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纸扎店在阴间爆火了》 第一章 纸扎通阴阳 “你爸的忌日?” “扫墓什么时候去不行!合作商下周就来敲定活动方案了,你不知道吗?!” “当公司是你家?想走就走?!” 滨城,快鲜达集团,区域运营大楼。 安然站在总经理办公桌前,视线跃过眼前的胖子,看向墙上装裱的一幅字:锐意进取,爱岗如家。 呵呵。 生活,还真特么荒诞。 从小镇出来考入985名校,安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大学毕业,初入职场,他白天跟着地推跑市场,晚上回公司加班加点做活动企划,恨不得真把公司当成家。 如今五年过去了,公司的大楼越来越气派,上司的车越开越好。 可自己呢? 公司给的那点窝囊费,还没有房租涨得快。 还真是你把公司当成家,公司把你当牛马。 “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见?” “听着呢,但我不干了。” 淡淡撂下一句,安然转身向外就走。 “安然!你给我站住!我命令你,站住!” 没有理会身后的咆哮,安然在同事诧异的目光中潇洒走出总经理办公室,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公司大楼。 黄昏。 归乡的绿皮火车吭哧吭哧穿过群山。 窗外,低矮的楼房和空旷的街道不断倒退。 安然靠着椅背,看着熟悉的街景。 瑞安,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小县城。 它仿佛定格在了过去的某一年,然后再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直到年轻人渐渐离开,老人全部故去,最后只剩一座空城。 下了火车,安然回到父亲留下的纸扎店,拿上扫墓祭拜用的东西,又去老街口买了一只烧鸡和坛装黄酒。 赶到公墓时,天色已经擦黑。 安然拎着东西,来到父亲安俊良的墓前。 “爸,我来看你了。” 他弯下腰,扫去墓碑周围的落叶和尘土,摆好黄酒和烧鸡,然后蹲下来,一张一张烧着带来的黄纸钱。 “在那边别省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了就拖个梦,不用给我留。” 纸钱烧完了,安然又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拿出一部纸扎手机。 这东西他做得很用心,屏幕上还有一个个常用的APP图标,仿得惟妙惟肖。 “扎了个新手机,知道你记不住我电话号,所以写在通讯录里了,要是想我了,就给我打个电话。” 忽然,一阵山风毫无征兆地迎面卷来,扬起盆里的纸灰。 安然眯眼转头,视线无意间扫过十几米外的一座坟。 那墓碑很新,而嵌在碑上的黑白照片,则让安然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犹豫着站起身,走到那块墓碑前。 照片上是个双下巴的圆脸胖小伙,他皮肤黝黑,眼睛小小的,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安然认识照片上的人。 是儿时的玩伴,刘鹏宇! 安然愣住了。 明明过年时还发过微信的,怎么人说没就没了? 他紧紧皱着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纸扎手机,最后放进烧纸盆里点燃了。 就在这时,口袋里突然“嗡嗡”震了两下。 他以为是公司打来的电话,不耐烦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结果头皮瞬间就麻了。 屏幕上闪烁着一张黝黑的大胖脸,竟是刘鹏宇打来的微信视频电话! 安然下意识按下了挂断键,慌忙站起身。 但就在他起身的一瞬,后脚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身体猛地向后倒去,周围的一切也随之陷入漆黑。 紧接着,乱晃的白光在眼前闪过,耳边传来的是争吵与叫骂。 “撒手!你个新鬼蛋子!给老子撒手!” “妈的,信不信我让你再死一次!” “滚,不给!手机是我的!” 安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忙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小黑胖子,正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围攻。 那小胖子死死攥着手机,正拼了命地挣扎着。 鸡皮疙瘩瞬间窜了安然一身,那小黑胖子正是已死的发小刘鹏宇。 眼看着刘鹏宇被揍得像皮球一样在地上滚,安然也顾不上其他了,冲过去撞开众人,反手将刘鹏宇从地上拽了起来。 刘鹏宇本想继续挣扎,可一抬头,就看到了安然的脸。 “然……然哥?你怎么也死了?”刘鹏宇吃惊地瞪大双眼。 “呸,你哥我没死!”安然可不想承认自己死了,虽然他也闹不明白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几个被撞开的粗壮男人很快回过神来,作势又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声带着浓浓河南腔的呵斥远远传来:“恁几个龟孙想弄啥?枉死城禁止私斗,就这么想蹲阴风洞吗?!” 就这一嗓子,几个凶神恶煞的家伙立马蔫儿了,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随着阴风吹来,三个身穿灰蓝色古代皂吏服的身影贴着地飘了过来。 打头的是个黑不溜秋的瘦老头,耷拉着两撇狗油胡,活像个偷穿人衣服的猴。 飘到跟前,老头狠狠瞪了几个壮汉一眼,接着扭头看向安然,嘴角咧开,笑盈盈地走过来抱拳道:“哎呦,不知是上差驾到,有失远迎。” 安然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里是枉死城? 所以,眼前这些人,其实都是鬼? 但自己怎么就成上差了? 他又看了眼身旁同样懵逼的刘鹏宇,视线很快锁定在了刘鹏宇攥着的手机上。 那手机可太眼熟了。 他一把抓过来,点开通讯录。 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正是他自己的。 “这是……我烧的纸扎手机?” 那老鬼头秒懂,转身飘到那几个壮汉跟前,抬脚就往他们屁股上招呼,“真是反了天了!上差的东西你们也敢抢?全都拉去阴风洞!” 后面俩鬼差抖出锁链,不管那几个鬼如何哭喊,套上脖子就拖走了。 老头转回身,满脸堆笑,一边示意着刘鹏宇一边向安然问:“这位是上差的朋友?” 安然一脸懵逼,但还是点头回应了下。 “哎呦,您早说嘛,以后他就不用搬砖了。” “搬砖?” “对,就是字面意思的搬砖。”刘鹏宇在一旁哭丧着脸,“然哥你是不知道,这枉死城就是个苦力营!我下来一个月了,天天搬石头砌城墙,累死累活忙一天,才给五个铜板儿,要两天才能换一个香火饼。那饼就是土做的,吃了直喇嗓子,我都饿瘦了!” 啊? 安然瞅着刘鹏宇那身膘,满头问号,到底哪瘦了。 但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你爸妈没给你烧纸吗?” “嗨,别提了,阳间烧的纸钱根本没用,地府都花这个!”刘鹏宇一边说,一边在破破烂烂的衣服里摸出一枚铜板。 安然接过一看。 铜板方孔圆边,正面刻着四个字:酆都通宝。 刘鹏宇看看安然,又看看旁边赔笑的小老头,憋不住小声问:“哥,你啥时候在阴间当的官啊?还有这手机,是你烧的?” 安然哪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上差了,但手机的确是他烧的。 他轻轻点头,把经过简单说了一下。 刘鹏宇听得一愣一愣的,接着便是兴奋狂喜,“哥!你就是我亲哥!快给我烧点烤鸡可乐啥的,我啃那破香火饼,简直要被折磨疯了!” 安然刚想点头。 旁边竖耳听着的小老头顿时眼睛一亮,赶紧凑上来,双手奉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嘿嘿嘿,上差,小老儿也想厚着脸皮和您讨个方便。吃食啥的,也匀俺一份解解馋呗?这钱您收着,要是规矩没改,您应该可以到城隍庙兑换阳间的钱。” 安然一秒抓住了重点,“所以,我应该是没死,对吧?” “上差真会说笑,您当然没死了。”老鬼头摆摆手,刚要继续说些什么。 突然一道遥远的声音传入安然耳中,让他的意识一阵阵模糊。 “小伙子,小伙子!醒醒,别地上睡,醒醒,你醒醒!” 安然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双眼。 天灰蒙蒙的,快黑透了,周围是冰冷的墓碑,一个身穿保安服的大爷蹲在旁边,脸上满是担忧。 “是个梦吗?”安然撑着地坐起身,随即发现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拿起一看,是个灰布袋子。 他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微微颤抖着松开袋口的绳结,从里面拿出一枚方孔圆边的铜钱。 借着墓地路灯,能清楚看到铜钱上的四个字:酆都通宝! 第二章 冥币能换阳间钱 “不是梦!竟然,不是梦!” 安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保安大爷听得一脸懵逼,“啥梦不梦的?该不会是摔到脑袋了吧?” 安然刚要回答,手机又震了一下。 拿出一看,是刘鹏宇发来的微信消息:“哥,你上去了?” 安然回了个“嗯”,然后兴奋地一骨碌爬起身,笑着对保安说:“谢谢大爷,我没事。” 说完,他就咧嘴笑着往山下跑,就跟被鬼上身了一样。 出了公墓,他打车到了县南郊的城隍庙。 小庙不大,庙门两侧还贴着过年时的红对联,门上横批更是叠了一层又一层。 庙里根本没有人,只在门口的木桌上放着一盒香,桌角还贴了一张二维码,香火随心。 安然扫了30块,取了三支香,来到丑丑的城隍爷像面前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黑色的高大香炉里。 双手刚从香上移开,一道昏黄的光突然从右侧亮起。 转头一看,发现墙上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了一扇月亮门。 他来到门口向内望去。 门内是个灰蒙蒙的小院,院子里面立着一栋古色古香的木质骑楼。 双开的雕花木门上方悬着一块金匾,上写四个大字:天地银行。 安然不禁倒吸一口气,全身都窜起了鸡皮疙瘩。 那枉死城的鬼吏似乎并没有骗他。 用力咽了一口唾沫,安然穿门而过,轻轻走向骑楼。 楼门是开着的,室内一盏煤油灯挂在墙柱侧面,豆大点儿的微光勾勒出柜台后面的老者轮廓。 安然定了定神,走到柜台前边,在包浆的厚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 “您好,这里能换阳间的钱吗?” 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缓缓扬脸,浑浊的眼珠子在安然脸上快速扫过,接着便是一惊,然后又是一喜:“活人?可真是稀客呀。” 安然咽了口唾沫,从钱袋子里取出一枚酆都通宝,又重复了一遍需求:“这个,能换阳间的钱吗?” “您要换多少?” 有门儿! 安然立刻将钱袋子里的酆都通宝全部倒了出来。 数目很整,刚好100枚。 “这些都换了。” “好的,您稍等。” 老人抬手一扫,桌面上的所有铜钱全部装进了他那宽大的袖筒里。 他起身向着里间走,动作又慢又僵,等了足有十分钟才终于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个乌木小盒。 来到安然面前,他将盒盖打开。 借着昏暗的油灯,能看到一沓崭新的百元人民币,静静躺在盒子里面。 “按今年的汇率,酆都通宝一文,兑人民币75元。100文钱,就是7500元。” 1兑75?!!! 安然脸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激动到不行。 这特么,原来冥币才是硬通货! 按捺着心里的激动,安然接过木盒快速点了一下。 一共75张。 “数目对了,谢谢。”说完,拿着木盒转身就走。 刚迈出门槛,一阵阴风就贴着后背吹来! 老人的佝偻身影瞬间来到安然背后,近得都能闻见他身上那股土灰味。 安然全身寒毛倒竖,像是被兜头淋了一桶冰水。 他缓缓转过头,声音哆嗦:“您……还有事?” 老人嘿嘿一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引渡使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靠! 送客送这么惊悚! 安然在心里暗骂,点点头便快步开溜。 但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身回来了。 “你刚才说的引渡使,是什么意思?” 老人似乎早料到安然会有此一问,悠悠开口道:“大唐年间,精怪乱世,地藏菩萨降下法旨,在阳间寻找有缘之人,赐引渡令。持引渡令者,即为引渡使,可开阴阳之路,拘拿作乱妖物,送于地府。不过,这些都是老黄历了,自民国起,阳间便再无异类作祟。” 安然听后松了一口气。 就说嘛,建国之后动物都不许成精了,不可能要他去捉妖。 不过,新的疑问也出现了。 “既然没有精怪了,还要引渡使干什么?” 老人摇头一笑,“菩萨安排,必有深意,非小老儿可揣测。” 好吧,还是个谜语鬼。 “那引渡使开阴阳路,需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比如,折寿之类的。” “呵呵,引渡使多虑了。”老人又是一笑,悠然道:“您之前的上一任引渡使,名为李庆远,活到了256岁,寿终正寝。” “多少岁?!” “256岁。”老人重复道。 好家伙! 安然这下彻底念头通达了。 估摸是地藏菩萨看地府的生活太苦,物价高、物资少,所以选了个引渡使,往下面烧物资。 至于为什么是自己被选中。 那只能说,菩萨他老人家慧眼识珠。 阴阳倒爷这活儿,我接了。 出了城隍庙,安然直奔银行。 7500块钱顺利存入了ATM机。 地府的铜钱,真的可以换成阳间的人民币! 真是邪门他妈妈给邪门开门,邪门到家了。 不过,地府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回到纸扎店里,安然二话不说,找出竹条彩纸就是一顿埋头苦扎。 烤鸡去头去脚扎出轮廓,糊上竹纸再刷一层焦糖色,只用十分钟,一只色泽诱人的纸扎烤鸡就完成的,成本才几毛钱。 安然一口气扎了十只烤鸡,还做了一坛黄酒,和一箱可乐。 想了想,他又扎了一部新手机,然后出门买了两包酒鬼花生,几颗乡巴佬卤蛋,最后把东西都装进行李箱,直奔县郊公墓。 午夜12点,墓园的大门早已经上锁了。 保安大爷正在岗亭里听着小说抽着烟,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敲了两下窗玻璃,吓得他烟都掉在裤子上。 “我你个亲娘舅姥爷!!!” 大爷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窜起身,定眼一瞧,才发现岗亭外面站着个半熟不熟的年轻人。 “你这小伙子,大半夜不在家睡觉,跑墓地吓唬人玩呢?!” 安然嘿嘿一笑,赶忙从窗口塞进一包华子,“不好意思,下午烧纸没烧尽兴,我朋友想让我多给他烧点,所以带了一整箱,您通融通融。” 大爷瞅着华子,咂吧咂吧嘴,“行吧,但你动作可快点,别又躺里面睡着了。还有,墓园里都是摄像头,你可别动别人家的东西。” “您当我是来进货的?放心开门吧。”安然笑着打趣,还特意把箱子打开,给保安看了眼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纸扎品。 大爷将信将疑,但看在华子的份上,还是开了墓园大门。 安然一路跑上山,先是来到老爹安俊良的墓前,将手机放进铁盆里烧了。 可等了好几分钟,老爹的电话却并没有打来。 他有些失望,但想了想又释然了。 老爹已经去世七年了,估计早已经投胎转世,不在地府了,手机就算烧下去,他也收不到。 轻呼了一口气,安然重新振作起精神,提着行李箱来到刘鹏宇的墓碑前。 开烧之前,他先给小胖子发了条微信消息:“我现在要烧了,你跟那些守城的打声招呼,让他维持好秩序,别又给抢了。” 刘鹏宇秒回:“OK,现在烧吧。” 安然也没磨蹭,纸扎的烧鸡、黄酒、可乐,逐一放进铁盆里点燃。 那几包真的花生和卤蛋,他放在了最后,算是测试。 东西都烧过去了,安然微信问:“收到了吗?我还加了几包花生和卤蛋。” 估计刘鹏宇那边吃爽了,过了好半天才回消息: “哥!你以后就是我义父了!真太特么香了!” “卤蛋和花生没收到,只有烤鸡黄酒可乐。” “那几个守城鬼吏都给香懵了,他们说还想要,让你给出个价。” “义父,你看看啥时候再下来一趟呗,可以和他们谈谈生意。” 第三章 纸扎烤鸡换来42万块! 看着微信消息,安然激动到不行。 虽然真实的食材烧不过去,但纸扎做起来也不麻烦,而且一本万利。 这阴间的商路要是打开了,谁还去给资本家当牛做马,薅地府的羊毛他不香吗? 想到这,安然立马拿上空空的行李箱跑下山,出岗亭的时候还特意向保安大爷展示了一下空箱子。 回到家里,他给手机设了个1小时的闹钟,然后就往床上一躺,琢磨着昏倒和睡着效果应该差不多。 迷迷糊糊间,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激动的大喊:“义父!你可算来了!” 安然一睁眼,发现自己还真的又到枉死城了。 果然,睡觉这招有用。 再看眼前,这乌泱泱一片全都是鬼,又是挤又是吵,简直堪比早高峰的地铁。 “这什么情况?”安然有点懵。 “都是来下订单的,你那烤鸡味太香了,这些馋鬼闻着味儿就全都来了。”刘鹏宇也是激动到不行,整个鬼神清气爽的,感觉一不留神都容易原地升天。 “你冷静点,别把自己给超度了。”安然赶紧用力按了按刘鹏宇的肩膀,然后招呼那狗油胡的守城老鬼头过来。 老鬼头赶忙讪笑上前,“上差有啥要吩咐嘞?” 安然指了指乱哄哄的鬼群,“让你手下的去维持一下秩序,下订单必须排队。烤鸡20文一只,黄酒20文一坛,可乐10文一箱,一人只能买一样。谁不老实排队,直接取消资格,轰走。” “中,俺这就去办。”老鬼头麻溜转身,招呼手底下的差役赶鬼排队。 刘鹏宇则是把安然拉到一边,急吼吼地小声提醒:“义父,那破香火饼还卖10文一个呢,你的烤鸡卖20文,会不会太便宜了?” 安然心道:20文就是150块,这烤鸡的定价已经上天了。 但这是商业机密,肯定不能明说。 于是淡淡笑道:“咱做的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再说,枉死城赚钱也不容易,4天工钱才够买一只烤鸡,够可以了。” 刘鹏宇瘪瘪嘴,“你是不懂。在枉死城这地方,别说4天工钱,就算拿一个月工钱买只烤鸡,那也是超值,这叫物以稀为贵。” 安然哈哈一笑,“我又不是黑心资本家。行了,这事你听我的,先过去记账,顺便把那老鬼头喊来,我找他有别的事。” 不一会儿,老鬼头就颠颠跑回来,“上差,还有啥要吩咐?” 安然淡淡开口:“问你个事儿,这枉死城里大概有多少鬼?每个鬼手里能有多少钱?” 老鬼头赶忙回答:“具体数目说不好,但百万之众是有的。至于钱嘛……” 他指了指旁边高大的城墙,“喏,去年忘川河发大水,冲垮了北边一整段城墙。酆都城那边下了死命令,重修城墙五百里。按每天修一里半算,摊到每个鬼工身上,一天最多就5文钱,基本也都花在香火饼上了,攒不下仨瓜俩枣的。” 安然顺着所指方向望去,借着城墙火把的光亮,能看到远处影影绰绰的劳工。 他们就跟蚂蚁搬家一样,或挑或推地运土搬石,效率低得感人。 “要是这城墙能提前修好,工程款能一次结清不?”安然接着问。 老鬼头咧了咧嘴,摇头说:“这可不是俺这小吏能说了算的。工程款怎么发,啥时候发,那得问卞城王他老人家。” 卞城王? 安然知道,那位是十殿阎王之一,专管喊叫大地狱和枉死城。 自己现在的身份,充其量就是个鬼门关前摆地摊卖烤鸡的小商贩,现在就想跟阎王爷谈工程,这步子迈得可就有点大了,容易扯到蛋。 还是先专注于眼前吧。 轻轻点了点头,安然走到刘鹏宇旁边,看了一下订单的情况。 只短短几分钟时间,订货的铜钱已经堆得跟小坟包一样。 安然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这订单量,靠他一个人弄,累死也供不上。 必须得扩大生产才行。 好在纸扎这活儿没啥高深技术,就算是完全没接触过的人,学个一两天也能上手。 以前没人愿意干,那是因为不挣钱。 现在可不一样了,钱完全不是问题,只不过其他人扎的东西,能不能顺利烧到地府,这还得试试才能知道。 如此想着,安然果断对排队的众鬼大声说:“今天再接最后100单就打烊,后面就别排了,还想要的,等商店开起来你们再过来排队吧。” 后面的鬼众顿时抱怨连天,但有守城的鬼吏看着,倒也没闹出乱子。 等排队的鬼都散了,安然又把老鬼头叫过来说:“我想在枉死城里开一家店,专门卖酒食杂货,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不用手续,这枉死城里本就没啥讲究,上差想开便开,地点任选。” 安然一听,也不跟他客气了,“那我就在城门口开店,另外你再帮我选四个手脚麻利的驻店员工,要识字的,工钱每天5文,但有工作餐。” 一听有工作餐,老鬼头的眼睛都亮了。 他舔着嘴唇道:“中,这事包在俺身上。” 安然看出这老鬼头的小心思了,但并不介意。 “对了,你怎么称呼?” “回上差的话,下官姓侯,单名一个展字。” 侯展? 安然心里忍不住乐。 这还真是人如其名。 很快,刘鹏宇那边把订单都记录完了。 安然把定钱全都装进一个大木桶里,用双手双脚抱住,坐等闹钟响起。 随着一阵音乐铃声响起。 安然忽地睁开眼,低头再一看,手里果真抱着个大木桶。 他赶紧下床打开桶盖,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整桶的酆都通宝,数一数,总共是5600枚。 这要换成RMB,就是42万块! 安然用力甩了甩手,感觉从头到脚都酥酥麻麻的,像过电一样。 过去五年,他在快鲜达当牛马,从实习生干到小组长,工资也才5K出头。 去掉吃喝房租水电,还有那些该死的份子钱,只攒下2万多块。 2万,距离滨城一套房的首付还差着八千里呢。 而现在,只是睡了一觉,42万就到手了。 这钱,足够把纸扎店好好装修一下,剩下的还够买辆车。 最关键的是,以后还能赚更多个42万。 安然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奢侈的念头,甚至还想到了开着豪车去快鲜达装个逼,滋那肥猪总经理一脸。 但激动归激动,5600枚酆都通宝,可是代表着接近三百份的订单。 这还睡什么睡,赶紧起床开工! 第四章 直接烧个店铺下去 没有着急填那300订单的坑,安然琢磨着先来个大件。 考虑到阴间的庞大市场,作为旗舰店,自然不能太寒酸,所以第一步,先扎一栋二层小楼。 虽然听起来夸张,但实际操作却很简单,因为纸扎的楼房是可以折叠拆装的。 屋顶、楼板、墙壁、门窗,全都用竹条彩纸做成可连接的活页。搬运的时候压成扁扁的一大摞,到了墓地开烧之前,再组装到一起就行了。 他还给店铺做了一个金灿灿的招牌:九泉桃源一号店。 光有外壳肯定不行,内部的配套设备也要齐全。 柜台、货架、桌椅、灯具全都弄上。 用来记账点货的电脑和平板也给配上了。 有了电灯电脑,那自然还需要电。 于是安然又糊了个柴油发电机,配了几大桶纸扎柴油。 最后还给侯展他们扎了几个电池探照灯,给枉死城来点光亮。 硬件全都搞定,天也蒙蒙亮了。 现在雇人赶工填订单肯定来不及,更何况还要做测试,所以这第一批货,安然决定还是由他自己来弄。 灌了一杯浓茶,扒拉两口饭,安然撸起袖子,再次埋头苦扎。 从天亮忙到日落,扎出了60只烤鸡,10坛黄酒,外加一箱可乐。 虽然没能把订单全赶出来,但有了这一批货,就足以稳住枉死城那帮嗷嗷待哺的馋鬼了。 借着瘫在床上休息的间歇,安然给刘鹏宇发微信:“问你个事儿,我烧东西下去,是咋到货的?直接砸你脑门上吗?” 刘鹏宇秒回:“在我墓碑旁边凭空冒出来,贼方便。” “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枉死城没有房子,阴差就给发一个墓碑,墓碑插哪儿,哪儿就是家。” 安然一听,这倒是更方便了。 于是回消息:“那跟侯展说一下,把你的墓碑换到城门口,等会儿我就把九泉桃源一号旗舰店整个给你烧过去,以后你就是店长了。” 刘鹏宇:“OK!” 歇够了,安然叫了个货拉拉把这些地府建材全部运到公墓。 墓园门口,保安大爷正端着茶缸子悠哉品茶,瞅见小货车卸下来的玩意儿,差点一口喷出来。 “嚯!!!小伙子,你这到底折腾啥呀?是想在下面开个网吧吗?” “别说,真别说,您这想法还挺靠谱的。”安然咧嘴笑着,又递来两包华子。 保安大爷瞅瞅华子,又瞅瞅那堆匪夷所思的纸扎。 还真是活得足够久,啥奇怪事都能见到。 把烟接过来,保安大爷摆了摆手:“行吧,你厉害,赶紧上去,然后赶紧下来,别整啥幺蛾子。” “您放心,我保证快去快回。”安然拍着胸脯保证,然后招呼司机帮忙搬东西。 盯着卸完车里的货,没带什么多余的东西进山,保安大爷这才回到门卫室,美滋滋揣好刚到手的两包华子,然后从昨天那包里抽出一根点上。 狠狠嘬了一口。 啧~ 香! 还是这华子得劲。 大爷眯着眼,靠在椅背上,滋溜一口茶,再来一口烟,这小班儿上的,那叫一个舒服。 心里正美着呢,右眼皮忽然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大爷揉了揉,右眼皮不跳了,但左眼皮却又跳上了。 他去揉左眼,可右眼又开始跳。 “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来着?”大爷按着眼皮嘴里直嘀咕,但很快就回过味来了。 “不对呀,这俩眼皮都跳,肯定有一个是跳灾的!” 脑海中闪过刚刚搬到山上那些花花绿绿的纸扎,越是回想,越觉得那些东西像是房屋的骨架,其中有个窗框,看着就十分明显。 “我滴个亲娘祖奶奶!” 大爷眼一瞪,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瘪犊子要放火!” 顾不上眼皮跳不跳了,他抄起桌上的手电筒,拎上门后常备的灭火器,冲出门卫室,嗷嗷就往山上跑,两条老寒腿此刻潜力大爆发,跑得那叫一个快。 此时在半山腰,安然已经把房子组装好了,电脑家具还有烤鸡可乐,所有要烧的东西也都放进了纸扎小楼里。 打火机刚拿出来,就听山下一声暴喝:“你个小瘪犊子,不许烧!” “大爷放心,我带着灭火器呢!”安然喊了一声,赶紧点火。 干竹纸糊的房子,烧得巨快,火苗蹭蹭几下就窜起来了,足有六七米高。 半山腰顿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保安大爷心脏差点没骤停,骂骂咧咧跑上来,拿着灭火器就要喷。 安然赶紧拦住,“大爷您别急呀,我带着灭火器呢!而且这墓园不是有防火隔离带和沙箱嘛,火烧不起来。下面收到货会给我发微信,到时候我立马灭掉!” “放你奶奶的罗圈儿屁!”保安大爷可急坏了,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小子不是要去下边开网吧,我看你是自己想下去玩!你下去就下去呗,你毁我工作干什么玩意啊你!” 就在俩人撕巴的时候,安然的手机震了一下。 拿起一看。 “义父,东西到了。” 成了! 安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反手拿起灭火器,“大爷,快,咱俩一起灭火!” 保安大爷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但灭火要紧。 两人两罐灭火器,对着火柱一顿狂喷。 好在墓园确实有防火准备,周围是碎石沙土隔离带,易燃的草木也会定期清理,加上灭火及时,火势很快就被压了下去,连飞溅的火星都没放过。 几分钟后,墓地里就只剩下一大堆冒着青烟的焦黑残骸。 保安大爷累得呼哧带喘,脸上一道黑一道白,跟刚从煤窑里爬出来似的。 他瞪着同样灰头土脸的安然,把兜里的两包华子掏出来,狠狠砸过去。 “瘪犊子玩意!拿着你的烟,赶紧给我滚!以后,但凡有我在,你就别想进来,就算是给玉皇大帝烧纸,也他妈别想进这个门!” 安然自知理亏,赶忙一叠声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大爷您消消气,我这就走,立刻马上走。”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华子,轻轻放回到保安大爷身边,然后提着灭火器溜溜往山下跑。 看来,必须得给刘鹏宇迁个坟了。 第五章 九泉桃源一号店,开门营业 回到家里,安然设好闹钟倒头就睡。 熬了个大通宵,他已经困得不行了,脑袋刚碰上枕头,人就到了枉死城。 不同于前几次的昏暗,城门口的一片亮光着实吸引眼球。 安然手札的二层小楼成了真,门口挂着九泉桃源一号店的金字招牌,一派灯火通明。 “义父!这边!”刘鹏宇瞧见安然,激动地用力挥着手。 安然走过去,就看见侯展正指挥手下把探照灯放去城墙头。 这灯一亮,小半个枉死城都惊动了,大群大群的鬼呼呼啦啦就往这边聚,这一家小店根本招呼不过来。 安然走进屋里,目光落在了店内的两男两女四个鬼身上。 他们看着很年轻,脸上的兴奋明显多过好奇。 刘鹏宇赶忙介绍:“义父,这是侯大人给选的店员,和咱们一样都是现代人。侯大人说了,咱开的店是现代东西,他手下那帮当差的都是老帮菜,做不了这有文化的活。” 呦呵? 安然倍感惊喜。 本以为侯展肯定会安排亲信过来捞油水,没想到这老鬼头还挺上道。 安然满意地点点头,记下了四个店员的名字,然后做了简单的分工。 因为都是现代人,电脑平板的使用不存在障碍,沟通交流也顺畅,工作的事情很快就交代好了。 随后,安然从存货里拿出10只烤鸡,对刘鹏宇说:“这10只鸡,5只作为员工餐,你们自己吃,另外5只送给侯展,毕竟小店周围的治安还需要他帮忙照看。当天的工资就从订货款里直接出。记住,每一份吃食酒水,每一笔钱,都要做好记录,不管发货还是送礼,都不能遗漏。” 刘鹏宇立刻严肃回应道:“放心,我保证记录好!” 安然点点头,当着众人的面对刘鹏宇说:“虽然你是店长,但工资和普通员工一样,也是每天5文,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啦。”刘鹏宇咧嘴一笑。 想了想,他又收起了笑容,低声说:“哥,工资我不要了,你换成阳间钱,给我爸妈送去吧。另外帮我带个话,说我在下面过得挺好的,让他们不用难过啥的。” “你没给他们打电话吗?”安然有些意外。 刘鹏宇摇头:“不行,手机倒是能上网,但主动发消息,就只有你能收到。” 呦? 地府竟然也有“墙”? 这着实让安然有些意外。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能单方面拦截地府的对外信息,以后就真可以在下边开网吧了。 收回快要脱缰的思绪,安然轻拍刘鹏宇的肩膀,“工资你该拿多少拿多少,叔叔阿姨我帮你照顾,正好我也要去和他们商量一下给你迁坟的事,到时候你有什么话,就当面跟你爸妈说。” “哥!你可真是我亲义父!” “别瞎叫了,都整窜辈了,赶紧开工干活,外面客人都排队呢。” “好嘞~!”刘鹏宇用力一点头,屁颠屁颠跑去前厅帮忙。 安然在店里楼上楼下看了看,想着还缺啥东西,不知不觉闹钟就响了。 睁开眼,人已经回到了纸扎店的单人床上。 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很是亢奋。 地府的九泉桃源一号店算是迈向了正轨,阳间的进度也要赶一赶了。 洗了一把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安然去到街口熟食店买了些卤菜,提了两瓶酒,转身走进纸扎店对街的老胡同。 刘鹏宇家就在胡同的最深处,是一栋破旧的小平房。 铁门锈迹斑斑,窗玻璃裂了好几道口子,只用黄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 安然来到门前刚要敲门,正巧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出现在巷口。 她提着个塑料袋,步子很沉,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感。 虽然比记忆中的模样要苍老憔悴许多,但安然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就是刘鹏宇的母亲,袁小琳。 “阿姨。”安然迎过去,轻声打招呼。 袁小琳一愣,抬起头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认出来。 “安然?你不是在滨城工作吗?啥时候回来的?来,进屋说。”她一边说一边摸索着钥匙去开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 进了屋,安然把卤菜放在桌上,快速给刘鹏宇发去微信:“我到你家了,准备好接电话。” 袁小琳并没有注意到安然的动作,还要去烧水泡茶。 安然连忙拦着,“阿姨,先别忙了。我问你个事,你相信世上有鬼,有阴曹地府存在吗?” 袁小琳一愣,迟疑地看了看角落里的小神龛,还有神龛里面奉着的观音像。 “大概是……相信的吧?” “那就好办了。”安然点点头,用轻松平常的语气继续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是我爸忌日,我去上坟的时候,碰巧看见鹏宇的墓,就顺手给他烧了个手机。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出了大事了。”安然把手机往外一拿,“没想到,我给鹏宇烧的那个手机,鹏宇真收到了,他还能和我视频通话。” 袁小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嘴巴张合了几下,喃喃道:“这……这不可能的吧?你是不是弄了个什么换脸的东西来骗我呀?” “绝对不是骗你的,不信你看着。”安然直接点开刘鹏宇的微信头像,发起视频通话。 连线铃声“嘟嘟”地响了起来。 袁小琳却苦笑着摇头道:“你快别弄这个了,鹏宇已经走……” 话音未落,视频接通了。 安然将屏幕转向袁小琳。 刘鹏宇那标志性的大胖脸瞬间占满了手机屏幕。 “妈!妈!我看见你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刘鹏宇扯着大嗓门儿,兴奋地嚷嚷:“然哥在地府当官了,还开了个商店做阴间生意,我现在是店长,这边生意老火了!” 袁小琳就像触电一样,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刘鹏宇那张鲜活的胖脸。 突然,她喉咙里发出“呃”的一声,接着眼白一翻,整个人软绵绵向地上瘫去。 “妈!” “阿姨!” 安然赶紧把袁小琳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是掐人中,又是拿扇子扇风。 忙叨了好一会儿,袁小琳这才悠悠转醒,眼神发直地看向安然:“刚才……那个电话……我家鹏宇他……” “阿姨,那就是鹏宇本人,我可以对着观音发誓,那不是什么换脸的黑科技,我的电话可以打到地府。” 第六章 手机通阴阳,刘家三口再相聚 袁小琳依旧是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着递过来的手机,她犹豫了好半天才伸出双手,颤抖地将手机拿到眼前。 屏幕里,刘鹏宇急得不行,扯着嗓子喊:“妈!妈!你没事吧?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鹏宇,真……真的是你吗?”袁小琳声音哽咽,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妈,是我呀,我能听见你说话了,妈!”刘鹏宇这个不争气的,说了没两句话也嚎啕大哭起来。 他一哭,袁小琳也控制不住了,抓着手机泣不成声。 母子俩隔着阴阳,哭成了一团。 安然没去打扰这对母子,默默转身去厨房烧了壶开水,又洗了几个杯子。 等他端着茶水回来时,袁小琳已经稍稍平复了情绪,嘴角带着笑意,紧紧攥着手机,像捧着世间至宝。 “儿子,你刚才说,你在地府给安然打工?是咋回事啊?”袁小琳好奇地问。 “妈,你不知道,然哥现在可老牛了,他是地府的上差,能烧纸给阴间送东西,现在搁枉死城开了家九泉桃源一号店,专门卖烤鸡可乐还有黄酒,生意嗷嗷火。就这一个多小时,订单接了快一千单了,外面现在还排着老长的队呢!” 袁小琳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在点头,但还是疑惑地看向了安然。 安然笑了笑,接过话茬解释:“简单来说,就是地藏菩萨觉得我有缘,于是让我做了个阴阳引渡使,可以用纸扎连通阴阳。” 袁小琳一听是菩萨,眼睛瞬间亮了。 她赶紧放下手机,起身来到神龛前,恭恭敬敬给观音菩萨上了三炷香,虔诚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显灵!” 这时,外面传来了门锁响动的声音。 “我回来了。老王给拿了两条鱼,等我歇会儿就炖了它。” 人未到,声先至。 显然是刘鹏宇的父亲刘勇回来了。 袁小琳急忙朝着安然摇头,压低声音说:“安然呐,你可别着急说鹏宇的事,你叔他神经可脆弱了,容易厥过去。” 说完,她又拿起手机,跟刘鹏宇叮嘱了几句。 说话的工夫,刘勇已经进来了。 他人很清瘦,穿着灰扑扑的工服,皱纹纵横的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 进屋第一眼,刘勇就看见了安然,但还没等开口呢,袁小琳就过去拉住了他的胳膊。 “老头子,我跟你说个事儿,是关于咱儿子的,你可得千万千万稳住喽,别激动,听见没?” 刘勇被老婆这阵仗弄懵了,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啥事啊?咱儿子不都……” 他话没说完,又瞅了一眼安然,突然像是猜到了什么,“安然呐,鹏宇是不是朝你借钱了?没事,他欠你多少,你就直说,我替他还你。” “哎呀,不是钱的事!”袁小琳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一脸郑重地示意着安然:“人家安然现在是地藏菩萨的座下弟子了,他能在阴间跟咱儿子通上话!” “啧!”刘勇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愠怒,“你是不是信佛信魔怔了?!我不是不让你信那玩意,但啥事都要有个度!鹏宇已经走了,回不来了,也没有啥菩萨啥弟子的,你清醒一点行不行?” “我清醒着呢,不信你就自己看看!”袁小琳似乎懒得废话了,直接出大招,将通话中的手机怼到刘勇眼前。 刘勇下意识地低头一看。 屏幕里,刘鹏宇咧着大嘴,一边挥手一边激动地喊着:“爸!是我!鹏宇!你看得见我不?” “哏喽~!” 刘勇两眼顿时一翻白,整个人就跟木头桩子一样,直挺挺就往后面倒。 好在安然早有准备,过去一把扶住了刘勇。 袁小琳也是业务熟练地拽来椅子让刘勇坐下,该掐人中掐人中,该扇扇子扇扇子。 又是忙活了好半天,刘勇这才缓缓睁开眼。 看着站在一旁的袁小琳,又瞅了瞅安然,然后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疼!我刚才不是做梦吗?” “做什么梦啊,你儿子就在这儿呢,跟咱们打视频呢!”袁小琳简直哭笑不得,一把将手机塞到刘勇怀里。 刘勇好一顿运气,这才颤巍巍地拿起手机。 “爸,你别害怕,也别激动,这事解释起来也不复杂,其实就跟我妈说的一样,安然现在是地藏菩萨安排的阴间上差,他给我烧来一个手机,我可以用手机给阳间打电话。” 刘勇拿着手机,整个人好像石化了,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倒是先下来了。 看见刘勇哭,旁边的袁小琳也忍不住了,于是这一家三口隔着手机再次抱头痛哭。 安然低头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鱼,干脆捡起来,走去了厨房。 等刘家三口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了,安然也把饭和鱼都做好了,再加上带来的卤味,刚好凑一桌。 刘勇把手机放在饭桌上,就当刘鹏宇也在,然后拿起酒杯,对着安然示意:“真是不好意思,明明你是客人,还是恩人,结果还让你做上饭了。这杯酒,叔敬你,鹏宇在那边就麻烦你照顾了。” “这哪儿的话,我和鹏宇是铁哥们儿,有好事我肯定带着他。”安然也端起杯子,和刘勇轻轻一碰。 刘勇一口把酒闷下肚,接着打开了话匣子。 “听鹏宇说,下面订单都接了上千份了,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和你姨都能帮忙。” 安然本就是为这事来的,所以也没客气,“我现在确实忙不过来,但你们能不能帮上忙,这个要测试一下才能知道。” “怎么测?” “很简单,就是你们先扎个东西,然后烧了,看看鹏宇能不能收到。如果能收到,那就可以放心招人,扩大生产规模了。” 听到安然这么说,刘勇都等不及了,直接放下筷子,“那还吃啥了,咱现在就测吧。” “你不吃,孩子还得吃呐!”袁小琳狠狠白了刘勇一眼,又朝着安然招呼道:“安然,别听你叔的,你先吃,多吃点,吃饱了再想干活的事。” 第七章 地府赚来的钱,该有大用场 安然也是真饿了,吃了整整三碗饭,这才带着刘家两口子回到纸扎店。 刘勇跟着学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手是真笨,那竹条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听摆弄。 “不行,这烤鸡太难扎了,我还是整点简单的吧。”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学扎灌装可乐。 相比之下,袁小琳可就厉害多了。 她手很巧,心也细,只看安然示范了一遍就学会了。 因为是试验,所以安然没让袁小琳多做,只扎了五只烤鸡,外加刘勇的两罐可乐,和一只丑上天的畸形烤鸡,就足够测试了。 半夜12点,墓园大门紧闭。 刘勇的三蹦子刚停稳,从岗亭里就走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保安。 安然有点意外,下车问:“哥们儿,之前守夜的那位大爷呢?换班休息了?” “你说老孙头吗?他被开了。”年轻保安态度敷衍,走过来拿着手电筒就往三蹦子里面照,“你们怎么半夜来烧纸?车里没大东西吧?公司刚发的新规,超过一米的纸扎,一律不许进去烧!” “没有超过1米的,就是些吃的喝的,小件儿。”刘勇回身打开行李袋,让保安检查。 安然站在一旁,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那老保安被开,十有八九是因为之前烧的那栋二层小楼。 等保安检查完了,他便上前问道:“麻烦问下,你有孙大爷的电话吗?” 保安眼神狐疑地打量起了安然。 安然赶忙解释:“我和孙大爷是旧相识,本来想着今晚过来找他要电话呢,他是我家邻居的哥哥的表舅的堂兄家的四舅老爷……” “得得得!”保安听得头大,不耐烦地摆手打断。 他回岗亭翻了下记录本,找出号码抄给安然,臭着脸嘟嘟囔囔:“你们动作快点,烧完就赶紧下来,别在里面磨叽。” “好的,几分钟就下来。” 三人拿着东西来到刘鹏宇的墓前,立刻开始测试。 安然先把袁小琳扎的五只烤鸡烧了。 刘鹏宇那边顺利收到,而且色香味俱全,质量和之前一样好。 接下来测试的就是刘勇的两罐可乐,外加那只疑似烤鸡的古怪东西。 但这次是刘勇负责烧,安然站在一旁看,或是离得远远的,看都不看一眼。 结果两罐可乐只送到一罐,那只“烤鸡”更是直接消失,连灰都没送到。 刘勇皱着眉头,以为试验失败了。 可安然却是满脸激动。 两次失败,一次是因为他没在旁边盯着,一次是因为那“烤鸡”做得太丑了,连形似都算不上。 也就是说,只要纸扎品的质量过关,哪怕不是他亲手做的,甚至不需要他亲手去烧,只要人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 这算啥? 观察者效应吗? 安然自己都笑了。 这阴阳引渡使的权限,显然比他想的要宽泛许多。 在回家的路上,安然问起了刘鹏宇的死因。 或许是因为视频一直通着,两口子都能看到儿子的忙碌身影,所以气氛倒也不觉得沉重。 刘勇一边开着三蹦子,一边回答说:“鹏宇是车祸走的。他之前跟我们吹,说他在做网红,挣钱就跟喝汤那么容易,还能时不时给家里打钱。结果,这小子是背着我俩在滨城跑外卖,出事那天,半夜两点多还在跑单子。” 轻轻叹了一口气,刘勇忽然侧过头来问道:“安然,你是大学生,比我这种出苦大力的有文化,你跟叔说说,这世道到底是咋回事呢?” 安然没明白,只是默默看着刘勇的侧脸。 顿了半晌,刘勇继续开口:“我看电视新闻里总说,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越来越富了,但我和你姨这日子还是紧紧巴巴的。年轻那时候,说是要艰苦奋斗,吃苦耐劳,日子就能先苦后甜。结果我们净吃苦了,甜是一口没尝着。你说说,到底这钱,都让谁给挣去了呢?” 是啊,钱都让谁挣去了呢? 安然看着路旁灰突突的房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些口口声声说对钱没兴趣的人,一个个富得流油;而为了生计日夜奔波忙碌的人,却难有容身之所,甚至连最基本的体面都难以维持。 这世道,就像个巨大的漩涡,把无数个刘勇、袁小琳、刘鹏宇无情地卷进去,然后狠狠碾碎。 视线投向手机,九泉桃源一号店里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安然忽然感觉,从地府薅来的羊毛,似乎有了不一样的份量。 他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问:“叔叔,啊姨,你们现在的工作收入怎么样?” 刘勇咧嘴笑了笑,叹着气说:“我在工地,一个月能有三千多。你姨在烧烤店给人穿串,一个月两千五。其实吧,收入其实也还行,就是累,一个月就休一天,老板还总是急头白脸。” “那不如,你们来我纸扎店帮忙吧。底薪4000,纸扎品按大小难易度算提成,每个3到10块,而且双休,还有社保医保。” “啥玩意?”刘勇手一抖,三蹦子猛地晃了一下。 “你好好开车!”袁小琳一巴掌扇在刘勇的肩膀头子上。 等车稳住了,她才对安然说:“心意我们就领了,但这钱太多了,而且我和你叔身体还行,能上班能挣钱呢。你要是需要人手,我们晚上没事就去店里帮忙,不用给钱,就当是去看鹏宇了。” “对对。”刘勇也跟着点头,“下面生意再好,挣的钱也是阴间的,咱这儿也花不了。” “谁说花不了?”安然笑着说:“冥币在天地银行能换成阳间钱,而且兑换比例还不低呢,就算你们不来,我也得雇其他人。要我看,你们明天直接来店里得了,我先给你们预付一个月底薪。” “预付底薪?”刘勇惊讶地睁大眼睛,眼角的鱼尾纹都撑开了。 四千块底薪,还双休,还有社保医保。 在瑞安这种小地方,这么好的待遇,根本想都不敢想。 袁小琳也动心了,但瞅了眼刘勇,又小声问:“安然,就你叔那手艺,他配拿这么多钱吗?” “这话说的,我怎么就不配呢?”刘勇还想反驳,但想了想自己扎的那破玩意,越说越没底气。 安然被逗笑了,乐呵呵开口:“阿姨,没事,刘叔自然有他的用武之地。就比如说迁坟的事情。我打算给鹏宇迁个坟,因为不能总是来公墓烧纸扎,很麻烦。” “对,是挺麻烦的,你就看那保安,瞅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儿不是眼儿的,跟谁欠他钱似的。”刘勇随声吐槽,接着又问:“那你想把坟迁到哪儿去?” “五道口镇,南山村。” “南山村?!”刘勇眼睛顿时一亮,“那是我老家呀!” 安然点头说:“我想着,迁坟回南山村,也算让鹏宇落叶归根了。而且那边刘叔你熟悉,办事雇人什么都方便。我想在那边建厂,把地府的生意做大。” “去南山村建纸扎厂吗?”刘勇的眼睛里都闪出了亮光。 “纸扎厂只是起步,后续肯定还有别的,但具体怎么搞,我还得仔细计划一下,咱先从眼前的事情做起。” “对,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刘勇赞同地点着头,又看了眼袁小琳,“媳妇儿,你觉得呢?” 袁小琳看到了刘勇眼中的神采,笑着点头说:“那就听安然的,明天咱俩就把工作辞了,去纸扎店干活。” 第八章 村里的大项目 回到家里躺下,安然几乎秒睡,接着便现身于九泉桃源一号店门前。 门外还有三三两两的鬼在排队,但比起刚开业还是冷清了不少。 但安然的心态很稳,前期产能跟不上,客流波动是正常现象。 反正目前阴间也没有竞争对手,等产能上来了,客流自然就回来了。 如此想着,安然便闲庭信步走进店里。 刘鹏宇看见安然,立刻屁颠屁颠地凑过来,手里端着个盘子:“义父,快尝尝,我妈扎的烤鸡,特意给你留的。” 安然还真挺好奇纸扎烤鸡的味道,于是拿起个鸡腿咬了一口。 嗯~~! 新奥尔良口味,鸡肉鲜嫩多汁,和真的完全尝不出区别。 “不错吧?再来口可乐。”刘鹏宇殷勤地把可乐递上。 安然不疑有他,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直接喷了。 “我靠!怎么一股馊泔水味儿!” “哈哈哈哈……”刘鹏宇在一旁乐得直拍大腿,“那是我爸扎的可乐,我没敢喝,给你留着呢。” “你小子!”安然推了刘鹏宇一把,心里则更明确了一件事:纸扎品的仿真度必须严抓。 擦了擦嘴,安然收起了嘻嘻哈哈,严肃开口:“说正事吧,明天我打算跟你爸去南山村,把你的坟迁回老家,顺便敲定建厂的事。” “建厂得不少钱吧?这是今天入账的预订款,你看够不够。”刘鹏宇打开手机,给安然看了下电子账本。 看着长长的入账明细,安然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营收总和上。 “一万三千四!这么多?!” 他快速心算了下,兑换成RMB足有100万了。 再加上之前的42万,这笔钱当做启动资金,绰绰有余。 “钱倒是够了,就是现在产业有点畸形。”安然一边说一边走到电脑前。 刘鹏宇不懂,跟过来问:“产业畸形是啥意思?” “意思就是,目前我们的资金来源全压在阴间这边,但我们对地府的了解太少了,万一哪天酆都城不给发钱了,我们的资金链就断了。所以,必须趁现在还能薅地府的羊毛,尽快在阳间打好地基,形成一条独立于地府经济之外的完整产业链。” “哦,就是阳间的钱也得赚,不能偏坠,对吧?” “差不多。”安然轻笑着点点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搜索出五道口镇、南山村的详细资料。 …… 隔天清晨,安然在床上睁开双眼,手里拎着两个大木桶,里面装着满满当当一万三千枚酆都通宝。 他迅速起床,先把冥币收好,然后打开家里的电脑,接收昨晚在枉死城写出的南山村发展计划,再打印装订成册。 上午八点多,刘勇和袁小琳一起来到了纸扎店。 按昨天说好的,安然给两人预付了工资,让好袁小琳在店里开工扎烤鸡。 随后,他便和刘勇包了辆出租车,马不停蹄直奔南山村。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南山村的轮廓。 尘土飞扬的沙土路,破旧的小平房,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萧索感。 唯一看得过去的,也只有村后那座满眼苍翠的小南山。 根据网上的资料,这山上有成片的冬青箭竹。 这是一种极其耐寒的竹子,只要稍加护理,就能扛过零下30度的低温,是绝佳的纸扎原材料。 安然让司机绕着小南山转了一圈,考察环境情况,然后返回村里,去村长家唠唠。 很快,车子在村头一栋还算齐整的红砖平房前面停下。 刘勇跟安然介绍说:“村长是我叔伯二哥,他爸是我二大爷,以前也是村长,爷俩在村里说话都挺好使的。” 安然点点头,跟着刘勇一起下了车。 到了院门口,刘勇隔着门高声喊:“二大爷,在家呢吗?” 没一会儿,院里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大铁门一开,一个70多岁的小老头探身出来,正是老村长刘满。 一见刘勇,刘满顿时露出笑脸,“诶呦,小勇,你咋回村里来了?” “二大爷,我来找我二哥,想把鹏宇的坟迁到小南山。” “哦,这事呀。”刘满咧了咧嘴,摇头感慨,“哎,你也不容易,来吧,进屋坐。” 刘勇点头,带着安然一起进了院子。 一边往屋里走,刘勇一边介绍说:“二大爷,这是安然,城里的大学生,鹏宇的好朋友,这次来村里也是顺便做一下考察,想在咱们村里建个厂。” “是吗?”刘满再次打量了一下安然。 或许是觉得安然有点过于年轻了,所以提问的预期有些随意:“你想要建个什么厂啊?” “竹艺纸扎,做互联网云祭拜。说得简单通俗一点,就是直播烧纸。”安然一顿胡扯,但假里搀着真。 刘满皱起眉头,“直播带货我倒是知道,但直播烧纸,又是个啥玩意儿?” 安然笑着解释说:“现在年轻人工作忙,没时间回乡祭祖,我就在网上通过直播的形式,替他们给祖宗烧纸。” “哦,呵呵,你们年轻人,确实想法多。”刘满的态度有些敷衍,显然觉得这就是胡扯的,没太放在心上。 到了屋里落座,老头问刘勇:“你跟小琳以后有啥打算?还在县里干活呗?” “不了。”刘勇摇了摇头,看着安然说:“我俩以后就跟着安然,一起做纸扎买卖。” “啥玩意儿?”刘满顿时瞪起眼,“不是我说你,他们这些小孩想一出是一出,那我还是能理解,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着胡闹呢?现在国家都提倡文明祭祀,城里好多地方都不让烧纸了,要环保,你可倒好,班儿不上,地不种,跟着小年轻去瞎胡闹,你后半辈子还过不过了?” “二大爷,这纸扎生意是挣钱的。”刘勇想解释,但他也不知道冥币具体能换多少钱,所以说话没什么底气。 刘满瘪瘪嘴,继续对刘勇语重心长地劝道:“你之前不是在工程队干吗?正好,咱村老李家的三小子,投了三十多万,在村里搞了个砖厂。你要是想回村,我就让富贵帮你安排一下,回头去砖厂上班。那才是正经产业,是正道,要是干好了,咱全村都跟着受益。” 虽然老头没有直说,但刘勇听得出来,这是说安然的纸扎生意不是正路子。 这时,二大娘端着茶水进来了,到老头身边低声提醒说:“老头子,要不我给富贵打个电话,人家大学生来投资的……” “打啥电话?”刘满直接开口打断,“富贵正忙着老李家砖厂的事呢,那可是关系到咱村发展的大事!你个老娘们儿,啥也不懂,别跟着瞎张罗,赶紧做饭去!” 二大娘心里不爽,白了刘满一眼,回过头抱歉地朝着刘勇和安然笑了笑。 中午时分,刘富贵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刘勇,“老三,你咋来了?” 刘勇点头说:“我是想给鹏宇迁坟到小南山。” “哦,这事可以,地方选好了跟我说一声就行,但务必要低调。咱都是普通人家,就别大操大办了,坟地墓碑都弄小一点,别影响了村里环境。”刘富贵答的倒也痛快,目光随即转向了安然,“这位是?” 刘勇赶紧介绍:“这是我儿子的好朋友安然,也是我现在的老板。他是名校的大学生,来咱村想投资建厂。” “投资?”刘富贵眼睛瞬间亮了,立马热情上前握手,然后回头埋怨刘满:“爸,人来投资建厂,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刘满撇嘴一哼,不以为然:“啥办厂啊,就是个直播烧纸的小作坊。” 刘富贵一愣,又转头看向安然。 安然没理会刘满的嘀咕,拿出早晨装订好的那份南山村发展规划书。 “刘村长,这是我草拟的一份规划书,计划用五年时间,依托小南山的冬青箭竹资源,打造一个集竹制品加工、粮食深加工、生物质能发电为一体的生态产业园区。前期计划投资140万人民币,用来租用闲置荒地建厂,预付部分竹林承包费,以及初期人工和购买设备的费用。” 第九章 老村长的觉悟就是高 屋里一瞬间陷入了安静,直到刘满的手一抖,茶水洒到了大腿上。 “诶呦!烫烫烫!” 老头一个激灵跳起来,但也顾不上拍打腿上的茶水,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安然,“你说,要投资多少?” 