可能花不了五分钟，但携带着一个潜水新手，这个时间必然要延长。 林潜兮状态良好，他默默计算着距离，估摸着剩余时间，一手抓着女孩，一手抓着引导绳。 他身后的弗兰克脱开了一点点距离。女孩不会游泳，但有在努力踩水，将浑浊的水体搅合得愈加浑浊，弗兰克有点受不了。 几分钟后，林潜兮看见了灯光。 不是那种穿透力很强的潜水灯，但是光源很强，像是救援用的探照灯。 是救援队。 就像是漆黑隧道中突然出现了曙光，它悬在头顶上方，扣下一段光影，明晃晃地宛如太阳。 “有水声有水声！好像到了！” “什么好像啊，都看到灯了，嚯，穿透力可真强。” 人声鼎沸中，林潜兮自顾自地摸索着引导绳。他摸到一个绳结，还有自己的箭头标，然后拍了拍女孩，示意升水。 哗啦啦—— 浑浊的积水中冒出两个头，车顶上的救援人员立时围了过来。 第99章 林潜兮从积水中探出头来,先确认了身旁女孩的情况，又回头看向了弗兰克。 弗兰克大概从来没在这种环境下潜过水，他抹了一把脸,说了句什么,大抵是句粗话，不太好形容。 头顶上方闪着灯光，看不清，只能看到从洞口伸进来的好几双手。 那几双手在头顶群魔乱舞,颇有点怪诞故事里的簇拥在一起的白蛇。它们争先恐后地试图去抓那女孩,林潜兮只好大喊：“等一下等一下！” 他回头将潜水装备从女孩身上解下,女孩不会游泳，但好在这里有扶手可以抓，她十分配合地将设备脱给了林潜兮。 “行了。”林潜兮冲她点点头,又抬头看向那个洞口,“没绳子吗？上面接一下力！” 这里的水位已经很高了，不用绳子也行。两名武警弯下腰，一人抓起女孩的一条手臂，女孩还没做好准备呢,就被拽了上去。 “毛巾！毛巾！” “还行，状态可以，先回浮筏平台，医生走了没？！” 救援人员都去围着那女孩了,洞口顿时“曲终人散”,林潜兮没理他们，低头先去看残压表。 也就这么一瞬，头顶的灯光一闪，没晃到他眼,却在积水上漏下一截高光。 林潜兮猛然抬头。这一眼，他便只看见了宋瑜。 自己的爱人蹲在洞口，笑着看着自己，问道：“要上来吗？” “还有个人要救呢。”林潜兮回答，“先把弗兰克拽上去吧。” 林潜兮回头和弗兰克说了几句，弗兰克点点头，把自己的设备脱了下来递给林潜兮，顺便嘱咐一句：“小心。” 林潜兮应了一声，想搭把手，却见身高腿长的弗兰克自己抓住了洞口边缘，一个用力—— 弗兰克竟然只靠手臂力量就将自己“送”了上去，把林潜兮看的目瞪口呆。 上去后的弗兰克和夏叔、宋瑜打了声招呼，非常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胳膊，骂了句脏话，非常emo地靠到一边去找毛巾了。 “嗯……”宋瑜知道一背包的矿泉水是派什么用的了，他停顿片刻，又回头看向林潜兮，还想说什么，夏叔硕大的身子突然挤入洞口，一下子把宋瑜撞出五行之外。 宋瑜：“……” 林潜兮：“……” 夏叔没功夫理会两人震耳欲聋的沉默，他脑袋探进洞口，上上下下大量小树同志的状态，末了还痛心疾首，怒骂一句：“赵新华真不是东西，苦了我们小树。” 林潜兮：“……” 尴尬笑笑：“没事没事，还行。” 宋瑜终于又凑了过来，两人隔着二三十公分的距离，互相看了一眼。 林潜兮想的是：哎，好像饿了，想吃东西了。 宋瑜想的是：哎，他一定想我了。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 林潜兮：“行了，我去救孙阿姨了，快结束了。” 夏叔：“气体还有多少？” 林潜兮：“我和弗兰克的瓶还剩150Bar，小开的瓶不到90Bar了，够用了。” 夏叔：“老太太没潜过吧？注意安全啊！” 林潜兮：“好的，我知道。” 林潜兮冲上面点点头，想了想，到底是又说了一句，他说：“放心。等我回来。” 这句话是冲宋瑜说的。 林潜兮再次下水之后，宋瑜心底的石头有了着落，他亲眼看到林潜兮安全，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天的救援实在太过辛苦了，辛苦到他们甚至忘了那个不好的“预感”。林潜兮同志念叨了一路，最后关头却又将它抛在了脑后。 也没啥不好的吧。宋瑜想，但好累啊。 他无所事事地待在原地，半蹲半跪，岿然不动地待在洞口边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洞口。 夏叔打趣了一句：“嘿，你这什么造型啊，望夫石啊。” 宋瑜：“……” 夏叔：“放心，别担心，马上就可以收队了。”—— 第二程的救援还算顺利，孙阿姨虽然没有潜水经验，但体能消耗过大，即便惊慌失措，也没有多少力气挣扎。 唯一算的上意外的是孙阿姨的气体消耗比预计的还要大。 在接近终点的时候，那个150Bar的气瓶消耗殆尽，孙阿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还在大口吸气，好在林潜兮一直关注着她过快的呼吸，第一时间发现了问题。 他将备用二级头给了孙阿姨，用自己的气瓶支撑两人抵达了终点。 孙阿姨被救了上去，小开也被拉了上去，轮到林潜兮的时候，林潜兮的眼里便只剩下宋瑜的微笑了。 嘿。色令智昏。 林潜兮没使劲，完全靠宋瑜出力将他拉出积水。宋瑜也不抱怨，甚至还想抱抱他，却被林潜兮同志抬手制止。 “太脏了。”林潜兮抱怨，“受不了了，救命。” 宋瑜：“……” 好吧，那一背包的矿泉水终于发挥了作用。 返程的时候林潜兮一边给自己浇矿泉水，一边听弗兰克抱怨（他上来有一会儿了，宋瑜愣是没把水给他）。夏叔还在絮絮叨叨地接电话，隧道里信号不好，他总听不清那头在说什么。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出了隧道，天都黑了。一群人饥肠辘辘，在地铁口遇到了拽着儿子过来道谢的孙阿姨。 小开快掐人中了，因为他看到了孙阿姨边上站着的是薄荷岛上打他的那个富二代。 孙阿姨说：“就是这个小伙子，可好了，一直安慰我。” 小开：“……” 憋说了，你儿子像是要冲过来再打我一顿了。 话不投机，小开啥都不想说，林潜兮不知道情况也没说话，只有夏叔活像个拉皮条的。 他一会儿给孙阿姨说：“我给你讲，我们这几个，个个都是拿过‘见义勇为好市民’的。喏，安慰你的那个小伙子，昨天还帮帽子叔叔拖警车，帽子叔叔还感谢他哩，上新闻的！百万播放量！” 一会儿又指挥小开林潜兮弗兰克：“大大方方的啊，你们都给我大大方方的啊，躲什么躲，我再壮也遮不住你们仨。” 真是奇了怪了，林潜兮和弗兰克躲也就算了，小开你躲什么，你平时不是最享受这种高光时刻的嘛。 晚饭是在酒店的行政酒廊解决的，开总包办了一切，付钱的是夏叔。 夏叔：臭小鬼，就不该来Z市。 暴雨还没停，救援仍在继续，夏叔本来还想带队去市区那个隧道帮忙，和应急救援中心的人沟通了一下，那边婉拒了。 应急救援中心回复道：“现场情况不好。一公交车进入隧道后发现水深，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车子浮了起来，司机爬到了车顶等待救援。一个潜水员潜下去想把钢索挂住车辆施救，结果进去后半天没上来，现在现场封锁了，你懂我意思吧……要等雨停再抽水救援。” 夏叔听懂了，没吭声。雨停了就不是“救援”，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去形容，那就是“打捞”。 如果黄河救援队的人在现场，会不会好点？ 没有“如果”，夏叔知道那个隧道的情况，遇险时雨水直接倒灌隧道，很多车子堵在里面。 那种环境是比地铁救援更复杂，即便他们在，也绝对不可能轻易冒险。 晚饭吃了很久，众人还喝了点酒，借着“压压惊”的名头敲夏叔竹杠。夏叔也不恼，左耳朵听小开在骂富二代（奇了怪了，他自己不也是富二代），右耳朵在听弗兰克叽里呱啦不知道说什么。 弗兰克平时语速不快，但真要快起来，现场能听懂的也没几个。 哦对，他在和迈克尔打视频电话。迈克尔那边还是早上，人正躺在床上半睡半醒困得要死，可好兄弟非要和他说自己的丰功伟绩，没法，弗兰克能倾诉的对象也就那么几个，迈克尔只能耐着性子听他讲。 孙宪君和他的两个学生今天也出了很多的力，他们俩都是攻坚四组的成员，虽然没有参与最后的潜水救援，但前半段他们也是居功至伟。 两个年轻小伙儿累得不行，但双眼炯炯有神，殷切地看着夏叔，问他：“明天还救援吗？” “明天？”夏叔想了想，“明天当街溜子吧。” “街溜子”？ 那是什么？ 一群人一脸懵逼，连宋瑜和林潜兮都满脸困惑，但不打紧，反正先过了今晚再说，他们今天可太累了。 第二天，雨终于小了。 夏叔起了个大早，还拉了个群，群名叫做“街溜子”。 夏叔发言：【大家都出出力啊，雨水无情人有情，遇到有困难的群众都去帮帮忙。】 小开：【那我要去救小动物！我在电视上看到过！】 夏叔：【行，准了，雨披给大家备在一楼大厅了，大家量力而为，水深的地方尽量别去哈，注意安全。】 小开：【放心，我想起我有个皮划艇，充气的那种，刚让我爸秘书给我找出来了。嘿，之前家里没地方放，就丢我爸公司的仓库了】 啊？皮划艇？ 等到林潜兮和宋瑜收拾妥当前往酒店一楼的时候，就看到小开和弗兰克正齐心协力给皮划艇充气。 林潜兮：这啥呀！？ 小开发来组队邀请：“林哥、宋哥，一起啊，正好四个人凑一组激流勇进，我们去街上救小动物去。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一下雨，那些小猫小狗都没地方躲，超可怜的。你看我还准备了罐罐、猫条、毛巾。” 宋瑜：“……” 林潜兮：“走！” 宋瑜：“？” 好像也没有反驳的余地呢，总而言之，超绝四人组推着皮划艇就出发了。 小开半跪在皮划艇上伸出右手，呐喊道：“我的征途是！伟！大！航！路！” 宋瑜：丢人。 林潜兮：啊？什么路？ 弗兰克：听不懂。听不懂。 第100章 当街溜子可比去地铁隧道里救援容易多了,雨已经小了很多，天光大亮，整个城市都是一副灾后萧条的模样。 小开给每人发了一只船桨,该说不说这玩意儿没那么好用,林潜兮是第一个跳出来抱怨的。 林潜兮：“不如盆盆。” “嘿，你怎么还挑上了？”小开抱怨，“有桨不错了，你要去迪士尼玩这个还要付六百块门票钱呢。” 林潜兮：“……”我可谢谢你。 四个人将这只皮划艇挤得满满当当,好在小开当年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买的皮划艇硕大无比,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宋瑜：“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 小开：“不是当街溜子吗？” 宋瑜：“……” 宋瑜：还真当街溜子啊。 小开：“总之先看看有没有受困的小猫小狗。我记得酒店不远处有个居民区，我们去那儿看看。” 开船长定下了行动方针，其他人无异议,朝着开船长手指的方向划船。 手忙脚乱汗流浃背,忙活老半天，林潜兮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这个‘不远处’，到底有多远？” 众人划了快二十分钟，过了俩路口,愣是没看见小区大门。 小开掏出手机导航：“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啊。不过我们停在这儿没问题吗？” 几人停在十字路口，对面的红绿灯正跳在红灯档。 林潜兮不确定：“这不是红灯吗？我们也没闯红灯啊。” 小开捂脸：“可我们也不是机动车啊，我们能走机动车道吗。” 额。所以皮划艇算非机动车吗？走自行车那道儿？ 算了，别抠细节了。四人一通比划,终于在某个小区的门口停了下来。 小区保安亭空无一人,水位淹没了进出口的闸机，四人划着他们的“非机动车”慢悠悠地进入了小区。 经过几天的大雨浇灌，小区内一片汪洋、十分萧条。四人也不赶时间，从角角落落开始排查,小艇一会儿晃到这边、一会儿晃到那边，不一会儿，小区居民三三两两凑到窗边，冲着几人指指点点。 小开：“不会上抖〇热门吧？” 宋瑜：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林潜兮：“不能，离老远呢。” 弗兰克：“Kitty！” 还是外国友人眼尖，众人顺着弗兰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树上趴着两只橘猫。它们的毛已经被雨水打湿，可怜兮兮地卷缩在树杈上，也不叫唤，看上去就很虚弱。 众人划着小艇靠近树边。 小猫咪看到有人过来，弓起身子，明显怕了，它们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树下，不知道这群两脚兽是来干什么的。 还能干什么，来竞争铲屎官的。 小艇停在树旁，弗兰克率先站了起来，“kittykitty”一阵叫唤，可惜语言不通，不如林潜兮的“咪咪”好使。 林潜兮：“它们听不懂kitty，你要叫它们‘咪咪’。” 弗兰克从善如流改叫“咪咪”，可惜两只橘猫依然不理他，还作势要往更上层的树冠爬。 小开自告奋勇：“我爬上去把它们抓下来。” 林潜兮：“你行不行啊。” 小开撸起袖子直接开干。只见他跳上树，四肢抱住树干……嗯，不太行，他又回了小艇上。 小开：“靠，小瞧爬树了。” 简直受不了这个活宝。 弗兰克也想试试，他身高一米九呢，这不是伸手一够就能上去的吗！但是宋瑜比他更快一步，他侧身一捞树杈，都没见他是怎么操作的，就一个引体向上爬了上去。 林潜兮喊了一句：“小心啊！” 宋瑜也不答话，他翻身上了树杈中间，看着两只爬树的小猫，想了想：“嘬嘬嘬。” 林潜兮：“……” 林潜兮：逗狗呢。你比弗兰克更离谱。 两只橘猫没反应，宋瑜低头看向小开：“猫条。” 小开如同一个人机一样给宋瑜递了一把猫条，宋瑜就抽了一根，咬开，继续逗猫：“嘬嘬嘬。” 就没有猫猫都抵挡猫条的诱惑，绝对没有！ 两只橘猫谨慎凑近，一边凑近一边龇牙。猫猫很害怕，猫猫也很饿，猫猫选择一边害怕一边吃猫条。 发出的声音是这样的：“呲——啊呜啊呜啊呜——呲——啊呜啊呜啊呜……” 林潜兮要萌化了。他在这短短几秒钟下了决定，他要争夺这两只猫猫的抚养权。 此时的宋瑜还不知道林潜兮下了这么大的决定，他只知道大半月前在B市，他给林潜兮提议养猫养狗，他亲爱的小林老师婉拒了。 当时的理由是：“我们去潜水，就没人照顾它们了啊，还是算了。” 哼，要早知道这样，就该直接接一个猫猫回家，其他不用管，猫猫自会搞定这一切。 两只橘猫还在啊呜啊呜地吃猫条，可宋瑜已经凑得很近了。有多近呢，大概是伸手一探就可以抓到两只小东西的程度。 果不其然，在其中那只头上有黑点的小橘猫又吞了一口猫条的刹那，宋瑜眼疾手快出手，精准命中它的脖子。 小猫咪：欸？谁掐我后脖颈。 小开大喊大叫：“宋哥厉害！” 另一只小猫见势不妙往上爬了三步，亲眼看着自己的小兄弟被可恶的两脚兽抓住，而后可恶的两脚兽转身，将它递给了另一个人类。 被抓住的小猫已经忘记反抗了，它被林潜兮牢牢抱在怀里，扒着他的雨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林潜兮揉揉它的脑袋，问小开：“还有猫条吗？” 小开立马大气地拿着塑料袋：“有罐罐，先吃罐罐吧。” 弗兰克、林潜兮、小开围着小橘猫，谁都忘了宋瑜还趴在树上呢，只顾着看小猫吃罐罐。小猫也很有猫德，没再凶三人，小心翼翼地大口吃罐罐。 宋瑜：“……” 宋瑜：要报警的程度。 很快，第二只小橘猫也被救了下来，它在小艇上一阵乱跑，到底没敢跳到水里。唧唧呜呜叫唤了半天，见它兄弟不理它在专心干饭，它也受不了了，冲到另一个罐罐前开干。 四个人靠在小艇四个角，将中间留给两只小猫干饭。他们看上去其乐融融，其实不然，纷争开始了。 小开：“我说你们也不是本地的，还是得我来收留咪咪吧。” 林潜兮：“不是本地的又怎么了，高铁都有宠物托运了。” 小开：“那托运能用？！小黑屋！” 弗兰克：“某A航空有宠物友好航班，我可以直接带着上飞机。” 小开：“起开，外国人掺和什么，这是中国猫。” 弗兰克：“……” 弗兰克抱着Lin痛哭：呜呜Kay怎么这样，他种族歧视。 宋瑜提议：“投票吧，少数服从多数，我投林潜兮一票。” 开总双手捧脸尖叫：“啊啊啊啊你们暗箱操作，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林潜兮：“……” 宋瑜：“……” 呵呵。猜对了。 纷争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休庭，延后再审。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前划，这下可比来的时候轻松多了，他们已有收获。 不一会儿，他们在另一个小区又收获了一只狗狗。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看见弗兰克噗通一声跳进水里，嘴里喊着什么puppy啊socute啊就冲了上去，一把将在水里扑腾的狗狗抱了起来。 那是一只拉布拉多，作为水猎犬的它会游泳，但架不住游了好几天。四人组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饥肠辘辘精疲力尽，弗兰克抱住了它，把它背回了皮划艇。 小开嫌弃地看着弗兰克：“你就别上来了吧，都是水，别把船上弄脏了。” 弗兰克：“……” 弗兰克：呜呜Kay怎么这样，他种族歧视。 说归说、嫌弃归嫌弃，弗兰克还是上了皮划艇。他们的目标可是“伟大航路”啊，怎么能干抛弃船员的事儿！ 他们在附近逛了大半天，前后救下了好几只猫猫狗狗，甚至还在一个校园里看到了两只野游的黑天鹅。 宋瑜：“这个就不用救了吧。” 返回酒店的时候四人组已经狼狈不堪，还好猫猫狗狗们都很乖巧，既没有逃跑也没有乱叫。 四人组脏兮兮的，可把酒店保洁和大堂经理给累坏了，然而谁都没有指责，反而围着猫猫狗狗，发出两脚兽的声音。 “咪咪咪。” “嘬嘬嘬。” “啊好可爱啊。” “啊我死了。” 呵呵，再严肃的人类和猫狗说话时也是夹子。 晚上是分赃时刻。积水褪了一点，但满城依然萧条，也没地儿吃饭，只能在酒店解决。 soso的手腕已经绑好了护腕，他错失猫狗营救战，但是凭借友人的身份加入了战利品分配大会。 soso：“我一直想养一只狗啊。” 小开：“你不是刚有了孩子吗？能养狗？” soso：“冲突吗？” 小开：“那你们PK，林哥和弗兰克都看上那只拉布拉多了。还有两只田园犬和一只泰迪，你可以看看。” soso：“你不要狗狗吗？” 小开：“我是圣火喵喵教的！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喵喵喵喵！” soso：“……呵呵。行叭。” 一回头，弗兰克vs林潜兮（外挂宋瑜），战斗正焦灼，两人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 看过两个i人争执吗？这不大开眼界了。 soso凑过去：“我也想领养一只狗狗，你看……” 林潜兮瞪他：“邪恶摇粒绒归你了！” soso：啊？什么邪恶？什么摇粒绒？ 宋瑜解释：“就那只红棕色的泰迪，还挺乖的，不知道为啥叫邪恶摇粒绒。” 林潜兮扭头看自己的恋人：“别管，总而言之先帮我搞定小布的事。” soso疑惑：“小布是？” 林潜兮斩钉截铁：“我的狗。” 宋瑜补充：“就那只拉布拉多。” 呵，真有你的，已经取好名字了是吧。 纷争最终以林潜兮险胜收尾。宋瑜作为外挂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对弗兰克说“你大概只能随身携带一只宠物回去，不信你查一下航司的规定”。 弗兰克：“……” 弗兰克哇哇大哭。 最终在猫狗极限二选一中，弗兰克选了猫猫。又因为林潜兮在小布的争抢中获得了胜利，为了国际友谊，他只好放弃了猫猫的优先择偶（划掉）优先选择权，让弗兰克先选。 弗兰克选了他们第一批救下的那只小橘猫。另一只就归了林潜兮。 大圆满结局，从此林潜兮也是猫狗双全的人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因为Z市的这场大暴雨,原本定好的交流会不得不中止了两天。所有黄河救援队的人一窝蜂冲到大街上去救人（救猫？），直到第三天积水褪去，这座美丽的城市才终于恢复生机。 官方通报了此次暴雨造成的各项损失,提到人员伤亡时重点讲了十号线地铁和市区某隧道的险情。前者无一伤亡,但因抢险时破拆了一部地铁，直接经济损失破亿；而后者则更令人扼腕叹息，截止新闻报道发出时，仍有不少市民在这次险情中下落不明。 众人在Z市的第三天,交流会终于再次操办了起来。因为时间的原因,许多参会的潜水员们后天就要返程,不得已之下，只好多租几个会议室同步讨论各议题。 林潜兮的两个议题也各自压缩了议程，他把重点放在了烈士遗骸打捞的项目上,和soso、小开、孙宪君、吴赟、朱聪等一众潜水员讲了下项目重点。 林潜兮：“可能会放在九月底,天气比较合适。我过两天再去现场看看，这次如果顺利的话，我会下到90米确认一下深处的情况。” 小开：“大概多少人去啊，物资由X市政府负责吗？” soso：“不会让你自费的,但整体团队人数和用量还是要确定一下，提前给曹老师报备一声。” 林潜兮：“初步大概10到12人吧，三到四人一组。” 林潜兮重点介绍了关于项目洞穴的结构、深度、水质、能见度等数据，还将此前一手拍摄的水下情况放给大家看。 在看到洞穴塌方的那刻,众人明显一愣。 镜头其实并不明显,因为水质本身就十分浑浊，故而在视频里突然冒出“烟雾”的刹那，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后画面微晃，顶尖潜水员的稳定性发挥了作用,然后直至林潜兮被“埋”，他将镜头轻轻放在坑道的地上时，众人才确认他遇到了意外。 林潜兮恐怖的稳定性和胆魄。 宋瑜还是第一次看这个视频，林潜兮在他面前装得像像的，一点没有心理创伤，谈论起自己的经历也从来都是轻描淡写。 此时此刻，惊慌失措再一次向宋瑜兜头撞来，那个下午所有的恐慌、惊惧、担心、害怕席卷心头，他再也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了自己的爱人。 爱人神采奕奕，表情轻松，回答问题更是游刃有余。 还好，他活着回来了。 幸好，他还能在人群当中发光。 打捞烈士遗骸的议题进行了很久，甚至挤压到了下一个议题的时间。而下一个议题其实是林潜兮准备了更久的，关于大深度潜水时的气体配比问题。 弗兰克也是为了这个议题来的，他还为了这个议题准备了很详尽的数据分析，涵盖了Octopus俱乐部近几年来的研究成果和实践经验。 这项议题过于专业，故而参与的人数骤减。 林潜兮和弗兰克、唐瑞鹏、soso等人小范围讨论了一下，主要也是成果分享，时间被压缩在了一个小时以内。 散会的时候soso福至心灵，突然拉住了准备离开的林潜兮，问了一句：“你是准备挑战记录吗？” 林潜兮上一次距离世界记录就差得不多，但他忍住了，打结、挂标、返程。 很长一段时间里林潜兮的好友们都猜测过他当时的心情，可谁都没问，总觉得来日方长，总还有机会。 后来单靖就遇难了。 再后来就没人再提起世界纪录的事情了。 可soso总觉得不至于，林潜兮毕竟是国内最好的洞潜运动员，他不会那么轻易被打倒。 故而soso认真地盯着林潜兮，提出这一问。 林潜兮点了点头，笑了。 他说：“我不是为了证明什么，只是因为那个地方吸引着我。” 他回答得简单明了，没有用过于浮夸的词汇去形容自己的向往，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已让身侧的宋瑜神魂颠倒。 当天晚上，回了酒店，林潜兮刚洗完澡，宋瑜就从他背后抱住了他。 他们接吻、触碰、感受彼此之间的能量和热情，不知怎么的就倒到了床上。 多余的枕头被扔到了地上，宋瑜抱着自己的恋人，从耳侧吻到咽喉。他一遍一遍地说着我爱你，把林潜兮翻来覆去地折腾，将欢愉送给对方。 这样的热情从未有过，宋瑜毕竟是一个极致内敛的人，因为过于优秀，所以对大部分人和事情都不太在乎。 可是他在面对自己的恋人时，却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他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交付给林潜兮，永远追逐着他，一辈子紧紧相拥。 林潜兮燃烧了起来，他感觉到自己要融化在了极致的爱意当中。这样的爱意汹涌如潮水，毫不掩饰地推攘着他，让他的灵与肉合二为一，他在极致的战栗中享受到了无上的欢愉。 爱意涌动，宋瑜伏在林潜兮的胸前喘息。 林潜兮摸了摸他的头发，问道：“怎么了？你很难过吗？” 宋瑜摇摇头：“不啊。为什么这么问？” 宋瑜抬起头，乌黑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林潜兮，他在看着自己的爱人，在暖黄色的室内灯光中闪闪发光。 灯光将林潜兮的外轮廓勾勒出一层金边，他不说话，只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恋人，轻声道：“我觉得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 宋瑜一阵恍惚。光影在眼前光怪陆离，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察觉到胸口中涌现出来的爱意，那么真实、又那么滚烫。 宋瑜笑着歪了歪头，露出极难一见的松弛，说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他用确定的口吻说道：“很高兴遇到你。”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宋瑜还在青春期的时候他就看过很多青春爱情电影，有港台的、有日韩的、还有欧美的、大陆的。 青春电影里的色调、颜色、画面、光线总是大同小异，它们渲染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氛围，勾引起观众们的荷尔蒙，让他们陷落其中，以为现实世界也会如电影演的一样。 可是……宋瑜很早就知道影视和现实是不一样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宋瑜都不相信爱情，他孑然一身，当所有人眼中的优等生，直到他遇到了他。 六轮海子匆匆一面，昏黄灯光下的哽咽，还有光影交织成的画面。 宋瑜抱着林潜兮，重复：“很高兴遇到你。” 林潜兮翻身看他，有些困惑，便随手扯了一个枕头垫在腰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问道：“怪怪的，是因为地铁救援吗？创伤后应激反应？” 宋瑜笑了，吐槽一句：“说什么呢，不能盼着我点好。” 他停顿了一下，林潜兮知道他没说完，又扭头去看他。 室内的光线并不亮，可宋瑜看着林潜兮的时候，眼睛在发光。 宋瑜扬起头，英俊的面容朝着恋人，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你太耀眼了，我看着你，心底就长出喜欢。我实在太喜欢你了。” 他说得如此虔诚又如此质朴，没有用任何华丽的字眼去修饰自己的爱意，仿佛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理所应当。 他甚至一边微笑，一边撑起手臂靠近林潜兮。两人的距离更近了，近到能察觉到彼此的呼吸，温柔的、湿热的、迷醉的。 虔诚的告白让林潜兮怦然心动，他不明所以，又不想推开爱人，便侧头清了清嗓子。 宋瑜看到他在笑。 林潜兮好像真的变得爱笑了啊，他不再是六轮海子边上那个惨白的少年，现在的他是如此生动、鲜艳、活泼，就好像一棵小树，慢慢变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林潜兮抬头，他眨眨眼，湿漉漉的眼睛犹如海水般深邃。他直视着宋瑜，轻声说道：“我也很喜欢你。” 他们又抱在了一起，肌肤相贴，爱意涌动。 “你今天可真奇怪。” “有吗？” “说些神神叨叨的话。” “「我喜欢你」也算神神叨叨的话？” “不算吗？总之很神秘，还不肯告诉我。” “嗯……我告诉你了啊，我说‘我很喜欢你’。” “……” “还要继续自我剖析吗？太难了，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看到你就会觉得很欣喜，你这么耀眼，我要怎样才能追上你的步伐？”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林潜兮有些困惑，“你也不需要追赶我啊，你本身就很耀眼了。” “可我想变得更耀眼啊。爱会让我们都变得更耀眼的。” “我也会吗？” “当然。你已经变成更好的你了。” 当天晚上，林潜兮带着宋瑜的这句话沉沉入睡。睡着之前他还在想，“我变得更好了吗，我怎么不知道”。不过，如果这话是宋瑜说的，那就便当做是的吧。 “哎，不想了，睡觉吧。” “睡吧睡吧，明天我叫你。” “……唔，不要太早。下午的航班呢……” “知道了知道了。” “……哦。话说老秦不安排你实习吗？” “什么实习？你说潜水法医吗？也得看机会吧，也不是天天都有意外的，你说你，怎么能老是盼着意外呢。” “行叭……” “赶紧睡吧。” “在努力睡了，刚想起什么，被你一打岔给忘了。” “想起什么了？这也要怪我吗？” “算了，明天再说吧。晚安。” “晚安。” 第102章 第二天刷牙的时候,林潜兮终于想起自己昨天晚上想说什么了。 他从盥洗室探出头去，叼着牙刷，冲整理行李的宋瑜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如果有实习的话,就要和我一起了。” “啊？”宋瑜抬头，“怎么了？” 林潜兮道：“和我一起啊。” 宋瑜更困惑了：“然后呢？” 林潜兮：“……” 林潜兮：“你好没劲。” 宋瑜笑了：“怎么就没劲了，别说实习机会不一定那么快遇上，就说国内涉水救援也不一定非要你出马吧？” 靠,你真的好没劲。 林潜兮无语,冲回盥洗室,吐掉满嘴的牙膏泡沫，懒得再和宋瑜多费唇舌。 下午的航班，林潜兮和宋瑜带着一猫一狗回S市。因为是周末,宋瑜准备在S市待两天（陪男朋友）,等周日晚上再坐飞机回B市，下周恢复正常上班。 宋瑜的理由是：“我怕今天一别，往后不知道要异地多久才能相见了。” 林潜兮眨巴眨巴眼睛：“望周知，S市到B市每天都有二十几班航班,高铁也有四小时直达，真不至于。” 宋瑜：“……” “好吧。”宋瑜老实交代，“我昨天看了一下业务系统，发现在我培训的几个礼拜里,工作堆了三四页,我想到我一回B市就要面对这场景不由眼前一黑。” 林潜兮噗嗤笑了出来。原来优等生宋瑜也有这一面哈。 回到S市后，一猫一狗被暂时寄养在了宋瑜的出租屋内。林潜兮还没想好争夺哪个子女的抚养权，选择障碍症病发，且病入膏肓。 林潜兮：“我就不能猫狗双全吗？” 宋瑜：“不行,说好的，你一个我一个。况且你也没有精力同时伺候它们俩。” 林潜兮咬着手指胡言乱语：“此事古难全。世间安得双全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啊啊啊。” 宋瑜：“……” 宋瑜：什么跟什么啊。 宋瑜试图从理性层面上分析：“花花比较好打理，准备好猫砂就行，也不用遛。看它这架势，应该也比较独立。” “小布体型大，运动量也比较大，养他的话你需要每天早晚各遛一次，否则精力过于旺盛会拆家。” 林潜兮听出门道了，他怒目而视：“你想养小布就直说！怎么还弯弯绕绕的！其心可诛。” “怎么就其心可诛了！”宋瑜和他掰扯，“那你养小布也行，花花归我。” 林潜兮：“……” 等会儿等会儿，让我捋捋，这怎么有一种协商抚养权的诡异既视感，哪里不对。 林潜兮：“这样，我想了个主意。” 宋瑜：“什么？说来听听。” 林潜兮：“我先养小布，你养花花。过上一个月再交换。” 宋瑜：“……有点折腾吧。” 林潜兮不依不饶：“你就是想要小布！” 宋瑜：“……唔。” 见自己的恋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一猫一狗也在一旁殷切地看着两人，宋瑜无奈，只得点头同意。 宋瑜：“行叭。那换一下，我先养小布，你先养花花，过一个月再视情况交换。” 两人终于就子女问题谈妥，一人一个，皆大欢喜。 晚上，林潜兮和宋瑜一起吃了晚饭后，就提着花花的笼子打了计程车回家。 回家前林潜兮还煞有其事地给林母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内容言简意赅，说的是：【我打车回来了，今天要给你介绍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收到短信前，林母正穿着睡衣歪在沙发上看综艺，手机一响，她瞄了一眼，然后就坐直了身体，表情一脸凝重地定格了数秒。 这位精明能干的资深律师，在确认短信内容后的短短三十分钟里，洗了澡、洗了头、敷了面膜、卷了头发，还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她如同所有婆媳剧里精致的婆婆那样，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还换上了一套相对不那么严肃的职业套装。 准备完毕后，就听到了门禁铃声。 林潜兮这个儿子吧，有所有独生子女的通病，那就是但凡家里有人，他就没有钥匙。 林母给他开了门禁，又在门后等了一会儿，听到了电梯运行的声音。不一会儿，外侧走廊响起脚步声，有点模糊，但好像哪里不对。 门铃响了，做贼心虚的林母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在门后等他，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到第二遍门铃响起，她才佯装匆忙地赶过来。 “怎么那么着急，正忙着呢。” 林母一边抱怨一边开门，眼神状似无意地扫视楼道，咦？怎么就儿子一个？新的家庭成员呢？ 林潜兮看到自家亲妈，一怔，战术后仰：“你大晚上的穿成这样？” 林母出庭打官司也不过就这套装备了，反正以林潜兮对他妈的认知，大晚上的整这一出，事有反常必有妖。 林母解释道：“开电话会议呢。” 林潜兮疑惑：“电话会议要露脸？” 林母：“……” 镇定自若找补：“视频会议，刚结束呢你就回来了。” 林潜兮：“哦……” 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奇奇怪怪的。林潜兮不太懂他家母上整的哪一出，脱了鞋子放下行李，提着猫包就走了进去。 “来，看看我家新成员！”林潜兮举起猫包展示，“它叫花花，是这次在Z市救下的流浪猫，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林母：…… 林母：呵。漂——亮。 搞半天原来是这，白瞎了大晚上的沐浴更衣，林母简直无语。什么人啊，管一只猫叫家庭新成员……哎，不对，好像这么说也没错，所以搞错状态的我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林母信仰崩塌，有气无力，不想说话。 “喵~” 说话间林潜兮解开猫包，不认生的花花迈着自信的猫步走出猫包，弓身抖了抖背毛，扬起巴掌小脸，冲着林母叫了一声。 林母第一反应：呀，哪里来的可爱猫猫。 林母第二反应：“唔，好可爱，让妈妈抱抱。” 林潜兮：“？” 等会儿，你刚自称什么来着？ 林母：“呜呜好可爱，哥哥有没有照顾好你啊，是不是饿了？几岁了呀，要不要喝奶，妈妈给你叫个羊奶外卖好不好。” 林母一边说一边抱起花花，可爱乖巧的花花在林母昂贵的套装上翻了个身，黏上一片黄毛，又喵喵叫了两声。 “好好，马上给你点外卖哦~就知道你那没用的哥哥照顾不好你。” 林没用的哥哥潜兮：“……” 呵，谁亲谁疏一目了然了吧。 几个小时后，林潜兮痛失花花抚养权。林母将花花带到了她的卧室，聪明的花花自然知道这个家谁说了算，它在林母床上打了个滚儿，露出肚皮，喵喵叫了两声，彻底把林潜兮抛之脑后。 林潜兮愤愤不平，但没敢和他亲娘掰扯，躺着床上气鼓鼓地刷朋友圈。 一下划，好家伙，他看到某人拍了张和狗子的亲子照。 路灯下，那街那人那狗。某人夜跑跑了一身汗，狗子乖巧蹲在一旁，吐着舌头大口喘气。 配文是：我和小布。 好极了。林潜兮怒丢手机。算了。睡觉—— 这个周末还挺充实。 林潜兮要撸猫，要铲猫砂，还要出门找小布玩，顺便陪一下自己男朋友。 顺便。 宋瑜抱怨：“怎么对我这么敷衍了。” 林潜兮表情酷酷：“老夫老妻了嘛。” 宋瑜：“？？？” 呵。无情的小林老师。 两人疯玩了两天，宋瑜这个J人证明了做攻略的重要性，他提前在社交媒体上收集资料，然后带着小林老师赶场子玩。 他们去看了话剧，听了场音乐会，还看了林潜兮以前从不感兴趣的画展。恋爱本来就需要仪式感，从宋瑜的认知来看，给爱人最难忘的体验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们在傍晚登上某商场顶端的摩天轮，在塔楼钟声响起的时候拥吻。远方的地标建筑闪着霓虹，把整个氛围都衬托得好似赛博朋克。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霓虹灯光映在脸上、衣服上、手臂上，红的、黄的、紫的各种颜色斑驳在一起、光怪陆离，让整个画面充满了不真实感。 “和你在一起真有意思啊。”林潜兮感叹道，他托着下巴靠在窗边，“好想停留在这一刻。” “以后会更有意思的。”宋瑜握住林潜兮的手，“所以让时间往前走吧，不必停在这一刻。” “好。听你的。”林潜兮想了想，又轻轻笑了，“夏天还有一个多月，你有什么打算吗？” “要上班啊。”宋瑜发出牛马的感慨，又笑着反问，“你呢？” “我？去X省看遗骸打捞项目的进展，这次尽量下到一百米，看看底下的情况。” “怎么没有和恋爱对象的行程？” “有啊有啊。”林潜兮摇头晃脑，“继续带你考证，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我们的目标是100米以下！” “100米以下可没有证书。” “我不就是你的证书。”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林潜兮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他仿佛置身于水底深处，原本由深渊之水托举着的他，在陆地之上也找到了凭依。 翌日，宋瑜打包回了B市。 恢复正常上班后宋瑜浑身不自在，他明明只培训了一个多月，却好像已经和“正常”生活格格不入了。怪不得林潜兮就爱开着皮卡四处找洞玩呢，他不上班，向往深渊，憧憬与世隔绝的生活。 林潜兮对此的说法是：“你只是不想上班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到X省，他一边和宋瑜打电话，一边检查自己的潜水装备。 宋瑜试图反驳：“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上班。” “那你想上吗？”林潜兮忙活半天，没听到电话那头的回复，以为信号断了，诧异地看了眼手机。 信号没断，只是宋瑜没说话，隔了老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不想。” 林潜兮便笑了。 异地恋有异地恋不好的地方，就像这种时候，明明很想拥抱、想接吻，但却只能隔着遥远时空，隔空思念一下恋人。 在宋瑜的预期里，他和小林老师的下一次见面大概会在半个月后，可能是他忍不住飞去找林潜兮，也可能是林潜兮自己突发奇想，结束行程后立马跑来B市看他。 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些重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宋瑜刚复岗没两天，还在埋头分析卷宗写报告呢，老秦一个电话打给了他的上司赵主任，后者沉着脸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赵主任：“G省鲤鱼潭有自由潜运动员遇难，现场正在组织打捞，秦老师那里申请了你的实习，你准备一下，尽快赶过去吧。” “自由潜？鲤鱼潭？”宋瑜对自由潜圈的事情关心的不多，几个潜水大群他也设置了免打扰的，并不知道几天前有个自由潜大神在鲤鱼潭失联。 赵主任：“具体事宜你问一下秦老师，据说人已经找到了，水下机器人尝试捞了一下，没拽住，又滑了下去，现在已经准备人工打捞了。” 宋瑜：“打捞的潜水员是谁？” 赵主任：“好像姓林。” 第103章 姓林的潜水员是谁,好难猜哦。 宋瑜不动声色地走了外勤出差流程，和老秦联系了一下，顺便定了晚上的机票。 老秦告诉他：“遇难者叫欧阳浩,似乎是那绮傲的朋友。事发那天不知道为啥没挂安全绳,下第四次60米的时候失联。” “那天那绮傲也在训练，意外发生时她在一分钟内把引导绳收了上来，没看到人，才知道欧阳浩没挂安全绳。” “一群教练下水找了一圈没找到人,没办法只好叫了水下机器人来搜救。” 宋瑜：“据说水下机器人找到遇难者遗体了？” 老秦：“找着了,靠近二百八十米的地方找到的。机器人直接挂了钩子,大家伙把人拉到四十米处停留排气，那个位置浮力有点变化，机器人上的钩子脱落了,他又掉了下去。” “……”宋瑜心底叹了口气,又问，“那现在……” “机器人又下去看了一下，在接近一百五十米的地方被一个凸起的石壁挂着呢，机器人不敢再去挂钩子,怕一不小心把遗体碰落——再掉下去可未必能找到了，鲤鱼潭下面有各种暗流，鬼知道会被冲到哪里去。” “所以准备人工打捞？” “对。其实唐瑞鹏在现场，那个深度他可以下去,但他也有些犹豫,怕自己不能深水作业，所以那绮傲只好喊了林潜兮。” 老秦把来龙去脉简单讲了一遍，信息量不是很大，但对法医来说也够了。宋瑜听得很认真,没打岔、也不紧张，内心默默回顾了一遍培训班上教过的内容，自觉成竹在胸。 而且……这么快就能见到恋人了，虽然场合不太对。 当天晚上快22点的时候，宋瑜跟着老秦赶到了鲤鱼潭。 航班落地其实才21点，但是从机场去鲤鱼潭相当折腾。当地某个民宿兼潜店的叶老板接待了他们，老秦和他是熟人，互相打了个招呼，把宋瑜介绍了一下。 叶老板很有意思，眼皮一抬，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感叹了一声：“我怎么老是和法医打交道啊。” 鲤鱼潭这个地方其实很出名，国内能满足自由潜和大深度技潜训练条件的地方就没几个，它是其中之一，每年都有大量潜水爱好者来此潜水和训练。 和世界上知名的几个蓝洞相比，鲤鱼潭有它的优势和劣势。它是个淡水湖泊，能见度不算高，浮力和海水也有差别；但是它无浪无流，没有明显的跃温层，已知深度也能满足潜水训练需求。 