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请朱元璋退位,朱允炆人麻了》 第1章 请朱元璋退位让贤? “请皇爷爷下诏,册封我为皇太孙!” “请皇爷爷即刻退位,由我登基继承大统!” 洪武二十五年秋,南京紫禁城奉天殿内,一道清亮嗓音陡然响彻殿宇,语速从容不迫,字句却如惊雷滚过金砖地面,震得殿内悬着的鎏金宫灯微微晃动。 满朝文武无不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目光齐刷刷地“钉”在朱允熥身上。 ——这位平日在东宫之中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怯懦的三皇孙,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一般,敢在洪武皇帝面前说出这般狂悖之语! 就连高踞于蟠龙宝座之上、执掌大明江山二十五年、见惯了朝堂风浪的洪武皇帝朱元璋,龙颜之上也掠过一丝罕见的错愕,枯槁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龙椅扶手上的雕花。 站在百官前列的朱允炆,更是如遭雷击般目瞪口呆,脸上满是茫然无措,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平日里连跟他对视都不敢的三弟,会在立储议起的关键时刻,突然跳出来抢自己的皇太孙之位!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错! 这哪里是皇孙进言,分明是以下犯上的逆语! 原来就在片刻之前,奉天殿内的核心议题刚落到“立储”之上。 朱元璋虽表面摆出“广询众议”的姿态,询问百官“太子已逝,当立何人承继储位”,实则早在三日前私下召见心腹重臣时,便已隐晦透露出“欲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心意。 今日这番问询,不过是走个“顺天应人”的过场,好让满朝文武顺势附议,让天下人都觉得,朱允炆的皇太孙之位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 朱元璋再“从善纳谏”,名正言顺地册封朱允炆,稳固东宫根基。 可谁也没料到,“立储”二字刚从朱元璋口中落下,朱允熥便从皇孙队列中大步跨出,身形虽尚显稚嫩,语气却直言不讳、胆大妄为,不仅要求朱元璋册封他为皇太孙,更敢说出“让朱元璋即刻退位、自己登基”的荒谬之语! 疯了,简直是疯了! 上至九五之尊的朱元璋,下至品级最低的从九品观政,都被这通狂妄悖逆的言论震得“外焦里嫩”,看向朱允熥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傻子! 这可是洪武朝,是那位能发动‘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对朝臣狠辣无情的朱元璋在位的时代,敢说“让皇帝退位”,跟提着脑袋往刀刃上撞有什么区别? 可面对满殿异样的目光,朱允熥却面无惧色,神色平静得如同置身事外,坦然迎向每一道视线。 他不是疯了,更不是不怕死! 只因他早已退无可退,身后便是万丈悬崖、刀山火海,哪怕后退半步,等待他的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只能憋屈地了结这短暂一生。 身为魂穿洪武朝的异世来客,他对大明后续历史走向了然于胸:今日若让朱允炆顺利坐上皇太孙之位,那场席卷大明半壁江山的“靖难之役”,便会如历史所载般无可避免; 而靖难兵戈落幕之后,燕王朱棣定会率军攻入南京、登基称帝。 为了稳固自己皇位的合法性,防止其他藩王效仿“靖难”之名起兵,朱棣定会先将他这个“前太子嫡子”贬为庶人,再押送至凤阳皇陵囚禁,最后以“暴毙而亡”为结局,彻底抹去他这个潜在隐患! 这般悲惨的结局,是穿越而来的朱允熥绝不愿接受的。 故而,他必须在今日阻止朱允炆成为皇太孙,阻止这位能力低下的兄长坐上大明皇帝的宝座。 可偏偏他穿越得太晚,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太短,既没时间用实打实的政绩证明自己比精通“仁厚”演技的朱允炆更强、更适合继承大统,也没机会改变朱元璋心中“朱允熥怯弱无能”的固有印象。 走投无路之下,朱允熥只能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了! 也恰在此时,脑海中突然响起【神级选择系统】的机械提示音,两道选项清晰浮现: 【选项一:当众劝谏朱元璋退位,力请册立自身为皇太孙!完成奖励:永久技能“过目不忘”、燧发枪(制式一杆)】 【选项二:臣服宿命,不争不抢,默认朱允炆为储!完成奖励:凤阳皇陵终身囚禁、英年暴毙(享年二十三)】 望着这两条天差地别的选项,朱允熥心中毫无半分迟疑——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选项一”。 哪怕明知这番话会触怒朱元璋,也要逼老朱退位、求册立自己为皇太孙。 当然,朱允熥也清楚,仅凭这几句话,想让心思深沉的朱元璋放弃既定的朱允炆、转头册封自己为皇太孙,根本不现实。 他真正的目的,是拖延立储的时间,为自己争取一段能证明“比朱允炆更适合继承大统”的缓冲期。 更重要的是,他摸透了朱元璋的性子——这位对外敌、对群臣极为酷烈的帝王,对自己的血脉后裔却有着罕见的疼爱与容忍,哪怕自己这番话有些大逆不道,朱元璋也绝不会一怒之下当场斩杀他这个嫡孙! 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系统选项,朱允熥也会拼尽全力阻止朱允炆成为皇太孙。 无他,朱允炆那拙劣的理政能力、懦弱的性格、幼稚的行事风格,在历代帝王中堪称“世所罕见”,根本配不上大明皇帝这九五之尊的宝座。 毕竟,哪怕随便换一个稍有主见的人坐上那个位置,也绝不会让燕王朱棣以“靖难”之名起兵成功。 世人皆说蜀汉阿斗“扶不起”,可在朱允熥看来,真正“扶不起”的,当属这位未来的建文皇帝朱允炆。 若不然,也不会在朱棣公然起兵反叛后,朱允炆还对着率军出征的大将军耿炳文,说出“莫使朕背负杀叔之名”的荒唐话语! 就因为这句话,朱棣在战场上如同穿了无数层“免死防弹衣”,硬生生变成了打不死的小强。 朱棣真的是打不死吗? 真的英勇到能“万军从中过,片叶不沾身”吗? 根本不是! 全都是因为朱允炆那句蠢话,让朝廷大军投鼠忌器,不敢对朱棣下死手,每次都要留三分余地。 也正是这句话,让朱棣得以从八百亲兵起兵,一路势如破竹杀到南京,一脚将朱允炆踹下皇位,自己登基称帝。 而同为太子朱标亲子的他朱允熥,也因此遭了无妄之灾,落得个“囚禁一生、暴毙而亡”的结局! 这一切,无不证明朱允炆无才无德、无格无魄,根本担不起大明皇帝的九五之尊之位。 既然他担不起,那自然该换个有能力的人! 可换了朱棣,自己依旧难逃厄运。 既然如此,作为历史既定的受害者,朱允熥自然要为自己搏一把! “狂妄!” “放肆至极!” “大胆逆孙!” “此乃悖逆之言,当诛!”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也敢妄议储位!” “……” 半晌过后,奉天殿内那些被朱允熥这番悖逆之言惊得失了神魂的百官们,才总算缓过神来,一时间殿内唾沫横飞,斥责之声如潮水般涌向朱允熥,连殿外值守的锦衣卫都忍不住探头向内张望。 就在这满殿斥责声中,文华殿经筵方孝孺率先出列。 他先是用眼角余光轻蔑地扫过朱允熥,仿佛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随即转身对着御座之上的朱元璋躬身拱手,声音洪亮如钟:“启禀陛下!臣要参三皇孙朱允熥一本!此子竟敢在奉天殿上妄谈储君废立,更敢妄言让陛下退位、由其继承大统!此等大逆不道、目无君父、不知理法的悖逆之言,实乃罪不可赦!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严惩此子,以正朝纲!”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皆附议!” 方孝孺话音刚落,殿内瞬间掀起一片附议声。 那些站出来附议的官员,大多是朱允炆外公吕本当年留下的嫡系,或是早已投靠朱允炆阵营的文官,此刻正是借“斥责朱允熥”向未来的储君表忠心。 人群中的朱允炆,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听到满朝文武对朱允熥的斥责问罪,看向朱允熥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多了几分怜悯! 他这三弟当真是傻的可爱,势单力薄还敢跳出来抢储位,如今被自己的支持者围攻,怕是要被骂哭了吧? 可他面上却摆出一副“关切兄长”的模样,上前两步拉住朱允熥的衣袖,语气带着“焦急”:“三弟,休要再胡言乱语了!快些向皇爷爷认错,向百官认错,皇爷爷仁慈,定会饶过你的!” 而御座之上一直沉默不语、静观殿内局势的朱元璋,也终于缓缓抬眼,淡淡瞥了朱允熥一眼。 那眼神深邃如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深长,让人猜不透这位帝王此刻在想些什么。 朱允熥先是对着这番“戏精上身”的朱允炆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在朱允炆满脸错愕的注视下,猛地甩开他的手,抬手直指弹劾他的文华殿经筵方孝孺,连带着其身后一众附和的官员,冷笑着开口: “皇储该立谁,乃我朱家的家事,尔等在此狂犬吠日,算哪门子朝廷命官?” “难不成尔等是想替我皇爷爷做主,行那奸佞权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想强迫我皇爷爷违背本心,跟着你们的意志做决策?” “还是说,你们故意在此煽风点火,意图离间我天家骨肉,让我朱家血亲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轰! 这番话如同在所有人头顶炸响一道闷雷,刚刚还在厉声斥责朱允熥的官员们,心头齐齐剧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纷纷目眦欲裂地瞪着朱允熥! 这小子简直是胡搅蛮缠,竟把“权臣”“奸佞”“离间天家”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可愤怒归愤怒,没人敢当场反驳,反而纷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连连拱手,声音带着慌乱:“陛下明鉴!臣等绝无此意!臣等只是忧心朝纲,绝非敢替陛下做主啊!” 他们太清楚了,“权臣”“奸佞”“离间天家骨肉”“替皇帝做主”这些词,每一个都是朱元璋的逆鳞,是他绝不允许触碰的底线! 之前敢触碰这些底线的杨宪、胡惟庸、李善长、郭桓等人,如今坟头的草都快三米高了,连带着家族都被牵连,他们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 哪怕明知朱允熥是在胡搅蛮缠,他们也只能先向朱元璋表明“清白” 否则,只要给朱元璋心中留下一丝“他们想揽权”的苗头,即便现在能平安无事,往后也会因为某件小事被点燃,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此时此刻,方孝孺等一众跪倒的官员,恨不得将牙尖嘴利、胡搅蛮缠的朱允熥剥皮抽筋。 这小子一句话,差点把他们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害得他们好苦! 而朱允熥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在“将老朱一军”。 他要提醒朱元璋,立储是朱家的事,别被外人的意见左右,更希望朱元璋能念及“天家骨肉”,不要因自己刚刚的逆语而恼怒杀他。 自家人的事,终究该自家人慢慢商议,不该被外人的言辞影响判断。 