刘富贵也回过神,抬起头看着安然,同样想要确认一下。 “我计划投资140万,这笔钱其实就是我通过云祭祀赚来的。互联网行业,就是这么神奇。”安然又是一顿胡扯,但三分假,七分真。 刘满这回可不敢小瞧安然了。 他拿了抹布擦掉裤子上的茶水,挪着板凳凑到儿子旁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着那份厚厚的计划书。 翻了几页。 说实话,没看懂。 里面提到的可不只是烧纸,还有什么工业园区,绿色生态可持续发展,生物质能循环利用等等,都是老头弄不明白的名词。 “儿子,你能看明白吗?”刘满皱着眉头低声开口。 刘富贵抓了抓脑袋。 弄个砖厂啥的,他倒是懂,但眼前这又是互联网,又是工业园,还要弄发电厂,这简直是难为他这个只有高中文化的小小村长。 吞了口唾沫,刘富贵把计划书放到了桌上,望着安然语重心长:“计划我看了下,挺好,但问题是,你这个真能做成吗?” “您觉得哪里不妥?”安然问。 “没没没。”刘富贵连忙摆手,解释说:“关于投资这事吧,咱村也不是没遇到过。前些年县里搞扶贫引资,有来搞承包的,有搞养殖的,结果一个也没弄起来。就说村东头的那排别墅,当初说要弄什么生态民宿,砸进去大几十万,结果现在房子都荒废在那了,卖都卖不出去。” 安然听出了村长是好意,笑着点头说:“多谢村长关心,投资失败这种情况,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因为现在订单已经接了几千份了,而且每天还在增长,我是急需场地和人力,赶紧把客户预定的纸扎给烧了。” “对对对,我是亲眼看见的,都排队下订单,全等着安然给他们往下烧呢!”刘勇也终于等到了插话的机会,而且他人老实嘴又笨,这话从他嘴里出来,一听就不是假的。 刘满和刘富贵对望一下,两脸懵逼。 现在这年轻人,这么迷信吗? “真有这么多订单?”刘富贵还想再确认一下。 安然干脆拿出手机,把地府那边的订单给刘富贵看了一眼。 刘家父子凑近屏幕一看,更懵逼了。 “全都是烤鸡?现如今这年轻人的想法,咱们可真是弄不懂。” “是啊,要不咋说得上学念书呢,活该人家能挣到钱。” 父子俩连声感叹,把安然都说惭愧了。 在村长家里吃完了午饭,几个人一起去了村委办公室,准备开会讨论承包小南山竹林的事情。 除了刘家父子,村委另有五人。 管账的老张会计,妇女主任王秀华,治保主任李玉田,还有村民代表秦老臭和孙大白话。 众人落座后,刘富贵清清嗓子,最先开口:“今天召集大伙儿来,就一件事,城里来人想要承包小南山的箭竹,在村东的荒地投资建……” 话还没说完,孙大白话就在一旁插嘴:“这又是哪儿来的大冤种啊?” 刘富贵一瞪眼,指着孙大白话的鼻子训道:“孙有才,你要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投资人就在这儿坐着呢!” 孙大白话一缩脖,顺着刘富贵的眼神瞅向安然,嘿嘿笑了两声:“老弟别往心里去哈,我就是想说,咱这苦寒之地,要啥没啥,年轻人也都走干净了,就剩这些个老头老太太,你来投资不是白扔钱嘛。” 一旁的王秀华狠狠剜了他一眼:“孙大白话,你那嘴是租来的着急还呐?不说话能不能把你憋死?!” “实话实说都不行了?”孙大白话显然不服。 王秀华没理他,转过头来微笑着望向安然:“老弟,你来说说,具体要干啥。” 安然轻笑点头,起身朝着几位村委说:“各位叔伯婶子,我叫安然,打算在咱们村建一个竹制品加工厂。主要业务,就是做纸扎,进行互联网云祭祀。” “啥厂子?”会计老张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像是……纸扎?”治保主任李玉田也有点懵。 “对,就是纸扎厂,云祭祀。”刘满抓住机会,展示着自己的博学:“这个云祭祀你们肯定不懂,我来给你们解释一下,说直白一点,就是直播烧纸,就跟现在那些网上的直播带货一样,只不过是给阴曹地府带货,明白了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过了足有半分钟,还是孙大白话开口打破了沉默:“意思就是,这小子要在咱们村弄个烧纸厂?这不是瞎胡闹吗?把咱们村当什么呀?大号的坟地吗?这听着就晦气!不行不行,我反对!” “你反对个啥?人要投资140万建厂,还在咱们村里雇人,这是大好事!”刘满回怼道。 孙大白话愣了下。 140万,这个数目字对于村里人来说,确实不小。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继续唱反调:“140万咋地?村里3000多人呢,分到每人手里也就几百块钱儿,为了这几百块,就天天给人烧纸?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晦气!晦气!呸,晦气!” 刘满一噎。 但这小老头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回怼道:“烧纸怎么就晦气了?你清明过年不给你爷奶烧纸啊?这是传统文化!再说了,你小子也有死的那一天,现在你嫌烧纸晦气,等你死了,你儿孙也嫌晦气,不给你烧纸,你就等着在下面当个穷鬼吧!” 孙大白话连着张了几下嘴,愣是没想出反击的词儿。 刘满得意地撇撇嘴,邀功似的看了眼安然。 安然默默点头,老村长的觉悟就是高。 刘满:那是了,140万呢,觉悟必须高。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老臭忽然举起手来,“那个,我就想问一下竹子的事。” 他没有看安然或是刘满,而是直接向村长提问:“我家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一直砍山上的竹子做竹编。要是竹子全都承包出去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随便砍了?” “那肯定的。”刘富贵答得理所当然。 秦老臭紧紧皱起眉头,“我不反对投资建厂,但村里有不少像我家这样砍竹子编筐编篓去镇上卖的,本来后山的竹子都公用,现在要是包出去了,那我们以后就要多花一笔买竹子的钱,这钱村里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说法?” 刘富贵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安然。 这事,谁出钱,谁说了算。 安然淡淡笑了笑,“我承包竹林,就是要用小南山的箭竹做纸扎原材料,所以肯定不能让人随意砍伐。” 顿了顿,他望向秦老臭问道:“你做竹编,一个月平均能赚多少钱?” 秦老臭眼珠一转,狠狠心,报了个高的,“我们家四口人,我爸妈,还有我媳妇,我们一个月做的竹编,咋也能卖个一万。” “净放屁!”刘满瞬间化身刘老怼,指着秦老臭开喷:“你当我没去镇上卖过竹篓子?还一个月一万,你们编的啥玩意儿这么值钱啊?编了个火箭想上天呐?” “你管我编啥,反正能挣一万!”秦老臭虎着一张脸,一口咬死。 安然笑着压了压手,淡淡开口:“我这边订单很满,急缺有竹编经验的工人,如果手艺确实过硬,我出每人4000底薪,雇你一家来我的竹制品厂上班,有社保医保,双休。另外,纸扎品按大小难易度不同,每完成一个,还有3到10块不等的提成。” 第十章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到蛋 秦老臭的眼珠子瞬间睁圆了,嘴巴也张得老大。 好半天他才磕磕巴巴地问:“你刚说啥?底薪,四千?” “对,底薪四千,还有提成、社保、医保和双休。”安然点头确认。 秦老臭猛地闭上嘴,然后“嘿嘿嘿”地傻乐起来。 底薪4000是个什么概念? 他们一家编竹楼,一个月顶破天也就卖个3、4千块钱,现在人底薪就给四千,而且是每人四千,那不干就是傻子。 旁边的王秀华听到工资数,眼睛也放起了亮光。 她往前挪了挪凳子,笑眯眯地问:“安老弟,那像我们这些没编过的,能不能去你那干呐?” “当然可以。”安然转向王秀华轻轻点头,“没基础的,有三个月实习期,底薪2500,提成社保全都有。实习期满,手艺通过考核,转正底薪提到3000。如果上手足够快,还可以提前转正。” “哎呦喂,老弟你人真敞亮,要这样的话,我能把全村的老娘们儿都给你喊来。” 刘满皱着眉插话:“王秀华,你可别瞎起哄了,当是赶大集呢?” 安然却朝刘满摆了摆手,示意老头别激动。 南山村拢共三千多人,去了外出打工的青壮年,村里剩下的能干活的妇女,满打满算凑不出500。 就算每人每天能扎40只烤鸡,也才两万只而已。 枉死城里可是有百万鬼众,就这点产能,根本供不上那嗷嗷待哺的百万馋鬼。 “王主任,您尽管招呼人来,只要肯学肯干,您叫来多少,我就用多少。” “那感情好,你说啥时候开整,我立刻就叫人来。”王秀华是干劲十足。 眼看着会议室里气氛越来越好,一直憋着没吭声的孙大白话又来劲了。 他抱着胳膊,在旁边冷哼一声,“哼,你们心是真大呀,没见过啥世面,还不会算数吗?要真来上千人,一个月工资就干出去两百来万了,他投资的140万够干啥的?连一个月工资都不够发,就这你们也信!” 一句话,似乎戳中了众人心中的痛点,甚至连化身刘老怼的刘满都没能立刻反驳。 见众人不吱声了,孙大白话得意起来,提高调门继续说:“咱们不是没上过当,就前两年那个生态村,那吹得呜丢呜丢的,忽悠了多少人去盖房子?结果大半年全都白忙活,有谁拿到一毛工钱了?” 众人沉默,视线渐渐转向了安然。 孙大白话说的没错,钱到不了手,光画饼是没用的。 但安然丝毫不慌,迎着孙大白话挑衅的目光回应道:“这问题好解决,所有工人的第一个月工资,全部按周结算。如果出现工资拖欠,直接用小南山的承包款抵扣,承包合同立即作废。” “一周一结吗?这个好像可以。”李玉田点点头,对这个条款很是满意。 其他人也觉得这个保障靠谱。 王秀华直接指着孙大白话的鼻子,“人家安老板都把钱压那了,你还有啥可说的不?” 孙大白话被噎得够呛,也只能黑着脸翻了个白眼。 行! 还挺能吹牛逼,老子把周围十里八乡所有能喘气的都喊来,看你到时候还装不装! 刘富贵见没人再说什么,于是轻咳一声,“咳嗯,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了,那这个事就这么定了。下个流程,咱们确认承包的范围和费用,把手续抓紧办了吧。” 比起安然许诺的工资,承包款的多少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商量了没一会儿,承包小南山的亩数和价钱就都敲定了,文字手续也顺利办完。 出了村委办公室,安然没急着回去,而是去了秦老臭家一趟,想看看这一家子的手艺。 秦老臭确实没吹牛,不管是他爸妈还是他媳妇,都是扎竹编的老手,安然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四口人就迅速扎出了成品,质量嘎嘎过硬。 安然这下心里踏实了,当场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让秦家四口人全力冲刺,做纸扎烤鸡。 真金白银到了手,老秦家四口人二话没有,撸起袖子直接开干。 傍晚,安然和刘勇坐车返回瑞安县。 刘勇心情大好,因为一切都很顺利。 可一旁的安然却是神色凝重,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南山村的基地构建有了雏形,技术工人也有了,迁坟和厂房施工可以交给刘勇,去县政府申请承包项目,也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唯一还让安然觉得头疼的,就是那140万现金。 虽然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要稳扎稳打,不能步子迈得太大,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被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砸晕了头。 一门心思想着扩大生产,却忽略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问题——钱。 随着产能的增长,业务量的提升,从天地银行换出来的就不是几千、几万块钱了,而是几百万、几千万,甚至上亿! 这么多钱,肯定不能每次都去城隍庙换现金。 可要往银行里面存,这钱的来路就成了随时会炸的雷。 果然呐,步子迈大了,就是容易扯到蛋。 不过转念一想,这天地银行既然能换到阳间的现金,也应该有合规的转账渠道,不然这钱是从哪来的呢。 安然望着窗外思量着,打算等会儿就去城隍庙问问看,最好能一步到位,把问题全部解决。 回到县里,刘勇和袁小琳一起去处理迁坟的事情,安然则拿上那三大桶酆都通宝,直奔城隍庙。 第二次登门,他已经轻车熟路,甚至拿出了“上差”的架势,稳稳当当坐在八仙桌旁。 老鬼头依旧殷勤,给安然递来一碗冥茶,笑呵呵开口:“引渡使不急着换钱,是有何事要问吗?” 安然轻轻点头,问道:“老先生贵姓?” “小老儿姓曹,曹德禄。生前是个穷酸秀才,死了倒是走运,考上了这城隍的职司,顺带在这间天地银行当个主簿。” “原来是城隍大人,失敬。”安然学着古人的样子拱了拱手,语气轻描淡写:“曹城隍,引渡使往返阴阳两界,资金周转可是头等大事。我这每次扛着铜钱来换现金,耗时费力不说,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问问你,这天地银行有没有转账之类的便捷方法?” “这个嘛……”曹德禄捻着山羊胡,眼珠滴溜乱转着答道:“回引渡使,转账的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这手续嘛,非小老儿这分理处能办。” “哦?那什么地方能办?” “需得去那酆都城,在天地银行总行方可办理。” 酆都城吗? 安然心里犯着嘀咕,同时也打量起了曹德禄。 老鬼头立刻赔上笑脸,但眼神却有几分躲闪。 安然轻轻笑了笑,倒也没和这老鬼头掰扯计较,反正去阴间也就睡一觉的事,而且他也很想去酆都城里转转看看。 他索性也不回家了,安然就在曹德禄这儿找地方一躺。 闭上眼,意识缓缓下沉,等再睁开双眼,身体已经来到了枉死城中。 酒泉桃园一号店前,枉死鬼众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但他们并不是去店里下订单,而是排队购买对面摊位的糙饼子。 饼摊上面还高高支起一块招牌,上写七个大字:阴司特供香火饼。 几个身穿制式皂吏服的鬼吏正在维持秩序,而为首之鬼,正是那巡城的鬼吏头子,侯展。 第十一章 地府的规矩确实多 侯展一眼瞅见安然,立马小跑着凑过来,脸上堆满笑意:“上差您来了,有啥事儿尽管吩咐。” 安然用下巴点了点那扎眼的香火饼摊,学着对方的口音:“老侯,恁弄啥嘞?搁俺店门口支摊子,想打擂台啊?” “诶呦,上差可冤枉死俺嘞。”侯展苦着一张猴脸叫起屈来,“天地良心,借俺一百个胆儿,俺也不敢跟您抢生意呀。主要是,这修城墙的事儿是顶顶要紧的,您店里的吃食一时供不上,总不能让几万号劳力饿着肚子干活不是。” “一口一个上差,叫得倒是好听。”安然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便转身进了九泉桃源一号店。 店里边,刘鹏宇正在对账,一见安然进来,立刻笑着打招呼:“义父,上面的事办完了?” “呦?还挺稳当。”安然意外地笑着道:“对面都打上门了,你也坐得住。” “嘿嘿,考我呢是吧?”刘鹏宇一脸大局在握的淡然,“那香火饼子我又不是没吃过,跟吃土一点区别没有。等咱们得烤鸡能供上货了,都不用打广告,那帮鬼闻着味儿就来了,到时候我就不信还有人吃那破土饼子。” 四个店员也纷纷点头赞同,脸上笑容轻松。 “可以啊,有进步,做店长就是要遇事不慌。”安然鼓励了一句,但心里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店里转了一圈,他出门来到侯展跟前问道:“老侯,知道酆都城怎么走吗?” “当然知道,上差要去酆都城?” 安然轻轻点头,“我要去天地银行总行办点业务,你能帮忙引个路吗?” “没问题,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说着,侯展左手掐诀,右手小心翼翼拉住安然的手腕。 “上差,您站稳喽,我这就带您飞过去。” 安然瞬间回忆起了侯展脚踏阴风的一幕,于是赶紧压低了重心。 见安然准备好了,侯展口中念咒,身体踏风而起,接着“嗖”的一下便带着安然飞出了枉死城。 城外,一条大河蜿蜒于前,几艘破旧木船漂在暗沉的水面,幽灯如豆。 “那是忘川河吗?”安然问。 “是嘞。”侯展点点头,笑着答道:“新鬼下来,会先被接引到船上,把前世恩怨情仇全都扔进河里。如果扔不干净,那就是枉死不甘,心中有怨,最后就会到枉死城里去。” 沿着忘川河飞了一段,安然离着老远就看到了那耸入灰穹的巨大城墙。 等稍近一些,便能看见城门上方的两个大字:酆都。 侯展避开了排队的鬼魂,飞到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按落了风头。 守门的是个年轻鬼吏,身穿一袭利落黑衣,腰挎鬼头刀。 他扫了眼侯展的巡城服,眼神倨傲地将刀一横,“站住!哪儿来的?” 侯展立刻换上笑脸,凑上前去,塞了一个瘪钱袋子,“军爷辛苦。俺们是枉死城来的,这位是菩萨指派的引渡使大人,想去总行办点急事,您行个方便。” 鬼吏掂了掂钱袋,一脸嫌弃地撇撇嘴,“我管你是引渡使还是臭狗屎,想进城,除非有秦广王的批条,不然谁都别想!” 侯展一脸为难地看向安然。 安然不禁冷哼一声。 在阳间的时候就常听人说,阴司地府的“规矩”多,凡事用钱开道。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再给军爷拿点,回头给你补上。”安然淡漠开口。 侯展嘴角一抽,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大一号的钱袋子,不情不愿递了过去。 鬼吏拿手一掂,满意地笑了笑。 “算你识相。进去眼睛放亮点,要是冲撞了哪位大人,有你们好果子吃!” 侯展皮笑肉不笑道了声谢,带着安然穿过角门。 等走远一些了,他才敢小声嘟囔:“上差别见怪,酆都就是这样。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您来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安然没有接茬,但这份“见面礼”,他已经默默记下了。 酆都城内,石板路空旷冷寂。 一座座黑色砖石小楼凌乱地挤在路边,与其说是住房,倒更像是坟墓。 偶尔有鬼影从身边飘然闪过,皆是神色匆匆,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走了好久,两人终于来到了天地银行总行。 穿过十几米高的巨大石门,来到灯火昏暗的前厅。 在高耸的柜台后面,身穿长衫的柜员要么在打瞌睡,要么就在两两闲聊,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 安然走到一个柜台前,轻敲桌面,“你好,我是地藏菩萨新指派的引渡使,想要办一下阴阳货币的转账业务。” 正聊天的鬼差咂了咂嘴,不耐烦地转过头来,冷冷呵斥道:“你吵什么吵?没看见我们正在忙吗?想办业务,就按规矩取了号牌等着!” 他指了指门口已经落了灰的取号筒,然后回过头继续和同事闲聊,语调阴阳怪气,“哎呦,现在真是不一样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酆都城里装一装,还引渡使,好了不起的样子。” “算了算了,何必跟一个跑腿送货的置气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枉死城那边最近确实多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说着话,几个柜员又把目光齐齐投向安然,但眼里依旧满是轻蔑与不屑。 安然站在原地,拳头有点硬了。 还是侯展溜溜跑去拿了号牌,又把安然拽到一旁小声提醒:“天地银行是四殿仵官王的直属,虽然没有官职,但捐献阴德,投胎福报,样样都离不开他们。想要将来投个好胎,万万不可得罪他们,万万不可呀。” 妈的! 安然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阳间的打工人处处受欺负,结果到了阴间,还特么一样。 等了足有两个钟头,柜台那边终于喊号了。 “1号,到1号了。” 随着话音,一个穿着亮黄色锦袍的中年鬼吏踱步而来。 远远看见安然,他立刻拱手迎道:“哎呦,原来是引渡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在下天地银行总行主簿,钱有道。” 安然压着心头愠怒,沉声开口:“钱主簿,我要开通阴阳货币的公对公转账业务。” “哦,引渡使说的是,阴阳通汇业务吧?”钱有道看似礼貌,但眼神里毫无敬意可言。 “这事儿非常简单,咱们在阳间的裕丰银行,是地府全资控股,您只需在裕丰银行开通账户,个人的或者企业账户,这边再给您开一个天地银行的个人账户,两相关联绑定,冥币就能通过民俗文化服务这一渠道,合法合规地转入您的阳间账户了。” 裕丰银行? 地府全资控股? 这信息可着实让安然吃了一惊。 但还没等他开口,钱有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呢,为了防止阴阳两界的金融体系出现混乱,我们这边需要您提供引渡使的资格证明文件,并加盖生死司、速报司,城隍司的三司联合印信。” 安然不禁皱眉:“还需要资格证明?你们不是看一眼就知道我是引渡使了吗?” 钱有道嘿嘿一笑,“引渡使说的是,但行有行规,上面这样要求的,我们也只能照章办事。” 安然心头冒火,这不就是地府版的“证明我是我”嘛。 看了眼一个劲在那摇头的侯展。 安然勉强控制着脾气,但也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菩萨没给我证明。” “哎呦,那就没办法了,要么您先找菩萨办一下?听说他老人家正在十八层地狱公干,去一趟的话,半年时间就差不多了。”钱有道的态度依旧客气,但嘴角却挂着耐人寻味的古怪笑意。 安然看了眼柜台后面那些偷笑的鬼差,视线缓缓落回到钱有道脸上,冷笑开口:“呵呵,你们到底是奉命卡我脖子?还是想从我这捞点好处?又或是,两者皆有?!” 钱有道一愣,随即厚着脸皮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我们怎么敢卡您的脖子,至于好处什么的,嘿嘿嘿嘿。” 他嘿嘿笑着,没有继续往下说。 柜台后面的其他鬼差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想办事,得乖乖拿出买路钱。 安然的脸色一沉,抬手点指着前厅里这些个银行鬼差,然后什么话都不讲,直接转身向外走。 钱有道又是一愣,着实没想到安然会是这种反应。 他急忙在后面追着喊:“引渡使大人,您这阴阳通汇的业务,到底办是不办啊?” 安然根本没理他,三步并两步走出了总行大门。 侯展踩着阴风追出来,苦着一张猴脸道:“我滴上差哎,俗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早登极乐。这帮爷得罪不起呀,他们笔头子歪一歪,下辈子投胎就只能喝西北风嘞。” 安然不屑冷哼一声,“你跟他们客气,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回头吃拿卡要一堆好处,等事办完了,枉死城的城墙都特么修好了。” “那……那现在咋弄嘞?难不成,去找仵官王?” “不,带我去见卞城王。” 第十二章 阎王爷说话有口音~~~ 侯展诧异地眨巴几下猴眼,问道:“为啥是去找卞城王?天地银行,应该是仵官王说了算呐。” 安然轻笑,“解铃还须系铃人,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烧饼摊是谁让你摆我门口的。” “嘿嘿嘿。”侯展挠头一笑,露出一脸被看穿的尴尬表情:“上差恁还真是聪慧过人,啥事都瞒不过您嘞。不过,这话又说回来,那香火饼摊跟您抢不着生意,您嘞烤鸡,比香火饼可好吃多嘞,只要开始大量的卖,就算土饼子卖回一文钱一个,也根本牟有鬼去吃那破玩意儿。” “呵呵,你也说了,我的烤鸡要大量的卖。”安然无奈地耸了耸肩,回头看了眼幽深的天地银行,“如果转账的问题解决不了,资金就转不动,我就扩不了产。枉死城里就那点修城墙的工程款,他们买了你的香火饼,就没钱买我的烤鸡。要是银行这边真卡我半年,我连毛都赚不到了。” 侯展挠挠头,没太明白这阳间资金的周转关窍。 明明都在城隍庙里换到阳间钱了,咋还非要来总行这里触霉头呢? 但他也没多问,上头的事情,他这个小人物可掺和不上,还是老实带路吧。 再次踏风而行,飞了足足两个钟头,周围景象越来越荒凉,都出现了连绵的黑色荒山,终于看到卞城王的六殿阎王府——明晨宫。 远山之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四层大殿,数万级的石阶从山脚铺到殿前,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腿软。 上山入口处立着两尊十几米高的黑色石狮,面目狰狞,压迫感十足。 但最令人感到恐惧的,还是山间那连绵不绝的嗷嗷惨叫声,直听得安然头皮发麻。 侯展一边往前飞,一边介绍道:“这就是卞城王所居的明晨宫,他老人家司掌的是大叫唤大地狱,恁听名就知道了,这地狱的特点就是叫唤,疼得那些恶人恶鬼嗷嗷叫唤。所以这生前呐,就是要多行善,死后才能少遭罪,早投胎。” 安然默默吞了一口唾沫,心里有点打鼓。 直接跟阎王爷掀桌,自己是不是太虎了一点? 这要是哪句话没说对,被拎下去来个地狱欢乐一日游,光是想想就全身酸爽。 侯展瞅着安然脸色不对,嘿嘿一笑道:“要么,咱回去?” 安然神色一凝。 新司机开碰碰车,撞了南墙当按摩。 来都来了,自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继续飞!” 行吧。 侯展耸耸肩,带着安然飞上了巨大的石台,轻飘飘落在正殿前方。 大殿门口站着一排魁梧鬼吏,他们各个金盔金甲,手持长戈,威严霸气,不怒自威。 两名甲士看到安然他们,立刻将兵器交叉,挡住前路。 “来者何鬼?!” 这次没用侯展报名,安然主动上前一步回道:“我是地藏菩萨指派的引渡使,有事求见卞城王。” 甲士盯着安然打量一番,没有讨要好处,只说了句“等着”,便转身进殿通报。 不多时,甲士回来了,开口时声容依旧威严:“王爷有请,随我来吧。” 安然深吸一口气,心想: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阎王府的鬼差虽然看着凶悍,却意外的好说话。 迈步刚往里走,就发现侯展缩在后面没跟着。 安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过来啊。 侯展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您自己去吧,这地方俺怵得慌。 靠,胆小猴! 安然用眼神骂了一句,但脸上不能露怯,只好挺胸抬头跟着那甲士走进这阴森大殿。 进了明晨殿,周围的惨叫声更响了,甚至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安然腿肚子直哆嗦,但脚下却一步都不敢慢,紧紧跟在那甲士身后,生怕一不留神就误闯了地狱。 到了后殿区域,惨叫声终于小了一些,安然也总算能喘口气了。 跟着甲士七拐八绕了一翻,最后来到一处古朴安静的小院。 透过敞开的房门,安然远远看见一个面容威严的老者。 老者穿着上蓝下黑的宽袍,正在认真批阅着眼前的厚厚案卷。 这显然就是卞城王,毕元宾。 甲士到了门口禀报:“王爷,引渡使到了。” 卞城王没有抬眸,只轻轻“嗯”了一声。 甲士示意安然进去,自己则退到门旁站立。 安然定了定神,迈步走进房间,眼睛下意识四下打量。 这里似乎是卞城王的书房,墙上挂着宝剑,角落立着铠甲,处处透着一股硬朗之风。 来到宽大的桌案前,旁边的青衣文书朝安然微微行礼,无声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屋里只剩两人了,卞城王这才放下手中那支散发着阴气的阎王笔,抬起一对虎目,定定看向安然。 目光接触的刹那,安然只觉得自己就像被老虎盯上的小兔叽,不禁全身一激灵。 但面上还是强撑着挺直腰杆,硬气地和卞城王对视着。 片刻后,卞城王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你来找俺,有啥事?” 噗~! 安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卞城王一开口就是浓浓的山东口音,之前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了大半,反而添了点莫名的喜感和亲切。 也多亏了这山东口音,安然一下子放松不少,朝着卞城王一抱拳,开门见山道:“毕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处处设卡刁难我,就因为我在枉死城开的那家九泉桃源店,抢了酆都城香火饼的生意是吗?” 卞城王听后脸色微沉,山东味儿更浓了:“你就是这么寻思的?” “不然呢?”安然迎着他的目光,“你让侯展在我店门口摆香火饼摊,又让天地银行那边故意卡我的阴阳转账,想拖我半年,把我的生意直接搞垮。这都不用琢磨,无非就是看不惯地藏菩萨插手地府事物,又不想驳了菩萨面子,所以就跟我玩阴的。” 卞城王没承认,也没否认,但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了。 安然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抽到了地狱欢乐一日游的体验卡,但话都已经说出了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当然,他不是来跟卞城王对喷的。 “抑”过了,接下来就该“扬”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安然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王爷您是怎么想的。那些鬼之所以住进枉死城,就是因为生前的怨念难消,必须在城里磨掉他们身上的怨气。烤鸡黄酒,枉死鬼爱吃也爱喝,满足了口腹之欲,怨气自然会减少,这对您来说无疑是件好事。但问题在于,您不敢冒这个险。” 卞城王的眉头微蹙,看了看安然,点头示意他继续。 安然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您也知道,那香火饼一点都不好吃,几乎起不到平复怨气的作用,但好处是稳定,它一直有。相较而言,烤鸡虽然香,但供应量太不确定了,万一哪天突然断供了,嘴被喂刁的枉死鬼必然怨气冲天,枉死城就会遇到大麻烦。” “看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卞城王终于开了口,而且脸色好看了许多。 谁知安然却轻轻摇头,淡淡笑着说:“很遗憾,我并不认可您的想法。您不喜欢高回报高.风险的方案,反而低回报、低风险的方案,更合乎您的心意,因为它够稳。但有一点很奇怪,既然香火饼能稳定安抚住那些枉死鬼,为什么要卖10文钱一个?那些鬼劳工一天才赚5文钱,这破土饼子,是不是卖得太贵了一些?” 没有给卞城王开口的机会,安然立刻趁热打铁,一字一顿道:“所以,我大胆假设了一下,酆都城里的香火饼,它!不!多!了!” 第十三章 别当着阎王的面阴阳啊 卞城王的眉头狠狠皱紧。 刚刚的话,显然戳中了他的痛点。 安然心里顿时有了底,于是继续猛攻。 “让我大胆猜猜。这一百多年来,地府鬼口猛增,尤其是枉死城,早就鬼满为患了。可阳间的香火供奉却一年比一年少。鬼是饿不死,但能饿疯,您没办法,就只能把香火饼从1文一个,涨到10文一个,用高价来卡需求,对吧?” “你从何得知香火饼从前是1文一个?” “这您别管,我绝不会出卖侯展的。” “呵。” 安然面不改色,继续说道:“您心里比谁都清楚,光靠涨价撑不了多久,所以最初我卖烤鸡,您才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许了。可惜我产能太低,没能安抚枉死鬼的怨念,反而把这些饿鬼的馋虫给勾出来了,结果怨气更盛。所以您这才急了,想赶紧把我摁住。” “总算说了句明白话。”卞城王微微颔首,目光中的压迫感稍减。 安然也稍微松了口气,笑着说:“所以呀,我这次过来不是要仗着菩萨跟您耍横,而是想找出一个能让咱们双赢的法子。” “你觉得刚才那不叫耍横?” “不要在意细节嘛,重点是双赢。” 安然厚着脸皮无缝衔接道:“您最大的顾虑,就是担心枉死城会失控。那好,我把九泉桃源店的所有产品销售权,全部交给您!每天卖多少、在哪儿卖,全听您安排。至于产能,您可以放心,阳间的场地和人手我都准备好了,只要银行那边给我放行,五日内,产能绝对翻一千倍!” 卞城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所谓欲壑难填,你满足了鬼众的口腹之欲,他们就会想要别的,别的也满足了,他们便会赖在阴间不肯投胎,那时又当如何?地府,可不是给他们享福的。” “嗨,这您真多虑了。”安然笑着摆了摆手,“您在地府太久了,不知道阳间的变化,只是多了几口吃的而已,那些鬼不可能愿意待在这破地方,巴不得赶紧投胎呢。您要是不信,回头我就给您带几件小玩意,让您看看现在的阳间究竟是什么样。” 卞城王的眼睛微微一亮,似乎对阳间现状很感兴趣。 但这份好奇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板起脸,正色道:“就算你的产能可以翻一千倍,但枉死城鬼众何止百万,你供得过来吗?” “当然供不过来。所以,我计划在阳间重建地府信仰,让地府的香火供应逐渐恢复到从前。” “呵呵,阳间之人,早已忘了我等地府鬼神,只会一味拜金求财,凭你一人,如何扭转这乾坤大势?” “扭转乾坤,目前我的确做不到。但胖子都是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咱们可以拿瑞安县当成试点,您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保证让瑞安城隍庙的香火翻十倍,然后以点带面,把瑞安模式逐渐向全国推广。如果做不到,我立刻卷铺盖滚蛋,地府生意全停,赚的钱一分不动,如数奉还。” 卞城王没有言语,默默陷入了沉思。 安然也不催,自顾自拽了把椅子坐下,耐心等着。 一刻钟后,卞城王终于开口:“十倍香火,杯水车薪。既然要赌,那就赌大一点。一百倍……” “成交!”安然答应得无比干脆。 卞城王愣了一下。 难道,价开太低了? 但阎王开口,落地生根,现在也不好反悔了。 他干脆脸色一肃,沉声威胁道:“若你做不到,也休想在阳间逍遥。就算菩萨护着你,我也有办法把你抓到地府。到那时,哼哼。” 卞城王的一对虎目直直盯着安然的嘴巴。 安然下意识抬手把嘴捂住,感觉舌头根刺刺痒痒的。 吹牛说大话,死后会被送去拔舌地狱。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外面的惨叫声更响了。 卞城王很满意安然这个反应,于是笑了笑,轻声唤道:“文书,笔墨。” 青衣文书应声而入,迅速备好纸墨。 卞城王挥动阎王笔,唰唰点点,两份契约已成,条款清晰,权责分明。 安然确认无误,拿起笔,略显笨拙地签下大名。 卞城王收起其中一份,将另一份交给安然,此事便算敲定。 大事已毕,安然松了口气,估摸着阳间的身体差不多也该睡醒了,于是催促道:“事情既然定了,那能不能劳您大驾,现在跟我去趟天地银行,帮我把转账业务办了。” “可。”卞城王起身,披挂铠甲,取了佩剑,迈步向外走去。 安然急忙后面跟着,就像个找家长给自己撑腰的小学生。 正殿之外,侯展就像个猴一样在地上蹲着。 一见卞城王,他赶紧赔着笑脸站起身来,“王爷,您老……” 卞城王照着侯展脑门就是个清脆的脑瓜崩。 侯展嘴一咧,捂着额头一脸懵逼。 “还愣着作甚?快些跟上!”卞城王瞥了侯展一眼,语气却缓和了些。 侯展完全不清楚咋回事,但还是眉开眼笑,屁颠屁颠地飘到了安然身边。 阎王的御风之术,显然要比侯展高明许多,一路飞回酆都主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 天地银行的办事大厅里,柜员依旧该睡的睡,该聊的聊。 突然间,卞城王的魁梧身影出现在大厅之中,吓得众鬼急忙端坐,手忙脚乱地拿过账册算盘,开始装忙。 主簿钱有道也颠颠跑出来,离着老远便笑眯了眼,邀功似的说道:“卞城王大人,您交代的……” “嗯?!”卞城王脸色一变。 钱有道愣了一下,这才看见安然从卞城王身后走了出来。 “钱主簿,这次您出来的倒挺快,我用不用取了号牌,再等您一个时辰啊?毕竟,这是你们行里的规矩嘛。” 钱有道的嘴角抽了抽,偷眼看向卞城王。 卞城王沉着脸,不做声,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眼珠一转,钱有道立刻换上一脸谄笑,态度恭敬地对安然说:“哎呦,引渡使说笑了,您之前已经取过号牌了,自然不用再等。对了,您是要办阴阳通汇业务是吧,小的这就帮你处理。” “别呀。”安然急忙拦着,“我进城的时候就听说了,地府的规矩多,办事必须掏好处上下打点。可我这儿空着手呢,啥好处都没准备,您要是把事给我办了,上面为难下来可咋办?我于心不安呀。” 钱主簿的脸都绿了,你阴阳我就算了,咋还连带着阎王大人一起阴阳啊! 卞城王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鼻孔哼气道:“尔等胥吏,只知吃拿卡要,本王有让你们勒索好处吗?” “王爷没有,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钱有道连忙跪下磕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股歪风邪气,本王定要严查整治!”卞城王阴沉着一张脸,挥挥手道:“先给引渡使办事。” “是!这就办,这就办。”钱有道赶紧答应,缩着脖起身,把安然往内间请。 安然见好就收,翘着嘴角去了里间,很快就开通了天地银行的个人账户。 从银行出来,安然便要回枉死城了。 卞城王亲自送到城门口。 本想从正门出去,但安然却偏要走角门。 守角门的鬼吏正抱着刀靠着墙打瞌睡。 安然过去踢了他一脚。 那鬼吏猛然惊醒,瞪起眼珠子便要拔刀。 “大胆!”卞城王一声厉喝。 鬼吏被吓得全身一激灵,见是卞城王,赶忙低下头去,压住了手中刀。 安然笑了笑,回头朝着卞城王拱手道:“多谢王爷一路相送,等明天我再进城找您。” 卞城王轻轻点头,又瞪了那守城鬼吏一眼。 鬼吏一哆嗦,赶紧把角门打开,侧身让路。 安然从鬼吏面前走过,但没走几步又转身回来了。 “瞧我这脑子,进城时候交了四袋子押金钱,也不知道这是哪位大人定的规矩,还好我想起来了,不然可就损失大了。” 说着,他便伸手从鬼吏腰间摘下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一个不过瘾,他又继续在鬼吏身上摸索,最后又翻找出三个钱袋,这才罢休。 那守门鬼吏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啥时候押了四袋钱? 明明只有两袋! 而且掏钱的也不是你呀! 但卞城王在场,他也不敢多说,只能咬牙认栽。 第十四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出了酆都城,侯展架起阴风载着安然,一对儿猴眼却巴巴盯着那四个钱袋子。 安然笑了笑,直接把钱袋递了过去。 侯展哪敢接,连忙嘿嘿笑着摆手:“不敢不敢,俺就拿回自己那份就行了。” “咱都是自己人,既然打窝用的是你的钱,鱼获自然全都归你,就收着吧。”说完,安然就把四个钱袋全部塞去了侯展怀里。 侯展咧嘴嘿嘿直笑,虽然不知道打窝是个啥意思,但跟着引渡使,好像真不赖。 飞了没一半路程,安然忽然感觉意识一阵模糊,身体猛然一轻,再睁眼,人已经回到了城隍庙的天地银行。 曹德禄笑眯眯地站在旁边,开口时声音轻柔:“引渡使醒了?在您睡着的时候,小老儿自作主张,将您带来的酆都通宝,全部存入了您刚刚开通的阴司账户里,这是凭证。” 说着,他双手送上一张票据。 “有劳曹城隍了,这票据你帮我收着吧,我信得过你。” 曹德禄受宠若惊,连忙将票据小心翼翼地放进袖筒,“多谢引渡使信任,小老儿一定帮您妥善保管。” 安然点点头,接着突发奇想问道:“曹城隍,您能不能在白日里人前显圣?” 曹德禄苦笑着摇头道:“早些年香火鼎盛时或许还可以,但如今就难喽。百姓信愿不足,强行显圣,只会耗费大量香火贡奉,不如多往地府送些,下面更急需。” 安然闻言,倒是对这位城隍爷有些肃然起敬了。 比起地府里那些只会吃拿卡要的小吏,这位曹城隍简直是一股清流。 “您是位好官。”安然站起身,对着曹德禄拱了拱手。 只可惜,让城隍爷人前显圣增加香火的方法应该是行不通了。 出了城隍庙,安然只觉得神清气爽。 上一任引渡使能活200多岁不是没有道理的,别的不说,睡眠质量这一块绝对是杠杠的。 回家吃了个早饭,刘勇两口子也准时来到了纸扎店。 袁小琳进门就准备干活,安然赶忙把她拦住。 “阿姨,今天就不用在这边忙了。等会儿我叫个车,把店里的东西全都搬去南山村,以后那边就是咱们的大本营,我也准备搬过去住。” 袁小琳一听,忙关心道:“你在村里有地方住吗?” 安然摇摇头,“还没。你们呢?村里有房子吗?” 袁小琳面露难色,扭头看了眼刘勇。 刘勇咧嘴苦笑着说:“早年出来的时候,村里的老房子就卖了,现在回去,得看看谁家有闲房子,去租一个。” 安然略一蹙眉,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快鲜达的那五年。 任劳任怨当牛做马,回过头连个首付的钱都没攒下来。 现如今自己跳出了资本家挖的坑,不能回过头来,自己做起资本家给别人挖坑。 就算是打工人,也要活得体体面面才是。 如此想着,安然便接过话茬说道:“我记得村里好像有一片烂尾的生态度假村。叔,你今天过去看看那房子能不能住人,要是能住,就去村长那问问价,先买个几套下来,咱们搬过去直接住别墅。” 两口子顿时一愣。 袁小琳第一个回过神,连忙摆手拒绝:“不行不行,你都给我们这么高工资了,哪还能用你的钱买房子呢。不行,这绝对不行!” 刘勇也点头附和:“是啊,房子太贵重了,就算你和鹏宇关系再好,我们也不能这么占你便宜,房子啥的说什么都不行。” 安然倒真没觉得村里的烂尾别墅能值多少钱。 但想了想刘家两口子住的那破烂平房,或许房子本身对他们来说,就是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想了想,他便笑着说:“那这样,房子你们就当是职工宿舍,反正我从外面雇人,去了村里也肯定要给安排住宿的,你们就当第一批员工,帮我测试一下住房质量。等以后赚到钱了,想把那房子买下来,到时候你们再给我钱。” 两口子一时都没说话。 不是不想开口,而是说不出来。 儿子的死,对两人的打击太大了,仿佛天都塌了。 而现在,不但能跟儿子说话,还能住上新房子,日子也终于有了苦尽甘来的意思。 袁小琳感觉眼眶有些发酸,她用力抿了抿唇,推了刘勇一把,对安然说:“今后有啥活儿,就可劲使唤你叔,他身体好着呢,累不坏。” 刘勇也回过神来,用力擦了下泛红的眼角,用力点头说:“对,你叔我没啥文化,就是身体抗造,你有啥活儿就全交给我吧!” 安然轻笑着点点头,“那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现在开始安排工作。” 刘勇立刻严肃起来,掏出一个塑料皮记事本。 “首先,还是迁坟。” 刘勇连忙举手,插话道:“这个我昨晚就联系好了,两边都联系了,如果不出意外,一上午就能弄完。” 安然很是意外,更多的则是欣喜。 没想到刘勇办事这么效率,而且还自主加班…… “好吧,那第二件事,是关于厂房建设的。” 没等继续说呢,刘勇又举手了。 “这个事,我和你姨昨晚也商量了,厂房是个大事,尤其是在山脚下烧纸,消防安全是重中之重,万一引起山火,那麻烦就大了。所以,首先就不能找村里人干,我在县里上班的那家也不行,咱宁可多花点钱,也要到市里去找有建厂资质的。” 安然愣愣地眨巴着眼,是真没想到刘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那个,是不是我多嘴了?”刘勇有些心虚。 “没!”安然立刻摇头,笑着说:“咱俩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就按你说的,联系一个靠谱的施工单位,用工用料什么的不用省钱,一切安全优先。另外,我不是只建一个竹制品厂,后续还有其他规划,所以建厂选址出施工图之前,先让他们和我联系一下,我把大概思路告诉他们。” “好。”刘勇一一记录下来,然后问:“还有别的吗?” “别的就是我该跑的了。”安然神色放松了些,问道:“对了,咱县里有没有专门代办公司注册的?” 刘勇想了想,点头说:“华联对面那条街,有不少代办各种业务的,你到那边看看,找门脸大一点的就行。” 安然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大概想起位置了。 “那行,今天就这些事,我现在联系车搬家,南山村那边就先拜托你们了。” 事情交代完毕,几个人便分头行动。 安然没在店里等着货拉拉过来,给刘勇转了一笔办事经费,就先去裕丰银行开户,然后去了华联商厦对街。 这里是瑞安县的主街,但和大城市比起来,就显得又窄又破了。 街道两边挤满了五花八门的小店,有代记账的,有刻章打印的,还有算卦起名的。 安然站在街角扫了一眼,很快瞄到了一家门脸相对较大,看着也很干净的商务代办公司。 “行,就你了。” 安然直奔这家,推开了玻璃门。 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轻响,店里沙发上坐着的老头也扬起脸,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 “欢迎啊,你……” 只说了四个字,老头的笑容就定格在了脸上。 安然也愣住了,瞅着那张眼熟的脸。 这不就是公墓看门的老保安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娘了个腿儿的,你个瘪犊子玩意,你是追着老子烧是吧?!” 老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骂了一句便四下寻摸能揍人的家伙事。 安然赶忙摆手:“别别别!大爷,你冷静,这都是误会!” “误会你奶奶个爪儿!”老头根本不听,抓起一根拖把,奔着安然冲过去就打。 第十五章 阴间阳间,都是一个鸟样 安然转身想跑,但老头的拖把已经到了。 他一低头,拖把从脑瓜顶扫过,咣当一下砸在玻璃门上。 接着就是咔嚓一声,整个玻璃门被砸了细碎。 老头人都傻了,再看向安然,眼睛里都要喷火,恨不得把这瘪犊子玩意儿给掐死。 这是老天爷派下来故意整我的是吧? 安然看老头呆住了,也怕人给气到,赶忙安抚:“大爷,您冷静,别气坏了身子,这玻璃我赔,绝对和你无关。“ 正在这时,从里屋传出声音:“咋回事咋回事?啥动静啊这是?” 安然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中等个头的小眼睛急匆匆跑出来。 那对眼睛十分有特色,别人的眼睛小,那是刀片剌的缝儿,这人的眼睛,则是筷子捅的眼儿。 就这一对眼睛,绝对是万中无一。 所以安然真就是一看眼睛,就认出了对方。 “孙杨?!” “学神?”小眼睛一样满脸惊讶,跑过来用力拍了下安然的胳膊,“我曹,真是学神,你啥时候回来的?来我这,是想开公司创业吗?” 安然惊喜地点了点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老保安,赶忙解释说:”孙杨,今天这事是误会,跟这位大爷无关,门玻璃我赔,你别为难人家。“ “啊?”孙杨一脸懵逼,看看安然,又看看老头,再看看碎了一地的门玻璃,这才开口问道:“爷,咋回事啊?” 安然一愣,“他是你爷?” “啊,对啊,这我爷,他非要出来上班,我就寻思让他在我店里看看门,接待一下客人啥的。你俩,认识?” 安然刚要点头,孙杨爷爷先炸了。 “我认识他祖宗!”说完,他瞪起眼珠子,举手还要打。 孙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拖把杆,“爷,你干啥呀,这是我高中同学,你打他干啥玩意?” “我管他是不是你同学,我打的就是这瘪犊子玩意儿!” 安然赶忙退后几步,对着老头鞠躬道歉:“孙爷爷,实在对不起,之前公墓那事是我不对。事后我发现他们把您辞退了,我还特意要来您的电话,寻思等我公司办起来了,就给您打电话,让您到我那去,算是对您的补偿,没想到在这儿先遇见了。不信您看,我手机里还有您电话呢。” 说着,安然拿出手机,找出了孙老头的手机号码。 老头动作一顿,定睛一瞧。 别说,还真是自己的电话号。 “你小子,真去问了?” “那您看,不然我这电话号码是咋来的?而且我今天过来,也是想要找个代理人,帮我跑一下注册业务。” 老头运了半天气,又看了眼被打碎的玻璃,心疼得嘴唇直抖,但最后也只是愤愤地说了句:“那你不早说?害我把玻璃门都弄碎了,这得好几百块呢。” 安然心道:这能怪到我头上? 但也只能继续道歉:“对不起,这事全赖我,全都赖我。孙杨,玻璃门的钱我出。” 孙杨一时还闹不清楚咋回事,但知道肯定有误会,总之先把老爷子安抚好。 先将拖把从老头手里拿下来,又招呼着安然说:“算了,就一块玻璃,也没几个钱。爷,你就别动这些了,去沙发上坐着。” 孙杨就像哄小孩一样把老头扶到沙发跟前。 老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那玻璃,心疼地嘟嘟囔囔:“那玻璃门得4、500呢,都顶我半个月工资了。” 安然赶紧拿了笤帚,把碎玻璃清扫到一角,然后才跟着孙杨去了里间办公室。 关门落座,孙杨一脸好奇地问:“到底咋回事啊?” 安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把自己去烧纸,害老爷子丢工作的事情说了一遍。 孙杨听后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原来我爷一直念叨的瘪犊子,就是你啊?哈哈哈,哎呦我记得,好像你家就是做纸扎的,所以你这是打算子承父业,然后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差不多吧,我想注册一家文化服务公司,做互联网云祭拜,现在场地人工都联系好了,就在南山村那边……” 安然把公司大概的业务范围描述了一下,简单来说还是直播烧纸,只是把场地规模说得更具体了一些。 “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我计划注册资金140万,你看看三天之内能不能帮我搞定。” 孙杨卡巴着小眼睛认真听完,不免怀疑地问:“你这生意能挣钱吗?听着就感觉很扯犊子。” 安然也不解释,直接在手机上搜了下互联网云祭拜。 这东西虽然小众,但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在沪上、京深,有不少类似的代烧纸祭拜业务,每单都是上千块。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业务存在,安然才能放心拿这个当幌子。 孙杨看了眼安然递过来的手机,只一眼,他就惊呆了。 “我靠,还真有人干啊?而且一单4000?这特么比我顶着太阳来回跑业务挣得都多!“ “是吧。”安然收回手机,解释说:“我现在做的就是这个,只不过不像网上那样零敲碎打,而是做一下统筹整合,把业务量增大。” “我懂。”孙杨瞬间自我脑补完毕,“他们就相当于是带货主播,你直接开了个主播经纪公司,是不是这意思?” “差不多。”安然笑着点头。 善于脑补的人就是好沟通。 不过孙杨马上又摇起头来,认真分析说:“但你这公司,三天肯定跑不下来。因为云祭拜这种业务太敏感了,很容易被卡。而且你这注册资金也太大了,光是验资就得折腾好几天。依我的经验,想要三天办完,只能换个思路。” 顿了顿,孙杨推心置腹地建议道:“咱的主要业务不就是做纸扎嘛。纸扎是什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所以公司的业务范围可以定成非遗传承保护,以及互联网推广服务。这种涉及到非遗传承的,审批特别快。注册资金减少到10万,地点就选你家,最快1天,执照就能办下来。” “这么快?” “那当然了,咱就是干这个的。”孙杨咧嘴一笑,卡巴着小眼睛继续说:“等你公司成立了,回头再做增资扩项,到时候你时间肯定不像现在这么紧了,就可以慢慢磨了。” “原来如此。”安然点着头,心想也是多亏来找代理,要是自己跑,肯定掉坑里。 “那费用方面?” 孙杨嘬了下牙花子,搓着手指正色道:“咱是老同学,我也不跟你东拉西扯些没用的,就算咱全按我说的弄,不整点‘这个’,光排队,也得排个四五天。” 安然不禁冷笑。 这阳间和地府,还真是一个鸟样。 “要拿多少?” “加急的话,起码给1K。咱是老同学,我也不赚你钱了,就当帮你个忙,回头请我吃顿饭就行了。” “这不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咱饭照请,钱照收,该多少是多少。” “还是从前那倔驴脾气。”孙杨笑着摆了摆手,“那就收你1千1,赚你小子一百块钱,嫌贵就找别家去。” “还得再加上玻璃钱,你要不干,我立马走。” “靠。”孙杨咧嘴一笑,“行,成交啦。” 第十六章 得让大客户出点血 把必要的材料全部准备好,时间也到了中午。 安然请孙杨和孙爷爷在外面吃了顿饭,下午便带着资料,坐着孙杨的半旧比亚迪,一起去工商局看看流程。 在半路上,刘勇打电话过来。 “安然,坟都迁好了,就在山脚下你选的那个地方,很顺利。那别墅我也去看了,纯毛坯房,窗玻璃啥的都没有,水电也没通。我跟你姨打扫出一间,晚上盖个厚点的被子,也能凑合着睡。” “辛苦你们了。村长那边怎么说?” “别墅要价十万一套,如果能全包了,可以算八万。我拍了几张照片发你微信了,都是两层的小楼,上下总共六个房间,两个卫生间,当宿舍确实挺合适的。” 安然点开微信。 照片里的联排别墅看着有模有样,只是周遭的野草都有半人高了,显得十分荒凉。 不过,八万一套的价格,还是很让人心动的。 想了想,安然决定道:“行,那咱就全要了,水电门窗啥的,就在村里找人先把其中一栋临时弄一弄,等厂房的事情忙完了再研究怎么装修。” “嗯,关于厂房这个事……”刘勇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迟疑,“市里边的建筑公司我打电话联系了,人家一听说是农村,还对建材防火有特别高的要求,就说得加钱,还要预付一部分工程款。” “预付多少?” “最少得先预付两百万。这是按1000平米标准厂房算的,如果后期要是还有更大的规划,投入还得更多。” “这么多吗?” “是啊,厂房这东西如果要质量绝对过关,钱就是大头。要便宜的话,在县里边找工程队是能便宜不老少,但质量啥的就不敢保证了。” “嗯,我知道了。建筑公司那边暂时放一放,你先在村里找人,把鹏宇墓地前边那块空地清理一下,用沙土圈一个临时的防火隔离带,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安然长长吐出一口气,眉心紧紧皱了起来。 两百万! 创业还真特么费钱。 账户里那140多万,完全经不起折腾。 最要命的是,地府的生意还陷入了停滞。 没钱,就建不起厂房,买不起设备;没有厂房设备,工作效率就上不去;工作效率上不去,地府的订单就完不成;完不成订单,就没钱。 完美死循环了。 孙杨卡巴着小眼睛瞅了安然一眼,问道:“咋了?听你这声儿不对啊,资金遇到困难了?” “嗯,有个小缺口。” “嗨,创业就这样,到处都用钱。” 孙杨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但语气却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哥们儿得劝你一句,能别贷款就别贷。