名气大，自然来这里潜水的人也多。叶老板开店十几年，接待了成千上万的潜水员，当然也见识了不少知名潜水员的罹难。 这话一般人不好接，但老秦不是一般人，他一本正经地建议：“要不然换个行当吧，否则你早晚还得见法医。不是我也是小宋，你想想看有没有道理？” 叶老板就呸他，说你们法医都是乌鸦嘴。 这句话扫射的范围有点大，没说话的宋瑜躺着中枪，于情于理他应该和老秦统一战线，但是他还没加入战局，一抬头，就看到民宿尽头的走廊光线突地一暗。 这个民宿谈不上破旧，但和那种小资情调的民宿绝对不能比。走廊上方拉着的是老式电灯泡，都未必是节能款，瓦数也不高，底下但凡有个人走过，就能遮住不少光线。 此时此刻光线一暗，下一秒才听到哒哒的脚步声，不轻不重，每一声都踏在了宋瑜的心里。 这一瞬间宋瑜想到了读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好像是《项脊轩志》还是哪篇文言文，要全文背诵的那种，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只记得里面依稀提到一句，说小轩门口人来人往，久而久之，能以足音辨认。 这好像是熟人与熟人之间的一种本事，小时候尤其厉害。那会儿他躲在客厅偷看电视，对大门外的风吹草动门儿清，宋母的脚步声有她独有的规律，是那种“笃笃”声，每次回来都能让他一激灵，迅速整理好“案发现场”。 这项能力似乎随着年龄增长逐渐退化，宋瑜很久没再去辨认过他人的足音，也不认为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可是…… 原来只要是他在意的人，哪怕未加关注，那哒哒的脚步声，也早已录入到他的灵魂。 宋瑜突然就笑了，他扭头看向走廊的尽头，在那个昏暗的电灯泡下，一个朦胧但熟悉的黑影停在那里。面容模糊在阴影之中，看不真切，却分明在笑。 他笑得真好看呀，他就应该多笑笑。 宋瑜朝着那团黑影走了两步，顿住，没忍住，快步跑了过去。 他跑的时候好像带起了一阵风，人还没到林潜兮的跟前，风已经提前到了。 林潜兮举了下手，打招呼道：“我就知道是你。” 哦。知道是我，所以就不打电话不留言啊。 宋瑜叉着腰，又好气又好笑，甚至想开口抱怨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他看到了林潜兮扬起的脸庞，这一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可不就是我。”宋瑜说，“你还想是谁。” 两人并肩向老秦的方向走去，林潜兮边走边聊，回一句：“没想是谁啊，多的是人想和我搭档。” 宋瑜就应和：“是是，知道了小林老师，那这次商量一下，就带带我呗。” 林潜兮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哎，注意措辞，这是个严肃的事情。” “好好。”宋瑜从善如流，表情一秒钟变得严肃，“注意措辞。” 当天晚上他们又睡在了一间房间。民宿的房间不多，旺季更是人满为患，林潜兮大发慈悲地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宋瑜同学。 待到第二天上午，宋瑜又在现场看到了小开。这活宝是凌晨左右赶到鲤鱼潭的，整个人精神好的不得了，容光焕发的，简直闪闪发光。 林潜兮十分好奇：“你家生意的事情解决了？” 小开大大咧咧回复：“差不多差不多，突然就肯放款了，但是好像调结构，但是快了快了。” 林潜兮：“姓贺的想通了？不给你使绊子了？” 小开一挥手：“什么姓贺的啊，都是兄弟，我和他吃了顿饭，冰释前嫌了，以后有机会一起潜水哈。” 林潜兮：“……”呵。 小开：“不枉我豁出命来救他妈，我和你说，我要提前知道那是他妈，我得把老人家背回站厅层好好安顿，我……” 林潜兮打断施法：“哦对了，我们对一下救援方案。” 小开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哦哦，好的。这次我和你下去吗？” 林潜兮：“唐瑞鹏也在，我们三个商量商量吧。目标位置在一百五十米左右，他对鲤鱼潭比较熟悉，或许更稳妥一些。” 唐瑞鹏就是之前在Z市一起参加交流会的那个潜水员，去年他在鲤鱼潭完成了二百六十米的深度挑战，是目前国内大深度潜水领域冒出来的新星。 找唐瑞鹏商量的时候，那绮傲也在，她状态很差，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宋瑜是见过那绮傲的，不知道她怎么变成这样，故而问了一声。老秦大概知道些前因后果，当着众人的面没说，回头偷偷告诉了宋瑜。 老秦：“机器人把人扯到四十米停留排气的时候钩子脱落了，那会儿大家从监控里看不到尸体，情急之下就说赶紧下去个人挂钩子。” 宋瑜：“那绮傲下去了？” 老秦摇摇头：“没。她没敢。所以她现在很自责。” 宋瑜了然地点点头。 别说是那绮傲这种从没见过泡发过尸体的人了，就算是林潜兮这样“见多识广”的，当初在月亮号沉船事件中面对一沉船的尸体，也发出过“害怕”的感慨。 她害怕，是作为人类的本能。她自责，是作为朋友的遗憾。 林潜兮当然知道那绮傲在想什么。他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只能笨拙地向她保证，和她说——我会把欧阳浩带回来的。 当天下午，救援团队第一次下水做准备工作，顺便探查一下水底情况。 林潜兮也在鲤鱼潭潜过，对这里并不陌生。唐瑞鹏则更熟悉一些，他的个人最好记录就是在这里创下的。 两人和小开一起下水，顺着引导绳找到合适的位置布置减压帐篷，又顺便探查了环境，摆放备用气瓶、备用CCR。 这也是唐瑞鹏和林潜兮第一次潜水，他早就听闻林潜兮的大名，不熟的时候想当然地觉得对方也不过如此，谁知道水下一试，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减压升水之后天已经黑了，三人状态不错，但也没托大，各自回民宿洗澡睡觉。 第二天，晴空万里。 宋瑜和林潜兮在岸上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宋瑜说、林潜兮听。宋瑜口才很好，挑了些网络段子、评论区笑料讲了一通。 应该是很轻松的话题，但林潜兮不买账，开口还很低落：“如果‘救援’能是真正的救援就好了，我每次打捞遗体的时候都觉得十分难过。” 宋瑜就不说话了，他轻轻靠过去，靠在了小林老师的身上。 他们两人挤在鲤鱼潭的一个小角落里，贴得很近、又避着其他人，看上去颇为鬼鬼祟祟。 不远处的小开看到，指着两人冲唐瑞鹏叨叨了一句：“他们在干嘛呢。” 唐瑞鹏第一次参加这种救援还有点紧张，闻言看了一眼，“大概沟通一下救援方案吧。” 小开：“啊？沟通方案要凑那么近？” 唐瑞鹏直男思维：“很近吗？” 两人定睛看了一会儿，一会儿觉得怪怪的，一会儿又觉得没啥奇怪。 十五分钟后，一切准备妥当，林潜兮走了过来，与两人各自确认了状态。 状态良好，三人组准备下水。 林潜兮提前预估了打捞时间，冲岸上的法医们交代了一句，最后比了个OK。 老秦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旁的宋瑜已经比了个相同的手势回去。 林潜兮收到，戴着面镜看不清表情，但宋瑜知道他笑了一下。 第104章 救援非常顺利,三个国内顶尖的潜水员在目标深度找到了遇难者遗体，默哀、检查、收殓，而后慢慢将他往上拖。 一开始还很沉,遗体宛如灌了几十公斤的铅块一样直往下坠,林潜兮和唐瑞鹏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拖了上去。 到了一百米以内，浮力开始缓慢增加，作业难度就降低了。再到四十米停留排气，林潜兮熟门熟路地固定好遗体,犹豫了一下,再次默哀。 小开大概知道他想起了谁,差不多十个月前，好兄弟单靖就在G省遇难。 只是小开不知道的是，单靖的遇难差点成为林潜兮迈不过去的一个坎,让他每次凝视深渊都不得不想起自己的错误选择,但……幸好他遇到了宋瑜。 幸好。 如果没遇到宋瑜，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林潜兮不知道，但是他可能会惧怕深水，又或者在哪一次洞潜时想起那些故人,然后被一点点地被拖垮，把自己葬送在那里。 减压的时候林潜兮胡思乱想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十分清醒，却又怀疑自己受到了氮醉的影响。那些凌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现,明明是没有什么光线的深渊,但他却看见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光斑。 ——这些光斑在眼前形成一块块碎片，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他伸出手去，却无法触及。 几个小时后减压完成,三人上岸。 林潜兮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端倪，相当专业地和法医组确认等待时长、约定第二天穿刺的时间。 但宋瑜看了他几眼，觉得哪里不对，默默地靠了过去，站在了林潜兮的身侧。 林潜兮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短暂交错。仅仅一个瞬间，漆黑的深渊仿佛迎来了一束光线，这光线径直照了进来，将深渊照亮，也将冰冷驱散。 “明天的穿刺由我操作。”宋瑜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又侧头看向林潜兮，露出温和的笑，“放心。” 他的嗓音清冽又温暖。 回到民宿后林潜兮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和宋瑜并排走在一起，穿过庭院、穿过走廊、在木制栈道上留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影。 “明天的穿刺有把握吗？”林潜兮突然问，“我记得你平时也不面对尸体吧？不会害怕吗？” “在担心我吗？”宋瑜靠过去，贴在林潜兮的耳边，“没事的，我已经克服对尸体的恐惧了。” “真的不怕吗？”林潜兮疑惑道，“我第一次可害怕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客房前，宋瑜掏出房卡开了门，室内的灯光瞬间亮起，一切黑暗与冰冷都被驱散。 宋瑜把林潜兮推进房间，顺手接过他的潜水服和潜水设备，说了句，“你去休息，我帮你来清理。” “这么好。”林潜兮笑了，他没有推辞，径直走进房间，蹬掉鞋子，跳到了沙发上，“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宋瑜不说话，生硬地岔开话题：“总要有第一次的啊。” 林潜兮：“所以还是怕的？” 宋瑜：“……” 嗯，不能认怂：“不怕。” 林潜兮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果然是怕的。 这也不怪宋瑜。 培训课上看到的大体老师和实际碰到的遇难者遗体还是天差地别的，那毕竟是泡成巨人观的遗体，光是从监控里看到都吓个半死，这也是为什么那绮傲那样的猛人都不敢下水去挂扣子的原因。 林潜兮终于笑完了，他清咳一声，郑重其事地说：“我很担心你。”—— 林潜兮对宋瑜的担心持续到了第二天潜水前，他几次欲言又止，被宋瑜捕捉到，还要宋瑜反过来安抚他。 “最差情况还有秦老师负责兜底呢，别担心了。而且……”宋瑜想了想，“我是真的觉得还好，不至于让你担心成这样。” 宋瑜说得十分坦然，既没有夸夸其谈、也不是掉以轻心。这种态度极大地缓解了林潜兮的情绪，他吹了会儿风，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关心则乱。 害，谁让他是自己男朋友呢，这也是正常的吧。 直到真的开始下水作业的时候，林潜兮才终于相信宋瑜是真的“还好”。 一行人挨个儿下了水，林潜兮和唐瑞鹏打头，两名法医紧跟其后。 老秦自不用说，国内搞潜水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他，也是业内老将了，技术和心态都是一流。 宋瑜的表现却是让所有人大开眼界。唐瑞鹏是不知道他才接触潜水半年，看他的姿态和脚法以为很资深；但小开是知道单靖遇难的时候宋瑜还是只菜鸟的，这才过了多久啊竟然这么娴熟，当年自己刚玩潜水的时候可是挂着一圈配重还飘呢。 接近四十米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欧阳浩的遗体了。 宋瑜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不过好学生的自尊让他控制住了自己，他没有表现出来，装得镇定自若。 林潜兮简直佩服死他了，频频回头看他，试图从他平静的表现中察觉到一些端倪，未果，宋瑜不露破绽。 遗体默哀结束，宋瑜开始正式操作。他握着穿刺工具的手丝毫不抖，中性浮力也控制的很好，整个人的姿势在水中稳定的不得了，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法医。 老秦很欣慰，觉得后继有人；林潜兮却突然有点彷徨，大概是恋人之间的感应让他察觉到什么，宋瑜越是不着痕迹，他越觉得可疑。 这算是恋人之间的默契吗？还是两人之间心有灵犀？他们从原本的素不相识发展到如今的亲密关系，似乎已经可以从一些细枝末节中知道对方的情绪。他们依然你是你、我是我，却已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穿刺结束，一切很顺利。 一一升水成功后，宋瑜终于舒出一口气。 老秦、小开都围着他，小开最先开口，说了句：“宋哥牛啊。” 他们都知道他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工作，说不担心是假的，最终却不得不折服于他的心态和能力。 只有林潜兮靠过去，捏了捏他的手，感觉到他湿漉漉的掌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湖面有风吹来，带来潮湿的水汽，林潜兮歪了歪头，笑着问：“没事？” “还好吧。”宋瑜笑着回答。 宋瑜没有在恋人面前逞强，工作开始前他不能动摇军心，但工作结束后他可以尽情向恋人倾诉。 他其实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恐惧的，不多，就一点点。那是人类面对同类尸体时本能的畏惧，或许还有一些别的。 想到水就想到林潜兮，想到遇难就想到单靖，想到单靖就想到林潜兮曾经失去的一切。于是，那些恐惧最终就化为了对恋人的心疼——他越知道恋人害怕什么、畏惧什么、难过什么，就越心疼他。 当天晚上，他们在鲤鱼潭过夜。 林潜兮刚洗了澡，头发都没擦干就出了浴室，丝毫不把昼夜温差放眼里。宋瑜正在刷手机，听见动静看了一眼，没好气地把手机放下，招呼林潜兮过来。 林潜兮乖乖背对坐下，宋瑜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替他细细擦拭。 “就这么湿着头发准备睡啊。”宋瑜埋怨道，“也不怕感冒。” 潜水员感冒是要命的事情，林潜兮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刷着朋友圈不理宋瑜，把宋瑜气笑了。 朋友圈里一排人都在悼念欧阳浩，那绮傲也发了个蜡烛，配了个在鲤鱼潭边默哀的合影。自从宋瑜赶来鲤鱼潭后，那绮傲只出现了这一次，她状态很差、面容苍白，有那么一瞬间，让宋瑜想到了当初的林潜兮。 林潜兮的拇指悬停在那张合影上，没有点开，顿了半晌，没头没尾说了句：“他潜伴在的话，可能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潜伴的话题太过微妙，宋瑜不敢深入，只好装作不经意地扯开话题：“潜伴不在吗？” 林潜兮：“好像是固定潜伴崴脚了，那天就没去。欧阳浩本来没准备下深度，不知怎么就下了水，还随便拉了个人当潜伴，彼此都不太了解。那临时潜伴技术没欧阳浩好；意识也不到位，对危险和救援没有概念，更没注意到欧阳浩下了第四次60米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他技术好。” 宋瑜对自由潜不了解：“下四次不对吗？” 林潜兮：“考虑到人体承受能力，通常一次训练只下一次60米。而且……他没有带安全绳。” 安全绳是个新名词，林潜兮简单讲解了一下，大致就是挂在手腕上的一个装置，另一头会扣在引导绳上。一旦发生紧急情况，现场其他人可以快速把引导绳收上来实施救援。 林潜兮：“一般安全绳系在手腕上，连接引导绳。AIDA课程里就有一项快速收绳的训练，所有自由潜潜水员都学过，可以在一分钟内将引导绳回收。那天临时潜伴发现欧阳浩没上来就立刻喊人了，现场所有人都跑去帮忙收绳，结果发现欧阳浩压根没系。” 林潜兮讲得很缓慢，末了才叹了口气。 他说：“好可惜……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意外。”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再次击中了宋瑜的内心，恋人之间的那点默契让他瞬间知道了林潜兮到底在可惜什么。 ——并不单单是为了欧阳浩，而是……他想到了他父亲、想到了单靖。 欧阳浩的遇难有迹可循，若是更谨慎一点，是可以避免的。但是像他父亲、像单靖，那是穷尽了一切准备，依然遇到了意外。 甚至于……林潜兮自己也曾思考过，被业内称为大神的他，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在做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葬身于深水。 宋瑜不敢想下去，于是他只好抱住了林潜兮。 林潜兮猛然惊醒，伸手拍了拍宋瑜的胳膊，问了句：“你怎么了？我没事的。” 宋瑜想叹气，又担心叹气会让林潜兮有不好的情绪，生生压抑住了。他露出一个笑，去揉恋人的头发。 “真的没事？看你想事情想的出神，在想什么？” “在想……”林潜兮回忆了一下，“大概在想，如果哪次喊我「救援」真的是「救援」就好了。” 这是林潜兮的遗憾。 林潜兮遇到的所有「潜水救援」，其实都是「打捞」。一个潜水员在深水失联，通常是活不下来的。然而他明知如此，依然一次一次的下到深水，去期待奇迹的发生。 “我希望能真的把人给救上来，而不是拖着一具遗体，从两三百米带回人间。”林潜兮喃喃道，“你不知道，那太痛了。” 这是林潜兮第一次诉说“救援”的感受，没有多余的修饰、也没有多余的字眼，他似乎用最平淡的口吻诉说一件极普通的事情。 但他用了“痛”这个字。 宋瑜的心脏就突然密密麻麻地疼痛起来。 宋瑜轻轻抱着林潜兮，亲吻他的发顶、他的耳廓、他的眼睛。温柔的鼻息扑在林潜兮的侧脸，有些痒意，让他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我说胡话呢。”林潜兮伸手勾住宋瑜，“我没事的。” “嗯，我知道。”宋瑜忽视了林潜兮那生硬的转场，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早点睡吧。明天我要坐高铁回B市了，你呢，还是回X市吗？” “嗯，准备工作差不多了，准备下去看一次。” …… 他们躺在床上、抱在一起，又聊了几句。话题兜兜转转都围绕着潜水，偶尔插上几句别的，天南海北，有啥聊啥。 聊到最后也不知道说到哪了，宋瑜问了一句，林潜兮半晌都没回答，已是睡着了。 睡着的林潜兮十分安静，只有轻轻的呼吸声，相当规律。宋瑜听着这规律的声音，也沉沉睡去。 第105章 翌日,宋瑜启程回家。 林潜兮把他送到了高铁站，分别的时候恋恋不舍，躲着人群偷偷接了个吻。 这对于i人来说实属不易,宋瑜努力憋着笑,告诫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免得小林老师尴尬症犯了，下次再也不肯在大庭广众下亲昵。 宋瑜的实习工作着实完成得不错，老秦给他打了个高分,鉴定所的领导也十分满意,赵主任更是口头提了句升职加薪。 宋瑜对升职加薪兴趣一般,他有别的打算，只是暂时不方便说出来，但……倒是可以提点别的需求。 赵主任一愣：“怎么,你又想啥坏事了,看你这表情就不对劲。” 宋瑜犹豫了一下，提了要求：“八月份可以请假吗？” 赵主任大惊失色，什么也没说，慌不择路地跑了。 宋瑜：“……” 没有林潜兮陪在身边的日子里,宋瑜也一刻没有闲下来。周末的时候他会驱车去L县找袁齐练潜水，平日里也会在龙宫练一下踢法。 他一直是一个很有计划的人，既然目标大深度，那么努力追赶就不能是随便喊喊的口号。 关书靖最早发现他的异常,至少在他看来,宋瑜的练习量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普通“爱好者”了，如果非要比较的话，当年单靖也不过就这个程度。 周五下班后，关书靖就在龙宫逮到了宋瑜。后者刚完成训练,和场馆的教练打了声招呼后，把关书靖领到一旁的休息区。 关书靖表情凝重，宋瑜困惑地问了句：“怎么了？” 关书靖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你不会在找死吧？” “？”宋瑜浅浅扣出一个问号，奇怪地问，“嗯？我怎么了？” 关书靖：“我怀疑你疯了？” 宋瑜笑了：“有事儿就说事儿，怎么还夹枪带炮的，谁惹你不高兴了。” 关书靖翻了个白眼，告诫自己要冷静，“你给我说说，你现在在干嘛。” 宋瑜：“练习潜水啊，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关书靖：“我是说！你为什么要练这个！我以为你随便玩玩潜水，你现在来真的？搞那么认真，是准备玩更高级的了？像单靖那样的？” 宋瑜不以为意：“你说洞潜吗？如果你说的是这个，那的确是有这个打算。” 关书靖要疯了：“你弟就死在洞里，你也想找死？你被那林潜兮迷得五迷三道了吧？” 关书靖说前半句的时候宋瑜还想反驳，但关书靖一句话说完，话头断在“五迷三道”上，宋瑜就只想笑了。 好像也没说错，宋瑜心底这么想，但肯定不能这么说。他拉着关书靖坐下，随手在水柜里拿了瓶喝的丢过去，没急着辩解，先顺毛安抚一下。 “看你红温的，先喝口水。”宋瑜坐在关书靖的身旁，“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有见过我不靠谱的时候吗？” 关书靖一噎，先发制人的气势被打破，他顺着宋瑜的话想了想，的确没在记忆中翻出宋瑜不靠谱的画面。 怎么说呢，从小到大宋瑜一直是大人眼中的优等生，他好像天生就有摆平一切的能力，不论是单靖还是关书靖捅了娄子，他都能一手摆平，两人从小就对宋瑜佩服的不得了。 当然关书靖和单靖不同，单靖只以为他哥是个乖乖牌，但关书靖知道自己的发小天生会装腔作势。宋瑜太知道什么样的特质能让家长们放心了，他所有的外在表现都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最大的自由度。 “你等会儿等会儿。”关书靖反应过来，“你别岔开话题。” 宋瑜作出无辜的表情：“我怎么就岔开话题了，你就说是不是吧。” 关书靖又有点上头：“千年的狐狸还能被宁采臣坏了道行呢，以前靠谱又不代表一直靠谱，我看你现在就不对劲。” “什么跟什么啊。”宋瑜无语，“宁采臣跟狐狸精有什么关系？聂小倩是女鬼不是狐狸精，而且……” “这不是重点。”关书靖打断，“重点是你现在跟着林潜兮玩潜水，有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死在洞里啊，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宋瑜“啧”了一声，“怎么老是动不动就‘死’啊‘死’的，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你别打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伎俩，对付我没用。”关书靖一扬下巴，威胁道，“我知道你俩好上了，你爸妈还不知道吧，要知道了还了得！” “喂喂，打小报告可没品。”宋瑜依然不动声色，顺便疑惑道，“玩潜水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 “我大惊小怪！”关书靖提高音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听说前几天G省又死了一个大神。” 关书靖说的自然是欧阳浩，宋瑜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但这事儿如果不解释清楚，关书靖恐怕就要盯着自己了。 宋瑜：“我知道啊，救援还是我去的。” 关书靖：“……” 关书靖：“什么！” 宋瑜把他参加潜水法医培训、以及外出实习的事情简单陈述了一遍。这个事情没给关书靖说过，大家虽然是老朋友，但各自有各自要忙的事情，一些职业规划的事情没必要说得太清。 关书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你真的疯了。” 两人认识二十来年，打小就是好哥们好兄弟，关书靖自然知道宋瑜并不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即便学的法医，主攻的也不是法医病理方向。 这样的宋瑜会去做潜水法医，还要下水给泡成巨人观的尸体穿刺，完全是在关书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干了一票大的。 “为什么要去做这个啊。”关书靖有气无力，“安生活着不好吗？从小到大我也没发现你喜欢干救援啊，是突然开窍了觉得这件事儿特别有意义？” 这话不太好回答，至少宋瑜没有想得这么细。 同样的问题问林潜兮、问soso、问小开、问夏叔……大概都是不同的结果。 林潜兮或许真的有一些理想主义，觉得既然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就应该尽可能帮助更多的人。 soso和林潜兮差不多，成名的时间都很早，那会儿国内能干这个的就没几人，干着干着也便习以为常。 小开就不用说了，他觉得救援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可以拿出手来炫耀的事情，故而他乐此不疲。 夏叔早年赚了不少钱，物质不缺，精神上就蠢蠢欲动，一个猛子扎进救援里，要为公益事业发光发热。 那么，自己呢。宋瑜想了想，有些无奈，他不是那种特别喜欢剖析自己的人，故而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 “去年十月，长江上有一艘游轮遇到暴风雨后侧翻，整个船只倒扣在水面上。全国几乎所有的潜水员都赶去了现场，整整72个小时轮班救援。” “前几天在Z市遇到特大暴雨，一部地铁抛在隧道深处，一百来号人困在里面等待救援。我正好在那里，和黄河救援队的人一起参与了这次救援。” “X省有个深井，抗日战争的时候日军坑杀了不少俘虏，当地政治部一直想组织潜水员打捞遗骸，林潜兮下去了两次，第二次遇到水下塌方，差点没能上来。” 宋瑜停了下来，他当然还有很多可以说的，有些是林潜兮告诉他的，有些林潜兮没说，但他从百度上搜到过，那些黄河救援队还有林潜兮曾经的辉煌履历。 见他不说话了，关书靖抿了抿嘴，问道：“你想说这些都很有‘意义’？” “不啊。”宋瑜笑了，他回答得很快，“我觉得……大概人生最不需要的就是什么‘意义’吧。” 宋瑜抬头看了眼关书靖，后者露出疑惑的表情，宋瑜没理他，又将视线移动到不远处的水面，思绪仿佛远了。 半晌后，宋瑜接了下去：“你如果一定要问，我可以给你编很多‘意义’，每个都会让你觉得我这个人高大上的不得了，可那不是我真实的想法，我也不想骗你。” “所以？”关书靖问，“你真实的的想法是什么？” “我愿意。” “啊？” “我说……我真实的想法就是‘我愿意’。” 这句话让关书靖哽住，他张了几次口，想开口骂宋瑜，但尝试了几次，到底没骂出口。 关书靖和宋瑜太熟了，熟到他知道宋瑜这次没糊弄他，也知道他的这句“我愿意”里包含了多少对林潜兮的偏爱。 当天晚上宋瑜就把这段插曲告诉了林潜兮。 林潜兮还泡在X市，今天刚下水探索了一下，一切顺利，此时正在整理潜水数据。 闻言先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又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他说：“感谢你不顾一切地飞奔向我。” 林潜兮很少说情话，他学的是物理，研究的是热力学，纯理工科脑子，人生听到过最美好的修辞是毕业典礼上他们校长说的那句“终有一天，你们体内的每一个原子，都会以热力学第二定律规定的方式回归自然。但在这之前，希望你们能够用自己对真理的追求、对自由的渴望，来抵抗熵增的进程，让你们的生命绽放出最璀璨的光芒”。 然而此时此刻，他随口的一句话，宋瑜却仿佛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那哒哒的声音与几天前在鲤鱼潭民宿走廊里的脚步声重叠，他一下子便认出那是谁。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模糊的阴影中，他的小林老师抬起头，朝自己笑了一下。 哪里是自己飞奔向他，分明是他坚定地朝我走来。 宋瑜感觉到自己变得滚烫，从喉口到心间，无一不是热烈的、奔放的、渴望的。他先是想，哪怕真的有一天会死在洞里也无所谓了；可又一想，那样的话他的潜兮会多么难过，自己必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是要和林潜兮一辈子走下去的。 电话那头还在疑惑，林潜兮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不知道宋瑜想到了什么，更不知道就着月色的宋瑜满心相思，可这个惯会装腔作势的男人害了相思、却不说相思，只说一句。 “我喜欢你。” 第106章 这一年的夏天过得很快,又似乎过得很漫长。 之所以说快，是因为时光飞逝。七月的时候宋瑜在忙潜水法医的培训，然后等着交流会；紧接着就到了八月,他开始奔波于工作、龙宫、L县矿坑,很快就刷到了八九十瓶，也半只脚踏入了洞潜的领域。 而之所以说漫长，那是因为八月中旬林潜兮结束遗骸打捞项目的实地考察后，就飞来了B市,两人又腻在了一块。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它很清晰,能让人清楚地意识到现在的时光和以往任何时候都是不同的，每分每秒都被拉得十分“漫长”，宋瑜被一种奇妙的氛围所笼罩,经常神志不清、意乱情迷。 林潜兮的感觉则更直白一点,他说，我感觉我在深水之中。 安逸、宁静、悠远、停滞……这些东西冲刷着他的感官，使他在人间找到了落脚点。他缓慢又坚定地扎根在陆地上，向上生长、开枝散叶,长出了自己的枝枝蔓蔓。 他们会在一起看电影、逛各种展览、听音乐剧，做每一件林潜兮曾经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宋瑜像个很好的引导者，他引导着林潜兮走进人群，逐光生长。 他们会在一起潜水,林潜兮把自己所有的经验、技术交给宋瑜,给他看自己十几岁时驯服侧挂的“黑历史”。他让宋瑜走进他的过去，也让宋瑜带着他走向彼此的未来。 八月底，在带教“十三太保”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意外。 当时宋瑜和袁齐游在前面，林潜兮和一个学生跟在后面。一开始还很顺利,谁知道在一个拐弯处的时候，那名学生突然死死抓住林潜兮，宋瑜察觉到不对低头往后看的时候，两人已经呈搏斗状抱在了一起。 这个场面过于惊悚，水灌进了林潜兮的面镜，引导绳更是缠住了他的手臂，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抵挡学生，试图控制住惊慌失措的对方。 宋瑜和袁齐赶过去阻止那个学生。那是研二的陈八一，平时少言寡语，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在水下有那么大的力气，差点以一己之力掀翻三人。 看到恋人受制的宋瑜激发出了他所有的潜力，他从陈八一的背后控制住他的肩颈，用手臂牢牢锁住他的咽喉，一旁的袁齐顺势掰开了他的手臂，林潜兮一下子便挣脱出来。 林潜兮不愧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乍然受惊的情况下他依然完美地控制了呼吸，更在脱困后第一时间解开了缠住的引导绳。 这场意外终于让吴宇华教授意识到了潜水的危险，林潜兮也找到机会和他聊了一聊，针对他的计划，提出了人选筛选。 “并不是‘淘汰’，只是必要的‘筛选’。”林潜兮说，“有的学生可能不太适合潜水，像陈八一，他的体质对‘氮’就特别敏感。” 吴教授接受了林潜兮的建议，他说：“我知道的。” 他们核对了“筛选”的名单，留下了易鑫、秦尔雅、赵珊珊、吴凯旋这四名学生，调整了后续训练课程，重新讨论了年底下水的可能性。 夏天收尾的时候，林潜兮的荣誉教授终于批了下来，他赶去学校参加了一个仪式，回来的时候就拿来了一个红本本聘书，给宋瑜炫耀。 林潜兮说：“你看，我是教授了。” 宋瑜打趣问：“那以后叫你林教授？” 林潜兮：“……” 呃，感觉一下子就老了很多。而且宋瑜以往喜欢在床笫之间喊林潜兮小林老师，若是以后改成林教授…… 林潜兮：“别了吧，让人兴致全无。” 宋瑜闷声发笑，从身后抱住林潜兮，吻着他的耳朵一定要他说“什么兴致”。小林老师已经不是过去的小林老师了，他跟着宋瑜练了一阵力量，很有自信地想要挣脱…… 林潜兮：“……” 嗯？ 很好，失败了。 宋瑜有的是手段……还有力量。 两人抱在一起跌在床上，冷气开得很足，却架不住周身火一样的滚烫。这种滚烫从心口燃烧到理智，烧到最后，就只剩下意乱情迷了。 小布被关在了门外，它一会儿挠门、一会儿刨地、一会儿乱叫。它发挥了它狗生所有的智慧，终于无师自通学会了开门，然后，迎面被一只枕头砸了出去。 呜汪汪……狗砸委屈、狗砸嘤嘤—— 在林潜兮取得荣誉教授聘书的第二天，X市政治部曹老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和他沟通烈士遗骸打捞项目的落地时间。 经过几个月的施工，项目现场拓宽了洞口、加固了水下甬道的结构。几天前林潜兮还和小开一起探查了一百米的情况，确认了作业条件。 人力、物力、经费……一切都准备完全，是时候将项目实施提上议程。 林潜兮拉了个群，把soso、小开、夏叔、孙宪君、朱聪、吴赟等人拉了进来，简单沟通了一下项目情况。 “一百米以下应该是有地下暗河，早年水流量大的时候冲刷掉不少遗骸，所以九十米到一百米相关比较干净，已经没什么遗骸散落了。” “后来经年累月的落石掉到那个位置，渐渐堵住暗道，几乎就截断了水流，经过考察，目前坑底流很小，我和曹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此次作业的位置定在九十米以内。” 林潜兮停了片刻，又开始和夏叔确认队伍人数问题。 “最好还是扩编一下，十个人左右是最好的。每组都能有充分的休息，效率也能高一点。” 夏叔：“程卓和董朝辉来不来，九月没那么忙吧。” 林潜兮：“得问问。” 夏叔：“小宋呢？” 林潜兮：“啊？” 林潜兮回头看了一眼宋瑜，替他婉拒了：“他要上班养家糊口的啊。” 挂了电话后宋瑜就一直在笑，他先是吐槽“怎么老埋怨我上班啊”，接着又凑近贴贴，问一句“养谁的家？糊谁的口？” 林潜兮：“……” 以前也没发现宋瑜是这种“油嘴滑舌”的人设啊？ 不过……算了，宋瑜长得好、身材也好，说什么话都不显得油腻，像个二十岁的男大，站在人生的巅峰期，让人怦然心动。 林潜兮不想掩饰自己对宋瑜的怦然心动，他抓住宋瑜就咬了一口——咬在嘴角，然后自自然然地开口，说一句：“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宋瑜抓着他的手，不放他走，上一句还在说“这一次是你欺负我了”，下一句就含糊在在嘴里，说“欺负我了还想跑？”。 跑不跑得了两说，门铃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两人俱是一惊。 今天是周末，他们约好了在家吃火锅，宋瑜在某买菜软件上下了一单，这个点应该是外卖小哥送货上门。 宋瑜赶紧起身去开门，林潜兮也跟着他走到门口帮忙提东西，却未料门一开，宋母的脸出现在门口。 宋瑜：“……” 林潜兮尚未反应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看宋瑜看看宋母，刚想开口，却见宋母气定神闲地推开宋瑜走了进来。 她在玄关处脱了鞋，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掏出一双拖鞋换上，状似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林潜兮，从容地进了客厅。 林潜兮脸盲不认人，做口型问：谁啊？ 宋瑜大脑飞速旋转，还有空小小声答：我妈。 林潜兮一下子闭嘴了。 宋瑜一整个夏天都没回家吃饭，电话也很少来一个，宋母用她那干了一辈子政治工作的大脑飞快盘算了一遍，得出结论——儿子有情况。 上一次她就觉得不对了，只是突击检查没有结果，儿子又装得像像的，一时把她糊弄过去了。但宋母好歹身居高位多年，对底下那些人的小动作门儿清，更别提儿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宋瑜什么德性，她能不知道？ 别人都说宋瑜乖、懂事、打小不需要大人操心，要成绩有成绩、要情商有情商……但宋母却知道宋瑜的脾气又臭又犟，喜欢不走寻常路，叛逆期更是看似没来过、实则没走过。 这一次悄咪咪地杀上门来，这不，就发现了端倪。 林潜兮是单靖以前的教练加潜伴，这一点宋母是知道的，更知道自己的妹妹“恨”死了林潜兮，怨他不该带单靖玩潜水。 这种“怨”当然有点无能狂怒的意味。单靖是个成年人，他应该知道潜水的危险性、也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从理性角度上来讲，他发生意外压根就怪不了林潜兮…… 但，这只是理性角度。 宋母自认为自己也很理性，也相信宋瑜是个理性的人，所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多数采用放养的手段。可是当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开始玩潜水、并且愈发成迷之后，她就逐渐意识到不对了。 直到Z市救援表彰下来，宋母的下属一眼看到了宋瑜，转头就告诉了宋母，宋母才发现事情已经超出她的认知。 她想找儿子谈一谈——这个是初衷，却没想到门一开，第一眼看到儿子，第二眼就看到了林潜兮。 “妈，你怎么来了？”宋瑜依然是那副淡定的模样，他甚至帮宋母拉开了椅子，让她坐到餐桌的主位上，顺势介绍林潜兮，“这个是我朋友，小林。” “我知道。见过一次。”宋母礼貌地点点头。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单靖下葬那天，一别数月，当初一脸苍白的林潜兮已经脱胎换骨。 还待说什么，门铃又响了。林潜兮赶忙去开门，这一次倒是外卖小哥。 趁着林潜兮去开门，宋瑜坐到她妈身边，发出邀请：“留下来吃饭吗？今天准备了火锅。” 宋母眼皮抬起来看一眼宋瑜，眼神也不锐利，但宋瑜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只是被看穿也不能表现出来，他知道怎么和自己的母亲打交道，故而轻松地笑了一下，语气诙谐：“好了，别那么严肃，吓到朋友了。先准备吃饭吧。” 第107章 吃饭的时候林潜兮有点紧张,他实在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尤其当这个陌生人必须要打交道的时候。 对方是宋瑜的母亲，看上去很严厉,和林母那种“女侠范”的完全不一样。 林潜兮一会儿想“完了完了不能公然出柜吧这也太尴尬了”,一会儿又破罐子破摔想“算了算了，大不了打包跑路，宋瑜不能要了”。 宋瑜还不知道林潜兮已经绕到“宋瑜不能要了”的念头上，他甚至莫名其妙地想到某一次从L县回来的车上,林潜兮和他开玩笑,说“如果我妈棒打鸳鸯的话,我就选她不选你”。 于是宋瑜突然没憋住，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宋母差点破功。她多了解她儿子啊，干啥都游刃有余,别看现在局面似乎挺严肃的,但其实儿子压根没放心上，还有空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 林潜兮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他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社交恐惧症发作，希望有个英雄能脚踏七彩祥云来解救他。 然而直到晚饭吃完、满桌杯盘狼藉，英雄都没有出现。倒是宋瑜在桌子底下捏了捏他的衣摆，又趁着宋母不注意,比了个OK的潜水手势。 晚饭吃完,宋母又在屋子里巡视。她看了看卧室——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又瞅了瞅卫生间，表情没变，但宋瑜知道她内心一定惊涛骇浪。 宋瑜很轻松,还有点想笑。他人生头二十多年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难得一次，还被他妈逮个正着。 十分钟后，宋瑜一手牵着小布，一手拉着他妈出了门。 九月初的B市还有着夏天的余威，晚上不太热，有风吹来的时候还挺凉快。