一旁的朱允炆,更是被朱允熥这番话惊得呆立当场,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弟弟一般。 以往的朱允熥,怯弱胆小,说话结结巴巴,见了谁都总是低着头,连跟他对视都不敢; 可今日的朱允熥,先是说出那等石破天惊的狂放之言,如今又凭一己之力怼得满朝文官哑口无言,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不只是朱允炆满心诧异,大殿右侧的武将行列中,凉国公蓝玉、郑国公常茂等几位洪武勋贵,也都嘴巴张得老大,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们都是朱允熥生母常氏的娘家人,平日里虽关注这位嫡外甥,却也只当他是个怯懦的孩子,今日这番表现,实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而御座最上方的朱元璋,嘴角却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悄然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快得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寻常官员根本无从察觉。 可这一闪而逝的笑容,还是被一个有心人捕捉到了。 这人便是朱允炆的老师、时任翰林院修撰的黄子澄。 他自始至终未曾贸然出头,便是在暗中紧盯着御座之上朱元璋的神色变化,揣摩圣意。 之前朱元璋的反应都在他预料之中,可刚刚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让他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当即,黄子澄深吸一口气,从文官队列中快步出列,对着朱允熥厉声质问:“立储之事,乃圣天子一言九鼎便可决断,天下间无人敢妄议废立! 可如今三皇孙殿下竟口出狂言,既要求陛下册封自身为皇太孙,更敢劝陛下退位让贤——殿下这般行径,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思?” “以老臣之见,三皇孙殿下今日这番言论,与谋逆反叛何异!” 此言一出,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奉天殿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谋逆”二字,在洪武朝的朝堂上,无异于最致命的指控。 第2章 建文三‘傻\’齐上阵? 黄子澄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恶毒至极。 一开口便要给朱允熥扣上“谋反”这顶足以株连九族的大帽子! 要知道,在洪武朝,“谋反”二字乃是天大的罪名,只要这顶帽子真扣实了,别说皇太孙之位,朱允熥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毕竟,朱元璋纵然对血脉后裔疼爱容忍,可“谋逆”触碰的是帝王最根本的底线,绝非“疼爱”二字能轻易化解。 这世间万物,咱朱元璋赐下的才是你的; 咱不赐,哪怕是分毫你也不能抢。 尤其储君之位,更是朱元璋一言而定,敢“抢”便是“逆”,便是“反”。 黄子澄话音刚落,朱允炆眼底深处飞快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三弟啊三弟,你孤身一人,怎敌得过我这边人才济济? 只盼着你识趣些,乖乖认输服软,日后我真登基了,看在兄弟情分上,或许还能给你个闲散王爷做做,保你一世安稳。 满朝百官也都摆出了“看戏”的姿态,文官队列里那些本就偏向朱允炆的人,更是等着看朱允熥如何被“谋反”的罪名压垮; 中立派则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掺和这储位之争,免得引火烧身。 武将队列中,凉国公蓝玉、郑国公常茂几人,几次都要跨步出列,嘴唇动了动想为朱允熥辩解,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一来,朱允熥虽说是常氏嫡出,却打小在吕氏身边长大,与他们这些常家、蓝家出身的淮西勋贵本就不算亲近,贸然出头怕落个“结党营私”的嫌疑; 二来,他们是沙场征战的武将,耍刀弄枪不在话下,可跟这些满肚子“之乎者也”、奸猾似鬼的文臣辩论,简直是自讨苦吃,以往吃亏的次数多了,也摸透了“文官嘴炮难敌”的道理; 三来,连他们也觉得,今日朱允熥说的那些话确实过分,倒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竟敢劝陛下“退位”,这般言论本就授人以柄。 故而,蓝玉与常茂对视一眼,见彼此都没开口的意思,便也熄了为朱允熥辩解的心思。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朱元璋此刻并未暴跳如雷,没说要杀朱允熥。 若是朱元璋真因那番大逆不道之言动了杀心,他们就算拼着触怒龙颜,也定会站出来求情: 再怎么说,朱允熥也是常氏的亲儿子、朱标的亲骨肉,看在常遇春和朱标的面子上,皇太孙之位保不住,性命总不能丢! 至于大殿西侧站着的几位年长亲王,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人,更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甚至眼底还藏着几分“乐见其成”的笑意。 他们个个都不傻,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父亲朱元璋打心底里想把储君之位交给朱允炆,可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哪有甘心看着侄子越过自己继承大统的? 之所以没发作,不过是碍于朱元璋的威严,不敢表露半分不满罢了。 如今有朱允熥这个“傻子”跳出来搅局,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心底里甚至在无声呐喊:闹得再大些!最好让今日的立储朝议彻底作废,让局势变得更混乱些,他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毕竟,只要储位一日不定,他们这些亲王就还有机会。 是以,几位有意争储的亲王只顾着看热闹,别说帮朱允熥,没在一旁添油加醋就不错了。 御座之上的朱元璋,也没出言打断这僵局,只是静静看着殿中局势发酵。 他倒要看看,今日这与往日“怯弱胆小”判若两人的朱允熥,会如何应对“谋反”的指控。 是真的性情大变,还是往日里一直在藏拙? 又或者,背后有旁人在暗中操控,推着他出来搅局? 无数念头在朱元璋心头飞速闪过,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也愈发冷冽深邃,仿佛要将朱允熥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可让满殿文武都没想到的是,面对黄子澄那咄咄逼人的指控,朱允熥非但没慌,反而面色依旧平静,甚至还微微颔首,语气从容地回怼:“黄侍读此言差矣!我此举,非是谋反,而是为朱家血脉和睦计,为大明江山稳固计,为天下黎民百姓安宁计,不得不如此!” 这话里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唯有我朱允熥登基,朱家血脉才能避免日后的自相残杀,大明江山才能长治久安,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一番话出口,奉天殿内瞬间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听得一阵无言: 这三皇孙的自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朱允炆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心里暗自腹诽:三弟啊三弟,你这迷之自信要是能分我一半,我也不至于在皇爷爷面前总显得束手束脚! 朱樉、朱棡、朱棣几人更是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嘴角扯出几分无奈的弧度,仿佛在说“这侄子真是敢想”。 其余百官也反应各异,有惊讶,有讥讽,还有些人开始暗自琢磨朱允熥这话里的分量。 倒是御座上的朱元璋,眼中飞快闪过一道精芒。 面对满朝文官的压力,这孩子竟能面不改色、侃侃而谈,倒是让他生出了些许兴趣: 到底是什么底气,让他敢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 黄子澄见朱允熥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还敢“拔高自己”,当即冷笑一声,顺着朱允熥的话头赶蛇上棍,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三皇孙殿下既然如此深明大义,那便不该阻止陛下册封允炆殿下为皇太孙才是! 一则,如今允炆殿下在皇孙中为嫡为长,合该继承储位; 二则,允炆殿下素来谦逊仁厚,行事端方,德才兼备,乃是日后仁君的不二之选。 唯有立允炆殿下为皇太孙,才是真正为天家血亲和睦计,为大明江山计,为天下黎民百姓着想啊!” “哗!” 黄子澄话音刚落,奉天殿内瞬间炸开了锅,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殿顶: “黄侍读所言极是!三皇孙殿下若真为大局着想,便不该说出今日这般悖逆之言!” “允炆殿下仁厚有德,又懂礼法,哪是三皇孙殿下能比的?” “依臣看,三皇孙定是昏了头,才敢来抢允炆殿下的皇太孙之位!” “是啊!陛下英明,允炆殿下才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 一时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十有八九都站在朱允炆这边,看向朱允熥的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当然,这些开口附和的官员,本就是朱允炆的嫡系心腹,或是早就投靠了吕氏阵营的文官,此刻不过是借“附和”向未来的储君表忠心罢了。 那些真正的中立派,依旧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愿轻易站队,只等着看局势进一步发展。 最上方的朱元璋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紧紧盯着朱允炆,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期待。 他倒要看看,面对这些比刀锋还锋利的言论,朱允熥会是何种表情,会不会就此退却认输。 朱樉、朱棡、朱棣几人则在心里暗叹可惜: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允熥就算再能辩,也该没借口了吧?今日这局,怕是要输了。 蓝玉、常茂等人看着朱允熥那道单薄的身影被满殿非议声包裹,心头也不是滋味,手掌不由握紧,只等着再没人帮朱允熥,他们就站出来替他道个歉,给这孩子一个台阶下。 可就在蓝玉的脚刚要迈出队列时,朱允熥却率先开了口。 他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委屈与不甘,像是积压了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随即抬高声音,一字一句说出了让整个奉天殿瞬间陷入死寂的话:“其实,我才是嫡子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呼吸都忘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朱允熥又朗声道,声音清亮如钟,传遍殿宇:“《皇明祖训》有云:‘储君必立嫡,无嫡立长,庶子不得越序’!