还记得六班的武志强不?他家大年前贷款做生意,挣的那点钱全特么填利息了,再遇到几个卡货款的,直接完犊操了。现在一家都在外地打工还债呢,那点工资就是癞蛤蟆打苍蝇,刚供嘴。除非中彩票,不然这辈子都没机会翻身了。” 安然点了点头,贷款压死小企业主的事情,在网上他也没少看。 而且,就算他想贷,也没地方贷去。 好在他还有一位潜在的大客户可以挖掘。 想罢,安然指着前面的路口说:“我在那边下车了,去见见我一个大客户,看看能不能让他出点血。” “直播烧纸还能有大客户呢?”孙杨好奇得很。 “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大人物,就越是迷信。”安然笑着打了个哈哈。 孙杨也没有细问,靠边停了车,对安然说:“你放心忙你的,执照的事包我身上,明天上午,你直接来我店里拿。” “谢了,回头请你吃大餐。” “跟我客气个蛋,走了。”孙杨轻轻一摆手,开着他的半旧比亚迪,汇入了稀疏的车流。 安然也没耽搁时间,立刻打车直奔南山村。 到了村口,安然直接去了刘勇两口子清扫出来的毛坯别墅。 他的纸扎工具和材料都堆在墙角,已经落了一层薄灰了。 也顾不上收拾,安然立刻动手。 这一次,他要搞点真正的大件硬货,看看能不能从卞城王手里赚一票大的。 整个下午,安然都在小别墅里埋头苦扎,到了夕阳西沉时,他已经扎出来一大堆成品。 有投影仪、幕布、手机、平板电脑、网络信号增强器一类的电子设备。 还有发电机组,蓄电池等等的配套大件。 确认没有少什么了,他便联系了刘勇,在村里找人帮忙,把这批纸扎全部抬到了刘鹏宇的墓前。 一下午的时间,这里已经清理出了临时的纸扎焚烧场地。 村里人听说这边要开始直播烧纸了,好多都来围观看热闹。 “这就是直播烧纸吗?” “那扎的都是些啥呀?咋根平常看见的不太一样呢?” “那好像是发电机?” “嗨,要不说人家大学生会做买卖呢。平时烧那些电视、电脑、手机的,那下面没电都用不了,这不得烧个发电机下去嘛。” “哦~~~~有道理呀。” 众人一片哗然,赞叹不已。 安然听到了人群中的讨论,自然要把戏做全套。 他把手机架好,给刘鹏宇发去视频通话,围观的人离得远,自然看不清手机屏幕里的是谁,只知道直播开始了,便纷纷闭上了嘴。 安然指挥着刘勇他们,把所有要烧的东西码放好,然后妆模作样念念有词: “哎!城隍土地您听真,过往游魂也莫争。” “今有南山村备下了厚礼,送去幽冥大家享。” “一送一台小太阳,照得地府亮堂堂。” “二送一套影画箱,唱歌跳舞欢乐忙。” “三送手机和电脑,隔着阴阳把嗑唠。” “有啥需求您言语,天上地下信号好。” 随着安然跳大神一样念念叨叨,场地内的纸扎也被全部点燃。 没一会儿,手机里传出了刘鹏宇的声音:“收到了。” 安然立刻示意刘勇帮忙灭火。 火焰很快被扑灭了,只余下一地灰烬和徐徐的青烟。 围观的村民并没有散去,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堆儿,继续交头接耳地议论。 “这就完事了?那这钱也太好挣了吧?” “肯定好挣啊,你没看秦老臭家嘛,才跟着扎了两天,就拿了两千。” “这么多呢?” “人来投资的,肯定有钱呐。我还听说,村东头那片烂尾小别墅,也让他们给包下了。感觉咱们村好像今年要转运了,弄不好大家伙都能跟着发财呢。” 一听到能发财,众人顿时高兴起来。 然而人群之中却响起了一道不和谐的冷哼声。 “哼,当办厂子这么容易呢?根本就是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花家里钱打水漂呢。” 众人闻声扭过头,有的也还想反驳几句,可看清了说话之人是老李家的三小子,大家又都把嘴给闭上了。 李伟峰嘴角向下撇着,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老子最牛的嘴脸。 “要不说你们得多出去见识见识呢,知道要建一个厂得花多少钱吗?光是用料就得100万打底。他拢共就投了一百四十万,这又包山,又雇人,还要建厂房的,那点玩意儿哪够了。他今天在这整这一出,我看就是忽悠你们呢,用城里话说,就叫作秀。” 刚刚还热烈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浇灭了。 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李伟峰在村里绝对算是成功商人。 镇上有砖厂,村里也新建了厂子,据说一年下来能挣一百来万,如果他觉得直播烧纸这事不靠谱,那没准就真的不靠谱了。 人群边缘,孙大白话的媳妇有点急了。 她使劲捅了一下孙大白话的肋巴扇,压低声音埋怨:“你听啊!李老板都说了,他们根本没钱!我都把消息告诉我弟弟了,他说他们村起码能来五百号人!到时候要没挣着钱,我咋跟他们交代?他们不得埋怨死我啊?” “你急个啥?”孙大白话揉了揉肋条,低声说:“这小子的厂房一时半会儿弄不起来,到时候人来开工了,他肯定打肿脸充胖子,先挣扎几下。村里有协议的,那140多万,得优先拿出来发工钱。你弟弟他们虽然挣不到大钱,糊弄一个星期零花肯定不成问题。” 他媳妇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了,连忙拉着他胳膊问:“那也一起去呗?好歹也是现钱。” 孙大白话撇撇嘴,甩开媳妇的手,“哼,我才不去挨那累呢。一个星期也就4、500块钱儿,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镇上胡两把牌呢。” 说完,他便背着手,哼着小曲往家里走去。 第十七章 我在成都都没见过这么多零 枉死城,九泉桃源一号店内。 刘鹏宇和几个店员围着刚到货的一大堆新鲜玩意,正激动地讨论着。 “看样子,老板是觉得地府的生活太枯燥乏味了,准备搞个露天电影院。” “耶!下界阎王选举,我必须投老板一票。” “别乱说话!什么阎王投票,老板必须长命百岁。” 正说得热闹,安然凭空现身,一开口就打破了气氛:“别瞎琢磨了,这些都要送去卞城王那儿,都过来搭把手。” 刘鹏宇脸顿时一垮,“咋地府也兴送礼这套啊?” “想啥呢?”安然抬手拍了刘鹏宇脑瓜一下,“我这叫文化扶贫,提升一下地府管理层的思想觉悟,顺便让他们见识一下阳间的发展状况。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把这批货卖个好价钱。” 一听到“钱”字,刘鹏宇瞬间精神了。 “义父,你这生意都做到阎王爷头上了?” “那必须的,地府的市场大着呢,赶紧搬!” 在地府,物理是真的不存在。 两米多高的发电机组,一个鬼就能轻松扛起来。 不到一分钟,除了那批烤鸡,所有东西全堆在了店外。 安然吩咐刘鹏宇把烤鸡先入库,随后扭头朝城头喊了一嗓子:“老侯!带你的兄弟过来出趟公差,把这批货运到明晨宫!” 之前那几袋子钱,已经彻底把侯展变成了自己鬼。 一听是安然,他立刻招呼了十个守城鬼吏,掐诀念咒御风而起,抬着这些从阳间来的稀罕物,浩浩荡荡飞向酆都城。 这回进城完全不需要打点关系,离着老远侧门就打开了。 而且这群守城鬼差还有意无意地按住了腰间的钱袋子,显然是对安然有了什么误解。 安然心里好笑,也没去搭理他们,运输队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明晨宫内院。 卞城王毕元宾从书房里走出来,看着院子里这些大大小小的铁箱子,眉头渐渐皱起。 “这些都是何物啊?” “王爷,昨天我不是说了嘛,要让您看看阳间现在是什么样。” 这话就更让卞城王摸不到头脑了,这些莫名其妙的铁疙瘩,和阳间到底有啥关系? 安然也不解释,着手组装设备。 没一会儿,发电机嗡嗡启动,蓄电池接电,投影仪射出一道光柱,在宫墙前的幕布上投出了画面。 “这是何种法术?竟能拘光摄影?”卞城王目光一凛,右手下意识按上了剑柄。 周围一众甲士也举起武器,随时准备上前。 “王爷莫惊,这不是什么法术。”安然赶忙微笑解释:“这东西在阳间叫投影仪,可以连接互联网播放各种影像资料。你可以把它看成特殊的戏台子,里面存储着各种各样的现代阳间大戏,用这个遥控器,就能选出你感兴趣的内容。” 卞城王根本听不懂安然说的是什么。 毕竟跨越了好几个技术时代,这种现代科技,对卞城王这样的古鬼来说,跟仙法也没啥区别了。 安然索性也不讲了,点进哔站小电视,选了个城市宣传片合集开始播放。 腾云的飞机,破浪的巨轮,林立的高楼,霓虹闪烁的都市夜景,还有冲破云霄,飞入太空的火箭与卫星…… 无数超越古人想象的画面,伴着气势恢弘的音乐,以最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灌入了卞城王的视野。 哪怕是执掌阴司刑狱千余年的阎王爷,此时也张大了嘴巴,一脸震惊与茫然。 这是,阳间? 被硬控住的何止是阎王爷,院子里的甲士也全部呆立在原地,连手里的长戈掉在地上了,都没有发觉。 一连播放了十几段视频,卞城王这才缓缓回过神来,但眼底依旧写满了震撼过后的茫然。 “阳间,竟到了如此境地?这和我当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给您看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来,我教您怎么用遥控器,您回头空闲了慢慢看,如果接受起来比较吃力,可以先从少儿科普频道看起。” 卞城王愣愣地点这头,虽然这话听着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接过了遥控器,又在安然的指导指着按了几下。 画面随着按键突然切换,惊得卞城王手一抖。 但他毕竟是掌控着阴司地狱的阎王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小小遥控器,必须拿捏。 研究了足有半个钟头,卞城王总算弄明白了遥控器该怎么用,也渐渐从现代科技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来,开始自主选择节目。 “王爷,玩明白了?” “嗯,有点明白了。” “嘿嘿,那咱们谈谈费用?” “嗯……嗯?”卞城王猛地转过头,诧异地看向安然,“这些东西,还要钱?” “呵呵,瞧您这话说的,当然要钱了。”安然一脸笑嘻嘻地回道:“要是不收钱,那岂不就成公然行贿了?王爷您昨天刚刚说过,要严令整顿地府风气,所以这钱您必须得给,不能落个监守自盗的坏名声不是?” 卞城王脸色一沉,感觉自己被算计了,却又无法反驳。 “那,这些东西售价几何?” “不多,十万酆都通宝。”安然面不改色地报了个天价。 然后,他就发现卞城王好像朝着他翻了个白眼。 “带引渡使去剥皮地狱搓个澡。” 旁边的甲士愣了半拍才回过神,赶忙上前抓人。 “别呀王爷!”安然赶紧告饶,“做生意嘛,讲究一个讨价还价!我开价了,您还价就是了,别动不动拖人下地狱呀。” 卞城王冷哼一声道:“五万。” “成交!”安然果断答应,犹豫零点一秒,都是对钱的不尊重。 卞城王眼皮一跳。 坏了,又报低了。 但阎王开金口,唾沫落地都生根,自然不能反悔,只好臭着一张脸,喊了文书拿来一张五万酆都通宝的钱票。 安然咧嘴一笑,麻利地收了票据,立刻转移话题:“对了王爷,今天新到了一批烤鸡,您看怎么处理?” “此前预订的要尽快发放,之后便暂停所有预售。明晨宫会在枉死城内设一官仓,日后的所有货物直接发往仓中,由酆都官方统一采买。另外,你不要再送烤鸡了,本王需要量更大、更能惠及鬼众的物资。” 安然略一思量,提议道:“要不,我送整只的烤全猪下来?另外再送些烧饼,您安排人稍微加工一下,做成肉夹馍。这东西量大管饱,绝对能供上枉死城百万鬼众的嘴。” “嗯,可以。”卞城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猪,按一头一百文计。饼,两文一张。之前你承诺过,会在五日之内将产能翻一千倍,如今以过去一日,那本王便要你在四日之内,送来猪一万头,饼一百万张。如若做不到……” 安然根本没听见卞城王后面的威胁,脑袋里全是不断闪过的数字! 猪,一万头,每头100文。 饼,一百万张,两张1文。 全部加一起,那就是150万酆都通宝。 兑换成RMB,就是1亿1250万! 一个亿,整整八个零! 去成都出差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零! “王爷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安然扯着嗓子高喊一声,颠颠来到卞城王面前,“对了,官仓建好之后,要把刘鹏宇的墓碑迁到仓里面,那是我送货的信标。另外,这个手机您拿着,具体用法回头我安排人过来教您,今天我就先走了,有事咱们回头聊。” 说完,安然便在手机里输入自己的电话号码,按下拨号键。 第十八章 一个亿的大订单,开工! 嘀铃铃的电话铃声将安然的意识拽回阳间。 刚睁开眼,他立刻挂断电话,反手拨通了孙杨的号码。 “学神,执照已经办下来了,先发你个电子版的。”孙杨开口就报了个喜讯。 “谢了兄弟,明天上午我去你那儿。” 挂了电话,安然立刻冲出房间,喊了一脸迷茫的刘勇和袁小琳,直奔村长家。 夜里快十点,村长家里还亮着灯,老刘家爷俩正和李伟峰喝茶侃大山。 安然没空寒暄,直接开门见山道:“村长,来活了,刚接了个急单,明早一早需要您动员全村帮忙赶工。我要扎一万头竹纸猪,和一百万张纸饼。猪和饼全都按件算钱,只要合乎规格要求,猪一头50块,饼一张5毛。明天一早,晒谷场集合开工,我现场发现金。” 刘满的手一抖,又把茶水洒了一裤子,烫得他哎呦一声蹦老高。 “哎呦呵!你说多多……夺少?” 刘富贵也愣了一下,赶紧嘀嘀咕咕地算起了账。 一万头猪,就是五十万块。 一百万张饼,又是五十万。 加一起就是…… “100万?你确定明天要发100万现金?”刘富贵眼睛都有点直。 “确定!”安然用力点头,“明天上午我直接带100万现金过来,您只管动员全村,这笔订单很急。” 坐在一旁的李伟峰却发出了一声不屑嗤笑。 “呵呵,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做梦还没醒呢吧?花一百万做纸扎,且不说你能不能拿出这么多现金,单说下订单这人是不是玩你,你都没搞清楚吧?我也不是没见过做纸扎的,就算你用金箔纸去扎,也不可能卖出一百万去。” 刘家父子一听,也觉得在理,就连刘勇都觉得安然是不是睡迷糊了在说梦话。 但安然却是眼神清明,语气沉稳道:“谁下的订单是商业机密,是赚是赔也是我的事。村长,您明天只管张罗,人越多越好,我这边保证现金到位。” 刘富贵面露难色,但对上安然灼灼的目光,还是下意识点了头:“成,那我信你一回?” “谢谢村长!我还得去安排别的,先走了!” 说完,他便带着依旧懵逼的刘勇和袁小琳,转奔秦老臭家。 虽是大半夜,但秦家四口还点着灯赶制烤鸡黄酒。 安然过来直接叫停了烤鸡业务,让他们试着扎一头烤全猪,和几张竹纸饼。 秦老臭也不多问,埋头就试。 反复折腾了半个多钟头,一头刷好颜色的纸扎烤全猪就像模像样地出来了。 纸饼更简单,摸索没两下就成了型,熟练后一分钟能搞出来好几个。 安然仔细查看了成品,满意点头道:“行,就照这个标准。今晚你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听村里通知集合。你们家的任务就是技术指导,教全村人怎么扎猪怎么叠饼。指导费,一万块。” 说完,他当场微信转给秦老臭一万块。 秦家人看着手机里的到账信息,激动得眼里直放光。 做了一辈子竹编,还从来没赚过这么痛快的钱。 “安老板,你放心,我们保证把村里人全教会!”秦老臭拍着胸脯,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人力和技术问题初步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原材料和后勤保障。 安然粗略一算,竹篾、竹纸、浆糊、颜料都得按吨计,还需要各种劳保工具。 今晚的觉就甭睡了,安然让刘勇和袁小琳全都帮忙找供货商,只要能保证明天一早把货送到的,多少钱都没问题。 整个晚上,安然的电话就没怎么停。 敲定原材料,协调物流车辆,和建筑公司简单确定了前期施工方案,还预定了五辆大型村宴餐车,要求明天中午准时到南山村准备至少3000人午餐,标准就按每人30元预算,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天蒙蒙亮,安然先去城隍庙兑了钱,又赶到孙杨那儿拿到了至关重要的营业执照。 接着直奔裕丰银行,开通企业账户,给建筑公司打去两百万首期款,又从账户里取出一百万现金,装了满满一背包。 上午十点半,南山村东头的晒谷场边。 衡阳建业的工人已经搭起了巨大的蓝色工棚框架,工棚内部还用简易隔板分出了男女工作区,材料领取处,和临时验收点。 工棚内随处可见醒目的提示牌:严禁吸烟,禁燃一切明火。 晒谷场一侧,几辆卡车已经卸货完毕,刘勇和袁小琳正带人将材料分批分份,准备派发。 甚至都不需要大喇叭动员,这边一闹腾,好信儿的村民就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过来了,对着工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最最抓人眼球的,还是工棚前面摆着的那张八仙桌,桌上放着一捆一捆的崭新百元大钞。 那可是整整一百万现金! 村长刘富贵早已没了昨晚的疑虑,满面红光地拿着大喇叭,声音里都带着亢奋。 “大家伙都看见了,安老板给咱们送钱来了。” “今天要做的就两件事:扎烤猪,糊纸饼!” “猪50一头,饼5毛一个,现场验收,现金结账,当天干,当天就给钱。” “想干的,就到签到处登记领工牌,拿自己的材料,然后去跟秦老臭他们学怎么扎,扎好了就去验收登记。” “另外,场地里那些警告牌你们都看见了。防止有不识字的,重要的事情我再说三遍,禁止吸烟,禁止吸烟,还是禁止吸烟!要是让我看见,哪个王八羔子敢在干活的时候点火抽烟,你就给我滚犊子,以后啥好事都没你们家的!” “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就去登记吧!” 现场安静了几秒,接着便是“轰”的一声,人群就像潮水一样涌到了登记桌。 “别挤!都排队!按顺序来!挤翻了桌子耽误的也是你自己的时间!都老实儿的排队!”治保主任李玉田扯着嗓子喊,带着村里的几个小伙拼命维持着秩序。 登记流程也简单:记名字、发工牌,凭牌领取固定份额的材料,然后去指定工区找地方开工。 晒谷场渐渐变得井然有序,气氛则依旧热火朝天。 看着逐渐进入正轨的忙碌场面,安然的嘴角终于扬了起来,这一晚上算是没白忙活。 只是,村里的人还是太少了,手艺也不太行,效率十分堪忧。 忽然,一个女声小心翼翼地从旁问道:“安老板,我是孙有才的媳妇,我想问一下,我能不能把娘家村里的人也喊过来?” 安然心中一喜,这可是场及时雨。 “可以啊,当然可以。你喊人过来吧,人越多越好,工钱和村里人一样。” “好嘞,谢谢安老板,我这就喊他们过来。”孙有才的媳妇喜出望外,立马跑去打电话。 没过多久,村口就热闹起来了。 有骑摩托的,有开三蹦子的,还有蹬自行车的,呼呼啦啦涌来好几百号人。 这下晒谷场里可彻底沸腾了。 南山村本村的一看有外人过来“抢钱”,顿时就着急了,手下速度明显快了几分,忙到快中午了,都没人愿意停下来吃饭。 这时候,五辆半挂餐车开进了村子,就地支起锅灶。 红烧肉、茄子炖豆角、粉条蘑菇炖小鸡儿,豆芽干豆腐等等等。 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晒谷场。 “午餐时间到了,大家都歇会儿,先吃饱再继续。”安然拿着大喇叭高声喊着。 忙了一上午,村里人也都饿了,再一闻那饭菜香,终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活儿,纷纷涌向了餐车。 晒谷场边,从早晨一直看到现在的李伟峰算是彻底服了。 且不说这笔订单到底能不能挣到钱,光是那几辆餐车,一顿午饭就得砸进去将近十万块。 更别说还有那百万现金,还有现场忙碌施工的建筑工人。 这让李伟峰十分确信一件事:这个叫安然的小子,是真不差钱,也是真敢干! 犹豫再三,李伟峰还是蹭到安然跟前,语气复杂又带着些许讨好地问:“安老板,你这边还缺人手不?我厂里有些工人,可以调过来帮忙。” 安然乐了,“李老板也想薅我羊毛?” 李伟峰尴尬地笑了笑,摇头说:“不是薅羊毛,是真的想帮忙。另外,嘿嘿,我看你都请了衡阳建筑了,建厂的时候肯定也需要砖。您看,能不能从中搭个桥,让衡阳考虑一下我们厂的砖。” “行啊。”安然回答得十分爽快,“只要你们的砖质量过关,建筑公司验收没问题,我肯定优先用你们的。” 李伟峰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朵花,拍着胸脯保证道:“安老板放心,我厂的砖,质量肯定杠杠的!” 第十九章 酒蒙子孙大白话 晒谷场上,村民从天亮一直忙到了天黑。 随着熟练度的提高,一头头纸猪,一张张纸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 安然怕大家伙累过了头,便拿起喇叭强行喊停。 “各位乡亲,今天到此为止,大家都辛苦了!现在过来排队领工钱,当场结算!” 一听到要发钱了,众人立刻欢呼着涌向结算点。 老张会计和刘勇、袁小琳早就准备好了零钱,人们按照登记顺序排队,按验收合格的数量领钱。 “王宝棍,烤猪4头,饼子一百二十张,一共260块。” “李翠兰,饼子四百三十张,215块。” “詹玉东,烤猪5头,250块。” …… 比起微信转账,拿到手里的现金,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现场的气氛热烈得就像过年,大家伙的脸上全都笑开了花。 人群中有人喊道: “安老板,明天还干不?几点开工啊?” “要不今晚也别停了,就让我们接着干得了,我们不怕累!” “对!我们不累,可以接着干!” 听着充满干劲的喊声,安然心里不由得感叹:这种自发加班的盛况,不就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吗? 但他还是压了压手,劝道:“活有的是,钱也永远赚不完,但把身体造坏了,以后有钱也挣不动,还得往里倒搭。” 村民们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便三三两两地回家了。 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刘勇和袁小琳便要过来收拾。 安然赶紧拦住他俩说:“叔、姨,你俩赶紧回去休息。从昨晚就跟着我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现场有施工队的人看着呢,快回去睡觉。” 两口子确实累了,也就没逞能。 两位得力帮手刚走,老张会计就弓着腰,拿着账本过来了。 “安老板,今天总共发出去十八万八,账目明细都在这儿呢,你看一下吧。” 安然接过账本简单看过一遍,然后拿了两百块钱,塞给老会计:“张叔,今天辛苦您了,这钱您拿着,明天还得继续麻烦您。” 老张本来还想推辞,一想到明天还得过来,就皱着眉头把钱收了。 看着老会计那直不起的腰,安然心里琢磨,必须得尽快搭建起公司框架才行,尤其是财务和人事后勤管理,不等总去折腾村里的老头老太太。 跟李玉田一起确认完夜班保安的事,安然就收起剩下的现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村东头走。 夜色已深,村里静悄悄的。 还没走到别墅区,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进了村。 安然记性好,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村委开会时见过的孙大白话。 孙大白话走路里倒歪斜,满身一股烟酒混合的臭味。 他今天的运气算是背到家了,在镇上搓了一整天麻将,输了八百多块,现在正一肚子邪火没处撒。 晕晕乎乎中瞧见了安然,视线刚一对上,他立刻指着安然骂骂咧咧:“你瞅啥瞅?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信不信老子今天特么揍死你?” 安然根本懒得搭理这酒蒙子,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孙大白话得意地撇撇嘴,“呸,怂包蛋子玩意儿!” 骂完,便踉跄着往家走。 一推开自家院门,就听见屋里头热热闹闹,好像来了不少人。 进屋眯缝着眼一瞧,家里男男女女六七人,都是他媳妇詹玉颖娘家的亲戚。 “姐夫,你上哪儿去了,咋才回来呢?”詹家小舅子笑着打了声招呼。 孙大白话有点懵,应了句:“去镇上办了点儿事。你们这是,干啥来了?” 詹玉颖带着些埋怨说:“上午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嘛,安老板在村里放了一百万现金,扎纸猪纸饼现场就能换钱,我就打电话把我哥他们全叫过来了。” “是啊,今天可真是没少挣呢。” 一家人七嘴八舌,个个脸上都带着散不去的兴奋劲儿。 孙大白话撇着嘴,习惯性地开始阴阳怪气:“扎那些个烧给死人的破玩意儿,你们也是真不嫌晦气,累死累活弄一天,你们能挣几个子儿啊?别到时候钱没挣着多少,再特么把鬼给招来。” 众人都在兴头上,也没在意他的屁话,反而兴致勃勃分享起了扎纸心得。 詹家大舅哥从一开始就奔着烤猪使劲,虽然一开始不熟练,失败了好几次,但后面掌握了窍门,连着成功5只,挣了250块。 纸饼子虽然单价低,但合格率奇高,积少成多,赚得也不少。 就像詹玉颖,她手快又仔细,一天下来愣是糊了480张饼,净赚240块。 她越说越高兴,就冲孙大白话说:“孙有才,你明天早点起来,也过去领个工牌,就跟我一起叠纸饼。我现在可熟练了,明天干一整天,估摸着咋也能挣个五、六百块。这活儿要是能干长远,那咱家以后得日子就好过多了。” 孙大白话站在一旁,越听脸越黑,尤其想到今天打麻将输掉的钱,邪火就蹭蹭往脑门上窜。 他突然过去狠狠推了詹玉颖一把,指着她鼻子吼道:“我不去!你明天也不许去!就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少特么出去丢人现眼!” 詹玉颖被推得一踉跄,直接愣住了,不明白孙大白话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她几个娘家兄弟瞬间炸了,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围上了孙大白话。 “孙有才!你想干啥?!”詹家大舅哥是个一米八多的庄稼汉,膀大腰圆,就像一堵墙。 孙大白话酒劲正上头,被吼了一嗓子,更激恼了。 他跳着脚嚷嚷道:“我想干啥?这是我家,那是我媳妇!我想干啥就干啥,轮不着你们管!” “那是我妹!你再敢动她一下试试?!”大舅哥火气也上来了,猛地推了孙大白话一把。 孙大白话本就脚下不稳当,被推得踉跄后退,结果一屁股摔坐在门槛上,瞬间酒醒了三分。 他一骨碌身爬起来,但不敢动手,只好退到院子里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土包子!就知道出苦大力,一辈子就是给人当牛做马的穷命!你们就去干吧,去给人烧纸吧,惹了晦气上身,到时候你们咋死的都不知道!” 骂完詹家的亲戚,他又冲着詹玉颖吼:“还有你,詹玉颖,别以为挣个几百块钱就多了不起了,还嫌弃上我没给你好日子过了。行,你就等着吧,等老子发了大财,第一个就把你踹了,到城里找个年轻漂亮的!到时候你们老詹家想巴结我,我都不带用眼皮夹你们一下子的!” 詹家大舅哥气得额头青筋直跳,抡起拳头,出来就要揍人。 孙大白话吓得一缩脖子,跟个耗子一样夹着尾巴就往院子外面跑。 一口气跑到了村口,没看见有人追出来,这才慢下了脚步。 家是回不去了,但他反而觉得更好。 夜风一吹,酒彻底醒了,一股不甘心的劲又冒了上来。 “妈的,今个必须翻本!” 如此想着,他便红着眼珠子,晃晃悠悠朝着镇上走去。 第二十章 我怀疑你在阴阳我,但没有证据 孙大白话家这场风波,安然一无所知。 他回到毛坯别墅,脑袋刚沾到枕头,人就出现在了枉死城。 在阳间积累的疲惫感瞬间清空,整个人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不得不感叹,这引渡使阴阳轮换的精神BUFF是真的牛,24小时连轴转,活脱脱一个打工人圣体。 四下看了看,他发现这次没有出现在桃源一号店,而是直接到了新盖的官仓里,墙角还能看到刘鹏宇的墓碑。 看来,自己魂穿阴间的落点,也是跟着刘鹏宇墓碑这个信标走的。 走出仓库,就见几个明晨宫的甲士,正指挥着枉死城的鬼劳工搬砖砌墙。 甲士都认得安然,十分客气地行礼打招呼。 安然点头回应,忽然想起了他送给卞城王的那些东西,于是随口问了句:“王爷忙什么呢?” 那甲士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迟疑了一下才恭敬回答:“回引渡使,王爷说……他在学习。” 安然扬了扬眉。 从甲士的表情来看,卞城王的“学习”似乎水分很大。 别是玩物丧志吧? 投影仪是让他提升认知,了解现代发展的,不是让他看片儿的。 不行,得过去看看。 想罢,安然对那甲士说:“你会御风术吧?带我去一趟明晨宫,我有事跟卞城王说。” 甲士立刻点头答应,带着安然一路通畅地飞到了明晨宫。 守卫都认识安然了,直接放行到内院。 结果前殿的嗷嗷惨叫声刚消停,内院里的惨叫又响起来了,只不过这惨叫声背后还带着明显的BGM。 果然! 安然神色一凝,迈步走进院子。 光幕上正播放着电影《精武英雄》,李连杰单枪匹马圈踢虹口道场,打得小鬼子哭爹喊娘。 再看卞城王。 他把书房的桌椅都搬到了院子里,桌上摊着公文案卷,阎王笔的墨汁都滴到卷面上了,他也浑然不觉,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光幕看得忘我。 “咳。”安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卞城王被惊得手一抖,一滴大大的墨汁彻底污了公文。 他顿时勃然变色,抬头刚要发火,见是安然,立刻手忙脚乱地关掉了投影仪。 “咳嗯!”卞城王清了清嗓子,板起一脸正色,“原来是引渡使。本王正在潜心学习阳间现代知识,体悟其精神。” 看电影就看电影,学个毛的习,体个毛的悟? 安然内心吐槽,突然有种家长抓到小孩偷懒摸鱼不学习的感觉。 当然,吐槽归吐槽,安然脸上还是露出佩服的表情,拱着手诚恳赞道:“王爷果然心系阴阳两界,身居高位,仍能孜孜不倦汲取新知,实乃地府楷模,佩服佩服。” 卞城王嘴角抽了抽。 总感觉这话不像在夸他,倒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但他没有证据,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不在阳间忙,又到地府所为何事?” 安然轻叹一口气,很是熟络地坐在书桌旁,倒了杯冥茶喝了一口。 “我也想好好睡一觉,但自从被菩萨指派为引渡使,眼睛一闭,自动就到阴间了,我也没办法。” “看你如此悠哉,本王订的那批肉饼,想必是能按时完成了。” “甚至都能超额完成。等你把仓库弄好,理货配餐的人手也安排完,我就能烧第一批货过来了。” 卞城王点点头,“仓库明日便能使用,你可送货过来。另外,我看到阳间有神物,名为水泥。另外还有塔吊,混凝土搅拌机,挖掘机等等专业设备,如果用这些东西来修筑城墙,效率必定大大提升,引渡使觉得呢?” 安然一惊,“您还真是在学习呀?” 卞城王是何等人物,终于抓到了之前安然阴阳他的证据,当下眼睛一眯。 一旁的两名甲士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作势就要把安然抓去地狱体验体验。 安然赶紧认怂道歉:“别别别,王爷息怒,刚才都是说着玩的,用水泥混凝土修城墙这事,我觉得十分靠谱,而且我第一天到枉死城,就想过送设备过来,帮忙把城墙快速修好,只是当时还没有和您建立起像现在这么亲密友好的关系。” 安然故意在“亲密友好”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不断回头用眼神暗示,让两名甲士赶紧松手。 卞城王淡淡笑了笑,摆摆手让甲士退下。 “本王其实也只是与你开个玩笑,引渡使不必当真。” 屁! 刚才分明就是想把我送下去。 安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快速思考了一下修城墙的事情。 “设备和材料倒是不难,但需要懂工程的人。不如您先在枉死城里摸个底,看看能不能凑出一支专业的施工队伍,然后让他们根据枉死城的实际情况提出一套修建方案,再列一套物料清单。我根据清单跟您报个价,您同意了,我立刻发货。” 卞城王一听,这又是在谈生意了。 不过,这样正好。 虽然没有证据,但卞城王觉得,前两次要价时,自己肯定吃了亏。 下次,自己绝对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必要一雪前耻。 …… 清晨,当安然来到晒谷场时,发现村里人比他起得更早,已经把所有工位都坐满了,忙得热火朝天。 扎好的烤猪、纸饼已经堆成了小山。 刘勇正在晒谷场忙前忙后的分发物资,看见安然来了,立刻过来关心道:“起来了?休息好没有?要不你回去再睡会儿,这边我跟村长盯着就行,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安然摇摇头,视线越过刘勇,看向了工区间那一双双忙碌的手。 小时候总是听人说勤劳致富。 可如果勤劳真的可以致富,那眼前这一双双皱纹深刻的手,就应该属于百万富豪。 可现实并非如此。 收回视线,安然轻呼一口气,再次望向刘勇说:“叔,村里的事就麻烦你和村长了,我要去趟县里,把小南山承包建厂的手续办完,再联系一下招工的事情。这边如果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你忙你的,这边有我呢。” 村长也在一旁,于是走过来说:“放心吧,村里有我们照看着,出不了岔子。” 这时,一直在旁边关注着动向的李伟峰也凑了过来,脸上堆着笑说:“安老板,要去县里?有车吗?没车的话我送你啊。” 安然正愁没个方便的交通工具,闻言欣然点头:“那正好,麻烦李老板了。” 第二十一章 这个安然是什么路子? 车子颠簸在通往县城的乡道上。 李伟峰握着方向盘,嘴是一刻不闲着。 “安老板,你别看我那砖厂现在规模不算大,但你等村里的新窑起来,产量起码翻一倍。等手里的资金充足了,我就琢磨着开一个自己的建筑公司,然后买地,盖楼,也学那些大富豪一样,进军一下房地产!” 安然坐在副驾,微笑着点头,没接话。 现在进军房地产,着实不明智,但这想法倒是意外符合他未来规划的一部分。 见安然没吭声,李伟峰以为自己的牛皮吹得有点过,于是讪笑两声道:“嘿嘿,当然啦,我这也就是胡乱想想。现在这生意是真难做,好不容易挣点钱,发了工资也就没剩啥了,买地盖楼啥的,基本也就是个白日梦,哈哈哈。” 到了县政府办公楼,安然在窗口递上了申报材料。 窗口里的女科员快速翻阅了下,又在电脑系统里找到了电子申请信息。 “嗯,材料齐全,网上预申请也通过了,今天给您提交上去,三个工作日内,审核结果会以短信通知您。”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您这个项目涉及非遗传承保护,县里一般是鼓励支持的,问题应该不大。” “好的,谢谢了。”安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李伟峰忙问:“这么快就完事了?” “嗯,本来就是走个流程。”安然系上安全带,指了指外面说:“李老板要是有时间,能再送我去一趟人才市场吗?我想招个会计。” “嗨,时间这玩意儿,我有的是啊。”李伟峰立刻发动车子。 刚驶出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公务轿车正好擦身而过。 车刚停稳,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就抢着从副驾钻出来,小跑着绕到后面,殷勤地拉开了后车门。 副县长张骏表情严肃地下了车,对着给他开车门的刘由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走向办公楼大门。 刘由赶忙快步跟上,脸上始终挂着恭敬的微笑。 路过办事窗口时,刘由刻意放缓脚步,提高音量问:“小王,今天上午有没有乡村创业项目的申报啊?要重点关注一下。” “有的,刘科长。”女科员立刻站起来回答:“刚有一位安先生,提交了南山村箭竹林的承包申请。” 已经走到楼梯口的张骏顿时脚步一停。 南山村? 这个名字,昨天一天在他耳边绕了不下五次。 先是衡阳建业的熟人透露,有个姓安的大老板在南山村投钱建厂,首期款就直接甩了两百万,后续还有一系列大工程,估计全套项目走下来,少说千万打底。 接着就是传言了,说是南山村有人现场摆了一百万现金,周边村子的人都跑去看热闹,说是什么见者有份,多的分了四五百,少的也拿了一二百。 起初听到传言的时候,张骏只觉得是以讹传讹,因为听着就很离谱。 可没想到,今早吃饭的时候,连他媳妇都在说这事。 因为她娘家有个远亲就在农村,昨天好信儿去了南山村,结果晚上回家真就揣了两百块钱,说今天还要继续去呢。 张骏迟疑了下,还是转身回到窗口,拿过刚刚交上来的申报材料快速翻看。 申请单位是桃源文化服务有限公司。 注册资本10万。 承包标的是南山村的野生箭竹林。 用于制作竹艺纸扎,以保护推广这项非遗传承。 申请人:安然。 姓安,是巧合吗? 放下材料,张骏面色如常地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李总吗,我张骏。想跟你打听一下,你们在南山村那个建厂项目,投资人是不是叫安然? ……哦,真的是啊。 ……多谢李总了,回头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张骏的眉头微蹙。 衡阳建业接到的项目是千万级的。 而承包申请资料上的桃源文化公司,只有十万的注册资本。 用一个小微企业的壳,运作千万级的实体项目投资,这个安然,到底什么路子? 难道是重名? 那未免也太巧了。 张骏越想越觉得奇怪。 进了办公室后,他立刻打电话到楼下窗口。 “小王,提交南山村承包材料的安然,他走了多久?” “刚走没几分钟。” “你马上打电话联系他,语气客气以点,问他方不方便再回来一趟。如果他能来,带他到我办公室。” “好的,我马上联系。” 窗口那边,小王刚放下电话,刘由就凑过来问:“县长有啥新指示了?” 小王一边查电话,一边回答说:“副县长让我打电话叫那位安先生过来,说想见见,还让我直接带他去楼上办公室。” 刘由“哦”了一声,推了推眼镜,顺手拿起刚刚那份承包申请材料仔细看了看,嘴里嘀嘀咕咕道:“注册资本十万,口号倒是喊得够响,但这怎么看都是个骗补贴的皮包公司,县长为什么叫这种人过来?直接拒了不就好了。” 小王没接茬,只管打她的电话。 …… 另一边,李伟峰的车刚开到人才市场门口,安然的手机就响了。 “您好,请问是安然先生吗?”电话里的声音很是客气。 “嗯,我是。” “安先生您好,我是县政府办公窗口的王晓芸。非常抱歉打扰您,您刚才提交的材料,张副县长已经看到了,他对您的项目非常感兴趣,如果您现在方便的话,想请您再回来一趟,副县长希望能和您当面聊一聊。” 安然微怔。 只是走个申报流程而已,怎么还把副县长给惊动了。 “好吧,我等会儿就过去。” “那我在一楼大厅等您。” 电话挂断,李伟峰先激动起来了,“啥情况?我听电话里说,副县长想见你?” “嗯,估计是我在村里的动作太大了,副县长想了解一下情况。” “那咱得赶紧过去呀,可不能让副县长久等了!”说着,李伟峰就要打方向盘。 安然却是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不急,让他们等会儿吧,我先去人才市场登了记。” 第二十二章 摊牌不装了,是我是我,都是我 20分钟后,李伟峰的车子再次开进了县政府大院。 安然走进大厅,就见一个穿灰西装戴眼睛的男人站在窗口跟前,满脸严肃,官威很足的样子。 王晓芸赶忙迎出来,朝着安然点头微笑,介绍说:“安先生,这位是我们县乡村产业发展科的刘由科长。” 刘由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打量过来。 “你就是安然?看着很年轻嘛,刚出校园不久吧?” 刘由拿腔拿调地开了口,而且开口就闭不上了。 “大学毕业生,返乡创业,精神可嘉,值得鼓励。” “但是,这创业必须脚踏实地,更要遵纪守法!” “咱们县里也有不少创业项目,打着振兴乡村经济,非遗传承保护的旗号,实际经营起来就是挂羊头卖狗肉。项目没见什么效益,心思全花在怎么钻空子上,一年忙下来,乡村经济没见振兴,政府补贴倒是一分没少拿。” “年轻人,劝你一句,路子要走正啊。” 李伟峰在后面听了这一串儿,眉头都快拧出疙瘩了。 可对着县政府的科长,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默默憋着。 安然倒是没太往心里去,毕竟想见他的是副县长,而不是这位刘科长。 “谢谢刘科长提醒,现在能带我去见副县长了吗?” 刘由被这话噎了一下,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感觉自己科长的权威受到了轻视。 他干咳一声,朝着准备引路的王晓芸摆了摆手,阴沉着脸转身说:“张副县长的办公室在楼上,我带你过去。” 安然神色自若地跟了过去。 李伟峰有点怵,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厚着脸皮也跟了上去。 楼梯上,刘由似乎还想找补丢掉的面子,一边走一边用手指点着那份材料。 “你不要以为我是在针对你,是你这份申请材料就有大问题。你这个桃源文化公司,注册资金十万,却要申请南山村的一整片竹林资源,你的资金规模和承包规模,明显是不匹配的。县里对于资源承包是有指导文件的,要杜绝小马拉大车的资源闲置与浪费。” 顿了顿,见安然没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说:“再者,就算是非遗传承,我们鼓励和支持的也是能实实在在带动乡村就业,创造税收的实业。” “你看你这个经营内容,互联网云祭拜,确实很标新立异,吸引眼球,但是具体的盈利模式呢?市场前景呢?长期发展的规划呢?你这材料里陈述的都是些模糊不清似是而非的内容,这种模式是可持续的吗?” “就算钱是你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但这样也会造成大量的资源闲置与浪费,完全不可取。” 刘由喋喋不休一顿输出,可一看安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这就让刘由更加不爽了,他明明已经看穿了一切,但面前这人还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行吧,等见了副县长,倒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闭着嘴装哑巴。 到了副县长办公室门口,刘由轻轻敲了两下。 “进。” 刘由小心翼翼推开门,弓着腰,脸上堆着谦恭的微笑。 一开口,声音都变得油腔滑调,“张县长,您要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迈步走进办公室,刘由稍稍直起腰,向安然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县的张副县长。” 那语气,那神态,简直就像在说: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参见副县长大人! 安然根本没搭理刘由,毕竟阎王爷在他面前也没说这么跩。 他只是淡淡开口,态度不卑不亢:“你好,张副县长,我就是安然。” “您好您好,我叫张骏,现在主要负责的是乡村扶贫和乡镇企业发展规划这一块。”说话时,张骏已经从办公桌后面迎出来了,十分客气地将安然让向了沙发。 站在旁边的刘由看得有些懵逼。 副县长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一个回乡创业的大学生。 就说昨天参加市里牵头的实业公司下乡办厂研讨会,参会的都是全市知名的企业家,也没见副县长这么恭敬客气。 这个安然,有来头? 李伟峰敏锐地捕捉到了刘由脸上的表情变化,嘴角顿时一翘,心道:你个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再叭叭呀。 哼! 落座之后,张骏也没让刘由出去,只是示意把门关上,然后热情开口:“昨天我听说,有人在南山村发钱,100万现金,见者有份。这个发钱的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听到这话,刘由第一个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安然,以及坐在安然身边的那个司机。 这俩人的反应太淡定了,甚至淡定得都有些过分。 尤其是那个司机,那一脸得意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张县长,你的消息好像有误啊。” 就说嘛,怎么可能…… “发钱的人的确是我,也的确是100万现金,但并不是见者有份,而是要完成一些手工竹艺制品,根据完成的情况,计件发钱。” “哦,原来是这样,那不知昨天发了多少?” “不多,十九万。” 十九万!!! 刘由的眼珠子差点瞪得冒出去,但他马上就摇了摇头,抬手扶了一下眼睛,心里想着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才对。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张骏便继续开口问:“我还听说,有人在南山村建厂,投资规模最少在1000万以上,这位投资人,想必也是您吧?” 刘由的嘴巴瞬间紧闭,目光机械地转向安然。 安然也没打算装,直接摊牌了,“没错,是我。” 没错,是我。 轻飘飘的四个字,让刘由感觉自己好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 但不对劲,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猛地站起身,向前一步,声音激动地说:“不对!张县长,您看他的承包申请资料,他的桃源文化公司,注册资金只有十万!一个十万块的小公司,怎么可能去做一千万的投资项目?这根本不符合商业逻辑和基本常识!”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个人有其他资金来源,但投资建厂涉及到用地审批、项目建设许可、环境评估等等一系列手续,这些他都没有提交申请,我们完全不知情!他这样先斩后奏,完全无视规章制度和审批流程,这不合规,也不合法!” 刘由越说越觉得自己占尽了道理,刚才的震惊和尴尬全都化为了此刻的义正辞严。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住了。 刚刚还一脸得意的李伟峰,现在嘴角都耷拉下来了,紧张地看向安然。 第二十三章 这个,可以不对 安然并没有受到刘由这番质问的影响,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既然敢到县长办公室里来,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他轻轻笑了一下,目光从面红耳赤的刘由身上移开,直接看向主位上的张骏。 “我觉得,刘科长可能是对我的企业经营结构有些误会。在南山村投资建厂的是我个人,资金来源也是我在其他生意上的收益,和桃源文化公司的注册资本是两回事。至于我为什么要注册这家公司……” 顿了顿,安然还是没看刘由,继续唠家常一样对张骏说:“我的爷爷,还有我父亲,生前都是做纸扎的,我家的纸扎店,名字就叫九泉桃源。所以,我注册这家公司,一方面是对我父亲也和爷爷的缅怀,另一方面是不想看到这门手艺,在我这代断掉。” “你不要转移话题!”刘由瞪着眼珠子,咄咄逼人地强调道:“现在说的是你违规建厂的问题!” 安然笑了,接着脸色微微一沉,“刘科长,你一口一句违规,说得言之凿凿,我倒是想问问,到底哪里违规了?” “没有走完审批流程,私自建厂,这就是违法违规!” “建厂这么大的项目,自然是要全权委托给衡阳建业这样的专业公司去办,所有的用地规划、环评申请,他们都正在按流程准备。您所谓的私自建厂,该不会是指,在晒谷场搭了个棚子,用沙袋围了一块空地吧?就这点事,也要您科长大人同意吗?” 刘由被怼得一噎,但还是坚持着他的立场道:“你说在走流程了,可我这边什么申请都没看到!” “您没看到就代表没有吗?有没有可能,以科长大人您的职责权限,根本接触不到呢?” 刘由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种被轻视的羞辱感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 “少在这里玩文字游戏!”他大吼一嗓子,抬手指着安然的鼻子,声音都气得发尖。 “什么个人投资,公司投资,说到底就是先斩后奏,钻制度的空子!你今天敢这么干,明天就敢搞出更大的乱子!张副县长,这种罔顾程序、偷奸耍滑的企业,它就是一颗毒瘤,我们决不能让它在瑞安扎下根,必须予以严厉处罚,以儆效尤!” 刘由激动得唾沫横飞,好像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坐在沙发边角的李伟峰突然站了起来。 “你们这些当官的,还有完没完了?!” 这一嗓子,把刘由和张骏都给震住了,也让安然吃了一惊。 李伟峰全身气到发抖,但人已经起来了,他也豁出去了,憋在肚子里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倾泻而出。 “我就纳了闷了,你们天天坐在办公室里,都不上网吗?网上总说‘投资不过山海关’,你们知道为啥吗?不就是因为你们成天这事那事的狗屁规矩吗?!就办个屁大点的事,你们在那磨磨唧唧,在那条条框框,必须得找人托关系,把兜掏空一半,才能勉强把事办了。” 李伟峰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瞪着刘由,“安老板怎么了?我问你,安老板他怎么就是毒瘤了?你知道村里的农民一年能挣多少钱吗?一家老小捆一块儿,撅腰瓦腚在地里干活,农闲了还得去县里扛包搬砖,一年到头就挣个3、4万块钱!这点玩意儿够干啥的?生个病都不敢往医院跑!”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人安老板来了,可能是没按你们那套规矩来,但他真金白银地给村里人发钱了!就昨天半天,我亲眼看见的,村里那帮老头老太太,哪个手里没攥着几百块钱回家?今天早晨天都没亮呢,晒谷场上就全是人,都乐呵呵在那干活呢!” “为啥呀?因为人在家门口就能挣着现钱了!” “可你们干啥了?你刘大科长是遵纪守法了,一点规矩都不犯!可你们给村里发过一分钱吗?你给我们指过一条能挣着钱的道儿吗?你们就知道天天捧着那些破规章,天天这不行那也不许的,除了用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制度卡着我们,你们到底干过啥?!” 李伟峰吼得声嘶力竭,胸口剧烈起伏着,粗重地喘着气。 刘由被这连珠炮的质问震得目瞪口呆,眼镜都歪了,嘴唇子直打哆嗦。 “你……你一个司机懂什么?!张副县长,这人疯了,我马上叫保安把他轰出去。” 说着,刘由便要掏手机打电话。 “刘由,把手机放下!” 一直沉默的张骏终于开了口。 他声音不高,却分量十足。 刘由的手僵在了原地,惊愕不解地看向张副县长。 张骏深吸一口气,先是看向神色平静的安然,又看了看依然激动的李伟峰,最后移向刘由。 “这位司机师傅的话,哪里不对吗?” 刘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能说出声。 李伟峰也是一愣。 司机师傅……这个,可以不对。 张骏沉沉一叹,再开口时,语气就像在做检讨,“我们天天在开会,天天在喊口号,喊着要招商引资,要精准扶贫,要振兴乡村。现在愿意投资的人真的来了,可我们在做什么呢?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审流程、讲规矩。但这些规矩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吗?” 刘由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紧紧皱着眉,头越垂越低。 张骏又转头看向了李伟峰,轻轻点头说:“你的话虽糙,但理不糙。安先生在南山村建厂的事,是我们没有做好调查就随意下判断,这是我们的错,我向您,也向安然先生诚挚道歉,对不起。” 说着,张骏站起身,十分郑重地朝着李伟峰和安然鞠了一躬。 李伟峰这下可慌了,副县长给自己鞠躬,这不擎等着过后穿小鞋呢嘛。 他赶紧看向安然,却发现安然神态自若,压根没有过去扶一下的意思,就那么心安理得地坐那儿受了副县长这一躬。 张骏直起身后,再次看向刘由。 刘由已经彻底蔫了,他心里清楚,刚刚副县长的那一躬,是替他向安然鞠的。 他现在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赶紧钻下去,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张骏也没为难他,只轻轻挥了挥手:“刘科长,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刘由如蒙大赦一般,赶紧弓着腰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二十四章 你这个双赢的概念,我很喜欢 刘由出去了,但办公室里的气氛依然僵着。 李伟峰喘着粗气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手还有点抖。 他偷偷看了眼安然,扯了扯嘴角,那表情分明在问:完了,这下把副县长给得罪死了,咋整? 安然却跟没事人一样,笑着抬手虚按了一下,“李总,别慌,张副县长肯定不能小肚鸡肠的人,不然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子。” 张骏赶紧点头,面带诚恳道:“安总说得没错。李总,您刚才的话句句都在理。我可以代表县里跟两位表个态,我们是真心欢迎像安总这样的企业家回乡投资,绝没有故意刁难、吃拿卡要的意思。” 安然笑了笑,顺手递了个台阶:“张县长言重了。刘科长也是职责所在,公事公办。而且说到底,建厂这事确实是我性子急了,先斩后奏,给您添麻烦了。” “这怎么能是麻烦呢?这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张骏摆手一笑,顺势转移了话题,“说起来,还不知道安总接下来有什么具体规划,但凡县里能帮忙的,我们绝无二话。” “您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安然伸出两根手指,说道:“我有两件事想麻烦张副县长。第一,我急需一支专业的财务团队。现在村里的事太杂了,每天小四十万的支出,都是零零散散的账目,村里的老会计都快把腰累断了。” 张骏和李伟峰同时一惊。 一天,就要花40万的吗? 收起惊讶,张骏连忙点头:“财务是大事,我今天就联系财政那边,让他们推荐几个业务能力强,人品也好的会计。另外一件事呢?” “另一个,就是竹子。我需要一位专业的冬青箭竹培植专家,最好是能常驻村里,指导村民养竹子。” “省农科院我正好有熟人,一周之内肯定给您答复。” 两件事,张骏全都爽快地应下了,他抬手看了看表,“哟,都这个点了。安总、李总,两位要是不嫌弃,一起去食堂吃个便饭?” “正好饿了,走吧。”安然欣然接受。 到了食堂,刚晋升成“李总”的李伟峰还是有些放不开,打菜都只敢挑素的下手,不好意思夹肉。 