宋瑜带着他妈往小区门口走，路过一个水果摊，停下来给他妈挑了个柚子。 宋母看着儿子背对着她在水果摊前忙活，叹了口气，说道：“你可想好了。” 宋瑜也不正面回答，他好像从来就是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骨子里那些死犟藏得很深。他说：“我当然想好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母一噎，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好发作，她也不想和儿子发作，只抓住生死攸关的大事问了一句：“别的先放一边，我问你，你就非要玩潜水？” 宋瑜不说话，宋母又气又急，继续问：“玩这种极限运动有什么意义吗？” 宋瑜一笑：“怎么都这么喜欢问意义？单靖以前还老说‘活着是狗屎’呢，也没见你们给他纠正啊，怎么一遇到点事儿，就开始抓着‘意义’不放了呀。” 这是歪理，也代表宋瑜不想和宋母正面“切磋”，既然争论的结果是谁也不服谁，那就绕过争论，求同存异。 宋母只好退而求其次，问了别的。 宋母问：“你喜欢林潜兮？” 这回宋瑜没犹豫，他点点头：“是啊。” 宋母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宋瑜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母：“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瑜道：“暂时好像没有。怕说重了你不高兴，说轻了我自己又过意不去，还不如不说。” 他顿一顿，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总体来说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庸人自扰。” “我庸人自扰？！”宋母提高了音量，又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大街上，下意识地瞟了眼左右，见路人没有关注到这边，这才定神，“你觉得你们的感情能长久？更别提你们现在还聚少离多。” 宋瑜古怪地看了他妈一眼，很肯定地说道：“当然都考虑过了，只是没必要都说出来。” 他一手插着提着柚子，一手牵着小布，小布乖乖地蹲在一旁，相当自觉地充当背景板。宋瑜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很清醒，也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很多念头自他向林潜兮表白起就在心中勾勒，只是他向来不喜欢昭告天下，故而无人可知。 夜风一吹，宋母发热的大脑冷静了片刻。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宋瑜性格底色中倔强的一面，她绝对不能逼他，这样会把他推到对立阵营，那么……难道要赌吗？赌死犟的儿子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放弃潜水、放弃恋情，重新回归到原本正常的生活？ 宋母抿嘴：“我怕你会后悔。” 宋瑜笑着把柚子递给他妈，警报解除，他开始赶客：“我不会。行了，你快回去吧。” 宋母一拳头打进棉花里，宋瑜太知道怎么对付他妈，不硬不软地挡回了她的试探。宋母明显还想说些什么，可是那么多年政治工作带给她的影响太甚，在明知道无用功的情况下，她终究是瞪了儿子一眼，扭头走了。 宋瑜在夜风里吹了会儿风，直到小布开始焦虑地踱步，他才回过神来，带着小布遛弯去了。 小布是个很懂事的狗，可能之前流浪过一阵，所以特别懂得人情世故，大约玩了二十分钟，他就开始往家走了。 宋瑜没拦它，悠闲地踱回家。 小区里一片岁月静好，老大爷们就着路灯下象棋、阿姨们正在空地上跳广场舞，遛狗的、遛娃的、谈情说爱的东一堆、西一堆，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生活，谁都没空管别人家的三长两短。 这样真好、这样也挺好。 宋瑜穿过两排房子走到自家的门洞口，刷了门禁走了进去。黑黢黢的走道因为他的到来突然亮了起来，那排声控灯驱散黑暗，宋瑜从容地走进光明之中。 家里的林潜兮正在看电脑，他把拖鞋踢到一旁，两只脚收在沙发上，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心理学上好像说这是一种自我防御的姿势，宋瑜记不太清，书房里的大部头才啃了一半。 林潜兮正在整理潜水数据，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脱口而出：“你妈妈怎么说？” 宋瑜就笑了，小林老师愿意开口问他，是个好兆头，说明他俩才是一伙的。 “还能说啥，让我别玩潜水了。”宋瑜一屁股坐到林潜兮边上，顺势凑过去看林潜兮的电脑，“哟，在看啥呢。” 林潜兮侧头看他，上下打量一下，狐疑道：“就这？” 宋瑜想了片刻，“哦，还说我们‘聚少离多不会长久’。” “啊？”林潜兮愣了愣，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但是好像也是人之常情？他顺着宋瑜的思路想了下去，意识到这是个大问题，“好像是聚少离多啊。” “你现在才想到这个啊。”宋瑜去揉他的头发，“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潜兮放下两只脚，把笔记本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你别岔开话题，所以你妈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他说得稀松平常，好像从没设想过电视剧里出现的情形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他打定主意刨根问底。 “喂喂，你问这个干嘛？”宋瑜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着和我分手吧。” “没啊。”林潜兮一本正经回答，“我怕你经受不住伯母的考验……” “那不会。” “这么自信？” “对啊，我妈了解我，我也了解她，我和她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又是什么哑谜？” “就是说……她觉得我们不会长久，或者说她觉得站在人生任何一个节点上谈‘永远’都不太客观。她带着这种消极的判断看待我们，就会觉得凡事不用着急，她只需要等待，时间自然会被把我们‘拆散’。”宋瑜一手拦着林潜兮，扭头在恋人侧脸亲了一口，“她是做政治工作的，她有她考虑问题的方式。” “啊？”林潜兮想了想，“所以你和她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挑衅你妈？你妈居然不揍你？” “对啊，我说了啊，毕竟我对我们的关系很有自信。不过她也反过来怼我一句‘聚少离多’……嗨，没事儿，母子间正常切磋，她知道我什么德性。” “好厉害哦。”林潜兮笑了，指指点点，“但你妈妈说的也没错啊，‘聚少离多’……先说好，我不会放弃潜水的，也不希望你放弃你的事业。” “事业？”宋瑜瞪了一眼林潜兮，“什么年代了，谁还把‘工作’当‘事业’。” 林潜兮：“……” 林潜兮不服，怀疑宋瑜嘲讽他老土。 宋瑜没理他，站起身，跑到厨房打开冰箱，取了一只特小凤出来。小刀劈开插上勺子，一半递给林潜兮，一半自己捧着吃。 夏天果然还是得吃西瓜吹空调，管那么多破事儿干嘛。 宋瑜忙活了一通，见林潜兮还看着自己，很执着地等他的回答。这样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林潜兮很有趣，宋瑜到底没忍住，叼着勺子回头去揉林潜兮的脑袋。 “因为八字还没一撇，所以原本没打算和你说……不过既然你想知道，和你聊聊也行。”宋瑜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半晌后才接了下去，“我妈以前想让我进体制内，不说继承她衣钵吧——毕竟现在什么年代了，岗位也不是世袭的，但多少是觉得我在体制内她更好安排一些。” 这就是宋瑜的过去？林潜兮坐直身子，认真听他说。 “不过这种事情毕竟还要顾及我的意愿，而我比较……”宋瑜思量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叛逆。所以最终去了鉴定所。” 叛逆。 这个词能和宋瑜扯上关系也挺不容易的。 宋瑜笑了，“你别不信。” 林潜兮敷衍地“嗯嗯”了两声：“信，我信，然后呢。” 宋瑜没好气地瞪了林潜兮一眼，后者压根不理他，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望过来，眼神里全是期盼。 宋瑜没再卖关子，他说：“然后就是我‘后悔’了啊，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不想留鉴定所了，我想进体制。” “啊？” “前阵子和老秦在商量呢，看看有没有高校需要鉴定学方向的讲师，不拘高校档次，只要是个公立就行，先从兼职讲师开始干起。” “我还想考个博士，托以前硕士时的导师帮忙，他把我推给了S市一所高校的教授，如果最终确认的话，过几周我就得去S市拜访他一下。” “我以后想在高校发展，你看，既都能满足我妈想让我进体制内的愿望，同时也满足我自己对时间的调配。高校老师好歹还有寒暑假。” “当然了，因为考虑的还不成熟，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也还没和我妈提。不过早晚得和你们商量的，现在只不过提前了一点点。” “好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第108章 还能有啥想问的呢？反正林潜兮是听呆了。 这个念头宋瑜其实已经盘算了很久,一直没说出来，是怕林潜兮有什么心理负担，也怕自己太想当然。他做事向来有计划,也不喜欢事儿还没干就到处嚷嚷,只是今天情况特殊，宋母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不得已只能和林潜兮剖白。 林潜兮愣了有一会儿，才慢慢放下勺子,认真地问：“这对你不公平吧？” 他或许会说“对错”、或许会谈论“是非”、也或许会对宋瑜“表白”,但这些宋瑜猜测的反应都没有,林潜兮说了“公平”。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换成别人可能压根理解不了林潜兮的意思，但宋瑜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林潜兮以为宋瑜是为了他才调整职业方向的,而感情应该共担风险和责任,不能只靠单方面的付出或索取，所以他觉得不公平。 宋瑜也放下了勺子，他揽过林潜兮，两人挤到了一起,亲密无间。 “「爱」为什么要讲公平？”宋瑜温和地说道，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很忙,有的时候她甚至忙得焦头烂额,连下班在家都不得安生。我的父亲看在眼里，就会主动负责买菜做饭。你看，「爱」的形式多种多样，它本就不应该计较得失、更不应该讲究公平。” 林潜兮想反驳,他张了张嘴，脑子里的东西无法准确反馈到嘴上，不善言辞的林老师又一次词穷了。 宋瑜捏着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你已经有很多让你焦头烂额的事情了，别再担心这些。还不如想想以后我有暑假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哪里潜水。” “我们可以去四方线船宿、可以去坎昆看玻璃水，还有你喜欢的各种洞穴，你说过很多次，我却一次都没见过。” “可是……”林潜兮皱眉，“我认为人都应该更关注自己的需求。” “对啊。”宋瑜大大方方承认，“我需要有你的未来，这就是我深思熟虑得出的结果。” 林潜兮看了眼恋人，又扭过头。他的视线停在不知名的地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宋瑜看着却觉得他有些悲伤。 或许也不是悲伤，那是林潜兮从未和宋瑜谈起的内心世界，那藏在自疚深处的底层逻辑，构筑成了林潜兮这样一个独特的个体。 宋瑜凑近，亲吻他的侧脸，轻轻问道：“怎么？不高兴？” 林潜兮依然没有收回他的视线，他喃喃道：“我希望你是高兴的，不要为了任何人去做一件不高兴的事情。” 宋瑜心头一热，万般滋味涌了上来。他抛开书，俯身吻住了林潜兮，挑动恋人的唇舌，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氲开暧昧的水声。 他们在一起好像已经很久了，久到可以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他们又好像在一起没多久，他们对彼此的爱是那么热烈，他们的热恋期一眼望不到尽头。 林潜兮说：“‘你需要有我的未来’，但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恋人说着丧气的话，宋瑜一下子警醒了，可他却不动声色。他们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牢牢抓住对方，就好像在深水之下抓着自己的引导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深水的水压和窒息感凭空袭来，连宋瑜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他的感官，而是林潜兮的。 “我曾经在六轮海子的深处，看到过一个像年轮一样的石刻，一圈一圈层层叠叠……” 林潜兮的话在耳边响起，宋瑜靠在他的身侧，鼻息呼在他的耳畔，没有言语，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那个石刻是不是记录着那个地方的年轮，如果一圈代表一年，那它可能有一百多年。它在那里存在了一百多年，我却在二十来岁的时候看到了他，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我感觉很多事情都在一眨眼间‘发生’和‘结束’，我不记得太多事情，童年的回忆也很少，从出生到学会潜水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后来我长大成人，在圈内小有名气，直到父亲遇难，也是一眨眼的功夫。再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又是一眨眼，我失去了我的潜伴、我的好友。” “我知道洞潜是个危险系数很高的运动，可能再一眨眼，我也不在了。我不知道到时候我在别人的回忆里会是什么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 “但我应该去想的，因为我最爱的是你。”林潜兮重复了一遍，“因为我最爱的是你。” 林潜兮说得很慢很轻，这些话他没有打过腹稿，只是情绪恰到好处，便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后他叹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卸下了一切，而后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宋瑜。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暖黄的灯光、纤长的睫毛、望着人的时候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汪水。 宋瑜靠过去，坚定有力地抱住了他。 常年锻炼的臂膀没有多余的脂肪，抱着人的时候能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林潜兮没有挣扎，他安静地凭依在宋瑜的身上，感受被深水包裹似的触感。 “不想也没关系的，我会考虑好一切。”宋瑜说，“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不用为了我改变自己。” 他又说：“因为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那些以往看到过的、读到过的诗篇、随笔、散文在脑海里纷至沓来，宋瑜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但它们又在顷刻间远去，宋瑜回过神来，便只能看到眼前的林潜兮了。 “如果我有机会和你一起去那个地方潜水，去看那个年轮，我们就在那边挂一个箭头标吧，那是我们对深渊说的一句‘你好’。” “你看，即便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也到过了那里，我们的生命就是由这无数的‘眨眼间’组成。” “所以啊，你不用考虑未来。”宋瑜环住他，将他整个儿抱在怀里，“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我一直都在。”—— 倒在床上的时候，林潜兮想到了S市出租屋里那只香薰灯，好像曾经在差不多的场景下，他看着那只香薰灯吐泡泡，一下一下，还变化着颜色。 宋瑜实在是个很好的恋人，他会照顾林潜兮的感受和情绪，不论是在山巅还是在深渊，都把最好的欢愉带给了他。 这种热烈又温柔的爱意让林潜兮内心的冰封缓缓融化，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深爱着这个男人。不仅仅因为当初那一句“不怪你”，而是自此往后他无所不在的关怀和包容，给了林潜兮前所未有的体验。 林潜兮翻身抓住了宋瑜的手，他甚至大胆地推倒了对方，轻声说道：“……我希望你更自私一点，我是这么想的。” 宋瑜没有说话，他躺倒在床上，温和地看着半跪在他身上的小林老师。 小林老师两只膝盖靠在他的腰线两侧，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俯身去拥抱他。他不知道自己还应该说什么，他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对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无措。 宋瑜伸手搂住自己的恋人，拍了拍他的后背，想安抚几句，还没开口，林潜兮已经低下了头。 林潜兮用极其别扭的姿势吻了上来。他很镇定，一如他在每一次的潜水、每一次的救援、每一次的高难度作业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刻在骨子里的性格特质牵引着他的灵魂。 然而他的爱意又如此浓烈，它们准确无误地传递给了宋瑜，宋瑜被汹涌的海浪淹没了。 咸湿的海风迎面拂来，林潜兮露出微笑，“我很喜欢你，你会变成更好的你，我也会变成更好的我。” 宋瑜偏过头，轻声笑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又好像回到了他们互诉衷肠的薄荷岛，海水、海风、海浪……所有的一切都包裹着他，恍惚间他又闻到了椰子的清香，一回头，于人潮人海中，看到了抬起头冲着自己笑的林潜兮。 宋瑜说：“谢谢你告诉我你有多么喜欢我。我们都会变成更好的自己，我保证。” 大概很久以前，宋瑜看到过一句话，说“好的爱情会让彼此越来越好”。彼时他还是单身狗、没什么社交，用关书靖的话来说就是“六根清净、眼里没有红尘”。那个时候他也不是很懂这句话，更不认为一个人会因为另外一个人改变。他一直很独立、也很清醒。 然后，他就遇到了林潜兮。 林潜兮身上有一种特质，宋瑜说不清楚，但是那种特质深深吸引着宋瑜的灵魂，让他在见到林潜兮的第一眼，就不知不觉沦陷进去。 对宋瑜来说，林潜兮是特别特别特别好的存在，这样的好的林潜兮给了宋瑜一种向上的力，让他趋于平淡的生活又一次激起了涟漪。 宋瑜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从小到大，都从未有过这么清晰的目标，因为做什么都太容易了，所以反而更容易对一切都觉得乏味。” 林潜兮看着他：“和我在一起不会觉得乏味吗？” “不会啊。”宋瑜一字一句的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都让我沉醉。” 第109章 隔日是周五,宋瑜下班前收到林潜兮的消息，说他和老秦约了饭，晚上不回去吃饭,大概得九点才能回。 老秦最近在B市,忙得也是脚不沾地，林潜兮这个点找他八成是要讨论自己的事情。 宋瑜犹豫了一会儿，知道步步紧逼不是一个好的恋人，遂暂且放下。他准备按自己的节奏,先回父母家一趟,不论怎么说,他爸妈的情绪总要顾及好。 宋父宋母平时都很忙，今天儿子要回来，还是放下手上的事情赶回了家。 宋母有很多想和儿子说的,她也的确如她所愿拉着儿子一顿促膝长谈,然后就听到了儿子的重磅炸弹。 宋瑜说，我要考博，要进高校，已经想好怎么走了,谢谢老爸老妈的关照。 这一通乱打属实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了，宋母噎住，猛吸一口气，发现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期。 直到宋瑜吃完饭、刷了碗,提着垃圾袋推开大门说“那我走了”的时候,宋母还没太反应过来。宋父倒是老神在在，一句定乾坤“孩子大了，你就由着他呗，还管天管地不成”。 宋母：“由着他、由着他,你看看他……” 宋父：“这不挺好的，他毕业你就想让他进体制内，现在这不歪打正着，甭管是为了什么，你就说是不是体制内吧。” 宋母：“我是希望他——” 宋父：“这不是一样嘛，在高校如果走的顺利，一样可以向上发展，你那么急干嘛。” 宋母：“他和那个林潜兮是那种关系。” 宋父一推眼镜：“少见多怪个啥呀，首先这不是病。其次，年轻人的感情问题不要管，思想开放一点……我年轻的时候在德国留学，可看见……” “闭嘴吧你。”宋母毫不留情地打断。宋父一旦提起早年留学经验，就会滔滔不绝说上很久，宋母不想听，只想情绪输出，“自己儿子的事情都不上心。” 宋父不说话了，摸摸鼻子，尴尬地拐去了书房。 就在宋父宋母为了儿子那点事情焦头烂额的时候，林潜兮已经和老秦结束饭局，一边打车回家，一边收到了他妈的微信消息。 林母大概闲来无事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开口却反客为主：【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在S市还有个家了？】 往年林潜兮虽然也常年在外，总还是十天半个月回一趟家，夏天也会和林母一起外出旅游。今年倒好，满打满算在家待了不到两个月，要不是有花花这个二胎，林母都快忘了自己有个长子。 林潜兮搪塞道：【今年特别忙啊。】 林母冷笑：【我看你是有情况。】 林潜兮：【我能有什么情况。】 林母逗他：【是要我猜吗？那我猜你有对象了。】 林潜兮看着这行字沉默三秒，退出微信聊天框，决定冷处理。 宋母的事情还没摆平，他可不想同时面对自家母亲的“审问”。宋瑜看上去有充分对付家长的经验，他可是没有，不如装死算了。 晚上回到家，林潜兮就和宋瑜提了一嘴，“我感觉我妈有点古怪。” 宋瑜停顿了片刻，说了一句：“看这语气，像是已经知道了。” “啊？”林潜兮否认三连，“不能啊，不可能，怎么会呢。” 他拒绝接受现实。 宋瑜还是想说些什么的，在他看来和父母沟通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他刚想开口，小林老师就硬生生转了话题，手法很生硬，效果却很明显。 林潜兮问的是：“诶，你是不是快百潜了？我们潜圈惯例——” 宋瑜的思路一下子被带跑偏，他迅速表态：“我拒绝。” 林潜兮憋出最后两个字：“——裸潜。” 宋瑜：“好了，不许说了，我已经拒绝了。” 林潜兮凑过去继续逗他：“很好玩的啊，我们下次去仙本那？或者你想去哪里都行，试试呗，绝对考验技术，还能留下纪念。” 宋瑜：“我技术好着呢，不需要考验。” 什么套个袜子、什么拉个横幅、什么拍段视频，他，宋瑜，能给自己留下这种黑历史？必然不可能，没门，绝对没有。 宋瑜：“不如聊一下考Rescue，我记得你提过，考这个能提高安全意识，这不比裸潜更重要？” “……”林潜兮不死心，“那裸……” 宋瑜不容置喙：“Rescue救援潜水员。” “好吧。”林潜兮沉默了好一会，痛下决心，“你真的要考？” 宋瑜扣了个问号：“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对我会是个很大的考验吗？” “不。”林潜兮说，“对我才是个很大的考验。”—— 直到两人抽空跑了一趟H岛，宋瑜才知道为什么林潜兮谈起Resuce考试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 程卓对此的说法是：“哟，好久没见林老师带教这个课程了，这不得观摩一下。” 理论课一开始还算正常，正常教学了一些紧急事故处理流程、装备故障应急方案等，直到聊到救援心理学时，林潜兮给宋瑜播放了一段恐慌潜水员的视频，把宋瑜看呆了。 宋瑜问：“这是什么？” 林潜兮回答：“实操演练啊，水面遇到恐慌潜水员时的处理方法。” 宋瑜：“这不是在‘搏斗’？” “差不多吧。”林潜兮说，“所以我说你考的这个，其实很考验教练啊。” 宋瑜愣愣地问：“考验教练啥？” “……”林潜兮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演技。” 宋瑜：“？？？” 不理解吗？不理解就对咯。 林潜兮破罐子破摔，实操课的时候，他让宋瑜好好见识了一下什么叫做“恐慌潜水员”。 两人一起进到泳池里，林潜兮迅速进入角色，开始使劲地扑腾。 因为提前上过理论课，宋瑜虽然感觉有点尴尬，但好歹反应过来，便迅速靠过去，试图按理论课上讲解的方案控制“恐慌潜水员”。 谁料“恐慌潜水员”压根不给他机会，林潜兮翻身一扑，直接把宋瑜摁到了水里，两人迅速在水中“缠斗”在一起，搅出大量气泡。 宋瑜：“……” 嚯，玩真的。 岸上的程卓戴着遮阳帽穿着沙滩裤，劈开腿蹲在池边，恨不得拿出手机“记录美好生活”，怎么说呢，这不就是小开总想要的1080P高清黑历史嘛，嘿，谁让他不在的。 林潜兮在水下有如神助，在岸上他不是宋瑜的对手，在水下他一个顶十个。 在一把将宋瑜摁到水下后，他反手抓住宋瑜的一级头，这个位置只要他用力扭动一下就会脱落，气体整个儿泄露，对救援人员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宋瑜察觉到他的动作，再想控制住他就已经晚了一步，林潜兮敲了敲一级头的位置，迅速放开宋瑜，然后示意升水。 “你看，光有理论知识不行吧，救人的时候会有各种意外。你光顾着面镜和二级头了，没想到我会抓你气瓶吧。” 林潜兮简单点评了一下宋瑜的细节，总体意识不错，但架不住林潜兮是个“见多识广”。 宋瑜领悟过来：“行，再来，这次一定控制好‘恐慌潜水员’。” 两人又一次下水。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潜兮这回更是放开了手脚，他开始不顾形象地在水面扑腾，把“恐慌潜水员”演绎得十分逼真，溅起的水花还洒了程卓一脸。 宋瑜试图靠近，林潜兮拼命地“踹”“蹬”“抓”，嘴里惊呼：“救命啊。” 宋瑜：…… 他差点笑场，果然这种考试不能跟熟人考，尴尬症要犯了。 林潜兮已经豁出去了，他迅速靠近宋瑜，想要故技重施再次把他摁到水里。哪知这一次宋瑜做了充足的准备，他顺着林潜兮的力潜入水下，然后迅速转身，和林潜兮“缠斗”在一起。 两人在水下抱在一起，你推我、我拉你，完全看不清在干嘛。期间宋瑜挣脱林潜兮的束缚，顺着池壁往前游，又被林潜兮拽住，进行了又一轮搏斗。 好在宋瑜体力充沛，否则还真不好说在这种场合下该怎么自救，好不容易把林潜兮从水里捞上来，已经精疲力尽。 两人一起趴在池边喘气，宋瑜说：“我看视频还没这么大感觉，我看到你，终于知道什么是‘恐慌潜水员’了，也太恐慌了。” 林潜兮道：“好久没演了，还挺累。” 宋瑜吐槽：“你还知道累，我以为你乐在其中。” 林潜兮笑笑，他下巴一指程卓：“你问卓哥是不是都得这么练的，考试的时候让你知道难度，以后实践才能更好地处理问题。” 程卓闻言点了点头，先应和了一句：“是啊是啊，倒是说的没错。” 接着又画风一转，“不过……今天是潜兮过于‘戏精’，我证明，他故意耍你。” 林潜兮倒抽一口冷气，冲宋瑜道：“这是污蔑，你别信他的。” 宋瑜左看看右看看，信了程卓的话，但没好意思拆自己恋人的台。半晌后宋瑜同学不耻下问，他问程卓：“那如果真的遇到这么‘恐慌’的潜水员，该怎么办？没学过巴西柔术可搞不定这种。” 程卓哈哈大笑：“想什么呢，真要遇到这么‘恐慌’的，你等他游累了、游不动了再去救啊，哪有上来就猛猛干的。” 宋瑜：“……”还能这样。 第110章 其实对考生来说,Rescue考试还是挺好玩的。它不会太严肃，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实用，反而有很多启发。正如林潜兮说的那样,这个证可以让潜水员有更好的危险认知,培养他们的应对能力，同时，极大地提升了安全意识。 当然，对宋瑜来说,主要是挺好玩的。 其中有一项练习是救援水面无意识潜水员的。宋瑜练习时偶遇其他组的考生正在考试,那名考生是位女生,个子小小，最绝望的是，她的教练人高马大。 女生拖带教练的前半程还算顺利,后半场可能是体力不济,没有很好地托起教练的下巴，还卡住了他的喉咙，那教练当场就“翻白眼”了。 上岸后教练“大发雷霆”，一个劲喊“救命啊,我的学员刚刚想杀了我”。一圈人笑成一团，打趣说当教具是这样的啦、下次就有经验了。 程卓也在一旁笑了半天，顺便冲林潜兮小声逼逼，“我上次给自由潜救援当教具,还给自己绑了安全绳,那学员竟然说我不信任她。笑话，我怎么可能信任她。你要不要一会儿也做点防护措施啊？” 林潜兮瞪大眼睛：“不用吧，宋瑜很靠谱的。” 程卓道：“我怕你演上头了。” 林潜兮：“……” 林潜兮反驳：“我哪有！” 程卓：“刚才你演‘被割伤潜水员’，我在另一边示意‘没气了’,我都比划老半天了，你还拉着宋瑜不让他走。” 林潜兮有话要说：“这是考验他紧急情况下的应变能力和判断能力，一个合格的潜水员需要知道什么情况是最紧急的、是最需要第一时间抢救的。” 宋瑜为自己开解：“我后来不是去救卓哥了吗。” “和你没关系。”程卓指指林潜兮，“我看见他拽着你不放了，他就是演上头了。” 宋瑜：“……” 三人在岸上逼逼了一会儿，隔壁组的完事后，轮到他们下水。 林潜兮先游到目标位置，然后翻身面朝下趴在水里一动不动，从远处看去真像一个飘在水面的“浮尸”。 宋瑜下水后快速接近林潜兮，先评估一下“遇难者”的状况、呼喊对方，确认没反应后交叉抓住对方双手，将其翻转了过来。 而后他按照事先教学的那样，去掉“遇难者”的配重、建立起正浮力，最后移除了呼吸头。 戴着面镜的林潜兮此时仰面躺在水面上，日光有些晒，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等待宋瑜的下一步救援。 这样一动不动的林潜兮有点好玩，宋瑜装模作样凑近，探了一下颈动脉，便直接去掉了面镜，然后压额抬下巴开放气道捏紧鼻子一气呵成，低头就准备做人工呼吸。 林潜兮：“……” “遇难者”不干了，推了宋瑜一下：“你要先确认心跳和呼吸，还没到做人工呼吸的时候！” 宋瑜：“我已经确认了，我还探了颈动脉。” 林潜兮：“考试的时候要先询问、确认是否有意识，然后探查心跳和呼吸，你这步做得太不明显了。” 宋瑜一愣，脑子里立马出现曾经在网上刷到过的护士考核片段，敬业的护士对着假人嘘寒问暖，每一步不达标就要扣分。 行叭。再来一遍。 这一遍宋瑜奥斯卡附体，不仅口齿清楚地喊了好几遍“你好吗？请问你是在观鱼吗？请问你还有意识吗？”，还非常大幅度地探查了“遇难者”的心跳和呼吸。 之后，才移除面镜，准备做人工呼吸。 当然理论上来说，救援练习中的人工呼吸不需要真的做，但谁让他们是情侣呢，安全员又离得那么远。 宋瑜相当认真地低头做了人工呼吸。而后计时、数数、确认状况，呼唤救援。 回到岸上的时候日头正烈，程卓叉着腰带着草帽站在岸边，冲林潜兮嘀嘀咕咕：“你怎么不说话了？脸怎么那么红？我刚看你演得挺起劲的啊。” 林潜兮淡定回道：“太阳太毒，给晒的。” 程卓：啊？ 宋瑜不说话，光顾着在一旁闷声笑呢。 总体来说，Rescue救援潜水员考核很有收获，课程也相当全面。或许是因为林潜兮经常奔波在救援的一线，他有很多自己的见解和想法，有些给了宋瑜不小的启发。 比方说在水底寻找失联潜水员时，如何通过洋流的方向、流速来判断可能的位置，又或者在相对平静的水域，根据当地的地形来确认重点搜查的位置。 在溺水者急救课程时，林潜兮还带着宋瑜复习了CPR。 宋瑜当然是学过CPR的，操作起来也精准无误。 一般没有接触过CPR的人容易在按压频率上出错，不是太快就是太慢，或者根据网络段子以为按照《最炫民族风》的节拍就绝对不会错。 然而《最炫民族风》的节拍要比标准CPR要求的100-120拍快那么一点点，操作人员紧张状态下也可能乱拍，正规教学是不推荐做CPR时唱歌的。 宋瑜跟着林潜兮复习CPR的时候，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他就是在读大学的时候学的CPR。那个时候也没多想什么，只当一门技能去学，却未料到兜兜转转好几年，竟又回到了原点。 有一瞬间他在想，人生真奇妙啊，他的学生时代明明没有太多故事、也没有太多画面，连具体的记忆也很少，可是当他看着紧挨着自己的林潜兮时，那些回忆宛如青春电影里的画面一般，带着柔光滤镜向他扑面而来。 他被撞了个满怀。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宋瑜在想什么，他回头的时候只见到宋瑜看着自己，眼神亮亮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林潜兮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 宋瑜说：“我在想——” 想我们应该一起过一个情人节或者七夕节，在漫天繁星的夜晚在月下拥吻，做那些学生时代没有做而现在很憧憬的事情。 想我可能该给你买一束玫瑰，如果玫瑰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是绣球、可以是雏菊，然后一起合影，用开了美颜的手机定格这样的画面。 想我们在海底深处，让周遭的海水托举着我们，在远离空气的地方成为彼此的“空气”，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 想…… “你CPR是不是节拍不对？” “……”林潜兮瞪他，“就这？” 宋瑜笑笑，他们两并排蹲在那里，练习用的假人摆在面前，但两人谁都没看假人，他们在看彼此。 林潜兮有些狐疑，觉得宋瑜在骗他，但宋瑜哪好意思说自己上课的时候走神了，所以他咳嗽了一下，指指假人，试图拉回上课的节奏。 宋瑜：“我再练练？我觉得这部分可以快速PASS。” 林潜兮：“行。” 宋瑜又练了一会儿，获得了林潜兮和程卓的一致好评。程卓甚至不知道夸啥，口不择言来了一句“不愧是当医生的啊”。 林潜兮看看程卓又看看宋瑜，奇了怪了：“可他是法医啊，法医也算医生？” 程卓疑惑：“不算吗？” 林潜兮摇头：“我觉得不算。” 宋瑜想了想：“算司法鉴定吧，严格来说……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程卓“哦哦”了两声，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三人一起收拾好了道具和装备，趁着晚霞，在飒飒的海潮声中兴尽而返。 之后两天，宋瑜顺利地通过了Rescue的考试，结束了H岛的行程。 返程前一天，两人窝在酒店里休息。因为这两天高强度潜水，他们需要等待禁飞时间过后才能启程，便也给了他们充足的闲暇时光。 Rescue考试难度不大，用时也不长，总体体验好过此前所有的潜水考证，最关键的是，重新认识了戏精版林潜兮。 戏精版林潜兮上线的时间极短，考完试后他就翻脸不认人。 宋瑜：“你忘了你在泳池里对我‘拳打脚踢’了？” 林潜兮：“有吗？别污蔑我。” 宋瑜戳他，说“你怎么就翻脸了”，然后一翻身抱住恋人，埋怨一句“我在水里治不了你，在岸上还不行吗”。 两人闹作一团，连林潜兮都笑得十分畅快。他好像真的在宋瑜的引导下变成了另一个人，不再隐匿在人群的最后，他变得更加明媚、也更加轻松自在。 “这次回去后就要准备去X市了吗？”宋瑜问，“我看你昨天和卓哥聊了几句，是聊打捞项目吗？” 林潜兮点点头：“嗯，我和他比较熟，虽然项目难度不算太大，但我希望参与的潜水员能彼此熟悉一点，万一有任何突发状况也好处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卓哥当了很多年的教练，他经验丰富，安全意识也高，我觉得他能帮到我们。” 提起专业领域，林潜兮条理清楚。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到记事本，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项目的情况、人员的编组、排班，还有不同深度的安排。 “最难的一段由我和小开下去吧……这里，九十米这个位置。”林潜兮指给宋瑜看，“再往下就意义不大了，地下暗流早冲走了。” “和曹老师商量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希望能同步拍摄一些水下素材、最好还能直播，好作为后期的宣传素材，我也同意了。” “之前正好认识一个做潜水设备的厂商，提过有套水下直播设备，不知道投产了没，还得抽空问一下。” 林潜兮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宋瑜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听众，不会太打扰，却永远那么专注。 林潜兮停了下来，宋瑜歪了歪头，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椰子味。 抬眼，看见恋人乌黑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吻在了眼角。 林潜兮：“……” 林潜兮忍无可忍，掰过他的脑袋，主动吻了上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林潜兮登机前往X市的当天,林母抵达B市。 林母的大学同学柳律师之前接了潜水馆教练溺毙案的代理，上次来S市的时候还找林母和林潜兮一起吃饭聊过案子。这案子拖拖拉拉老长时间，不断延长审限,好不容易熬了半年多,眼下终于开庭。 几天前柳律便随口和林母提了一句，问她要不要来B市一趟，顺便还能玩玩。林母原本是想拒绝的，她刚忙完一个大案子,正想休息。可是她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前阵子给儿子发消息“刺探”情报时,儿子已读不回……这…… 林母当即改变了主意,她准备杀儿子个措手不及。 出发前林母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她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儿子一定“惊吓”大于“惊喜”，不得不说,简直令人期待。 为了玩这一票大的,林母直到落地后才给儿子打去电话，谁曾想她前脚才落地，后脚她儿子已经上了飞机，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一脸莫名。 “啊？你来B市了？”林潜兮震惊,“我刚检票登机欸。” 林母瞳孔地震：“你去哪啊？” 林潜兮一脸莫名：“X市啊，烈士遗骸打捞项目，我和你提过啊。” 林母：“……” 林母：“令人绝望。” 挂了电话后林潜兮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坐在座位上若有所思。 soso刚把自己的行李丢到行李架上,一屁股坐到林潜兮边上的座位上，见他满脸纠结，疑惑道：“怎么了？这个表情。” “我妈来B市了。”林潜兮道，“突然来的,没提前说。” “工作吗？”soso问。 “应该不是吧，她主要执业区域是S市附近，不太乐意跑出来，说是人头不熟不太好操作。” “那……来找你的？”soso提出假设，顺便想到什么，又提了一句，“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去了？” “我往年也不经常回去啊。”林潜兮皱眉。 “那你往年也没有在B市待那么久吧，不都在G省洞里泡着吗？”soso一针见血，顺便上下打量林潜兮，没忍住，终究还是提醒道，“你妈那么敏锐，应该是知道了吧。” 林潜兮：“……” 我妈知不知道另说，但……soso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路上林潜兮看了soso好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解释。 soso也很识趣，没有抓着不放，两人心知肚明地抛开这个话题，一路上谁也没搭理谁。 他们认识很久了，社交距离一直掌握得很好，如果换成小开那家伙，八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三个小时之后，飞机顺利抵达X市，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飞机。 