我朱允熥,乃先太子妃常氏嫡出第三子; 而允炆二哥,其生母原是东宫侧妃吕氏,后来虽被扶正为继妃,可终究非元配嫡脉! 若皇爷爷今日立允炆二哥为太孙,便是违背祖制,恐难服宗室之心,更会寒了满朝勋贵之意啊!” 说这话时,朱允熥的余光先是扫过满脸错愕的朱允炆,再依次掠过朱樉、朱棡、朱棣几位亲王,最后落在蓝玉、常茂等淮西勋贵身上。 被他扫过的几人,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浑身都不自在,仿佛心底的小心思都被他看穿了一般。 这番话一出,奉天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黄子澄张了张嘴,竟一时无言以对——无他,朱允熥说的全是实话,半点掺不得假! 朱允熥是嫡子吗? 是!他的生母常氏是朱元璋亲自册立的太子元妃,身份名正言顺。 朱允炆出生时是庶出吗? 也是! 吕氏当年确实是侧妃,直到常氏薨逝后才被扶正——这是铁打的事实,谁也没法否认。 就算吕氏后来成了继妃,可“扶正”终究是“继”,不是“元配”,这便是朱允炆绕不开的把柄! 黄子澄短暂地陷入了失神,脑子里飞速运转,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话。 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否认《皇明祖训》和东宫旧例吧? 御座上的朱元璋,先是满脸错愕,随即陷入了沉默,最后看向朱允熥的眼中,竟多了几分真切的心疼。 尤其是朱允熥那声“我才是嫡子啊”,像一根细针,狠狠戳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个孩子,这些年怕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可朱元璋也有自己的无奈。 往日里,朱允熥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性子又怯弱胆小,见了人总是低着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久而久之,宫里宫外甚至有人私下议论,怀疑他是不是朱标的亲儿子。 时间久了,大家讨论储君之事时,自然而然就把他忽略了; 再加上朱允炆平日里“仁厚”的戏演得足,又有吕氏在一旁帮衬,朱元璋才会动了“立朱允炆为太孙”的心思。 而朱允炆,此刻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朱允熥这番话,才是真正的“杀人诛心”! 他把自己“庶出”的痛处和缺陷,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剥开,再撒上盐使劲揉搓,最后拿到烈阳下暴晒,疼得朱允炆心肝都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狠狠揉捏,几乎要喘不过气。 他嘴唇哆嗦着,手指着朱允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允熥…你…你怎能…如此胡言?你…我…皆是父亲的亲子,我母妃…早已被扶正,如今你我…都是嫡出啊…何来嫡庶之分?” “扶正?”朱允熥斜睨了朱允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讥讽,“我母妃常氏薨逝之后,你母妃吕氏才被扶正为继妃。允炆二哥,你出生于洪武十年,彼时你母妃尚是东宫侧妃,这些事,东宫《太子起居录》里都写得明明白白,一字一句,皆有记载!嫡庶之分,乃是天定的纲常,岂容你我随意混淆?” “《太子起居录》”这五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朱允炆头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个踉跄,若不是身旁的太监及时扶住,怕是当场就要栽倒在地,晕厥过去。 满朝百官也开始眼神异样起来,交头接耳的声音压得极低:“这么说…允炆殿下出身时,确实是庶出?” “话是这么说,可吕氏后来扶正了啊…不过三皇孙硬要这么论,也不算错…” “这下有意思了,嫡庶之争摆上台面,陛下该如何决断?” 连一直想帮朱允炆的黄子澄,都短时间内找不到反驳的话——《太子起居录》是东宫的官方档案,由专门的史官记载,半点假都掺不得,朱允熥拿这个作证据,谁也没法辩驳。 朱棣、朱樉、朱棡几人眼中则飞快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事情有转机”的期待。 若是朱允熥真能凭“嫡子”身份扳回一局,那储位之争就有意思了,他们这些亲王的机会,不就更大了吗? 朱元璋看着殿中局势,心中却生出了几分欣慰。 朱允熥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既能引《皇明祖训》为据,又能拿《太子起居录》作证,这般能言善辩,倒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看来这孩子,也不像宫外传言那般怯弱胆小、无能无用啊! 若是如此…那储君之位,似乎没必要这么快就定下来? 这个念头一旦在朱元璋心头升起,便像生了根一般,再也挥之不去。 要知道,他最中意的储君,自始至终都是刚刚离世三个月的太子朱标;立朱允炆,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的不得已之举。 若不是以往朱允熥表现得太过差强人意,朱元璋断然不会“有嫡不立”,偏要强行扶正吕氏、抬举朱允炆! 毕竟,比起朱允熥这“根正苗红”的嫡子身份,朱允炆的“继妃之子”终究是隔了一层,存在天然的缺陷。 而一个帝王若是有缺陷,日后很可能会成为敌人攻击的把柄,甚至引发朝廷动荡、江山动乱。 故而,若朱允熥真有才能,且能胜过朱允炆,那他自然会成为朱元璋心中储君的首选,朱元璋也会把对朱标的所有偏爱与期望,都寄托在这个“真正的嫡孙”身上。 当然,这些念头还只是刚在朱元璋心间冒头的苗头,具体如何决断,还要看朱允熥接下来的表现。 武将队列那边,蓝玉、常茂等人早已心头一阵滚烫,兴奋得手心都冒出了汗——他们甚至忍不住开始畅想:难不成,朱允熥真能凭着“嫡子”身份,在这场储位之争中逆风翻盘,最终夺嫡成功? 若是真能如此,那对他们这些淮西勋贵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常家是朱允熥的外家,蓝家又是常家的姻亲,朱允熥若能继位,他们这些老勋贵的地位,定然能更稳固! 一时间,几人按捺不住地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站出来为朱允熥摇旗呐喊,帮他彻底压下朱允炆的气焰。 朱允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色愈发惨白,嘴唇哆嗦着,目光急切地投向站在文官队列中的另一位老师——兵部郎中齐德(后由朱元璋赐名“齐泰”)。 自始至终,齐泰都没吭声,此刻见自己全力支持的学生投来这般殷切又无助的目光,心中既无奈又焦急。 方孝孺、黄子澄已经落了下风,若是他再不出手,朱允炆的“嫡出”身份怕是要被朱允熥彻底推翻了! 犹豫片刻,齐泰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从文官队列中跨步出列,对着御座躬身行礼。 他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了。 朱允熥见状,心中不由得觉得好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算什么?建文三杰齐上阵,非要跟自己死磕到底吗? 也好,既然你们都要跳出来,那我便陪你们好好辩一辩,倒要看看你们“建文三傻”,能说出什么话来,难不成还能颠倒黑白、扭转嫡庶不成? 而齐泰也没让朱允炆失望,他站直身子,目光避开朱允熥刚刚抛出的“嫡庶”话题,一开口便避重就轻,试图将朝堂议论的焦点,转移到另一个方向…… 第3章 齐泰的老辣!朱允熥也不是吃素的! 齐泰从文官队列中跨步而出时,袍角还沾着几分仓促迈步时带起的尘埃,褶皱里藏着难掩的焦灼——他比谁都清楚,此刻若不能用实打实的“事迹”压住朱允熥的“嫡子”论调,朱允炆的储位根基便会像被抽了梁的房子,瞬间崩塌。 他对着御座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声音里裹着恳切,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笃定力度:“陛下!三皇孙殿下以‘嫡庶’二字论储位,却忘了我大明自开国以来,立储便素来‘德才为先,孝义为本’! 允炆殿下这些年的言行举止,桩桩件件皆贴合‘仁君’之姿,绝非仅凭‘嫡庶’这两个字,便能轻易否定的!”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眼看向朱允熥,语气里掺了几分刻意的痛心,像是在惋惜一个“误入歧途”的晚辈: “三皇孙殿下,你口口声声说允炆殿下是‘庶出’,可你难道忘了?去年太子殿下(朱标)病重卧床的那半个月,是谁衣不解带守在东宫床前,连熬好的汤药都要亲自尝过温凉,确认无误才敢呈给太子? 又是谁在太子薨逝后,哭到喉间渗血,守丧三月里瘦得颧骨凸起,连常穿的锦袍都空荡了大半,连陛下都心疼得数次劝他‘节哀保重’?” “那是允炆殿下啊!”齐泰陡然加重语气,目光如扫雷般掠过满朝百官,试图调动所有人的记忆,“去年冬月,太子殿下病中念着江南的鲜笋,彼时南京城大雪封门,天寒地冻,鲜笋本就难寻,是允炆殿下亲自领着三名内侍,踩着没踝的积雪跑遍南京城的大小市集,最后还是在报恩寺的暖棚里找到了几株,连夜捧着送到东宫——这份拳拳孝心,殿内诸位大人谁没听说过?谁没夸赞过?” 他话锋一转,陡然指向朱允熥,语气里的痛心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指责:“反观三皇孙殿下,太子病重时你在做什么?不过是在东宫偏殿里读书,连太子的病床都少去探望!这般态度,也配提‘嫡子’的责任?” “再说才德!”齐泰不给朱允熥插话的机会,语速更快,“去年江南大水,苏州、松江一带灾情惨重,无数流民涌入应天乞讨,是允炆殿下主动向陛下请命,亲自出城赈灾! 他吃住都在临时搭起的灾棚里,睡的是铺着稻草的硬板床,每日清晨便亲手给灾民分粮,还想出‘以工代赈’的法子——让灾民修河堤换粮食,既解了眼前的饥荒,又加固了江南的水利,更无形化解了流民聚集可能引发的暴动! 此事陛下曾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夸赞‘允炆有仁心、有办法’,诸位大人难道都忘了?” 他再次转向朱允熥,语气陡然严厉如刀,字字句句都往要害上戳:“三皇孙殿下!你今日敢在奉天殿当众逼陛下退位,敢以‘嫡子’身份诋毁允炆殿下,可你扪心自问——你有哪一件事,能比得上允炆殿下的孝义? 又有哪一项政绩,能比得上允炆殿下的才德? 你所谓的‘嫡子’身份,不过是你争储夺权的借口; 你口中的‘祖制’,不过是你掩盖悖逆之心的遮羞布!” “臣恳请陛下明鉴!”言至此处,齐泰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立储当立‘仁孝才德兼备’者,而非‘恃嫡而骄、无才无德’者! 若陛下今日因‘嫡庶’二字便立三皇孙殿下为储,他日天下人定会说陛下‘重血脉轻德才’,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更会让宗室子弟以为‘只要生在嫡脉,即便无才无德也能登高位’——此乃动摇大明根基、遗祸后世之举啊!” 这番话出口,殿内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之声: “齐郎中所言极是!