安然可不管那许多,鸡腿鸭脖红烧肉,堆了上尖儿一盘,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张骏看着安然的吃相,笑着找话:“安总真是好胃口。说起来,您怎么想到要回瑞安投资呢?” 安然一边闷头扒拉肉,一边随口回答:“因为这儿是我家。” 这答案简单到不行,却十分具有说服力。 吃完饭,安然打算回村了,张骏也打算一起去南山村看一看。 于是,双方的车子先后开出了县政府大院, 终于不用和副县长坐一块儿了,李伟峰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快瘫在驾驶座上了。 他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公务车,又瞅了瞅安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安老板,我多嘴一句啊,财务那可是管钱的,你咋能交给外人呢?就我那百十来万的小砖厂,账本都攥我媳妇手里才踏实。” 安然笑了笑,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个问题:“你信你媳妇,因为她管账管得好,从没出过错,还是就因为她是你媳妇?” “那……肯定因为她是我媳妇呀。” “问题就在这儿了。”安然两手一摊,“我没媳妇,而且我这生意,账目哪怕错了个小数点,可就是几十上百万的出入。所以,我现在用人不看亲不亲,只看专不专业。” “而且,让张县长帮忙找人,好处可就多了。一来,他推荐的人肯定业务能力过硬,比我自己去人才市场抓瞎强得多。二来,我的钱来路干净,去向明白,不怕监督调查。回头遇到事了,需要他给我撑腰了,他帮起忙来心里也踏实,毕竟我的资金账目完全公开透明,不用担心我给在他背后埋雷。” 李伟峰眨巴眨巴眼,好像有点想明白了。 “哦,我懂了,就是白瓢了他的会计,还得了他这个靠山,双赢呗?” “嗯!你这个双赢的概念,我很喜欢!”安然笑着点点头。 其实这和他在地府的操作是一样的。 通过让渡一部分权利,换取官方的信任,该赚的钱一分没少,甚至还更多了,接下来无论做什么也都方便的一批。 所谓双赢,那必须是自己赢两次。 下午一点多,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开进了南山村。 刚到村东头,张骏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他不是没到过南山村视察,往常这时候,村里要么静悄悄没几个人影,要么就是三两个老太太凑在一块,嗑着瓜子闲扯家常,处处都透着一股冷清劲儿。 可今天不一样了,晒谷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工棚里早就塞满了,外面的人干脆沿着村路,借着两旁房子的阴凉,坐在地上干活。 衡阳建业搭建的蓝色工棚规规矩矩,材料区、工作区、验收区都划分得清清楚楚,用来堆放成品纸扎的临时库房,都用沙袋围出了防火隔离带,全都弄得像模像样,十分专业。 张骏认真看了一圈,心中便有了数。 虽说的确是先斩后奏了,可人家根本没违规动土建厂,就是把村子边角的空地利用到了极致。 目光收回来,张骏最后看向了晒谷场中间的那张八仙桌。 桌上放着一捆捆崭新的百元大钞,一旁还有备好的零钱。 村民们手上飞快地扎着竹编,眼睛时不时往桌上瞟。 有个半大小子刚扎完一只猪,便急不可耐地窜起来跑去验收处。 负责验收的人检查得很仔细,那半大小子则一脸紧张地盯着。 最后终于是合格了,他兴奋地接过了一张绿色小卡片,眼里都是光。 张骏默默看着,心里则是感慨万千。 没有什么“这振兴”、“那光荣”的口号,大家如此干劲十足,自然都是奔着钱。 可这么多年来,瑞安乡下一直所缺的,不就是钱嘛。 他转过头,看向刚刚走下车的安然。 村长刘富贵和几个村委干部全都热情地迎过去,没有虚头巴脑的谄媚,脸上的笑都是发自真心的。 村里人的好日子,可能真的盼来了。 第二十五章 安式双赢 收起了心中的感慨,张骏下了车,带着秘书小吴,朝着安然那边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就和人群中的村长刘富贵对上了视线。 刘富贵顿时一愣,随后顺着拐就迎了出来,“张……张县长?!您过来咋没提前通知一声呢?您看这乱糟糟的,我都没做啥准备。要不,您来给大家讲两句话,鼓鼓劲儿?” 张骏笑着摆了摆手,“讲话就不用了,大伙儿都卯着劲干活挣钱呢,哪有闲工夫听我喊口号,就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说完,他又环视了一圈热火朝天的晒谷场,转头对安然说:“安总,咱们到山上看看竹林,如何呀?” “可以啊,这边。”安然一口答应。 刘富贵也紧跑几步,继续顺着拐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在山上转了一大圈,看了野蛮生长的箭竹林,眺望了远处蜿蜒的松江,还听安然讲了一路的风水。 等下山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向下偏了。 张骏正准备夸一夸眼前这竹林美景,忽然瞧见晒谷场边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刘由。 他正拿着个笔记本,这瞅瞅那看看,时不时拉个人问几句,然后就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张骏有些奇怪,这小子怎么也过来了? “小吴,你去把刘由叫过来。” 吴秘书连忙跑去晒谷场,不会儿就把刘由带了过来。 刘由紧紧皱着眉头,视线明显在躲着安然,表情更是尴尬。 “你怎么也来了?”张骏问道。 刘由推了推眼镜说:“从您办公室出去之后,我深刻反思了自己的问题。但我依然觉得,原则性的问题是绝不能让步的。安总的承包申请,在程序上就是存在瑕疵,我认为不能轻易批准,所以就来现场调研了。” “那你调研的结果如何?” 刘由偷偷看了眼安然,语气突然变得强硬起来:“现场确实很热闹,村民干劲十足,但存在的隐患和违规操作也同样明显!就说山脚下那个焚烧点,完全不符合防火安全规范,离山林太近了!还有竹编废料,全部随意堆放,根本没有处理方案,管理十分粗放。还有……” 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农田,继续道:“春耕刚结束,后续的防治病虫害工作也要跟上,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就荒废了正业!农耕,是农村的根本,如果像现在这样没有规划,一窝蜂都来扎竹编了,地谁种?粮食今后从哪来? 所以,我认为南山竹林的承包项目风险极高,必须严肃对待,不能因为给村民发钱了,就搞特殊化,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张骏微微点头,一些观点他也是认同的,但…… 他正要转头,却听安然开口说道:“刘科长坚持原则确实是没错的,我们这边的确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不如这样,我这边的所有建厂资质报审,安全验收,还有环保评估等等,就让刘科长全程参与监督,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坚决不搞特殊化,不开后门。” 刘由一下子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安然会这么说。 张骏同样也很诧异,“安总,您确定要让刘科长全程跟进吗?” “当然确定啦。”安然点点头,笑着将目光转向刘由,“难道,刘科长还会因为今天的争论,就在审核环节里故意刁难,公报私仇不成?” 刘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脖子一梗,声音都提高了八度:“我刘由,从来对事不对人!而且我和你之间也不存在什么私仇,我完全是公事公办,对得起良心和操守!” “那不就结了。”安然两手一摊,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刘由的肩膀,“刘科长,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标尺,一定把建厂的所有审批流程盯紧看住,有一丁点偏差,立刻叫停,不用给我面子!正好,衡阳建业的工程师也在,我这就给你们介绍,后续的工作你就找衡阳那边对接。” 说完,他就自作主张,带着刘由走了。 张骏的反应慢了半拍,但看着两人已经走远的背影,笑了笑,索性也就这样了。 这时,他又注意到,一旁的李伟峰正拿着个记事本,认真记录着什么。 张骏走过去瞅了一眼。 记事本上写着四行字: 安式双赢法。 通过让出监督检查权,白瓢一名高级监工,既不用天天去县里跑手续,又有人全程盯着衡阳建业。 双赢! 妥妥的双赢! 张骏眉头皱了皱,感觉这本上记的东西,好像和他也有关系。 还没等他琢磨过味儿来,就听晒谷场上突然吵嚷了起来,乱哄哄一片。 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喊道:“村长!村长!你快过去瞅瞅吧,验收点那边,秦老臭和王家村的人要干起来了!” 刘富贵一听,赶紧就往晒谷场验收点那边跑。 验收处的方桌前,站着个穿跨栏背心的黑瘦男人,正急头白脸跟南山村的验收人员吵架。 “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你跟我吵吵夺少遍都没有用!”秦老臭瞪着眼,指着桌上摆着的那个四不像,正据理力争。 “你自己看看,你这扎的是个啥玩意儿?鼻子也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还有这颜色,都刷成什么了?标准已经讲得明明白白了,也有示例摆在那儿,你自己说,这能给你过吗?” 但跨栏背心根本不服,指着旁边几个南山村的人吼道:“我扎的不行,那他们扎的就能好到天上去?我看也就那样,和我做的没多大差别,凭啥他们能过,我们的就不能?要我看,就因为我们是外村的,你们就是想排挤我们,怕我们分钱!” “对!南山村就是排外!” “过了的全是你们南山村的!其他村的全都没给过,就是双重标准!” “就是,出钱的老板也不是你们村的,凭什么你们在这定标准,说谁不行就不行?” “对啊,我们都干了大半天了,耗费这么长时间,结果你们说不行就不行,那我们这大半天时间不都浪费了?” “对,钱不是你们南山村的,你们说话都不算,让老板出来说话,南山村的都滚一边去!”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嚷嚷,场面越来越混乱,眼瞅着就要失控了。 刘由这时急急跑过来,像个保镖一样挡在了张骏前面。 张骏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突发奇想,开口问刘由:“刘科长,村民争吵的原因,你听清了吗?” “嗯,听清了!”刘由用力点头。 “那现在这情况,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刘由眼珠转了转,回过头认真分析道:“我认为,验收标准绝对不能降低,这是原则性问题,否则对之前被淘汰的人就是不公平,会损害项目的信誉。但是呢,王家村的诉求也有合理之处,耗时耗力没有回报,确实有损工作的积极性,还容易引发群体冲突。 如果是我来解决问题,会考虑先给予一定的工时补偿,安抚外村村民的情绪,然后重申验收标准,并从不同村子里选出多名验收员,保证验收的公平性。最后,再对南山村所有出勤的村民,给予同样标准的工时补偿,以示公平。” 张骏听后未置可否,目光则越过刘由,看向了不远处正拉住刘富贵的安然。 安然显然没有去争吵中心的打算,跟刘富贵耳语了几句,就站在一旁“看戏”。 刘富贵则跑到一旁打了个电话,没过多久,老村长刘满就皱着眉头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张骏有些好奇了,这老爷子显然是安然叫来的。 这又是何用意呢? 于是他走到安然身边,低声问道:“安总,你不过去调解一下矛盾吗?” 安然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淡笑着回答说:“您都说是矛盾了,那肯定不好解决。所以,与其去解决矛盾,不如解决制造矛盾的人。” 第二十六章 你肯定没和无脑喷子对过线 晒谷场验收点。 王家村带一帮外村的,跟南山村这边吵得脸红脖子粗,眼瞅着就要动手了。 刘满分开人群挤到中间,抄起大喇叭对准跨栏背心就吼:“王铁锤!就你在这儿挑事呢是吧?!” 大喇叭“滋啦”一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的,全场顿时消停了。 王铁锤一看是刘满,不但没怂,反而更来劲了:“我当是谁呢,这不南山村的老村长嘛。咋的,小的不行就老的上呗?我告诉你,来谁都没用,这事就你们南山村不占理!我们辛辛苦苦扎出来的东西,你们凭啥不给钱?你们南山村办事也太不地道了!” 刘满撇嘴一乐,拎起桌上那个四不像的纸扎问:“这玩意儿是你做的?” “是,咋的?” “还咋的?你自己瞅瞅这是个啥玩意儿?猪不像猪,狗不像狗,弄个破烂你也好意思过来要钱?还一口一个我们排外,所以照你这意思,外村过来的就该是一个拿到的钱都没有,事实是这样吗?” 老头吼完一嗓子,转头就往人堆里扫。 乡下就这么大点地方,是不是本村人,一眼就能瞧出来。 詹家的兄弟几个都在工棚里干活,被刘满一盯,赶紧起身举了举手,表示他们拿到钱了。 “瞅见没?人家昨天就来了,揣着钱回家了,今天人又来了,咋没看人家说我们排外呢?别一天天净挑别人毛病,不瞅瞅自己是个啥德行。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说你两句就排挤你了。行,我刘满今天就把话撂这儿,我们还就排挤你了,咋地吧?!” 王铁锤被怼得一噎,缓了一口气又梗着脖子喊道:“我……我做的一点都不差!是你们的规矩定得不公平!凭啥你们说不行就不行?出钱的又不是你们!你让老板出来!让他来说,我做的这个到底合不合格!” “对!让老板出来!” “喊大老板,我们信不着你们!” 人群又嗡嗡地开始起哄。 但刘满根本不吃这套,大喇叭一举:“都吵吵啥?见到老板了你们能咋的?还想抢钱啊?规矩就在那摆着,是个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你们照着那个做,做不成那样,就拿不着钱!少跟我扯那些没用的!” “凭啥非要做那样才给钱?我们都出力了,凭啥让我们白忙活一天?出力了就得给钱!” “对啊,我们都出力了!” “对,出力就得给钱!” 李满仓都被气乐了,瞪眼就是一嗓子:“你随便糊弄两下就叫出力了?!” 几个跟着起哄的都被压住了。 顿了顿,刘满继续开喷:“我说别的你们估计也听不懂,就说种地,你在地里瞎刨两下子,就说自己出力了,最后能长出粮食不?长出来的都是杂草!到时候你拿着杂草去找收粮的卖钱,人说杂草不收,你说你出力了,只要出力就得给钱,不给钱就排挤你。你看人抽不抽你就完了!” 全场众人彻底哑了火。 纸扎啥的,真未必能明白,但种地收粮这事,就算再没文化的,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刘满见没人吭声了,就趁热打铁,指着几个一起挑头的骂:“你们几个,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犊子,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们吭哧半天弄一堆破烂,人老板没让你们赔料钱就不错了,还蹬鼻子上脸了。要真把人老板给气走了,大伙都没钱赚,那时候你们就觉得公平了?就舒服了?” 这话一出,刚才还跟着起哄的人纷纷后退,明显要跟王铁锤划清界限。 王铁锤的气势也矮了大半截,但还是嘴硬滚刀:“我扎好扎坏又能咋样?这东西跟粮食就是两码事,反正最后都是一把火烧了,好赖都差到哪去?” 刘满冷哼一声:“大伙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王铁锤,我劝你从今儿开始最好天天烧香拜佛,求佛祖保佑你千万别瘫床上。要不你儿子到时候也该说了,反正吃啥都变屎,不如直接喂你吃屎得了,自产自销!” 王铁锤被恶心得直干哕,狠狠代入了。 刘满白了他一眼,摆着手说:“你也不用再跟我犟嘴,说你儿子不能那样,我就告诉你,有啥样老子,就养出啥样儿子。你呀,不爱干就赶紧走,钱肯定一分没有。你要觉得自己扎得好,那就抱回去给你祖宗烧去,看你爷奶晚上托梦骂不骂你就完了!” 老头一顿输出,全场鸦雀无声。 王铁锤也蔫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一声吭不出。 刘满大获全胜,放下喇叭,从人群之中退出来。 安然赶紧过去竖大拇指:“还得是您老出马,轻松拿下。” 刘满一撇嘴:“这帮懒蛋王八羔子,见到便宜就想上,你跟他们就不能有好脸色儿,直接就骂,骂他们一个狗血喷头!” “是,所以我才特意请您出山。您这骂功,我在村委会上就领教过了,急眼了连自己都骂。” “哼,那可不。”刘满一脸得意,但眨巴眨巴眼,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细琢磨,安然就岔开话题道:“老村长晚饭还没吃吧?正好,我刚才打电话让餐车加餐了,今晚十个菜。” 刘满面色一喜,“那就,吃完再回去?” “必须的,吃完再回去。” 吵架风波,在刘满的一顿输出之下,顺利平息下来了。 现场秩序很快恢复,大家继续干活。 张骏这时走过来,一脸惊奇地问安然:“安总,您以前也在村里干过?” 安然摇头:“没啊,头一回。” “那你怎么想到这招的?” “张副县长,您平时应该没在网上和喷子对过线吧?” 喷子?对线? 张骏一脸懵逼,完全听不懂。 安然笑了笑,总结经验说:“当有人跟你胡搅蛮缠的时候,你也不用尝试去说服他,直接开骂,而且要骂得比他还凶,怼到他怀疑人生。等他骂不过了,开始和你讲理了,他也就输了,因为他压根没理。” 张骏若有所思地点头,似乎悟出了一番道理。 旁边刘由也是皱着眉不吭声。 他本来觉得自己那套解决方案十分完美,但跟安然一比,简直就是小儿科。 李伟峰可不管那些,拿着小本咔咔就是一顿记,一脸捡到宝的兴奋样。 张骏瞥了一眼,心说:我是不是也该带个本儿? 晚饭时间,餐车比昨天多了一倍,菜也更硬了。 安然留张骏他们一起吃饭,张骏也欣然接受了邀请。 村宴的伙食比县政府食堂可要丰盛多了,大鱼大肉可够造,吃了一天素的李伟峰彻底放开了,两眼全是肉。 等吃饱喝足了,安然便开始了今天的重头戏:发钱。 第二十七章 引渡使,功德无量 一到发钱环节,所有人都兴奋起来了。 尤其听说今天连副县长都来了,感觉扎的纸猪纸饼都莫名地高大上起来,以后跟人唠嗑都能吹上半年。 张骏一开始还摆手推辞,毕竟这钱不是县里出的,自己也没干啥,过去发钱不合适。 但安然坚持让他发,说这是与民同乐的好事,他只好半推半就,带着刘由一起过去发钱。 流程并不复杂,村民交了验收牌,会计核对数目,领导发钱。 张骏脸上挂好亲和的笑容,给过来的村民一一发钱,挨个握手。 发了前一百个,张骏笑容真诚,握手有力。 发到五百个,脸有点木,胳膊也酸了。 发到一千个,嘴角都笑抽筋了。 再看看后面还排着老长的队伍,张骏心里犯起了嘀咕:该不会这是抓我过来打白工吧? 可是看到村民们那一张张喜悦的笑脸,张骏还是把这话咽回了肚子。 相比之下,安然可就轻松多了。 他象征性地发了几份,然后就溜了,掏出手机跟地府那边联系,通知他们把场地清空,准备接货。 太阳彻底下山了,钱也总算发完了。 一算账,今天发出去了四十八万八。 订单还剩不到三分之一,明天再忙活一天,卞城王的货款就到手了。 一想到很快就有一亿进账,安然就兴奋到不行,感觉走路都带风。 张骏和刘由可就惨了。 今天来干活的不下三千人,刘富贵还特别会来事儿,发钱这种露脸的活儿全都让给领导。 好不容易熬完,张骏感觉脸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右胳膊还保持着握手的姿势,就僵着坐进了车里,一溜烟跑了。 刘由也想溜,却被安然一把拉住,又是好一通叮嘱,什么盯紧衡阳建业的审批进度啦,什么抓紧落实建厂流程啦。 刘由晕乎乎地点头答应,等车子开出去老远了,他才猛地回过味儿来。 不对呀? 我咋感觉成他下属了呢? 送走县里的人,安然马不停蹄,立刻组织烧纸仪式。 这次的规模,可谓一个壮观,六千多头纸扎烤猪堆成了一座山,周围堆放着几十万张纸饼,仿佛在小南山脚下搭起了一座祭台。 在“祭台”周围不只有手机直播,还有四台摄像机分别架在前后左右。 就连天上,都有两架无人机进行航拍。 安然则像个导演一样,坐在好几个屏幕后面,双眼紧盯着视频画面。 这当然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作为引渡使,安然必须在烧纸的过程中,确保每一件货物都在他的观察之下。 一切准备就绪了。 “各部门注意!” “5” “4” “3” “2” “1” “点火!” 随着安然一声令下,几处火头同时燃起。 刹那间,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原本暗淡的夜空几乎被火光映红。 热浪向后卷着,让围观的村民纷纷后退,但每个人眼里都闪烁着莫名的喜悦与兴奋,口中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就像真的在参加一场别开生面的祭祀活动。 大火烧了足有十来分钟,势头渐弱了,安然这才指挥人上去控制火势。 很快,刘鹏宇那边就把视频和照片一起发过来了。 货送到了,安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别墅那边,经过了小两天的装修布置,门窗玻璃已经有了,卫生间也能用了,主卧还通了电,住在里面,总算有了些家的感觉。 洗漱完,安然迫不及待躺上床。 不困,就硬睡。 躺了快一个钟头,总算在枉死城那边“上线”了。 一睁眼,就看见仓库里鬼山鬼海,忙得脚不沾地。 空气里飘着浓浓的烤肉香,耳边全是“吸溜吸溜”的咽口水声。 安然走出仓库,正好撞见一身便服的卞城王。 卞城王今天难得没板着脸,嘴角挂着灿烂的微笑,一看到安然立刻开口道:“你送来的烤猪,甚好,甚好啊。” 他指着枉死城正门的方向说:“本王已命人将一批做好的肉夹馍送去你店里,用以抵偿先前预购的烤鸡,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安然心里都乐开花了。 这能有啥异议?当个只负责数钱的甩手掌柜,乐不得呢。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脸上还是微微皱起眉:“顾客们能乐意吗?烤鸡换肉夹馍,感觉很亏呀。” “一只烤鸡,能换十个肉夹馍,他们不但不亏,还吃得欢喜呢。” 两人正说着话,一点银白忽然从安然眼前飘过。 雪? 他伸手一接,发现是一片好似羽毛的银色碎片,落在手上冰冰凉凉,却不冻人,感觉很是舒服。 “快看啊!” “看天上!” 周围的明晨宫甲士也纷纷抬起头,发出声声惊呼。 只见越来越多的银色羽毛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就像在枉死城里下了一场银色的大雪。 “此乃净怨尘。”卞城王眸光闪烁,声音中带着唏嘘与感慨,“枉死城百万鬼众怨念得慰,郁结之气化尘而降,地府之中已许久未曾见到如此奇景。引渡使,功德匪浅呀。” 安然下意识点着头,双眼却怔愣着望向渐渐明朗的灰穹。 空中没有星辰日月,只有不断流转的绮丽色彩,就像晕染开的水墨,看得久了,仿佛能幻化出心中所想的一切,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这,就是地府本来的样子吗? 正感慨着,城门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铃铛响。 卞城王从空中收回视线,捋着胡子说:“枉死城又有新鬼来了,引渡使可有兴趣过去瞧瞧?” “那当然得看看了。”安然连忙点头,然后随着卞城王御风飞往城门。 枉死城的大门口,侯展正领着一长串新死的鬼魂,浩浩荡荡飘入城中。 这些新鬼个个眼神发直,表情麻木,哪怕是净怨尘降的奇景,也没能吸引这些新鬼的注意。 安然好奇地问:“他们这是咋回事?魂丢了?” 卞城王摇头道:“新亡之鬼,灵智未醒,等三日之后便好了。” “哦~~~,原来如此。”安然点点头,继续远远打量。 忽然,在一众新鬼里,一道熟悉的身影引起了安然的注意。 是孙大白话! 他怎么会在这儿? 第二十八章 孙大白话是英雄? 安然一个箭步冲进新鬼的队伍之中,一把将孙大白话给薅了出来。 “孙大白话!孙有才!能听见我说话不?”安然一边大声问,一边不轻不重地拍着孙有才的脸。 孙有才眼神恍惚,眼珠子倒是动了,嘴唇也张合了几下,却还是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说话。 侯展踩着阴风过过来,堆着一脸谄笑问:“上差,您认识这新来的?” “认识。他怎么死的?”安然没看他,目光仍锁在孙有才脸上。 侯展两手一摊,“俺就是个看大门的,死因您得去天子殿崔判官那里查,他手里握着生死簿呢。” 还得去酆都城? 安然眉心微蹙,回头看向威严静立的卞城王:“王爷,您有没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卞城王略一点头,迈步上前,抬手并指,指尖凝聚出点点幽光,随后轻轻点在了孙大白话的眉心。 “此乃醒魂指,可暂复清明一刻。” 话音落下的瞬间,孙大白话眼里散乱的神采便快速凝聚起来。 他先是极度惊恐地瞪大了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吓到了,喉咙里发出“咯喽”一声怪响,接着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安然看他应该是清醒过来了,立刻问道:“孙有才!你怎么死的?说话!” 孙有才愣了一下,使劲晃了晃脑袋,然后声音沙哑着开口:“我……我应该没死吧?这……这难道不是一场梦吗?” “这不是梦,你死了,这儿是阴曹地府。”安然高声说道。 “那……那你咋也在地府?你也嗝屁了?” “靠,老子本来就是地府阴差。”安然随口糊弄过去,紧接着追问道:“你到底怎么死的?该不会一点不记得发生过什么吧?” “我……”孙有才眨巴着眼,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着,晚上的时候我看见你了。” “对,你特么还骂了我一句。” “哦哦,对对对,我骂你了!”孙有才好像抓住了一根线头,然后捋着线索会议道:“你没搭理我,然后我就回家了,回家跟我媳妇干了一仗,完了我就走了,想去镇上找小痦子他们搓麻将,我感觉指定能赢。” 安然听得想揍人,“所以你是打麻将猝死的?” “没呀,我没玩上。”孙有才摇了摇头,然后就跟卡壳似的,又愣那儿不动了。 安然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又是喊名字又是拍肩膀,好一顿折腾,孙有才这才猛地一激灵,又想起来了一些内容。 “我是在半道上,路过王三五河的时候,看见俩半大小子,他们骑车抬前轮,在那儿耍彪呢,然后车就翻了,俩人连着车一起都栽河里了。我看那俩小孩好像张嘴要喊,但没喊出声,估计是呛水了。然后……然后我就跳下去了。” 安然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孙有才。 他记得清楚,那天晚上孙有才一身酒气,走路都不利索,就那状态掉河里,十有八九是上不来的。 “那俩孩子呢?你把他们救上来了?” 孙有才眼神又有点发直,努力回忆着说:“记不太真亮了,好像是,推到边上了吧?然后我就觉着身上发沉,腿肚子转筋,再后来……再后来,我就到这儿了。” 话音刚落,孙有才眼里那点神采“噗”的一下灭了。 整个人又变回那副麻木空洞的样子,任凭安然再怎么叫他,他都一点反应没有。 安然还不死心,想让卞城王再给孙大白话来一指头。 卞城王却摆了摆手说:“醒魂指只可用一次,再用,恐伤其魂根,于他转世无益。” 安然叹了口气,看孙大白话这副模样,显然是问不出啥了。 遇上这事,安然在地府也待不住了,赶紧给阳间的手机拨了个电话,强行把自己吵醒了。 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他立马跑去隔壁别墅找刘勇。 刘勇刚洗漱完,正拿着毛巾擦脸呢。一见安然过来,脸色还不太对,于是忙问:“咋了?出啥事了?” “孙大白话出事了。”安然喘了一口气,简明扼要地解释道:“我刚才在地府看见他了,他好像在王三五河里淹死了。” “啊?!”刘勇大吃一惊。 但他知道安然可以通阴,所以没多问,扔下毛巾就带着安然直奔孙大白话家。 孙家的大院里灯还亮着,詹玉颖的几个娘家兄弟都没走,正围坐着唠嗑,商量着明天早点去晒谷场多抢点活干。 安然和刘勇的突然到来,让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詹玉颖赶紧从炕沿边站起身,脸上带着笑:“安老板,勇哥,这么晚咋过来了?是有啥急活要安排吗?” “也不是什么急活,就是想问一下,孙有才……”安然正想委婉地提醒一下詹玉颖,给孙大白话打个电话之类的。 话还没等说完,詹玉颖放在炕上的手机就先响了。 “不好意思,安老板,我先接个电话。”詹玉颖歉意地笑了笑,拿起手机走到一边。 詹家的几个兄弟也没闲着,赶紧搬椅子倒茶水,热情地招待安然。 但安然摆了摆手,没有坐,注意力全都在詹玉颖身上。 她接起电话之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应着什么。 屋内众人也发现了詹玉颖的反应不对劲,尤其是她的脸色,明显越来越白了,最后甚至需要用手扶着墙才能站稳。 电话一挂,立刻有人问道:“二姐,咋了?出啥事了吗?” “是不是姐夫又在外面打麻将输钱了?让你去替他还钱擦屁股?” 詹玉颖像是没听见,愣了好半天,才声音发颤地说:“是派出所来的电话,说在王三五河里捞上来一个人,让我去殡仪馆确认一下,说是……可能是……孙有才。” 屋里瞬间寂静无声。 过了好几秒,詹家大哥才打破沉默说:“应该弄错了吧?昨天他不还好好的吗?” “对啊,是不是诈骗的?姐,你先给二姐夫打个电话。” 詹玉颖回过神,连忙拨打孙有才的手机。 可一连打了好几次,电话始终都打不通。 安然是知道内情的,但眼前这情况,他也只能说:“先别想那么多了,我这就安排车,到殡仪馆确认之后再说。” 第二十九章 你肯定在国外当过福尔摩斯 很快,李伟峰的车就停在了院门口。 对于自己又降级成司机这件事,李伟峰没有丝毫怨言,听到召唤立刻现身。 毕竟跟着安总能学到知识,他小本本都准备好了。 詹玉颖也是心急,带着他大哥詹玉东一起上了车。 安然让刘勇先回家,事情没确定之前,不要到处说,然后就坐进了副驾。 四人到了镇上的殡仪馆,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两个民警等在那里,脸色沉重,引着他们走进一间冰冷的屋子。 白布掀开一角,露出死者的脸。 詹玉颖只瞥了一眼,腿登时一软,差点瘫下去,幸好被詹玉东给扶住了。 死者正是孙有才。 詹玉颖捂住嘴,没有哭出声,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落。 安然站在稍远的地方,心里倒是没有太多波澜。 他在枉死城里已经见过孙有才了,可能也是因为知道了地府的存在,所以对生死看得比常人要淡些。 詹玉颖抽泣了半天,才勉强稳住情绪,哽咽着向两位民警点头,然后声音颤抖着问:“他是……他是咋死的?” 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叹了口气,语气尽量温和地说:“我们接到报警,是在王三五河下游发现您爱人的。初步判断,是溺水。另外,我们需要询问一下,您最后见到您爱人时,他有没有喝酒?” 詹玉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喝了,那天他去镇里和人打麻将,回家的时候,身上酒气很重。后来,我们吵了一架,他就摔门走了。我以为,他肯定又是去镇上找他那些麻友了,没想到……” 年轻民警在本子上做着记录,那年长民警则继续说:“根据现场勘查,农场百货路那段桥的护栏老化破损非常严重,高度也不够。我们推测,您爱人很可能是在夜间行走时,因醉酒不慎失足落水,又赶上水流湍急,所以……” 安然听到这里,插话道:“打断一下,农场百货那边我们也经常路过,那桥是有点旧了,但也不至于轻易掉下去一个人吧?而且桥头有路灯,他就算喝了酒,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清路,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 民警看了安然一眼,似乎对这种质疑早就习以为常了,很是耐心地解释说:“你可能没仔细看过,那桥栏好几处都有断裂,缺口不小。夜晚光线再好,也架不住醉酒的人脚下没根儿,平衡感差。再加上上游台河那边暴雨,导致王三五河水位暴涨,水流也急,多种偶然因素凑到一起,意外就很难避免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詹玉颖,语气中带着安抚:“我们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从目前的证据来看,意外失足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当然,我们还会进一步调查核实。” 安然皱了皱眉,却没法再说什么。 民警的解释在逻辑上是没问题的,可关键在于,他见过孙大白话,知道这其中的真相。 他很想再问一句,有没有其他落水者之类,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这种问题,当着警察的面去问,只能引人怀疑,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安然没在一旁等着,留了其中一位民警的电话,便离开殡仪馆坐回车里,让李伟峰开去农场百货路。 那里是南山村去往镇子的必经之路,也是唯一跨过王三五河的地方。 车子到了桥头停下。 安然下车之后,借着手电光仔细检查桥栏。 情况果然如民警所说,水泥护栏破损严重,好几处都露钢筋了,矮的地方甚至不到膝盖,完全挡不住人,形同虚设。 走到桥边,望向桥下。 在安然的印象里,王三五河就是条稍宽一些的臭水沟,水浅泥巴深。 但现在,浑浊的河水几乎与堤岸齐平,水面因湍急的水流而显得暗沉汹涌,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李伟峰也下了车,好奇地凑过来朝桥下望了一眼,吓得顿时一缩脖子,赶紧伸手拉了下安然的胳膊:“安总,你可离远点儿,这要是掉下去,可真就上不来了!” 安然听劝地后退一步,接着便用手电光仔细扫过破损的护栏,似乎在寻找什么。 李伟峰不解,问道:“安总,你这是找啥呢?” “我也说不准。你说,要是摩托车撞这护栏上了,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 摩托车? 警察不是说,是步行失足吗? 而且,孙大白话也不骑摩托呀? 李伟峰挠挠头,不知道为啥就扯上摩托车,但安老板这么问,肯定有道理。 “如果是摩托车撞了护栏,那肯定得有刮擦,一道一道的。要是撞得狠了,还得掉点漆片啥的,应该挺明显。” “比如,这种?”安然的手电光定格在桥中段一处破损尤为严重的地方。 李伟峰凑近一看,就见粗糙的护栏断面上,果然有几道刮擦痕迹,旁边还嵌着一些细小的塑料碎片,显然是刚从什么车上刮下来的。 “我草!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李伟峰一脸惊愕,又探头看了眼汹涌的河水,“还真有摩托栽下去了?安总,你咋知道的?” “猜的。”安然没多解释,直接问:“你能联系到人下河捞一下看看吗?” “现在吗?”李伟峰面露难色,但看到安然一脸认真的表情,还是点头说:“那我找找看吧。” 电话很快打通了,李伟峰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捂住话筒,小声对安然说:“他们说可以过来,但是考虑到难度和风险,不管最后能不能捞到,都得两万块。” “可以。”安然痛快地答应了。 反正孙大白就在枉死城里,哪都去不了,这钱回头找他报销一下就可以了。 等了足有两个多小时,几辆救援车才终于开到。 安然现场转账付款,工作人员立刻开始行动,在河岸两边架起大功率的探照灯,把河面照得亮如白昼。 数十根探杆下到水里,没一会儿就确认了打捞目标。 很快,一辆裹着淤泥的摩托车就从河里被吊了上来,然后缓缓放在了河岸上。 看着那前挡稀烂的摩托车,李伟峰的眼睛都瞪圆了,“安总,你以前肯定不是做生意的,你绝对在国外当过福尔摩斯!” 第三十章 一口咬腚,那就是一场意外 看到捞上来的摩托车,安然总算是松了口气。 有了这两摩托,警察就能找到车主,进而查出孙大白话的真正死因。 没准还能让他离开枉死城,去酆都投胎。 想罢,安然掏出手机,打给之前留过电话的警察叶景阳,说在河里捞着辆摩托车,并猜测着提了一嘴:“您说,有没有这样可能,是孙有才看见有人骑车掉河里了,所以下去救人,结果自己没上来?” 安然没把话说死,只把疑问抛出去,查证的事就交给警察。 等警察来了,简单做了笔录,留了联系方式,安然就和李伟峰往回走。 车开到别墅区,刘勇和袁小琳都在门口等着。 “咋样?真是孙有才啊?”刘勇赶忙迎上来问。 安然点点头,把经过简单讲了讲。 说到捞摩托车那段,李伟峰兴奋地插话道:“安总简直神了,在桥边找到几道子刮痕,就下判断了,河里有摩托!结果下去一捞,真的有!这下孙大白话是咋死的就不好说了,等警察查出来车主,没准就是见义勇为,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说着说着,李伟峰似乎觉着自己太过兴奋了,有点不太好。 毕竟人没了。 于是他讪笑两声,赶紧开车溜了。 因为明天还有活儿要干,所以安然也没多聊,三人便各自回屋休息去了。 躺下没多久,安然就在梦中来到了枉死城仓库。 卞城王已经走了,净怨尘也停了,天上又变回了灰蒙蒙一片,平添了几分压抑。 安然找到侯展,想去看看孙有才。 侯展御风飞行,带着安然去了枉死城中的一片黑暗区域。 新来的鬼都在这里排排站着发呆,就像没有魂魄的假人。 城中鬼吏正将一块块墓碑插进地里,再把新鬼拎到墓碑跟前,这就算是在枉死城里安家了。 孙有才就在一众新鬼之中站着,他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就像个被随意丢弃的木头假人。 看着眼前这片荒芜、阴暗,只有墓碑和亡魂的区域,安然的眉头不禁皱起。 过去这些天,他给地府带来了不少新东西,也让死气沉沉的枉死城焕发了一点点生机。 但这并不足以改变现状,阴间依然不是人该待的地方,住在枉死城里,和坐牢没有任何差别。 就算是侯展这样的阴差,日子也绝对和舒坦二字沾不上边,无非是另一种形式的困守罢了。 安然问侯展:“要是枉死鬼的怨念都散了,他们能提前去酆都城投胎吗?” 侯展眨巴眨巴眼,摇头说:“这俺可说不准。怨念是生前带来的,是阳间的事,俺们手再长,也够不着上边。不过,上差您来了,说不定能有变数。” 安然默默点了点头,接着望向侯展,好奇地问:“老侯,你的怨念是什么?为什么会在枉死城里当差?” “俺?”侯展嘿嘿笑了笑,挠着脑袋说:“当年,俺在阳间是个捕快,寻思着当了衙差,就得为民除害。结果发现,害人的是官宦老爷,那就不是罪儿了。嗐,当年的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侯展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再提旧事,安然也就没再问了。 随后的一整晚,安然没去一号店,也没去找卞城王,就跟侯展在漆黑一片的枉死城里四处转悠,直到清晨的阳光洒在脸上。 来到晒谷场时,村里人已经在忙活了,人数比昨天还多。 安然在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看见詹玉颖,也没见她家那些亲戚。 但村民们的话题,却全都绕不开孙有才。 “听说了吗?孙大白话没了,淹死的,老孙家昨晚大半夜,全都跑去镇上了。” “该!前天晚上我就看见他了,喝得五迷三道的,还骂我来着!” “话说回来,这事对他媳妇来说也算好事,摊上那么个老爷们,一天天都不够操心的,现在也是个解脱。” “解脱啥?孙大白话没准欠一屁股赌债呢,觉着还不上了,干脆跳河了,来个一了百了。结果他是了了,留孙艺宁给玉颖一个人带,还得替他还饥荒,以后的日子咋过呀?” “哎,只能说老天爷不开眼呢,詹玉颖多能干个人,偏偏遇到孙大白话那样的,可惜了。” 议论声不大,但顺风飘过来几句,也足够安然听清了。 话语里的同情,都是给詹玉颖的,留给孙有才的只有嫌弃与鄙夷,好像他的死就是活该,就是报应。 一上午的时间就在闲谈之中过去了。 订单顺利完成,甚至还超额了。 安然没有计较钱的事,超额的部分也如数给了工钱。 孙大白话只是村里人的谈资而已,没有谁会因为他的死而影响了心情。人们拿了钱便开开心心去吃工作餐,吃完了饭就笑呵呵地各回各家。 安然清点了一下货物数量,确认无误后,就直接搬运到了焚烧点。 有了昨天的经验,这次烧纸是分批进行的,把损耗压到了最低。 纸扎全部烧完,安然便想返回别墅。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了李伟峰的喊声:“安总!安总!孙大白话家又出事了!” 安然眉头一皱,转身看去。 李伟峰一路跑过来,气都没喘匀呢,就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来,“我刚知道的,孙大白话在俩月前买了份人寿保险,死了能赔20万。关键是受益人只写了詹玉颖,连他闺女和爸妈都没有。现在孙大白话他妈不干了,非说是詹玉颖图财害命,正在灵堂那儿撒泼呢!” “谋财害命?”安然诧异地问:“警察没找到骑摩托落水的人吗?” “问题就在这儿了!警察那边好像一口咬腚,孙大白话就是意外死亡,根本不存在见义勇为。” “啊?” “啊呗。”李伟峰两手一摊,表示他也不清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安然不爽地咂了咂嘴。 明明板上钉钉的事,居然还能有变故。 “你车呢?” “要去殡仪馆吗?我现在去开!” 说完,李伟峰转头跑回家,很快就把车子开了过来。 安然坐进副驾驶,立刻给叶景阳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安然开口便直奔正题:“叶警官,我是昨天在王三五河里捞出摩托车的安然。我想问一下,孙有才的死因,没认定是见义勇为吗?” “这个……”叶景阳的语气似乎有些为难,“目前来看,孙有才就是死于意外。” “什么意思?是车主没找到?还是落水的人不承认?”安然继续问着,但心里其实已经猜到了答案。 警察不可能找不到车主,而让警方认定孙有才死于意外的原因只有一个,被救的人不想说出实情,担心引火烧身。 果然,叶景阳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只是含糊其辞道:“我不能向你透露他人信息,这是隐私。总之,这就是一场意外,没有别的原因。”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明显是不想和安然多费唇舌。 第三十一章 想知道死因?写信问本人就好了 车刚拐进殡仪馆大院,隔着窗户就听见里头嗷嗷的哭闹声。 “我的儿啊!你死得冤啊!让这个黑心肝的给害了啊!詹玉颖你个潘金莲!你没良心!你拿我儿子的命去换钱,二十万就给你迷了心窍了啊!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我的儿子死得太冤了……” 两人都不用找,跟着声儿就来到了孙有才的灵堂。 灵堂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好几个人举着手机在那拍,一脸看热闹的兴奋劲儿,对死者没有半点尊重的意思。 李伟峰一边往前走,一边把手机递过来,“安总,你瞅瞅,这都传网上了。下面评论完全看不懂,什么穷山恶水出叼民,版本T0无敌了,知心大姐姐叛你无罪……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安然根本懒得看网上那些评论,只想分开人群,挤到前面去。 这时,一个穿着瑞安一中校服的短发女生跑过来,一头撞进人群里,然后左推又挤,很快就冲进了灵堂。 “奶!你别哭了!都让人拍下来发网上去了!” 女生冲到跟前,双手拉着老太太的胳膊,想把人拽起来。 但老太太的力气更大,反而一把将女生拽了个趔趄,“艺宁啊!你爸爸没了!就是让那个恶毒女人给害没的!你别忘了你是姓孙的,是我们老孙家的人,那个女人坏啊,她今天拿你爸的命换钱,明天就能把你卖喽,你可得长点心!” “奶,你别发疯了!那是我妈!”女生的眼泪唰唰往下淌,自己拉不动老太太,就喊其他人过来帮忙。 詹玉东早就看不下去了,过去就想把孙家老太太扶起来。 可他刚往前走,孙家的几个兄弟立刻冲上来,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想干啥?不许碰我二婶!” 詹家的几个兄弟这下也不干了,呼呼啦啦冲上来,就跟孙家的人推搡起来。 安然已经挤到了最前排,眼看场面就要失控,他连忙回头冲李伟峰喊:“报警!” 说完,便上前一步来到冲突的中心,猛地提高嗓门喊道:“都别推了,别吵,全都闭嘴!” 冲突的双方都认识安然,他这一嗓子,让两边的人都愣了一下。 趁着暂时的安静,安然对着詹家的几兄弟训斥道:“有劲没地方使了,这么喜欢打架?打赢了进监狱,打输了进医院,哪个能让你们舒服?” 回过头,他又指着孙家这边,“你们也一样,家里已经有一个人没了,还想再搭进去几个才罢休?外面的人都把你们当笑话看呢,一个个还只顾着哭,闹,打架!一群大人,都没一个小姑娘懂事!” 被安然吼了一嗓子,双方都冷静了下来,暂时没了动静。 随后,安然又瞪向灵堂外面那些看热闹的,尤其是拿着手机还在拍的人。 “你们也是,人血馒头这么好吃吗?成天就知道看热闹,拿别人的痛苦当乐子,还往网上发,是嫌东北被黑的还不够是吗?都别录了,走走,全都走!” 围观的人群一脸懵逼,也被骂得心虚了,纷纷后退了几步。 安然赶紧把孙詹两家的主要亲戚拽进灵堂,反手把门一关。 灵堂里总算是消停了,但气氛依然僵着。 孙老太太还坐在地上谁拉都不起来。 詹玉颖在墙角坐着,眼神发直,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道明显的红痕。 她女儿就紧挨在她身边,一边抹眼泪,一边帮她理头发。 两家的男人则瞪着眼,相互对视着,就像随时都会掐起来的斗鸡。 安然锁了门,走到灵堂中间,目光扫过双方,“都冷静点吧。孙有才已经没了,你们再怎么吵、再怎么打,人也回不来,只能让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可老太太根本听不进去,指着詹玉颖控诉道:“我知道有才回不来了,但是她害了我儿子,不能随便放过她!” 詹玉东立刻吼了回去:“你放屁!少在那儿耍无赖!” “都闭嘴吧!”安然一声低喝,打断了两边又要争执起来的势头。 他没去看詹玉东,而是走到孙家老太太跟前,招呼孙家的帮忙先把人搀扶起来。 缓了缓语气,安然望着老太太说:“大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白发人送黑发人,搁谁心里都不好受。但你一口一个詹玉颖害了你儿子,你有证据吗?” “那保险就是证据!她给我儿子买了二十万的保险!”老太太哭诉道:“你就说,有才他人好好的,买那玩意干啥?不就是盼着我儿子死吗?才买了两个月就出事了,就是让她给方的呀!” 啊? 安然差点被气笑了。 本以为两家是因为保险受益人的问题起争执,结果整半天,竟是因为迷信。 轻呼一口气,安然决定换一种老太太更能听懂的说法:“大娘,如果买了个保险就能把人方死,那所有保险公司就都是阎王手下的催命鬼了,那些坐飞机的都要买航空意外险,也没见谁因为买了这个保险,就从天上掉下来。” 老太太一怔,结结巴巴道:“要不是她方的,那……那我儿子,他是咋没的?” “这个,你可以写信问问他。”安然望着老太太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等回头送葬的时候,你有什么想送给有才的,我可以烧给他,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他,也可以写信一块烧下去,让他写回信。到时候他是怎么死的,一看回信就清楚了,总比你在这捕风捉影的瞎猜强吧?” 老太太一听这话,瞬间不哭了,一把抓住安然的手腕:“这是真的吗?!我儿子,能给我回信?” “那必须是真的呀。”安然信誓旦旦地说:“这几天扎的那些烤猪烧饼,其实都是送到阴间枉死城的,那边的鬼以前过得惨,天天只能吃土,所以阎王爷让我烧些烤猪、烤饼下去,他们就有肉夹馍吃了。你说,这烤猪烧饼都能送下去,送一封信,不是小意思嘛。” 灵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安然。 给地府送肉夹馍? 这事听着就纯扯淡,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有一个提出质疑。 昨晚那烧纸扎的阵仗,这帮人都亲眼看见了。 上千头猪,几十万张饼,如果说那是给地府供货的,想想似乎也说得通。 尤其是詹家的两个兄弟,竟在对望一眼之后,赶紧从口袋里翻出钱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像是生怕这钱会变成冥币。 “好像……是真钱。” “应该是吧?回头去银行确认一下。” 安然听到了那两人的小声蛐蛐,回过头笑着说:“放心吧,给你们的钱都是真的,我不能拿冥币唬弄你们。” 众人一听,还真的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这下也不哭不闹了,拉着安然又一个劲意道谢。 灵堂内的气氛,也从之前的剑拔弩张,变成了微妙而诡异的和谐。 就在这时,灵堂大门被轻轻敲响。 “里面开下门,我是派出所的。” 灵堂没人动,大家全都看向了安然,见他点头了,才有人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看热闹的人已经全都散了,只有两名警察走进了灵堂,其中一人正是叶景阳。 看着灵堂里众人的表情,叶景阳有些诧异。 接到的报警是有人在殡仪馆打架,可现场这气氛,看着也不像是打架呀。 而且,似乎也不像是家里死了人,因为还有人在笑! “怎么回事?接到报警,有人在灵堂里打架,是你们几个吗?”叶景阳沉声问道,目光也在灵堂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安然脸上。 “你怎么也在这儿?” 安然点头一笑,迎上前说:“叶警官,您来得正好,赶紧给老太太解释一下李有才的死因,尤其是掉进河里那辆摩托车。大家都知道,李有才根本不会骑摩托,所以是不是他看见有人骑车落水了,见义勇为下河救人,这才导致了他的意外身亡?” 第三十二章 安然生气了,要回家睡觉 叶景阳的眉心顿时拧成了疙瘩。 这人怎么像个苍蝇一样,真是烦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冲着詹家和孙家的人训斥道:“这里是殡仪馆,不是你们家炕头,你们有什么纠纷可以走法律程序,不要在这儿吵,在这儿闹,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盯着叶景阳。 显然,大家想听的并不是刚刚那些话。 “你们要干什么?!”叶景阳脸色一沉,说话也凶了几分。 “没什么,大家只是好奇,孙有才根本不会骑摩托,所以我在王三五河里捞出来的摩托到底是谁的?有没有这种可能,孙有才是为了救人才死的?结果被救的人害怕因为这事惹上麻烦,所以不承认,你们也觉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纠结为什么而死也没意义,所以想干脆唬弄过去得了。” 安然脸上笑眯眯,说出的话却是咄咄逼人。 叶景阳的额角落下一滴冷汗,气势明显弱了几分。 孙家老太太这时也走过来,一脸期盼地看着叶景阳问:“警察同志,我儿子是因为救人,所以才淹死的吗?是这样的吗?” “你们不要乱猜!”叶景阳退后一步,抬起手制止老太太靠近,接着又厉声说道:“现在所有证据都说明孙有才是意外落水身亡,不存在救人行为。” “那河里捞出来的摩托车要怎么解释?你可别和我说,车是其他时间掉进河的,这东西查一下道路监控,一目了然,你们做不了假。” 叶景阳运了一口气,点头说:“对,摩托是在孙有才出事那天掉下去的,但那也只是巧合,不能因此就断定孙有才是下水救人。” 安然轻轻一笑,看了看灵堂里的两家人。 虽然大家确实有些憨厚,但不是傻子,谁在撒谎敷衍,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叶景阳越发心虚了,但嗓门反而更大了,他瞪着眼睛吼道:“该查的我们都查过了!程序没有任何问题!所有证据都指向了意外溺水!我们找到了当天和孙有才在镇上打麻将的人,他们说他喝了半斤白酒,失足落水是有极大可能性的。所以,这就是结果了!” 说完,叶景阳转身就要走。 安然过去一把拉住了叶景阳的手腕,詹孙两家人也一起跟了上来。 叶景阳狠狠一瞪眼,声音中带着一丝威胁,“你想干什么?” 安然立刻松开手,笑着问:“没什么,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你们要隐瞒真相。” 叶景阳又运了一口气,沉声道:“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隐瞒任何事,真相就是,孙有才死于意外!那是一场意外!小宋,走了!” 说完,叶景阳对着另外那名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拦着他们。 灵堂里短暂安静了几秒,众人齐齐看着安然,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安然轻轻呼出一口气,望着詹孙两家人说:“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办。是意外,还是见义勇为,我一定给孙有才讨个说法回来。” 出了殡仪馆,安然坐进李伟峰的车里,表情冷得不行。 李伟峰皱了皱眉,轻声问:“安总,这是生气了?” “有点。”安然点点头。 他确实生气了。 “我可以确定,孙有才是因为下水救人才死的。现在的问题是,被救的人不愿意承认,警察那边也想不了了之。” 李伟峰眼睛一眯,似乎听出了阴谋的味道。 “所以,这还是个案中案?是牵扯到什么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了吗?” “应该是个大人物,但还不至于大到我们惹不起。” “哦?”李伟峰顿时来了精神,“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哪而也不去,回村睡觉。” 这个回答着实让李伟峰意外,但他并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安总要做的,自然有他的道理。 回到村里,安然直奔别墅二楼,躺床上就睡。 折腾了一整个白天,身心俱疲,他几乎是脑袋刚沾枕头,意识就沉了下去。 再睁眼,已然身处枉死城官仓。 官仓里灯火通明,不少枉死鬼正手脚麻利地做着肉夹馍。明晨宫的甲士和守城鬼吏则在一旁监工。 见到安然现身,一名甲士立刻上前恭敬道:“引渡使大人,王爷正在九泉桃源一号店视察,吩咐您若到了,便请您过去。” 安然点点头,那甲士便掐诀御风,带着他直奔枉死城门口。 在一片灰蒙蒙的枉死城中,灯火通明的九泉桃源一号店显得格外醒目,店铺招牌那俗不可耐的金光,和门外排着的长长队伍,硬生生撑起了一小片阴间烟火色。 