来接机的是个姓刘的年轻人，刚毕业没多久，整个人热情洋溢，一口一个林老师、邵老师，还简单陈述了一下这几天的安排。 “曹老师说这次的项目很重要，领导们也很重视，还是要把当代年轻人的精神风貌体现出来。今天晚上会安排大家看部抗战电影，一起学习先辈风采；明天上午是启动大会和一个红色展览，政治部会拍点素材，用作后续的宣传。” 小刘简单讲了一下头两天的安排，林潜兮愣了一下，问了一句：“还有这么多宣传工作吗？” 小刘说得理所当然：“嗯啊，领导们很重视的。”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所有的潜水员基本都集结完毕了。他们被安排在附近的驻军部队宿舍里，和子弟兵一起吃了顿食堂大锅饭，还按要求一起看了部抗战电影。 电影是讲的是抗战时期的某个战役，林潜兮平时不看这类电影，今天气氛烘托到位，看到电影高丨潮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心潮澎湃。 电影结束后一群潜水员都很感慨，他们在放映厅门口拉着红旗拍了张集体照，还在曹老师的引导下每个人都说了几句。 林潜兮说不来大道理，面对镜头还有点紧张，曹老师看出他的窘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事儿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林潜兮郑重地点点头，认真回答：“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的启动仪式非常简短务实，仪式上除了林潜兮等一流潜水员外，还来了当地几个鉴定所的鉴定人员，他们会参与后续遗骸的辨认、分组和整理工作。 曹老师还提到了后续烈士遗骸的埋骨位置，位于X市东南方向某个青山环绕的烈士陵园。“青山处处埋忠骨”，想必烈士们长眠于此，看着神州大陆焕然一新，也将无憾了吧。 一系列前置仪式完成后，潜水员们驱车前往了目标洞口。 除了林潜兮、soso和小开外，其余人都没下去过，连夏叔也只在洞口徘徊过。不过大家都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又有林潜兮等人绘制的详细图示，总体风险仍在可控范围内。 “我和小开一组，soso和夏叔一组，卓哥和朝辉哥一组，孙老师、朱聪和吴赟一组。”林潜兮按照事先想好的方案简单说了一下分组，又重点提到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预计项目全程四天左右，每天起床后和睡觉前都要做好身体状况的检测，重点检查血氧、心率等指标。其次各组成员下水前互相复查设备，包括气瓶、通讯系统等。” 身体状况监测和设备检查对于潜水员来说都是基础事项，但越基础越重要，故而林潜兮不厌其烦地啰嗦了一遍。 小开突然举手：“这次是全程直播吗？你带的那个设备……” 小开这次出发前特地把黄毛染黑了，很有觉悟，看上去还精神了不少。 他说的正是林潜兮从温正平那里搞来的水下直播设备，善水科技的最新技术。林潜兮想在这一次试验一下，如果顺利的话，之后若是进行深潜挑战或许用的上。 林潜兮：“曹老师说要和领导汇报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不过这次不会对外直播，只是给岸上的支援组转播实时动态，方便发生意外时能第一时间处理。” 事项交代完毕后，潜水员换好装备，开始了前期准备工作。 他们需要在各个深度敷设减压气瓶，还要在四十米的位置布置减压帐篷，以保证后续作业的安全。 林潜兮和小开是第一批下洞的人。比起去年来的那一次，这次洞口已经搭出了一个简易楼梯，顺着楼梯可以下到距离水面约半米处。 林潜兮费力地拿着减压帐篷的搭建材料，小心翼翼地下到洞口：“我和小开先下去，后面是夏叔和soso，这波用时约四十分钟，我带着直播设备，你们在岸上看看画面怎么样。” 夏叔：“好咧，你注意安全。” 下了水后，林潜兮和小开再次被这里的“绿豆汤”教做人。这个洞穴的水质真的一如既往的糟糕，因为常年日照不足，藻类繁殖旺盛，整体能见度不到五米，整个世界都被裹上了一层浅绿色滤镜。 “嚯，这‘绿豆汤’。”夏叔啧啧两声，“看着就不想下去。” 善水通讯的直播设备将水底的情况同步反馈到岸上，一众潜水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非常新奇地围着观摩，还对画面指指点点。 soso说：“其实水下机器人很早就能做到实时转播了，有线的难度不算大，等什么时候有无线设备了，那才牛。” 孙宪君闻言插了一嘴：“民用的很难普及，水底主要问题是没有信号，如果都要敷设通讯电缆难度太大了，而且没有必要，毕竟只是项小众运动。全国大大小小那么多深潭、洞穴、湖泊……” 众人说话间，林潜兮和小开已经抵达了四十米处，开始进行减压帐篷的搭建。 两人配合默契，又是熟练的老手，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这个深度的作业难度不大，他们刚开始没一会儿，第二组的soso和夏叔就已经做好了下水的准备。 soso还有点担心夏叔，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好久没下水了。” 夏叔狠狠瞪他：“瞎说什么呢，我只是不跟你们下，谁还没点自己的老伙计啊。” 说罢，夏叔提着设备就招呼soso往洞口走。soso却顿了一下，掏出手机对着监控器拍了个照片，监控器里正是忙碌的林潜兮。 夏叔：“拍这个干嘛？” “……”soso沉默了一秒，敷衍了一句，“总有人要看啊。” 他随手把照片发在小群里，冲夏叔点点头，“走吧。” 夏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一句：“怎么了？群里的还有谁要看吗？” 有啊有啊，当然有了。 当soso和夏叔顺着楼梯爬下洞穴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宋瑜正好点开手机，看了soso发的那张照片。 模糊的环境当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戴着潜水面镜、背着全套重装潜水装备，全身上下更是没露出一点特征，可是…… 宋瑜知道那是他的恋人。 【已经开工了？】 宋瑜发了条消息，几分钟过去无人回复。群里的人大多下了洞穴，宋瑜捧着那只手机，下意识地将图片点开、放大、反复查看。 他又打了一行字，他说：【平安归来。】 第112章 第一天下水作业时工程队也在现场,邹工满头大汗，想抽烟，又局促地没动,忐忑地看着做准备的潜水员,什么话都没说。 他是既害怕发生上次那样的水下塌方事件，又担心哪个细节自己没考虑到。 潜水员们则表现得轻松多了。林潜兮此前已经又下去过几次，确认过坑道的安全性，也如实将洞内的情况与其他同伴们分享过,大家对项目的难度有明确的认知。 他们按照事先确认的方案,确认好分组和分工,依次准备下水。 今天的作业重点是四十米处的减压帐篷，这个位置的坑顶有个凹陷，年初林潜兮来考察时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水下塌方,差点人没能上来。 好在因祸得福,大量石灰石塌落下来，致使坑顶出现了一个凹陷，又因为整体坑道呈45°倾斜角，经过流水自然冲刷,部分塌落的石灰石滑落到了洞地，其余则在前期探洞时被清理干净。 准备工作进展顺利，轮换到第三组人的时候，前两组的工作已经进入尾声,正在给减压帐篷里充气。 林潜兮谨慎地进行二次检查后,示意各组潜水员根据各自潜水时间进行减压升水。 “绿豆汤”经过多名潜水员的共同努力已经更加浑浊了，肉眼看去，近在咫尺的队员也只有一个朦胧的轮廓。 林潜兮在减压的时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同伴沉默寡言地飘在身边,一动不动，看上去分外诡异。 唔，还有点可怕。 他这边看不清楚周遭情况，岸上通过监视器观察水下情况的曹老师等人就更看不清了。朦朦绿的水体中，一个个黑影糊在一起，看着像是“没了动静”，不禁有些担心。 直播技术是单向传输信号的，岸上的人不能向水下的人问话，曹老师和小刘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慌，赶忙去喊一旁待机的孙宪君。 孙宪君是支援组，主要负责后勤和接应，故而没有下水，听到小刘喊他，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 “怎么了？” “好像没动静了。” “啊？”孙宪君不解地看了眼监视器，半晌后摆摆手，“没事儿，这不是拉着引导绳吗？” “可是不动了啊。” “减压的时候总不能游来游去哇。” 孙宪君当了十来年老师，说教欲发作，拉着曹老师给他讲解潜水的理论知识。他上课经验丰富，给一个零基础的小白讲课更是游刃有余，加上两人年纪差不太多，一时竟越聊越投机。 一旁的小刘跟着听了半晌，很感兴趣，不禁感慨道：“孙老师真厉害，听得我都想学潜水了。” “学啊，休闲水肺不难，现在也越来越普及了。”孙宪君指指监视器，“又不用像他们那样精通。” 小刘看看监视器：“他们好厉害啊，我不懂这个，但看他们在水里和在陆地上一样自在，就觉得好厉害。” “那当然。”孙宪君走过来坐到监视器前，仔细看了看，从一群模糊的黑影中辨认出哪个是林潜兮，他指着那团黑影道，“这个人，目前国内的TOP1。” 小刘惊呼：“这么厉害？” “超厉害的，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小时候就那么一点……”孙宪君比了个大概的身高，“十几岁的时候就不得了了，他爸带着他来上课，又沉稳又可靠，一晃眼都十几年了啊。” 孙宪君想起了林树，当年业内著名的大树哥，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那么有出息，一定也会很欣慰的吧。 正说着，监视器里的人影动了。 林潜兮当然不知道孙老师在岸上夸自己，他和小开确认了一下状况，再次上浮一段距离，更换了减压气瓶，做最后的停留。 其他几人下潜的时间比他们俩短，已经陆陆续续完成减压，根据自己组的节奏进行升水。 现场帮忙的工作人员趴在洞口往下看，水面荡起一阵涟漪，几个相同的黑影窜出水面，个个都全副武装，酷似未来战士。 曹老师开始喊人：“来几个人，搭把手。” 这个洞口上来比下去更难，特地搭建的简易楼梯距离水面还有小半米，往上爬的时候要废不少功夫。 吴赟和朱聪是最先上来的，他们是一群人中最年轻的，虽然经验没有其他人丰富，但是体能和身体素质却在巅峰。 孙宪君看着自己的学生十分欣慰，上上下下打量两人，确定两人没问题，口头表扬了两人。 “干得不错！”孙宪君道，“再接再厉。” 刚上来的夏叔听到这话不禁揶揄了一句：“你也太严肃了，这出了校门啊，就别那么严肃，来，晚上叔带你们搓一顿好的。” 孙宪君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扫兴的话，算是默认了。 等到林潜兮和小开上岸，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柔和的月光洒在水面，一低头，能在镜中看到一个月亮。 林潜兮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水，指着水里的月亮冲身旁的小开说，“你想到了什么？” 小开挠挠头，搜肠刮肚，终于在知识的犄角旮旯里挖出点仅存的硕果：“我知道，‘对影成三人’嘛，对不对！” 林潜兮：“……” 林潜兮：“我想说猴子捞月来着。” 小开马屁精附体，冲着他崇拜的林哥吹了一通彩虹屁：“我就说！对影成三人多不搭调，还得是林哥，能想到猴子捞月！” 林潜兮：“……” 你……我……这……哎算了算了。 晚上一众人在部队食堂解决的晚饭，夏叔原本打算带着大伙儿出去吃顿好的，一听说食堂已经安排好了就等他们过去，立马改了口风。 夏叔：“不能浪费粮食啊，而且来都来了，不得艰苦朴素啊，这可是咱们民族的优良传统。” 一众潜水员累了一天，没有说话的欲望，成群结队地去了部队食堂。一路上还有曹老师安排的摄影师跟拍，说是纪录片素材，搞得大家拘谨得不行。 这种场合自然由夏叔随机发挥，他多能啊，超绝社交牛人，腹稿都不用打就能对着摄像头侃侃而谈。 林潜兮自然是不凑这个热闹的，他挤在人群中，心不在焉地边吃饭边玩手机。 手机能玩些啥呢，不还是和恋人聊天嘛。 宋瑜正在做饭，林潜兮不在身边，宋瑜把能用的上的食材一起乱锅炖了，主打一个凑合，顺手给林潜兮拍了一张。 林潜兮回了一张食堂大锅饭，留言：【我这儿三菜一汤，比你丰富。】 岂止三菜一汤，还有水果有牛奶，蛋白质和维生素两翼齐飞，给这群辛苦了一天的潜水员最好的后勤保障。 宋瑜问：【明天正式作业了是吧？】 林潜兮答：【嗯，今天已经准备就绪了，难度不大的，别担心。】 宋瑜：【那洞安全吗？】 林潜兮：【加固过了，现场有工程队看着的，不会有事的。】 林潜兮还想说些什么，他打字不快，一行字删删减减，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网络那头的宋瑜已经率先回了过来。 宋瑜说：【想你】 又道：【想吻你】 林潜兮手一抖，做贼心虚地用余光扫了眼周围。 他身旁一左一右坐着soso和小开，对面坐着的是孙宪君，每个人都忙着吃饭和聊天，谁都没空关注他。 哦。那还好。 小林老师佯装淡定竖起手机，欲盖弥彰地将手机的屏幕贴近自己，避免其他人看到。他多大心脏啊、那可是遇到水下塌方都手不抖心不慌的，这种阵仗能吓到他？ 林潜兮：【[/飞吻]准了，给你个吻】 微信那头的宋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第二天，遗骸打捞工作正式开始。 照例是林潜兮和小开打头阵，两人互相检查了一下设备后，在上午十点时分依次下了水。 林潜兮在前，小开在后，此次作业深度为九十米，底部停留时间约二十分钟，预计减压时间为三小时。 两人都是资深潜水员，顺着提前布置好的引导绳逐渐下潜，非常顺利地抵达了目标位置。 林潜兮比出停留的手势，确认了深度，而后从BCD的口袋中取出了防水袋、骨钳、小铲等工具，开始着手收殓。 九十米深度，人体承受接近十倍的大气压，相当于每平方厘米皮肤承受100公斤压力。这个压力下，人类每一次转身、抬臂、摆动都要克服巨大的压力，可以说能下到这个深度和能在这个位置作业完全是两个概念。 林潜兮已经开始工作了。他先用小铲将坑道底部的松软泥土铲松，再用骨钳将遗骸小心翼翼地收进软袋中，整个过程十分小心。 骸骨在水中泡了多年，在昨天的启动会上，鉴定所的工作人员就提到长期水浸会使得骨骼有机质流失，触碰时可能导致骸骨碎裂。 操作的过程被直播设备全程记录并传递到了岸上，曹老师坐在临时搭建出来的工作间内，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画面。 曹老师的身边还坐着几个领导，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专注地看着镜头里忙碌着的潜水员。 比起林潜兮的小心谨慎，小开就显得毛毛躁躁了。他一上手就弄碎了一根胫骨，负罪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恨不得当场给烈士们磕一个响头。好在后续还算顺利，他加倍谨慎地进行收殓，还在铲土的过程中，挖到了一个奇怪的金属徽章。 林潜兮帮小开一起把那枚徽章挖了出来。 深埋在洞底淤泥里、沉寂了整整半个多世纪的徽章已经看不清纹路，林潜兮就着潜水灯的光源端详了半晌，辨不清上面的字迹和番号，想了想，随手装进了自己的BCD口袋里。 他们只要将它带上去，会有人挖掘出这只部队的来历和经历，也会将他们的光荣岁月公之于众。 二十分钟后，林潜兮和小开升水；第二组潜水员开始下潜。 第113章 这次水下作业,各组分工明确，除了由林潜兮和小开负责的难度最大的一段外，其余位置的操作难度都适中,加上有充分的准备,整体进展十分顺利。 程卓和董朝辉搭档多年，彼此的默契程度已经超越了一般潜伴，更是这次任务的中坚力量。他们既完成了七十米至八十米路段的遗骸收殓工作，更是协助林潜兮那组完成了遗骸的出水工作。 夏叔的体能比不上年轻人,林潜兮便将他和soso分在一起,负责五十至七十米路段。夏叔嘴上说着“别看不起你夏叔,你夏叔天天锻炼，身体可好着呢”，但也没逞强。他们这一组承上启下,为整体项目的完成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最难能可贵的是两个年轻人,吴赟和朱聪。他们虽然被安排到了最简单的路段，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大意，反而更为仔细、严谨地完成自己的任务，连作为后援组的孙宪君老师都对自己的弟子赞不绝口,看到他们，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林潜兮。 每一组都在自己预计的时间内完成了任务，分批、分阶段地将收殓好的遗骸运送到岸上。 第一批遗骸出水时，曹老师激动得热泪盈眶。 现场一片忙碌,岸上的工作人员围在洞口,一个个探头往下看，直到潜水员们挂好收殓袋，示意上面用力，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骚乱。 有人在喊：“用力啊,用力，一二三！” 还有人在喊：“两边一起拉，别斜了，小心些！” 曹老师想挤进去帮忙，但是洞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谁都不肯把位置让给他。热烈的阳光下，每个人都汗流浃背，可每个人的神情又是那么端庄严肃，仿佛在做一件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事情。 “上来了！快接一下！” “左边左边，别磕到了，小心些！” 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爆发了一阵欢呼声，曹老师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从洞口升了起来，它慢慢出现，像一轮红日跃出海平面一般从井口“跳”了出来。 一群人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扶着它，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到地上。 曹老师赶紧喊：“抬到里面去，快抬到里面去，这里太阳太大了，别晒着。” 工作人员又是一阵忙碌，几个年轻人提着那团收殓袋，快步冲向了不远处刚搭建出来的帐篷。这个帐篷是休息区也是鉴定人员的工作间，今天一早就已经收拾出来，便于现场对遗骸做简单的整理。 工作间里摆放了好几张大桌子，穿着防菌服的鉴定人员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在桌上铺好了耗材，一看到人群抬着收殓袋乌泱泱地冲过来，赶忙迎了上去，指挥工作人员将收殓袋放到指定位置。 “别拆别拆。”领头的鉴定人员焦急地说道，“我们来分组，你们小心别碰坏了。” 一群鉴定人员走了过来，他们个个全副武装、带着手套，根据事先确认的分组分工协作，开始对遗骸进行初步的整理和收纳。 遗骸十分凌乱，有些甚至因为经年累月的地下水冲刷变得脆弱不堪，比较大的骨骼——比如胫骨、股骨尚能分辨，一些小的碎骨连拾取都异常困难。 所有的工作人员看着这样的场景都沉默了下来，工程队的邹工率先脱掉了他的安全帽，其他人看到后也纷纷脱下帽子，他们对着刚刚出水的遗骸低头默哀。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等待，这些烈士们终于从冰冷刺骨的井水中返回了人间。皑皑白骨不言不语，但是那些骨头上遗留的弹坑、骨折、刀痕无一不昭示着当年那场战斗有多么艰难。 一个鉴定人员突然指着其中一块骸骨，叹了口气，说道：“从骨头看很小呢，大概才十二、三岁。” 十二、三岁，还是被称为“孩子”年龄，却已经魂归深水。 曹老师有些哽咽，他问：“这么小，会是普通百姓吗？” 鉴定人员看看那块骨头，回答：“这里是被子弹打穿的，而这里像是被利器砍断的，只有一线作战人员，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 两天后，打捞工作全部完成。 整支打捞队共计打捞出十数袋遗骸，与遗骸一起出水的还有一些“遗物”——腐烂生锈的步枪、空掉的弹壳、以及那辨认不出番号的徽章。 林潜兮从BCD口袋中将那枚徽章取出，递给了曹老师。 徽章表面锈迹斑斑，字迹模糊，颜色也早已脱落。曹老师扶了扶眼镜端详半天，据他所知，这枚徽章的形制和官方已知的几种都不一样。 曹老师：“是在水里找到的吗？” 林潜兮点点头：“散落在泥和骨里，我想这大概是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您能看出他们来自哪个连队吗？” “我认不出来，还需要再研究研究。”曹老师沉默了一会，“这或许能帮助我们进一步核实这群烈士们的身份。” 等到最后一组潜水员出水，现场所有工作人员给他们鼓起了掌。 一开始只是曹老师在鼓掌，他大声感谢着潜水员们的努力和付出，不一会儿，周围其他工作人员也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开始为他们集体鼓掌。 这种时刻有种无形的力量，他们所有人都参与过无数次的救援、被无数的遇难者感谢过，可这一次，他们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沉甸甸的荣誉感席卷心头，连夏叔这样的老油条都摸着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一边躬身摆手，一边忙不迭地致谢：“哎谢谢，哎哪里哪里，太客气了你们这是……” 林潜兮呢，他哪里能适应这样的场合，早躲到没人的角落凉快去了。 现场搭建的简易帐篷中摆满了桌子，桌子上则堆满了已经分门别类的遗骸，穿着防菌服的工作人员穿梭来去，谁都没空理会眼前这个潜水功臣。 林潜兮乐得清闲，刚想要去找自己的手机和宋瑜发消息，就听见夏叔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叫唤。 “小树！小树！”夏叔喊道，“来合影了！” 林潜兮这会儿不想动弹，他装没听见，谁料身穿防菌服的鉴定人员瞄了他一眼，冲外头喊道：“人在这儿呢！” 嘿，我谢谢您啊。 夏叔哒哒哒跑过来，下巴一抬就是数落：“我说你这个小家伙搁这儿躲闲呢，还挺会找地方的，走走走，那边要合影了。” 说罢，就过来拽林潜兮。 林潜兮顺着力道起身，也不生气，他笑着说：“我累啊，还不让休息呀。” “一会儿就能休息了。”夏叔揉揉他脑袋，“走，待会儿让你站在C位。咱们小树，这么盘靓条顺的，就该站在C位，明天上新闻头条哈。” 合影的时候，还真让林潜兮站了C位。林潜兮一点都不想，甚至还想往边边角角站，被眼尖的夏叔和曹老师一眼看到，硬生生将他薅到了中间。 曹老师说：“林老师，您来中间啊，您可是大功臣。” 夏叔说：“害，你给我大大方方的啊，小孩子就要大大方方才招人喜欢。” 他们不由分说地把C位让了出来，将林潜兮推到了中间。林潜兮实在推辞不得，soso和小开压着不让他走。 “来，笑一个！三二一！” “好不错，再来一张！” 一连拍了好几张，林潜兮笑得脸都要僵硬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笑过！终于，连吴赟和朱聪都受不了了，摄影师这才放过他们，结束了这场“酷刑”。 曹老师和摄影师头对头挤在一块，看刚刚拍的那些照片。 摄影师一张一张调出来给曹老师说：“你看，拍的多好啊，每个人都很精神。” 一众潜水员闻言也凑了过来，夏叔更是伸长了脖子，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哎，这张好，这张好，都没闭眼，笑得也让人高兴。” 他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发给我呗，我给我老婆孩子炫耀一下。” 林潜兮踮起脚尖探头看了一眼，照片中的他站在C位，前面几张他都笑得十分拘谨，但唯有这一张拍摄时，soso在旁边逗了他一下。 soso当时说：快笑一下快笑一下，你想想你现在最想见到谁？ 我想见到谁？ 可不就是…… 夕阳下、夜风中，林潜兮突然笑了。 他想起了宋瑜，猜测他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会不会想起自己，会不会担心自己，然后，他就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一个人想起自己最爱的人的时候，就一定会笑的吧，那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是心中最温暖的地方。 他想：真好啊。我明明这么疲惫，但是只要想到宋瑜，就又松快了起来。我好像真的无法离开他了。 “好了好了，今天晚上真的得好好吃一顿。”夏叔一挥手，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昨天和食堂说了，今天别准备我们的饭了，我们出去吃顿好的，曹老师也一起啊！” 曹老师刚想摆手，想说自己很忙，还有很多善后的事情要处理，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夏叔已经揽上了他的肩。 夏叔：“别拒绝，这辈子大家能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不容易，下一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人生得意须尽欢，对不对啊！” 第114章 聚餐的时候夏叔和小开都喝了不少,夏叔还算有谱，没醉，小开却是醉得不省人事。 夏叔吐槽：“二两的量,偏要摆半斤的谱。” 最后伸手一指soso和林潜兮,让两人把小开扶回宾馆。 喝醉的小开又哭又闹，一会儿说不要卖掉我的牧马人和CCR，一会儿又骂贺行蕴不是个东西，后来还抱着林潜兮呜呜呜地哭,也不知道在哭些什么,说起话来含含糊糊。 林潜兮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啊,以前也不这样啊。” soso犹豫了半晌，不咸不淡地点了一句：“大概有情况吧。” 林潜兮：哈？啥情况？你又发现了什么？ 晚些时候林潜兮回了宾馆泡上自己的潜水服，宋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林潜兮擦了手接通电话,还没出声，宋瑜先是笑了一下。 林潜兮疑惑：“笑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瑜说：“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啥玩意儿？林潜兮疑惑：“啊？坏消息能不听吗？” 宋瑜道：“恐怕不行，建议你直面挑战。” 林潜兮：“……” 小林同学拿着手机走回床边，边走边暗暗盘算宋瑜说的“坏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他们两个感情稳定，各方面都很合拍,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什么坏消息？ 啊不对,等等，难道是…… 林潜兮：“是你妈妈那里……” 宋瑜：“……” 宋瑜没好气地说：“想哪儿去了。” 林潜兮投降：“好吧，那我猜不到，你要不还是先从好消息说起吧,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宋瑜笑了：“好消息就是，我和S市政法大学的郑教授联系上了，准备过两天去S市拜访他，聊聊明年考博的事情。” 林潜兮眼睛一下子亮了。宋瑜对自己的人生和职业都有很清晰的规划，虽然这些规划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林潜兮的影响，但宋瑜此前就剖白过，他不想计较得失、也不想讨论公平，他只想和林潜兮在一起。 去S市读博是规划中很重要的一环，宋瑜要当老师，博士学位就很重要，而之所以选择S市，一方面是因为林潜兮在那儿，另一方面是因为郑教授是国内该领域的大牛。 “你真厉害。”林潜兮笑了，他夸赞道，“超绝行动力和目标感，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单靖小时候很‘讨厌’你了。” 宋瑜有些飘飘然，面上不显，却还要吐槽自己的表弟：“他那是嫉妒。” 两人都笑了起来。 单靖离开快一年，他们终于可以不那么沉重地谈论起他了。那些记忆中美好的画面带着滤镜向他们奔来，他们还是会遗憾他的离去，但已然能从容面对他的离去。 单靖，单靖…… 林潜兮在心底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原本无法触及的悲伤散去了一点，林潜兮想，我要永远记得他。 “那……”宋瑜打破了林潜兮的沉默，“我可以说我的‘坏消息’了吗？” 林潜兮好想挂电话呀，但是他不能挂，他总要去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好吧。”林潜兮笑了一下，“你说说看是什么坏消息。” “你还记得我们要交换小布和花花吗？之前说过了，隔一个月换一下。” 林潜兮：“……” 林潜兮：“就这？” 害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结果是这个坏消息？ 就这？他怀疑宋瑜在逗他玩。 像是恶作剧得逞那般，宋瑜笑得差点摔了手机：“怎么了嘛，你就说‘骨肉分离’是不是坏消息吧。” 林潜兮：“……”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林潜兮：“那我也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了。” 宋瑜：“嗯？什么？你说说看。” 林潜兮躺到了床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还给自己垫了几个靠枕，他慢悠悠地说出噩耗：“我已经丧失花花的‘抚养权’和‘命名权’了。” 宋瑜：？？？嗯？ 事情是这样的。 “我妈接手了花花的抚养，并且给它抬咖了，它现在是我妈的二胎，号称是我弟弟。哦对，它的新名字叫‘大福’，随我妈姓周，全名‘周大福’。” 宋瑜：“……” 伯母是个人才。 “那……不换了？”宋瑜略微迟疑，“我继续养着小布了？原本想把小布带去S市找你来着，那我就把它留下了啊。” “你来S市，不是没人照顾它了？” “给我爸妈呗，哦对，或者找关书靖帮忙也行。” “哦……”林潜兮有点困了，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问了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来S市啊，我……” “过两天吧，定了告诉你……” …… 那边有没有回答，他不记得了。 林潜兮实在太累了，没聊几句，他便沉沉睡去，一头坠进了黑甜的梦乡。梦中没有冰冷刺骨的深水，有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他，他被和煦的暖风包围着。 翌日，林潜兮一早就醒了。 夏叔来叫林潜兮的时候，林潜兮刚在洗头，泡沫打了一脑袋，听到夏叔的敲门声，赶紧去开了门。 夏叔看了他一眼：“你这什么造型啊。” 又絮絮叨叨说了句：“曹老师说本来想搞个庆功会，我给拒了，这多不好意思啊。不过一会儿有个小型座谈会，给大家发证书啥的，这个还是得去一下。” “哦哦，几点啊。” “九点开始，估计一两个小时就能结束。”夏叔安排了一下，“孙老师说座谈会一结束就带朱聪和吴赟回学校，高铁票已经买好了。你呢，怎么说，一会儿走吗？还是待到明天坐飞机回去？” “我想今天走，一会儿看看车次。从这里坐高铁回S市得八个多小时，中午能走的话，晚上还能在家吃饭，下午走的话就太晚了。” “行，那你看看，八点半楼下集合，有车子送我们去座谈会。” “嗯。” 今天的行程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不过有夏叔在，林潜兮乐得当甩手掌柜，啥事儿也用不着他来管。 在宾馆楼下等车子的时候，一众潜水员陆陆续续集合，夏叔抱着个大保温杯，soso穿着一身皮夹克，而小开晃着他六亲不认的步伐吊儿郎当地踱了过来。 远远看见林潜兮，小开指着soso说：“林哥快来给我证明，soso非说我昨天发酒疯。” soso也冲着林潜兮喊：“来来来，你快给我证明一下，这家伙硬是不承认昨天发酒疯。” 小开摇头晃脑，信誓旦旦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酒品一直很好的！” 众人不语，每个人都在偷笑，连林潜兮都不例外。小开这下真的慌了，他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嘴上说着“不会吧”“不能够啊”“从没听说我会发酒疯”。 这个话题一直从宾馆楼下持续到座谈会门口。整个座谈会坐得满满当当，还有几个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正在准备发言的材料。 曹老师一眼看到他们，招呼他们在各自的座位坐下。 “别拘谨，今天座谈会很随意的，主要是表彰各位在此次项目中的表现。” 说是座谈会，其实和茶会话差不多，也真的相当随意。 全程没有领导讲话，曹老师一个人主持大局，不仅给大家准备了瓜果茶点，上来还直奔主题，先给大家发了锦旗和奖状。 啊？锦旗？ 看着红底黄边的锦旗，一众年轻人面面相觑，夏叔倒是接受程度良好，率先走上台去，接过了那面旗帜。 “别不好意思啊，都上来，好事儿啊。你看这四个字‘潜水英雄’，啧啧，多靓啊！” 林潜兮：…… 不了吧，又要合影？ 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好不容易上了台站在一块，摄影师说了句“三二一笑一下”，还待说“再来一张”，众人已然一哄而散。 夏叔没好气地数落他们：“瞧瞧你们那样，出息。” 他一边卷锦旗一边走回自己的座位，座谈会上其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工作人一齐向他鼓掌，每个人脸上都热情洋溢。夏叔挠挠头，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哈哈一笑。 “别光给我鼓掌，主要还是要表扬林潜兮同志。”夏叔带头看向林潜兮，非常有信念感地鼓起了掌，“掌声送给他！” 林潜兮：“……” 正在林潜兮手足无措之际，曹老师及时出现，替他解了围。 “我们先看看昨天发现的这枚徽章吧。” 曹老师打开了投影，幕布上赫然出现了昨日林潜兮交给他的那枚徽章。锈迹斑斑的徽章已经很难辨别出形制，连上面的字迹、色彩都看不太清楚，只有中间的星星和一把锄头隐约可见。 曹老师托了下眼睛，点点头冲边上的一位老人说道：“洪教授，您看要不您来介绍一下吧。” 被称为洪教授的老人应了一声，伸手指向幕布上的徽章，停顿片刻，直插主题：“其实，这并不是一支正规军的徽章。” 他缓缓说道：“正规的军队有自己的番号，通常的形制是这样的——” 幕布上的页面切换了一页，放出来的图片是几个耳熟能详的部队，从形状和图案布局来看，的确和林潜兮在洞穴内找到的那个不太一样。 “那这个是……” “这是一支民兵队伍。”洪教授一托眼镜，眼圈瞬间红了，“日军全面侵华时期，在各地展开毫无人性的屠杀，本地的农民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便团结起来，组成了一支队伍。” “他们没有先进的枪械和炮弹，人数也不占优势，但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扛着锄头和镰刀，也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他们没有胜利，被鬼子们俘虏，最终还丢到了井里。但他们也没有失败，他们拖延了鬼子侵华的脚步，为后续正规军的反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历史没有用大幅度的篇章书写他们，可他们存在过，在当地的县志、在老百姓的口口相传当中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而现在，他们自制的番号、徽章终于得见天日。” “感谢你们，潜水英雄。” 第115章 X市挖出一个抗战时期民间军的徽章,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入千家万户。拜互联网的传播速度，几乎所有打开手机的网民都看到了这则新闻，并且在短短几天内,将消息迭代升级发酵。 等到林潜兮回了S市,躺在床上吹空调、吃西瓜享受暑期余温的时候，这则消息已经变成某某潜水员在海底某处的沉船中，与“粽子”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发现了一枚奇特的番号徽章。 营销号还说,发现徽章的同时揭示了当年鲜为人知的一场战斗,某地民兵队伍与日军艰苦作战十几天,歼灭敌军多少人。 林潜兮一开始还没意识到这则新闻与他有什么关系，再一看，底下评论说,哦哦我知道这个,参与打捞的潜水员是Lin，国内一流的潜水员，顺手还圈了林潜兮的社媒账号。 林潜兮：“……” 地铁老人看手机。 连林母都神叨叨地问他新闻是不是真的，不是说去了X市吗,怎么还去海里了，除了徽章还发现了什么？ “……”林潜兮，“你天天在看些什么呢，这种营销号说的也信？” “哟,不仅有秘密了,还学会顶嘴了。”林母回头看了一眼蹲在饭盘前乖巧吃饭的周大福，语气嫌弃，“还是我们大福乖。大福，以后别和你哥学。” “……我有什么秘密。”林潜兮沉重冷静,“别污蔑我。” 做了二十多年刑辩工作，看问题准、看人更准的林母高深莫测地“讥笑”了一声，脸带三分得意地说：“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一辈子长着呢，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告诉我。” 林潜兮：“……” 嘶，林潜兮感觉大事不妙。 因为有了宋母的前车之鉴，林潜兮决定还是提前和宋瑜商量一下“对策”，虽说按林母的日常表现来说，她其实对儿子的择偶观和恋爱观不怎么在意，但是…… “这不是怕‘万一’嘛。”林潜兮信誓旦旦地和宋瑜解释，“万一她觉得不妥呢？你搞得定你妈，我可搞不定我妈，我哪里说得过她。” 宋瑜听罢，就在电话那头狂笑，“所以啊，万一你妈‘棒打鸳鸯’，你‘帮她不帮我’？是这样的吗？” 林潜兮：“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宋瑜：“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啊。” 不管聊什么，都聊成甜言蜜语是吧，宋瑜老师？—— 就在林潜兮觉得和林母坦白恋情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的时候，意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到来了。 周五的时候，宋瑜抵达S市。他约了周六上门拜访郑教授聊一下考博的事情，故而提前一天落地，喊了林潜兮来接机。 小林老师叠穿了一件白色内搭和一件卡其色外套，两手空空地就跑来接机。周五的机场人声鼎沸，南来北往的出差客们行色匆匆，所有人都和上了发条一样走得飞快，林潜兮就在这样的人群中，默默地等待他的恋人。 以往的人生中没有这样的片段，林潜兮很少观察人群，也极少等待一场邂逅。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在他和宋瑜的关系中，宋瑜常常是那个等待者的角色，在机场、在岸边、在千里之外的家中。 手机APP上关注的航班已经落了地，林潜兮随手划了一下屏幕，又切了一下微信，没有消息、也没有来电。 突然，人群开始涌动，周围的人直起身子向前探去，林潜兮一愣，赶忙抬起头，只一眼，他于茫茫人潮中，看到了宋瑜。 宋瑜单肩背着书包，肩头还挂着耳机线，他一手取下耳机想要收回包里，突然福至心灵，抬头便看见了林潜兮。 “潜兮。”宋瑜扬手，快步向前两步，刚好接住了恋人的目光。 林潜兮瞬间笑了起来。 “等很久了吗？”宋瑜问。 林潜兮摇头：“没呢，怎么不给我先发个消息，我以为你出来还有一会儿。” “信号不好，消息没发出来，索性就赶紧跑出来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块，喧闹的人群一下子远了，那些机场里嘈杂的声音全然听不见，可恋人在耳畔的呼吸声，却又清晰可闻。 “这个点，还没吃吧？我们去市区吃点？”林潜兮掏出手机，“正好浮光汇那里有个潜水品牌，吃完饭还能逛一下。” “怎么又是潜水。”宋瑜笑着吐槽一句，“走吧，飞机上没吃东西，正好饿了。” 两人打了一辆车，这个点的S市没那么堵，他们从机场到市区不过五十分钟，到达浮光汇的时候，才晚上七点多。 想吃的创意菜大排长龙，林潜兮提前在手机上取了号，可他们到的时候前面还有二十来桌。 “要不换一家？”林潜兮有些犹豫，“感觉还要排一个小时。” “没事，我们可以等等，又不赶时间。” “怕你回去还要收拾房间，不想弄太晚了。”林潜兮打开手机APP查找附近的餐厅，“我记得这边有家日料也不错，我看看……喏，这家，还是个网红呢。” 林潜兮找到那家日料，手机一侧就给宋瑜看。他没有举得很高，宋瑜便凑了过去，挨着恋人端详手机上的餐厅详情。 两人挨得太近了，他们头对头，毫不在意商场里人来人往的客人，旁若无人地商量着。