允炆殿下仁孝才德,实乃储君不二人选!” “三皇孙殿下恃嫡而骄,言行悖逆,确实不如允炆殿下稳重!” 那些早已投靠朱允炆的嫡系文官,更是激动得额头冒出细汗,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仿佛已经看到朱允炆稳坐储君之位的场景。 朱允炆站在一旁,适时露出“委屈又隐忍”的神色,眼眶微微泛红,声音带着几分哽咽:“齐先生……不必为我这般争辩,三弟他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诋毁我……” 话虽如此,他垂下的眼底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得意。 齐泰这番话,既把他的“仁孝才德”夸得淋漓尽致,又暗讽了朱允熥的悖逆无状,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也说到了朱元璋最看重的“仁政”上。 朱元璋坐在御座上,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紫檀木的纹路被指甲磨出浅浅的痕迹。 他的目光在齐泰与朱允熥之间来回扫视,神色难辨,没人能猜透这位帝王此刻是偏向“德才”,还是坚守“嫡庶”。 武将队列中的蓝玉、常茂等人,气得脸色铁青,双手死死抓着腰带,指节发白——齐泰说的“赈灾”“守孝”确实是真事,只是被他刻意放大了细节,又故意扭曲了朱允熥的行为。 可他们是武将,嘴笨舌拙,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突破口,只能眼睁睁看着朱允炆的声势越来越盛。 朱樉、朱棡、朱棣等几位年长藩王,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画面:若朱允炆真被立为储君,等朱元璋百年后登基,他们这些亲叔叔,竟要对着一个晚辈下跪磕头,还要受他的辖制! 毕竟,齐泰这番话有理有据,摆事实、举例子,几乎把朱允炆夸成了“大明未来的救星”,只差没说“大明强盛全靠朱允炆”了。 另外朱允熥若输了,这储位之争便尘埃落定,他们这些藩王又如何浑水摸鱼? 特别是燕王朱棣,他的野心本就未灭——此前虽在夺嫡中失利,却一直暗中蛰伏,想着等朱允熥与朱允炆斗得两败俱伤,自己再站出来收拾残局,坐收渔翁之利。 在他看来,这两个侄子年纪尚轻,心思单纯,行为幼稚,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如今齐泰这番话,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的希望。 朱棣眼眸深处飞快掠过一抹晦暗,像是燃尽的炭火般沉下去,随即又有一簇不甘的火苗窜起,烧得他心口发紧。 他甚至忍不住想:即便储位轮不到自己,比起朱允炆,他更愿朱允熥上位。 毕竟,朱允熥才是大哥朱标真正的嫡子,这是吕氏被扶正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可眼下的局势,却朝着朱棣最不愿见的方向发展,他连气息都乱了几分,胸腔里的呼吸沉甸甸的,带着压抑不住的粗重。 大殿内的气氛一瞬间变得焦灼起来,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却又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朱允熥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他输在了齐泰精心编织的“仁德与孝义”网里。 毕竟当今陛下,确实更青睐“仁孝”之人——这也是朱元璋此前会私下暗示重臣“立朱允炆为皇太孙”的缘由。 可就在所有人都用怜悯、可惜的目光看着朱允熥,等着他低头认错时,朱允熥却缓缓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显然是压下了心中的波澜。 他知道,不能再让齐泰主导话语权,必须主动出击。 朱允熥上前一步,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腰背挺得笔直,声音清亮得像淬了冰的铜钟,一下就压过了殿内的嘈杂:“皇爷爷!齐郎中说的那些‘事迹’,孙儿并非全盘否认,可孙儿想问一句——这些‘仁孝才德’,难道就能掩盖允炆二哥‘庶出’的事实?难道就能违背太祖皇帝亲定的《皇明祖训》?” 他转头看向齐泰,语气里裹着一层淡淡的讥讽,像是在看一场漏洞百出的戏:“齐郎中掌管兵部,该知‘军法如山,不容篡改’;身处朝堂,更该知‘礼法如纲,不可逾越’! 《皇明祖训》是皇爷爷定下的‘国纲’,嫡庶之分是天经地义的‘伦常’。允炆二哥有仁孝之心,这是好事,可若因‘仁孝’便违背祖训、混淆伦常,那日后诸王效仿,皇子会因‘有才’便争嫡,藩王会因‘有孝’便窥伺储位,长此以往,大明的礼法纲常,还能保得住吗?”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齐泰“重才德轻祖制”的漏洞,殿内原本嘈杂的附和声瞬间小了下去,连那些最坚定的朱允炆支持者,都下意识地闭了嘴。 祖训二字,在洪武朝就是不可触碰的铁律,没人敢公然反驳。 齐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眉头紧紧皱起,心中暗道“不好”, 知道不能让朱允熥再“胡搅蛮缠”下去,当即就要开口反驳,想把话题重新拉回“仁孝才德”上。 可朱允熥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再次上前一步,目光扫过齐泰,又对着御座躬身,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件不容置疑的事实:“皇爷爷,齐郎中口中允炆二哥的‘孝义才德’,孙儿并非全盘否认,只是有些‘细节’,怕是齐郎中忘了说,或是故意没说——今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孙儿倒想把这些细节说清楚,免得天下人以为,我大明储君的‘仁孝’,是靠编造和粉饰得来的,是靠欺瞒陛下和百官得来的!” 他转头看向齐泰,第一句话便直戳要害,像一把尖刀捅破了虚假的表象:“齐郎中说允炆二哥守太子丧时‘哭到呕血,三月瘦脱形’,可孙儿却从东宫旧侍口中得知,允炆二哥守丧期间,私下里仍用着绣着金线云纹的锦缎被褥,每日三餐虽减了荤腥,却有十碟精致素膳,比寻常三品官员的日常用度还要奢华! 《太子起居录》三月初七那一页,明明白白记载着:‘允炆殿下居丧,内侍进素点八碟,嫌寡淡,命添蜜饯三碟’……齐郎中,这便是你口中的‘哀恸瘦脱形’?这便是你说的‘居丧尽孝’?”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掀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文官们交头接耳,眼神里满是惊疑; 武将们则眉头微挑,看向朱允炆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谁都知道,居丧期间当“食素减膳,戒奢省用”。 若朱允熥说的是真的,那朱允炆的“孝”,便多了几分刻意作秀的嫌疑。 齐泰脸色骤变,声音都有些发颤,急声道:“你胡说!这绝不可能!定是《太子起居录》记错了!是记录官一时疏忽,写错了!” “记错了?”朱允熥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不屑,随即从袖中掏出一本装订整齐的册页——册页边缘用丝线装订得极为工整,封面上还盖着东宫詹事府的红色印信。 他双手捧着递向身旁侍立的太监,指尖稳稳的,示意他速速呈给朱元璋,自己则继续说道:“这是孙儿托东宫詹事府的官员抄录的《太子丧期起居注》全本,上面每一页都有记录官的亲笔签名和詹事府的印信,绝非伪造!皇爷爷若不信,可当庭翻阅,也可传东宫詹事前来对质!”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齐泰身上,语气更添几分锐利:“至于你说的‘允炆二哥亲自跑遍南京城找鲜笋’我更要问一句:那日南京城天降大雪,午时刚过市集便尽数关门,报恩寺的暖棚鲜笋,分明是内侍李忠领着两个小太监去取的,允炆二哥自始至终没踏出东宫半步!李忠此刻就在殿外值守,皇爷爷若不信,只需传他进来,一问便知真假!” 听闻此话,百官哗然,纷纷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震惊——谁都没想到,齐泰口中的“孝心事迹”,竟藏着这么多“细节”。 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以及朱允炆四人,更是瞳孔猛地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咽了咽发苦的口水。 事实到底如何,他们比谁都清楚…… 朱允熥说的,全是真的!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朱允熥的城府竟会如此深沉,早在太子丧期时,不但悄悄抄录了《太子丧期起居注》,为今日的夺嫡之争做准备,甚至将朱允炆的日常细节都调查了解得这么清楚。 此子危险… 一时间,建文“三杰”和朱允炆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太监手中那本薄薄的册页,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生怕册页里还记录了其他“不可告人的事迹”,若被朱元璋看到,朱允炆的“仁孝”名声,便会彻底崩塌。 殿内其余人的面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本以为大局已定,朱允炆稳赢,可没想到局势突然反转,朱允熥竟拿出了如此有力的证据,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蓝玉、常茂等人脸上的憋屈一扫而空,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嘴角勾起讥讽的弧度,看向齐泰、朱允炆的目光满是嘲弄; 同时,他们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也不知不觉间变了。 这孩子,心思竟如此缜密细腻,倒有几分先太子朱标的影子! “嘿嘿,看来咱们的好日子快来了!”常茂凑到蓝玉身边,压低声音笑道,“只要确认了朱允炆的‘孝义’是作秀,陛下定然不会再立他为太孙。陛下眼里可容不得沙子,更何况是拿先太子的丧礼作秀,这简直是在找死!” “届时,允熥的储君位置就稳了!” 蓝玉点了点头,眼中却没有太多笑意。 他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余光忽然扫到不远处的几位年长藩王,尤其是燕王朱棣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去年北伐归来时,在北平城郊所见的景象——燕王朱棣的私兵列阵整齐,甲胄泛着冷光,那股肃杀之气绝非普通藩王该有,连北平的百姓提起朱棣,都赞不绝口。 这位藩王的“名声”好得有些过分了。 蓝玉的眸光瞬间眯成了一道缝,锐利得能刮破人! 若朱允炆出局,朱允熥的敌人,恐怕就是这位狼子野心的燕王朱棣了! 早在太子朱标在世时,蓝玉就多次劝谏朱标“防范朱棣”。 可朱标顾念兄弟情谊,始终没放在心上。 对此,当时蓝玉倒也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只要朱标还在,朱棣就翻不了天! 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偏偏朱标走了… 那么朱棣定然会再起别样的心思。 蓝玉心中一片冰冷,余光犹如利刃般,死死盯着燕王朱棣的身影,仿佛要将他看穿。 而朱樉、朱棡、朱棣哥几个,也忍不住对视一眼,眼神里满是惊讶。