安然走进店里,就见卞城王正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刘鹏宇则在一旁弯着腰,手指在屏幕上指指点点,“王爷你看,就这个图标。对,点它就能上网了。你想查啥,在这框里打字就行。打字不会的话,也可以用语音输入,就说话,对着麦克风说话。” 安然忍不住轻笑,走过去调侃道:“王爷好兴致啊,这是在学习上网呢?” 卞城王听出话里的阴阳怪气,但目光却没从屏幕上移开,反而颇为认真地感叹:“阳间这些新东西,确实玄妙。就说这电脑和网络,若能引入地府,公文传递、案卷查询、鬼魂调度之类的工作,效率必能极大提升。” “王爷能愿意与时俱进,着实令人佩服。” 安然立刻竖起大拇指。 这次他可没有半点阴阳,完全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因为卞城王愿意接受新事物,就意味着地府的市场潜力可以进一步挖掘。 这羊毛,还不得猛猛薅? 当然了,薅羊毛的事并不着急,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王爷,您要的一万头猪、一百万张饼,我可是保质保量地给您送到了,您看这货款……”安然满脸堆笑地搓了搓手指。 卞城王依旧盯着屏幕,只微微朝一旁的文书抬了抬下巴。 文书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钱票奉到安然面前。 安然颤颤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钱票,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数额。 酆都通宝 壹佰伍拾万文整! 一百五十万! 兑换成RMB,就是一亿一千两百五十万! 一个亿!!! 果然是小目标,这么快就达成了。 “鹏宇!好好教王爷上网,务必让王爷学透彻了!王爷,要是觉得这小子教得还行,您用得顺手,就直接把他带回明晨宫,给您当个现代业务助理,工资我给他发,您就免费用着吧!” 不等刘鹏宇和卞城王回应,安然已经奔出了店门,拉了门口的甲士说:“快,带我去酆都城天地银行!” 第三十三章 没错,我就是行走的功德箱 傍晚,安然在别墅的单人床上醒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翻身起床给李伟峰打了电话:“李总,过来接我,去县里看看咱们的老朋友。” 重新晋升为李总,李伟峰答应得无比痛快,等安然下楼时,那辆三菱SUV已经稳稳当当停在了院门口。 “安总,咱这老朋友是张副县长吗?” 安然眉头一挑,笑着指了指他:“可以啊,现在越来越懂我了,一点就透!回头我真得买个建筑公司给你管管,要不都屈才了!” 李伟峰嘿嘿一笑,虽然觉得这话九成是开玩笑,但万一呢。 那可就真的发了! 车子驶出南山村,安然也拨通了张骏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那头传来张骏颇为客气的声音:“安总?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该不会是刘科长那边又给你出什么难题了吧?” “没,刘科长工作很认真。”安然笑着寒暄,“就是跟您打声招呼,我现在正往县里走。您要是不忙,就等我一下,最好能把县长也叫上,我有点重要的事情,想跟您二位聊一下。” “哦?什么事啊?电话里方便说吗?” “先卖个关子,咱们见面细聊,反正肯定是好事。” 两个小时后,李伟峰的车子开进了县政府大院。 办公楼门口站着三个人。除了张骏和刘由,还有一个穿着黑色行政夹克,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张骏率先迎了上来,笑着对那位中年男子介绍道:“范县长,这位就是在南山村投资建厂的青年企业家,安然,安总。”接着又对安然说:“安总,这位就是咱们瑞安县的县长。” 县长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主动伸出手,和安然用力握了握:“安总,你好,我叫范斌。” “范县长你好。”安然态度不卑不亢,握手之后,便自来熟地提议:“这个点儿,几位领导都还没吃饭呢吧?要不,咱们去食堂,边吃边聊?” 这个提议让范斌三人明显愣了一下。 一般来说,谈事情要么去办公室,要么在外面找馆子,直接提议去食堂的,倒是少见。 范斌倒也没想太多,爽朗一笑道:“好,那咱们就去食堂。” 第二次吃县政府食堂,李伟峰明显放开了。 主要是跟着安然这几天,他已经彻底看明白了。 安然的财力,绝对深不可测,他来县政府那可不是求着县里办事,而是县里求着这位财神能留在瑞安。 上下之势异也! 念头一通达,李伟峰打饭都硬气了,餐盘里全是肉,有一丁点绿色儿都算他输。 安然这边吃得倒是简单,荤素搭配,量也不多。 几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 张骏笑着开口:“安总,现在关子可以揭晓了吧?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安然没直接回答,而是扒拉了一口饭,看似随意地问道:“范县长,张副县长,不知道您二位平时上网,有没有看到过那种老人摔倒在地上,但没人敢上去扶的视频?” 范斌和张骏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范斌点点头:“看到过一些,这种社会现象引人深思。怎么,安总遇到类似的事情了?” “嗯,遇到了一件差不多性质的事。”安然放下筷子,表情认真了些,“有个人,看到两个少年骑摩托车掉河里了。他跳下去救人,拼尽全力把两个少年推上岸,自己却没上来。” 顿了顿,安然的声音低沉了些:“可是事后,那两个被救的少年和家人,完全不承认有这回事。那个见义勇为的好心人,不但没得到一句感谢,他的家人还被周围不明真相的人指指点点,说他死得活该,是报应。” “还有这种事?”范斌的眉头立刻皱紧了,“是在我们县里发生的?” 张骏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在哪发生的?” 安然没有回答他们,而是继续着刚刚的话题说道,“我在想,这事其实和老人摔倒没人扶是一样的。我记得上小学那会儿,班上有个星星墙,谁做了好人好事就能得一颗小红星。那时候大家都抢着做好事,整个社会风气也是积极向上的。看见老人摔倒、孩子落水,肯定会有人毫不犹豫地去帮忙。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会选择犹豫、观望。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知道!”李伟峰抬了抬筷子,“不是因为好人变少了,而是因为坏人变老了!” 刘由补充说:“我觉得,是因为现代的社会节奏快,人心变得浮躁,也更看重利益,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大家都拜金,都逐利,所以人情味就变得淡薄了。” 安然淡淡一笑,开口道:“刘科长说得对,但又不全队。现在人们的确更看重利益,更拜金,但人心凉薄,我看未必。你看那些老人摔倒的视频,很多人路过时都会犹豫、会挣扎,这正说明他们内心是善良的,是想去帮的,只是害怕自己被讹,担心惹上自己承受不起的麻烦,所以才选择离开。如果真是人心凉薄,那路过的人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直接就走了。” 范斌和张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表情严肃地望着安然,等待着后续。 安然吃了一口菜,说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觉得,造成现在这种冷漠风气的原因,是我们的法律法规,对好人的保护太少,奖励太少,反而对坏人十分宽容,犯罪的成本非常之低。所以,我打算个人先拿出2000万,在瑞安县设立一个见义勇为专项基金会。” 这话一出,范斌、张骏、刘由,还有埋头干饭的李伟峰都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瞪大眼睛看向安然。 安然则神色平静,语气淡淡地说:“我打算用这笔基金,对所有认定是见义勇为的行为,直接给予不少于10万元的现金奖励,如果因见义勇为身故,则奖金提高到100万。如果出现被救者反咬一口、讹人敲诈等情况,基金会全程提供法律援助,所有诉讼费用由基金会承担,把官司打到底,必须让坏人付出代价,以儆效尤!” 顿了顿,安然的声音也变得严肃郑重,“我不敢说这能改变全国的风气现状,但至少,我希望在瑞安县,每个善良勇敢的人都知道,好人是有好报的,善行也不会被辜负。这笔钱,这个见义勇为基金会,就是这些好人的最坚实后盾!” 四人听后齐齐愣住。 有钱人谁都见过。 但这种花钱的法儿,着实是少见。 这不就是个行走的功德箱吗? 安然则始终一脸淡定,仿佛读穿了四人的心思:没错,我就是个行走的功德箱。 第三十四章 莫非,您吃嗯上瘾? 范斌最先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问道:“安总,你之所以要成立这个基金会,想必是因为那个下水救人而牺牲的人吧?具体是怎么回事,能详细说说吗?” 安然点点头,就把孙有才这事的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自然也包括了他和李伟峰去现场勘察,发现了落水的摩托车,以及后来叶景阳的暧昧态度和闪烁其词。 李伟峰也适时举起筷子作证,“范县长,张副县长,我可以作证!安总一说到摩托车,那个姓叶的片警就应激了,嗓门拔老高,一看就是心虚!用个成语,就是虚张声势,欲盖弥彰!我在旁边看得真真儿的,大家也不是傻子,撒没撒谎就一眼的事儿!” 刘由皱了皱眉,较真道:“所以,你们目前也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个孙有才是下水救人,一切都只是基于河里的摩托车,还有民警的反应进行的猜测,这恐怕没什么说服力。” “是的,确实没有说服力。”安然很是坦然地点头承认了,但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又沉了下来,“刘科长,问题不就恰恰出在这里吗?如果负责调查真相的人,拥有权力的人,因为某种原因选择了隐瞒真相,甚至篡改事实,那像孙有才家这样的普通老百姓,他们能去哪儿找证据?” 刘由一时说出话来,只能皱眉沉默。 范斌在沉思片刻,再次开口问:“安总,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安然咧嘴一笑,夹了一口菜,边吃边说:“我也不是暗示咱们镇上的派出所没有秉公执法,也可能是人力有限,线索难找。既然他们找不到,那我就帮帮忙,来个证据悬赏,几位觉得怎么样?” “证据悬赏?” “对。”安然点点头,说道,“谁能提供孙有才下水救人的直接证据,比如清晰的视频,可靠的目击证言等等,经核实有效,我个人奖励他五万块现金。” 顿了顿,他看向范斌和张骏,微笑着说:“不过,这个悬赏公告最好能在官方的渠道发出,要是我个人来,估计没几个人信,没准还会被当成骗子。” 范斌和张骏对视了一眼。 他已经从张骏那里了解到了安然正在做的项目了。 现在又听安然一开口就是两千万,说明南山村的项目也只是个开始,未来一定还有更大的手笔。 这样的人开口提要求,而且这要求也不过分,甚至是对全县都有益的,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满足,而且要立刻满足。 沉吟片刻后,范斌缓缓开口:“按理说,我们不应该干涉地方执法程序,但也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刘科长,去准备一下车吧,我现在就去桃源镇派出所走一趟,了解一下是什么情况。” …… 桃源镇。 龙泉饭庄的包厢内。 硕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但桌边只坐了两个人——镇长周建明,和派出所所长刘志华。 周建明端起酒杯,满脸堆笑:“刘兄,这次的事情,真是多亏你了。感激的话不多说,都在酒里了!” 刘志华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周镇长客气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你的顾虑也是对的。” 他拿起酒杯,和周建明碰了下,然后夹了一筷子海参塞进嘴里,“网上那视频你看了吗?” “什么视频?” “就在灵堂里,一个老太太满地撒泼打滚,说她儿媳妇为了二十万保险金害死了她儿子。这老太太,就是下水淹死那人的妈。你说,就这种胡搅蛮缠的,要是让她知道她儿子是因为救你家公子没的,还不得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你们家身上?赔钱、赔房子,没准儿还得找你给养老,这就没完没了,就是个无底洞。” 周建明深以为然,连连点头:“刘兄你是明白人。按理说,救了我儿子,我确实应该感谢。可现在这风气,世风日下呀。就这些个小老百姓,全都掉钱眼里了,根本不讲道理,抓住一点由头就能把你往死里讹,你不给,他们就写小作文发网上,让你身败名裂!真是怕了。” “所以啊,你选择明哲保身,一点问题都没有。”刘志华拿起酒杯又跟他碰了一个,“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本身就是一场意外,那人也是个烂赌鬼,死了也是好事。” “是是是。来,喝酒喝酒!” 周建明刚把酒杯端起来。 刘志华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皱了皱眉,看来下电显示,没好气地接起来:“什么事儿?” 电话那头传来叶景阳慌里慌张的声音:“所长!县长和副县长,他们突然来所里了,现在就在你办公室里,说有事要找你。” “什么?!”刘志华猛地一愣,小眼睛快速眨巴了好几下,差点把筷子掉酒杯里。 他强作镇定地回道:“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周建明看出刘志华脸色有异,压低声音问:“刘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刘志华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啥,就是范县长突然来所里了,点名要找我。” 周建明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因为我儿子那事吧?” 刘志华心里也虚得厉害,但嘴上还是安慰道:“应该不能吧?这才多大点事,怎么可能惊动县长?总之,你也别瞎想了,我过去看看。你这边就让你家公子管住嘴,也别让他买去骑摩托了,就在家老老实实学习。” 周建明赶紧点头:“一定一定!等我儿子顺利上了一中,摆学子宴的时候,刘兄你一定得来啊。” “那必须地!”刘志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口闷掉杯中酒,匆匆起身离开了包间。 来到饭店外,刚想开车,忽然想起自己喝了酒。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敢自己开,叫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派出所。 到了所里,一眼就看见院子里停着县里牌照的公务车。 刘志华定了定神,使劲揉了揉脸,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脸,这才快步走上二楼。 办公室的门开着,他老远就看见了坐在沙发正中的县长范斌。 “哎呦!范县长,张副县长,什么风把您二位领导给吹来了?”刘志华迈着大步走进办公室,脸上堆满笑容。 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茶几,和旁边呆呆站着的叶景阳,刘志华心里暗骂这小子没眼力见,连忙去倒水泡茶。 范斌摆了摆手,脸上带着看似平的微笑,开门见山道:“刘所长,不用忙了,我们这次过来,主要是听说镇上最近发生了一件事。一位叫孙有才的村民,疑似因为下水救人,不幸溺亡。” 刘志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但立刻又恢复了自然。 他点点头,笑着说:“是有这么个事,经过我们所里初步调查,基本确定是意外落水。当事人孙有才,因为饮酒过量,失足落入王三五河,又因为台河市那边下暴雨,河水暴涨,水流也急,所以就……”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下意识向旁边瞟,一下子对上了安然的目光。 刘志华没见过安然,却莫名觉得头皮一麻,赶忙移开视线。 咽了口唾沫,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范县长,您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案子了?是不是因为网上一些不实的传言?” 范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一笑:“传言嘛,总归是有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我们就想过来深入了解一下。尤其是,从王三五河里打捞上来的那辆摩托车,车主的调查情况怎么样?是什么人啊?” 刘志华的笑容再次僵住,心里猛地一沉! 这问题太具体,也太有针对性了,分明是直奔要害而来。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安然。 安然索性也不装了,慢悠悠开口道:“刘所长,您也不必拿什么个人隐私,调查保密之类的规定来搪塞。摩托车捞上来的时候,车型、车牌号,我都拍过照了,真想查出车主,去交警队一问就知道了,这都算不上什么机密。” 顿了顿,他脸上的笑意带出了一丝嘲弄,“依我看,这事本来跟您也没多大直接关系。您又何必为了维护某些人,硬要把屎盆子往自己身上扣呢?莫非,您就好这口,吃屎上瘾?” 第三十五章 好像在夸,又好像在阴阳 刘志华的脸都要气绿了! 你才吃屎上瘾! 你们全家都吃屎上瘾! 但这话他不敢说,这小子能把县长请过来,背景肯定不一般。 而且这话里话外,似乎已经给足了台阶。 刘志华没吭声,皱着眉权衡着利弊。 这事其实真不大,无非就是镇长家那15岁的小子,半夜无证驾驶,还带着个女同学,嘚瑟过头把摩托开河里了。 自己按程序查到了车主,是镇长家死活不认,非说是意外,再加上没什么证据,自己也就顺水推舟按意外处理了。 至于孙有才是不是下水救人,这个东西需要证据,而收集证据是需要时间的。 这借口,不就有了嘛。 刘志华还在琢磨。 可安然显然不想给他太多时间。 “刘所长,考虑的怎么样了?现在把锅甩出去,顶多就是丢脸、没面子。可要是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等我们把证据甩你脸上,你这所长还能不能干,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悄然滑落。 刘志华心里清楚,他就一个小镇的派出所所长,屁大点的官而已,在县长面前死扛,那不是纯纯有病嘛。 用力咽了口唾沫,终于打定了主意。 “这个事吧,它确实是有一辆摩托车掉进河里了,我们在热心镇民的帮助下,从河里打捞上来了,也找到了车主,正是咱们镇的镇长,周建明。我们也去走访询问过,他说,他没有落水,车子掉进河里,只是意外。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们这边也就,呵呵呵。” 刘志华实在编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尬笑。 范斌看他那副样子,皱着眉摇了摇头,眼里满是怒其不争。 他沉声问:“周建明呢?你把叫过来,我当面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刘志华如蒙大赦,转身想要出去。 张骏却抬手叫住了他:“刘所长,就在这儿打!” 刘志华满脸尴尬,但也没招,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 “怎么个情况?”周建明很快接起电话,声音里明显底气不足。 刘志华偷瞄了一眼范斌,尴尬得头皮发麻,“那个,范县长要你过来一趟,要问问摩托车的事情。” “啥?真是因为这事啊?你怎么说的?” “我……”刘志华简直要爆炸了,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就实话实说了,车是你的,掉河里是意外,具体的你自己过来和县长说吧!快点过来,都等着你呢。” 说完,他赶紧挂了电话,感觉再多说几句,脸皮都要烧穿了。 收起手机,看了眼像木头桩一样杵在门边的叶景阳,刘志华干脆也耷拉着肩膀溜溜过去站一块,心里开始给检讨书写起了草稿。 过了不到十分钟,镇长周建明气喘吁吁地跑上了二楼。 进了办公室,他那满脸堆笑的样子,简直和刘志华刚才如出一辙。 范斌是聪明人,都这样了,事实如何已经不需要问了。 他示意周建明坐下,直截了当地问:“这事,你是想坚持嘴硬,还是去孙有才的灵堂,向他的遗体和家人当面鞠躬道歉?” 周建明顿时一愣,眉头紧紧皱着。 他是真没想到,一开场就这么直接,所以半天没吭出声来。 “看来,你是打算坚持嘴硬了。”范斌冷冷说道:“那我不妨告诉你,这位安总,准备个人出资2000万,在瑞安成立见义勇为基金会。关于孙有才溺亡一事,县里会发布公告,悬赏伍万元,征集当晚孙有才下水救人的直接证据。周镇长,你觉得,纸能永远包住火吗?” 周建明顿时傻了眼,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5万块! 这在镇上绝不是个小数目了,再添点都够买一套小二手房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农场百货路那边虽然没有道路监控,但旁边就是百货商场,还有夜市,当天晚上看到些什么的,肯定大有人在。 之前没有悬赏倒还好,兴许没人愿意多事,可现在有了赏钱…… 周建明的心理防线有点崩,尤其一抬头,就看见像犯错小学生一样罚站的刘志华。 再看看范斌和张骏那满是怒意的脸,周建明的肩膀垮了,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烟消云散。 “范县长,这事……这事我也有难处,您不知道,我……” “好了!”范斌毫不客气地摆手打断,义正词严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抹杀孙有才见义勇为的事实!今天,你,刘志华,还有这次事件的所有相关责任人,今晚全都去灵堂,向孙有才,以及孙有才的家人郑重道歉。至于你们的处分,就等县委开会讨论后决定。” 周建明面如死灰,有气无力地应道:“是,我,我去准备一下。” 说完,他便好像丢了魂似的出了办公室。 刘志华也想跟着出去,但一抬头就对上了安然那似笑非笑的视线,吓得他心里一哆嗦,赶紧把脚缩回来,老老实实站回原地。 范斌沉沉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面向安然道:“安总,发生这样的事,是我这个县长失察,管理不力。我代表桃源镇政府,桃源派出所,向你,也向孙有才的家属,表示深深的歉意!” 说着,他便对着安然深鞠一躬。 张骏见状连忙起身,也一起鞠躬道歉。 这业务,都快熟练了。 安然赶紧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住两人,“别别别,这事和两位领导根本没关系,而且您二位今天的深明大义、雷厉风行,着实让人佩服,也让我非常震惊! 说真的,我以为这年头的领导干部,已经完全不在乎老百姓死活了,一心只想着政绩和乌纱帽。谁成想,这小小的瑞安县,竟有您二位这样一心为民做主,敢于直面问题,拨乱反正的好领导!瑞安的老百姓,真的有福了。” 这几句话,安然说得是情真意切。 但不知为什么,听在张骏和范斌耳朵里,却总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就感觉,很阴阳是怎么回事呢? 安然没给两人细品的时间,刚戴好高帽,立刻趁势加码:“关于刘所长和周镇长的后续处理,我觉得必须从严从重,绝不能轻飘飘自罚三杯就算了。现在的互联网可邪乎着呢,要是给你们扣一个官官相护的帽子,没准明天市长就亲自下来了。要真发展成那样,我都替两位冤得慌。” 说着,安然又看了眼始终没坑过声的刘由,清了清嗓子说:“刘科长曾经说过的一番话,让我记忆犹新——今天,他们能为了一己之私,把见义勇为说成意外倒霉,那明天就能捅出更大的篓子,这种罔顾事实的领导官员,就是一颗毒瘤,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刘科长,我说得对吗?” 刘由的嘴角狠狠抽了抽。 这话听着是真耳熟,也是真刺耳。 一旁的李伟峰则是奋笔疾书,感觉今天赚大了,小本本上全是安式语录和心法口诀。 看了看表情越发微妙的两位县长,安然没再继续加码,见好就收地咧嘴一笑,“说一千道一万,这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我替孙有才一家,也替瑞安县的老百姓,跟两位县长道一声谢。真的,能有你们二位这样的父母官,我对瑞安的未来发展充满信心。谢谢二位了。” 说完,安然退后一步,给张骏和范斌深鞠一躬。 第三十六章 他身上,好像有光 镇派出所的门口,忙得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周建明一个电话,镇上的头头脑脑都以最快速度集合过来。 一听说县长要去殡仪馆慰问英雄家属,这帮人精立刻心领神会,有去找摄影的,有去找摄像的,还有去弄鲜花锦旗的,表面功夫那套东西准备得妥妥当当,业务熟练得惊人。 范斌看了眼安然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刻脸色一沉,呵斥道:“我们是去表达哀悼和敬意,不是去作秀!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给我撤了!” 众人一下子愣在原地,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安然却是展颜一笑,走过来打圆场道:“范县长,拍照录像还是要有的。见义勇为基金会需要宣传,孙有才刚好可以作为正面榜样。咱得让老百姓知道,好人会有好报,县政府是站在公道和正义这边的。” 范斌从善如流,立刻点头道:“安总说得对。要拍,但必须拍得庄重,必须拍得真诚。都听见了吧?拍摄的时候别给我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要抓住重点!” 底下人赶忙点头,转身就开始小声嘀咕:“那小子啥来头?我看范县长怎么对他言听计从呢?” “何止!我看还有点讨好的意思!” 李伟峰叼着烟从旁走过,老神在在地说:“那位是安总,坐拥起码百亿资产的神秘富豪,这次是回乡投资的。” “百亿身家?!” 众人纷纷惊讶转头,仔细打量着安然。 一身寻常打扮,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名牌,戒指手表啥的也没有。 就,很普通。 李伟峰看出了这群人的心思,不屑地撇撇嘴,“没见识了吧?真正的富豪,都是很低调的。那种一身名牌出门豪车的,都做不成什么大事。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越没什么,就越要显摆什么。人安总有的是钱,所以根本不需要在这些外物上面装。”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话好像很有道理,再次看向安然的时候,竟莫名感觉安然身上似乎有光。 东西准备好了,人也齐了,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前往殡仪馆。 灵堂那边。 孙詹两家人的亲属一个都没走,虽然安然说了会去讨说法,但眼看都要十点了,大家都有些坐不住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詹玉东忍不住开口。 话音刚落,几个穿西装的抬着花圈挽联走进了灵堂,后面还跟着一群人。 孙詹两家都是村里人,哪见过这么大阵仗,一时不敢出声,全都局促不安地站起身来。 直到大家看见安然就在这群人之中,而且位置还在中间,众人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安然一边向前走,一边提高音量介绍道:“大爷、大娘,各位乡亲,大家别紧张。这位是咱们瑞安县的范斌县长,这位是张骏副县长,两位领导听说了有才见义勇为的事迹,所以特地过来看望。” “县……县岗?!” 詹玉东惊讶得嘴都瓢了。 孙家老太太明显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范斌,随即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激动地走出来,便要上前下跪。 范斌反应很快,连忙伸手扶住:“老人家,您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摇摇头,哭着说:“县长,你得给我儿子做主啊!我儿子死得冤!听安老板说,他是为了救人才没的,但是被救的那些人不承认!求求你了,你得给我们做主啊,让警察他们好好查查清楚!不能让我儿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得走了!~” 范斌紧紧皱着眉,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他把老太太扶到一边,转身瞪向了镇长周建明和派出所长刘志华。 刘志华在心里把周建明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然后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对着老太太这边鞠躬道歉:“老太太,大家伙,对不起,是我工作上有失误,没有深入调查就盲目下结论,以后类似的情况,我保证绝不会发生。” 接着,他又到孙有才的棺材前,来了个三鞠躬,便快速退到一边。 周建明咬了咬牙,也拽着他儿子来到棺材前,恨铁不成钢训地斥道:“你个臭小子!还不给恩人跪下磕头!” 他儿子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像念稿一样小声嘟哝:“谢谢恩人救命,我不该跟家里撒谎,对不起。” 儿子表态完,周建明也假模假样地来到棺材前,干干巴巴地开口说:“有才兄弟,对不起呀,你是为了救我儿子才出事的。我儿子岁数小,害怕我罚他,所以一直没和我说实话,这才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也向你的家人道歉,对不起。” 孙家老太太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讲,却又说不出什么。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感受,明明对方道歉了,却还像是有块石头压在胸口,憋在肚子里的那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对。 这很不对劲。 却又没人敢指出来。 “等一下。” 安然忽然淡淡出了口。 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周建明和刘志华全都打了个寒颤。 他看向范斌,表情似笑非笑,“范县长,您能接受这两位的借口吗?” 这话已经点得够透了。 范斌面色一沉,狠狠瞪了两人一眼,“我让你们来道歉,不是让你们来找借口的?你们就是用这种态度反省自己的错误?” 刘志华整个人呆立当场。 他以为过来道个歉,意思意思就行了,没想到,县长是来真的。 周建明一时也不知所措,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 范斌叹了一口气,再次来到孙詹两家人面前,诚挚地鞠了一躬,道歉说:“对不起,这次的事情是我的失职与失察。镇上的一些人,滥用职权,以权谋私,让英雄蒙冤,事后我必定严查严惩,以儆效尤!” 范斌的语气十分严厉,吓得周建明和刘志华就是一哆嗦。 这还里的意思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是官位不保了! 刘志华反应极快,抢步上前对着孙家老头和老太太深鞠一躬,“对不起,是我一时糊涂,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选择了最最错误的做法,我不该替镇长隐瞒,我知道错了。孙有才是见义勇为,不是意外,我知道错了,还请大家原谅,对不起!” 周建明一听,这是把大锅甩到自己头上了,赶忙揪着他儿子的耳朵来到孙詹两家人面前,强行把他儿子按跪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这事怪我儿子,也怪我自己。我一心只想着,我儿子岁数还小,别因为这件事毁了学业,也是怕你们因为这事就缠上我,找我要这要那,所以才跟刘所长一起想把事情翻篇。是我们错了,孙有才,你们的儿子,他是位英雄,是我儿子的救命恩人。” 说完,周建业一狠心一咬牙,使出了备用方案,从怀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是我给有才兄弟准备的谢礼,这里是30万,密码六个8,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各位能原谅我们,对不起了。” 说着,他便将银行卡朝着孙家老太太递了过去。 老太太眼泪哗哗往下落,气得嘴唇直哆嗦。 其他人也一样咬牙切齿地瞪着周建明,没有人过来拿这张卡。 这时,孙有才的女儿孙艺宁冲出人群,拿过银行卡,狠狠朝着周建明脸上甩了回去。 “收起你的臭钱,我们不稀罕!” 银行卡打在周建明脸上,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周建明没有觉得羞愧,反而心中一喜,双眼紧盯着那张银行卡,琢磨着等下就把卡捡回来。 毕竟那可是30万! 然而一只手突然从他眼前伸来,将那张银行卡捡了起来。 是安然。 他笑着把卡交到孙艺宁手里,“别跟钱过不去,这是你爸应得的。你不要,不就便宜了这群黑心肝的玩意儿了?” 孙艺宁愣了一下,心里一琢磨,也是这么回事。 于是就把卡收了起来,又狠狠瞪了周建明一眼。 第三十七章 你们就跟着学吧 眼看着银行卡被拿走了,周建明的心都在滴血。 30万啊! 他一个小小镇长,也没什么来钱的路子,这30万拿出来,也是相当肉疼的。 以为鞠个躬道个歉也就完了,实在不行了,再把30万拿出来,破财免灾。 结果现在财是破了,但这灾,好像没那么轻易免掉。 他这边正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琢磨着等下要怎么和范县长说好话,或者回头送点啥东西表示表示。 结果耳边又传来了安然的声音,简直就像地府的催命符。 “对了,刚才这两位鞠躬道歉的时候,好像动作太快了,摄影摄像都没拍到吧?” 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摄影摄像愣了下,心话:拍到了,还挺清晰的。 安然点点头,“没拍到不要紧。来来来,刘所长,周镇长,您两位重新再过来鞠个躬,这次动作稍微慢一点,表情要诚恳,别一副应付了事的样子。这些照片录像都要上地方新闻的,老百姓看到你们知错能改的样子,才有可能原谅你们,不然就刚才那副死出,就算范县长同意你们留在原岗位,老百姓也不能同意。那是群众的呼声,范县长想不听也不行啊。” 周建明心中一震。 这话,也对呀。 他扯了扯嘴角,朝着安然讪笑两下,乖乖站到了孙有才的棺材前面。 刘志华不甘落后,也一块站了过来。 见这两个主角都就位了,安然便去招呼孙詹两家人,一起站在棺材的侧前方,帮摄影摄像找一个完美的拍摄角度。 “大娘,你再往中间站一点。对,就这样别动了。其他人再集中一点,别站得太散。脸上的表情保持住。很好,就是这种愤怒,咬牙切齿的愤怒,一直保持住。周镇长,刘所长,你们可以鞠躬了,速度要慢,态度要诚恳,道歉的声音要大,说对不起就可以了。” 周建明的脸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都快变成交通灯了。 刘志华的脸色也不遑多让。 但没办法,范县长就在一旁盯着,今天要是不让这个安然满意,他俩准没好果子吃。 咬咬牙,只能招办了。 “有才兄弟。” “对不起。” “对不起!!” 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起来,摄影摄像也找出各个角度拍照。 尤其当两人90度鞠躬的时候,安然特意让他们保持这个姿势,指挥摄像师来他十几二十张特写,还要求必须在新闻报导中有这组照片。 这个躬,鞠了整整十秒。 对周建明和刘志华来说,这十秒简直像十年一样漫长。 好不容易熬完了三鞠躬,两人抬起头,二脸恳求地看向安然。 “你们看我干什么?看孙有才的家人,问问他们,能不能原谅你们!” 周建明和刘志华赶忙移动视线,看向了孙家老太太,还有詹玉颖。 詹玉颖明显不想再看见这两个人,厌恶地转开头。 老太太的脾气上来了,走过去抬手就给周建明一巴掌! 周建明被打蒙蔽,脸上一个通红的巴掌印,但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干杵着。 安然也怕老太太气坏身体,于是过来把人搀扶回去,见其他人并没有要打要骂的意思了,就满意地朝着范斌点了点头。 范斌重重叹了口气,向下一摆手。 周建明和刘志华如蒙大赦,赶紧点头哈腰地倒退了几步,转头逃离了灵堂。 范斌懒得看那两人,接过一旁递过来的锦旗,郑重送到孙家老两口面前。 旁边的摄像师立刻围上来,想要记录这温情一刻。 范斌却皱着眉挥手:“这部分就不用拍了。” “我今天之所以会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做得多好,正相反,是我们做得太差了,寒了英雄的心,也寒了咱们瑞安老百姓的心!” 摄像师们赶忙压下镜头,退到一边。 范斌转过身,又对着老两口说道:“大娘,大爷,您二位放心,对于这次事件里所有失职、渎职的责任人,县委一定会严查到底,严肃处理!最终的处理结果,会在县政府网站上公示。到时如果你们对结果不满意,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也可以找安总反应。” 说着,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到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双手颤抖地接过名片,眼泪哗哗往下淌,嘴唇哆嗦着反复念叨:“谢谢你呀,范县长,谢谢你啦,你是个好人,好人呐。” 一直闷头抽烟的孙家老爷子,也总算把烟袋锅子从嘴里拿开,哑着嗓子说:“你这样的官,难得。” 锦旗送完了。 安然也拿出一张支票,直接递给了孙艺宁。 孙艺宁疑惑地接过去,低头一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失声惊呼:“1……100万?!” 这一嗓子,瞬间把灵堂里两家人全都聚拢到一起,十几双眼睛全都盯着支票上的数目字。 一百万呀! 村里这些庄稼汉,在地里干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詹玉颖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从女儿手里拿过支票,就往安然手里塞:“安老板,这钱我们不能要!你能帮我们出头,我们全家已经非常感激了,但这钱太多了,真的不能要,你快拿回去吧!” 孙家老太太也赶忙过来推拒:“是啊安老板,这恩情可太大了,我们不能要啊。” 周围的亲戚们虽然眼睛都看直了,但也没一个人劝他们收下,也都觉得不该拿这么多钱。 安然笑了笑,接过詹玉颖塞回来的支票,又把它放回孙艺宁手里。 “嫂子,大娘,大爷,这钱不是我个人给的。我准备在咱们县里成立一个见义勇为基金会,这100万,就是第一笔英雄抚恤金。孙有才看见有人掉进河里,能不顾安危跳下去救人,就凭这份无惧生死的勇气,他就配得上‘英雄’这两个字,就配拿这笔钱,这就是他应得的!” “至于这钱具体怎么分……”安然稍稍缓了下语气,“我想,就等到给有才烧纸的时候,顺便写封信问问看。他回信说这钱怎么分,到时候就按他说的方法分配,大家应该都没意见吧?” 詹玉颖看了眼孙家老太太。 老太太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见意见达成一致了,孙艺宁也将支票紧紧拿在手里,然后向着安然轻轻点头道:“谢谢,学长。” 对于“学长”这个称呼,安然倒也不意外。 当年高考结束后,他的照片就被挂在了学校礼堂,当做激励学弟学妹的学习榜样。 安然这边一脸淡定,可旁边的范斌和张骏却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他们惊讶的当然不是这句学长,而是刚刚安然提出的分钱方案。 烧纸写信,阴间回信,用迷信的方式决定钱该怎么分,这是不是太草率了? 而更离谱的是,这迷信的方法,还真就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一直没出声的李伟峰,适时凑近两位领导,压低声线道:“两位领导有所不知,安总可不止是普通的亿万富豪,他和阴司地府也颇有渊源,身上谜团太多,不是我等凡人能参透的。总之,跟着学吧,准是没错的。” 周围竖耳听的镇干部们一个个露出“原来如此”的敬畏表情。 范斌和张骏则是满头黑线,觉得这李伟峰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但转念一想,又不得不承认安然这手“烧纸问阴间”的操作,实在是高明得很。 一百万巨款,很容易引起家庭内矛盾,他来一句写信去阴间问死者本人,所有的潜在纠纷瞬间被化解于无形。 张骏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到他,赶紧从行政夹克内兜掏出一个小本本,默默记下了了今日的学习心得体会。 众人从殡仪馆出来,已是星斗满天了。 安然真诚地向范斌和张骏道了谢,又客气地寒暄几句,便坐着李伟峰的车返回南山村。 这一天,虽然奔波,但结果还是令人欣慰的。 安然回到别墅里,洗漱之后躺倒在床,意识沉下去,便来到枉死城官仓之中。 门口的甲士一见安然现身,连忙招手道:“引渡使!您来得正好,快来看,城西那边又有净怨尘了。这次的范围不大,感觉像是某个枉死鬼的执念怨气彻底散净了。” 安然眼前顿时一亮,急忙跑过来说:“走!带我过去瞧瞧!” 第三十八章 想投胎?慢慢排队吧 甲士驾起阴风,载着安然直奔城西。 越靠近,那银色的净怨尘就越是密集明亮,仿佛在枉死城厚重的天穹上撕开了一道口子,让那片流转着绮丽色彩的水墨天空再次显露出来。 在光尘最浓郁的核心处,一个身影正仰着脸,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奇景,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空洞麻木,而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清明和震撼。 正是孙有才。 甲士按落风头,安然几步跑过去,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喂,孙大白话,清醒过来了?” 孙有才猛地一激灵,回过头,小眼睛连着眨巴了好几下,才结结巴巴地惊呼:“你你你……你是……安……安老板?!” “对,是我。”安然点点头,“其实我是阴阳引渡使,你可以理解为地府的特聘阴差。” “地府?阴差?!” 孙有才一个战术后仰,差点没站稳,干脆顺势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对不起!对不起啊安老板!我不该骂你是怂包蛋子!是我有眼不识阎王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千万别抓我下地狱啊!我知道错了,真知道错了!” 安然被他这反应逗乐了,伸手把他拽起来:“我不是阎王爷,也没打算抓你下地狱。不过为了你这事,我前前后后又是搭人情又是搭钱,你要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在地府好好干活,争取早点把欠我的补上。” 孙有才一愣,脸顿时垮了下来:“啊?在地府,也得干活啊?” “那可不嘛。”安然一摊手,“宇宙的尽头也许在铁岭,但打工,没有尽头,到哪儿都逃不掉。” 孙有才似乎对“打工”这俩字有着刻在灵魂里的厌恶,整张脸皱成了苦瓜。 他凑近安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地府的老板心黑不?活儿累不累?会不会也拖欠工资啥的?” 安然故意板起脸,“黑!可不是一般的黑!拖欠工资那都是基本操作,还有各种吃拿卡要,比阳间的资本家狠多了。” “啊?!!”孙有才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头上的净怨尘都跟着晃荡了一下,差点散掉。 安然见状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逗你玩呢!放心吧,也有心不黑的老板,就比如,我。” “你?”孙有才的小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你在阴间,也做买卖?” “不然呢?”安然挑了挑眉,“你以为我让村里人扎的那些烤猪、烧饼都送哪儿去了?我在地府开的食品店,生意火着呢!” 孙有才的嘴巴再次张大,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正当安然想再给他详细介绍一下阴间的商业前景时,一阵阴风卷地而来,侯展带着两个手下鬼吏飘然而至。 一见安然也在,侯展立马抱拳,堆着一脸谄笑:“呦,上差,您早过来啦?巧了嘛这不是,您这朋友怨念散净,这可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稀奇事。俺正奉命带他去酆都城入鬼籍呢,上差要不要一块过去瞧瞧热闹?” 安然还真没见过地府入籍,顿时来了兴致:“行啊,去看看。” “好嘞,上差您请好。”侯展应了一声,示意手下。 一个鬼吏麻利地拔起孙有才的墓碑扛在肩上,另一个上前一把抓住孙有才的胳膊,轻飘飘就把他提溜到了阴风之上。 安然没忘向带路的甲士道谢,随后便和侯展一行飞离了枉死城。 孙有才是头一次体验飞行,吓得腿肚子直抽筋,整个人趴在阴风云上,一动不敢动。 安然早就习惯了,淡定地站在风中,还有闲心跟他聊天:“孙大白话,跟你说个正事。阳间那边,你家里人一共得了130万。” “啥?!一……一百三十万?!!”孙有才猛地抬起头,眼睛瞪溜圆,瞬间忘了害怕。 他生前做梦都想发横财,没想到这横财梦,竟应在了自己死后。 一阵短暂的兴奋后,便是巨大的失落。 可惜,这钱他自己是一分也花不着了。 咂了咂嘴,孙有才哭丧着脸问:“这钱,都是咋来的?” “镇长家拿了30万,算是谢礼和赔罪。另外100万,是我成立的见义勇为基金会给的抚恤金,都是你应得的。另外,你看看这笔钱到底怎么分,别让你媳妇和你爸妈因为钱再打起来。” “哦。”孙有才点点头,改趴成盘腿坐,皱着眉头认真琢磨起来。 “我爸妈得留一笔养老钱,就给他们66万吧,六六大顺,图个吉利。我媳妇,给20万,加上保险赔的20万,她手里有40万,够她往后过日子了。剩下的,全都给我姑娘,让她好好上学,这钱应该够她上大学的花销了。” 安然点头说:“成,一会儿办完入籍,你给他们写封信,把想说的话,还有这钱怎么分都写清楚。等我回阳间,帮你捎给他们。” “还能带信呢?!”孙有才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活像个炮眼金鱼。 “烤猪烧饼都能送下来,一封信算啥?”安然笑了笑,随即语气认真了些,“但是,我不建议你和他们说太多阴间的事情。你把阴间描述得太详细了,有可能会让他们有轻生的念头,尤其是你爸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有才瞬间懂了,连忙用力点头:“懂!我懂!安老板你说得对!” “明白就好。所以写信的时候,多写点安慰他们的话,让他们好好过日子,就说他们过得好了,你就能安心投胎了。” 孙有才重重地“嗯”了一声,然后带着点期待和忐忑问:“安老板,那我,马上就能投胎了吗?” 这个问题安然也答不上来,只能看向一旁的侯展。 侯展嘿嘿一笑,卖了个关子,语气微妙地说:“这个嘛,恁过去一看就知道嘞。” 说话间,酆都城那巍峨如山的巨大城墙已映入眼中。 孙有才哪见过这阵仗,当时就吓僵了,全身骨头节都嘎嘣作响。 城门口的守城鬼吏换了一拨生面孔,但显然都听过安然的光辉事迹。 一见他们过来,赶紧打开角门,同时一个个下捂紧了自己腰间的钱袋子,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安然也懒得解释,一行人径直入城。 飞过气象森严的天地银行总行,又沿着笔直的大道飞行了约莫六里地,前方赫然出现一座金光灿灿的高高山峦。 山上殿宇林立,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与地府其他地方阴森昏暗的风格截然不同,有点晃得人睁不开眼。 山门前矗立着巨大的金色牌楼,上面四个鎏金大字龙飞凤舞:地下名山。 侯展在山门前按落阴风。 安然双脚还没沾地,眉头就已经死死拧成了一个“川”字。 就见从山上的庙堂开始,密密麻麻、乌乌央央的鬼魂排成了一条难以望见尽头的长龙,队伍沿着山路蜿蜒而下,一路排出山门,又在山门外面另拐了九曲一百八十来个弯,怎一个恐怖了得! 安然看得头皮发麻,冷汗差点没下来。 “这……都是等着入籍的?!”安然惊愕地看向侯展。 侯展咧了咧嘴,“是呀,都是入籍的。这上山之路一万里,路上阴魂百万余。想入酆都鬼籍,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恁这位朋友要投胎,得慢慢排着嘞。” 第三十九章 在阴间落户,比北上广都难! 上百万?! 安然不由得再次抬头望向那耸入天际的高山,还有蜿蜒在山中排着队的鬼魂,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老爸安俊良。 老爸已经去世九年了。 之前烧了个手机过去,却一直没有得到回电。 当时猜测,可能是因为老爸已经投胎转世了,而看到眼前这恐怖的队伍,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也说不定。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侯展问:“老侯,九年时间,大概能排到哪儿?” “九年?”侯展挠了挠头,惭愧地笑着说:“上差,俺这算学不咋行,具体到哪着实是算不出。俺只知道,这山上排队的鬼众多达数百万,每日入籍之鬼,只有200多个。” “每天只有200个?!”安然惊呆了,这效率未免也太低了! 难怪现在新生儿数量锐减,就不说别的,投胎的人数都不够凑的。 他一边吐槽,一边在心里默算。 假设排队的鬼魂有500万,每天入籍200个,从排队到入籍就需要25000天。 一年365天,也就是…… 68年! “我靠!”安然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闹半天,我爸还在这里排队呢,难怪给他烧手机,他一直不回我电话。” 在阴间落户,竟然比在北上广拿户口都难。 心中如此想着,他便朝着山门口那金灿灿的牌楼走去。 “上差且慢!”侯展连忙招手呼喊。 然而一道雷霆般的洪亮断喝,却将侯展的声音完全吞没了。 “站住!” 随着这一声大喝,牌楼两侧,两尊高逾六米,金盔金甲,面目狰狞凶恶的鬼门神缓缓动了。 他们手中握着巨大的金瓜锤和青铜钺,交叉着向地上一杵,卷起的气浪把安然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天子殿重地!无谕擅闯者,斩!” 侯展御风飞来扶了一把,这才让安然不至于摔倒。 安然皱了皱眉,抬头对两个鬼门神高声喊道:“我是地藏菩萨钦点的引渡使,和卞城王是朋友,只想进去找个人!” 然而鬼门神根本不给面子,声音中带着不屑回道:“天子殿乃酆都大帝治下,只认大帝谕令,不认地藏差役!速速退下!” 安然被怼得一噎,没想到搬出菩萨和卞城王都不好使。 一旁的侯展急忙小声解释:“上差,这天子殿里供着酆都大帝的金身法相,也是四大判官、十大阴帅的住处。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沾了酆都大帝的光,莫说是卞城王,就算菩萨亲自过来,也得礼让三分。” 安然不禁皱眉。 酆都大帝,那是地府官僚体系里的最高行政长,统御万鬼。 地藏菩萨虽然在阴间地位也很高,但却不在地府官僚体系内,自己这个小小引渡使,充其量就是个编外特派员。 想进天子殿,看来不是一件容易事。 叹了一口气,安然只能选择退后,然后看向了一脸懵逼的孙有才。 “不是,这啥意思?我得在这儿排68年的队?”孙有才咧着嘴,下意识地摇头表示抗拒。 安然也觉得在这里排68年的队,实在太痛苦了,于是去问侯展:“能让他回枉死城吗?” 侯展为难地挠了挠头,“按说,是不大行的,鬼魂心中无怨,就要送到酆都入籍。不过,他属于枉死,阳寿未尽,带回枉死城好像也可以。但这事俺不敢做主啊,要不,上差恁去一趟明晨宫,问问王爷的意思?” “也行,正好我也有事去找老毕,那就先让孙有才在门口等着,别着急带他排队。” “好嘞,那俺先带您去明晨宫。” 把孙有才留在了名山脚下,安然随着侯展轻车熟路地飞到了明晨宫。 甲士一路放行,刚进到书房内院,眼前的一幕就让安然为之一愣。 这画风,和他预想中的似乎有那么些不一样。 卞城王既没在看电影,也没在批阅那堆积如山的公文案卷,而是站在一个陌生的中年人身后,一脸凝重地看着投影幕上的水利工程纪录片。 再看那中年人。 他大概50岁左右,穿着一身中山装,留着鲁迅式的方寸头,颧骨很高,方脸盘,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圆框眼镜。 这稳重严谨的气质,和他专心致志研究纪录片的模样,一看就是专业技术人才。 院里最闲的,大概就是拿着遥控器的刘鹏宇。 他正摆弄着手指头,一看见安然来了,立刻咧嘴笑着跑了过来。 “嘘~”安然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刘鹏宇靠近了,他才压低声音问:“这什么情况?” 刘鹏宇凑到安然耳边,小声耳语道:“我听文书说,忘川河涨水了,可能又要发水改道,所以王爷就从酆都城里请来一位专门做水利工程的。听他们说话那意思,这人生前好像是个挺厉害的大人物。” “哦?知道他叫什么吗?”安然小声问。 刘鹏宇抓耳挠腮想半天,模棱两可地说:“好像姓李,李义还是什么来着。” 安然心中一惊,“李仪祉?!” “对对对,就这个名!” “我草!” 安然不记得李仪祉的生平事迹,但上学的时候可是学过这位,他是中国现代水利的奠基人,被成为近代水利之父。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有幸能见到李仪祉先生。 