这本是极为养眼的一幕，两人都是模样俊朗的青年，着装和举止也十分得体，早就被附近等位的顾客偷摸着观察。 突然，一道清脆干练的女声响起，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潜兮。” 下一刻，林潜兮就听到了笃笃的脚步声，那是高跟鞋踩在光滑瓷砖上的声音，很耳熟，让他不自觉地抬头循声看去。 啊？ “妈？”林潜兮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喊了一声。 只见穿着成套职业装，踩着高跟鞋、提着购物袋的周律师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边走边打量站在林潜兮身旁的宋瑜。 他们距离不过十几米，林母走过来也不会花费超过十秒，在这短短的十秒里，林潜兮的脑海里闪现了各种画面，最终化成一个念头——要不……还是跑吧。 宋瑜毫无所察，他刚听到林潜兮的称呼，就赶紧站直身子，迎着林母的目光展颜一笑。 “您好，我叫宋瑜，是林潜兮的朋友。”宋瑜笑着自我介绍。 “朋友？什么朋友？没听潜兮说过啊。”林母表面上装腔作势，内心已经乐开了花，她就说嘛，儿子周五下午跑出去，还说不回来吃饭，能有啥事儿，原来是这个事儿。 林母这种路数宋瑜没见过，但他琢磨了一下，瞬间秒懂，乖巧地一指林潜兮，脱口而出，“男朋友。” 林母：“……” 靠，怎么不安排理出牌，哪有起手就丢王炸的。 林潜兮：“！！！” 小林同学内心惊涛骇浪，他人生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大庭广众、朗朗乾坤之下公然出柜。他赶紧拉了拉宋瑜，试图制止他说出更劲爆的话题，同时用眼神示意他注意措辞。 林母那边终于反应过来了，周大律师见惯了大场面，仅仅吃惊了数秒，嘴巴比脑子快，立时接了一句：“男朋友？也没听说啊，什么时候的事？” 宋瑜算了算，诚恳回答：“五一假期的时候。” 林潜兮：“！！！” 林潜兮：你怎么什么都说？！ 林母：“！！！” 林母：这么诚实的吗！！好没劲！ 三人面面相觑，短暂的沉默中，林母踌躇了一下自己的人设，不确定接下来扮演一个“恶婆婆”还是扮演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更有节目效果。 林潜兮内心已经土拨鼠尖叫了，他头一次意识到宋瑜也没有看起来那么靠谱，也太乱来了吧！到底谁说他很靠谱的！ 林潜兮走到他妈身边，非常殷切地帮周大律师提了购物袋，佯装镇定地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个点来商场，办事儿吗？” 林母歪头一笑，“我律所在隔壁写字楼。” 林潜兮：“……” 林潜兮再接再厉：“准备回家吗？还是要回去加班？” 林母又笑了一下，“准备吃饭。” 林潜兮：“……” 林潜兮不行了，宋瑜在他身后忍无可忍，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十分钟后，林潜兮感觉自己断片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林潜兮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这俩人走进日料店，更不记得这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说有笑的。 林潜兮吃了块生鱼片，食不下咽，叼着筷子看看两人。 宋瑜和林母谈笑风生，优等生对待这种场合表现得从容不迫，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他不仅简单交代了自己的家庭和教育背景，还将自己未来会在S市念书的事情提了一嘴。 林母相当满意宋瑜的表现，这是和自家儿子完全相反的性格，他明明那么优秀，却毫无攻击性，如同一块温润的软玉，有一种内秀的风采。 林母说：“以后考虑在S市发展吗？” 宋瑜：“不太确定，看情况吧。主要潜兮一年四季也是到处跑。”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未来的事情哪能在眼下就打定主意，大言不惭说未来一定会怎样的，多数是言不由衷的骗子。 第116章 林母很满意宋瑜,就像以前单靖对林潜兮说过的那样，好像没有大人会不喜欢宋瑜。他优秀、谈吐得体，最关键的是,懂得怎么讨大人的喜欢。 这不,林母和宋瑜聊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有认下第三个“儿子”的冲动，以目前的齿序来看，周大福的地位不可撼动,宋瑜也有后来居上之势,林潜兮……林潜兮在思考怎么把今天的事情糊弄过去。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散场时，林潜兮终于痛定思痛，先下手为强。 “宋瑜明天还有事儿,我就先送他回去了。”他扫码买了单,提起林母的购物袋塞到她手上，“你开车来的吗？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家。” 林母高深莫测地笑笑，扬起下巴看了儿子一眼,那种在自己职业领域里厮杀出来的干练令林潜兮不敢直视，再加上一丢丢心虚，他抓紧时机把宋瑜拖走了。 宋瑜大概知道林潜兮在想什么。 林潜兮和自己不一样，他不擅长社交,不太喜欢主观去揣摩人际交往间的关系,哪怕面对最亲近的人，明明潜意识里知道对方并无不满，也会下意识地试图回避。 这种状态很有趣，林潜兮的纯粹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宋瑜,他看着他，就滋生出无限的爱意、包容和围护。 浮光汇离宋瑜租的房子并不远，夏末秋初的S市夜晚并不炎热，夜风刮来的时候还有丝丝凉意，两人就在这样的风中往家走。 凉风让发烫的大脑冷静下来，林潜兮状态恢复，不说话的样子，一如当年初识时酷酷的林老师。 宋瑜就凑过去，贴在他的身旁，轻笑道：“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林潜兮瞪他，想表现的更严厉一些，但无果，他看到宋瑜那张笑脸，不自觉地跟着笑了。半晌后，又轻咳一声，看向晚风中的城市楼宇，慢悠悠地说道，“就这么坦白了。” 不是疑问、不是质问，就是普普通通一句陈述句，说完他自己都笑了。 似是有些意料之外，又好似没那么意料之外。 宋瑜“嗯”了一声，说了四个字：“适逢其会。” 林潜兮站着吹了会儿风，回头望他：“这么简单？” “对啊，人生本来就很简单，想那么多干嘛。”宋瑜笑笑，“都是最好的安排，不好吗？” 两人并排走着，夜风卷起他们的头发和衣摆，凌乱的发丝在风里打着转。星光下、月夜中，他们之间悄然升起一种奇特的氛围，有些旖旎、更多的却是温馨，他们好像有了更多的力量和勇气走向未来，他们每一步都踩在正确的路上。 人生突然之间变得顺利起来，没有障碍、没有隔阂，林潜兮有一种感觉，仿佛只要和宋瑜一起，那么就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挡他们，这在他过去的人生中从未有过。 哦不对，也可能曾经有过，在林潜兮懵懂的幼儿时期，他的父母引导着他，使他无惧困难，只是那样的时期太短暂了，人总要学会一个人面对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直到—— 直到找到了灵魂的另一半。 林潜兮好像想起来什么，似乎是曾经读到过的，说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灵魂的那一半，有的人很幸运找到了，有的人则穷其一生都找不到。 初听时并不在意，再闻时已深以为然。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让我遇到了。” 林潜兮突然开口，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好像是自言自语，但宋瑜却听到了。 他听到了，不知怎的，他霎时间懂得这句话的含义，便下意识地握住了林潜兮的手。 他们掌心相接，温柔又温暖的力量在手掌与手掌之间传递开来，那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坚定也一并传递了过去。 宋瑜便接了一句：“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人让我遇到。” 林潜兮一怔，侧头看着宋瑜笑。他笑的真好看啊，比世界上所有青春电影里的男主角都好看，不仅眉眼弯弯，连瞳孔中的深邃都如此吸引人，让宋瑜一头栽了进去。 宋瑜想，真好，他是我的，我是他的。 林潜兮再也不是初见时那个不说话的苍白男生了，他洗去了身上那点游离，近乎脱胎换骨地站到了宋瑜面前。 他依然不怎么爱社交、也依然不善言辞，可他的眼神已经会说话了。不论是看着人的时候、还是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都那么温和与沉静。 这股沉静宛若来自深水，将地心的神秘与奥妙带到人间，虽看不到尽头，却让人心驰神往。 林潜兮说：“你总是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瑜回神，张了张嘴：“想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潜兮看看他：“和我妈聊天的时候不是挺会说的？这会儿就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伯母是长辈嘛。”宋瑜自有对付长辈的那一套，“让长辈们高兴，我们才会有更大的自由度，我是这么想的，所以从小到大我都不让长辈们‘操心’。” 林潜兮就笑：“所以你知道单靖在你背后说你小时候最擅长‘假模假样’吗？” “嘿，你听他乱说。”宋瑜摇头，“他从小闯多少祸，不还是我帮他摆平，有些祸他还赖我身上呢。” 两人一同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闯祸的单靖”，还是笑“假模假样的宋瑜”。他们聊着单靖，仿佛他从未离开过，那些苦闷、伤感、难过终于渐渐远离了他们。 林潜兮：“我倒是没想到你会直接说，吓我一跳。” 宋瑜：“我看着伯母，就觉得她早就知道了。” “啊？”林潜兮低着头走路，刚踢走一块小石头，闻言抬头，“你怎么知道？” “感觉吧。”宋瑜迟疑了一秒，重复，“感觉。” 其实也不难猜吧，因为林母看着自己的第一眼，就露出了“原来是你”的表情，她还笑了一下，是抓到儿子秘密的那种调侃。 宋瑜补充道，“不信你回去问问她。” …… 把宋瑜送到他租的小区门口，两人温存了片刻，林潜兮恋恋不舍地打车回家。他表现得犹犹豫豫，好像只要宋瑜开口让他留下来，他就一定会留下来，但宋瑜并没有这么做。 这是很重要的一天，他们的恋情被林母得知，那今天林母一定在等儿子回去“坦白从宽”。 林潜兮磨磨蹭蹭地回到家，林母刚洗完澡，敷着面膜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椅上埋头工作。 林潜兮说了句“我回来了”，见他妈没抬头，兀自站了一会儿，像小孩子犯错一样低头看着脚尖，三秒后，痛定思痛、决定开溜。 “我去洗澡了。” “回来。” 林母抓住犯罪嫌疑人，食指勾了勾，又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沙发，“过来过来，跑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没大福懂事。” “喵~”一旁的周大福很有存在感地叫了一声，舔舔爪子又洗洗脸，探头打量了一会儿林潜兮，已全然忘记眼前这个人是把自己从暴雨中救下的那个了。 林潜兮顾左右而言他，“我过两天要去G省，得去好几天。”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忙着呢。”林母下巴一抬，露出得意的表情，“给我说说小宋呗，瞒了那么久，这都露馅了还要瞒？” “哪里瞒了。”林潜兮无语，不想多说，“在一起没多久呢。” “没多久？”林母指指电视机，“那这是什么？” 林潜兮回头看去，电视机上正投屏播放着前段时间大热的某档选秀综艺，综艺录制地点在H岛，其中有一集是公演排名揭晓。 这不巧了嘛，录那一期的时候，他和宋瑜就在H岛，还被节目组抓了壮丁。 镜头里的林潜兮和宋瑜挨在一块，头对头、肩靠肩，色调柔和、模样登对。后期老师还贴心地给两人加了花字、打了滤镜，一行弹幕水灵灵地飘了过去，弹幕说“三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两个人的全部资料！！！”。 林潜兮：“……” 弹幕“不堪入目”，说啥的都有，舔屏的、流口水的、要联系方式的、问三围数据的，间歇性飞过去一句讨论节目的，没人在意，网友全在弹幕区沸反盈天。 林潜兮颤抖着手挠了挠脸颊，问了句：“你那会儿就猜到了？” 林母摇头：“不是啊。” 还好还好，我就说嘛，又不是搞侦探工作…… 林母说：“更早点吧。” 林潜兮：“……” 啊？林潜兮呆了，他搞了小半年地下工作，以为他妈完全蒙在鼓里，现在告诉他他妈早知道了？ “不能吧。”林潜兮破罐子破摔，一把抱起周大福撸之，回头质疑林母，“我不信。” 林母笑了笑，揉揉儿子脑袋，“乖儿砸，和你妈比心眼，你还不够看呢，去，给你妈切个瓜去。” 林潜兮便真的起身去切瓜了。 气氛恰到好处，没有太严肃，也无需字斟句酌地考虑措辞，林母完全不在意儿子整这么一出，她就和她此前说过的那样，她只希望有个人能陪着林潜兮。 那个陪着林潜兮的人必须得到他的全部信任，让他在做任何冒险前都能想到有人在等着他。他必须活下来，为了自己爱的人、也为了爱他的人。 第117章 吃瓜的时候,母子俩聊了很多，多数时候是林母在提问、林潜兮在回答，少数时候是林潜兮在说他自己的感受。 说他这一年来的情况,说他干了什么,说他自己的心境有一些怎样的变化。 林潜兮，一个标准的理科生，大多数时候不会观察自己的生活和生命。人潮熙熙攘攘，而他孑然一身,似乎从他父亲离世之日起,他已经失去了与这个世界建立联系的能力,幸好、他遇到了宋瑜。 幸好…… 客厅里点上了香薰，是林潜兮喜欢的味道，掺杂了薄荷、香茅草等香料,点燃的时候有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清凉。 林母已经不说话了,她窝在沙发椅上，笔记本电脑摆在了一边，她撑着脑袋安静地听儿子说话。 “和他在一起特别开心，好像不知不觉就会想笑,也不知怎么，明明认识没多久，却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 “我以前只知道在深水之下是美好的，那个位置太宁静了,我漂浮其中,有一种归于自然的感觉。但是我认识宋瑜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在陆地上落到实处。” “很难形容，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我以往只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但我现在想和他一起游到海水变蓝。” …… 原本的警惕与紧张消失不见,林潜兮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怀揣着热忱，兴致勃勃地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喜悦与烦恼。林母也是个很好的听众，她引导、倾听，但并不打扰，她安安静静地听儿子说话，露出温和宽慰的笑。 她当然知道儿子有很多很多的遗憾。 他的父亲、他的潜伴，这些人和事构成了他身上的枷锁，无时无刻都在将他向深渊拉扯。她曾试图拽住他，可她的力量太小，无法撼动深渊中的力量。 以后，应该都好了吧，雨过天晴，一切都会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的吧。 林母终于勾起了嘴角，她眼中似乎有光，她说：“真好啊。” 林潜兮歪着头看她，不解地问：“什么真好？” 林母想了想，“不再执着于过去，不再畏惧于将来，这不挺好？” 林潜兮：“我从来都没有畏惧过将来啊。” “‘不当一回事’和‘不畏惧’是两码事。”林母拍拍他的肩膀，她没有进一步解释，“好了，去洗个澡吧，放松一下，早点睡。下次去G省也要注意安全，让小宋盯着你点。” 林潜兮：“……” 气鼓鼓，他又不去，他盯什么盯。 第二天，宋瑜去拜访郑教授的时候，林潜兮就在附近的商场里等他。 这个商城刚开业没多久，以二次元为主题，正好开了个精灵宝可梦的快闪店。商场内人头攒动，各种cosplayer穿梭往来，宋瑜拜访完事后来店里，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林潜兮。 小林老师正蹲在一排货架前挑选卡包，眼前的卡池琳琅满目，小林老师左右为难，犯了选择障碍。 宋瑜凑过去，从小林老师的正上方探出头来，疑惑道：“你还玩抽卡？” 林潜兮被吓一跳，好在他是那种在水里遇到紧急情况都能从容面对的类型，短暂的惊讶后晃了晃卡包，“恰好看到，童年回忆啊。” “你童年是这？” “啊？你不是吗？” “……” 嗯，好的吧，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 林潜兮犹豫半晌，终于打定了主意，他选择了其中一包，去排队买单。宋瑜就乐颠颠地跟着他，一会儿怂恿他再买个别的，一会儿又迫切地让他快拆快拆。 “回去再拆吧。”林潜兮将卡包揣口袋里，“那么着急做什么。” “懂了，延迟满足是吧。”宋瑜点点头，“是你的风格。” 林潜兮无语：“我的风格是什么风格？” “嗯……像笔直的一条线，走在自己的节奏中，别人怎么怂恿都不好使。” “……奇怪的比喻。”林潜兮思考半晌，“不好吗？” “挺好的啊。”宋瑜揽住林潜兮，“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两人一起乐了，还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在乐些啥。似乎人生就应该这样轻松惬意，不要去想太多让人烦恼的事情，抛弃那些，就很纯粹、也很快乐。 宋瑜：“伯母后来有说什么吗？” “聊了一些事。”林潜兮回忆了片刻，“家长里短很多话，记不得了，就不和你说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我总能猜到一点。” “这都能猜到？” “能啊，她一定会让你潜水的时候小心一些，还会让我看好你。” “……”林潜兮无语，还真被宋瑜说中了，他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宋瑜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很难猜吗？我还知道她肯定希望你不要潜了，她害怕你出意外。” 顿了顿，宋瑜补充道：“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担心的事情都一样。” 林潜兮抿了抿嘴，所以宋瑜的父母也会担心吗？担心他在潜水时发生意外，就和单靖一样？ “你的父母……”林潜兮有些迟疑地抓住了宋瑜的手。 宋瑜反手握住了他，掌心的温暖传递开来，宋瑜笑了，“没关系，我相信你会看好我的，对吗？” “当然。”林潜兮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看好你，你也会看好我。” “所以我们说定了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宋瑜趁着林潜兮不注意，侧首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林潜兮笑着揽着他，还煞有其事地安慰他：“放心，我保证，我总有潜不动的那天，到那个时候我就不潜了。” “不潜了之后会干吗？” “应该会开个潜店吧，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别人。”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思考了很久，却又好像未加思考便脱口而出。宋瑜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想到曾经在东南亚看到的那些潜店。 ——被海风吹拂过的木质栅栏，不算亮堂却码放着整齐的潜水设备的商品区，间或有海鸟在屋顶盘旋，惹来游客惊呼和拍照。 林潜兮想的潜店会是这种吗？ 还是那种窝在偏远山林、某个洞穴附近的矮房，平日里人烟稀少，却是所有技潜运动员心中的圣地。 “想什么呢？”见宋瑜不说话，林潜兮拽拽他，出声问道。 “嗯……”宋瑜回神，“想潜店呢……正好又想起你之前提过的船宿，在想要不要十一假期定个船宿。” “你有时间？你不是要考博？” “不差这几天，况且材料准备的差不多，综合考核和外语水平考试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宋瑜信誓旦旦，顺便秀了一下学霸的底气，“我从小到大从没为了考试焦虑过。” 林潜兮：“……” 林潜兮：呵。学霸是吧。 “那船宿的话你想去哪里？四王？科莫多？四方线？斯米兰？”林潜兮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第一次船宿要不然包条船吧，自定义行程。我回头问问小开soso他们要不要一起，否则我怕你对潜水留下心理阴影。” “啊？”宋瑜疑惑，“还能有阴影？” 林潜兮点头，回忆道：“小开第一次船宿的时候就被吓到了，10天9晚80潜，高强度拉练，潜水如上班，他说他要潜吐了，下船的时候说这辈子不想潜水了。哦对，他还晕船睡不好。” 宋瑜：“……” 林潜兮：“睁眼就是潜。” 宋瑜：“……” 林潜兮：“科莫多其实挺好玩，流很大，最早的时候小开还得挂我身上，你要不要试试？不过印尼就是服务不太好，这两年出事也比较多。” “可以啊，回头小群里商量一下？把小开和soso他们都喊上。” “嗯，那我和soso先商量一下，正好过阵子要去G省鸡爪洞……”林潜兮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吴教授比较着急，他希望今年能下洞实地考察，否则延误后续的科研进度。” 这个事情从年初开始断断续续持续了大半年，林潜兮为此付出大量的时间，经常往返B市，还托了soso和袁齐教练一起指导他们。 时至今日，在淘汰了几名学生后，剩余的几人已经像模像样了。吴宇华教授在这个节点提出实地考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已经不想再拖下去了。 “有把握吗？”宋瑜担心的事这个。 “技术上应该还好，留下来的几个学生都是熟手。况且鸡爪洞的深度只有三、四十米，完全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唯一能称为难点的就是洞穴内部比较复杂，岔路多、像一个迷宫。” 林潜兮说得很慢，他一边说一边思考，末了还自嘲地笑了笑，说，“我可能是太谨慎了。” 宋瑜便安慰他。 “谨慎点是好事，面对生死攸关的事情，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宋瑜看着林潜兮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明白的，我会找soso再商量一下。”林潜兮闭了闭眼，挥开这些正事，“好了，不说这个了，你那儿怎么样？顺利吗？” “很顺利啊。”宋瑜知道林潜兮在转移话题，但是他没有拆穿，顺着新的话题又聊了下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慢慢说？晚上还想看个电影，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好像有个动画上映，我想想……” “走吧，边走边说。” 第118章 和林母摊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林潜兮再也不用为周末出门寻找借口，他只要套上外套，他妈就露出“懂的都懂”的表情,一度令林潜兮十分无语。 周大福已经彻底叛变到林母的阵营了,它全当不认识林潜兮，连林潜兮想把它抱出去给宋瑜看看都不行。 它独自窝在沙发底下，高冷地凝视着林潜兮，誓死不从。 林潜兮无法,只能一个人出门,顺便向宋瑜痛斥一下周大福的得寸进尺。 林潜兮说,早知道就要小布了。还是小布好。 嗯，周大福是个“逆子”，所以从猫派叛变到狗派,也是允许的吧。 周日下午,林潜兮把宋瑜送到机场。 宋瑜已经和郑老师谈妥，过程没有细说，但宋瑜提到有他导师和老秦的助力，所以交流得十分顺利。 “放心,我有数的。”宋瑜佯装得十分稳重，但分别在即，他终究还是俯身，偷偷在林潜兮的耳边亲了一下,“去G省的话,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句叮嘱如微风拂过耳畔，温柔的气息扑到颊边，让林潜兮所有的感官陡然绷紧。他没动，成百上千次的极限深潜培养了他临危不乱的大心脏,他半垂下眼眸，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 “放心，我有数的。”—— 鸡爪洞的实地考察被正式摆上了行程，soso和吴教授团队都变得忙了起来，周末L县的矿坑之行便只剩下了宋瑜一人。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至少宋瑜挺享受这种惬意的独享时刻。 袁齐教练也给了宋瑜很多启发和指导，他经验丰富，他的潜店还时不时有全国各地跑来上课的潜水员。大家聚在一起，有时是分享经验，有时则天南海北地讲一下自己的潜水经历。 每个人走过的地方不一样、去过的洞穴也不一样，在深水之下的所见所闻所感也不一样，他们行走、观察、记录、分享。 每倾听一次，宋瑜都能更进一步地了解林潜兮的世界，他沉沦其中、目眩神迷。 九月末的时候，鸡爪洞考察的日子定了，soso接受邀请成为了团队里的另一名潜导，将和吴教授及其学生一同出发，而林潜兮独自从S市启程，双方约定在G省Z镇汇合。 出发前一天，林潜兮有些焦虑，S市突发台风暴雨，上千次航班受到影响。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中，能起飞的航班十不足一，林潜兮查了航旅APP，还致电联系了航司，均未取得准确的答复，所有渠道给的说法都是“等待通知”。 “我担心明天飞不了。”林潜兮和宋瑜说的时候叹了口气，“台风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宋瑜道：“我们这儿倒是天气很好，你也别太多虑了，soso在呢，不用太担心。” soso的经验不比林潜兮差，他稳重可靠，基本上除了单靖和小开外，林潜兮和他潜得最多，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的习惯。 当天晚上十一点多，林潜兮刚要入睡，手机便收到了航司发来的致歉短信，明确告知他航班取消，可免费改签。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驱散了林潜兮的睡意，他立即将消息发到了吴教授等人的沟通群里，圈了负责联络的赵珊珊。 赵珊珊反应很快：【收到了林老师，那您这边确认好改签的航班再告诉我。】 林潜兮一边抓紧时间给航司客服打电话，一边和soso联系，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吴教授的团队，有些事情还是得和soso交代清楚。 soso也没睡，已经在群里看到了林潜兮的消息，瞬间睡意全无，“你航班改签了吗？” “正在努力，但前面还有七十多个人排队。”林潜兮无奈地说，“明天我可能到不了，你们自己先去镇上吧，别等我。” B市飞G省的航班在上午9点，抵达后再坐当地向导的车子去Z镇，理论上下午一两点就能到达目的地。 林潜兮踌躇了一下，叮嘱道，“到了当地你先看下情况，没把握就不急着下潜，就你一个人的话，我怕照顾不了首尾。” “这个你放心，我心里清楚，吴教授也不像是没谱的人。”soso认真地说，又想了想万一团队吵着要下水也不好拒绝，只能谨慎地补了一句，“最多让他们在外围熟悉一下环境。” 这次去鸡爪洞的人里，吴教授和他两个博士生易鑫、秦尔雅的水平非常不错，在之前的L县矿坑课程中表现得也很好。赵珊珊和吴凯旋虽然差一点，但也中规中矩，胜在稳重听话。 林潜兮和soso、袁齐一起客观评估过几人的潜水技术和心态，总体上认可他们的能力可以应付这次的潜水。 “……行，我知道了。”林潜兮犹豫了片刻，终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当然知道吴教授团队的时间紧迫，对进洞的主观意愿很强烈，真到了现场，未必会听soso的，于是他又叹了口气，“你看情况决定吧，总之不要勉强，我这边会尽快赶过去的。” 和soso交代完之后林潜兮坐在床头冷静了片刻，窗外狂风大作、雷雨交加，航司客服的电话仍在排队中，林潜兮就这样默默坐了很久。 等到终于排到林潜兮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周大福起床开始活动，晃荡到林潜兮的房间，竖着尾巴慢悠悠地蹭过来，好奇地盯着他看。 航司的客服非常客气，但面对客观天气原因，也给不了太好的处理方案。 “您好尊敬的旅客，这边帮您查了一下，明天的航班已全部取消，后天去G省的也已经售罄，同航线最近的班次在两天后，您看要不要帮您直接改签？” “两天后？没有更早的吗？” “抱歉旅客，因为天气的原因，集中改签的乘客较多……”客服语气十分为难，她表达了歉意，却还是催促林潜兮尽快下决定。 林潜兮有些犹豫，但又担心挂了电话再排进来不知道要多久，还有可能连两天后的票都售罄了，他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定。 “先帮我改签两天后的航班吧。” “好的，这边尽快帮您出票，请留意手机短信……” 挂了电话凌晨已过，林潜兮等了一会儿，收到了航司发来的改签短信，他改签成功，出票信息为两天后的某某航班，起飞时间为上午10点55分，落地时间接近下午两点。 他将改签的消息发到群里，圈了赵珊珊。 赵珊珊没有回复，估计睡了，林潜兮丢了手机，抱起在他身边踱步的周大福撸了一会儿，放下猫倒头睡了。 翌日，吴教授等人得知了林潜兮这边的情况。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只能先行启程，约定了两日后汇合的时间和地点。 飞机起飞前，soso还煞有其事地和林潜兮开了句玩笑，他说：“怎么感觉这次这么不顺？不会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吗？” 林潜兮一个无神论者，虽然爱好听各种志怪故事，但坚决不信这些，故而即刻反驳，“你别乌鸦嘴。” soso嘿嘿笑了几声，自从他女儿诞生后，他已经化身为女儿奴，原本深邃酷哥路线已然放弃，改走傻白甜风格。 “行行行，当我乱说，我收回。”soso左右看了一下，见吴教授等人已经放好行李，各自绑好安全点，等待飞机起飞，“我先挂了，马上起飞了，你尽快过来。” “哎，等等，那个……”林潜兮莫名叫住他，想叮嘱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就这么迟疑了半晌。 soso问：“哎，别多想了，没啥好不放心的，等你过来，我们去镇上吃烧烤。” 林潜兮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应了声：“好。总之，注意安全。” soso：“好，知道了！挂了。” 林潜兮挂了电话，独自跑到床边吹了会儿风。窗外风雨交加，S市结界彻底失效，本次台风正面袭击，林潜兮顿时被风吹了回去。 这把风也吹醒了林潜兮的理智，他一会儿告诉自己，别担心，soso有的是经验和能力，绝对不会有事儿的；一会儿又想，要不然还是坐高铁过去吧，时间长是长了点，但明天就能到，不用多等一天。 理智两相对撞，林潜兮终究还是点开了旅行APP，查起了高铁票。 林潜兮：“……” 棒极了，高铁票也售罄，APP贴心地提示他可以转发抢票页面寻求好友助力，又跳出购买抢票加速包的提示，逮着他这只焦虑的羊羔狂薅羊毛。 宋瑜收到林潜兮的抢票助力链接时笑出了声，他很看得开，也顺便开导自己的男朋友：“你别焦虑了，一群成年人，还能不知道其中风险？你就等两天呗，soso不是在那儿吗，总不能离了你，世界就不转了。” 林潜兮急着反驳，但情急之下“不善言辞”的debuff加剧，他一时半会只记起soso起飞前说的那句，便借来一用：“感觉这次不太顺啊，不会冥冥之中有什么暗示吧。” 宋瑜低声笑了起来，笑骂一句：“乌鸦嘴。” 第119章 林潜兮的担忧持续了一天,S市的台风和暴雨终于小了一些。 航班陆陆续续起飞，只要再等二十多个小时，林潜兮便能踏上自己的旅程,与前线的团队汇合。 soso在落地的当天并没有安排下水活动,只是带着吴老师等人熟悉了一下现场环境。接应他们的还是水怪俱乐部的陈经理和小陆，他们各自开了一辆车，替几人做后勤工作。 落地的第二天，soso和林潜兮联系了一下,确定林潜兮那边的天气没什么大碍,隔天的航班应该能准时起飞后,提到了吴教授的想法。 “他想先下水熟悉一下环境。”soso言简意赅地说道，“他们昨天就提了，我说舟车劳顿建议休息。今天又和我提,就不太好拒绝了,我想着带他们在入口那段转悠转悠，我也顺便检查一下引导绳。” 林潜兮想了想，没有反对，“那你注意安全,一次别下太多人。” soso点头，“我知道，只带吴教授、易鑫、秦尔雅下去，我让小陆在上面看着,过第一个岔路就返程。” 根据上一次两人在这里布线的经历来看,进第一个岔路口之前是一个比较窄的缝隙，正好也能检测几人的潜水技术，若是连这个窄缝都过不去，便也无需再往里探索了。 窄缝之后往前游二十几米就是第一个岔路,这个岔路比较复杂，往下往下各有两三道往前也有岔路。林潜兮和soso挂的箭头标是往前的，正好可以通往一个较大空腔，空腔的石壁上也有一些奇怪的纹路。 林潜兮：“等我明天到了，我们先下去检查引导绳，后续再分段探索吧。我一会儿群里再和吴教授提一下，尽量还是稳妥些。” 简单交了几句，林潜兮挂了电话，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 周大福自信踱了过来，跳上沙发，目中无人地从林潜兮的身上踏了过去，甩甩尾巴，回头“喵”了一声。 林潜兮毫不客气一把抓过它，刚想撸之，周大福发出凄厉的惨叫。 因台风天居家办公的林母从书房探出头来，呵斥：“谁在欺负大福！” 定睛一看，儿子和大福斗在一起，林母怒道：“好啊，被我抓到了案发现场，还不停止犯罪侵害！” 林潜兮：“……” 林潜兮：呵，这就是亲妈。 一整天无所事事，林潜兮在家里晃来晃去，一会儿刷刷手机，一会儿看看电视。林母被他踱来踱去的步伐搞得崩溃，她正在写辩诉意见，思路几次被打断，恨不得冲出来敲儿子脑壳。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林母下厨做了简餐，吃饭的时候将林潜兮狠狠“批评”了一顿，还待说些什么，林潜兮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 林潜兮拿起手机，一看是俱乐部小陆的，登时一惊，他眨眨眼，压下心头那点奇怪的预感，迅速接通手机，喂了一声。 “怎么了？”林潜兮问。 “soso他们失联了！”电话一接通，小陆便直刺核心，“他说好五点能上来，但过了一刻钟还不见人影。我刚下去看了一下，但这里我不熟，不敢太深入，只潜到石头缝那里……” 林潜兮脑袋“轰”的一声，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那些不好的预感、不好的征兆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嵌入掌心，又无力地松开。 林潜兮呆呆地立在那里，面色苍白，几乎要握不住手机。 林母坐在他的对面，看到儿子这个表情，一下子就意识到发生状况了。 单靖当时失联时，林潜兮在N市某考察队的船上，林母并不知道当时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这件事情。可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林潜兮整个人几乎摇摇欲坠，他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 林潜兮克制住自己，尽可能冷静地问道：“你……你说soso失联了？” 他每一个字都是从齿缝中蹦出来的，作为一个资深的潜水员，参与过多次一线救援行动，他太知道“失联”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就在不久前他还和宋瑜说过，他的每一次“救援”其实都是“打捞”，这是潜水运动的性质所决定的，一个在深水中失联的人，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百不足一。 在关键的时刻，林潜兮用了他所有的力气压抑住自己的颤抖，他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你经历过的，不管是林树还是单靖，你经历过的，你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你才能处理这一切。 林潜兮咽下口水，他克制住他的战栗与手足无措，终于挣扎着问出一句：“现场什么情况，附近有潜水员吗？” “有，有的，陈经理去联系了，说是三十分钟内过来。”小陆忙不迭地说道，“还没报警，你放心……但是拖不了太久，你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通常潜水员失联后如果立即报警的话，警方为了安全起见会即可封锁现场，不让其他人靠近。后续的救援也会由警方负责，邀请信得过的资深潜水员，在官方组织下进行行动。 这种做法虽然可以避免进一步发生意外，但是也无情地扼杀了失联潜水员获救的可能性——谁都知道，拖得越久，存活的概率越低，深水中，一罐气体撑不了多久。 “我明天下午一点三刻左右落地，你来机场接我。”林潜兮又问，“失联的一共几人？” 小陆说：“soso，还有一个教授和两个学生。剩下两个在岸上没事儿，但他们现在很惊恐，我已经安排他们回镇上休息去了。” 林潜兮：“附近潜水员有熟悉的吗？知道都有些谁吗？” 小陆报了几个名字，林潜兮不太熟悉，但有两个他听说过，是洞潜圈比较有名的老炮，好像去年在某个展览上见过一面。 林潜兮还想说些什么，小陆那边突然打断了他，“他们来了，我去接应一下，一会儿有消息再联系你！” 事不宜迟，小陆快速挂断了电话，徒留林潜兮在那儿对着手机发呆。 方才紧急状况下林潜兮来不及思考，只能迫使自己冷静，眼下陡然打断，这一瞬间，那股巨大的、不容置疑的惊惧才真正抵达。 林母冲他眼前挥了挥手，试图拉回儿子的理智：“先回神，喝口水，不要……” 林母的话还没说完，林潜兮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林母感觉他似乎要哭了。 分明看上去十分“平静”，但不论是紧蹙的眉头、惊颤的瞳孔、还是微颤的嘴唇，都将他的惶恐传递了过来。 林潜兮喃喃了一句：“我为什么每一次都选错。” 林母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这句话当中的懊悔准确无误地感染了她，让她霎时间也跟着难过了起来。 可是她不能颓败，她的儿子好不容易从过去那种自疚状态里走出来，她绝不能让他再走回去：“不是你选错，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林潜兮抬起头，他定定地看着他的母亲，眼睛里似乎噙着泪。 林母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你选错，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怪在自己身上。” 这一遍她说得很坚决，林潜兮愣了一下。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林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终于，林潜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微微扬起脸庞，将那口气呼出，原本失焦的视线渐渐聚拢起来。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他遇到了宋瑜，在宋瑜的陪伴下变得更好、更强大，事情还没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他必须去做些什么。 “我去联系夏叔和小开。”林潜兮抿嘴，“soso的女儿还在等他，我要将他带回来。” 当天晚上是忙碌的一晚，林潜兮将soso失联的消息告诉了夏叔和小开，两人听完后都十分惊恐，尤其是小开，他几乎扯着嗓子哭了出来。 他们紧急定了机票，约定明天落地碰头的时间，又确认了现场洞穴的情况。 鸡爪洞并不是一个热门的洞穴，比较有参考价值的路线图就是林潜兮和soso手绘的那张，洞内的引导绳也是他们两人共同布下的，理论上没有人比林潜兮更适合救援。 晚上十一点过后，现场搜救告一段落，因为对洞穴内情况不太熟悉，附近的潜水员搜寻了几轮后无功而返。 陈经理终于还是选择了报警，将鸡爪洞有潜水员失联的情况报了上去，还着重提到了吴宇华教授和两位博士生的科研项目，期待得到官方的重视。 