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怎么好戏一场接着一场,局势反转了一次又一次? 不过事情似乎又回到了他们想要的局面中去了,两虎相争… 朱棣嘴角刚想勾起一抹笑意,忽然察觉有道冰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顺势看去,正好撞进蓝玉那摄人的眼神里,不由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心中暗骂:“看老子做甚?神经病!” 殿内乱成一团,朱元璋却始终没理会,只是从太监手中接过那本《太子丧期起居注》,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落在“允炆殿下居丧,内侍进素点八碟,嫌寡淡,命添蜜饯三碟”那一行字上,眉头缓缓皱了起来,指腹摩挲着字迹,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连纸页都被捏出了浅浅的褶皱。 他没有传李忠入殿,也没有翻看后续的内容,只是抬眼看向朱允炆,眼神里带着审视,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允炆,允熥说的这些,是真的吗?” 朱允炆的脸色早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皇爷爷…孙儿…孙儿只是一时疏忽…那日实在是胃口不好,才会…才会让内侍添了蜜饯…” “疏忽?”朱允熥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更严厉,像是在质问一个做错事却不肯承认的孩子,“守丧尽孝,乃是人子最基本的本分,何来‘疏忽’之说? 若连居丧期间的小事都能‘疏忽’,他日你登基为帝,面对朝堂弊政、边疆危机,是不是也能以‘疏忽’为由,置之不理?” 不等齐泰开口辩解,朱允熥又转向他口中的“才德”,继续戳破虚假的表象:“齐郎中说允炆二哥在苏州赈灾时‘首创以工代赈,亲自住灾棚’,可孙儿查了户部的存档档案,才发现‘以工代赈’的法子,是去年户部尚书郁新在灾情初现时就拟定的方案,允炆二哥不过是奉旨执行罢了! 就连苏州河堤的选址,都是地方官周衡实地勘察后定的——更可笑的是,允炆二哥一开始还想把河堤修在低洼处,是周衡连夜冒雪赶到灾棚,劝了他三次,他才勉强同意更改位置! 若不是周衡坚持,今年江南再发大水,苏州的河堤必定溃决,到时候受灾的百姓,又要多上几万!” 他抬手,直指文官队列中的周衡,声音清亮得传遍整个大殿:“周大人,你敢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说当日没有此事吗?” 周衡站在文官队列中,脸色有些犹豫——他既不想得罪朱允炆,也不敢欺瞒朱元璋。 可在朱元璋那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出列,躬身行礼,声音虽轻却清晰可闻:“陛下,三皇孙殿下所言属实。当日允炆殿下初定的河堤位置,确实在低洼处,臣怕日后引发水患,连夜冒雪劝谏了三次,殿下才同意更改选址。” 哗! 周衡的话音刚落,殿内瞬间掀起一阵更大的哗然! 朱允炆党派的官员们,脸色齐齐变得惨白,双手紧紧攥着朝服的衣角,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念头:糟了!这下彻底糟了! 中立派的官员们,神色则变得异样起来,看向以“仁德”“孝义”著称的朱允炆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原来这位皇长孙的“才德”,也掺了这么多水分。 朱樉、朱棡、朱棣等几位年长藩王,脸上则露出了“越来越有意思”的表情,只是在看戏的心态背后,还藏着一丝丝紧张。 他们既怕朱允炆就此出局,也怕朱允熥一下子赢下局面,被朱元璋当场册立为皇太孙。 那样一来,他们的所有盘算,就都落空了。 就像他们不支持朱允炆一样,这些有野心的藩王,也不希望朱允熥一家独大。 他们想看的是两虎相争,自己好浑水摸鱼。 而最兴奋的,莫过于蓝玉、常茂等淮西武将了! 朱允熥若能被立为皇太孙,对他们这些淮西勋贵来说,好处可太大了!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尽数凝聚在御座之上。 朱元璋依旧面无表情,可那双眼眸深不见底,谁也猜不透这位帝王此刻心中的盘算。 是会斥责朱允炆的作秀,还是会继续偏袒他的“仁孝”? 最终的抉择,全在这位洪武大帝的一念之间…… 第4章 朱元璋: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殿外秋风卷着檐角铜铃的冷响,呜呜咽咽地刮过汉白玉栏杆,将深秋的寒凉往殿内送; 殿内穿堂风从朱漆门缝里钻进来,裹着金砖地面的凉气,直往人衣领里钻,连悬在殿中的鎏金宫灯都微微晃动,投下的光影忽明忽暗。 当所有人的目光如磁石般齐聚玉台蟠龙宝座上的那位九五至尊时,奉天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到了揭晓结局的关头。 最终是何抉择,全凭洪武皇帝朱元璋一人定夺,满朝文武无人能替他拿主意。 可即便如此,各种猜想仍像藤蔓般在所有人心里疯长:陛下会坚持初衷,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吗? 还是会被朱允熥今日的表现打动,改立这位嫡孙为储? 原本板上钉钉的结局,偏偏被朱允熥这一闹,彻底拐向了不可捉摸的方向。 一时间,没人能猜透朱元璋此刻的心思。 这位帝王自询问过朱允炆那一句后,便再无半分言语,只是沉默地坐在龙椅上,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像一座静默随时会喷发的火山,又似一头蛰伏的猛虎,即便不发一言,也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威压。 此时此刻,殿下文武百官的神色更是百态尽显: 方孝孺指尖紧紧攥着朝服下摆,指节泛得发白,眼神里满是焦急; 黄子澄频频偷瞄御座,喉结不停上下滚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齐泰则悄悄用眼角余光瞥向朱允炆,见他脸色惨白如纸,自己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朱允炆站在中间,双手握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朱允熥方才的话,像一把钝刀,句句戳在他们的要害上。 万一陛下因此厌弃朱允炆,他们这些年为扶持朱允炆付出的心血,都将化为飞灰; 曾经在东宫立下的“辅佐明君”的壮志豪言,也会变成一场笑话。 这一刻,他们满心忐忑,却连辩驳的勇气都没有。 朱允熥手里握着实打实的证据,《太子丧期起居注》、周衡的证词、郁新的佐证,桩桩件件都坐实了朱允炆“作秀”的嫌疑,连朱允炆自己都间接承认了。 他们只能像待判的囚徒,默默等待命运的宣判。 可心底深处仍藏着一丝期盼:对一位帝王而言,有个懂得“作秀”、擅长“伪装”的储君,未必是坏事! 至少这样的储君,懂得收敛锋芒,不会像蓝玉那般骄横。 更何况,朱允炆最大的底牌,是背后那支庞大的文官集团,只要陛下还需要文官制衡勋贵,朱允炆便还有机会。 是以,无论是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还是朱允炆本人,都没彻底绝望,仍攥着最后一分信心:若陛下不受朱允熥“妖言”蛊惑,继续册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自然万事大吉; 可若陛下真的改了主意,要立朱允熥为储,他们也做好了依托文官集团斗争到底的准备。 这场争储,早已不是简单的“嫡庶之争”,而是上升到了文官集团与勋贵势力的政治博弈。 几人悄悄深吸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除了朱允炆一党紧张不已,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几位年长藩王,心里也藏着几分忐忑。 他们的心思其实很简单:不希望任何一方压倒性取胜,只盼着朱允熥与朱允炆斗得势均力敌、难分难解,把储位这潭水彻底搅浑,他们这些藩王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他们要的,是储君之位一直高悬不落,这样才轮得到他们这些“长辈”出来争一争。 中立派的官员们则显得淡然许多,谁当皇太孙对他们而言差别不大——无非是换个主子,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当差办事,犯不着为了储位之争站队,徒增风险。 最兴奋的,当属蓝玉、常茂等淮西勋贵。 他们想得简单而直接:朱允熥方才那番话,已然把朱允炆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以朱元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朱允炆定然是没戏了。 是以,他们几乎认定朱允熥赢定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常茂甚至差点没忍住发出“桀桀”的笑声,甚至想半路开香槟庆祝。 可偏偏这场风波的挑起者——朱允熥,面色却异常平静。 无他,作为穿越而来的人,他对朱元璋这位帝王的心思堪称熟稔:这位洪武大帝的帝王心术早已炉火纯青,世间事在他眼中从无“非黑即白”的对错之分,唯有“大局”“制衡”“江山社稷”才是最终标尺。 朱允熥比谁都清楚,仅凭方才那番话,想彻底扳倒朱允炆,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的根基实在太弱了,弱到近乎于无。 别看蓝玉等人此刻站在他这边,那不过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今日自己的表现,觉得扶持他有利可图; 若不是这样,以他穿越前“怯弱胆小、不与淮西勋贵亲近”的名声,这些武将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说到底,还是他穿越得太晚,没时间用实绩证明自己,更没时间扭转朱元璋心中对他的固有印象。 也没时间去收复蓝玉等淮西勋贵为自己的底牌助力! 今日虽出其不意,打了朱允炆一党一个措手不及,勉强进入了朱元璋的视野,可若想凭这一点就让朱元璋把天平彻底倾向自己,未免太过天真。 朱允炆即便有“作秀”的嫌疑,可他背后有庞大的文官集团支持; 更何况,在朱元璋这种政治手腕高超的帝王眼里,一个懂得“作秀”“伪装”的储君,未必是坏事。 至少这样的人,懂得如何收拢人心,如何在朝堂上平衡各方势力,甚至可能是个加分项。 是以,朱允熥从没想过,自己能这么容易赢下这场夺嫡之战。 当然,从朱元璋迟迟不表态的态度里,朱允熥也能看出:他原本“坚定册立朱允炆”的决心,已然动摇了。 这便意味着,他今日的奋力一搏,终究是有成果的。 至于最后朱元璋会如何抉择,朱允熥心里也没底——再了解朱元璋的人,也不敢说能时时刻刻猜透他的心思。 这位帝王太深沉、太复杂、也太矛盾,世间除了那位十年前便已离世的马皇后外再无一人能真正懂他,包括拥有“先知先觉”的自己。 人心各异,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般,牢牢锁在朱元璋身上,期待着他最终的答案。 而一直静默端坐的朱元璋,那双阅尽沧桑的锐眼,如鹰隼般缓缓扫过殿内众人: 他看到朱允炆一党的忐忑中藏着底气; 看到中立派的淡然里裹着好奇; 看到蓝玉、常茂等勋贵的兴奋与急切; 最后落在了朱允熥身上——这位今日的搅局者,竟眼神平静、面色如常,仿佛完全不关心接下来的结局。 