换言之,理论上来说,那些死去超过68年的历史名人,自己都有机会在地府见到。 这可牛大了! 这边正感叹着,李仪祉那头也忽然开口:“叹为观止,当真是叹为观止啊!短短八十年,国家的水利技术已精进到如此地步!见此盛景,倍感欣慰,倍感欣慰呀!” 然而感叹过后,李仪祉又皱起了眉头,“此等浩大工程,非一朝一夕之功。仅凭观看这些影像,纵然能开阔眼界,却难在短时间内弥补这数十载的技术鸿沟。眼下若要应对忘川水患,恐怕仍然需要依仗旧法,疏堵结合,加固堤防,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不能根治吗?”卞城王问。 李仪祉摇摇头,轻声叹道:“如果要根治,除非建一座足以调控水量的拦河大坝。但地府的建材只有冥石阴土,运输全靠鬼力肩挑手扛,没有钢筋水泥,没有大型机械,更没有精密测算设备,想在冥河之上筑起一座巨坝,难如登天呀!” 卞城王却是淡淡一笑,说道:“李先生若只是缺少建材器械,那不妨列个清单,凡阳间所有之物,本王皆可弄到。” 李仪祉先生闻言一怔,脸上写满了疑惑,“这要从哪弄啊?” 而话音未落,就听院门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李先生,就从我这里!” 第四十章 不如,在忘川河上建个水电站 李仪祉循声转头,发现是个穿着现代衣服的年轻人,惊讶道:“这位是?” 卞城王这才发现安然来了,连忙引见道:“他呀,是地藏菩萨钦点的引渡使,名叫安然。本王这些阳间之物,皆是经他手送至地府。还有枉死城中的吃食、电器,也皆由他送来。” 安然咧嘴一笑,不忘纠正道:“准确来说,是卖到地府来的,王爷您得付钱。” 卞城王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又在小本本上给安然记了一笔。 安然来到跟前,看了看投影屏幕上的三峡水库,笑着问:“王爷,这是准备在忘川河上也来一个?” 本来只是一句玩笑,谁知卞城王却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忘川河水患不断,几乎年年都会泛滥。此河非同阳间之水,乃是阴魂执念与未消之怨气,凝结累积而成。每逢中元、寒衣二节,阳间烧纸祭祀,怨念汇流,河水便会暴涨,冥河随之改道,沿河之处都会遭殃,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枉死城。” 安然立刻想到了那片倒塌的城墙。 可见这忘川河水灾的规模与破坏力。 他看了眼李仪祉,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李先生,要不然,您干脆在忘川河上建个水电站得了。有了电,枉死城直接就变成不夜城了。枉死鬼可以在城里看电影,看电视,上网刷手机,这日子过得舒坦了,怨气自然消得快,没准儿再来几场净怨尘,枉死城就空了。” 李仪祉一听“水电站”三个字,眼睛瞬间一亮。 然而一转念,他又冷静了下来。 “建水电站是个大工程,不是仅有建材设备就能完成,还需要精通水利的工程师和施工团队,地府现在恐怕没有这样的……鬼才。” “谁说没有?”安然挑眉一笑,随即望向卞城王说:“我刚从天子殿那边回来,等入籍的鬼都排队到山下了,500万鬼众,里面肯定有懂现代水利的。与其让他们在那儿干耗六十八年,不如调去忘川河建水电站。这事儿要是办成了,那可是大功德,没准酆都大帝一高兴,给他们开个投胎绿色通道也说不定呢。” 卞城王一听,立刻摆手道:“胡闹,地府秩序怎可随意破坏!” “啊?地府的规矩,原来比百姓亡魂的疾苦还要重要啊?嗯,我懂了。”安然挖了挖耳朵,嬉皮笑脸道:“对了,不知道王爷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毕元宾的,我前几天在史书上看过这个人,据说是个武艺高强、为国为民、不惧权贵、铁骨铮铮的一代豪杰。不知这位豪杰,有没有在地府里任职啊?” 卞城王的脸是越听越臭。 奶奶的,老子就是毕元宾! 但这话他没办法说,只能轻咳了一声,淡淡开口道:“李先生,你且在此处研习现代水利技法,本王有事,去一趟天子殿。” 说完,他狠狠瞪了安然一眼,心里再次记下一笔,迟早要把安然这小子丢油锅里炸一炸,方解心头不快。 安然压根不知道他的名字早就写在卞城王的小本本上了,还嘚嘚瑟瑟地笑着说:“王爷,您去天子殿的时候,顺便看看有没有一个叫安俊良的在排队入籍,他是九年前下来的,如果见到了,就顺手带回枉死城呗。” 卞城王脸一黑,根本没理他,袖袍一甩,驾起阴风,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小心眼。”安然撇了撇嘴。 虽然没能找到老爹,但卞城王走了,这明晨宫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了。 “哎呀,这领导一不在,空气好像都清新了。” 他迈着方步来到茶桌跟前一屁股坐下,招呼刘鹏宇也过来,然后拿起茶壶倒了三杯冥茶。 “李先生,您过来之前,也在天子殿排了几十年的队吧?”安然闲聊道。 李仪祉苦笑一声,叹道:“唉,我是先在枉死城里熬了十年,又去天子殿排了整整60年的队。本想赶紧投胎,继续报效国家,谁能想到,这投胎的队伍,竟比入籍的队伍还要长。正巧,忘川河闹水患,卞城王寻我来看看。可这阴间的水,它不讲阳间的理,怨气凝结,执念汇流,治水的法子必须从头琢磨,而地府这边要机械没机械,要技术没技术,实在是难呀。” 虽然嘴里说着难,但李仪祉眼里的光却没有减弱分毫,嘴角甚至还有兴奋的笑意。 他顿了顿,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若能得现代技术的助力,想必在忘川河上建一座水电站,也绝非空谈!反正阳间暂时也回不去了,不如在阴间贡献力量,也让后来之鬼,在阴间的这段旅程可以舒服一些,不必像我当年一样受罪。” 安然听后连连点头,心中对这位水利之父肃然起敬。 当然了,除了敬佩李仪祉,钱的事情也十分令他欢喜。 如果这个水电站的大工程真能立项,那可就不是在枉死城里卖肉夹馍这种小打小闹了,项目款起码百亿起步。 不过,这些工程设备,对纸扎品的精度要求必然更高,回去要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跟李仪祉和刘鹏宇在明晨宫闲扯了大半宿,眼看卞城王没有回来的意思,阳间那边天也快亮了,安然便起身告辞。 出宫找到侯展,安然吩咐道:“孙大白话那边,你就让他酆都城里挂机一天,等晚上我再过来找卞城王问问看。” 侯展立刻点头:“中,这点主,俺做得了。” 清晨,安然在床上睁开眼。 窗外天色阴沉,云很厚,感觉南山村这边也要下雨了。 起床洗漱完,刘勇就过来喊安然过去吃早饭。 饭桌上,刘勇问:“今天都有啥安排?需要再扎点啥不?” “订单暂时还没信儿,先不扎了,让大家休息两天。不过别墅这边的装修要加快进度了,叔、阿姨,麻烦你俩盯着点,不用怕花钱,用最好的油漆材料,重点是快,马上就要有人过来了。” 吃完早饭,安然又给刘由打去电话,询问了一下建厂资质的审核进度。 刘由心道:这是真拿我当免费秘书使啊? 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汇报:“流程还得走两周左右,但好消息是,衡阳那边可以先动土挖地基了。厂址定在小南山北面,跟村子和农田都隔开。就是,还得修条路过去。” “要钱呗?没事,需要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你让衡阳那边放心规划,缺钱就吱声。对了,张副县长那边推的会计,找到人没有?” 刘由:副县长的事儿也要我去盯吗? 不过,说来也巧了,他还真知道这事,于是回答说:“人今天来了,暂时就一个,叫王钦殿。之前在瑞安九四粮油做财务主任,今早刚去张副县长办公室。您要有空,可以过来面一面,估计等会儿张副县长也得给您去电话。” 安然一想,反正今天村里也没活,不如去趟县里看看,顺便给自己买辆车,不能总使唤李总当司机不是。 于是。 “喂,李总,过来当下司机,我要去趟县里。” 第四十一章 走,给咱的会计总监配辆车 刘由果然没说错,车子刚开出乡道,张骏的电话就打来了。 “安总,我这边帮你物色的会计已经来了,你要是有空,来我这边见见?” “好啊,我这就过去。”安然笑着应道。 两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县政府大院。 进了张骏的办公室,安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侧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他戴着个金属框眼镜,穿了身很得体的西装,看着很专业的样子。 见安然进来,张骏立刻起身,热情地迎上来。 “安总,你还真是说到就到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帮你找的财务主管,王钦殿。” 张骏抬手引见,又对王钦殿说,“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安总,安然。旁边这位是李伟峰,李总。” 王钦殿站起身,脸上挂着略显拘谨的微笑,朝安然和李伟峰微微点头:“安总,李总。” “你好。”安然笑着回应,随后便在沙发上落座。 张骏将一份简历递给安然:“安总,你先看看履历。” 安然接过,仔细翻看起来。 吉林大学管理学院毕业,注册会计师,十七年财务工作经验。 起步是在银龙鱼,后来跳槽到九四粮油,并在九四粮油的瑞安分公司做到了财务主任,去年离职。 履历干净且扎实,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 放下简历,安然礼貌地坐直身体,看向王钦殿说:“既然是张副县长推荐的,我相信,工作能力肯定没有问题。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从九四粮油离职了?” 王钦殿似乎早就料到安然会这样问,坦诚地回答说:“我在九四干了八年,去年本来有机会提财务经理,领导头口承诺了,我甚至都已经开始做财务经理的工作了。结果,省公司那边空降了一位下来,据说有些关系。当时也是意气用事,就辞职了。” “之后呢?没考虑去更大的平台吗?”安然继续问。 王钦殿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瑞安这边没有比九四更好的企业了,后来我去了滨城,又去了沪上,但43岁这个年纪有些尴尬,高管竞争激烈,普通岗位又嫌弃我岁数大,而且到了大城市,遍地都是CPA注册会计师,说实话,我没什么竞争力。” “没考虑过回九四?” “考虑过,想要回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但……”王钦殿苦笑一下,“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毕竟走的时候很决绝,也说了一些让领导下不来台的话。所以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尴尬地耸了耸肩。 安然点点头,表示能理解,毕竟类似的事情,他自己也干过。 “你对我们公司目前的情况,大概了解多少?” 王钦殿推了推眼镜,谨慎措辞道:“听张副县长介绍,您打算在南山村投资建厂,目前处于初创阶段。账目方面,似乎是由村委会的会计暂时代管。接下来的工作,几乎是从零开始搭建财务体系。” 他的语气倒是听不出褒贬,但那种“小作坊欠缺规范”的潜台词,几乎都写在脸上了。 安然倒也不介意,因为事实也是如此,他的桃源文化公司,现在的确就是个啥都没有的小作坊。 “工作地点主要就在南山村,前期条件会比较艰苦,住宿暂时安排在村里的员工宿舍,不过工作时间是弹性的,没有迟到早退的说法,随叫随到就可以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占用你晚上的私人时间,一般情况下,六点之后就不会找你了。这个,能接受吗?” “那待遇方面呢?”王钦殿显然更关心现实问题。 “你在九四的时候,月薪大概什么水平?” 王钦殿略一沉吟,选择了实话实说:“做财务主任,月薪到手四千左右。当时承诺的经理岗位,月薪是六千。” “好。”安然点点头,干脆地说:“试用期两个月,我给你税后六千的工资。两个月后,如果工作能力达到我的要求,月薪一万起,上不封顶。不过,我们是初创公司,财务、出纳、往来现金,甚至是行政的琐事,可能都需要你兼顾。等以后财务团队搭建成型了,这些基础工作就不需要你来做了。” “可以的,我能接受。”王钦殿的回答无比痛快。 开玩笑。 试用期月薪六千,这工作在瑞安就算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 至于条件艰苦,需要干杂活什么的,暂时就先不考虑了,家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什么苦都得吃。 “对了,你会开车吗?”安然又问道。 王钦殿一愣,以为还需要他来做司机,于是迟疑地点点头:“会。” “很好。”安然一笑,“公司现在没配专职司机,以后难免要你跑税务局、银行什么的,有辆车能方便点儿。一会儿咱们去趟4S店,你挑一辆自己开着顺手的。” 王钦殿这回是真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给……给我配车?” 这待遇的跨度有点大吧? 完全超出了他对一个村办厂的想象。 “对啊,”安然说得理所当然,“村里通勤不方便,有辆车你回县里也容易些。对了,你应该结婚了吧?有孩子吗?” “啊……是,结婚了,孩子刚上初中。”王钦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张骏。 张骏笑着点头说:“我说过了,安总这边的平台很不错。别看起步在村里,未来的规划可大着呢。” 王钦殿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心里那点“凑合干”的想法,开始有点动摇了。 在办公室里聊了一些工作方面的细节,安然便起身说:“行,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今天就算入职了,现在去买车。” 张骏也很满意,自己推荐的人,安然二话不说就要了,于是起身微笑相送。 从县政府出来,三人直奔县里唯一一家大众4S店。 一进门,李伟峰直奔SUV区,指着其中一辆体型敦实、线条硬朗的车开始介绍。 “安总,咱开车在村县来回跑,就得选动力足,空间大,底盘高的,走烂路也不心疼,里面坐着也舒服。你要是弄个玛莎拉蒂、宾利啥的,逼是装了,但还没等回村呢,底盘都给你干出好几个大窟窿,华而不实,一点用没有。” 安然被逗笑了,绕着车看了一圈,点点头:“李总说得有道理,选车还是务实点好。王总监,你觉得这车怎么样?” 王钦殿一时还没从“总监”这个称谓中回过神,稀里糊涂就坐进驾驶位感受了一下。 别说,这车确实不错,只是价格要37万+! 原本想着,配个十万以里的代步车就差不多了,没想到一上来就整这么贵的。 “车……挺好的,确实很适合村里的路况。”他实话实说,但心里依然觉得这预算有点夸张。 安然却是爽快,直接招呼销售回来,“现车有吗?我要两辆。” 第四十二章 公事公办,准备谈判 销售和王钦殿都大吃了一惊。 李伟峰却是早就习惯了,过来建议道:“安总,我觉得要是你开的话,还是应该去滨城弄个200万上下的,虽然还是匹配不上你的身份,但……” 安然笑着摇摇头,“我的车不急,现在村里路况不合适开高档车,多买的这辆就先放村里备用,接待一下客户之类的。另外,你的车也旧了,平时不急用的时候,你就直接开这个。” 李伟峰一听,笑得都合不拢嘴了。 就知道跟着安总混,早晚有好处拿。 手续办理需要点时间,趁着等临牌的空档,三人在附近简单吃了个午饭。 下午快两点时,一切手续搞定。 三辆车组成一个小车队,颇为惹眼地开回了南山村。 进了村,直奔东头的别墅区。 安然把车停在一栋已经清理出院落的联排别墅前,招呼王钦殿下车。 “这就是临时宿舍,目前只有两栋能住人,我也住这里。条件稍微简陋了一点,但基本生活没问题。楼上楼下都有空房间,你随便选一间先住着,等旁边那几栋彻底弄好了,你再选一栋搬过去。”安然一边说,一边推开院门往里走。 王钦殿再次被惊讶到了。 他以为的宿舍,就是村里简陋的平房,甚至有想过可能是工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员工宿舍竟然是联排的二层小别墅。 虽然内部确实还是毛坯状态,但框架和空间感都在那摆着,远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得多。 王钦殿拎着行李进了别墅,偷偷看了眼安然。 这个年轻,出手就这么阔绰,明显就是个富家公子哥。 但那一身普通休闲装,再加上毫无架子的言行举止,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不把钱当钱的豪门富二代。 他选了个一楼一间清理好的房间,放好行礼便转身出来。 安然就在门口等着呢,见他出来便笑着说:“走吧,带你认识一下目前公司的几位同事,然后去跟咱们的账房先生交接一下工作。” 王钦殿赶忙跟着,先去见了刘勇和袁小琳,接着又去工棚那边认识了秦老臭一家,然后去了村长家坐了一会儿,最后在村委会办公室,找到了正戴着老花镜,对着电脑磕磕绊绊打字的老张会计。 “张叔,忙着呢?”安然进来打了一声招呼。 老张会计一抬头,看到是安然,立刻诉苦道:“诶呦,安老板呐,记一下手工账我还行,这个电脑我是真弄不明白,你那边找没找到会计啊?” “找了,而且人都来了。”安然笑着一侧身,介绍说:“他叫王钦殿,是我公司的财务总监。” 老张会计不知道财务总监到底是个啥,但他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救星。 于是放下键盘,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紧紧握住了王钦殿的手:“同志,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不等王钦殿说话,老张直接把人拉到办公桌前,把桌上的票据账本,一股脑全都塞给了王钦殿。 那架势,明显就是想开溜。 安然赶紧笑着拦住:“张叔,别急着走啊,钦殿刚来,还得熟悉熟悉咱们村的情况,这段时间您就帮帮忙,给王总监稍微打个下手,需要见谁的时候,就帮忙带他去认认门。我一个月给您三千块,怎么样?” 老张会计手一顿,皱纹渐渐笑开了。 一个月三千,这在村里真不少了。 “那,我就再发挥发挥余热?” “必须好好发挥一下,您才60,正是拼事业的年纪。” 老张会计被逗得哈哈大笑,已经抬起来的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安然也没走,就在办公室里烧水,给王钦殿和老张会计泡茶。 茶叶刚在杯子里舒展开,还没顾上喝一口,手机里就来了个微信好友申请。 点开资料一看,名字是毕元宾,头像则是王者里的卡通李白。 安然嘴角一抽。 卞城王? 连微信都玩上了? 用本名当ID,头像还弄这么骚气,该不会是因为之前阴阳他,记仇了,特意用本名提醒我吧? 不至于不至于,堂堂阎王爷,哪能这么小气。 安然一顿自我安慰,随手通过了好友验证。 刚通过,那边立刻甩过来一条语音消息。 “引渡使,我这边已经拟好了物料清单,你下来确认一下。” 这山东口音,还真是卞城王。 这办事效率,比阳间某些领导高多了。 身在县政府的张骏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起身把窗子关上了。 安然这边也赶紧起身,对着开始研究账本的王钦殿和老张会计说:“你俩先忙着,有大客户找我,又要来活儿了。”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跑回别墅。 鞋一脱,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没几分钟意识就沉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安然的身影出现在了明晨宫外。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心里琢磨,这来回路上太耽误工夫了,要是能把孙大白话的墓碑弄到明晨宫里,以后就可以直接在卞城王这儿上线了,省得每次都得在路上浪费俩钟头。 进了内院,安然发现气氛有些不一样。 卞城王独自一鬼正襟危坐于书房中,投影设备也不知道被搬哪儿去了。 见安然进来,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安然在对面坐下,脸上没啥表情,一副“公事公办,准备谈判”的架势。 哼哼,这是要跟我讨价还价是吧? 安然心里门儿清,脸上挂着淡笑,从容落座。 旁边的文书立刻捧上来一卷长长的纸单。 那是真的很长,展开起码五米! 仔细一看内容,好家伙,那叫一个琳琅满目。 前面几项是修建城墙所需要的各种机械设备,什么混凝土搅拌机、烧制水泥的回转窑、大型破碎机、塔吊基础构件等等,林林总总大几十样。 后面则是海量的吃食: 生猪2万头! 20斤装的大米、白面各10万袋! 大白菜100万颗! 还有各类水果杂粮,加起来又是五十多万份! 安然看得左眼皮直跳,这财运,也太强势了! 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他稳住心神,抬头问:“王爷,这次供货有时间要求吗?” 卞城王面沉如水,声音不带一丝波澜:“虽然你已证明阳间产能可靠,但本王亦不会容你拖延怠工。吃食数量虽巨,然你有前次经验,本王予你十日之期。设备关乎城防根本,更为紧急,只给你五日!” 安然试探着问:“您的意思是,我先用5天把设备发完,然后再用10天发吃食?” “哼,想得倒美!”卞城王冷哼一声,“总计只给你十日!五日内,设备必须送到!十日内,所有吃食必须到位!倘若迟了哪怕一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你半文钱也别想从本王这里拿到!” 第四十三章 你在第五层,我在大气层 “您这也太黑了吧?!”安然皱紧了眉头抱怨道:“这么多东西呢!尤其是那大白菜,您知道扎一颗白菜有多费劲吗?比扎一头猪还麻烦,十天根本不可能完成!” 顿了顿,他眯起眼看向卞城王,用猜测的语气说:“王爷,您突然拿时间卡我,该不会是因为之前我说毕元宾是不畏强权的一代豪杰,您觉得我是在阴阳您吧?” 卞城王嘴角微微一抽,矢口否认:“本王岂是那等记仇之人!” 呵呵,果然, 安然心里暗笑,接着一咧嘴,话锋急转:“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毕元宾就是王爷您。之前那么说,就是想试探一下,王爷您还是不是从前那位豪侠。结果,不愧是您!不论生前还是死后,您都是一心为民请命的豪杰,您来做这阎王爷,绝对是实至名归,万鬼敬服!” 这一通马屁,结结实实拍在了卞城王的心趴上。 卞城王轻咳一声,故作沉吟道:“嗯,既然如此,那便再宽限你三日。” “三天不够啊,您看,宽限五天怎么样?” “四天!” “好嘞!那就设备9天,吃食14天!王爷您不愧是一代豪杰,说一不二,痛快!咱时间就这么定了!”安然打蛇随棍上,直接拍板了。 卞城王脸一僵。 不是,我的意思是,吃食宽限四日,设备没有宽限! 安然才不管那个,直接拿起清单,进入下个议题,“关于这次的报价,我看看哈。” 卞城王瞬间眼睛一亮。 时限什么的都是小事,关键还是讨价还价。 之前看视频的时候,他已经学到了阳间现在的砍价精髓。 拦腰砍一半! 哼哼,小子,今日就让你看看本王的厉害。 安然根本没看卞城王的表情,自顾自嘟囔道:“猪,还按100文一头算,2万头就是200万文;米面,算您20文一袋,20万袋就是400万文;果蔬做起来最麻烦,尤其那白菜,费工费料,水果算2文一份,白菜得50文一颗,果蔬这块加起来大概700万文。总计呢是1300万文,给您打个折,1288万8888。图个吉利。” 卞城王冷冷一哼,摇头道:“太贵了!本王只能给你,644万4444!” “成交!就按您说得来,644万4444!阴间的吉利数肯定得是444,还是王爷您心细,咱们一言为定。”安然一拍大腿,点指文书道:“拿契约文书,我和王爷签字画押,谁耍赖反悔谁是小狗。不行,小狗太可爱了,谁反悔谁是大狗!” “……” 卞城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溜圆。 砍一半……也给高了?! 不对,这小子莫非就是按照我会砍一半去要价的? 安然嘴角一勾。 拦腰砍一半是吧? 你以为你在第五层,结果我在大气层。 你用的D站小电视账号都是我的,我能看到你的浏览记录! 文书彻底傻眼了,僵在原地,看看自家王爷,又看看安然,这剧本和王爷私下演练的砍价大法完全不一样啊。 卞城王的脸就像变色红,一会儿绿一会儿红,气得不行。 但他不想做大狗,只能挥了挥手,示意文书照办。 文书松了一口气,赶紧捧来订单契约。 安然龙飞凤舞地签上大名,按好手印,又亲手将订契送到卞城王面前,“王爷您真是古今中外第一痛快人,跟您做生意,不知道咋回事,心里就是舒坦。” 卞城王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倒是舒坦了,本王可一点不舒坦。 但气归气,他还是签了字,盖上了阎王大印。 订单到手,安然心情大好,于是坐下来闲聊道:“所以,天子殿那边搞定了?” 提到这个,卞城王脸色一肃,“酆都大帝愿意破例一次,但也只给半年时间。若半年之内水坝未能修成,非但所有抽调之鬼重归天子殿排队,本王这六殿阎罗之位,连同你的引渡使资格,也将一并被收回。” “什么?!”安然惊得差点跳起来,“这里头怎么还有我的事?而且,半年修一座水坝?他咋不让我去把忘川河给喝干呢?忘川河好几百米宽,三年修好都算快的,还半年,这不存心找茬吗!” 卞城王被吵得揉了揉耳朵,嫌弃地压着手,“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安然直接一个大白眼。 正事没学多少,网络梗你倒学得挺快! 卞城王似乎很喜欢看安然跳脚的样子,故意沉默不言,等安然老实下来了,他才继续说:“阳间诸多难事,在阴间或许另有解法。首要一点,魂灵在地府可御风而行,且万物至此,重量自消。便如你这大活人。” 说着,卞城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松松就把安然整个人给托举了起来。 安然顿时感觉自己轻得像片羽毛,甚至能在卞城王的指尖上晃晃悠悠地转圈,活脱脱一个人形指尖陀螺。 “你懂了吗?”卞城王笑问。 “懂懂懂懂懂!”安然慌里慌张地点头,等双脚重新沾地,他才回过味来。 也对,枉死城那些鬼吏送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抬,不是他们不懂得用工具,而是没必要。 怪不得李仪祉说阴间治水有阴间的办法,可能也跟重量有关。 “所以,半年能行?” 卞城王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越快将所需之物送达,我这边就越早开工,你的引渡使资格便多一日安全。” 安然完全没了脾气,只能妥协:“行吧,我这就回去准备。对了,那个孙有才的墓碑,在您府门口找个地方放一下,我回去研究研究能不能直达您府门,省着每次来回折腾。” 说完,他就借了卞城王的手机,给自己打去电话,强行叫醒。 从别墅的床上爬起来,安然一刻不停,直接找到秦老臭,把清单给他看了一下,让他好好研究,怎么在保证外形的前提下,把工艺流程简化,让村里的人都能快速上手。 尤其是那一百万颗大白菜,要把菜叶子层层叠叠的质感弄出来。 交代完这边,安然又去找刘勇和袁小琳,让他俩立刻协调物料,另外再联系一下做竹浆纸的厂子,把米面袋子的制作业务直接外包出去。 事情刚交代完,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连成了雨幕。 安然不禁眉头一皱,这场雨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他上网查了下未来一周的天气预报,结果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别说一周了,未来半个多月都是阴雨天,完美覆盖了订单时限日期。 “这怎么连老天爷都开始跟我作对了。” 第四十四章 感觉跟兜里钱有仇 望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安然摇头苦笑。 刚和阎王斗完,接下来又要跟老天爷斗了? 但没办法,谁让与天斗其乐无穷呢。 那就只能开始战斗吧! 他立刻拿出手机,一个个电话拨出去,把刘勇、袁小琳、秦老臭、王钦殿、李伟峰还有村长刘富贵和刘满全都叫到了别墅。 刘勇和袁小琳就在隔壁,过来得最快。 其他人则是冒雨赶过来,多少有些狼狈。 尤其是刘满和刘富贵两父子,撑着伞也险些被淋成落汤鸡,裤腿和鞋上全是泥点子。 “快擦擦,喝口热茶暖暖。”安然赶紧给两人递上毛巾,又给众人都倒了杯刚泡好的热茶。 六月的山村一下雨,气温就骤降,一杯热茶下肚,顿时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众人挤在还没完全装修好的客厅里,各自找了塑料小凳坐下。 见人都到齐了,安然也不废话,直接切入正题。 “这次叫大家来,是因为有个急活,而且量比上次还大。客户限期14天,我们需要扎出两万头生猪,50万颗大白菜,还有总计20万的水果。完成这笔订单,到光靠咱们村肯定不够,得把周边所有村子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 顿了顿,安然指向窗外哗哗的雨幕,“但问题是,这场雨,天气预报说至少要下半个月。咱们上次那种晒谷场大集式的干法行不通了,衡阳建业再赶工,厂房也没法立刻变出来。所以,这次咱们得换個策略。” 他目光首先看向刘富贵和刘满:“村长,老村长,麻烦你们联系一下周边所有村子,统计每家每户能参与的具体人数。注意,一定要落实到人,因为我们这次不集中了,物料会直接送到他们家里,让他们居家制作,晚上我们再派人上门验收。” 刘富贵点点头,随即提出疑问:“人不聚在一起,手艺咋教啊?猪还好说,这又白菜又水果的,肯定有人不会。” “这个我们有两套方案,双管齐下。”安然神色从容,看向秦老臭说:“第一,我会给老秦大哥拍一套详细的纸扎品制作教程,尤其是最难的白菜。然后把所有参与人员拉一个大群,教程发到群里,让他们下载了照着学。” “如果谁家要是没智能手机,或者不会用,在统计名单的时候也把这一项统计出来,我这边采购手机,免费发给他们,事后再收回。” “第二,还是秦老哥。开工之后,你就在村委会议室里坐镇,连上网,在群里进行网上视频教学,谁有不会的,直接在线答疑指导。实在弄不明白,就麻烦您亲自跑一趟,视频教学这边,就让您爱人,和家里二老接一下,重点就是演示。” 秦老臭用力点了点头,拿出个记事本,赶紧把他要做的工作记录下来。 接着,安然看向了刘勇和袁小琳,“叔,姨,这次的物料采购和配送非常关键。你们联系完供应商,立刻去租车、雇司机。优先找村里会开货车的,如果不够就去县里找。需要多少车、多少人,你们俩核算一下,把预算和方案报给咱们的财务总监。” “至于工钱方面,还是按上次的规矩,做多少拿多少。纸扎猪50一头,白菜20一颗,水果3块一个。另外,考虑到大家在家干活,额外给每人每天50块的网络费用补贴和餐补。” “负责运输的司机和搬运工,按临时工算,一天工资300,日结。” “秦老哥的技术指导任务最重,日工资500。家里人帮忙的,也是一天300。” “村长和老村长负责协调好各村人员,如果有人挑事,就靠老村长您去制裁了,工资一样是每天300。” 刘满一听就笑了,“合着你是花钱雇我帮你骂人呗?” “没错,别人我信不过,就得您亲自来。” 李伟峰在一旁听半天,好像没自己啥事,于是指了指自己鼻子问:“安总,那我呢?我干啥?” “正要说你呢。”安然转过头来,“李总,我需要征用你的砖厂,暂时把做好的纸扎成品存到你的库房里。另外还有最关键的,烧纸的时候,得用你的砖窑。我给你每天1万的停工补偿款。” 李伟峰一听,立刻大气地摆手说:“提钱不就见外了嘛,我的砖厂你随便用,就当是给村里做贡献了!” 安然摇头道:“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砖厂停产,你的损失不小,每天一万的补偿款你必须拿着。” 见安然这么坚决,李伟峰也没在推让,“行,那我的工人你就随便用,去搬货啥的都行,反正我每个月都给他们开工资,你就不用找搬运工了。” “嗯,这样也好。”安然点点头,然后环视众人:“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王钦殿立刻举手示意问:“手机的预算和采购渠道需要明确一下。还有运输车辆的租赁费用,油费,司机工资,以及每日结算的现金,这个现金流压力很大,您这边……” 安然一听是钱的问题,笑笑说:“手机买2000左右的就可以。资金的问题不用担心,预算你按我刚才说的估一下,然后按两倍去准备,防止万一。总之一句话,花钱的时候别心疼,在合理的范围内给大家多谋福利就对了。” 王钦殿眉头皱了皱,多少有点不太适应安然这种风格。 别的资本家,都是能怎么省钱就怎么省钱,能少发工资就少发工资,到安然这里,就有种跟自己兜里的钱有仇,必须可劲造的感觉。 但这事不是他该过问的,于是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了。 见其他人也没什么想说的,安然就笑着拍了拍手:“好,那就行动起来。勇叔、袁姨,还有钦殿,你们留一下,有其他事。” 刘勇和袁小琳纳闷地对望了一眼,便站着没动。 等村长和秦老臭他们走了,安然语气轻松地说:“现在咱们公司的正式员工,就是你们三位。之前定的工资,现在看来有点低了,工作内容也要重新明确一下。” 他先看向袁小琳,“袁姨,你以后就是公司的采购经理。所有供应商对接、物料采购,都归你管。月薪暂定8000。” 袁小琳大吃一惊,连连摆手说:“哎呀不行不行!我就是个中专文化,以前就在饭店穿串端盘子,帮你打打杂还行,经理啥的哪干得了?再说,一个月8000也太多了!” 安然笑道:“袁姨,你这段时间一直干的就是采购经理的活,物料从来没断过,也没出过错,这不就是能力嘛。你要是对自己没信心,就把这次的订单任务当成考核,只要顺利完成了,就证明你完全能胜任,以后就别再怀疑自己了。” 不等袁小琳再开口,安然已经看向刘勇继续道:“勇叔,你以后就是储运经理。运输、仓储、调度,都归你管。这个工作相对来说还是挺轻松的,因为咱们的货都能折叠,没那么娇气,核心就是防火防潮。你的工资和阿姨一样,也是月薪8000。” 刘勇张张嘴也想推辞,但被安然笑着一直看,他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最后,安然看向王钦殿:“王总监,你的试用期工资暂时比他俩低一些。但这次订单,同样是对你的一次考核。只要顺利搞定,试用期就提前结束,直接转正。所以下个月,你很可能拿的就是转正后的薪水了。我这可不是画饼,在钱这方面,没这个必要。” 王钦殿默默点着头,内心却早已波澜起伏。 刚刚开会的时候,他就在心里粗略算过,就安然部署任务所涉及的资金,已经达到千万上下了。 他不明白,做纸扎究竟卖给谁才能回本。 可就算再疯狂的人,也不会拿一千万去烧火玩,而且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类似的订单已经做过一次了,而且真的赚到了钱。 更何况,还有县政府的大力支持。 怪,非常怪,但又莫名的让人心安。 深呼一口气,王钦殿郑重道:“安总放心,我确保资金流程不出任何纰漏。” “好!”安然笑着点头,“那就,开工!!” 第四十五章 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所有人都出去忙了,安然自然也没闲着,吃食交给村里人去弄,那些大型设备的扎制工作,就只能他自己来。 回到房间里,他上网查了查塔吊、挖掘机的图片和参数,结果越查越觉得头大。 最大的问题还是空间。 就算能拆分组装,那些配件也大得吓人,在家里根本展不开,李伟峰的砖厂仓库估计也够呛。 需要个更大的地方,比如,体育馆。 还得有足够的人手。 想罢,他立刻给张骏拨去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张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感觉。 “安总什么事啊?” 安然没急着说事,先问了一句:“怎么了?听着声音不太对,那边正忙?” “唉,别提了。”张骏叹了口气,“台河那边大雨连着下了一周,完全没有停的意思。王三五河有好几处快决堤了,松江的水位也涨得厉害,尤其是上游松江乡那边,正连夜准备抗洪物资呢,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安然一听,立刻表态:“人手我帮不上,钱要是缺了,张副县长你千万别跟我客气,直接开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张骏如释重负的声音:“哎呦,那我可真得先替松江乡的老百姓谢谢安总了!有您这句话,我心里踏实不少。真要顶不住,我肯定第一个找您化缘!” “这就对了,千万别见外。”安然笑了两声,这才切入正题道:“其实我打电话,是有个小事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只要不违反原则,肯定给你办。”张骏答应得异常爽快。 “我想租用县里的体育馆,大概五天时间。希望县里能给出个名头,就以‘非遗纸扎技艺集中保护与传习活动’的名义。” “就这事?”张骏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么简单,“我现在就让刘由去办,下班前,让他把文件给你送过去!” “那就谢谢张副县长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对了,你那边也注意安全,这雨还要下两周,千万不要冒雨开工,一旦出了事故就要整改,欲速则不达。” “好的,多谢张副县长提醒。” 挂了电话,安然默默替刘由点了根蜡。 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这大雨天的,刘科长怕是得骂骂咧咧地出门了。 替刘由难过了足足一秒钟,安然又拨通了孙杨的电话。 “呦,学神,公司开咋样了?”孙杨那边吵吵嚷嚷的,键盘鼠标噼里啪啦响,感觉像是在打游戏。 “店里玩呢?” “嗯,下雨,没活儿,打会游戏。” “那我直接说正事,我这边缺个能跑外联的,你来跟我干吧,交了五险个税后,到手八千,年终奖两月工资,干不干?” 电话那头咣当一声,接着又是稀里哗啦一顿响。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了,才又听见孙杨吃惊的声音:“你刚才说多少?八千?你烧纸这么暴利吗?” “嗯,来不来嘛。” “靠!你该不会是让我去地府给你发传单吧?”孙杨开了句玩笑,随后压低声音问:“说正经的,你那公司到底干啥的?别是搞什么灰色产业,洗那个吧?” “放心,正规文化公司,有县政府背书的,服务对象是全国城隍庙接到的富豪订单。一些客户身份特殊,要顾忌形象,不方便大操大办,就让我代劳。” “我草,你这路子挺野呀?那我需要干啥?” “第一个活儿,去县体育馆联系一下包场,五天时间,我要搞一个非遗传承活动,县政府很快就有文件批下来。包场价,能砍多少看你本事。办妥之后,再去劳务市场,帮我招五十个看着老实肯干的,男女都行,就附近村里出来找活的那种。明天上午十点,体育馆集合,跟我一起做纸扎。一天工资两百,日结,管两餐。” “一天两百?五十个人?还管两餐?那这一天光人工就一万多块了!学神,你跟我说实话,你其实是个隐形富二代,以前搁我这体验生活的吧?” “体验个屁。你要同意入伙就赶紧去,别磨蹭。对了,等会儿微信推你个名片,是我公司的财务总监,王钦殿。需要用钱,直接找他预支。” “财务总监?”孙杨差点喷出来,“你公司多大规模,连总监都干出来了?” “目前就三个正式员工,头衔先叫着,显得正规。总之,一句话干不干!” “那行,我干,反正天塌了有高个顶着,真出啥幺蛾子,也是先抓你,我可啥都不知道。” 安然那边哈哈一笑,就挂了电话。 孙杨将信将疑地挠了挠头,看了眼窗外哗哗的大雨,磨磨蹭蹭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抓起了车钥匙往外走。 前厅里,老孙头正背着手在门口欣赏新换的玻璃门,见孙子要出去,眉头一皱问:“这老大的雨,你又想野哪儿去?” 孙杨歪了歪脑袋,表情复杂道:“爷,就我那个同学,安然,记得不?就上回把你工作整没那个。” 老头脸瞬间垮了:“咋地?!他又出啥幺蛾子了?是不是他那个破公司黄了,想拉你垫背?我告诉你,离他远点,那小子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 “不是。”孙杨挠挠头,“他刚打电话,雇我给他当什么外联经理,一个月给我开八千。” “啥玩意?”老孙头小眼睛猛睁,但努力半天也就睁了个筷子眼儿那么大,“八千?啥经理给开那多钱,他干啥的?是不是搞传销的,专门杀熟啊?” “他说是搞互联网烧纸,听着是有点玄乎。”孙杨自己也嘀咕,“但他说有县政府文件,是正规活动。” “县里文件?”老孙头更怀疑了,“他咋那么大脸呢?你可别信!到时候钱拿不着,再把你折进去!” 孙杨也觉得爷爷说得有道理,心里开始动摇。 正这时,他的微信响了,是安然推来的名片,名字是“王钦殿”,备注是“财务总监”。 刚加上好友,对方立刻发来消息:「孙经理您好,我是桃源文化的财务。安总跟我说过了,您这边的外联经费由我负责,有需要请随时和我联系。」 这话说得很专业,口气也很正式。 孙老头探头过来瞅,还没等发表意见呢,微信就又响了。 这次是安然发来的,一张红头文件的照片,标题正是关于支持非遗纸扎传承活动的通知,下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紧接着是一条语音:“还在店里吧?等会儿县里一个姓刘的科长会给你送纸质文件过去。那人好面子,你说话稍微客气点,捧着他说,他就吃这套。” 语音刚放完,一辆黑色公务车就停在了店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梳着分头,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提着公文包下了车。 几步跨进店里,眼神停在孙杨身上,“你是孙杨吧?” 孙杨瞬间进入状态,腰板都挺直了些,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您是刘科长?哎呀,辛苦辛苦,这么大雨还麻烦您跑一趟,快请进,请进!” 刘由对这份恭敬显得很是受用,绷着的脸缓和了些,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我就不进去了,这是安总要的文件,你收好。” “诶呦,太感谢了,领导您办事太有效率了!要不,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孙杨双手接过文件,语气热情又不过分谄媚。 “不了,还有别的事呢。”刘由摆摆手,转身要走。 孙杨赶紧撑起一把伞,送刘由回车里。 目送公务车开远,孙杨回到店里,和孙老头小眼瞪小眼。 孙老头突然开口:“你瞅我干啥?安总让你干啥就赶紧去干!” 第四十六章 他就是把没到刀鞘的快刀 孙杨也是无语,这老头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说什么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结果一转眼就真香了。 但他也就在心里吐槽一下,揣好文件便开车直奔县体育馆。 县里就这一个像样的室内馆,篮球排球球羽毛球,全挤在一块场地上,地上的线画得比姥姥的翻花绳还复杂。 找到场馆办公室,一个中年男人正支着胳膊打瞌睡。 孙杨过去敲了敲桌子,“您好,我要包场。” 负责人吸了下口水,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一下孙杨,语气不咸不淡:“包啥场啊?” 孙杨也不废话,直接把那份红头文件拍在桌上。 负责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等看清那标题和底下鲜红的公章,一个激灵就坐直了,困意瞬间一扫而空。 “哎呦,是县里要搞活动了,那场地有,你要包多少?” 孙杨也是头一回体会到这种痛快劲,感觉腰杆子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包你整个场馆,五天。” “没问题!”负责人拿出计算器啪啪一按,“我们这平时包场,一块场地一天是1200,但您是政府办事,我按八百算。总共八块场地,五天,那就是三万二。我再给您抹零,五天就三万得了。” 孙杨心里清楚,这价格别说水分了,连尿都拧不出一滴,于是笑着点头,“行,交多少定金?” “按规矩,您先交六千就行。”负责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熟练地开好收据。 等孙杨付了钱,那负责人反手递过来两张百元钞。 孙杨从善如流,笑着把钱一收,然后拿着收据就走了。 从体育馆出来,雨还没停。 他又开车去到了劳务市场。 快五点半了,又是阴雨天,劳务市场里冷冷清清,两排破旧的遮阳棚下空空荡荡,只有雨点砸在棚顶的哗哗声。 一路走到市场最里面的登记中心,看见门口雨搭下面蹲着三个人,正望着雨幕抽烟发呆。 雨天活少,雇人的也少,那三人瞥了孙杨一眼,没觉得他是雇主,就继续望天发呆。 孙杨扫了一眼他们脚边立着的牌子,两个写着刮大白、铺地板,要价都四百起。 旁边那个闷头蹲着的,面前啥牌子也没有,一看就是接零工散活的。 孙杨直接略过那两个装修工,走到没牌子那人面前:“明天上午十点,在体育馆糊纸扎,连着干五天。我一天给你两百,管两餐,干不干?” 那人听到一天两百,还管饭,立刻起身点头,“干!” 孙杨点点头,递了根烟过去。 那人连忙摆手,憨笑一下:“我不会。” “不会好。”孙杨笑了笑,把烟收起来说:“糊纸扎就怕火,不抽烟最好。另外,这活需要五十个人,你有认识的工友同乡啥的都可以叫过来,要不抽烟的,如果能找来50个,我给你100辛苦费。” 旁边俩装修工一听,赶紧把烟头扔外面水坑里了,凑过来讪笑着问:“老板,你看我俩行不?抽烟我们能忍。” “我又不是没抽过烟,能忍住就有鬼了。”孙杨直接拒绝,回过头再次看向那不抽烟的工人,语气认真道:“我可丑话说前面,我要找不抽烟的,不是能忍住不抽的。明天在体育场,但凡让我闻到一丁点烟味,或者看见一个烟头,所有人的工钱都一分没有。这就叫连带责任,你想好了再找人。”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行,我全都找不抽烟的。那个,我找女的,行吗?” “行,做纸扎男女都能干,你只管找。” “好嘞!”那人激动地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 他的目标很明确,什么三嫂子,二大妈,基本全都找女的。 孙杨站在一旁,边听边数。 结果都找到第55个了,对方还准备继续。 他赶忙拦着,“行了行了,55个应该够了。” “哦,我怕明天万一有谁没来,寻思多喊几个。那我让几个人明天别来了?” 孙杨琢磨了一下,觉得人多总比不够强,于是摆手说:“不用了,就55个,你明天带他们一起去县体育馆,衣服穿赶紧点,别灰头土脸的,再把纸扎给弄埋汰了,咱干的是精细活。” 男人咧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和孙杨互相留了电话,介绍自己是五道口村的,叫强子。 事情办妥了。 孙杨回到车里,给安然打了个电话,把进度详细汇报了一下,包括明天人可能会多。 说完了,他又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对了,体育馆那边给我返了二百,这算是县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我就收了。然后强子那边拉人过来,我给了他100辛苦费,里外里帮你省了100。这钱,回头我直接给你财务?” 电话里传来安然爽朗一笑,“你这算是投名状吗?” “那必须的,我可不想落个坑同学钱的坏名声。” 安然笑了笑,回道:“行,那你回头跟王钦殿联系,顺便把银行卡号给他,到月份了给你发工资。另外,我这边暂时没有办公室,你就还在店里吧,有事我电话联系你,你优先帮我办了就行。” “没问题,保证不让你这8000块白花。” 电话挂断,安然轻舒一口气,随后望着饭桌上的小鸡炖粉条吸溜了一下口水。 李伟峰拿出一瓶白酒,准备给安然倒上。 安然连忙抬手一挡,“不喝了,等会儿还得出去。” 李伟峰一听,立马把酒收了,问道:“去哪啊?我能跟着吗?” “殡仪馆,灵堂,你去不?” “还是孙有才那事呗?肯定去啊!我来开车。”李伟峰完全不介意要去灵堂,还真把自己当司机了。 安然也没拒绝,随口闲聊道:“李总,问你个事。假设哈,以后有个上亿的大项目,我让你去谈,对方私下找你,说要给你1千万的回扣,你收不收?” “考验我?”李伟峰眼睛一眯,嘿嘿笑着说:“我肯定收啊!然后转手一上交,这不就等于凭空给你省下一千万嘛。” 安然被他这耿直中又带着点小聪明的回答给逗笑了。 “那我再问你,这个主动给你塞回扣的乙方,你还和他签合同吗?” “那肯定……”李伟峰脱口而出,但话到一半却卡住了。 他眉头紧紧皱起来,琢磨了半天,脸色渐渐变得严肃,“嘶,他给我回扣,就说明这里面有猫腻,想让我放他一马。靠,那肯定不行,这合同不能签。” 安然挑眉一笑,对这个回答表示了肯定。 李伟峰也来了兴致,向前探了探身子问:“咋突然说起这个了?是因为刚才那电话吗?你找的这个外联经理,收人回扣了?” 安然也没遮掩,点头说:“收了,他跟我说了和你一样的话,觉得能帮我省钱。” 李伟峰听得出还有后话,于是点点头,蹙起眉等待着。 安然吃了一口菜,继续说:“他是我高中同学,叫孙杨,人非常聪明,办事思路也灵活,我公司的营业执照就是他办的,半天就搞定了,给我帮了个大忙。他这个人怎么说呢,找一个合适的比喻,他就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快刀。用好了,快刀斩乱麻,事情准办得又快又漂亮。但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伤到自己。” 李伟峰眨眨眼,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咱现在是创业初期,虽然有钱,但强龙难压地头蛇,要办事,就得找你同学这样有野路子的。但等到以后体量做大了,已经不需要玩套路了,做事就得严谨,就得刻板,用咱农村土话,就是得死脑瓜子一根筋。因为到时候哪怕有一丁点纰漏,让人抓了小尾巴,就可能砸了上亿的盘子,对不?” “要不怎么说李总悟性高呢,一点就透。”安然笑着夹起一块鸡腿,隔空敬了敬。 李伟峰咧嘴一笑,颇有成就感地也夹起一个鸡腿,“来,安总,走一个!” 第四十七章 陆判是个强迫症 吃过晚饭,安然和李伟峰一起去了镇上的殡仪馆。 刚进灵堂,孙家老两口,和詹玉颖母女全都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感激。 安然直接开口问:“有才是哪天出殡?” 詹玉颖回答说:“定了明天早上四点。” 安然点点头,接着神色郑重起来:“有个事,可能有点冒昧,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一家人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孙家老太太不安地问:“安老板,是不是……是不是见义勇的事情又出啥岔子了?” “不是不是,您别多想。”安然赶忙摆手安抚,解释说:“我是想,有才出殡之后,骨灰先别急着下葬,我想在南山村选块风水宝地,把他葬在村里,这样以后有什么东西要送给他,也方面操作。” 一听是给孙有才送东西,三个大人顿时松了口气。 孙家老两口也连连点头说:“安老板,你是有大本事的人,那明天出殡的流程啥的,我们就全都听你安排。” 安然点头应承下来,索性今晚就睡在灵堂,顺便测试一下能不能一直到明晨宫。 至于体育馆那边,等明天出殡结束直接过去,应该来得及。 灵堂里没有床,但椅子管够。 安然用椅子拼城了一张简易床,手机闹钟设置在了3点,跟李伟峰打了声招呼,他就闭上眼睛躺下开睡。 没一会儿,他就出现在了地府之中。 睁开双眼,阴风拂面,灰蒙蒙的天空之下,那座巍峨耸立于山巅的巨大殿宇,正是卞城王的明晨宫。 四下简单一找,就发现孙有才的墓碑正孤零零地戳在宫门外不远处的乱石堆里。 成了? 这招还真行。 如此一来,自己在地府就有两个传送门了。 安然满意地点点头,便溜达着向往常走的侧门而去。 然而来到门口,两个甲士却突然将手中长戈交叉一拦,把安然结结实实挡在外面。 “嗯?”安然纳闷地看着他俩,用眼神询问:哥们儿,啥意思?不认识我了? 两个甲士都是老熟鬼了,他俩嘴巴紧闭不发一言,却冲着安然各种挤咕眼睛,疯狂打暗号。 安然秒懂。 这是明晨宫里来了个更大的官,所以这些甲士必须遵守规矩,照章办事。 所以,是酆都大帝亲自过来了? 安然一边猜测一边退后,朝守门甲士一拱手,朗声道:“烦请通禀一声卞城王,就说地藏菩萨钦点引渡使安然,依约前来拜见,有要事相商。” 两名甲士微不可查地咧咧嘴,随即转身,去里面禀报。 等了好一会儿,那甲士终于回来了,绷着一张棺材脸沉声说:“王爷有请,引渡使随我来。” 安然跟着他往里走,没走几步就看见一面巨大的镜子高悬于明晨宫上方。 “上面那是什么?”安然好奇道。 甲士没回答,只管继续往里走,而且走路的速度非常之慢,迈出的每一步都好像得用尺子量一下似的,必须保持步幅相同。 好不容易到了内院,离老远就听见卞城王那极具辨识度的山东口音:“陆判所言极是,侍卫轮值口令的确要换,本王今日便更换!至于账册,都是分门别类存放的,就是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够规整……” “非也!”一个严肃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卞城王,“王爷,您这轮岗口令用了多久了?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此乃重大疏漏,岂是小事?还有这些账册,是不够规整的问题吗?你这编号全都错乱了!壹号旁边是陆号,贰叁肆伍去哪里了?” “那不就在上面那格里嘛。”卞城王的声音有点委屈。 “王爷,一册乱,则册册皆乱。您或许一眼便能寻到,可若遇急情,他人来查,极易错拿漏拿,贻误公务!” “还有,您这腰带,左高右低,实在有失威严。” 安然听得直卡巴眼。 原来不是酆都大帝亲临,是判官陆之道。 所以明晨宫上面那个大镜子,是照妖镜吗? 他凑到引路甲士身后,低声问了句:“陆之道怎么来了?” 那甲士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个激灵,嗖地退开老远,扯着嗓子喊了声:“引渡使到!” 然后转身就跑。 安然皱了皱眉。 这陆判官有这么吓鬼吗? 他一边心里嘀咕,一边往里走。 刚进院子,就看见卞城王憋着一张苦瓜脸,像个挨训的小学生似的站在书房里。 他对面则是一个身着猩红判官袍,头戴乌纱帽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癯,一双眼睛锐利如电,正是判官陆之道。 陆判官在那一条条、一桩桩地细数着卞城王的“罪行”,把卞城王各种不规矩的地方盘了个底儿掉。 卞城王几次想开口,最后都被噎了回去,眼看就要被念叨麻了。 忽然,卞城王余光瞧见了安然,就像看到了救星,眼睛顿时一亮。 “哎呦,引渡使,你来得正好!来来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天子殿察查司的陆判官,陆之道。陆判,这位就是先前与你提过的新任引渡使,安然。” 陆之道闻言转头,声音淡淡:“引渡使的确来得正好。