G省这个地方水资源丰富，每年都有大量的潜水员前来游玩，失联的案件也不少，各地警方都有丰富的应对经验和详细的应对流程。 接警的警员没有废话，立即下了判断，他说，现场别下水了，我们马上派人过来封锁现场，等我们喊合适的救援队过来。 紧接着，官方的求助电话就打到了林潜兮那里，他毕竟是国内潜圈最厉害的那个，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类救援了。 同一时间，潜水法医老秦也收到了内部的消息，告诉他随时做好出差准备，他同步将情况告诉了宋瑜。 宋瑜看到老秦的消息时，已经准备睡了，那些文字跳到他的眼睛里，他顿时惊醒，赶紧联系林潜兮。 事态紧急，林潜兮还没来得及和宋瑜说起这事儿，可此时此刻宋瑜竟然已经知道了…… 林潜兮咬了咬唇，他问：“已经通知法医了？” 他的语气悲怆，让宋瑜跟着难过了起来。 宋瑜语气平和：“只是内部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法医介入，你别难过，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他抬头看了眼日历，明天是周五，上午开完周会就没什么事儿了，他可以和赵主任商量一下，提前赶去G省。 “我明天下午就赶过来。潜兮，我会陪着你的。” 第120章 从S市到G省的航程不到三个小时,很快，林潜兮这几年无数次飞过这条线。 大多数时候他的心情都大同小异。他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潜水员了，并不会因为挑战一个高难度的洞穴产生激动或紧张的情绪；小部分时候他的心情则十分低落,甚至怀着物伤其类的悲怆,那多是他参与“救援”的时候，或者准确地说，是参与“打捞”。 很少有潜水员能在失联十几个小时后生还，这是潜水这项极限运动的性质所决定的。 人类是生存于陆地之上的哺乳动物,没有鳃,不能在水下呼吸。即便是佩戴封闭循环呼吸系统CCR,通过循环利用呼吸气体，以大幅延长潜水员在水下的停留时间，它能支持的最长停留时间也不过只有四到六个小时。 在搭车前往鸡爪洞的路上,陈经理一句话都不敢和林潜兮说。 林潜兮很沉默,坐在副驾驶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向后疾驰的风景，眼中无悲无喜，不知道在想什么。 soso失联的消息已经传回了B市，他的妻子已经知晓,也正在搭坐最快的航班赶过来。这样的局面很熟悉，好像在一年前也经历过，那一次……那一次…… 林潜兮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面对遇难者的家属。 “到了。” 陈经理把车停在鸡爪洞附近的空地上,前方二十多米处被拦了警戒线,有警员在附近值守，再往前就是出事的地方。 按理说陈经理应该先将林潜兮送到Z镇安顿一下，或者先吃点东西，但是他知道林潜兮和soso是好友,这种时候必然没有心情先处理自己的落脚问题，故而直接将他带到了目的地。 “到了。” 到了目的地，陈经理踩了刹车、拉上手刹，扭头冲林潜兮喊了一声。 林潜兮终于回过神来，回道：“我先进去看看。” 他看了眼后备箱上堆放的潜水器材，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即取下。 下了车，林潜兮大步迈向警戒线，陈经理还没来得及搭话，便只见他挺拔的身影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警戒线松松垮垮，林潜兮伸手撩起想要钻进去，一旁值守的小警员冲了过来。 “哎，干嘛呢。”小警员一脸严肃，他刚把一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记者拦在外面，一回头又看见个年轻人，语气很不好，“这里不准靠近，出去！” 林潜兮停下动作，视线越过小警员往里看。鸡爪洞口小水塘前蹲着一圈人，有几个面善的潜水员，还有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员和工作人员，他们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潜兮收回视线，他掏出手机调出消息界面，耐下性子冷静地解释：“我是李警官联系的潜水员。我叫林潜兮。” “潜水员？” 小警员上下打量了一下林潜兮。早上的工作会议上的确说过联系了资深潜水员来搜救，但是…… 林潜兮太年轻了。 对小警员来说，他想象中的资深潜水员至少应该三十岁上下，或许其貌不扬，但应该有着强壮的体魄、带着骇人的设备，而不是…… 不是这样一个略显清秀，甚至还有些内敛的年轻人。 可是林潜兮说得太理所当然了，他有一种与生俱来令人信服的气质，尤其在潜水这项领域上，总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我问一下。”小警员客气应道。 接下来的流程十分顺利，小警员与负责现场救援的领导确认了林潜兮的身份后，第一时间将他放了进去。 林潜兮点点头，进去前迟疑了一下，还是回头冲陈经理提了一句：“一会儿帮我把设备带进来，我先进去看看。” 林潜兮是很有谱的潜水员，陈经理和他相识多年，自然知道这一点。可今天的林潜兮实在有些奇怪，陈经理忍了忍，终究提了一句：“小开他们还没来，你先等等再下去，不急……不急这一会儿。” “……我知道的。”林潜兮抿了抿嘴唇，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极难形容的表情，而后迅速回头，向前走去。 陈经理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不该说什么“不急这一会儿”。只有打捞遗体才称得上“不急”，他这样说，就好像已经确认soso遇难了一样。 这是林潜兮现在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 警戒线离鸡爪洞口并不远，林潜兮进来前小警员已经和负责人通报过了，是以他刚从树荫后面露头，一群人就看向了他。 打头的警员姓李，正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约莫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半秃，可整个人依旧十分精神。 “是林老师是吧，你好你好，我是这次救援的负责人，我姓李。”他伸手和林潜兮握了一下，“这边的情况我和你简单讲一下。” 林潜兮点点头，看了眼边上几个人。一个是面色焦急的小陆，还有两个是刚从水里上来的潜水员。 潜水员中有一个比较面善，林潜兮记得他叫邓子晋，是某个知名非盈利潜水组织的教练，另一个不太熟，应该是邓子晋的潜伴。 李警官指指两人：“邓老师和谈老师是昨天晚上六点半左右到的，昨晚下去搜了两次，没找到人，今天一早又下去了两次。” “目前能确定的情况就是内部的引导绳断了，断裂的位置在某个岔道口，我们……” 林潜兮伸手打断了李警官，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调出自己和soso画的洞穴内的地图，指着图问，“是哪个位置？” 邓子晋和谈伟探头看过来，邓子晋仔细辨认了一下。 林潜兮的潜水地图用红色标了一条主路线，也是他们此次的考察路线，这条线上岔路无数，光是从图纸上来看都让人一眼晕，更别说在水下了。 半晌后，邓子晋确定地指着第二个岔路说：“应该是这个。” 说完后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们对这个洞不太熟悉，而且里面不止一组线，应该也有其他潜水员探索时留下了引导绳，所以其实不太好分辨。” 林潜兮看着邓子晋指着的位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李警官继续说：“这个洞穴在当地老人口中叫做‘蜘蛛网’，就是说里面像蜘蛛结的网一样复杂。早些年——大概八十年代那会儿，夏天还有人游进去纳凉，这两年基本没了，当地人对里面的结构也不太熟悉。” “这两天走访附近的居民，说是近两年有些潜水员喜欢进去探险，之前没发生过什么问题。昨天下午大概四点半的时候，有四名潜水员私自进洞，五点十五分左右确定失联，我们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接到报警的，之后就立即封锁了这里。”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了。”李警官顿了顿，他可能一晚上没睡好，说完这些话后气色显得略有些萎靡，“听说失联的人里面有大学教授和博士生？影响不太好，还是希望能尽快找到……找到人。” 李警官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打了个磕巴，林潜兮敏感地察觉到李警官的真实意思。恐怕所有人心里都知道失联的四个人已经凶多吉少，只是出于某种考量，暂时不便说得过于直白。 林潜兮点点头，“情况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下去看看。” 按邓子晋的说法，洞里的引导绳已经断了，这可能是导致四人失联的主要原因。但是……林潜兮依然觉得难以相信，因为soso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在引导绳断裂的情况下，他不可能选择继续往前探索。 一旁的邓子晋叉着腰，他表情也十分凝重，凑过来低声问了句：“你一个人吗？要不然一会儿我和你下去？” 邓子晋和soso也认识，或许比和林潜兮更熟一点，乍闻soso失联，邓子晋心里也有点难过，那是同为潜水员的惋惜。 林潜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接受，他看着有些疲劳的邓子晋，劝他去休息。 “我潜伴一会儿到了，我和他先下去看看。”林潜兮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谈教练也需要休息。” 邓子晋和谈伟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坚持，和林潜兮打了声招呼后，向一旁临时搭建出来的休息处走去。 离开前，谈伟还是不放心，凑到林潜兮身边小声提醒了一句，“林老师你小心点记者，那边围着一群人，一早就在了……” 林潜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警戒线外围着三五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看不出来历。可能是哪个电视台或者哪个传统媒体的正规军，也可能是某个营销号或者自媒体的博主。 林潜兮便“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小开到的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后，他就到了，一下车便“哭爹喊娘”地跑向林潜兮。 “我邵哥不能出事吧他可千万不能出事，说好了一起去船宿呢。”小开拖着潜水设备，扯着嗓子一边干嚎一边靠近林潜兮，“林哥，我们下去吗？” 就等你了。 林潜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指指一旁的休息区：“走，换衣服，热个身。准备下水。” 小开：“好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29 第121章 林潜兮和小开走到休息区换衣服的时候,邓子晋和谈伟正在热泡面。他们看到俩人走进来的时候还招呼了一声，互相点了点头。 小开和两人不太熟，没准备搭话,倒是邓子晋端着泡面桶挤到林潜兮身边,说了句，“要不然你把你的地图发我一下，我回忆一下我们搜了哪些地方？” 林潜兮点点头，停下手上的动作,加了邓子晋微信,给他传地图。 邓子晋也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虽然他对鸡爪洞不太熟，但毕竟下去了四次，对主干路线还是记忆深刻的。 他回忆了片刻,用画笔工具点了几个位置,然后将图片又发给林潜兮，不好意思道：“这几条线走过，你看一下。” 林潜兮说了句“谢谢你”，低头一边穿戴自己的装备,一边看图片。 另一旁的小开也捧着自己的手机背地图，来的路上他已经背了一路，眼下临近下水，他也还在临时抱佛脚。 十五分钟后,宋瑜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落地，正往这边赶。 林潜兮拿着手机有些恍惚，片刻后晃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回了句“我要下水了”，然后把私人物品放到一旁，让小陆收着，再冲小开招招手。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起往洞口走去。 路过警戒线的时候看到聚集在那里的媒体还未散去，另有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在探头张望，看见潜水员经过，纷纷举起了手机或相机。 林潜兮不想看这种画面，拉着小开快步走到洞口。两人换上脚蹼，互相检查了一下设备后，一前一后入了水。 一进入水里，林潜兮立即适应当前的水温和水压，原本杂乱无章的大脑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瞬间冷静了下来。声音、色彩、光线……这些属于陆面上的东西纷纷消失不见，他悬停在水中，某一个瞬间，觉得连自己也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林潜兮就在这样静谧的水中回忆了一下，那些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会儿是单靖的脸，一会儿又是林树的死讯。 不，他不能想这些，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林潜兮了。他有宋瑜，也答应宋瑜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他绝对不能食言。 这么想着，突然就从心底滋生出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如此温暖，仿佛托举着他的灵魂，让他在这刺骨冰冷的潭水中立刻清醒了过来。 小开正看着林潜兮，可能只有很短的几秒，也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他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做任何的催促，安静地等待林潜兮的指示。 半晌后，林潜兮回头看向小开，比出了手势，准确无误地指向唯一的入口。 两人终于动了，林潜兮在前，小开在后，他们顺着引导绳，慢慢地往里面潜去。 入口是一道裂缝，和墨西哥某个著名洞穴有点类似，要“挤”过去的话需保持身体的稳定和平衡。这种缝隙对初学者来说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但对于林潜兮和小开来说，几乎只要轻轻踢动一下脚蹼，便可以如游鱼般轻巧滑入。 再往里走，就已经没有光线了，林潜兮打开了潜水灯，不急着往前，开始一寸一寸地扫视洞穴的情况。 洞穴内怪石嶙峋，潜水灯打上去，透过水体，折射出灰白色的光圈。顶上、脚下、侧面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石笋，有些上下连通、有些则左右横搭。 林潜兮顺着光源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一点点查看，没有发现端倪，又低头去看引导绳。 引导绳不止一根。 根据此前获得的信息，应该是有其他潜水员探索过这个洞穴，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引导绳。两股绳子的颜色非常相近，都是最常见的荧光绿，只是一个绿色偏翠一些，另一个则偏墨一些。 偏翠色的引导绳正是林潜兮和soso布下的那跟，林潜兮摊手试了一下这条引导绳的强度，两头都固定的非常牢固，这一段应该没什么问题。 比出前进的手势，他带着小开继续往前。 宁静的水体中，两人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和水流的声音，如此空寂的环境难免让人产生压抑的情绪，但他们谁都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半分钟后，他们抵达第一个岔路口。 其实说是第一个岔路口也不对，因为整个洞穴并不是规整的一条路上多个岔路，而是上下均有其他支线。 林潜兮和soso在第一次布线时，确定了由中间相较于水平面平行的通道为主干道，以此延伸来标记各岔口。 在主干道的第一个岔口，林潜兮发现两股引导绳已经分开了。其中一股往下延伸，伸向下方的某个支路，另一股则往前，伸向主干道的前方。 他悬停在这里，仔细回忆了一下。 根据soso最后一次和林潜兮沟通时的说法，soso原本打算带吴教授和两位博士抵达这个位置后就返程，所需用时也不过二十分钟。 理论上以soso的谨慎程度，他没理由会继续冒险，那么，当他们抵达这个位置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潜兮向小开打出手势，双方沟通了一下，准备在这个位置仔细搜索。 潜水灯打在石壁上，林潜兮从头顶开始观察，一寸一寸触摸岩壁。他动作很快，却丝毫不马虎，每一块石头都认真查看，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要保持冷静、要保持呼吸频率、要稳定地踢水…… 大脑向躯体四肢发出的指令准确且清晰，林潜兮稳定身形，某一瞬间，耳畔的呼吸声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因为人体骨骼的关系，自己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和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同样，在水体当中，通过骨骼和水体传递给自己的呼吸声，也不太一样。 这样的不一样一般很难发现，只是今天林潜兮尤其地专注，他于自己的呼吸声中，似乎听到了“风声”。 不止“风声”，还有“金石之声”。 叮叮——当当——咚咚—— 林潜兮抬头，看向洞穴深处。深处是一片黑暗，凝神望去，那声音又仿佛是幻觉，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会是氮醉产生的幻觉吗？ 林潜兮不语，又低头去看石壁，这一次，他发现了石壁上有不同的东西。 那是刻印在石头上的奇怪纹路，呈灰白状，不太明显，一眼望去极容易忽略的那种。可是林潜兮跟着吴宇华教授的团队开过好几次会议，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东西似乎……似乎…… ——有点像某种贝类的化石。 他一下子惊醒了，顺着那个纹路看去。 在这一段通道的底部，有好几块类似纹路的石头，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底部某处支线岔路延伸过去。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林潜兮悬停在水中，试图去抓住这灵光乍现的念头。 尚未反应过来，突然，小开靠了过来，举手示意。 小开的状态非常激动，即便是在水中无法用语言交流的情况，但他的肢体和踢蹼动作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是发现了什么吗？林潜兮赶紧旋身一个踢水靠了过去。 林潜兮的动作很快，他几乎在眨眼间就靠近了小开，只见小开一手牢牢地抓着引导绳，另一只手向林潜兮召唤，示意他去看引导绳。 绳子有问题？ 潜水灯打了过去，将这一段引导绳照得近乎发白，林潜兮定定地看着那个绳结，一瞬间便发现了端倪。 引导绳是在这里断裂的。 soso、林潜兮、小开的布线方法几乎一模一样，故而小开和林潜兮很容易分辨出这一段的引导绳断裂过。只是有人重新将它衔接上了，固定的锚点也一样，所以一晃而过的话很难发现。 小开很谨慎，他在检查这一段的时候是一寸一寸摸的，故而摸到锚点的时候，发现往前和往后的引导绳不是同一根，而是两根。 他看向林潜兮，后者正看着那个锚点。 绳结的系法……应该是soso重新系的，那么引导绳是在这里断了？那soso重新绑上引导绳，然后带着队伍继续往前？ 也不对，他不是这种冒失的性格…… 不对，不对，先冷静下来。 如果是我的话，当我带着队伍游到这里，发现引导绳断裂，我会做什么？ 其实按理说抵达这里之后应当就返程了，这也是soso事先和林潜兮约定的，毕竟林潜兮因航班延误要晚两天到。可是当遇到了近在眼前的问题（引导绳断裂），soso难道不想立刻解决吗？ 如果是我的话…… 林潜兮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他抬起头，看向小开，比出了继续前进的手势。 往前。 林潜兮的手势非常清晰，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小开无法透过面镜看清楚林潜兮的表情，可林潜兮的动作却非常果决，这种果决立刻传染了小开，让小开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往前，先去第二个岔口看看。 林潜兮下了决定，小开没有提出异议，两人互相确认了一下状态后，继续往洞穴主干道的前方游去。 第122章 第一个岔口到第二个岔口并不远,在水质情况好的时候，从第二个岔口回头看是可以看到第一个岔口的。 一路游来，林潜兮仔细检查着手中拉着的引导绳,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soso当时的处境和判断。各种假设纷至沓来,每一种都似乎有点道理，但不一会儿又会被林潜兮排除。 持续的思考让林潜兮不免有些焦虑，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和小开游到了第二个岔口前，林潜兮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手上的引导绳端详。 他看得很认真,隔着面镜看不清他的表情,更平添了一种严肃和谨慎。 小开顺着林潜兮的视线看向那截引导绳，正如邓子晋他们说的那样，引导绳在这里断裂了。 系在石缝中的线打了个漂亮的绳结,固定得相当牢固,但也仅此而已。这根引导绳在这个位置仿佛完成了使命，它并未继续向远方延伸出它的触角。 林潜兮低头看了眼洞穴底部，潜水灯打过去的时候照出一片惨白色的光晕，把洞穴照得很亮。这样的亮度中,荧光色的引导绳是很清晰的，可洞底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些古怪嶙峋的石笋张牙舞爪地矗立在那里。 潜水灯的光又四处照射了一通，林潜兮和小开配合默契,分头寻找线索。 这个位置除了那断裂的引导绳外并无异样,上方有三个岔洞，下方有一个岔洞。邓子晋他们在今天上午的搜救中选择了下方的岔洞，一条荧光黄的引导绳延伸进洞里，不知道通往什么方向。 片刻后,林潜兮游到固定引导绳的锚点处，取出自己的引导绳，重新打结标记。 小开询问，继续向前吗？ 林潜兮比出OK的手势，指了方向，带领小开继续往前。 他记得通过第二个岔路口后往前，大约两分钟的游程后会在顶部斜上方遇到一个岔洞。那个岔洞不太起眼，进去后的通道也不宽，仅容一个人通过，但它呈斜上方30°倾角，尽头联通着一个气室。 整个G省有很多类似的洞穴系统，它们不深，但横向脉络纷繁复杂，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往上的部分有很多连接着大小不一的气室，雨季来临前，有些稍大一些的气室甚至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 林潜兮想，即便发生最危险的情况，soso应该也有相应的避险意识，只要找到一个气室等待救援，那也未必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两分钟后，他们抵达了那个岔洞。 岔洞位于顶部某个崖壁后，因为光线的原因，若是不仔细看或者只用潜水灯匆匆扫一眼，极容易忽视这里有个深色的阴影，而那个岔洞就藏在这片阴影中。 这一次两人却十分顺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洞——因为洞口绑着很显眼的引导绳，一头系在洞外某处石缝中，一头延伸到洞内。 林潜兮顿了顿，引导绳没有其他标识，他强压下失望的情愫，还是决定先进去看一看情况。 他挂上线标，二话不说率先游了进去。 岔道不长，虽然略微有些狭窄，但是对于技术娴熟的潜水员来说毫无难度。林潜兮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次和soso一起探索这里时的情形，两人也是一前一后，抵达了那人迹罕至的洞穴。 不一会儿，潜水灯往上照去，折射的光线发生变化，差不多抵达了目的地。林潜兮调整了姿态，做了安全停留后，便和小开一起缓慢升水。 哗啦啦—— 水声在空旷的洞穴响起，回声拍在石壁上，半晌后才终于回复平静。 林潜兮四处查看，这个洞穴不算太大，灯光一打，几乎一目了然。 ——洞内没有任何人。 其实在洞口看到引导绳的时候林潜兮就已经有所猜测，soso或许并不在里面。 洞口的引导绳过于明显，在有明显“路标”的情况下，soso不太可能找不到返程的路。即便引导绳中途断了一截，soso也是有能力重新布线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soso遇到设备故障或者其他什么问题，不得已只能选择原地等待救援，他也应该有余力在洞口挂上他的箭头标来做指示。然而林潜兮查过洞口，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soso大概率并不在里面。 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失落与焦急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人产生呼吸困难的错觉。 可他们不能在此停留，救援的时间窗口太小了，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悲伤，他们还需要继续寻找。 林潜兮又一次比出手势，下潜，继续搜寻。 这一次出发，小开的情绪比之刚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此之前，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内心深处隐隐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种潜意识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他怕从别人嘴里得到证实，也怕别人因为这个假设失去继续搜救的动力。 但现在，他似乎觉得soso还有一线生机。 是了，还有气室呢。 泰国不是有一次洞穴营救就是发现失联者都窝在了一个气室内吗，国内此前在Y省的一个洞穴内也有类似的成功救援案例啊。 虽然那些洞穴和这个鸡爪洞不太一样，鸡爪洞是纯水洞，即便不是雨季才几乎灌满了水，但没关系啊，不还是有那么多气室的吗？ 小开想起来他之前看鸡爪洞地图时，并没有太留意那些气室，虽然林潜兮很贴心地标注了，但因为没有实地潜过，他并无实感。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跟着林潜兮抵达了其中一个气室，虽然没有收获，可他现在就觉得soso躺在哪个洞里，等待他们的营救。 小开一下子激动起来。 林哥也是这么想的吧，否则他也不会目标明确地先来看这个洞。这一路走来，又是遇到引导绳断裂，又是遇到引导绳分岔，奇奇怪怪的状况也太多了。不过幸好不全是坏消息，邵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小开胡思乱想着，好在他技术娴熟，紧紧跟随着林潜兮，没被落下、也没有失误。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主路，在洞口重新拉上线，继续往主路的前方潜去。 这一潜总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在主路上仔细排查，没有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却并未取得收获。 减压多花了一点时间，等到两人冒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六点，天光渐暗，风吹过水面的时候，带起阵阵涟漪，拂面而过的风带着凉意。 岸边几乎没有灯光，只有不远处的临时休息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个人影蹲在岸边，正在望着水里的两人。 他身影不动，看到林潜兮和小开露头的时候，微微扭头望过来，而后朝两人挥了挥手。 是宋瑜。 林潜兮一下子认出了那个身影，虽然他没动、虽然他背着光连脸都看不清，可是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林潜兮依然从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中辨认出自己的爱人。 他一瞬间有一种委屈的想哭的冲动。 从知道soso失联的消息开始，林潜兮每时每刻美妙都处在焦虑、害怕、担心、后悔的情绪中，这些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束缚。 他告诫自己不能消极，soso或许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的救援，可那些从无尽深渊中涌现出来的压力几乎要拖垮了他。 而这一刻，他看到了宋瑜，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游向了他。 靠近的时候，阴影逐渐散去，不甚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宋瑜的身上、肩上、脸上，那朝思暮想的面容从黑夜里剥离出来，宋瑜正冲着林潜兮微笑。 宋瑜说：“我来了。” 林潜兮咬住嘴唇，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出水时响起了水花声，动静有些大，一下子将休息站那里的人惊醒，好几个认识和不认识的潜水员冲了出来，领头的就是夏叔。 “哎呀小树你终于上来了，有线索吗？”夏叔扯着嗓门凑了过来，“我们这边刚排好班，准备轮流下去，你先上来吃口东西歇一会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夏叔看着林潜兮，啧啧两声，满眼心疼，又一眼看见蹲在边上的宋瑜，安慰了一句，“我和你说小树没事儿的吧，你非得在这儿窝着。好了好了，都进去吧，我们先吃点东西，沟通一下水里的情况。” 夏叔不亏是老江湖，他三言两语地稳定住了军心，一下子将颓败的气势拉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夏叔进了休息站，简易大篷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宋瑜随意拉了个凳子过来让林潜兮坐着，顺便将保温箱里的外卖翻了出来。 这一幕分外眼熟，好像去年在六轮海子也有这一幕，时光交错，林潜兮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先吃两口东西吧，夏叔准备的。”宋瑜指指外卖，“不急着说，他们还在看水下地图呢。” 林潜兮点点头，打开外卖。那是一份镇上炒菜馆的盖浇饭，放了有些时候，已经微微有些冷了。 小开也去保温箱里翻出自己那份，一边嘟囔着“怎么没人帮我递筷子”一边拖着凳子凑近林潜兮。 小开：“林哥林哥，你说邵哥会不会在哪个气室里等我们呀，他该饿了吧，这都两天了。” 第123章 林潜兮“嗯”了一声,不是很确定的那种语气，但也没反驳。 小开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嘿嘿一笑，低头去扒饭,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定没事的,邵哥牛着呢”。 两人兀自吃饭。 小开见到这么多人，心情一下子起飞，他拒绝去想不好的情况，单方面自嗨起来。 林潜兮则多少有些沉默,只是佯装淡定,一如去年参加单靖救援时那样,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平静的外表下察觉任何端倪。 但，这“任何人”里不包括宋瑜。 宋瑜已经是全世界最了解林潜兮的人了，他甚至不需要去看林潜兮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在怕什么。 他想要拥抱林潜兮，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敢凑近小林老师的身边，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了握对方的肩，而后快速松开。 林潜兮抬头看他一眼，四目相对，宋瑜说了句：“没事,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别提前难过。” 宋瑜的语气过于柔软，那松散低沉的语调将一股力量传递给林潜兮，他眸光很亮，看着林潜兮的时候不自觉露出笑意。 林潜兮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半晌后，又飘来一句“我知道的，我没事儿”。 一顿饭吃得极快，林潜兮一放下筷子，夏叔就已经凑了过来，将打印出来的地图铺在他的面前。 地图上有一条主干道，用红色的记号笔划出一道线，也就是林潜兮和小开今天走得那条。 “我和小开今天到了这个位置。”林潜兮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说，“从入口到这个位置的主干道上并未找到失联人员，不过有以下几个信息和大家同步一下。” “首先是引导绳断裂的问题。最早的断裂位置应该在第一个岔道口……” 林潜兮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因为邓子晋诧异地看了过来，试图插话。林潜兮举手压了压，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小开检查了锚点，两边延伸出去的引导绳不是同一股，从打结手法上来说，有可能是soso带队游到这里时，发现引导绳断裂，于是重新布了线。” “这条重新布的引导绳延伸到了第二个岔路口，这个路口和第一个路口相距并不远，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猜测是soso看到引导绳断了，想着是不是只断了其中一段，不如就地重新布置，于是便让吴教授他们原地等待，他独自去布线，结果他到了第二个岔口发现断裂的长度比预计的要长，故而没有继续深入，选择了返程。” 邓子晋听罢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继续听林潜兮讲。 “如果他选择了返程的话，应该能带队回来啊，可现在失联了，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呢？” 一名面善的潜水员突然插嘴，他年纪有些大，林潜兮记得他是夏叔的固定潜伴，好像叫范晖，也是很有经验的潜水员。 林潜兮想了想，“soso不是冒失的人，他会在那种情况下继续探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团队里有人离开队伍独自行动，他不得已只能去找人。” “啊……” 潜水员们交头接耳，互相探讨了一下林潜兮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不一会儿，有几个潜水员点头，有几个人则摇了摇头。 林潜兮没理会他们，继续说：“我和小开顺着主干道游到了这个位置……这里是一个气室，面积可以容纳三到四个人，内部含有空气。这个洞穴是我和soso一起发现的，我想以soso对这个鸡爪洞的了解，一旦发生状况，他应该会选择在气室内躲避来等待救援，所以我就先去了这个位置。” 有人探身问：“有发现吗？” 林潜兮闭眼摇头，“他不在这个洞里。不过，同样的气穴在整个鸡爪洞里分布了很多很多，我建议大家重点搜查这些位置，讲不定会有收获。” 此话一出，所有人一愣，他们突然意识到，林潜兮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他觉得soso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众人瞬间面色各异。 人已经失联两天了，在深水救援中，两天基本上已经可以判人死刑，在场的潜水员个个经验丰富，当然知道生还的可能性有多低。 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他们交头接耳，有的甚至已经张开了嘴，准备反驳林潜兮对于救援方向的判断，但是…… 但是…… 他们无一例外又噤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都犹豫了，他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万一呢…… 万一人还活着呢？这毕竟不是概率为零的事情，难道不值得为此努力一下吗？ 那些本来想提出反对意见的潜水员们在很短的时间内说服了自己，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沉默，没有出口反驳林潜兮。 夏叔左看看、右看看，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便突然爽朗地笑了一声。 他真的很有当救援队长的天赋，他能很好地调动团队的情绪、鼓舞大家的士气，不论任何时候都坚定地走在队伍前方。 他一挥手，顺手抄起一支记号笔。 “好了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救援分组稍微调整一下，我给大家划分一下区域，大家搜救的重点放在气室上。” 他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打印出来的地图上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不一会儿，他脑子里盘算的分组和负责区域便反应在了地图上。 “来，就这么着。小树和小开先回去休息，第一组让我和老范，陈琳和邹士维上，我们先下去，看这条线和这条线……”夏叔勾画了一下，“之后第三组、第四组再上……各位不下水的时候先争分夺秒地休息哈！” 事不宜迟，夏叔刚说完，便率先提着装备招呼老范等人一起出了休息站。 休息站外面月明星稀，夏叔等人的步子很快，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其他人也互相商量了一下，该休息的休息、该待命的待命，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 趁着人群渐渐散去，林潜兮也已经站了起来，他和小开还没换衣服，湿漉漉的干衣吹得半干不干，也是时候休整一下。 宋瑜看着他，顺手帮他提起一旁潜水设备，“现在换衣服还是回镇上再换？” 林潜兮道：“回镇上吧。” 又歪头看宋瑜：“你吃过了吗？” 宋瑜点点头，应了一声，“等你的时候吃了一些，一会儿回镇上再看看。我记得旅馆边上有个小卖部，我去看看有没有牛奶水果什么的。” 宋瑜说得十分含糊，其实就是没怎么吃。他到的时候林潜兮已经下了水，他和恋人没碰上面，十分担心恋人的状态，哪有心情吃饭。 他的小林老师经历了那么多次潜伴遇难，在没见面前，他近乎六神无主，担心自己的恋人又一次滑行深渊。 幸好……幸好…… “走吧。”宋瑜定了定神，小陆的车在外面，我们搭他车回去。 林潜兮点点头，两人准备出门，一旁的小开也提溜起了自己的设备，喊了句“等等我，一起走啊”便跟了上来。 三人走出休息站，朝着不远处的警戒线走去。 警戒线在黑夜里反射出一抹荧光，原本挤在那儿的媒体已经不见踪影，值班的年轻警员也已下班。 三人情绪低落，因为soso暂无音讯，故而一路走来谁也没说话。静谧的夜里只有踏在泥地和落叶上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悉悉索索。 宋瑜走在最前面，他一步跨到警戒线前，主动拉高警戒线，好让穿着潜水服的两人略一矮身便可通过。 林潜兮也没有和宋瑜客气，通过警戒线后也没停下步伐，笔直地朝小陆的车走去。 