这让朱元璋心底不由自主地“轻咦”一声,目光下意识地在朱允熥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感受到朱元璋目光的注视,朱允熥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尽量让自己站得更笔直些,缓缓抬起头,用一种平静无波的眼神,与朱元璋的目光直直对上。 这一下,更让朱元璋感到诧异——往日的朱允熥,别说与他对视,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衣领里,说话结结巴巴,唯唯诺诺,哪有今日这般镇定? 变了,这孩子是真的变了; 不同了,与以往判若两人。 朱元璋原本如铁石般坚硬的内心,竟也因此泛起一丝波澜,忍不住好奇:朱允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之前一直在藏拙,还是背后有人在指使? 一时间,他对这个一向没存在感的皇孙,生出了几分浓厚的兴趣,随即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奇特眼神,牢牢盯着朱允熥打量。 那眼神太过古怪,看得朱允熥头皮发麻,浑身都不自在。 他刚刚之所以能平静地与朱元璋对视,是因为心里有底气——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再加上【神级选择系统】的托底,他自信只要给够时间,定能凭借实绩赢得朱元璋的青睐,成为皇太孙,彻底改写原时空的悲惨结局。 可此刻朱元璋的眼神变了味,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 朱允熥这细微的局促,自然逃不过朱元璋的火眼金睛——但他并未感到意外。 这孩子或许真的有所藏拙,可本质上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多风浪的晚辈,只要自己稍稍施加些目光压力,便会露出破绽。 朱元璋眸底飞快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朱允熥,想看看这孩子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而这一幕,恰好被有心人朱允炆看在眼里——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在他看来,朱元璋此刻的表现,分明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朱允熥身上,对自己却熟视无睹。 这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唾手可得的皇太孙之位,似乎要离自己远去了,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 一旁的齐泰最先察觉到朱允炆的异样,心里瞬间蒙上一层阴影,连忙悄悄扯了扯朱允炆的衣袖,同时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劝道:“殿下莫慌!陛下只是一时好奇,未必是改了主意!您得稳住,您若慌了,咱们就真的输了!” 朱允炆这才缓缓回神,原本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了几分血色,眼神也渐渐坚定起来,他对着齐泰微微拱手,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说“多谢老师”。 齐泰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也没底——他之所以安慰朱允炆,不过是不想就这么认输。 他们还有文官集团这个底牌,还有翻盘的希望; 可若朱允炆自己先垮了,就算他们这些支持者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所以,朱允炆必须坚强起来。 除了朱允炆一党,另一个有心人便是燕王朱棣。 论对朱元璋的了解,朱棣或许比朱允炆、朱允熥都要深——毕竟,朱元璋曾亲口说过“朱棣类我”。 既是同类人,某些心思便会不谋而合。 是以,当看到父亲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变得异样时,朱棣心里也跟着忐忑起来,生怕储位的天平真的彻底倒向朱允熥——那样一来,他的所有谋划,都将化为泡影。 而接下来朱元璋的一句话,更是让朱允炆与朱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朱元璋打量了朱允熥许久,忽然毫无预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殿中:“你真的想当皇帝吗?” 全场瞬间死寂!连殿外的秋风都似被这声问话震得停了一瞬! “噔噔!”朱允炆身子猛地一晃,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脚后跟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神瞬间变得空洞恍惚,像丢了魂一般;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三人心里“咯噔”一跳,那种“大事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朱棣的手掌猛地攥紧,指节泛得发白,牙齿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眼底却飞快闪过一抹“果然如此”的凝重; 蓝玉、常茂等人的面色则越发兴奋,常茂甚至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等着朱允熥点头; 中立派的官员们也满脸讶异,纷纷将目光投向朱允熥——难道陛下真的要改立储君了?这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就连朱允熥自己,也稍稍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朱元璋会问得这么直接,连半分铺垫都没有。 刚想开口回应,朱元璋却忽然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好了再说!” 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朱允熥憋了回去,他抬头看向朱元璋的眼睛——那双眸深邃无边,像藏着千军万马,让人看不透尽头。 后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朱允熥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在心里琢磨起来:对朱元璋这种能看透人心的帝王,任何虚言假话都瞒不过他,唯有依照本心回答,才有可能破局。 片刻后,朱允熥缓缓组织好语言,在满殿或期待、或紧张、或嘲讽的目光注视下,开口道:“不想!” 哗! 这一个“不想”,像一颗炸雷,在奉天殿里炸开!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朱允炆、朱棣、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蓝玉、常茂…… 甚至连御座上的朱元璋,都难得地呆愣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挠挠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朱允熥说什么? 他说“不想”? 朱允炆都快崩溃了,张着嘴呆立在原地,眼神呆滞地看着朱允熥,心里疯狂呐喊:你不想当储君、不想当皇帝,那你今日闹这么一场,是闹着玩吗? 你是不是有病?你不想争,为什么要横插一脚,坏我的好事? 难道就因为看不惯我,所以故意来搅局? 与朱允炆的崩溃不同,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三人,脸上的呆愣瞬间转为狂喜: 方孝孺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 黄子澄偷偷松了口气,指尖的凉意都消散了几分; 齐泰更是在心里直呼“天助我也”! 他们太清楚了,朱允熥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在帝王面前,“不想当皇帝”从来不是什么谦逊,而是“无野心”“无担当”的表现,尤其是在争储的节骨眼上,这番话几乎等于主动放弃了储位。 更何况,这与朱允熥之前的话语发生了矛盾,前后言语不搭,这是‘欺君之罪’啊! 同为竞争者的燕王朱棣,也瞬间想通了这一点,看向朱允熥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无语——他真的很想敲开朱允熥的脑子,看看这孩子到底在想什么? 不止他们,蓝玉、常茂等勋贵也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劲。 蓝玉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出列,对着朱允熥大声喝问:“允熥!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时候说‘不想’,是想放弃吗?” 喝问完,他又急忙转向朱元璋,躬身拱手,语气急切地替朱允熥辩解:“陛下!允熥他年少无知,定是被陛下的威严吓到了,一时慌乱说错了话!恳请陛下开恩,允准他重新组织语言,再回答您的问题!” 说完,蓝玉快步走到朱允熥身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压低声音低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向陛下认错,就说你方才是口误,重新回答!快点!” 朱允熥看了蓝玉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他知道这位舅姥爷是真心为自己着想,可蓝玉终究是沙场武将,精通的是行军打仗、冲锋陷阵,对朝堂上的人心算计、话语机锋,实在不擅长。 这份急切的辩解,不仅帮不了他,反倒可能让朱元璋觉得他“无主见”“靠勋贵撑腰”,弄巧成拙。 果不其然,听到蓝玉的话,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威压:“还没轮不到你说话。” 蓝玉的面色瞬间微变,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他虽骄横,却也不敢公然违逆朱元璋的威严。 可心里的焦急却半点没减,只能用幽怨的眼神瞥了朱允熥一眼,悻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而朱元璋也没让“建文三杰”和朱棣失望,在蓝玉退下后,他看向朱允熥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怒喝:“你前脚在奉天殿逼咱下诏,册封你为皇太孙,还敢让咱退位让贤,让你登基继承大统;后脚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你‘不想当皇帝’? 朱允熥,你莫非以为咱不敢惩治你?莫非觉得咱这个皇爷爷好耍,满朝百官好逗弄?” “还是说,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咱这个皇爷爷,目无君父,才敢这般肆意妄为?” “你可知,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众人心上,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穿堂风都似带着杀气,刮得人脊背发凉。 