关于这引渡使身份,可有在酆都司职衙门登记造册?” “呃……”安然一下就被问住了。 “看来是没有了。若没有正式文牒备案,于阴司律例而言,你便是身份不明之人。身份不明却频繁往来阴阳,更有干预地府事务、霍乱阴阳之重大嫌疑。” 陆之道又一转身,再次看向卞城王,语气更沉:“王爷,近几日枉死城为采买阳间之物,支取耗费酆都通宝已达数百万之巨!然阴阳通汇业务手续至今未全,引渡使身份文牒亦迟迟未能补录备案。下官深知王爷绝非以公谋私之辈,然您近日所为,桩桩件件皆不合规程,更有迷恋阳间之物,贪图享乐之嫌,实难让下官信服,亦难向大帝复命。” “不是,陆判,你听我解释,这些阳间之物对于枉死城管理大有裨益。”卞城王试图辩解。 但他这一开口,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陆之道秒变喷火龙,对着卞城王又是一顿狂暴输出,喷得卞城王回嘴回不过,逃又不能逃,只能疯狂向安然眨眼求救。 但安然却像是没看见,干脆把脸转到一边。 你别看我,人陆判说的完全没毛病。 就说引渡使的证明文件,是真的没补上,天地银行那边完全就是走了王爷您的后门。 再有就是贪图享乐了,老子可是亲眼抓到你在办公时间看电影的! 就在安然默默吃瓜看戏的时候,陆之道突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安然身上,眉头紧紧皱起。 安然顿感不妙,不会要来喷我吧? 但陆之道并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安然的领口位置,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安然纳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口。 与此同时,陆之道好像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他几步走到安然面前,伸手将安然翘起来的左衣领给按了下去,然后捋平、抚正,又调整了一下高度,保证左右齐平,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舒服了。 安然愣在当场,一时无力吐槽。 整半天,这陆判官还是个强迫症。 第四十八章 确实挥霍了,但没挥霍在自己身上 安然嘻嘻一笑,计上心来,溜溜达达走进书房,开口就数落起了卞城王:“王爷您也是的,案卷账册这么重要的东西,咋能乱放呢?在哪呢?我瞅瞅。” 卞城王被怼得满头包,一听这话,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指。 安然抬眼一瞧。 好家伙! 各种卷宗、账册、公文塞得是里出外进,横的竖的斜的都有,别说是数字编码了,那简直就是个密码墙。 无奈地叹了口气,安然撸起袖子就走过去:“来吧王爷,赶紧给归置归置,别让陆判官看着闹心。” 卞城王回过神,赶紧过来帮忙。 一人一阎王,手忙脚乱地忙活大半天,总算把案卷整理好了。 安然还特意留了个心眼,不光按序号排,还注意了高低整齐,左右对称。 陆之道在一旁看着,轻轻捋了捋胡子,眼神里的锐利总算缓和了些许。 但他还是开口强调道:“账册规整,乃王爷分内之事。然而当下核心问题,仍是王爷于枉死城中的巨额花销,以及引渡使的身份文牒缺失。你们,不要想靠整理书柜含糊过去。” 安然也不慌,转过头来嘿嘿一笑,抬手朝大殿门外面高悬的照妖镜一指:“陆判官,我是什么根脚,您那宝贝镜子一照就知道了,想必从我进来的那一刻,您心里就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陆之道没有回答,只是眉头微微蹙紧。 他确实早就看过了,镜中安然魂魄澄澈,带着鲜明的阳间生魂与菩萨点化的印记,引渡使身份做不得假。 安然见陆之道不言语,便笑嘻嘻地说:“所以,现在的根本问题压根就不是我的身份存疑。整个地府里,上到阎王爷,下到守城吏,谁看我一眼都知道我是引渡使。真正的问题是,我缺了那张证明身份的纸,仅此而已。” 陆之道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依阴司律法,确是如此。” “你看,这问题不就来了!”安然两手一摊,“这张证明文书,我得去找谁办?是不是得找地藏菩萨?可菩萨他老人家在哪儿呢?王爷,您知道吗?” 卞城王把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知不知,菩萨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 “陆判,您知道吗?” 陆之道皱紧眉头,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菩萨行踪,非下官可知。” “你看看!”安然又一摊手,“不是我不想去办,是菩萨压根没给我这手续,他老人家点完卯就没影了,你让我咋办?我每次来阴间,满打满算就三、四个时辰,光是来回赶路就得耗费一半时间,根本没时间满地府去找菩萨,只能优先办理正事。” 安然朝卞城王猛使眼色。 卞城王心领神会,赶紧开口:“对啊!陆判,此事本王正欲向你说明,引渡使已与本王立下契约文书,他承诺在阳间重建对我地府之信仰,大幅增加香火供奉,此乃利在千秋之大计!不信,我这里有文书可以给你看。” 说完,他转身又扑到刚整理好的书柜,手忙脚乱一顿乱翻,瞬间又把那整齐的柜子扒拉得乱糟糟一片。 陆之道看着乱糟糟的案卷墙,额角青筋微跳,强行移开视线。 卞城王总算找出契约文书,回来递给陆之道:“陆判你看,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陆之道接过契约,仔细翻阅。 契约条款清晰,权责分明,倒不像是一时儿戏。 卞城王也在一旁解释说:“就说那些阳间之物,它是为了加快城墙修筑,永绝忘川河水患,这可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事。” “永绝水患?”陆之道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声音也冷了几分,“忘川河泛滥乃天地之威,亘古之规,岂是些许阳间之法便可永绝的?” 陆之道看向安然,逼近几步冷声道:“纵使你身份无伪,契约在手,然你之所为,终究难脱借引渡之便,行阴间牟利、阳间挥霍之实!!” “你这纯粹诬告!我怎么在阳间挥霍了?!”安然这话有点心虚,虽然钱没有花在自己身上,但确实挥霍在村民身上了。 不过,气势必须得拿出来。 陆之道却是冷哼一声,随即抛出绝杀:“本官执掌察查司,遍阅阴司典籍。自有引渡使一职以来,共计八十七位。其中借职务之便,于阴间牟取巨利,转而于阳间穷奢极欲、挥霍无度者,共八十七人,无一例外!” 他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安然:“你,又如何能是那个例外?” 安然没有后退,更没有回避陆之道的视线,反而迎着那锐利目光坦然点头道:“陆判官说的没错,历史数据摆在那儿,我确实没法证明我就是那个例外。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地府花在我身上的每一文冥币,绝对物有所值,甚至是物超所值!” 他抬手一指卞城王手里的契约:“我跟王爷的对赌协议写得明明白白。成了,皆大欢喜;搞砸了,没能把阳间香火搞起来,我所有从阴间赚到的钱财物资,分文不差,如数奉还!这难道都不行吗?” 陆之道眉头依旧紧锁,刚想开口反驳。 安然却不给机会,直接打断:“陆大人,咱也别在这儿光磨嘴皮子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亲眼所见。您要是不信,现在就跟我去枉死城走一趟,亲眼看看王爷这笔钱,到底花没花到正地方,效果究竟怎么样!” 陆之道目光微凝,审视着安然,似乎在判断这会不会是个缓兵之计。 安然则转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朝着卞城王使眼色,那意思:你赶紧去枉死城布置布置! 谁知卞城王接收到了安然的眼色,却只是眨了眨眼,然后挺直了腰板,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荡。 安然还想继续使眼色发暗号,身后就传来陆之道的沉冷声音:“好。那本官便随引渡使去枉死城走一遭。倒要亲眼瞧瞧,王爷这数百万酆都通宝,究竟用在了何处,成效几何。” 第四十九章 这什么味儿?是班味儿! 出了明晨宫,卞城王亲自御风,眨眼之间就到了酆都城,又过了几个呼吸,灰暗的枉死城便已映入眼帘。 陆之道眉头轻蹙。 印象中的枉死城,该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像一座被遗忘的荒凉废墟,纵然阴风呼啸,也无法打破城中死寂。 然而此次前来,虽然整体基调依旧昏暗压抑,但在城池正门处,却突兀地多出了一片醒目的亮光。 那光芒并非地府常见的幽暗烛火,而是某种稳定且过分明亮的光源,几乎将整个城门区域照得恍如白昼。 再靠近一些,便能看清光源来自城门口的一间店铺。 店铺自身灯火通明,店门更是外排着一条蜿蜒长队,这些枉死鬼不再是死气沉沉的麻木表情,反而脸上写满期待。 而从店里出来的,手里都拿着一个油纸包,正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着某种吃食。 陆之道有些恍惚。 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烟火的鲜活感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千年前在阳间生活的久远记忆。 卞城王按落风头,三人降落在店门口。 店内,四名穿着统一工服的店员正在忙碌。其中一人看见了安然,立刻热情地挥手打招呼:“老板!有些日子没见你来了。” 安然走过去,点点头问:“生意怎么样?” “生意非常好,王爷那边每天供应五千个肉夹馍,基本半天就能卖光,而且这还是在限购的情况下。”店员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个平板电脑,“这是最近的账目,您要过目吗?” 安然摆摆手,“不用看了,这个以后给王爷看就行,阴间这块的收益,全都归他。” 卞城王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废话! 这肉夹馍就是本王出资采购的,放在你这儿售卖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对了,给我拿个肉夹馍。”安然朝着发货的店员招招手,拿了一个肉夹馍,来到陆之道跟前。 “陆判,来尝尝这个。” 陆之道接过肉夹馍,一股烤肉的焦香与面饼的酥香气息立刻钻入鼻腔,让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安然看到了,继续怂恿道:“来嘛,咬一口试试。” 陆之道心中警铃大作。 不能吃! 陆之道,你是判官,岂能轻易被口腹之欲所惑?需维持威严! 然而,他的身体却似乎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拿着肉夹馍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张嘴咬下了一大口。 焦香的烤肉混着碳水,在口腔中炸开,强烈的味觉冲击一瞬间将陆之道带回了大唐。 阳光明媚的午后,置身于热闹的长安街市。 不远处,一位身着罗裙,巧笑倩兮的姑娘,正从街角转过身影。 竟是久别重逢的初恋。 所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诗,好诗。 “陆判?陆判?” 安然的声音猛然将陆之道从幻境中拽了回来。 他回神低头,发现手里的肉夹馍不知何时已被自己吃完了,他甚至还在无意识地嗦喽着手指。 陆之道顿时老脸一热,迅速将手背到身后,脸上恢复成一贯的严肃,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安然挑挑眉,带着笑意问:“陆判,味道如何?” 陆之道板起脸,一本正经道:“口腹之欲,终是肉身之累。吾辈司职阴阳律法,岂可沉溺于此等感官之娱?” 安然根本不听这个,直接问:“要不要再给您来一个?” 陆之道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一番纠结后,低声问道:“此物,售价几何?” 卞城王在一旁伸出大手,“五文一个。” “五文?!”陆之道惊讶地睁大双眼,“如此美味……不是,此物竟比那味同嚼蜡的香火饼还要便宜?” 不对不对! 话刚出口,陆之道就像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明明是来核查账目,调查未登记鬼众动向的,怎么还被口腹之欲给困住了? 他在心里狠狠告诫自己,但手却非常诚实地从袖袋里摸出了十枚酆都通宝,“方才那个,便由本官结账。然后,再来一个。” 安然咧嘴一笑,收了钱便跑回店里,不一会儿又拿了一个出来。 既然已经破戒了,陆之道索性放开了,接过肉夹馍便津津有味地品尝起来。 安然趁势在旁说道:“陆判,您不是想知道王爷把巨额款项花在啥地方吗?其实,就花在采购这些食材上了。而且您看,这些吃食最终都卖给了枉死城的鬼众。里外里一算,王爷非但没亏空府库,反而大赚了一笔。王爷,您说是不是?” 卞城王立刻点头,配合地说道:“确实如此。本王采购这批物资,耗资一百五十万文。若将这些肉夹馍全部售出,可得五百万文。非但未曾耗损,反而盈余颇多。” 陆之道正吃着,听到这里动作不由得一顿,眉头紧紧皱起。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资金是在循环流动中有所增值。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琢磨了半晌,他迟疑地开口:“不对,不对不对。王爷,恕下官直言,这枉死城鬼众用以购买吃食的钱财,本就是您发放给他们的,这不还是府上的开支吗?” 安然立刻接话,“但就算没有我来卖这些东西,王爷该发钱一样发钱,这笔开销本来就是固定,有我没我都一样。” 陆之道又被说愣了,仔细品着这番话。 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具体是哪不对劲,一时又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的城墙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和惊呼声。 陆之道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立刻回想起刚刚飞来时,曾注意到某段城墙处也有亮光,只是不及城门口这边。 “那边因何喧哗?” 卞城王神色丝毫不慌,淡然道:“陆判过去一看便知。” 安然也有些好奇,卞城王最近在搞什么新花样,便跟着一起过去瞧瞧。 御风飞了一小段。 远远的,安然就看见了城墙上的发光画面。 那竟然是…… PPT幻灯片! 安然鼻子皱了皱,似乎闻到了什么味儿? 对! 是特么班味儿! 第五十章 不好,这老小子回过味来了! 安然是三人里唯一能看懂PPT的人。 但陆之道却是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那些不断变化的图文与几何图形。 他警惕地抬起手,唤出随身法宝照妖镜,抖手抛向空中。 镜面发出淡淡光华,无声无息地扫过光幕前聚集的那群枉死鬼。 但仔细分辨之后,却并未发现其中存在妖邪精怪。 卞城王见状笑了笑,解释道:“陆判,不必紧张。那并非妖法幻术,亦非法器,乃是本王从阳间购得的投影仪,用以辅助修补城墙,规划防洪止水之工事。” 陆之道收回照妖镜,但心中疑惑不减反增,“这驱光造影之术固然玄妙,但修补城墙,防洪止水,如何做得?” 卞城王笑了笑,也不解释,只管轻轻按落风头,引着陆之道往前走。 再近一些,就见一位身着中山装,一身学者气度的中年男人站在电脑旁,用一根教鞭指着PPT,认真地讲解着。 正是李仪祉。 PPT的内容很简单,甚至可以用粗糙来形容,只是一些模板化的概念示意图和流程图表。 但下面坐着的数百枉死鬼却个个听得全神贯注,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求知欲。 这场面让安然觉得有些荒诞。 活着的时候,没几个人愿意开会听PPT。 结果到了地府,这股班味儿或许有了另一种叫法。 活人气。 卞城王并没有在意李仪祉讲的东西,只管拉着陆之道,显摆似的指着投影仪、电脑等等设备,叨叨叨地介绍起名称和用途。 陆之道明显更想听李仪祉讲解的内容,于是朝着卞城王拱拱手,示意我知道您想很介绍,但请先别介绍了,然后便溜溜走到鬼群后方,神情专注地旁听起来。 安然一眼瞧见刘鹏宇在鬼群外面站着,便凑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 刘鹏宇回头见是安然,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张嘴就要大声打招呼。 安然赶紧示意他小点声,然后把他往后拉了几步,压低声音问:“这是啥情况?卞城王安排的?” 刘鹏宇兴奋地点头,同样小声回答:“王爷觉得你肯定能按时把货送到,就让李老师这边先准备起来。正好挑出来的工程师都来了,李老师就打算先开个会,讲讲理念。我一听要开会,那必须得有PPT,电视里都这么演嘛。我就从网上下了个模板,弄了一个。结果好像没太大用,李老师完全脱稿。” “原来如此。”安然点了点头。 就说嘛,效率再高也不可能连施工方案都做好了。 不过有一说一,李仪祉是真的有水平。 他讲述的内容显然不是照搬阳间的水利工程学,因为其中很多原理和方法都明显违背了经典物理学,应该是在理解了阴间独特物理规则的前提下,尝试着将水利建筑知识与这些新规则相互结合,形成了一门独创的阴间工程学。 周围听讲的鬼魂明显都是懂行的,对李仪祉本人也是心怀敬仰,听得就更加投入,时不时还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与恍然大悟的笑声。 如果不是周围环境依旧弥漫着阴森鬼气,这场面还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阳间某个学术研讨会现场。 看着眼前这一幕,安然不由得欣慰一笑,闲聊着问刘鹏宇:“对了,你最近混得咋样?” “好啊!”刘鹏宇美滋滋一笑,小胖脸都跟着颤了几下,“王爷给我开一个月一贯钱的工资,之前是介绍阳间的东西,现在就让我跟着李老师,给他打打下手,跑跑腿。” “就是助教呗?” “对对对,就是助教!”刘鹏宇挠头憨笑,“嘿嘿,没想到我一個中专毕业的,还能给人家大学教授当助教,这搁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行,挺好,”安然拍了拍刘鹏宇的肩膀。 感觉这阴间的日子,反倒比阳间更可期了。 李仪祉深入浅出地讲了接近两个小时,PPT上预备的内容终于全部讲完了。 他刚停下喝了口冥茶,下面那些本就跃跃欲试的“学生”纷纷举手,研讨会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新一轮更加热烈的提问与讨论的环节。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根本结束不了。 安然估算了一下阳间的时间,感觉闹钟快要响了,于是走到卞城王身边,低声告辞道:“王爷,我那边时间快到了,先撤了。” 想起送货的事,他又补充道:“下次送过来的施工设备料,会跟着李有才的墓碑走。麻烦您这边选个方便接收物料的地方,把他的墓碑安置过去。” 卞城王点了点头,目光却是盯着混在鬼群中的陆之道。 “话说,关于你那个引渡使的身份登记手续,最好还是抽空去找菩萨补办一下。不然总被陆之道这老小子盯着盘查,终究是个麻烦事儿。” 安然一脸无奈:“王爷,真不是我不想办,我是真不知道菩萨他老人家在哪儿办公。” 卞城王叹了口气,摆摆手:“行吧行吧,本王帮你留意打听一下。” “多谢王爷,那我就先走一步。”安然刚道完谢,正准备开溜,突然听见陆之道那边传来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呼。 “啊!!” 紧接着,就见陆判官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般射向安然。 “不对!此事仍有蹊跷!王爷固定发放给枉死鬼众的工钱,其本意是让他们用以购买酆都城统一发放的香火饼!如今这笔钱却流向了你的肉夹馍,这岂非变相截断了酆都城的香火饼营收?此消彼长,这账不能这般算!引渡使,你且站住,与本官分说清楚!” 安然一听头都大了,这老小子竟然回过味来了,于是转身拔腿就跑。 陆之道也可御风,可刚要起飞,就见安然凭空消失,遁于无形之中。 …… 睁开双眼,安然已经回到了孙有才的灵堂。 他迅速起身环顾四周,确认陆之道那个老小子没有一起穿过来,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李伟峰也醒了,看着安然迷迷糊糊地问:“安总,咋了?看你慌里慌张的呢?” “没事,梦里被个老鬼追了。”安然摆摆手,起身去洗漱,回来就开始准备孙有才的葬礼。 关于出殡的流程,安然可太熟了。 从小在纸扎店里没少跟着老爹参与白事,司仪那套固定的开光词,听一遍就倒背如流了。 凌晨4点,安然嘴里念念有词,指引着家属进行各种村俗丧仪。 因为孙有才的死被定性为见义勇为,所以在完成传统开光仪式后,所有人又转移到殡仪馆的告别厅,举行了一场更为正式的遗体告别仪式。 来参加告别仪式的人比预想的要多不少。 县长范斌亲自到场,疑似已经被撸的前镇长周建明,也领着他儿子来了,还有前派出所长刘志华,以及多个身穿制服的民警。 此外,有一家三口站在不太起眼的角落,神情局促地跟着一起三鞠躬,估计就是当晚被孙有才救上来的另外一人。 葬礼流程结束后,安然跟着车队去了火葬场。 他出钱,给孙有才选了一个最好的骨灰盒。 之后,便由孙有才的女儿孙艺宁一路紧紧抱着,坐车返回了南山村。 到了家门口,安然让詹玉颖先把孙有才的骨灰盒安置好,解释道:“我得先去县里处理一件早就定好的事情。你们这几天想想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写个信,等我把事情忙完了,立刻回来给有才烧过去。” 詹玉颖连忙点头,脸上虽然还有悲伤,但更多的还是感激:“好的,安老板,真的……太谢谢你了,为我们家的事忙前忙后这么久。” “没事,应该的。”安然点点头,又朝着孙艺宁笑了下,便转身开车赶往县城。 刚到体育馆,就看见孙杨正在门口做指挥。 定制的物料已经送到了,十几个工人正抬着捆扎好的竹篾、竹纸、浆糊桶等等东西往馆里搬。 大门口最显眼的位置,甚至还挂上了一条巨大的红色横幅:保护非遗传承,弘扬纸扎艺术。 第五十一章 我不相信有地府 安然停好车,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小跑到体育馆正门大厅,笑着拍了拍孙杨的肩膀。 “外面那大红横幅,你搞的?” 孙杨被吓一跳,回头一看是安然,小豆眼亮了亮。 “昨儿晚上回家闲着没事,就寻思做个横幅挂上,反正咱有政府文件,就大大方方亮出来呗。” “嗯,整挺好,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安然满意地点点头,随后便把李伟峰拉过来介绍说:“认识一下,这位是李伟峰李总,搞砖厂实业的,我的合伙人。这是孙杨,我高中同学,公司外联经理。” 两人握手寒暄了几句。 安然便问起正事:“人都到了吗?” 孙杨点头,表情有点微妙:“到是到了,就是,有点超额。” “超了多少?来了六十个?”安然预估了个数目。 孙杨一咧嘴,“给你凑了个一百单八将。” “强子昨天只确认了五十五个,我怕下雨天有人不来,就想着多叫些备着,结果他村里那些闲着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听说能挣钱,全跑来了。不过我已经给他们打好预防针了,说等会老板来了,有一半人得回去,让他们自己商量一下,谁去谁留。” 安然一听,反而乐了:“嗨,我当多大点事儿呢,人多点更好,我看最近这天气,想着你能找到50个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意外惊喜。” 孙杨顿时松了口气,赶紧领着安然和李伟峰走进体育馆。 馆内,孙杨提前协调挪开了所有球架球网,场地显得格外空旷。 那一百多人都自带了小马扎,穿着也是干净利落,整体观感相当不错。 安然直接走上主席台,拿起大喇叭试了试音:“喂喂。” 场馆里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聚焦向主席台。 “感谢各位乡亲冒雨过来,我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安然。之前大家应该听说了,我只需要55个人。” 下面顿时一片哗然,虽然早有准备,但谁都不想错过赚钱的机会。 有人还想举手争取一下。 安然已经继续说道:“但有句老话,来都来了。既然大家都过来了,那就都留下吧,工资每天200,包两餐,6点收工,工资日结。晚餐如果不想吃,就领20块餐补。” 一听都可以留下来了,场馆内顿时响起一阵阵小小的欢呼和掌声。 安然也没有多说废话,先将108人分成十一个小组,选个临时组长,负责组内分工。 接着分发物料,然后由安然亲手示范并指挥众人开始实操。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体育管理却干得热火朝天。 从上午忙到午饭开餐,短暂休息之后又一直忙碌到下午六点。 第一天的工作成果十分喜人。 他们完成了塔吊的整个吊臂组建和基座的框架,还完成了一台混凝土搅拌机。 虽然都是竹纸糊出来的,但细节格外讲究,弄得像模像样。 安然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这头工业巨兽在阴间组装完的样子了。 发工资的工作,安然交给了孙杨。 完工的纸扎由李伟峰送去砖厂,他自己则开车返回南山村。 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幕把天地整个连成了模糊的一片。终于回到村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直接开车到了詹玉颖家的院门口。 撑着伞过去敲开门,詹玉颖赶忙把安然让进屋,又是让孙艺宁去倒茶,又是问安然吃没吃晚饭,说着就要去厨房做个菜。 安然连忙摆手说:“不用忙活了,我就是过来借用一下有才的骨灰。” 詹玉颖一愣,问道:“今天就要给有才烧东西过去吗?外面雨还这么大呢。” 结果不等安然回答,孙艺宁已经抱着骨灰盒出来了。 安然朝着孙艺宁点点头,接过了骨灰,然后问詹玉颖:“信,你们准备了吗?” “哦,有的,我写了。”詹玉颖连忙去里屋,不一会儿就把一个封好的信封拿了出来。 “这是我写给他的,早就写好了。” 她一边递信过来,一边低声说:“有才这人吧,其实没村里人说的那么坏,他就是嘴巴损,说话没个把门的,爱跟人抬杠唱反调,还爱耍酒疯,所以得罪了不少人。但结婚这么多年,他没亏待过我们娘俩……” “他怎么没亏待?!”孙艺宁突然开口,打断了詹玉颖的话。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你爸怎么亏待咱俩了?”詹玉颖立刻瞪起眼。 “他就亏待了!他自私!光顾自己快活!”孙艺宁大吼道。 “他是你爸,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就说!” 如果是别的事,安然兴许还能说和说和劝一劝,但这家务事,尤其还有个叛逆期少女,安然想想还是算了。 他站起身,抱着骨灰盒和信打招呼说:“我还要去有才爸妈那边一趟,就先走了。” 说完,他赶紧逃出去,脚步飞快地钻回车里。 刚要发动车子,车窗玻璃就被咚咚咚地轻轻敲响。 安然降下车窗,雨声也哗地涌进来。 孙艺宁撑着伞站在雨里,脸绷得紧紧的,斜织的大雨已经迅速打湿了她的半边袖子。 “我不信你说的。”她声音带着倔强的哭腔。 “不信我能把信送给你爸吗?”安然问。 “嗯。”孙艺宁点头说:“地府,鬼魂,这些根本不存在!你说的那些也就能骗骗我妈,骗骗我奶。你说我爸能给他们写回信,其实就是怕我妈和我奶因为钱的事再打起来,所以想伪造一封信糊弄她们,对不对?” 安然看着她,忽然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回信一定是伪造的?” 孙艺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手拿出两个信封,从车窗塞进来,语气硬邦邦地说:“这是我模仿我爸那狗爬字写的。一封给我妈,一封给我爷奶。你拿这个给他们就行了,不用整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了。” 说完,她也不等安然回话,转身就往屋里跑。 但跑了没几步,又转回头来到车跟前,朝着安然点了点头,“学长,谢谢你。” 然后再次转身回家。 这次,是真的回去了。 安然看着那两封笔迹故作潦草的信,捏了捏,还挺厚。 他哭笑不得地摇摇头,把信和詹玉颖那封真正的家书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关上车窗,朝着孙有才父母家驶去。 第五十二章 我竟然是反派? 车开到孙有才爸妈家,把老两口的信也拿到了手,再到李伟峰的砖厂时,都快晚上十点半了。 雨还没停,砖厂院子里灯光昏黄。 李伟峰正猫在一个破棚子底下抽烟,一见安然的车灯,赶紧掐了烟,撑着雨伞跑过来。 “安总,东西都放窑炉口了。” 安然点点头,也没多话,抱着孙有才的骨灰盒和信,跟着李伟峰进到窑炉车间。 他一件一件把纸扎塔吊和搅拌机的部件展开,然后送进窑炉。 炉火很猛,几乎就是一瞬间,纸扎就变成了灰烬,完全没有野外焚烧的那种仪式感,甚至都来不及念几句词。 李伟峰在一旁挠挠头,憋不住小声问:“安总,是不是烧太快了?我看你都没念那套词儿呢。” 安然一脸淡定,“没事,话都在心里了,一样的。” 把所有要烧的都烧完了,安然又抱起沉甸甸的骨灰盒,对李伟峰说:“走,去仓库那边看看。” 仓库里,刘勇还带着两个村里的小年轻在清点堆成小山的纸扎。 “勇叔,今天村里这边效率咋样?”安然走过去问。 刘勇闻声抬起头,眉心紧紧一皱,“不咋样,看视频学,跟有人手把手教,完全是两码事。晚上去挨家验收的时候,次品率高得都有点吓人,照今天这速度下去,别说14天了,24天都够呛!” 安然赶紧拿过记录本,看了看各个产品的具体数量。 数字比他预想的要低得多,尤其没想到的是生猪,明明之前有做烤猪的经验了,可生猪的成功验收率只有37%,这太低了。 原本想着,第一天大家手生,能完成总任务量的二十分之一就行,后面熟练了会越来越快,14天完工稳稳的。 结果现实情况却远低于预期,这连三十分之一的任务量都没完成。 居家办公的效率损耗还真是大! 刘勇也在一旁解释说:“其实也不全是没人教的问题。主要是这雨,下得有点邪乎,好些人还得顾着地里,雨这么大,得排水、得看秧苗,总不能眼看着庄稼泡烂了。这就耽误老大功夫了。要不,你跟那边客户商量商量,宽限到25天怎么样?哪怕20天呢?” 安然心里苦笑。 别说20天了,15天都不行。 卞城王那边还好说话,可他上头还有个酆都大帝压着。 那位,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但这理由没法跟刘勇说。 他只能点点头:“行,我想想办法。你们也别熬太晚。” “好,我把这批数再对一遍就回。” “那我等你,完事开车一起回去。” 等刘勇清点完,安然开车把他送回住处,再回到自己那栋毛坯别墅时,已是半夜十二点了。 一楼,王钦殿的房间里灯还亮着。 安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王总监,还忙着呢?” 门很快开了,王钦殿站在门口。 这才一天不见,竟然隐隐有了黑眼圈,看得安然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没事吧?这工作量是不是太大了?” 王钦殿轻轻呼出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摇头说:“其实也还好,就是数据比较多,流程也需要理顺,需要点时间。” “嗯,别太拼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已经在人才市场挂招聘信息了,张副县长那边也说帮咱们物色财务人手,应该很快就能有人来帮你。” 王钦殿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好的,安总。” 安然默默在心里给王钦殿点了根蜡,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黑心资本家,说好的弹性工时,结果直接把人家24小时给弹满了。 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没想到反派竟是自己。 安然苦笑着摇摇头,轻手轻脚上了楼,洗漱之后也懒得吃晚饭了,把孙有才的骨灰盒往床头柜上一放,倒头就开睡。 今天实在是累劈叉了,身体一沾床,意识瞬间就沉了下去。 再一睁眼,周身疲惫一扫而空,神清气爽。 做引渡使也就这点好。 左右一瞧,孙有才的墓碑果然就在不远处城墙根下新立着。之前烧下来的那些纸扎配件已经被搬走了,原地空空如也。 正打量着,就听一声吆喝从天而降。 “上差!上差!这边儿!” 侯展踩着阴风,呲着一口黄牙笑嘻嘻地飞过来,轻飘飘落地。 “上差,您可算来了。那个大家伙,叫塔吊对吧?已经组装好了,给送到忘川河边工地上了,我寻思您应该快来了,就过来看看。结果,正好。” “这么快就装上了?”安然有些吃惊,这地府的效率有时候真是高得吓人。 “那可不!俺带您去瞧瞧。”说着,侯展伸手一拽安然的胳膊,御风而起。 很快,忘川河那浑浊汹涌的水面便出现在眼前。 就在河岸边一块新平整出的空地上,一座高大雄伟的钢铁巨兽巍然耸立。 纸扎塔吊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真实的钢铁造物,与枉死城幽暗破败的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巨大的吊臂横亘半空,带着一种与阴间格格不入的工业力量感。 塔吊下方,黑压压地围满了枉死鬼。他们仰着头,张着嘴,发出阵阵不可思议的惊叹和嗡嗡的议论声。 “还真把塔吊给弄来了?” “那不如干脆弄一条生产线过来算了,给地府来一波工业革命。” “关键这东西有什么用呢?地府里的东西又不重。我刚才试了,一人高的石头,我很轻松就能抬起来。” “再轻也是有重量的,总有你搬不动的东西,到时候塔吊就用上了。” “好像也是。” 安然下了阴风,正远远看热闹,突然一抹极其醒目的猩红色撞入视线。 他心里猛地一咯噔,随即对上一双锐利如电的眸子。 是陆之道! 安然想逃,但这次他可插翅难飞了,陆之道三步并两步,瞬间来到安然身边,抬手轻轻按住了安然的肩膀。 “引渡使,您可真是让下官好等啊。” 第五十三章 割痔疮不打麻药,地府早赢麻了 安然嘴角一抽,赶忙挤出笑容解释:“哎呦陆判,误会。您不知道,我这个引渡使来回阴阳根本身不由己。阳间的身体一醒,我想在下面多待会儿都不行,立马就得回去。阳间身体一睡着,我就算不想来也得来,完全是被动的。” “哦?”陆之道拖长了音调,眼神也更加锐利,“所以,引渡使到底是心系地府公务所以想来呢,还是贪恋阳间繁华而不想来呢?” “那当然是心系公务,想来得不得了!”安然干笑着,赶紧伸手指向那巨大的塔吊,试图转移话题,“陆判您看,这大塔吊,厉害不?尤其在阴间,作用比在阳间何止强上十倍百倍。” 但陆之道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引渡使,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与卞城王私下交易,节流酆都城香火款项,此事你作何解释?” 安然想了想,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陆判明鉴,这个事,还真不是节流香火款,不信咱们来算一笔账。酆都供给枉死城的香火饼,卖多少钱一个?” “十文。”陆之道冷声说。 “那一百万个香火饼,值多少钱?” 陆之道眯眼心算片刻:“一千万文。” “现在,我收了卞城王一百五十万文,做了一百万个嘎嘎香的肉夹馍,代替了那些没啥滋味的香火饼。陆判您再算算,这一来一回,相当于给酆都城节省了多少钱?” 陆之道这次皱着眉算了更久,迟疑道:“节省了……八百五十万文?” “这不就对了嘛~~”安然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表情无比真诚地说:“您看看,明明是我殚精竭虑想方设法,为酆都城节省了高达八百五十万文的巨额开支。怎么到了您这儿,反而成了我节流了香火款呢?这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陆之道被这一连串的数字和反问弄得有点懵,脸上写着大大的困惑:“不对,虽然本官不知道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你又在巧言令色,诓骗于我。” “天地良心啊陆判,这次真的没有!”安然叫起屈来,继续帮陆之道仔细盘,“你仔细想,认真想,酆都城的香火饼是不是一个都没卖出去,原封不动退回了?这些香火也都是资源,一点都没浪费。 而枉死城鬼众,吃上了实惠顶饱的肉夹馍,一个个开心又满足,怨气消了大半,管理起来都更省心了。 这分明是地府省了钱、鬼众吃了饱、官员省了心。 咱们地府三赢,割痔疮都不用打麻药,因为已经赢麻了!” 陆之道拧着眉头,仔细品着安然的话。 好像…… 还真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节省了开支,又安抚了鬼心,还减轻了管理负担,怎么看都是大功一件啊。 看着陆判脸色稍缓,安然暗暗松了口气,轻轻拿开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正巧,卞城王就在前方不远处,正背着手仰头端详那高耸的塔吊。 安然急忙高高挥了挥手,快步跑了过去。 卞城王心情颇佳,看见安然来了,笑着打招呼:“引渡使,这次动作很快嘛,这铁家伙,真是不赖。” “王爷满意就行。”安然咧嘴一笑,凑近了些问:“王爷,你知道孙有才在哪吗?就是那块道标墓碑的主人,您能帮我找找他不?我这儿有他家里捎来的信。” “哦?家书?”卞城王粗黑的眉毛一挑,扭头招呼:“侯展。” “哎,王爷,俺在呢。”侯展立马钻出来,点头哈腰。 “去,把那个叫孙有才的新鬼找来。” “好嘞!”侯展领命,踩着阴风一溜烟就没影了。 没多大功夫,侯展带着孙大白话过来了。 孙有才知道卞城王是阎王爷,腰恨不得弓成句号,主打一个恭敬。 安然走过去,把两封信递过去,“你的,看看吧,然后按我之前说的,给他们写个回信。” 孙有才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接了信,撕开看了起来。 很快,信看完了。 他没哭,但心情显然很不好,皱着一张苦瓜脸,很是失落的样子。 “咋了?被媳妇骂了?”安然笑着问。 孙有才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哎,我姑娘啥话都没给我写,不过,我也是该,纯粹自作自受吧。幸好,死了这条烂命,好像还值点钱。” “屁!那是我的钱,要是没我,你就是纯纯的烂命一条,一分钱都不值。” 孙有才并没有反驳,还很是认同地用力点头。 “我知道,我在地府肯定好好干活,把欠你的钱还上,不还完,我绝不去投胎。” 你想去投胎也得能排上啊。 安然心里吐槽一句,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搁这儿自我检讨了。跟我去店里给你家人写个回信。另外,单独给孙艺宁写一封,她就是嘴硬,实际上,心里还是有你的。” 孙有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刻点头:“好,我去写,现在就去写。” 和卞城王打了声招呼,安然就把孙有才带到了九泉桃源一号店。 孙有才是真没什么文化,三封信,吭哧瘪肚勾勾抹抹,愣是写了足足四个多钟头才完成。 安然怕信里有什么不该说的,反复检查确认之后,这才把信收进口袋。 “行了,信我给你带上去,你暂时就在店里帮忙搬搬货吧。那个谁,给他弄套工服穿,有啥粗重的活尽管使唤。” “好的老板。”四个店员同时答应。 心里却想:咱这真有粗重的活吗? 隔天清晨,连下两天的大雨总算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感觉更像是老天爷累了,先歇口气,等会酝酿着来波大的。 安然早早出了门,先去孙有才爸妈那里。 “这……这真是我儿子写的?”孙老太太声音都发颤了,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 “嗯,他亲笔写的。”安然肯定道。 老两口恨不得把信凑到眼前,看着看着,眼泪就掉下来砸在信纸上。 安然又开车去了詹玉颖家。 詹玉颖拿到信,同样震惊,同样迫不及待。 一旁孙艺宁不屑地翻着白眼,凑过去看了一眼,却一下子愣住了。 显然,她发现了信并不是她自己仿造的那封。 安然笑了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对折起来的信,递向孙艺宁说:“还有你的。” 孙艺宁一脸怀疑地走过来,低声说:“学长,你没必要连我也骗。” 安然却又往前递了递,“你先看看。” 孙艺宁狐疑地接过信,皱着小眉头,不太情愿地拆开信封。 刚看到开头第一行字,她就愣住了。 字迹歪歪扭扭,勾脚拉胯的,确实像极了她亲爹的笔迹! 她下意识地向下看内容,越看越是心惊。 不只是笔迹像,连那种语句不通顺的表述方式,还有写错了字就胡乱横着画四道、再竖画四道、最后不耐烦地圈两下的涂改习惯…… 一切都和她记忆里那个没什么文化,暴躁臭脾气的爸爸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安然。 安然笑了笑,说道:“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就给他回个信,我可以再帮你们捎一次。先走了。” 说完,他便转身上车驶向村口。 第五十四章 这就是有钱人的感觉吗? 县里一家羊汤馆热气腾腾。 安然叫上了孙杨出来一起吃早饭,顺带把眼下的生产困境跟他大致说了说。 孙杨小眼睛眨巴半天,问道:“你琢磨过3D打印没?” 安然皱了下眉:“3D打印的材料能用竹纸吗?” “竹纸肯定是没有。” “那就不行,客户要求必须用竹纸,顶多在颜料上没那么较真。” 孙杨点点头,又想了想之后说:“要不,去印刷厂搞彩印呢?材料就用竹纸,猪也好,白菜也好,直接就印好。回头运村里,让大伙儿跟做剪纸手工似的,裁下来往竹架子上一糊,保证又快又像。” 安然愣了一下。 对啊! 自己之前能想到把米面包装袋外包出去,怎么就没想到把生猪、白菜、水果这些图案也外包印刷呢? 回来让村民负责裁剪和糊制,能省去大量上色的时间,而且统一印刷出来的效果肯定更标准也更逼真。 真是当局者迷了。 安然笑着用力拍了拍孙杨的肩膀:“可以啊,就按你说的办,走印刷厂。” “但印刷可不便宜,就说生猪,按一平米包出一头猪算,一张纸往死了讲价,也得20块钱。再加上白菜水果啥的,怎么也得100万张。你做这批纸扎,有这么大利吗?” “放心吧,等下我把具体需要的种类和数量清单发你。要加急,最好三天内赶出来!要是能顺利完工,我给你十万奖金!” “噗!”孙杨正喝羊汤呢,结果一口热汤全喷地上了,咳嗽着问:“夺……夺少?” “十万。”安然笑着重复了一遍,“我这活儿,利润大到超乎你想象。所以不用帮我省那点回扣钱,你自己发挥,肯定能想到比省钱更妙的用法。” 孙杨从咳嗽中缓过神,看着安然不像开玩笑,用力咽了口唾沫点头道:“行,我吃完就去。” 上午,安然照旧去了体育馆,带着那一百单八将继续扎大型设备。 孙杨则开着他的比亚迪,来到县里最大的那家印刷厂。 车开刚进厂区大院,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孙杨顶着雨跑进办公楼。 大厅里几个人都在忙忙碌碌,有人抬头瞥了他一眼,见是个生面孔,穿着也不算多阔气,又都低下头各忙各的,没人搭理他。 孙杨走到最近一个工位,敲了敲隔板:“哥们儿,问下,你们老板呢?” 那人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朝二楼随意一指,态度有点爱答不理。 孙杨也没在意,道了声谢,快步上了二楼。 二楼有个小会客厅,周围是几间用玻璃隔开的独立办公室。 其中最大最敞亮那间,摆着一张夸张的实木老板台,后面坐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西装,阴雨天还戴着个茶色墨镜,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啪嗒啪嗒点着鼠标。 孙杨径直走过去,推开玻璃门,象征性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砰~”电脑音响里传出一声游戏里地雷爆炸的音效。 好家伙,搁这儿玩扫雷呢? 中年男人不爽地咂咂嘴,略微低头,从墨镜上方瞥了孙杨一眼。 只见孙杨一身有点骚包的黑色印花衬衫,里面套件白T,脖子上的金链子细得快看不见,再加上那对贼眉鼠眼,活脱脱一个街溜子。 “你谁呀?”男人语气带着明显的轻视。 孙杨咧嘴一笑,自来熟地走到办公桌对面一屁股坐下:“你是这儿的老板吧?我给你送大生意来了。” 中年男人狐疑地又打量他几眼,才点点头:“我就是老板,陈鸿铭。你有什么生意要谈?” 孙杨靠在椅背上,悠闲地问:“你这儿,能做竹纸材底的彩印不?大概一平方米一张的那种。” 陈鸿铭点点头,语气平淡:“能做。你要印什么内容?” “猪,白菜,水果,还有轮胎,推土机之类的,总共十二样。” 陈鸿铭面露一丝不屑。 印这点玩意儿,能有多大单子? 但蚊子腿也是肉,他勉强保持着耐心,点头说:“能做。指定要竹纸底材吗?那一平米给你算四十,而且一千张起印,做吗?” 孙杨摇摇头,“陈老板,咱也别绕弯子了。一口价,一平米二十……” 话还没说完,陈鸿铭就哼笑一声打断道:“老弟,跟我这儿开玩笑呢?二十块钱?你不如去买几根马克笔,回家自己画着玩得了!” 说完就要低头继续他的扫雷大业。 孙杨也不急,慢悠悠地补充道:“我要一百万张。” “啪嗒~”陈鸿铭手里的鼠标一滑,直接掉到地上了。 他猛地抬起头,露出一脸惊愕的神情。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反应过来,突然站起身,撞得桌子都发出咣当一声响。 “你刚才说要多少?!”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变调。 “二十块一平米,要一百万张。能做吗?不能做,我就找别家问问。” 说着就要起身。 “别!别别别!贵客留步!”陈鸿铭一个箭步冲出来,一把抓住孙杨的胳膊,扯着嗓子就朝外面喊:“冬婷!冬婷!赶紧的,沏茶,沏好茶!这么大的老板过来,你们也没个人通报一声,差点把贵客给怠慢了!” 一个年轻女孩咚咚咚地从楼下跑上来,进屋一看这架势,有点懵,赶紧手忙脚乱地去烧水找茶叶。 陈鸿铭转回头,脸上的傲慢和不耐烦早就扔到九霄云外,换上了满满的谄媚笑容,虚扶着孙杨的胳膊,把他让到旁边接待区的沙发主位上:“您坐,您请坐。哎呦,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刚才是我冒昧了,恕罪,恕罪。” 嘴上客套着,陈鸿铭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二十块一张,一百万张,那就是两千万! 这哪是大客户啊?这分明就是财神爷!必须得供起来! 孙杨心里也在暗爽,这就是有钱的感觉吗? 真不是一般的舒坦。 两人都落座后,他直接进入正题:“陈老板,要是价格没问题,咱们就直接聊画面要求。”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陈鸿铭连连点头答应,接着又冲外面喊:“冬婷!你去把小张、小孙、吴皓他们都叫过来,赶紧的!” 喊完又对孙杨赔笑道:“一会儿过来的都是我们厂最好的设计师,水平一流,您要什么样的画面,尽管跟他们说,保证效果做到您满意为止!” 孙杨点点头,拿出手机,调出安然发给他的那些纸扎猪、纸扎白菜水果的示例图,以及几个大型工程车的照片,递给陈鸿铭看。 “就……就印这个?”陈鸿铭简直难以置信。 那可是两千万的大单,就印这些玩意儿? 第五十五章 男人的浪漫,就是挖掘机 “对,就是这个。” 孙杨肯定地轻轻点头,然后认真强调,“但是你们在印刷的时候得考虑到,我要的不是一个平面图,而是要包在立体骨架上的。就比如说这个橘子,它不能是一个圆,得是一个球,然后铺展开的状态,我们拿到之后要把它包在一个球上,做一个外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鸿铭显然有点懵,似懂非懂。 但没关系,他不懂,设计师懂就行。 很快,三个设计师过来了。孙杨又把需求仔细说了一遍,尤其强调了立体展开的要求。 这三个人很快明白了孙杨的意思,还简单画了草图。 孙杨一看,确实是自己想要的,于是三人各自领了任务就去忙活了。 这时,茶也总算泡好端上来了。 陈鸿铭亲自给孙杨斟上茶,十分殷勤地嘿嘿笑着问:“您看,关于订金这事。” 孙杨吹着茶水,抬眼问:“你看多少合适?” 陈鸿铭心里盘算,两千万的单子,怎么也得收个二十万订金。 于是他试探着说:“二……二十万?” “行。”孙杨痛快点头,拿出手机,“我把我们公司财务的微信推给你,具体怎么打款,你跟他对接就行。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说完,一口喝干完杯里的茶,起身就要走。 “先别。”陈鸿铭赶忙拦住,转身跑到办公桌旁,咔咔咔拧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快步回来塞到孙杨手里:“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以后还有活儿,您可一定还来找我们!” 孙杨用手一掂,差不多一万块。 他笑了笑,又把钱推回到陈洪铭手里,“订金还没到呢,你就不怕我的骗子?” 陈鸿铭一愣,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但钱都拿出来了,现在收回去,好像有点不太好。 孙杨看出了对方的尴尬,笑着说:“陈老板的心意我领了。这钱,就留着给厂里赶工加班的兄弟们发点补贴吧,算我一点心意。大家辛苦,尽快把活儿赶出来才是正事。” 陈洪铭一看有台阶,赶紧就坡下驴,收起钱保证说:“您放心!我这就安排产线,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三天内保证赶制出来,一张都不会少!” 孙杨点点头,随后表情严肃地强调道:“但丑话我得说在前面,如果你没能按时完成,哪怕只慢了一天,以后你就别想再接到我们的订单了。” “放心放心,一定完成。对了,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陈洪铭讨好地问道。 “孙杨。桃源文化,外联经理。”孙杨报上名号,接着转身走出办公室。 陈鸿铭一路恭敬地送下楼,孙杨都坐进车里了,他还站在门口,微笑着挥手送别。 孙杨看了眼后视镜,脸上没什么表情,等他开出印刷厂大院了,这才兴奋地一咧嘴,无比畅爽地吹起了口哨。 原来,这就是装杯的感觉吗? 还真的舒坦。 当天下午,印刷厂那边按要求优先赶制出了一批大型工程器械的彩绘贴纸。 无论是挖掘机的履带、铲斗,还有推土机的巨铲,全都按照1:1的比例,用高精度喷绘印在了柔韧的竹纸上,色彩鲜艳,细节逼真。 这些“皮肤”一送到体育馆,安然这边的工作压力瞬间骤降。 根本不需要他再费劲巴拉地指挥怎么扎骨架、怎么调颜料上色了。 直接表情悠哉扎个大概,把彩绘竹纸往上一贴,再一捋平。 一台挖掘机就弄好了。 这效果,比之前纯靠手工上色不知道强出多少倍了,真实感直接拉满! 果然,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 回头在村里也要搞一条印刷生产线,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晚上,安然照旧带着孙有才的骨灰盒去砖厂,先把今天做好的几台贴膜版挖掘机、推土机一件件送进窑炉烧了。 接着他又来到詹玉颖家收最后一封家书。 孙艺宁别别扭扭走出来,小眉头拧着,一脸CPU烧了的困惑表情。 “学长,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阴间和地府吗?我还是没办法相信。但是我爸那封信,无论是笔迹还是语气,甚至连写错字乱涂乱画的习惯都一模一样,我不觉得你能模仿到这种程度。所以,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安然笑了笑,问她:“觉得很不科学?” 孙艺宁点点头。 安然接过信,笑着说:“那就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接着研究,总会有一天,你能把一切都想明白的。” 说完,他就开车回家了。 等安然再次在枉死城睁开眼,耳边已经传来了与往日阴森静谧截然不同的轰鸣声。 他循声找过去,就见城外忘川河畔的工地旁,卞城王正背着手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看着工作中的挖掘机和推土机,看得是津津有味。 身后跟着的甲士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钢铁巨兽,满眼都是惊奇与兴奋。 果然,男人的浪漫就是挖掘机,这规则古今阴间阳间通用。 安然溜溜达达走过去,很不见外地拍了拍卞城王的肩膀:“王爷,看得过瘾不?用不用再给您补一批大功率的照明设备,让您可以看得更清楚点,只收您一万酆都通宝,够便宜吧?” “一万?!还叫便宜?!”卞城王一激动,嗓门瞬间拔高。 安然赶紧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同时紧张地左右张望。 “嘘!王爷,您小点声,又想把陆之道引过来叨叨您?” 卞城王已经对“陆之道”过敏了,下意识地捂住嘴,见左右没有那抹醒目的猩红袍子,这才松了口气,压低了声音说:“1万太贵了!我只能出五千。” “成交!就五千一套给您烧着。”安然答应得无比爽快。 卞城王愣了一下,随即龇牙咧嘴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 又上当了。 这可真是上一当又一当,当当都一样! 不过,转头看了眼机械共鸣的工地,卞城王心里那点肉痛又被巨大的成就感所取代了。 只要能治理好忘川河,解决水患,这点便宜,就随他占去好了。 虽然工地现场充满了硬核的浪漫,但安然对此确实提不起太大兴趣。 看了一会儿,他就打算去找孙有才,把最后一封家书送完。 可就在他刚转过身的一瞬,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忘川河对岸似乎有一群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快速移动。 他心下奇怪,又转回身,指着河对岸那些模糊晃动的影子问:“王爷,对岸是什么东西?地府里的,野怪?” 卞城王只扫了一眼,没太当回事地缓缓摇头:“野怪这称呼不够准确。那些东西,应该叫它们精、怪、妖、魈。” 第五十六章 你这是谁的钱都想挣啊 精怪妖魈? 啊! 安然猛地想起来了。 