就在这时，从侧面树丛里突然冲出两个黑影，其中一个举着摄像机，另一个一边走一边打开了手中的补光灯，径直拦住了林潜兮。 举着补光灯的是个年轻男性，戴着眼镜、头发梳得锃亮，他将一个毛球样的麦克风举到林潜兮的面前，大声问道：“请问你是参与打捞的潜水员吗，听说有人私自进入洞穴后失联，能冒昧采访一下你吗？” 那个麦克风几乎要戳到了林潜兮的脸上，林潜兮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他完全不想应对这些记者的采访。 在林潜兮身后半步之遥的宋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了过来。 宋瑜可没有林潜兮这么好脾气，他伸手抓住那支毛球麦克风，果断地推到一边，侧脸上下扫视那名记者，毫不客气问了句：“你谁啊。” 那名记者自报家门：“我是××快报的记者，来这里采访的。听说是有人在这里私自潜水现在下落不明？” ××快报是某个互联网媒体，做营销起家，APP上充满了各种博人眼球的夸张报道。宋瑜知道这些小鬼最难缠，无意与他多费口舌，隐蔽地冲林潜兮和小开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先回车上。 那记者看两人要走，又急急忙忙追出去：“哎哎，可以采访一下吗？洞潜也是一项很危险的极限运动，每年都会死很多人，请问你们觉得这项运动有什么意义吗？哎，别走啊。” 那记者还要拦，他身形矮小，一个下蹲从宋瑜的腋下钻了出去，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林潜兮。 宋瑜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反应迅速，后撤步又一次拦住了那名记者，这次还抓住了对方手腕，完全控制住了他。 宋瑜很生气，这样的宋瑜从未见过，林潜兮迟疑地看他一眼。 怒极反笑的宋瑜冷哼了一声，又怼道：“那你把话筒怼在这里问别人意义不意义的，有什么意义？” 他又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地甩开那名记者的手，将他推到一边，反身护着林潜兮上车。 第124章 回去的路上宋瑜和林潜兮坐在后排,小开坐在副驾驶，一行人谁都没说话。 小开好几次回头看向林潜兮和宋瑜，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好挠了挠头，硬生生将头转了回去。 一路无言，在小开看不到的阴影里，宋瑜的手紧紧握着林潜兮的手。 宋瑜没有盯着去看林潜兮,他状似无意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可林潜兮就在他握着自己手的温热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车窗外是向后飞驰的景色，漆黑的夜里只有月光带来的微弱光亮，视野不好,几乎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树木。 某一瞬间,林潜兮觉得自己还在水中，那常年没有自然光线的洞穴深处幽暗宁静，若是没有潜水灯照明，便如眼前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可,林潜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在水中。 没有压迫身体的巨大水压，他口中也没有含着呼吸头，自己的恋人就安静地坐在身边。他们两人靠在一起，不说话,但从精神到灵魂都密不可分。 二十来分钟后,两人抵达了Z镇。 Z镇不大，还不是入睡的时候，镇上小广场上依然在载歌载舞，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没有因为附近的洞穴发生意外而终止。 几人踏着月光和篝火绕过人群,从小广场的侧面走向那栋矮楼。那栋矮楼就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平日里住客不多，也是因为soso等人失联，从全国各地赶来救援的潜水员聚集在此，将矮楼的客房全部订满。 “给我办好入住了吗？” 林潜兮来的时候直接去了鸡爪洞，他没来得及办入住，故而有此一问。 宋瑜一手提着潜水设备，一手拖着行李箱，闻言只是随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办好了，我和你一间。” 又看向小开，补充道：“你就在隔壁，也给你办了。” 小开正在接电话，冲着电话那边哇哇乱叫：“我忙着呢，有空了自然会回你的……哎呀，危险个啥呀，我下洞下过上千次了……哎好好好是是是，我知道了，大少爷你真的好烦！你没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吗？！” 小开絮叨了好久，留意到宋瑜跑去了服务台，正疑惑呢，匆匆回来的宋瑜将一张房卡递了过来，“你的，楼梯在那边。” 小开：“哦哦，谢谢宋哥。” 宋瑜点点头，提着林潜兮的潜水设备和行李箱就上了楼。林潜兮两手空空，“游手好闲”地跟在他后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旅店不大，宋瑜对着房间号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顺手把房卡插进卡槽。 房间倏尔亮了起来，空调开始运作，带走了原本有些潮闷的空气。进门走廊的行李架上丢着宋瑜没开锁的行李箱，黑色的箱子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看的出它的主人压根没空管他。 宋瑜将林潜兮的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与自己的箱子挨着，成双成对。又拐进了边上的盥洗间，将CCR、脚蹼等整齐地码放在了洗手台上，还看了眼浴缸。 “浴缸不太干净，一会儿我刷一下再放水吧，你先把衣服换了？” 刚潜完水很多设备需要冲洗和浸泡，宋瑜也是潜水熟手了，不需要林潜兮多说一句，他就服务得面面俱到。 林潜兮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宋瑜无微不至的关心将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放出来一点，他不再紧绷着，尽量让自己松散下来。 “我先换衣服，你要去吃点东西吗？” “嗯，我去隔壁小卖部看一下。” 宋瑜温柔地说了一句，又凑过来，抚摸着林潜兮的头发和侧脸，眼中是无限柔情。他捧着林潜兮的脸，凑过去，与他接了个吻。 宋瑜的舌尖轻轻探入，扫过林潜兮的牙齿，他缓慢而坚定地吮吸着，一边挑动恋人的情绪，一边引导恋人回应自己。 昏黄的室内灯光下响起轻微的水声，那种完全不一样的声响通过骨骼传递到耳边、传递到大脑，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对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宋瑜的心跳声坚定且有力，一如他这个人一样，从不为难、也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随时随地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力。 两人松开彼此的时候，视线还停留在对方的脸上，林潜兮在笑，宋瑜也在笑。 气氛恰到好处，林潜兮突然想说说自己的事情，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忘的干净，又似乎自始至终都牢牢扎根在心底。 林潜兮开了个头，他说：“你知道吗，我爸出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他已经死了的实感。” “因为他是在海里出事的……” ——林潜兮的爸爸是在海里失联的。在海里失联宛若大海捞针，找不到人，基本也就判了死刑。下葬的时候没有骨灰，唯有立个衣冠冢，林潜兮回家想把他爸备用ccr翻出来陪葬，不知道收在哪了，一进门就顺嘴喊了句：爸，你的ccr…… 话音戛然而止，二十岁的林潜兮楞在那里，一下子哭了。从他爸失联开始，紧张、担心、害怕、焦虑……什么情绪都有过，但林潜兮却从没流过泪，他似乎还没意识到爸爸没了，直到此时此刻，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我没有爸爸了。 林潜兮一口气把这段经历说完，他语气寡淡，目光落到地上，从宋瑜的角度望去，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宋瑜又一次抱住了他。 他抱住了他，抱得非常用力，他似乎要把全部的信念和力量传递过去，要在这绝望的档口扶林潜兮一把。 林潜兮窝在宋瑜的怀中，内心深处隐秘的担忧和不安正在蠢蠢欲动，它们似乎又想要冲破阻碍，再一次占据这具躯体。 宋瑜揉了揉林潜兮的头发，他眼神温柔，认真且坚定地望着林潜兮，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那般。 林潜兮无处遁形，他仿佛自己的身体、灵魂无一处不被宋瑜看穿、掌握，宋瑜就像一个优秀的舵手那样，牢牢地控制航行的方向，不让恋人远离航道。 宋瑜说：“如果你觉得彷徨，那就除了相信我以外，什么都别想。” 林潜兮：“相信你什么？” 宋瑜：“相信我说的，‘一定会是一个好结局的’。” 林潜兮轻笑了一声：“万一不是呢。” “没有万一。”宋瑜摇摇头，“你不要这么想啊，我说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不想面对就先不要面对，不想思考就先不要思考。我会去想、去面对、去思考，你不用做这些，你只需记住四个字‘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林潜兮跟着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它们的音节敲打在林潜兮的心上，他“嗯”了一声。 这声“嗯”很小声，似乎只有林潜兮自己能听到。 他不甘心啊，于是他又超大声地“嗯”了一声，这一下，把宋瑜都被吓了一跳。 林潜兮看着宋瑜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好。尽力而为。” 宋瑜走出旅店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他真的很喜欢林潜兮，希望他变成更好的他，希望他不再苍白、也不再自疚，希望他的内心深处长出枝芽。 他希望这些枝芽不断生长，希望它们环绕着林潜兮长出枝枝蔓蔓，更希望它们将他不断地向上托举。 那些从知道soso失联开始产生的对林潜兮的担心逐渐趋于平静，宋瑜连步伐都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快速下楼，走到边上的小卖部，在老板惊讶的眼神中，将小卖部的存货扫荡了大半。 林潜兮冲洗好他的干衣时，宋瑜已经回来了。 宋瑜提着两大袋物资，抬头看见林潜兮，笑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板AD钙奶，“接着。” “啊？酸奶？”林潜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说去买牛奶和水果吗？” “没有牛奶，只有这个了，凑合吃吧。”宋瑜指着酸奶，“你就说是不是奶吧。” 啊这……你……哎算了算了…… 林潜兮拿了一瓶扎好吸管，边吸边吐槽，“这是我小时候喝的呢。” 宋瑜哼哼两声：“谁不是呢。” 他语调轻松，又摸出一盒自热火锅，“你吃不吃？” 林潜兮探头看了一眼，嫌弃，“你就吃这啊？” “有这个不错了。”宋瑜瞪他，“不然就只有泡面了，隔壁炒菜馆早打烊了。” 林潜兮坐在床上把AD钙奶嗦得滋溜作响，闻言吐槽了一句：“炒菜馆的盖浇饭也不怎么样，凑合吃吧。” 宋瑜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拆好食材，把加热包放到碗底，又倒好水盖上盖子。不一会儿，水开始沸腾，火锅的香味散了出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 宋瑜在想，这玩意儿感觉不太健康，就吃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林潜兮在想，哎，好香，虽然不饿但是好香，我的soso哥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哎。 两人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相距十万八千里，属实凑不到一起。 半晌后宋瑜开吃，林潜兮也嗦完了他的AD钙奶，一屁股坐到宋瑜边上，靠着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宋瑜：“……” 嘿，刚才是谁嫌弃来着。 算了，自己选的男朋友自己宠着。 于是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谁都没嫌弃谁，一口一口将这个自热火锅吃完了。吃到最后，房间里还飘着火锅味道的时候，两人却已吻到了一起。 谁主动的并不重要，他们挨得那么近，想亲亲自己的男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林潜兮说：“感谢你，每次都能在我最想见到你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宋瑜就答：“因为我的视线一直在你身上。” 第125章 当天晚上,林潜兮早早的睡了，他定了第二天凌晨四点的闹钟。这个点正是其他组潜水员上岸的时候，他正好去换组,确保搜救活动24小时不停歇。 宋瑜也没闲着,他去和小陆沟通了一下，拿到了车钥匙，第二天凌晨将由他来负责接送潜水员。 翌日，天气很好,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宜。 林潜兮和小开获得了充足的休息,精神不错,趁着浓重的夜色赶到了鸡爪洞。洞外的警戒线松松垮垮地拦在那里，无人值守，连恼人的记者都不在,估计也去休息了。 林潜兮和小开走到休息站,看到这波上来的潜水员将自己探索过的区域勾画了出来。 一晚上下去三组潜水员，近端的区域几乎已经探索完了，只有主干道下方的几个岔洞还没人去过。 林潜兮站在地图前端详半天，模拟紧急情况下自己可能作出的选择,最终指了指下方的几组岔洞，对小开说：“我们去这里吧。” 小开点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问：“是有什么发现吗？” “也不是,凭感觉吧。”林潜兮摇头,又道，“这条路之前没走过，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深入一下，你带侧挂了吗？” 小开：“带了带了,准备齐全，现在就走吗？” 林潜兮：“嗯，换衣服上装备吧，事不宜迟。” …… 林潜兮和小开下水的时候，宋瑜看着两人，脸上似乎有些担心。 林潜兮冲他扬了扬手，表情轻松，用口型说了句“放心、没事儿”。他的这个举动极大程度安抚住了宋瑜，宋瑜没再多说什么，目送两人沉入水中。 对于潜水来说，白天和晚上没有太多的区别，因为在水中没有光线，一旦沉入深处，也只有靠潜水灯进行照明。 两人一前一后挤入缝隙，穿过石层，往洞穴的深处游去。 经过一天多的搜救，水质已经比之前要浑浊了一些，底部的泥沙不可避免地扬在了水中，潜水灯打上去的时候，能在光线中看到纷纷扬扬的尘屑。 两人很快来到了第一个岔道，他们根据事先确认的路线，拉着引导绳沉入下方，找到了埋在嶙峋怪石中的两个岔洞。 两个岔洞一大一小十分相似，林潜兮指了指其中一个岔洞，固定好引导绳，挂上箭头标，而后率先游了进去。 通常陌生路段都是由林潜兮在前，他对于潜水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和天赋，心态也稳，从未掉过链子。 心态对于潜水来说极其重要，曾经就有国外潜水员在进入某个陌生洞穴后被怪石吓到，再加上一点氮醉反应，整个人都像发了疯一样调头去挤后面的潜水员，导致双双卡住命丧深渊。 林潜兮自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林树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儿子是先天潜水圣体，不仅体质特殊，还博闻强记，对于一些特殊地貌有着充足的知识储备。 进洞之后的林潜兮谨慎地观察了洞内情况。洞口很小，进洞后有一段缓坡，上下两侧是巨大的石灰岩，结构还算稳定。 石灰岩上遍布奇形怪状的图形，似是化石，但林潜兮无法确定，此行的目的也不在此，便一扫而过，转而打量其他地方。 两人的动作都很谨慎，在陌生潜水环境中两人都不敢放松，更不敢大幅度踢动脚蹼，以一种稳定的悬浮姿态，轻轻往前推送身体。 这一段甬道略长，虽然刚入洞的时候比较狭窄，但是越往里越宽敞，等到游了一百米左右时，已经豁然开朗。 周遭遍布钟乳石，下方也散落着各种奇怪的石头，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上面是否有图案。有些地方的石笋顶天立地，仿佛撑着这边的空间一样，它们鳞次栉比地依次排列在那里，离远看的时候，恍如一块块诡怪的石碑。 两人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林潜兮比出前进的手势，指示小开跟着自己继续往前。 不一会儿，两人顺着缓坡游到了洞穴的深处，前方通道收缩，似乎依然是往上走的趋势，而在另一边，林潜兮观察到有个较小的岔洞。 那较小的岔洞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林潜兮先是靠了过去，用强光扫视了一下内部，略微张望一下。 内部很深，光线被深水吸收，无法看到尽头。 潜水灯试了几次，只能确认内部似乎也是向上的坡道，但没有照到可疑目标。林潜兮悬停在这里犹豫了一下，内心做了下选择，还是决定先沿着缓坡往上走，从地貌来看，那里连接气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一个侧踢便调转了方向，比出手势，跟在后面的小开便跟了上去。 两人照例是一前一后，林潜兮在前，灯光往左前方打去；小开在后，灯光往右前方打去。 他们配合默契，速度不快，边游边观察洞穴内的情况。 突然，游在前面的林潜兮听到了一阵水声。 声音在水中的传递方式与在陆地上的传递方式不太一样，因为介质的不同，全副武装的潜水员很难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声音传来方向。 林潜兮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下意识地举起潜水灯，来回扫视前方，试图找到声音来源。 下一秒，跟在后面的小开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蹼，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蹬脚，伸手胡乱一扒拉。 诶，什么东西？ 他抓到了一丛海草状的东西，手一抖，刚想放手，立马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海龟汤”谜面，瞬间反应过来，是头发。 啊啊啊啊啊啊！有头发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咬着呼吸头的小开发了疯一样大“叫”，水中尖叫还不能张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灵魂的呐喊。 这个灵魂呐喊瞬间吸引了林潜兮的注意，他回头举灯照射，一眼就看到跟在后面的小开正“抓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一边“尖叫”，看上去十分害怕，却一边牢牢抓着那团黑影，死也没有放手。 等等，那团黑影…… 是……是秦尔雅！ 潜水灯照到了那个身影上，林潜兮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那是吴宇华教授的一名博士生，叫秦尔雅，也是吴教授那群学生中潜水技术、心态、稳定性最好的一个。 此时的秦尔雅看上去十分狼狈，她的头发已经散开，被小开抓在手里，她也没有挣扎，看上去是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她一只手在本能地扑腾，不知道想抓什么，另一手则做着割喉的动作，示意自己快要没气了。 林潜兮的动作比思考更快，他几乎是在眨眼间靠了过来。 即便是和林潜兮搭档多年的小开都没看清他的林哥用的什么动作，怎么可以这么迅速踢水，还能保持如此惊人的稳定。 林潜兮靠过来后一手去摸自己携带的备用气瓶，一手打出手势，并将备用气瓶上配置的regulator递向秦尔雅。 潜水时遇到断气的恐慌潜水员切忌操之过急，惊恐环境下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都有可能胡乱扑腾，继而导致救援者都受到牵连。 秦尔雅第一时间并未看清林潜兮的手势。她已经饿了三天，之前躲在了一个狭小的奇穴中，靠舔舐石壁上的水汽活了下来，当下状态实在不好，近乎神志不清、意识模糊。 但她的确是吴教授团队里潜水技术和潜水意识最好的那个，强烈的求生欲和敏锐的感知让她在半昏半醒中察觉到一丝光线和水声，她也近乎赌上了一切，带着仅有几口气的气瓶，靠着感觉游向了林潜兮和小开。 被小开抓住头发的时候，秦尔雅并没有慌，她反而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自己，朦朦胧胧间，她看到一团白光笼罩在头顶，白光中似有一只朦胧的手，正缓慢地靠近自己。 那只手上拿着什么，秦尔雅努力睁开眼睛，她已经完全吸不上气来了，窒息感席卷全身。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出巨大的噪音，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可仔细听去又似乎相当安静，她的意识里只剩下荒芜。 我是要死了吗？秦尔雅想，可是我不想死。 那残存的一丝理智给她的躯体注入了一份力量，这力量很微弱，几乎做不了太多的动作，秦尔雅拼尽全力去看那团白光，终于，她看清了，她看到白光中出现一只呼吸头。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源于求生的本能，秦尔雅伸出手想去够那个呼吸头，但她没有力气，完全抬不起手。 林潜兮察觉到她的状态，他没有再犹豫，选择进一步靠近，而后取下秦尔雅的咬嘴，将手上的呼吸头塞到了她的嘴里。 秦尔雅十分配合，她似乎知道林潜兮在救她，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方才经历的窒息感好似还在眼前，那种感觉太强烈的，使人几乎产生了断片一样的错觉，难分真假、不知死生，秦尔雅一会儿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是因为处于生死交接之际吗？还是死亡之后产生的片刻延迟？ 秦尔雅并不知道，她机械性地呼吸，整个人都似乎发热发烫起来，她完全无法去思考现在的处境，直到…… 直到她看到了光。 林潜兮和小开一直打着潜水灯，将这方洞穴照得十分明亮，秦尔雅起初并未注意到这些，而在氧气充分吸入到体内后，她渐渐“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光。 有光的话，是不是就代表自己活下来了？ 她转动眼珠，四肢百骸的知觉渐渐回笼，随即她又呜咽了一声。 气泡在周围布噜布噜响起，那些属于人世间的触觉再次回归身体，方才经历过濒死感受的秦尔雅猛地回神，视线扫过眼前两名重装的潜水员。 其中一个她认识，正是带教过他们好几次的林潜兮。 林潜兮看着他，比出了潜水手势。 那个手势在说：你是安全的，我们会救你出去。 第126章 因为秦尔雅的状态很差,林潜兮和小开立即决定先将秦尔雅送回陆面。 他们用最快的时间原路返回，做了减压，而后在天空将亮未亮之际,升水成功。 宋瑜刚将上一组潜水员送回镇上休息,因为林潜兮预计的升水时间还早，故而他没有等在岸边，而是在不远处的休息站门口徘徊。 听到水声时，他还有些诧异,他知道林潜兮对于潜水的计划是十分严谨的,通常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不会随意打破，那么…… 那么比预计时间更早地升水，难道说—— 宋瑜蹙眉,是发现幸存者了、还是发现遇难者遗体了？总不能是他们自己发生问题了吧？ 他没空多想,立即拔腿跑向河边，边跑边探头张望。 清晨的洞口还有不少雾气和水汽，它们交织在一块，让整个洞口糊成朦胧的一块,视野不太好，只能看到依稀的人影。 就在这样朦胧的视野中，宋瑜认出了他的林潜兮，此时他正搀扶着另一团黑影。 宋瑜瞪大了眼睛,脑海里飞速划过各种可能性,最后停留在“找到人了”这一个选项上。 是的，找到人了。 是幸存者。 如果是遇难者遗体的话，理论上不会这样搀扶着带上来，通常情况需要在水中停留放气。而且林潜兮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遗体扶上来吧，他们下去时都是带着尸袋的。 “潜兮！” 宋瑜喊了一声，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穿透白雾和水汽，在空旷的野外甚至带出一点回声。 林潜兮循声抬头望了过来，他带着面镜，遮住上半张脸；ccr硕大的呼吸回路又遮住了另外半张脸。可即便穿成这样，宋瑜依然从一团黑影中辨认出哪个是自己的男朋友，并顺势挥了挥手。 “找到人了吗？”宋瑜喊道。 林潜兮吐出呼吸头，扬起下巴，嘴角似乎裂开一些的弧度，他大声应道：“找到了，找到秦尔雅了！” 秦尔雅半睡半醒，几乎靠在林潜兮和小开身上，方才从洞穴里出来的时候就几乎无法自主游动，好几次差点偏离路线。 幸好林潜兮和小开一左一右夹带着她，每一次在她身子一歪、不知道要滑到哪里去的时候两人就合力拽住她，最后更是几乎拉着她的BCD带子，将她拖回了岸上。 “来搭把手。”林潜兮冲宋瑜喊道，“还有其他人在吗？” 这个时间点还早，太阳才刚刚升起，休息站里只有宋瑜一个，小陆他们也去休息了。 宋瑜摇摇头，一边安抚了一句：“别急，有我呢。”一边上手去托秦尔雅。 宋瑜可是徒手能爬上地铁车顶的强人，托一个半昏迷状态的秦尔雅绰绰有余。他俯身一捞，将女生捞上了岸，半扶着她的肩膀，又去看林潜兮。 “只发现她一个吗？”宋瑜谨慎地问，“其他人有消息吗？” 林潜兮摇摇头，他快速爬到了岸上，“我不知道秦尔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悄无声息地就跟到了我们后面，本来想上岸后问下情况，但她这个样子……还是先去医院吧。” “我去把她送到镇上医院，你……”宋瑜迟疑了一下，“你呢？还要下去吗？” 林潜兮点点头：“下，但等会儿，我的备用气瓶已经用了，得等气瓶。昨天来得太匆忙，陈经理说今天会送来一批补给，我正好再吃点东西，一边等他。” 他们下水前只补充了少量食物，此时正好有些饿了。 听到林潜兮不准备立即二潜，宋瑜放下心来，果断道，“行，那我先将她送医院，你回休息站休息。” 这种时候不便迟疑，既然有人能生还，那soso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就很高，所有的工作都必须争分夺秒地开展。 几人将秦尔雅身上的装备取下，宋瑜很果断地背起她，也不在乎她潜水衣上全是水了，快步就走向了一旁停着的皮卡。 宋瑜动作极其利落，他将秦尔雅放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冲身后的林潜兮点点头，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一会儿给你带早饭。” 说罢，便转身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驾驶室那侧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看着林潜兮重复一遍，“我去去就回。” 镇上有个小医院，昨天夏叔安排工作的时候提到过，也已经提前通过警方和医院那边联系上了，让他们做好救助遇难者的准备，必要时，随时转去市里更大的医院。 夏叔留了医院的联系电话，此时宋瑜一边给医院打电话，一边给夏叔、小陆等人发消息，还要抽空和警方知会一声，免得后面节外生枝。 事情千头万绪，只因天刚蒙蒙发亮，人手不足，全靠宋瑜一人抗起了所有。 另一边的林潜兮比他稍微好一点，第一潜并未花费太长时间，体力绰绰有余，只是备用气瓶用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需要先原地等待。 先和陈经理那边联系了一下，陈经理一听说他们已经救上来一个，立即激动得语无伦次。 陈经理是个消瘦的中年人，看上去还算精神，年轻时是个文艺青年，对人生一事极为悲观。但即便如此，此时乍闻秦尔雅获救的好消息，顿生无限感慨，那些有关生生死死的感悟倒是半点没想起。 两人聊了几句，林潜兮终于说出自己诉求，他说自己还要再下去，拜托陈经理赶紧送气瓶过来。 陈经理豪气干天，连声说是，那豪迈语气仿佛是武侠片里义薄云天的剑客，剑客拍胸脯保证一小时内赶到鸡爪洞。 夏叔那边则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三刻了，他睡得不算好，因为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soso，那毕竟是熟悉多年的老伙计，就这么不明不白失联，是个人都不太好受。 闹钟响时，他伸手去捞手机，人还睡眼惺忪呢，就看到微信上好几十个红点。 啥玩意儿？怎么回事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天？ 诶不对，等会儿等会儿…… 一定出事了。 理智一瞬间回笼，夏叔一个激灵，什么瞌睡都醒了，赶紧坐起来打开了微信。 微信里的小群热闹非凡，宋瑜发了好几张照片，说自己已经到了医院、交了费，说秦尔雅大体没事儿，有点营养不良巴拉巴拉巴拉…… 那些巴拉巴拉夏叔没工夫去看，他只看到了一行大字，明晃晃地从眼前如弹幕般飘过——飘过前还没有热心网友提示“前方高能预警”——大字说“秦尔雅没事儿”。 “啊！” 夏叔坐在床上土拨鼠尖叫，老搭档范晖吓得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刚土拨鼠尖叫完的夏叔看看范晖，念叨一声，“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你看看，救上来一个人。” 这下换范晖彻底醒了，他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点开群划拉两下，一看，嚯是真的！ 范晖：“什么情况，谁趁我睡着后干了这么大一票。” 夏叔嫌弃：“啧，你怎么说话呢，搞得和土匪似的。走，快去洞口，救人如救火。” 两人顾不得仪容仪表，赤着脚跑盥洗室开始刷牙洗脸，三分钟后就站到了门口。 离开房门后，两人突然愣了，范晖说：“完了，车给小宋开走了，我们怎么过去啊。” “慌什么。”夏叔摆摆手，“隔壁有摩托车，好像小卖部还有辆五菱宏光，我问他租两天不就完了，多大事儿。”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隔壁小卖部“谈生意”去了。 这一个小时大家都很忙碌，林潜兮和小开倒闲了下来，小开窝在塑料凳子上打了个盹，而林潜兮则在研究那张鸡爪洞地图。 他依然不确定秦尔雅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鸡爪洞里岔口太多太杂，是不是他们错过了好几次，才导致秦尔雅选择铤而走险，带着那只没多少气的气瓶冒险来找他们？soso又会在哪里呢？如果秦尔雅都还活着，比她经验更丰富、更沉着的soso生存概率应该更大。 现在基本能确定的是这几人已经走散了，只是走散之后各自的行进路线会差别很大吗？是继续顺这个这个岔洞走，还是绕到主干道上继续向前延伸？ 虽然可以用大海捞针的方式挨个搜寻，但是……但是……soso未必能坚持那么久啊。 就在林潜兮思考的时候，休息站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声势浩大地迈了进来：“小树好样的！” 夏叔大声嚷嚷，“来来来，吃东西了没，先吃点玉米、馒头垫一下哈。” 小开立即醒了，扑过去找吃的。这个富二代人生所有的艰苦体验都是在潜水救援时经历的，大少爷看看玉米看看馒头，十分嫌弃，但二话没说，还是上嘴啃了。 林潜兮：“……” 林潜兮：不想吃这个，宁可吃泡面。 像是看出林潜兮在想什么似的，夏叔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批评道：“一点都不艰苦朴素。” 说归说，夏叔还是从一堆物资里取出一份打包好的炒面递了过去，“知道你什么德性，特地借了老板的锅给你炒了一份火腿肠炒面，凑合吃吧。” 小开：“……” 小开：“啊啊啊啊啊！夏叔偏心！” 宋瑜提着早饭撩帘子进来的时候，恰好赶上这一幕。小开扑到林潜兮怀里痛斥夏叔偏心，夏叔百口莫辩，“我不是给你带玉米和馒头了吗我怎么偏心了！” 林潜兮看看夏叔，又看看宋瑜。 看看火腿肠炒面，又看看宋瑜提着的早饭。 “咳，那啥，你吃炒面呗。”林潜兮一本正经把夏叔的爱心炒面推到小开面前。 第127章 吃早饭的时候宋瑜简单讲了一下秦尔雅的状态。 严重营养不良,脱水，心率和血压也不太行，总而言之,还昏迷着,需要在医院进行治疗。 夏叔犹豫了片刻，问道：“人不太清醒是吗？问不了情况？” “问不了。”宋瑜摇头，随后掰了个玉米，“完全昏迷了。不过我和医生说了一下,留了联系方式,如果秦尔雅醒过来的话,让医生帮忙问一下。” 林潜兮正在吃宋瑜给他带的早饭，见夏叔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接了一句：“没事儿,一会儿再下去看看,可能soso离秦尔雅不远。” 夏叔猜测：“有没有可能soso和秦尔雅就窝在一个气室里啊。” “不太可能。”林潜兮分析道：“soso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能让秦尔雅冒险出来求援。而且那个位置并不深，如果只是这里的话，soso没理由出不去。” 夏叔：“你觉得他还在更深的地方？” 林潜兮：“我觉得是,可能他和吴教授、易鑫在一起。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出来，除非他设备故障了。” 设备故障……呃，众人脸色又不好了。 封闭循环呼吸系统CCR虽然可以为潜水员提供更长时间的潜水续航,但是它使用了电子元件,因此它的复杂性和精密性会带来比传统OC系统更多的故障点。林潜兮就曾经在潜水时遇到控制单元故障的问题，幸好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他此时提到这点，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后悔,表情变得讪讪，僵硬地转移话题：“今天soso的妻子是不是也要来现场？” 众人一阵沉默，这又是个不太好接的话题，救援现场遇到遇难者家属真的遭罪，更何况还算是熟人，更是难以面对。 夏叔赶紧抹了把脸，一拍大腿求饶道：“小树你少说两句。” 林不善言辞潜兮：……哦，好的吧。 “那一会儿是我和林哥先下去，还是夏叔下去？”一旁的小开刚吃完炒面，来不及擦嘴，便凑过来问，“陈经理怎么还不来，都快一个小时了。” 夏叔：“我和老范先下去吧，你们等气瓶到了再跟上。现在的关键是，往哪个方向搜寻？” 这句话看上去是疑问，想要招呼大家一起讨论，但实际上夏叔说完后，便抬头看向了林潜兮。于是乎，老范、小开、宋瑜也都跟着望了过来，四个人八只眼睛，视线几乎要将林潜兮射穿。 林潜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想，拿起记号笔在地图上勾了一条线，“这几个岔洞都可以看看，还有发现秦尔雅的这条支线……可能会有线索。” 他勾画的位置正是主路上第一个岔口下方的两个岔洞，其中一个往里潜水十分钟左右，就是遇到秦尔雅的位置。这个位置并未到达洞穴的尽头，再往里应该还会延伸出不同的支路。 “好。”夏叔没有多问林潜兮的判断依据，他果断点头，“今天加快动作，多派人手进去，一定要把角角落落都探索清楚。”—— 鸡爪洞的难度并不大，它最深的地方才不到四十米，尽管岔路多，然而单从主干道来讲的话，并不容易迷路。这也是为什么soso和林潜兮商量后，同意带吴教授等下下去适应场地的主要原因。 只是他没曾想，就在他往前布线的功夫，再回头，人就不见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下洞那天一切都很正常，他们按照正常的节奏来到第一个岔路口，准备返程前，soso发现引导绳断了。 他不确定断裂的部分有多少，犹豫了一下，决定往前游一段看看情况，便吩咐另外三人原地等待。 他游得并不远，约莫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在抵达第二个岔路口短暂观察后，他便没再深入，选择立刻调头。 结果，就失去了另外三人的身影。 此时再去懊悔已经无济于事，soso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将他们找出来，以避免这三人迷失在这硕大的洞穴系统内。 他先是发现了下方的两个岔洞，接着看到了那些石壁上奇怪的图形，他仅仅犹豫了几秒，便循着那不知道哪个潜水员留下的引导绳进入了洞内。 之前说过，这是个极其复杂的洞穴系统，支路多、岔洞也多。soso一边紧张着三人的状况，一边焦急地搜索，他花了一些时间，没有结果，心中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soso自己带着的是CCR，续航时间在四个小时以上，但其他三人用的是普通的开放循环呼吸系统，在仅佩戴一个标准气瓶的情况下，时间拖得越久，他们遇难的可能性就越大。 soso非常犹豫，彼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搜寻；二是立即返回岸上寻求支援。 在高压环境下，任何人都很难在第一时间作出决定，尤其是第二个选项几乎等于判处死刑。soso迟疑了一段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在抬头见，突然“看”到了秦尔雅。 那似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灯光一打，soso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他立即快速游了过去。 soso的技术在业内也算是顶尖的，他游得又快又稳，然而他人到近处，却什么都没看到，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仿佛是一个错觉。 周围的石笋在光线下隐隐绰绰，那些嶙峋的石头在幽暗的环境中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连soso都不禁产生怀疑与畏惧。 刚才那个人影是秦尔雅吗？是我看错了还是产生幻觉了？还是我讲将某个石笋的影子看成了她了？ soso呆立当场，茫然四顾。 事实上，他看到的的确是秦尔雅，只是秦尔雅并没有看到他，反而一个拐弯，不知道又拐到了哪个岔口。 这一切对于秦尔雅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起初他们只是在第一个岔口边等待，可能因为等待有些无聊，易鑫开始东张西望，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径直沉到洞底，去观察绵延在底部的那些石头。 他的举动立即引起吴教授的注意，吴教授看了一眼，大惊之下也不假思索地沉了下去，这下把秦尔雅弄得不知所措。 秦尔雅试图阻止，然而易鑫和吴教授已经举着gopro对着石壁开始拍摄，他们也不自觉地放开了引导绳，慢慢顺着洞穴底部的石头开始逐个观察。 吴教授和易鑫都有点上头，可能是因为他们等了太久，课题的压力一直高悬在头上；也可能是潜水环境让他们处于高压状态，他们无法像在路面上那样冷静思考。 总而言之，秦尔雅无法阻止两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一点点顺着石壁摸索进下方岔洞，完全脱离了主干道。 根据之前在袁齐和林潜兮那里学习过的洞潜知识，此时秦尔雅已经意识到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了，但是沉醉其中的吴教授和易鑫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们视线所及范围内还有一条引导绳，便以为那条引导绳也是林潜兮和soso他们布下的，自觉自己是安全的，随时可以顺着引导绳回去。 几分钟后，秦尔雅开始害怕，吴教授和易鑫已经过于深入了，陌生的环境让秦尔雅感到害怕，她不想继续了，她想待在原地等待soso救援。 