那是洪武大帝动怒时独有的威压,足以让最勇猛的武将都心生惧意。 这一刻,原本恍惚的朱允炆瞬间回神,嘴角悄悄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原来他这个傻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糊涂,连话都不会说,凭什么跟自己争储君之位? 这下好了,他自己主动放弃,谁也帮不了他! 朱允炆心里的焦虑彻底消散,整个人都踏实了下来。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三人也松了口气,脸上都浮现出轻松的笑容,觉得这场争储之战,终究还是他们赢了。 可没等他们高兴多久,朱允熥便深吸一口气,顶着朱元璋那足以杀人的目光,缓缓抬起头,再次开口…… 第5章 朱允炆委屈极了! 面对满殿文武的不解、御座上朱元璋渐盛的怒火,朱允熥缓缓抬起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悲戚,声音微微发颤却字字清晰:“皇爷爷稍安勿躁,孙儿的话还没说完。” “孙儿本心,从未想过要当皇帝。这九五之尊的皇位,非有经天纬地之才、承万钧之重之魄者,不可居也! 皇爷爷您从濠州的破庙里杀出,手提三尺青锋,凭着一腔孤勇战遍天下枭雄——陈友谅的战船、张士诚的坚城、元廷的铁骑,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才闯过去? 您荣登大宝后,夙兴夜寐,五更起批阅奏折,夜半还在考量边镇防务,勤政爱民之心,世所罕见。 孙儿每次在文华殿外看到您书房的烛火亮到天明,都忍不住心疼;每次听蓝玉舅舅说您当年亲征前线冻裂了手指,都忍不住敬佩。这样的帝王,孙儿连效仿都难,怎敢奢谈‘取而代之’?” “可若父亲还在,皇爷爷百年之后,他自然能从容接任大明江山——父亲跟着您处理朝政二十余年,懂实务、镇勋贵、抚百姓,有那个能力,更有那个位格继承皇位。那时孙儿便守着自己的亲王封地,做个闲散王爷,饮酒读书,安度一生,何等自在? 可天有不测风云,父亲英年早逝,皇爷爷您却要立允炆二哥为储君…到了这一步,孙儿才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不得不毛遂自荐,想替皇爷爷分忧,替大明江山扛下这份责任。” 说到此处,朱允熥刻意停顿了一瞬,目光如刀般扫过朱允炆及其身后的方孝孺、黄子澄等人,声音陡然转厉,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金砖地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因为,以允炆二哥的能力,真的担不起大明皇帝的九五之尊!” “皇爷爷您信孙儿,孙儿与允炆二哥从小一起在东宫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孙儿比谁都清楚。 他的能力之低下,连苏州河堤的高低都分不清; 他的性格之懦弱,遇到文官反驳便不敢坚持己见; 他的行事之幼稚,居丧期间还想着添蜜饯; 他的眼界狭隘,只看得见文官口中的‘仁政’,却看不见边军缺棉衣、百姓藏隐田。 这样的人,如何能扛得住大明的江山?” “皇爷爷您千万不要被他‘仁厚’的表象欺骗,更不要被他身边那些腐儒蒙骗! 他们读了几本圣贤书,便以为能治国平天下,实则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去年江南赈灾,若不是周衡坚持改河堤,今年大水早淹了苏州; 今日他们围着允炆二哥喊‘仁君’,可真到了御敌的时候,他们只会说‘陛下当施恩’‘陛下当亲征’,半点实在法子都拿不出来!” “若孙儿不阻止,放任允炆二哥登基,他定然会在这群酸儒的鼓动下,违背您定的《皇明祖训》,悍然削藩——到时候,诸王不愿束手就擒,必然会起兵反叛,甚至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动靖难。 那时天下大乱,大明国本动摇,刚过上安稳日子的百姓,又要重新陷进战火与血腥里!” 朱允熥越说越激动,胸膛微微起伏,却始终保持着对朱元璋的恭敬:“是以,孙儿站出来,不是为了皇位,是不愿看到朱家血亲自相残杀,不愿看到大明江山毁于一旦,更不愿看到天下百姓再受苦难! 这不是孙儿目无君父、欺君罔上,是孙儿不得已而为之——是皇爷爷您逼得孙儿不得不如此啊!” 轰! 这番话如同闷雷在奉天殿内炸开,震得所有人神魂俱颤,连殿外的秋风都似被这股气势逼得停滞了一瞬。 御座上的朱元璋,手指下意识地松开了龙椅扶手,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错愕——他没想到朱允熥会把话说得这么透、这么直接、这么正气凛然…甚至连“靖难”“削藩”都直言不讳。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几位年长藩王,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允熥。 这小子的借口,居然能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把“争储”说成“为江山百姓”,倒让他们这些‘野心勃勃’藏着夺嫡心思的叔叔们,莫名生出几分“汗颜”。 可“汗颜”之外,更多的是哭笑不得,想当皇帝就直说,偏要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在虚伪得很! 而朱允炆一党早已气得浑身发抖。 黄子澄更是气得手指都在颤,指着朱允熥破口大骂,声音都变了调:“你诽谤!你污蔑!你凭空捏造!你为了争储,不惜诋毁兄长、辱骂朝臣,卑鄙无耻至极!你这样毫无底线的人,如何配做大明储君?” 骂完,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朱元璋连连叩首:“陛下!臣要弹劾三皇孙朱允熥!此子肆意妄为,中伤二皇孙殿下,扭曲是非、卑劣无耻,毫无皇孙的羞耻之心,丢尽了皇家颜面,更损毁了陛下威严!其罪当诛,请陛下乾纲独断,为二皇孙做主!”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方孝孺、齐泰、礼部尚书刘仲志等朱允炆嫡系,也纷纷出列跪倒,个个义愤填膺! 朱允熥不仅骂朱允炆,连他们这些“辅佐之臣”都骂成了“酸儒”“绣花枕头”, 更戳破了“鼓动削藩”的隐秘心思,哪怕这话是真的,也绝不能认! 一时间,满殿文官对着朱允熥口诛笔伐,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狠狠揉搓,洗清这“污蔑之罪”。 支持朱允熥的蓝玉、常茂、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定远侯王弼等淮西勋贵,见文官们齐齐发难,顿时急了。 蓝玉第一个撸起朝服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几步跨到朱允熥身后,脸红脖子粗地跟文官们对呛:“放你娘的屁!允熥说的是实话!去年苏州河堤的事,老子也听说了,若不是周衡,你们早把事办砸了!” 常茂也跟着帮腔,虽没多少文雅话,却胜在嗓门大、气势足:“就是!你们这群酸儒,除了会咬文嚼字,还会干啥?边军缺棉衣的时候,你们咋不说‘仁政’?” 武将们虽不擅长引经据典,却胜在粗鄙直接、嗓门洪亮,再加上个个膀大腰圆、叉着腰站在那里,气势上竟压过了文官。 一时间,奉天殿内吵成一团,文官的“之乎者也”与武将的“粗话俚语”混杂在一起,乱得像菜市场。 直到朱元璋缓缓抬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乱作一团的文武,没说一个字,却让殿内的嘈杂声瞬间像被掐断了喉咙般消失。 文官们连忙整理好朝服,武将们也悄悄放下了袖子,一个个乖得像鹌鹑,规规矩矩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的混乱只是一场幻觉。 站在‘战场’中央的朱允熥看得哭笑不得,心中却陡然一凛。 老朱的威严,竟已刻进了文武百官的骨子里。 这是他用二十多年的铁血手腕、无数的鲜血与生命铸就的权威,无人敢违逆。 哪怕骄横如蓝玉,此刻也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殿内重归寂静,朱允炆才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眼眶通红,鼻尖泛酸,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着朱允熥,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三弟,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啊!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从来都想着你,一次都没落下过。 今日你为何要这般诋毁我?难道就因为储位,你连兄弟情分都不顾了吗?” 朱允炆是真的委屈——更准确地说,是惊惧。 朱允熥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撬开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让他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恐慌。 方才他失神了许久,直到方孝孺悄悄递了个眼神,才想起吕氏教他的“仁厚”话术,急忙摆出这幅委屈模样。 这番话一出,朱允炆的党羽们更显愤慨,看向朱允熥的眼神像要喷火——你看二皇孙这般至纯至善、敦厚仁义,你居然还舍得诋毁,真是个无情无义、不忠不孝的狼崽子! 朱元璋也随着朱允炆的话,再次将目光投向朱允熥,眼中带着探究:这孩子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 他对允炆的评价,又从何而来? 朱允熥却没看那些怒目而视的文官,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戏精上身”的白莲花朱允炆,缓缓开口,说出了一段1让朱允炆终生难忘的话:“二哥,你是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皇帝的人选。” “我没有诋毁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我否认的,是你担任储君的能力与位格,从未否认你的人品。 你若只是做个闲散藩王,守着自己的封地过日子,我自然会像以往那样尊敬你,逢年过节登门拜访; 可你要争的是大明皇帝的位置,这我不能答应。” “为了朱家的血脉和睦,为了天下的安稳,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所有百姓能安居乐业,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做皇帝……因为你,配不上那个位置!” “兄弟是兄弟,国事是国事,公私分明,才是对彼此负责。 若因私废公,把江山社稷当儿戏,那才是真正的不负责。” 轰隆! 若言语有重量,这番话便重若千钧,狠狠砸在每个人心头; 若言语能杀人,朱允熥这番话,早已将朱允炆的“储君体面”凌迟得粉碎! 最狠的是,他还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杀人诛心,却让对方无从辩驳。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朱允炆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朱允熥,目眦欲裂,脸色惨白如纸。 