之前在瑞安城隍庙,跟老城隍曹德禄喝茶闲聊时,确实听他提过一嘴。 说是大唐那会儿,阳间精怪乱世,闹得厉害,后来地藏菩萨降下法旨,指派了引渡使,开了阴阳路,把作乱的妖怪一股脑儿全给拘到阴间来了,人间这才能太平至今。 “所以,当年那些被送到阴间的精怪,都生活在河对岸那片?”安然好奇地继续追问卞城王。 “嗯。”卞城王点了点头:“地府大得很,空旷得很,有的是无人无鬼的地盘给这些精怪妖魈栖息。对岸那一片,便是它们常聚之所,而忘川河底沉寂的七情六欲,亦可供它们修炼。” “哦?妖怪还能修炼?” “不过是让它们看起来更像人一些,仅此而已。” “哦~~~” 安然点着头,眼睛却是越来越亮,像是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他紧接着又问:“那这些精怪,除了在河底捞那些没人要的七情六欲,还吃些别的吗?比如肉夹馍。它们手里有钱吗?” 卞城王笑骂道:“好你个小子,真是钻钱眼儿里了,连精怪的钱也想赚?” “嘿嘿,有钱不赚王八蛋嘛!”安然答得理直气壮,“再说了,您看它们那样子,明显对咱们这边十分好奇。这说明啥?说明有市场有需求。如果它们手里有钱,肯定比鬼的钱更好赚!” 卞城王摸着下巴,回想了一下,“你这么一说,它们好像确实是有些钱财积蓄。早个几百年,这些精怪时常溜到酆都城里,骗些香火贡品,讨点冥茶冥酒,甚至有些手脚不干净的,还会去天地银行顺些钱出去花。不过近些年,倒是少见它们进城了。” “为啥少了?”安然十分好奇。 “唉。”卞城王叹了口气,“早年阳间香火旺盛,地府各家都阔绰,看管得也就不那么严。被这些精怪偷拿一些,或者偶尔在酆都城做些小买卖,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深究。只要它们老老实实待在阴间,弄些小把戏也是无伤大雅。可如今嘛……”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明白了。家里余粮不多了,仓库看得紧了,就没它们的份儿了,是吧?” 卞城王重重点了点头:“正是此理。” 安然摸着下巴,眼珠转了转,突然走到一旁的大型探照灯旁,调整灯口,将一道粗大的光柱打向河对岸。 呼啦一下。 对岸那些似人非人的身影纷纷惊慌躲避,隐入更深的黑暗中。 但也有一些胆子大的,依旧停留在明暗交界的模糊区域,默默地朝着工地这边张望,一双双眼睛在强光的映照下闪烁着颜色各异的光芒。 安然并没仔细去打量那些精怪的长相,反而被对岸的环境吸引了注意力。 他发现,在探照灯光芒的边缘,隐约可见一些树木的轮廓。 与阳间生机勃勃的树木不同,地府的树貌似没有叶子,枝干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质感,光秃秃的,却又奇异地不会让人觉得它们是枯死的。 在树下似乎还生长着一些同样灰暗的低矮草丛。 他把灯光移回工地,走回卞城王身边,饶有兴致地问:“王爷,地府里面原来还有树木花草?” 卞城王点头道:“自然是有的。我们喝的冥茶,便是用地府特产的幽影叶炒制。还有忘忧草、三途花、阴铁木……多了去了。” 安然眼珠一转,突发奇想道:“王爷,既然地府也有植物,那阳间的种子送下来,有没有可能种出来?另外,对岸那些木头花草之类,感觉也能利用起来。 您看咱这枉死城,别的不多,就是鬼多,劳动力过剩。这要是城墙修好了,水患根治了,这些枉死鬼整天无所事事,纯闲着,到时候酆都城肯定不能平白无故给他们发钱,他们手里没钱,就买不起肉夹馍,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怨气,没准一下又全上来了!” 卞城王蹙紧了眉头,警惕地看着安然:“你小子,又想折腾什么幺蛾子?” “这怎么能叫幺蛾子呢?王爷,我这是在为枉死城的可持续发展,为百万鬼众的福祉操心啊!” 安然一脸“我全是为你着想”的正直表情,继续苦口婆心地献计献策道:“我想着,不如您在枉死城里发个通告,搞个普查,问问这些鬼,生前都有什么专长手艺,或者现在有什么想做的。比如有没有想开个拉面馆?有没有想支个东北烧烤摊?或者搞个裁缝铺、茶馆啥的? 然后,咱们就把这些鬼才和生意,做到河对岸去,赚那些精怪妖魈的钱。反正它们手里的钱放着也是放着,没啥大用,不如咱们回收一下,流通起来。这样既能丰富枉死鬼的业余生活,防止他们太无聊,太压抑,整天就想往阳间跑,又能创收,简直一举多得。 王爷你都赢麻了简直。” 卞城王听得一愣一愣的,捋着胡子,认真思索起来。 抛开安然那满嘴跑火车的用词,这主意细想起来,似乎还真有几分可行性。 给这些枉死鬼找些事情做,总整日困在城中,徒增怨气要好得多。 但和那些行事乖张、非人非鬼的精怪做生意,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离经叛道了? 见卞城王还在权衡,安然也不着急催他,笑着说:“王爷您慢慢考虑,不着急,反正眼前还有城墙要修,还有水坝要建呢。等这些事都忙完了,咱再说去精怪那边开店的事。我还要去给孙有才送个家书,先走了,回头咱再细聊。” 说完,安然就揣着孙艺宁的信,哼着歌朝着枉死城里走去。 隔天上午,几辆货车开进了南山村,拉来了第一批印刷好的贴纸。 有了这批“外挂”,村民的效率立马不一样了。 竹骨架扎出来,贴纸直接往上一糊,甭管是生猪还是白菜,全都栩栩如生,闹得村民都有点心虚,觉得这工资拿得会不会太容易了一点。 秦老臭一家更是直接原地“失业”。 到了晚上验收的时候,合格率高得都有点吓人。 前两天落下的任务进度全追上了,还带拐弯。 阳间这边的任务算是稳了,地府那边的工程进度,更是快得惊人又惊鬼。 李仪祉带领的施工团队,只花了一天时间,硬生生在忘川河畔挖出了一条宽阔的导流渠。 原本汹涌浑浊的河水被引向一旁,枉死城正前方的大片河床彻底暴露出来,变成了无水工作区域。 配合着安然烧下来的那几套大功率探照灯组,整个工地被照得亮如白昼,无论是干活的,还是周围看热闹的,身上都少了往日那种沉沉死气,反而多了几分活着的质感。 就在安然琢磨着今晚要去哪里溜达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把他阳间的身体吵醒了。 电话是张副县长打来的。 他连忙接起来。 “安总,我从人才中心帮你物色了两个财务专业的应届生,你看明天上午方不方便过来面试一下?” 安然随口答道:“可以啊。以后这种小事,让刘由科长看着就行,哪还用您大半夜的亲自操心。” 张副县长略显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咳嗯,其实吧,主要的是上次你不是说了嘛,如果县里有需要,随时向你张口。现在,县里还真有点难处了,想请安总帮帮忙。” “救灾的事吧?您放心,我义不容辞!” “好!安总果然是爽快人!”张副县长明显松了一口气,声音中都带上了喜气:“那咱们明天见面详细聊。” 第五十七章 达则兼济天下 因为有了“外挂”的关系,体育馆那边的后续任务交给李伟峰和孙杨带着干就行,安然自己则直接开车去了县政府。 一进院。 好家伙,省A省D牌照的车停了两大排。 一群穿着西装或是公务夹克的人在进进出出地忙活着,一个个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安然逆着人走进办公楼,来到办事窗口敲了敲玻璃:“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窗口里的办事员一抬头,见是安然,赶紧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安总,省领导来视察抗洪前线了,先在楼上开个会。” 安然撇撇嘴:“又整这出。真要视察直接去灾区啊,在这开啥会?” 办事员尴尬地咧了咧嘴,“这个,领导总要先了解一下具体的抗洪安排,然后因地制宜,对症下药嘛。” 安然顶不乐意听这些空话,于是摆摆手上了楼。 走到张骏办公室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他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张副县长忙着呢?要不我改天再来?” 短信刚发出去不到两分钟,电话就打过来了。 张骏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说:“安总你到了?稍等稍等,我马上过来!”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张骏一路小跑着过来了,额头上都是细汗珠子。 “哎呀安总,实在不好意思,省长和市长今天突然过来视察前线工作,准备先在楼上开个会。范县长让我带您一块过去,一起参加一下。” 安然一听要开会,脑袋立刻摇城了拨浪鼓。 “可别了,你们那会一开就是三四个小时,会议室里烟熏火燎的,我可受不了。” 张骏赶紧摆手解释:“不会不会!胡省长最讨厌开会抽烟,专门强调过会场纪律。而且他办事雷厉风行,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您就当是给我们县里撑撑场面,好歹您也是咱们县的杰出企业家代表。” 安然一听就乐了,“我算哪门子杰出企业家代表啊?工业园区还在图纸上呢,净画大饼了。” 张骏嘿嘿笑着,心里却在嘀咕:您这几天撒出去的钱都够建两个工业园区了,还搁这儿装呢。 嘴上却说:“光见义勇为基金会就够说明问题了。您要是不算杰出企业家,咱县就没人敢领这个头衔了,更何况您还仗义出手,要援助一笔抗洪救灾资金呢。对了,您这次能支援多少?” “先拿一个亿吧,不够再说。”安然轻描淡写一句。 张骏脚下一软,差点一个没站稳从楼梯滚下去。 安然赶紧伸手扶住,“张副县长,悠着点儿,这是早晨没吃饭,低血糖了?” 张骏扶着墙,摆了摆手,皱着眉又确认道:“你刚才说要捐助多少?一个亿?” 安然点头,“没错,一个亿。当然了,我也不是那种钱多到花不完的超级富豪,有付出,自然也想有些回报。” 张骏略一皱眉,忙问:“回报是?” 安然笑着说:“等这次洪水过去后,我想在松江乡上游出资建一座小型水电站。另外,我还想要松江湿地公园周边区域的开发权。” 张骏的左腿肚子感觉又是一沉,险些又要摔倒,“你要建,水电站?” 安然点头道:“没错。将来我的工业园区投产运营,用电量会是个天文数字,对县里电力系统也是个冲击,但如果我有自己的水电站了,那电力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嘛。当然,水电还是咱们县里牵头,我只负责出资,不参与运营管理,唯一的要求就是竣工后5年内,我的工业园用电免费。” 张骏整个人仿佛定格了,大脑却在飞速运算。 一座小型水电站的一年收益,提供的就业机会,以及对松江水患的根治作用。 这是什么?这不都是政绩嘛! 经济、就业、环境保护,赢麻了简直是! 回过神来,张骏笑着说:“好像占了安总一个大便宜。” 安然却笑着摆了摆手,“都是为了村里人能过上点舒服日子。就说瑞安这些老百姓,种了一辈子地,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到老却没个体面的生活,这就很不合理。所以我花钱,就要花在咱们老百姓身上,我赚不赚钱无所谓,只要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我这钱花得就舒服。” 张骏这下麻得透透的了,由衷钦佩地竖起大拇指:“安总,您真是见过的最不一样的企业家!达则兼济天下,佩服佩服!” 安然摆摆手,“不值一提,小事小事。” 心里却道:陆判,你那照妖镜可看好了,我的钱到底有没有挥霍享受,别到时候又来找我叨叨叨个没完。 同时,还下意识整了整衣领,保持两边对称。 几分钟后,安然跟着张骏来到会议室。 范斌已经在会议桌前正襟危坐,眉头紧锁,旁边还架着省新闻台的摄像机。 安然被引到后排刚坐下,一扭头就发现,隔了两个座位,居然还有一个老熟人——快鲜达那个胖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总经理宋洪涛。 宋洪涛正腆着个啤酒肚,脸上堆着谄笑,一个劲瞄准会议桌前的那些领导。 无疑中对上了安然的视线,他顿时一愣,随即皱起眉头。 “安然?你怎么来这儿了?这么快就找着新工作了?我可提醒你一句,你在快鲜达克是签过竞业协议的,要是敢去其他即时零售平台,我可以告你!” 安然连眼皮都懒得抬,直接把他当空气。 宋洪涛见安然这态度,顿时来气了,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你小子还装上是吧?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突然撂挑子离职,差点把公司两个合作商给得罪跑了,后续的几个活动策划也都磕磕绊绊,这些都是因为你没有好好交接工作!像你这种人,毫无责任心,以后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眼看这胖子逼逼赖赖起没完,安然冷冷打断道:“你确定那是我的问题?为什么我在的时候,公司从没出过这么多幺蛾子?怎么我一离职,就这不对,那不行了?宋总,难道你不应该好好反思一下,是不是你自己的管理水平不行,德不配位吗?” “你!”宋洪涛被怼得满脸通红,刚要发作,会议桌那头却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 好几道目光射过来,吓得他赶紧缩了下脖子,赔着笑点头哈腰坐回座位。 等众人的视线移开了,他才再次扭过头对安然用口型狠狠道:“咱们走着瞧!” 第五十八章 他捐了一个亿?绝对不可能! 等了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方圆脸、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身后呼啦啦跟了一群人。 范斌立刻站起身,全场也跟着起立。很明显,进来这人就是林省省长,胡翔。 胡省长一进门就眉头紧锁,直接走到主位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随后沉声开口:“场面话就跳过吧,直接说正事。瑞安县松江乡的具体防洪工作,布置得怎么样了?” 范斌点点头,立刻对照着笔记本上准备好的材料,没有半句废话,把具体的防洪措施一一说清。 当说到社会各界的物资捐赠时,他提到了几个企业的名字。 每提到一个,被点名的企业代表就会站起来向省长点头示意,媒体的镜头也跟着咔嚓咔嚓一阵乱闪。 当提到快鲜达时,宋洪涛腾地一下站起来,肥胖的身体差点把椅子给带飞了。 范斌那边重点介绍说:“快鲜达,提供了价值500万的新鲜果蔬和饮用水,为救灾提供了非常大的帮助。” 在还没引起全国关注的地方灾情中,500万这个数字确实很亮眼。 尤其是在林城这边没什么支柱企业的情况下,能拿出这么多物资实属难得。 胡省长还特意站起身,向宋洪涛点头致意。 宋洪涛顿时来了劲,急忙表态道:“作为全国知名的即时零售企业,我们集团董事长魏丞敏魏总,一直是心系民生。为抗洪救灾提供帮助,我们快鲜达责无旁贷……” 这胖子漂亮话说得一套一套的,根本停不下来,仿佛那500万是从他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一样。 前面几个被点名的小企业代表只能巴巴看着,虽然看不惯宋胖子那副嘴脸,但也不好说什么。毕 竟人家快鲜达确实捐了500万,而他们这边拿出个十几二十万就不错了,跟人确实没法比。 宋洪涛终于嘚瑟完了,坐下来还不忘撇着嘴问安然一句:“你们公司捐了多少啊?” 安然淡淡地说:“捐多捐少都是一份心意,不能说你捐了500万,就比捐20万的人高尚。” 宋洪涛装模作样地点头,话里却带着刺:“确实,爱心不分大小,但有些公司根本不是想献爱心,只是想在省市领导面前混个脸熟,抠搜地掏个十几二十万,想着花小钱办大事。其实想给企业争取个好名声是没错的,但起码要拿出点诚意来,不然就太假了,是吧?” 众人听得十分不爽,但现在毕竟还在开会,他们也不好在这里跟这胖子吵架,于是纷纷选择了忍让。 宋洪涛得意洋洋地把嘴一撇,像只斗赢了的肥公鸡。 这时,范斌那边继续说道:“另外,我还要在这里特别感谢一位瑞安的杰出企业家,安然先生,他计划为县里提供一个亿的资金援助,松江乡进行抗灾,以及灾后重建工作。”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愣了好几秒,尤其是宋洪涛。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安然。 捐一个亿的杰出企业家? 就这小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要真有一个亿,能在快鲜达当五年牛马? 富二代体验生活也不是这么个体验法。 再说了,他家里就是个开纸扎店的,扎纸人纸马能扎出一个亿来? 纯纯糊弄鬼呢,我不信! 宋洪涛心里好一顿盘算,觉得肯定是重名了。 于是他又伸着脖子四下张望,想找出那个真正捐了一个亿的大老板。 现场不光他在找,连胡省长也好奇地扫视全场,想看看这位大手笔的企业家到底是谁。 范斌这时也望向安然,那眼神再明白不过:该你上场说两句了。 谁知安然却很低调地摇摇头,不动声色地轻轻摆手,示意范斌抓紧说正事。 范斌会意地点点头,便继续往下说其他防洪布置。 虽然安然没站起来,但刚才范斌那一眼,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于是大伙儿又齐刷刷地朝安然这边看过来。 这个方向本就没坐几个人,之前点名时都站起来露过脸了,唯独安然一直静静坐着,始终没太大动静。 坐在旁边的人忍不住小声问:“捐一个亿的,该不会是你吧?” 宋洪涛顿时紧张起来,眼睛死死盯着安然,心里默念:不可能!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安然淡淡一笑,轻声说:“怎么可能。你看我像有一个亿的样子吗?” 那人咧了咧嘴,打量了一下安然的穿着,摇头说:“不像。” 安然笑道:“对嘛,不是我。真正做慈善的人一般都很低调,不屑于用救灾标榜自己的企业。不像有些人,明明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还一个劲往自己脸上贴金。” 众人会意地呵呵笑起来,不约而同地瞥了宋洪涛一眼。 这可把宋洪涛给气得够呛,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喊一嗓子“你们瞅啥”。 但毕竟是在省长面前,他也不敢造次,只能硬生生憋住,然后扭头狠狠瞪了安然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说那么多酸话,不也是狐假虎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穷屌丝一个!” 安然假装没听见,也没再理他。 会议继续进行。 张骏果然没说错,胡翔这位省长确实不磨叽。 在听完汇报后,他跟秘书低声交代了几句,立刻起身说:“好了,我们现在就去松江乡看看现场情况吧。” 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张骏和范斌赶忙跟上,一边走张骏一边小声对范斌说:“安然还提出要在松江乡建水电站,想要湿地开发权。” 范斌点点头,快步追上胡省长说:“胡省长,有件事还得向您汇报一下。就是那位计划捐助一个亿的企业家安然。” 胡翔也很感兴趣,于是稍稍放慢脚步,示意他继续说。 范斌就把安然提出要建水电站的事情说了,正好回头看见安然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便让张骏过去把人叫过来,然后一行人边走边说。 这一幕把宋洪涛的眼睛都给看直了。 刚才胡省长回头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要找他说话,于是便在心里打好了等会发言的草稿。 结果居然叫的不是他,而是走在最后面的安然! 宋洪涛狠狠皱起眉头,快走几步想凑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可胡省长脚步太快了,一行人转眼就下了楼。 等宋洪涛追出楼门的时候,更让他傻眼的一幕出现了,安然居然也跟着坐进了省长的车里! “凭什么呀?他凭什么坐省长的车?!” 正好刘由从旁边经过。 他之前联系企业下乡时和宋洪涛打过交道,便接了句话:“宋总,您还不知道吧?那位就是安然,安总。他这人平时很低调,不爱张扬,捐助一个亿救灾资金的人,就是他。” 第五十九章 杯都装我脸上了,还低调呢? “什么?!”宋洪涛张大了嘴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你说他就是安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就是那个捐了一个亿的安然?那个企业家?” “对呀。”刘由点着头,望着省长车队远去的方向,不禁感叹: “一开始我也不待见他,觉得就是个偷奸耍滑钻空子的蛀虫。但是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才发现,在他那低调不张扬的外表下,藏着深不可测的财力。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资本家,而是真有一颗济世之心。我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说实话,都有点崇拜他了。” 说着说着,刘由还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一旁的宋洪涛听得直反胃。 不知道是被恶心到了,还是被震惊到了。 在滨城快鲜达那五年,这安然明明就是个典型的清澈愚蠢大学生,只要画几个大饼,喊几句爱岗如家的口号,就能让他无偿加班到半夜。 这样的人,你跟我说是个财力深不可测的企业家? 还低调不张扬? 今天这叫低调?分明是杯都装到我脸上来了好不好! 宋洪涛心里疯狂吐槽,但一双肩膀却彻底耷拉了下来。 一种强烈的感觉在心中升起,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之中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错! 就是阶级跃迁的机遇! 原来小说电影里写的都是真的,真正的有钱人都喜欢装穷体验生活! 宋洪涛真想穿越回过去,给五年前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完了完了,好像把真佛给得罪透了……” 而在前方省长的专车里。 安然完全不知道宋洪涛正在外面捶胸顿足地忏悔。 他正淡定地打电话给王钦殿,先打5000万到县里赈灾专用账户,剩下的5000万等新一批货款到了再打。 挂断电话,胡翔好奇地打量着安然,问道:“我说话直,你别介意。在我看来,资本都是逐利的,可你现在做的这些,别说逐利了,根本就是在撒钱。到底为什么呢?” 安然笑了笑,认真回答说:“我有个发小叫刘鹏宇,在滨城送外卖时出车祸走了。他爸妈一个在工地搬砖,一个在饭店串串,没医保没社保,老了以后生活根本没着落。这样的家庭,在瑞安有太多了,如果没人做点什么,这座小县城早晚会完蛋,最后变成一座空城,死城。 所以我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不只是瑞安,我希望整个林省,乃至全国像瑞安这样的地方,都能好起来。” “志向远大!这也是国家一直在努力的!”胡翔郑重地点着头,但话锋随之一转:“可扶贫脱困,谈何容易啊,你理想中的这条路,走起来会相当艰难。” “我知道。”安然语气平静,心态也很稳。 全国乡镇扶贫,这个想法真的太大了,大到就算把地府掏空了,也不一定能成功。 但…… 安然淡淡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如果觉得难走就不走了,那路就永远不会出现。而且,不去走走看,又怎么知道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好一个柳暗花明又一村!”胡翔赞赏地拍了拍安然的肩膀,转头对范斌说:“这样有担当的企业家太难得了。你们一定要全力支持安总的事业,有什么困难直接向我汇报。” 范斌连忙点头称是。 车子在泥泞的乡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到了松江乡。 还没下车,安然就被窗外的景象惊到说不出话来。 眼前完全是一片浑黄的汪洋。农田早就没了踪影,只能依稀看到几棵玉米秆子在水面上勉强探着头。民房几乎全都泡在水里,矮点的房子,水都已经没到了窗沿。 远处还会不时传来“轰隆”声,不知道又是哪处的土墙被水冲垮了,也可能是大雨又造成了山体滑坡。 所有松江乡周边的村民都都撤到了附近的山上。 在半山腰的位置,灰黑色的帐篷挤挤挨挨地凑在一块,看起来是不会受到洪水的威胁了,但大雨不停,这座山本身就是个危险,再加上人又多,道路又不通,食物补给很难送过来,后续的问题还有一大堆。 车开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停下了。 胡翔穿上雨衣下了车,看着汹涌泛滥的江水,和远处一片狼藉的村庄,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 抗洪抢险的队员们还在用人力搬运着沙袋加高堤坝,就只要大雨不停,就根本无法阻止洪水泛滥。 更糟糕的是,好几台推土机都已经陷在洪水中抛了锚,只剩下半截驾驶舱露在外面,看着就让人心惊。 “情况比汇报上来的还要严重。”胡翔的声音混着雨声,显得十分沉重,“松江乡这里,怕是保不住了,也不能保了。” 跟在后面的范斌和张骏对望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其他两人心里都很清楚,松江乡这里守不住了,眼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决堤泄洪,把整个松江乡变成缓冲区,牺牲一地,保护下游的农田。 但如此重大的决定,他俩自然没办法做主,只能让胡翔来。 简单眺望了现场情况,胡翔又去半山腰,看了下帐篷里挤着的受灾村民,接着就去了抗洪前线的临时指挥室。 说是指挥室,其实就是个大一号的帐篷。 篷里挤满了人,有水利专家、气象专家、抗洪部队的指挥官,还有地方政府的工作人员。 里面每个人都眉头紧锁,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已经熬了很久。 胡翔一进来,直接找到抗洪总指挥,开门见山地问:“松江乡,还能守住吗?” 总指挥也知道,自己的回答将决定整个松江乡数万老百姓的未来。 他迟疑了许久,却不敢回答。 胡翔不想磨叽,于是再次开口:“你不要想其他,只要给我你的专业意见。松江乡,还能守住吗?” 总指挥咬咬牙,点头说:“守,是能守住的,但代价巨大,而且会对下游还没受灾的地区造成巨大威胁,得不偿失。所以,我的建议就是……”他吞了口唾沫,艰难地咬牙说:“我建议放弃松江乡,并将整个松江乡作为洪水缓冲区,牺牲这里,转移人力物力到下游村镇进行堤坝加固。” 胡翔听后直接点头,“那就这么做!现在,我们说说灾民安置的问题!” 第六十章 让所有人都去南山村吧,我养着 帐篷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一位安置工作负责人连忙汇报道:“目前有三万两千人,分别在五个临时安置点。 如果决定要走的话,我建议最好在三天内完成转移,因为目前的食物和饮用水只够维持三天了,运送物资的卡车又进不来,我们正计划组织突击队员,徒步运送物资。但如果能把所有人转移到松江下游区,那食品和药品的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胡翔点点头,目光投向运输组。 运输负责人刚要说话,突然听见帐篷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个满身泥水的老头冲进了帐篷,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中年男人。 几个人看到胡翔,立刻跑过来。 最前面的老头干脆直接跪在地上。 “省长!我刚才听见了,你们要放弃松江乡!”老头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抓着胡翔的腿恳求道:“这可是我们祖辈生活的地方,我们的房子,我的地,我们的家,都在这儿啊!你们不能就这么把我们从家里赶走啊!” 胡翔连忙伸手把老头扶起来,语气诚恳地说:“大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园被毁。但现在我们别无办法,如果继续在这里坚守,不仅松江乡守不住,下游的村镇也会遭殃。你放心,政府不会放着不管的,等洪水过去,我们一定会帮助你们重建家园。” “可离开家了,我们怎么生活呀?地没了,房子也没了,我们总不能每天等着吃政府救济吧?” 老头的问题非常现实。 救灾物资能救急,但三万多人弃家转移,可不是几车泡面,几车矿泉水就能把生活问题全部解决的。 哪怕有安然一个亿的资金援助,平摊到每个人头上也还不到三千块,根本撑不过一年。 胡翔皱了皱眉头,刚要开口安抚。 从一旁却传来安然的声音:“不如把所有人都转移到南山村吧。” 众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聚焦在了安然身上,包括那几个和老头一起冲进来的老乡。 胡翔望着安然问:“你有什么具体计划吗?” 安然点点头,镇定自若地说:“这场雨不会一直下。等雨一停,我在南山村的工业园区就会立刻动工,建筑公司可以优先搭建员工宿舍,安置三万人绝对没问题。而且,我那边正好需要大量工人。既然农田毁了,不如就让乡亲们到我那边工作。” 顿了顿,他笑望着松江乡的几个乡民说:“老伯,你放心,我不是想趁火打劫找廉价劳动力。我可以保证,所有在我那里做工的人,每个月工资不会低于4000块,而且有双休,有保险。最重要的是,南山村地势高,离江远,相对安全。等下游堤坝加固完,就更不用担心了。你们可以安心在村里等到松江乡重建完成,到时候再回去。” 几个乡民一听,心里再一盘算,好像真的不吃亏,还占了大便宜。 而且南山村也不算远,如果暂时搬过去一年的话,也没太大问题。 乡民们似乎没意见,但胡翔却不是很放心。 他默默看向范斌和张骏,毕竟他俩对安然更加了解。 但范斌和张骏也拿不准这事能不能成。 提供一个亿资金援助是一回事,给三万人提供工作,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按月薪四千算,一个月工资就要一亿多,一年就是十几亿,安然能有这么多钱吗? 安然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疑虑,于是笑着说:“三天后我的新一批货款就到账了,到时候可以请县里查验我的资金流水。账面上的数字会证明我有能力承担这些。” 范斌和张骏相视苦笑。 他们倒是愿意相信安然,但事关三万多人的生计,谁也不敢打包票。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了胡翔。 胡翔沉思良久,终于开口道:“可以先组织群众往南山村转移。但是否按照安总的方案来,还需要进一步论证。” 他转向安然,面色郑重道:“安总,我并不怀疑你的心意与财力,但想办、能办,和把事情办好,还是有着很大差别的。我希望你能拿出一个详细的实施方案,要具体到每个乡亲的衣食住行,就医用药,等等所有细节。” 安然立刻点头道:“放心,我会在三天内拿出具体实施方案。” “好!”胡翔用力点头,直接拍板决定道:“那现在立即开始组织转移工作!” 安然没在抗洪前线多待,因为张骏要回县里联系药品的事,他就和张骏一起先撤了,顺便也去见见两个人才中心推荐过来的财务。 回县政府的路上,张骏眉头紧锁。 “安总,这件事你真的有把握吗?那可是三万多人!” 张骏轻叹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继续说:“我很看好你的工业园区规划,对未来也很有信心,可是短时间内,你当前的纸扎业务,真能产生那么大的利润吗?我不是很懂你的互联网云祭拜,但以我粗浅的理解,一个月一亿的利润,恐怕很难吧?” 看了看张骏那一脸心里没底的样子,安然淡淡一笑道:“放心,如果没有金刚钻,我也不可能揽这个瓷器活。回头你就等着看我的财务报表吧。” 话都说成这样了,张骏还能说啥,只能回一句“行吧”。 回到政府大楼,张骏立刻联系了两名财务过来给安然面试。 两人一个叫张浩然,一个叫陈子栋,都是00后应届生,家在本地,对于去南山村工作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毕竟是应届生,哪怕为了将来跳槽去更大的平台,两人都必须积累足够的工作经验,所以再苦再难也得忍。 更何况,安然给出的薪资条件非常优厚,在县里根本找不出别家。 安然只是简单问了一些家庭状况和未来规划之类的问题,感觉能用,就带着两人先回南山村。 至于专业能力问题,到时候让王钦殿去考核就行了。 开车回村的路上,张浩然忽然开口问:“安总,您是瑞安一中毕业的吧?” 安然点头:“你也是?” “学长好!”张浩然咧嘴一笑,“之前听名字的时候,我就猜会不会是您,见到真人就感觉八九不离十了,跟学校里挂着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安然尴尬地笑了笑,感觉这都快成他的黑历史了。 等哪天空闲了,一定要回一趟县一中,让校长把照片摘了,可别再拿他当什么学习榜样了。 第六十一章 王爷您最细了 回到南山村,安然直接开车带着两个大学生来到村东头的别墅区。 车子停稳,张浩然和陈子栋下了车,看着眼前的联排小别墅,眼睛都有点发直。 “这是啥情况?”张浩然扶着眼镜一脸懵逼。 陈子栋也跟着嘟囔:“这是员工宿舍?跟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啊。” 来之前,两人心里都有准备。村里嘛,条件肯定艰苦,所谓的员工宿舍,八成就是租个农家院,睡大炕、点蚊香,上厕所还得去外头旱厕那种。 谁成想,竟然是别墅! 虽然这几天一直下雨,路都让泥水泡了,但一点儿不影响屋里的装修工作。 尤其是安然和王钦殿住的这一栋,门窗全都安好了,墙面漆也刷得透亮,再加上水电全部弄好,除了没添加家具,看着已经十分像样了。 “安总,我们以后,就住这儿?”张浩然扭过头,不太确定地问。 “对。”安然笑着轻轻点头,边往里面走边说:“你们的领导住一楼,你俩可以选择住他隔壁,如果觉得有压力也可以选二楼,住我隔壁。” 两人互相瞅了一眼,异口同声:“那我们还是住一楼吧。” 进了别墅,安然过去敲开了王钦殿的房门。 王钦殿早就知道安然要带人过来,很是热情地把两个大学生让进屋。 安然给三人互相介绍了一下,然后对王钦殿说:“具体的专业知识就交给你考核了,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转身先撤了。 王钦殿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看俩人答得还行,就直接让两人上手实操。 张浩然和陈子栋赶紧收起笑容,一脸认真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干活。 一开始还挺平静,就是按部就班做记录。 可突然间,张浩然发出一声惊呼:“1000万?!” 王钦殿过去瞅了一眼,点点头:“嗯,是1000万,数没问题。” 张浩然表情有点僵,他很想继续问,为啥一个乡镇企业会拿出1000万来搞印刷? 桃源文化公司,不就是个注册资本只有10万的小微企业吗? 这账目是不是搞错了? 但这问题问出来好像有点不太礼貌,所以一时间就卡在那儿了。 这时,另一边的陈子栋也跟着嗷唠一嗓子:“5000万?!!” 王钦殿又过去那边看了一眼,点头道:“对,5000万没错。这是安总给县政府的救灾捐款。总额要捐一个亿,剩下的5000万,等货款到了再打过去。话说,你俩能不能稳当点儿?别老一惊一乍的。” 陈子栋愣愣地点点头,忍不住和张浩然对望了一眼:这公司到底干啥的? 最后还是张浩然鼓足勇气,神色凝重地举手提问:“王总监,咱这公司,是正经公司吗?我的意思是……” 王钦殿摆摆手打断道:“把心搁肚子里吧,起码到现在为止,安总没让我做过假账,也没搞啥违法操作。你们要是纠结公司注册资本和经营范围的事儿,我听说,是为了拿执照方便,钻了个小空子,现在正补办增资扩产的手续呢。” 顿了顿,他忽然笑了,看着俩人,语带感慨道:“你俩的运气是真不错,现在公司刚起步,急用人,等以后团队框架都搭全了,再想进公司,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抓住这机会好好干吧,这么好的平台,这么高的起步,可遇不可求啊。” 面对这张连葱花都没撒的大饼,张浩然和陈子栋立刻张口咬住,两双眼睛锃亮,眼神中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是!我们一定好好干!” 王钦殿满意地点点头。 心里暗叹:总算有人来替自己当牛马了,可得好好歇两天。 另一边,安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倒,眼一闭一睁,人就到了地府。 也不知道是真心惦记工程进度,还是单纯看挖掘机塔吊上瘾,总之,安然刚到工地,一眼就瞅见卞城王那高大威猛的背影。 “王爷,当监工呢?”安然走过去打趣道。 卞城王回头见是安然,心情大好地点点头:“引渡使,今天来得真早啊。” 安然咧嘴一笑,凑过去问:“王爷,见到陆判了吗?好几天没见他影儿了,忙啥大案子呢?” 一听“陆判”这俩字,卞城王眉头立马拧出个大疙瘩,脸垮得就像被人欠了八百吊钱,那股子嫌恶劲儿,恨不得用毛笔写在脑门上。 “你找他作甚?” “那肯定是有事呗,想找陆判帮个小忙。” 卞城王眼神瞬间警惕起来,上下打量着安然问:“你不会又想给本王挖坑吧?” “王爷,您这是啥话呀?”安然一脸无辜,“我啥时候给您挖过坑?咱们之间的合作,一直都是双赢的。” 卞城王哼了一声,“还双赢,我看是你小子一门心思想赢两次吧?” 安然被噎得一缩脖,心里也开始嘀咕:是不是最近可着卞城王这一只羊猛薅,搞得印象分都大跌了? 看来以后得好好表现才行。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安然认真道:“王爷,咱不闹了,说正经的,我是真有事想跟陆判请教。” 说着,安然就把阳间发大水,自己打算收容灾民的事儿简单说了说。 至于找陆之道,当然是想问问这灾民安置有没有啥现成的章程可以参考。 卞城王一听,脸拉得就像挂了二十斤秤砣一样。 “这事儿你找他?他一个在地府判案的文官,懂个啥安置灾民?上次忘川河决堤,淹了半个枉死城,那可是本王亲自带人收拾的。论经验,不比他个纸上谈兵的强?” 安然赶紧解释道:“王爷,这阴间阳间它情况不一样嘛,阳间救灾,要考虑吃喝拉撒、防疫治病、人心安抚,麻烦着呢。” “嘿!”卞城王不乐意了,叉腰瞪眼道:“你这话本王可不爱听!本王当年在阳间,那也是做过平远将军,当过兖州刺史的!救灾平乱的场面见多了,哪点不比他陆之道一个书生懂得多?” “但……陆判他心细如发。” “本王也不粗啊!”卞城王梗着脖子。 “是是是,您细,您最细了~~”安然赶忙捧哏。 卞城王满意地撇撇嘴,可咂摸一下又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安然见状赶紧转移话题:“那,阳间救济灾民这事儿,我就不找陆判了,让王爷您给拿拿主意?” “那必须得本王给你拿主意!”卞城王下巴一扬,“他陆之道对如今阳间那点了解,能跟天天看……咳咳,能跟本王比吗?” “那肯定是不能跟您比!”安然继续捧哏道:“要不您是阎王,他只是判官呢,官衔儿都比他高一级。” “那是。”卞城王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转身一甩袖袍,“走,随本王回府,好好给你说道说道!” “好嘞!”安然咧嘴一笑,屁颠屁颠跟在后头。 第六十二章 热闹看正欢,怎么有口锅掉下来了 安然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醒来的时候脑袋都还昏沉沉的,走起路来两条腿直发飘。 不过,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毕竟到手了卞城王特供的《救灾操作手册》。 打开电脑,把手册内容整理成现代格式,安然立刻发给张骏,再由张骏转给省长胡翔。 县政府办公室里,张骏收到文件顺手就点开了,想着帮安然看看有没有啥疏漏,好歹自己也做过十年基层工作,经验还是有的。 结果这一看,可就刹不住车了。 这手册未免也太牛了一点! 里面事无巨细统统做了安排。 从灾民接收登记,临时住宿分区,饮食饮水保障,卫生防疫措施,到垃圾处理,消防安全,治安维护,甚至连灾民的心理疏导,老弱妇孺的特殊照顾,防止次生灾害的预案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哪里像是一个民营企业家熬夜赶工写出来的?分明就是一个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处理过各种急难险情的老干部才能写出来的经验宝典,简直细得让人头皮发麻。 张骏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拜读了一遍,接着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眼神有点飘忽。 本来还想给安然查缺补漏一下,结果可倒好,自己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回过神来,他一秒不敢耽搁,赶紧把手册转发给省长秘书,同时抄送给县长范斌。 没过半小时,胡翔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张骏,这个救灾手册,真是安然发给你的?!”电话那头,胡翔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的,胡省长,这是安总今天一早发给我的,说是为了写它,熬了一个通宵。不过,我看这手册逻辑严密、考虑周全,完全不像是仓促赶工,倒像是胸有成竹,只是把早就酝酿成熟的想法落在了纸面上。”张骏如实汇报道。 胡翔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在消化这份手册带来的冲击。 “确实如此,无论是考虑的细致程度,还是实际操作的可行性,几乎已经无可挑剔了。除了他承诺支付给受灾村民的高额工资这一点,可能还需要斟酌一下资金来源的可持续性,我实在找不出任何否定这本手册的理由。” “那,您的意思是,同意把全部灾民转移到南山村安置了?”张骏试探着问。 “嗯,等会我直接和范斌说。你这边还是全力协调物资调拨和药品供应的事,不能把所有担子都压在安然一个人身上。” “是,我立刻就去协调落实。”张骏连忙答应。 胡翔挂断电话,立刻让秘书将这份堪称范本的救灾操作手册紧急下发到抗灾前线指挥部。 同时他也喃喃自语道:“这个安然,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背后,怕不是有高人指点啊。” 与此同时,阴曹地府,明晨宫内。 卞城王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好几个喷嚏,震得案几上的公文都跳了一下。 旁边的文书赶紧飘过来,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冥茶,关切地问:“王爷,您这是感染了阴风寒气?” 卞城王揉了揉鼻子,自己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奇哉怪也,这地府之中何来病痛?只是不知为何,本王就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哦?是何奇怪感觉?”文书问。 卞城王咂了咂嘴,“感觉,本王好像又被人给坑了。” 阳间那边。 安然自然不可能闲着,眼下最要紧的就三件事:搞钱、搞钱、还是特么的搞钱! 体育馆那批大型设备的订单昨天就搞定了。 于是在昨晚,孙杨给印刷厂发了个加急订单过去,要一万只去毛的白条生羊贴纸。 按理说这种临时加塞的活儿,印刷厂一般不爱接,可架不住有那1000万货款打底,现在孙杨就是活财神,说啥是啥。 于是今天一早,一万张栩栩如生的去毛生羊贴纸就送到了体育馆。 有了这批“外挂”,干起活来就简单多了。 一百单八将稍微适应了一下,立马就熟练上手了。忙活一整天,虽然只完成了四千多只,但安然一提希望明天继续,不管是体育馆方面,还是那一百单八将,没一个有二话的。 毕竟外头瓢泼大雨,啥活儿都不好找,能在这儿多赚一天钱,谁能不乐意呢。 就这样,当安然在隔天晚上下到地府时,就看见库房里赫然多了一万只白花花、光溜溜的生羊。 卞城王紧张得不行,一见安然露面,立马板起脸,抢先声明:“这些羊可不在订单里头!你小子别想从本王这儿抠走一文钱!” 他心道:上回那操作手册算我失策,写都写了,肯定不能找后账。 但这羊,说破大天也不能再被坑了! 安然一听就乐了,咧嘴笑着道:“王爷,我啥时候说要把这羊卖给您了?” “那这些羊是?” “当然是卖给河对岸那些精怪啊。”安然两手一摊,“我这个人呐,心善,见不得那些孤钱儿在外面飘着,必须得给它们找个家好好安顿安顿。您看,是让我在您这城里找几个烤串师傅,还是您直接安排人手,入一股?” “你还真要把生意做到对面去啊?”卞城王的眉心真真拧出个疙瘩。 跟精怪做生意这事儿,他不是没琢磨过。 除了精怪本身不太可控之外,去对面开拓市场,对枉死城的长远发展确实有利。 可问题是,精怪那不可控的劲儿,本身就是最大的一颗雷! 见卞城王还是一脸顾虑,安然干脆开口劝道:“王爷,我来给您捋捋。照现在这进度,都用不上半个月,堤坝肯定能修好。这堤坝一好,城墙可就不会再坏了,以后酆都也不会再拨款给您修城墙了。没了这笔工程款,枉死鬼的兜可就瘪了。到时候,就算我把阳间的香火供给问题解决了,鬼众手里没钱,照样买不起香火饼,那怨气不得蹭蹭反弹?” “你还有脸说?这麻烦还不是你惹出来的!”卞城王瞪眼狡辩。 “王爷,咱可得讲道理啊,”安然一脸无辜,“根治水患怎么说都是天大的好事。您要是指着年年发大水、岁岁修城墙来管理枉死城,那您这管理水平……” “嘿!你小子还教训起本王来了?别忘了那救灾手册,还是我给你写的!” “不敢不敢,我这就是跟您摆事实讲道理嘛。”安然嘿嘿一笑,继续说道:“这水患一除,枉死城的鬼众肯定得找新的活计,酆都那边有没有新工程安排咱说了不算,但河对岸的生意做不做,可全在咱哥俩一念之间。”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您想想,要是能把对岸精怪手里的钱赚过来,然后让这笔钱在咱枉死城,在河对岸流转起来,那效果可就不一样了!钱这玩意儿,只有转起来才叫活水,经济一盘活,生气自然就旺,生气一旺,怨气不就下去了?回头您这述职报告都比其他阎王爷好写。” 卞城王沉着脸,没表示赞同,但也没反对。 安然一看有戏,干脆趁热打铁:“要是您觉得跟精怪做生意风险大,变数多,那也好办。这事您全都交给我,您只管出点人手,具体怎么操作,我来弄!万一出了什么纰漏,您就把锅往菩萨身上一甩,是他选我当的引渡使,跟您半毛钱关系没有!而且咱俩本身就不是一个系统的,我搬出菩萨来压您,您也没辙,对不?” 卞城王摸着胡子琢磨了半天,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卞城王突然眼睛一瞪,头发胡子无风自动,“你小子今天是想拿菩萨来压本王了,是吧?” 安然一看这架势,立马配合地挺直腰板,硬气回道:“对!今天我还就拿菩萨压你了!有本事你找菩萨理论去啊!” “好!好!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引渡使!”卞城王胡子翘老高,“你想胡闹,那就闹去吧,本王不管了!出了任何幺蛾子,你自个儿找菩萨兜着去!” “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驷马难追!” 卞城王甩下这句话,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但走了一半,又冲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文书吩咐道:“去!看看引渡使需要什么人手,一切听他调遣!” 文书苦着一张脸,心里叫屈。这热闹看得好好的,怎么一口锅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了? 但他能有啥招,只能乖乖把锅背好,嘴上老老实实应道:“是,卑职全听……听引渡使的。” 第六十三章 忘川河畔的阴间烟火气 目送着卞城王渐渐飘远,安然这才回过头,脸上挂起人畜无害的笑容。 “不知,文书该怎么称呼?” 文书还在为自己凭空接锅而郁闷,听到安然问话,赶忙恭敬行礼:“回引渡使,下官姓庄,单名一个贤字。” “庄贤,好名字。”安然点点头,顺口就问:“你是怎么到的地府?看你这气质,生前是个读书人吧?” 庄贤脸上掠过一丝苦涩,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说来惭愧。庄某生前寒窗苦读,本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奈何遇人不淑,被一权贵世家子夺了国子学名额,他窃我诗文反诬我抄袭,我一介书生,百口莫辩,最后……最后只能以死明志,证我清白。” 说着说着,庄贤神情愈发黯然,几百年的委屈似乎又涌上心头。 可一抬头,却见安然早就没在身边了,而是跑到库房门口吆喝:“你们几个,对,就是你们,都别愣着了,过来帮忙先搬五百只羊出去!到对岸。” 庄贤很是无语。 你问的,结果你又不听,害我白白酝酿了半天感情。 摇了摇头,他也只好飘过去,招呼更多鬼吏过来帮忙搬羊。 五百只生羊很快被搬到枉死城外,码放在靠近忘川河岸的空地上。 安然摸着下巴,对庄贤说:“庄文书,去找几个有庖丁解牛那种手艺的,把这些羊都给解了。也不用解得太精细,随便串巴串巴就架火上烤,能凑合吃就行。” “是,下官这就去办。”庄贤点头答应,转身刚要飘走。 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句:“以死证清白,实在太蠢了点。” 庄贤一愣,愕然回头。 就见安然语气淡淡地说:“那些坑你的人,根本不在乎你死不死。在他们眼里,你可能连个人都算不上。你死了,他们说不定还拍手称快,觉得少了个麻烦。所以,要是下辈子再遇到这种烂人烂事,别想着死,就跟他们爆了,你不舒服,他们也别想好。” 庄贤整个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安然。 所以,刚才的话,他其实都听见了? “引渡使大人,您身份特殊,是代表了地藏菩萨的意志,说出这般话来,或许略有不妥吧?” 安然肩膀一耸,丝毫不在意:“菩萨慈悲是他的事,我就一个俗人,没那么高素质。” 庄贤愣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最后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去办事了。 可奇怪的是,飘出去没多远,他忽然觉得浑身一轻,那股积压在心头几百年,让他透不过气的郁结之气,好像真被刚才那几句不道之言给冲散了。 是啊,凭什么好人就得以死自证,坏人却能逍遥活着? 这不公平。 如果还有投胎的机会…… “跟他们爆了!” 发泄似的喊了这一嗓子,庄贤振作起来,全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要说对枉死城中鬼众的了解程度,那庄贤绝对可以称之为枉死城的“活档案”。 枉死鬼众生平手艺他门儿清得很,只用了不多会儿,什么肉铺商贩,什么饭店厨子鬼,一股脑找来了将近150个。 安然这边也让侯展他们弄来了烤肉的家伙事。 地府条件简陋,没有烤炉,就找些废弃的铁盔、铁桶,总之能能架住肉就行。 签子更简单,直接去对岸削木棍子。 炭火没有,就用草木明火烤。 调味料?压根不需要。 这帮精怪估计几百上千年都没吃过熟食了,原汁原味的烤羊肉,足以把它们香迷糊。 东西准备妥当,人手也齐全了,安然一声令下:“走,过河,做生意去!” 一行百十来人,带着羊肉烤炉浩浩荡荡地飞过了忘川河,落在了对岸那片荒芜灰暗的土地上。 就地取材,架起枯木,点燃篝火。 几个铁盔烤炉一架,大块的羊肉往木签子上一穿,直接就架到了火堆上。 不一会儿,一股原始而诱人的肉香,就在这阴森诡异的河岸边袅袅飘散开来。 这香味,对于常年啃噬阴气,不知肉味为何物的精怪们来说,无疑有着超乎想象的吸引力。 黑暗中,似乎开始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贪婪窥探的目光。 看着渐渐围拢过来的各色黑影,安然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庄贤:“庄文书,这些精怪,能听懂人话吧?” 庄贤也有点含糊,小声回答说:“这个嘛,下官在地府几百年,多是跟鬼打交道,与这些精怪,实在接触不多。不过按常理推测,既然能成精怪,灵智已开,听懂人言,应该问题不大。” 安然有些不满意,“你这文书当得不太行啊,业务范围得拓宽点。” 庄贤咧嘴一笑,心里却在吐槽:我在王爷府上只是管管文书卷宗,您还想让我精通妖界外语,我要有这能耐,还做什么文书啊? 安然索性也不找什么翻译了,清了清嗓子,扯开喉咙吆喝道:“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九泉桃源烤肉店,今日开张大酬宾!新鲜的烤羊肉,十文钱一串!十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这可是地府里从没有过的上当货,来闻闻,来尝尝,纯正烤羊肉了啊!通通十文,只要十文!” 他这一嗓子,让本就探头探脑的精怪们更加蠢蠢欲动,陆陆续续往火光这边靠。 终于,一个狐狸模样的精怪打了头阵。 说是狐狸,但人身特征其实已经相当明显了,要不是脸又尖又长,屁股后头还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只看身形,跟个半大孩子没啥两样。 小狐狸舔着嘴唇,流着哈喇子来到安然跟前,鼻子使劲嗅了嗅,眼巴巴地问:“这……这烤羊肉,当真只要十文一串?” “当真十文,而且第一串免费,来尝尝吧!”安然顺手拿起一串刚烤好的,还滋滋冒油的羊肉串递过去。 小狐狸眼睛一亮,忙不迭接过肉串,也顾不上烫,一口直接撸掉。 这原生态的烤羊肉,一点佐料没放,全靠木柴火烤出的原始肉香。 但就是这味道,已经把这小狐狸给香懵圈了。 就见它眼神迷离,兴奋得几乎现出原形,拿着光溜溜的木签子使劲嗦啰,恨不得嗦出火星子来了。 “慢点慢点,兄弟,有的是!只要给钱,管够!”安然赶紧劝,顺手又拿起几串。 小狐狸一串下肚,馋虫彻底被勾起来了,赶紧伸手在兜里一顿摸索,还真摸出三十文钱递过来:“来三串!” “好嘞,三个羊肉串!” 很快,小狐狸拿到了烤肉,兴奋得双眼直闪,拿着肉串蹲一边就开始吃,香得哼哼唧唧,甚至发出了咕噜声,尾巴更是摇成了电风扇。 其他还在观望的精怪一看这架势,哪还忍得住,纷纷吸溜着口水围上来。 “给我来两串!” “给你钱,我要五串!” “我也要五串!” “我给你100文,算上免费的,给我来十一串!” 一时间,安然这简易烤摊前就跟开了锅似的。 你三串,我五串,他十串,精怪们掏出积攒多年的铜钱,换回一串又一串焦香四溢的烤肉,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这忘川河畔千百年来,还是头一遭飘起了如此诱妖的阴间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