于是她和吴教授比划了半天手势，坚持不再深入。吴教授此时也有些犹豫，然而易鑫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相当专注地顺着石壁往前游去，吴教授怕他一个人出事，竟也来不及细想，跟着他继续向前。 这下就只留下秦尔雅了，她感到无比害怕，脑子里想着“我再也不要潜水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无数杂乱的念头让她呼吸急促，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气体的消耗。她一会儿想在原地待命，一会儿又觉得原地待命一定会耗尽气体，应该循着引导绳往回走。 茫然中，秦尔雅没注意到身边的这个引导绳怪怪的，独自一人的恐慌让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亮光，自顾自地摸索着岩壁向前，没多久，竟莫名其妙地出了水。 她进到了一个陌生的气穴内。 迷路了。 意识到这点的秦尔雅愈发惊惧，她不假思索地再次回到水里，试图寻找回去的路。 一来一回花了她不少时间，soso在这里没有找到人，早已继续往前探索。 与soso错过的秦尔雅此时六神无主，她来回扫视水体，辨不清来路和去路，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一下子便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呼吸困难？她这才意识到去看自己的残压表，这一眼，她惊恐过头。原来因为她的紧张，她完全忘记了控制呼吸，此时，她只剩下不到20Bar的气体。 这个气体余量，想要靠自己安全返程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可是……可是，她只有20Bar呀，她怎么可能等的到救援？ 就在这个时候，混乱的大脑突然灵光乍现，秦尔雅想起刚才路过的那个气室…… 对了，如果窝在那里等待救援的话，是不是就有活下来的希望了？那个洞穴里似乎有空气，淡水也可以补充水分，如果运气好的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自己是有机会得到救援的。 这么想着，秦尔雅毫不犹豫地返回了那个气室，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潜水灯的电源用尽，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她也完全不敢睡着，总是用耳朵贴着石壁聆听洞穴内的各种声音。有的时候是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岩壁的声音，有的时候则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好几次，她都觉得有人来救她了，冒险带着仅剩下20Bar的气体跳入水中，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气瓶也剩下不到5Bar了。 她开始产生幻觉，觉得一切声音都是假的，都是极端饥饿和虚弱状态下大脑自动演绎的幻觉。可她又不愿意放弃，她是家中独女，父母一直以她考上博士为荣，若是她没了的话，她的爸爸妈妈该多难过多伤心啊，这几十年的哺育与托举也全都落了空。 凭着这样一股心气，她坚持了下去，也在又一次听到水声时，带着最后残存的那5Bar气体跳到了水中。 这一次，老天没有辜负她，她看到了久未见到的光线，看到了熟悉的林教练，于是她用尽全力向他们游去，牢牢地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脚蹼。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失，但她完全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几乎用本能在行动。窒息和水压带来的死亡感让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直到口腔中被塞入一个新的咬嘴，她呼吸道新鲜的空间，才终于活了过来。 第128章 夏叔、老范等人下水前,soso的妻子赶到了现场，她是搭坐陈经理的车过来的。 soso的妻子姓蔡，也会潜水,和soso就是在潜水时认识的。她满脸愁容,脸色苍白，或许是因为刚受打击，整个人虚弱得宛若一张纸片，随时随地要被风吹倒。 这种场合林潜兮照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地面,表情不动,半点都不敢开口。 宋瑜不了解这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直到了解他以后,才知道他是说不出口的凄然。 夏叔放下潜水设备迎了上去,“小蔡没事儿的哈，马上把soso救上来，我和你说，我们已经救上来一个了。” 这句话瞬间燃起了小蔡的希望,她瞪大眼睛看着夏叔，表情里全是渴望与希冀，“真的吗？还活着吗？” 夏叔一拍胸脯，想夸下海口,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只好打个马虎眼，“人家学生都还活着，没理由soso遇到意外啊，对不对？这样,你先去旅店休息着，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这句话说得相当体面周到，但是小蔡的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下去。她扭过头不去看夏叔，眼角却沁出泪来，让夏叔都跟着不好受了起来。 现场又是一阵忙碌，夏叔和老范已经准备要下水了，只得先招呼陈经理去安慰小蔡。陈经理和小蔡也不算太熟，这种时候更怕多说多错，只好先劝小蔡回镇上等消息。 小蔡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看到林潜兮正在做下水前的准备，知道他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知道他和soso是好友，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祈祷与哀求。 林潜兮知道小蔡在看自己，隔了老远其实看不大清表情，只是林潜兮面对过太多这种场景，知道对方会是什么眼神和情绪，故而他迅速别过头去，不愿意去面对。 岸边陪着恋人的宋瑜察觉到这一切，他变换姿势，悄无声息地挡住了远方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冲林潜兮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平安升水。” “嗯。”林潜兮应了，到底有些不忍，又嘱咐宋瑜，“让陈经理去劝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宋瑜却听懂了，点点头，温柔地说了声“好”—— 小蔡被陈经理送回了镇上休息，一路上，陈经理倾其所能地安慰小蔡。 “那个学生不是都活着嘛，soso一定没事儿的，一定没事。” 这样安慰的话并没有安抚住小蔡的情绪，她也是个潜水老手，和soso一起潜过很多次，也听soso讲过很多潜水救援的案例，在那些案例中，大部分失联的潜水员最终捞上来的都是一具发泡成巨人观的尸体。 想到这儿，她就变得敏感且脆弱起来，她仿佛看到漆黑的深水笼罩着自己，黑暗从四面八法向她涌来，世界失去了光线，连呼吸都似乎快要停止了。 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死亡”。 就在soso的妻子被无尽的恐惧笼罩之时，一千多米以外的鸡爪洞深处，soso也感觉到了一层黑色帷幕向自己扑了过来。 那帷幕很轻，像一层黑烟，又似一层轻纱。 soso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很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水了，他怀疑自己即将要死去。 这种体验十分微妙，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死亡会是一种如此漫长的体验，好像并不是一下子从物质世界消失，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滑向一个更深的地方。 他看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他还记得，有些他则全无印象。然而当那些画面出现时，即便没有印象，他也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的，就是这么微妙。那些记忆按照时间排序，一帧一帧高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似乎在极端的瞬间重新回顾了一生，从孩提到成年，从潜水菜鸟到业内资深。 此时的soso正在一个气室内，他半趴在一块突起的石块上，身旁吴教授和易博士的呼吸声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三天了，他们没吃东西，仅靠一点水源维持生命体征。一开始还能简单地交流，互相确认彼此的状况，但三天过去后，谁都无法再开口说话。 soso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这个洞穴并不大，这块突起的石头无法同时让三个成年男性躺下，于是soso一开始将大部分的空间都让给了吴教授和易鑫，他自己则半泡在水里。 一天后，soso便坚持不住了，于是他将几人的气瓶卡在石头和石壁的缝隙中，勉强给自己搭建了一点落脚的空间，让自己趴在上面，保持体温、等待救援。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他做了无数个“梦”，那些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环绕在他的身边。他的情绪也随着那些记忆不断起伏，时而高亢、时而低落。 在这个过程当中，soso几次复盘了自己遇难的过程。 他的确应当更谨慎一些，等林潜兮到了之后再一起下水，毕竟这个洞穴对吴教授他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光靠soso一个人很难顾全所有的突发状况。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搜寻过程中产生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或许是因为剧烈游动、也可能是因为找人心切，他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呼吸，产生了比平时更多的二氧化碳。 ccr上的氧传感器并没有及时反映相关数据，等到soso发现时，回路中的氧分压已经悄然接近0.5bar，他人也已经深入到了洞穴深处。 那个时候，他立即切换到了逃生气瓶，却也同时意识到，他应该无法依靠这只气瓶完成返程升水。 同样即将耗尽气源的吴教授和易鑫也很恐慌，他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偏离主干道很远很远了，soso虽然找到了他们，却似乎并不能将他们安全地带出去。 soso的女儿刚出生，他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他立即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顺着缓坡游到最近的一个气室，窝在那里，等待救援。 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断掉的引导绳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启示，只是彼时彼刻并未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可能活下去，只要还活着，他们就有机会等到救援，毕竟前来救他们的会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林潜兮。 带着这样的信念，soso安抚了吴教授和易博士，同时嘱咐两人少说话、少大口呼吸，尽可能地保持体力，因为洞内结构复杂，谁都不知道林潜兮他们要花费多久才能找到这里。 目前世界上最成功的洞穴救援应该是泰国那个，被困的学生总共在洞内坚持了十八天，最终全员生还。 十八天啊，真要坚持那么久吗？简直想都不敢想。 黑暗中，soso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意识还在，可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 昨天以前，他还有体力用气瓶敲击岩壁发出声响，以吸引不知道在哪里搜寻的救援队，可是今天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身体的每个器官都似乎在告诉他，你快放弃吧。 要放弃吗？soso的情绪产生了一些波动，他反应很慢，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然后强烈的不甘就涌现了出来，他想，不要啊，妻女都在等自己呢。 朴素的情感与极致的绝望反复拉扯着soso，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虽然还活着，但似乎正奔赴向一场漫长的死亡。 茫然中，卡在石头和石壁缝隙中的一只气瓶松动了，它突然掉到了水里，噗通一声，溅起轻微的水花。soso半个身体向下滑去，他下意识伸手勉强扶住了一块石头，身子要掉不掉地挂在那里，小腿落进水中。 十几米外，此时正在搜寻这块区域的林潜兮发现了一截荧光绿色的引导绳。他不确定这个是自己和soso常用的，还是不知名潜水员留下的，毕竟两种荧光绿实在太接近了，若非并排放在一起，很难辨别清楚。 于是他靠近，仔细端详，突然，他就听到了一声水花溅落的声响。 不明显，甚至让林潜兮第一时间以为是错觉。然而天生的谨慎令他犹疑，他左顾右盼，试图在这个位置寻找线索。 小开也靠了过来，看到林潜兮的样子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便也在这个位置来回扫视。 潜水灯打在岩壁上，柔和的白色光线将这里照得宛如白天一样。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尽管这里怪石嶙峋，似乎每块石头看上去都差不多相似，但他们没有急躁，静静地悬浮在此处，一寸一寸地搜寻。 终于，当林潜兮抬头看时，在接近45°仰角的位置，他看到了一道石缝。 林潜兮游了过去，潜水灯一照，他立即通过折射的光影，判断出这里面有一条向上的甬道。 石缝不宽不窄，他率先游了进去，小开紧紧跟着他。 潜水灯照例打在左前方和右前方，惨白的石壁上投射出奇异的光晕，时而它像是一个光环，时而又像是一个整圆。 黑暗中，soso拉着那块石头，他在思考，是放手让自己沉下去，还是再坚持一下。 可是坚持一下，这“一下”又是多久呢？ 很多人说，不知道终点线在哪儿的长跑是最难的，因为你不知道目标，所以很容易放弃，也很有可能放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终点线前了。 就在soso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了光。 第129章 那团光是那么柔和,它好像一下子照到了人的心里，soso眨了一下眼睛，不确定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光源。 他想用力抬起手,但他一手拉着石块，半个身子挂在那里，已经精疲力尽。 要不然，就到这儿吧。 这么想着,抓着石头的那只手蓦地卸力,soso整个身子无力地滑入水中,一瞬间，冰冷的池水包裹住了他，他想“好冷啊,这水好冷啊……”。 再有十几秒,他就应该会产生呼吸渴望，如果在此之前还没失去意识的话，他会感受到水进入肺部的恐怖感觉，然后窒息、然后死去。 然而半分钟过去后,这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soso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将自己托举了起来。 “soso！soso！” “邵哥！邵帅！” 熟悉的声音响起，微风吹在脸颊上,soso的意识朦朦胧胧,他想要醒过来，但是他好困，他想睡过去。 “林哥，怎么办？”小开满脸焦急,此时他正和林潜兮两人一左一右托着soso，soso已经半昏迷了，对两人的叫喊没有反应。 林潜兮让小开取出备用气源先辅助soso呼吸，自己则转身去看吴教授和易博士的状态。 半晌后他做了决定：“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出去喊支援。”—— “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听到找到soso等人的消息，救援队的潜水员都很亢奋，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池边，试图找林潜兮问个清楚。 人群中率先走过来的是宋瑜，他第一个靠到林潜兮身边，很自然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背着人群冲林潜兮亲昵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开心吗”。 林潜兮便一下子笑了，他侧过脸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没人听见，除了宋瑜。 围过来的潜水员没有注意到两人互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林潜兮思路清楚，简单讲了一下三人的位置和情况，然后迅速安排了后续救援方案。 “那个气穴内的空气质量不好，先带高氧气瓶下去，改善一下内部空气。” 夏叔还没上来，林潜兮只能先自己做出指挥。气室内空气稀薄，加上有一定的深度，为了避免减压病，最好先将那个气室充满高氧气体。 陈经理凑了过来，“有50的气瓶，数量管够。” 林潜兮点点头，扫视人群：“小开还在下面等着，你们谁和我下去？” “我！我！” 人群中好几个人举手，林潜兮都不太熟，最终挑了邓子晋和谈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三人就火速带好气瓶，动作娴熟地下了水。 岸上的陈经理等人也没有闲着，因为林潜兮说soso等人状态不好，他便和小陆分头行动。 陈经理去联系市里的医院，让他们直接派救护车过来，顺便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镇上的医院条件一般，秦尔雅刚刚转院去了市里，比她晚出来的soso等人应该状态更差，不如直接送去市里治疗，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陆联系了小蔡姐、警方和吴教授的学校，简单交代了一下已经找到人了。 小蔡姐直接哭了出来，这几天里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此时此刻完全释放，在旅馆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警方那里则需要做一些问询，因为没有出人命，他们也很高兴，便确认了一下后续的安排，加派人手赶到现场帮忙。 宋瑜直接和老秦打了个电话。 老秦周末在某条河边钓鱼，鸡爪洞的事情他也时刻关注着，一会儿想如果找到遗体，他就立刻飞过去；一会儿又想反正小宋在那里，交给他独立处理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正想着，宋瑜的电话到了，老秦一个激灵，以为找到“人”了，情绪复杂地接通电话“歪”了一声。 哪知道，人的确是找到了，但不是他想的那样。 宋瑜：“秦老师你不用过来了，找到人了，还活着，正在救援，和您先说一声。” 哎哟，这可真是把老秦惊到了，他一下子晕晕乎乎，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整个人都飘飘欲仙，高兴的不得了。 soso和老秦也是老熟人了，他没出事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鸡爪洞附近的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这样欢快轻松的氛围一直维持到夏叔升水。夏叔刚和老范从水里上来，还不知道soso已经找到了，见大家表情轻松，他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了利索了。 “怎……怎么了？啊？你们疯了？别……别吓我呀。” 宋瑜忍俊不禁，老实交代：“三个人还活着，找到了，就在你上来前二十分钟，潜兮他们才下去救援，再等等吧。” 啊！ 夏叔心里土拨鼠又尖叫了，但小辈们在场，他不能真的尖叫出来，只能手掌一拍，合上自己大张的嘴巴，傻愣愣地问：“等会儿，等会儿，你说找到人了？” “找到了。”宋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都活着呢，已经在组织救援了。” “找……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夏叔摸了一把脸，刚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的塑料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他双手揉了揉头发，又像一只松狮那样甩了甩头，将水渍甩向周围。 和他比较熟的一个潜水员抱怨道：“干嘛啊夏叔，你也太狗了。” 夏叔“啧”了一声，瞪了说话的潜水员一眼，开口骂道：“你才狗，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又一起笑了，有人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夏叔就说等等呗，等小树上来再看。 一群人又等了半晌，凌晨参加救援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旅店镇上赶了过来。他们躲过守在警戒线外闻风而动的记者，一个接一个冲到了休息站，从夏叔口中证实了受困人员存活的消息。 “太好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啊，soso命可真大！” “终于不是捞尸体上来了。” 许是因为知道人还活着，一群潜水员终于口无遮拦了起来，他们随意地将“生生死死”挂在嘴边，一口一个“尸体”“打捞”“命真大”，简直毫不避讳、百无禁忌。 夏叔呛了他们几句，说他们说话可真难听。其他人也只是笑，丝毫不理会夏叔对他们的“攻击”。 距离林潜兮下水五十分钟后，水面终于再次出现涟漪。站在池边观察的宋瑜第一个发现情况，他靠近两步，探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涟漪。 少顷，池面炸开水花，宋瑜看着从水中冒出来的两个黑影，是小开和邓子晋。 林潜兮不在，宋瑜想问一下情况，便看见从侧面休息站里乌拉拉冲出来一群人，嘴里不知道咋咋呼呼喊着什么，由夏叔带着头，撒丫子就往这边跑。 “怎么了？情况如何？”夏叔边跑边喊，“我小树呢？” 小开回答：“林哥陪在那儿呢，他说感觉三个人状态不太好，虽然有减压病风险，最好还是先带上来送医院治疗。” 小开说得很快，夏叔也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拍了拍掌，冲现场所有的潜水员看去。 “来来，里面三个人，我们这里正好还有五个潜水员，都一起下去哈。记住下去以后，三人一组，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带，另一人跟在后面，注意操作规范。出洞按照正常节奏，千万别太快！” 夏叔声如洪钟，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个好消息，他斗志高昂，说话的每个字都像是蹦出来的，砸在地上，掷地有声，每个字都能一蹦三尺高。 五分钟后，所有人准备就绪。一群穿着黑色潜水干衣、佩戴专业设备的潜水员走到水边，他们相互检查了设备，没有过多的犹豫，一个一个鱼贯入水。 这是宋瑜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它就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超级英雄群像一样，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分镜、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里有感动、有感慨、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它们穿过一切，笔直地贯穿宋瑜的胸膛，让他不自觉地自豪起来。 潜兮。潜兮。 爱人的名字在齿间徘徊，宋瑜没有发出声，却在心里喊了无数遍林潜兮的名字。 接下来的救援自是十分流畅。潜水员们依次进入洞穴，沿着引导绳深入到了soso等人受困的位置。 气室太小不方便所有人都进去，其他人便留在外面，由夏叔进去探查情况。 夏叔动作很快，他游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你看这个转身、这个蛙踢，牛得咧，小树看了都得说句漂亮吧。 不一会儿，他就游到了气室内，抬头就看到了极其虚弱的三名受困人员。 soso状态相对好一些，已经睁开眼，能简单交流。吴教授和易鑫则几乎半睡半醒。 夏叔上前观察几人的情况，和林潜兮商量了一下，最终两人都决定先将年纪最大的吴教授带出去。 夏叔和他的老搭档范晖扶起了吴教授，吴教授努力仰头，试图去看两人。灯光打在吴教授的脸上，泛着青灰色，但眼神却逐渐聚焦起来。 吴教授终于意识到自己获救了，长期处于氧气稀薄的气室内让他多次产生幻觉，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眼前是真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假象。而这一次，他终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夏叔和老范一左一右扶着他，将吴教授慢慢带到水中向外游去。水压与温度的变化令吴教授打了个冷颤，他一瞬间便“醒”了。 我在往外游吗？我获救了吗？ 大脑意识到这信号，肾上腺素开始接管身体，吴教授本能地开始自主踢水游了起来。他游得好快，一点都不像被困了三天多的人，好几次都需要夏叔和范晖拽住他，控制他的速度，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他们游得比预想的要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最靠近洞口的那道缝隙。 日光穿透水体照到了那道缝隙上，吴教授抬起来，看到了一截美丽到令人恍惚的白光。 那白光在水中飞舞，时而很近、时而很远，他伸出手，看到那片白光钻进指缝间，不一会儿，自己整个人似乎都亮了起来。 夏叔和老范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他们控制吴教授，完成了正常的减压步骤后，向着天光慢慢地游去。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来搭把手。” 三人一起出水，水花炸开老大一朵。岸边的小陆大叫着指着水中，他拼命挥手示意，站在另一边的警察、急救医生便都跑了过来，还没忘记将那三台担架车一同推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出水的吴教授扶上担架，嘴巴也没闲着，咋咋呼呼你一句、我一句，明明在水下救援时十分有组织有纪律，一出水，四五个人合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潜兮呢？”人群中，宋瑜正翘首以盼，他见只有夏叔他们上来了，不由问了一句。 “在后面呢。”夏叔脱掉面镜，露出一整张笑脸，“放心，一切顺利！”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130章【终章】 第130章 soso是由林潜兮和小开一起带出去的。 soso在气室内消耗了更多的体力,那个气室空间不大，唯一能够让人侧躺的石台无法容纳三个成年男性，soso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一个角落里,用气瓶延伸出一点容身空间。 林潜兮和小开全程都很小心,他们用安全绳绑在SOSO的D环上，以拖带的方式带着他前进。途中有几次soso似乎不自觉地向下沉去，林潜兮都及时发现，拽住了他。 穿过通道、挤过石缝,当天然光线穿透水体,射下影影绰绰的白光时,人间独有的生机便环绕在了他们左右。 那一瞬间，林潜兮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在旅店时，宋瑜和他说的那句话。 宋瑜说,除了相信我以外,其他什么都别想。 他说，一定会是个好结局的。 那些话初听时只当寻常，回首时却尽是心动了。 很多时候林潜兮对情绪的感知并没有那么敏锐，他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也很少去揣摩别人心里怎么想，他走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人了，可是，那些人中没有一个像宋瑜一样。 没有人像宋瑜一样。 宋瑜的爱热烈又充满克制、柔软却极具力量,似乎林潜兮的每一次动摇都能被细心的宋瑜发现,他拽着他，将他从深渊拉了出来。 在水中，林潜兮终于抬起头看向了头顶的那片天光—— 林潜兮出水的时候，宋瑜就在岸边,水中突然冒出几个人头，宋瑜探头瞥了一眼，只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爱人。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哪怕视野不清、环境凌乱，他都能在其中一眼捕捉到林潜兮。 林潜兮和小开正夹着soso往岸上游，岸边人声鼎沸，夏叔刚忙完自己那茬，也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冲着两人直挥手。 “这里！小树这里！”夏叔喊得声音都劈叉了，“这里有担架！” 边上的担架车前站着两名白大褂，白大褂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难为情，一个扶了扶眼镜，一个左顾右盼，用行动和咋咋呼呼的夏树划清界限。 宋瑜看着这样的场景有点想笑。 靠近岸边的时候，宋瑜上前帮了把手，他们将soso拖了上来，简单擦了下水，便将他扶到了担架车上。医务人员眼疾手快地固定好伤员，解开轮锁，二话不说就往急救车的方向推。 “哎，这么快，等等，带我一起啊。”夏叔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没跑几步，又似乎想到什么，回头冲宋瑜招手，“小宋，看好小树哈，让他吃点东西，都要饿瘦了。” 林潜兮：“……” 林潜兮：饿瘦了？我吗老师？我两个小时前刚吃了东西。 林潜兮一脸莫名其妙，宋瑜却终于忍不住，侧过脸捂嘴笑了。他笑得好轻松啊，林潜兮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噗嗤一声，也跟着笑了。 休息站里，人声鼎沸，潜水员们刚完成任务，一个个脱装备的脱装备、聊天打屁的聊天打屁，每个人都心情愉悦。 能不愉悦吗？他们救了三个人上来欸，你出去问问，全世界范围内成功救援的案例是不是十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他们愉悦点怎么了，没骄傲的逢人就说已经相当谦虚了！ 林潜兮就在这样热络的氛围中窝在角落换衣服，他还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可是他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人群，不说话，看似是个酷哥，实则是个小屁孩。 宋瑜还在笑。无人注意的角落，宋瑜大胆地揉了揉林潜兮的头发，把本来就湿透的头发揉成一个鸡窝，又乱抓了两把，抓成个莫西干发型。 林潜兮去拍他的手，宋瑜不让他拍，两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惊起一片噼啪声。少顷，宋瑜眼疾手快地抓住林潜兮的手，送到嘴巴亲了一口。 林潜兮：噫！ 小林老师炸毛，慌忙左右看了一下。人在角落，刚在偷情，幸好无人发现，险过剃头。 林潜兮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抽开手，乘着没人注意，恶狠狠地瞪了宋瑜一眼。 宋瑜：呀？瞪我？这么凶？ 宋瑜决定晚上再好好“教训”林潜兮一下。 他们先去了市里，下榻在医院附近的酒店中，趁着天没黑时候先去看了住院的soso。soso还在睡，没说上话，倒是夏叔忙前忙后地张罗，不仅给垫了医药费，还招呼林潜兮回去休息。 夏叔：“有叔在呢，你们休息去呗，小宋明天还得赶航班回去上班呢。啧啧，当牛马就是累哈，不容易不容易。” 宋瑜：“……” 宋瑜：后面半句倒也不用说出来。 晚饭是在酒店的西餐厅去吃，宋瑜没安好心，点菜的时候装作不经意，问了一声：“鸡尾酒来一杯吗？” 面对宋瑜，林潜兮毫无警惕，他点点头，“不要度数太高的。“ “那……长岛冰茶？” “行。” 晚饭吃了点什么，林潜兮不太记得了，就连后面发生了什么，他都有些断片。 他实在很少饮酒，对这些酒的门道并不清楚，也不知道名字如此温和的一款酒，后劲居然这么大。 仰面躺在床上的时候，林潜兮感觉到全身滚烫。他似乎喉口含火，那团火烧尽了他的理智与思维，令他目眩神迷。 床顶的阅读灯亮了起来，它照在林潜兮绯红的脸上，透出暧昧的光晕。宋瑜看着那团光晕，满心满眼都是爱意，他想，这就是我的潜兮、这就是我的小树。 俯身凑近，宋瑜在林潜兮的脸上留下一个吻。 林潜兮明明已经很热了，可宋瑜的唇却烫得离谱，就仿佛要在他脸上烙下一个印记似的。他偏头侧到一边，逃过那个吻，又转过来，抬手想去拉宋瑜的脑袋。 宋瑜没有挣扎，他们拥在一起，交换了一个温暖的吻。 宋瑜很喜欢很喜欢林潜兮，林潜兮也很喜欢很喜欢宋瑜。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像宋瑜一样，时刻关注着林潜兮，将他的一切看在眼里，又时时刻刻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是林潜兮身边的大树、亦是林潜兮心中的港湾。 宋瑜轻轻啄着林潜兮的身体，一路往下。意识涣散的林潜兮感受着自己恋人的动作，伸出手，抚摸着在自己腹部动作的宋瑜的头颅。 翻腾的爱意让两人紧紧拥抱，奇异的触感和前所未有的感知涌现出来，让每一寸末梢神经都深深战栗。林潜兮无力的身躯依附在恋人身上，他试图回应，但他意志不清，只能不住喘息地仍由宋瑜捉弄。 「如果你感到彷徨，就什么都别想，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死亡并不是诀别，只是恰好错过了。」 「我们要一起走向未来。」 …… 朦胧中，宋瑜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似在耳边回响，林潜兮不知在什么时候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林潜兮摸着宋瑜的头发，轻声说道，“很长很长一个梦。” 宋瑜停下动作，他抚摸着林潜兮的圈住自己腰身的双腿，问道：“是个好梦还是个噩梦？梦里有我吗？” 林潜兮认真地看着宋瑜，瞳孔深处似乎在发光，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好梦，但是，梦里有你，醒过来的时候，也同样有你。” 宋瑜用力地抱住了林潜兮，这一次，他的脸上流下泪水。 “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鸡爪洞救援告一段落，后续有电视台要采访，夏叔以一己之力抗下所有，顺利让不善言辞的林潜兮逃过一劫。 soso恢复的差不多，也和林潜兮简单交代了一下事故发生的前因后果，只是他长期处于低氧状态，记忆有些混乱，很多细节也记不得了。 “我可能命里有此一难？”soso心有余悸，但还是假装轻松，“幸好虚惊一场，谢谢兄弟们了。” 挂了电话的林潜兮念叨了两声“虚惊一场”，如释重负地笑了，这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词。 吴教授和他的学生们也慢慢恢复了过来，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发生了种种意外，但洞内的水摄材料他们是没少拍，甚至濒死的时候都没放开手中的gopro。这些素材足以陪伴他们度过对潜水产生恐惧的这段空窗期。 soso在恢复，夏叔在忙生意，小开似乎被什么事情缠上了，小群里寂静了几天，原本盘算的船宿之行暂时搁置。 林潜兮有些无聊，问宋瑜十一有没有安排，宋瑜想了想，提议去Z市看灯，说那里靠海，海边有个集市要在国庆节办灯展。 林潜兮没看过灯会：“好看吗？” 宋瑜笑笑：“好不好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是这个理。 两人兴冲冲买了票，赶了国庆的高峰期，飞去Z市看灯。 灯会可真好看啊，白的、红的、绿的、青的、人物、动物、亭台宫阙……各种颜色各种形态应有尽有。 那些造型各异的灯彩从集市的这头绵延到集市的那头，因为集市依山而建，从半山腰看去的时候，整个灯彩如星河倒悬、浴浴熊熊，简直美不胜收。 灯潮灯海中，林潜兮整个人都被照成暖色调，他如此明媚，让人看了都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于是宋瑜就笑了。 他摇头晃脑，掉了一回书袋：“‘山无不灯，灯无不席，席无不人，人无不歌唱鼓吹’。” 林潜兮仰着脸，质疑道：“你又不是文科生，怎么总是拽文。” 宋瑜得意地笑：“我乐意，我和单靖学的，要骂就骂他吧，不然你也来拽一句。” 拽就拽。 林潜兮绞尽脑汁想半天，那些学过的、看过的诗文一时间躲在了记忆的深处，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刚有点灵感，突然“轰”的一声，天空炸响了一朵烟花。 烟火与灯彩绝配。 宋瑜便又想到一句，“‘天下看灯者，看灯灯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灯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闪烁变幻，不知其为王宫内之烟火，亦不知其为烟火内之王宫’。” 林潜兮：“……” 他快步向前走去，他才不要听宋瑜逼逼，反正只要他装作没听到，他就绝对不会尴尬。 林潜兮走得太快了，宋瑜一时不察，竟让林潜兮如游鱼一般滑入人潮之中，起初还在十步之内，一转眼，竟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宋瑜提着刚在集市上买的果脯、坚果、茶饮、烤串、糖画、麻糍、面具、灯笼，毫无形象地挤入人群。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 可人实在太多了，这是国庆假期啊，放眼望去，全是人人人人人。宋瑜被逗乐了，这小林老师，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竟跑得这么快。 宋瑜随着人潮向前走去，他边走边左右张望，瞪大眼睛观察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那些与林潜兮差不多身高的受到了他的重点关注，可一次一次地期待，又一次一次的落空。 害，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宋瑜嗦了一口齁甜的奶茶，靠到路边，摸出手机拨打了恋人的电话。 熟悉的铃声在身后响起，宋瑜福至心灵，猛地一回头，便于灯火阑珊处，见到了笑吟吟的林潜兮。 “我也想到了一句。”林潜兮笑着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