他心中那压抑了十多年的“伪善”面具,几乎要被这几句话撕得粉碎,连带着那点仅存的理智,都快被怒火吞噬。 这一刻,他再也不想装什么“仁厚君子”,只想冲上去骂娘、撕逼,将眼前这个戳穿他一切的弟弟撕碎!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彻底疯了,刚想再次开口弹劾,却被蓝玉、常茂等人用眼神怼了回去。 武将们脸上满是得意,嘿嘿直笑:允熥这话说得太有水平了!气不死你们这群老酸儒! 他们看向朱允熥的目光越发柔和,心中暗叹:这才是他们淮西勋贵该支持的明君人选!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几人,脸上却渐渐没了看戏的轻松,多了几分凝重。 他们忽然发现,朱允熥比朱允炆难对付得多——这小子不仅敢说,还会说,一句话就能堵得人哑口无言。 是一位劲敌! 往后他们若想争储,怕是要更难了。 一时间,几位藩王心中思绪纷乱,再没了之前的悠闲。 一直沉默思索的朱元璋,也在此时缓缓回神。 他原本心中的储君人选只有朱允炆——毕竟这孩子他考察了许久,觉得“仁厚”能稳得住朝堂,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成之君; 可随着朱允熥一次次拿出证据、一次次辩驳,他偏向朱允炆的天平渐渐回正; 待朱允炆“居丧作秀”的事被戳穿,天平又悄悄往朱允熥这边偏了偏; 可看到蓝玉等武将这般支持朱允熥,他又怕勋贵专权,再次将天平扳回; 直到朱允熥这番“诛心之言”出口,他才真正开始认真考量:或许,储君之位,真该多几个人选? 其实从朱元璋心中“朱允炆并非唯一人选”的念头升起时,朱允熥的目的,便已达成。 这一切悄无声息,连朱元璋自己都没察觉,他已被动陷入了“重新评估储君”的局中。 而这,正是朱允熥最想看到的。 朱允熥察觉到朱元璋的神色变化,眼底深处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老朱开始重新审视一切了,短时间内,定然不会再轻易册立朱允炆为储君。 他争取到了证明自己的时间,也争取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场赌上性命的一搏,值了! 可就在朱允熥松口气时,一直沉默的齐泰,忽然从“诛心之言”的震撼中抽离出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今日若不能扳回一局,朱允炆的储位便彻底悬了。 他脑中飞速运转,瞬间抓住了朱允熥的破绽,陡然上前一步,声音像惊雷般炸响,打断了殿内的死寂:“三皇孙殿下口口声声说允炆殿下担不起大明皇帝,那你又如何证明,你能担得起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豁然开朗! 朱允炆一党瞬间从“诛心”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是啊! 他们刚才都被朱允熥带偏了,只想着反驳“允炆不配”,却忘了追问“你凭什么配”! 齐泰这句话,像一道光,将他们从迷雾中拉了出来。 朱允炆也猛地回神,死死盯着朱允熥,眼中带着急切:对!你凭什么证明你能当储君?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几人,更是瞬间愣住,随即眼中爆发出炽热的神光! 对啊!朱允熥只证明了朱允炆不配,却没证明自己配! 若他也证明不了,那储君之位,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这些“嫡子”了? 朱棣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手指死死攥衣袖——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朱允熥把朱允炆干趴下,齐泰再把朱允熥问住,这不就是他们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若这两个侄子都没资格,父皇定然会把目光投向他们这些年长的嫡子! 一时间,几位藩王眼中的炽热几乎要溢出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这可是他们离储位最近的一次! 蓝玉、常茂等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纷纷担忧地看向朱允。 这问题,可不好答啊! 朱元璋也从思索中抽离思绪,用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朱允熥,想看看他如何应对这个“致命追问”。 面对满殿灼灼的目光,朱允熥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却也不得不对齐泰另眼相看。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人才华或许有限,可脑子转得是真快,在所有人都被“诛心之言”震撼时,唯有他能抽离出来,抓住自己的破绽反击。 他穿越的时间太短了,既没有政绩傍身,也没有足够的人脉支撑,根本没法像朱允炆那样用“仁孝事迹”证明自己; 更不能说自己是穿越者,知道朱允炆的结局——那样只会被当成“失心疯”,甚至被朱元璋怀疑“被妖魔附身”,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可他也不能不答,否则便是默认自己“也不配”,万一朱元璋转头还是选了朱允炆,他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 在所有人或急切、或担忧、或炽热的目光中,朱允熥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满殿文武齐齐“望天”的话:“因为我是先太子朱标的唯一嫡子。” 齐泰:“……” 黄子澄:“……” 方孝孺:“……” 朱允炆:“……” 朱樉、朱棡、朱棣:“……” 文武百官:“……” 连御座上的朱元璋,都罕见地无语了一瞬! 不过,这小子的脸皮之厚,倒是有几分帝王的潜质,不管别人问什么,都能绕回“嫡子”这个点上。 可偏偏,没人能反驳! 这是铁打的事实。 短暂的错愕后,齐泰又想开口反驳,却被朱元璋提前打断。 这位洪武大帝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帝王独有的权威:“好了,今日之事,咱算是看明白了。嫡庶之分乃祖训,不可违;务实能力乃根本,不可轻。” “允熥虽言语过激,却懂祖训、知实务,没有丢朱家的脸;允炆虽有仁孝之名,却多虚饰、少实干,还需多历练。” 第6章 不客气的朱允熥!见朱元璋! 【系统任务已完成,奖励发放中……】 【过目不忘(永久性技能):宿主将获得超高清瞬时记忆能力,凡目之所及,无论是文字、纹路、场景细节,皆可瞬间烙印于脑海,永久留存,无半分遗忘!】 【燧发枪(一杆):采用燧石击发原理,有效射程超百步,填弹速度较火绳枪提升三倍,超越当前时代两百年的制式火器,已自动存入系统空间,可随时提取!】 随着奉天殿朝会散去,朱允熥“拖延储位、争取时间”的核心目标达成,系统奖励终于如期而至。 当【过目不忘】的能量融入体内时,他先是感到一阵微凉顺着太阳穴缓缓蔓延至整个颅腔,像是有细密的数据流在脑海中铺开,紧接着双眸骤然绽放出雪亮的光芒。 那光芒并非刺眼的强光,而是带着一种“洞察万物”的清亮,宛如两轮浸在清泉里的明月,将周遭一切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这一刻,朱允熥眼前的世界彻底变了:殿外檐角铜铃上的缠枝纹、金砖地面拼接处的细微裂痕、文官朝服上绣纹的针脚数、甚至蓝玉腰间佩刀的锻造纹路,都像被刻进脑海的精密图纸,清晰得连最细微的瑕疵都无所遁形。 所见所闻仿佛化作一条条有序的数据流,自动归类存入记忆深处,再也不会遗忘。 这种感觉,就像从一个连课本都记不住的学渣,瞬间蜕变成能过目成诵、举一反三的顶尖学霸,连思维运转的速度都快了数倍,简直畅快得让他想放声大笑! 至于那杆燧发枪,早已悄无声息地存入系统空间——他意念一动,便能“看到”枪身泛着冷光的精铁外壳、燧石击发装置的精巧结构,只需再动念,便可随时取出。 手握神技与神器,朱允熥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笃定的笑意:今日不仅达成了“储位暂缓”的核心目的,还多了两张保命底牌,往后应对朱允炆、制衡藩王,底气更足了! 他就不信,凭着“先知先觉”的历史记忆、“现代知识”的降维打击,再加上系统的金手指加持,会输给只会“演戏”的朱允炆! 心中的后续计划也随之清晰起来,如同被【过目不忘】技能梳理过一般,条理分明: 第一,循序渐进地获得朱元璋的深层认可——不再是简单的“不讨厌”,而是让这位多疑的帝王彻底打消对自己“怯弱无能”的固有印象,让他相信,自己不仅有嫡子的身份,更有执掌江山的实务能力。 第二,彻底收服以蓝玉为首的淮西武将集团——不仅要将这些能征善战的勋贵拉到自己阵营,为夺权增添武力底牌,更要暗中布局,让蓝玉避开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的屠刀。 未来无论是北伐鞑靼、瓦剌稳固边疆,还是防备朱棣等藩王异动,蓝玉都是不可或缺的猛将; 更何况在朱允熥看来,若蓝玉在世,朱棣未必有胆量发动靖,论军事才能,靖难时期的朱棣,远不及巅峰期的蓝玉。 第三,逐步拉拢文官集团的支持——哪怕心中瞧不上朱允炆身边那些“酸儒”,也必须承认,和平时代的文官集团,在治理天下、稳定朝堂上的作用远超武将。 何况,若始终得不到文官支持,即便有蓝玉等武将力挺,朱元璋也未必会立自己为储君。 毕竟这位洪武大帝要的是“守成之君”,而非“马上天子”。 大明历经二十余年征战,四方平定,百姓亟需休养生息,武将的重要性已逐渐降低,文官的话语权却在提升。 原时空朱元璋选择朱允炆,未必没有“文官更能安抚天下”的考量。 是以,挖朱允炆的“文官墙角”,是必须走的一步棋。 心中有了明确的目标,又有金手指托底,朱允熥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通透与轻松,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可他这副“志在必得”的模样,落入不远处的朱允炆眼中,却成了“志得意满、忘乎所以”的佐证! 朱允炆本就因储位暂缓而面色阴沉,此刻见朱允熥嘴角带笑,脸色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指节死死攥着朝服下摆,差点将布料捏破。 一旁的齐泰最先察觉到朱允炆的异样,他眼角余光瞥见朱允熥的背影,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里满是不屑:“尚未摸到储君之位的边,就这般得意忘形,终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不足为虑!” 说罢,他悄悄凑到朱允炆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安抚:“殿下不必被他干扰。今日陛下虽将储君之事搁置,却也从未说过要立朱允熥为储。依臣之见,陛下这是在故意考验殿下,让朱允熥做您的‘磨刀石’,磨掉您身上的青涩,让您更懂朝堂博弈。” “只要殿下沉得住气,往后多在实务上用心,再加上臣与黄侍读、方编修相助,定能将朱允熥比下去。 届时陛下定会明白,殿下您才是大明储君的不二人选!” 黄子澄也连忙上前,面色严肃地附和:“齐郎中所言极是!殿下切不可乱了心神,只需做好本分之事,专注于政务与礼法即可。 至于与朱允熥的较量,自有臣等为殿下谋划! 我等定会鞠躬尽瘁,想尽一切办法扳倒朱允熥,让殿下的储君之位稳如泰山,再无人可动摇!” 方孝孺依旧是那副清高模样,下巴微抬,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朱允熥目无尊卑礼法,仗着皇孙身份肆意妄为,连陛下都敢顶撞,此等无君无父之人,根本配不上储君之位!” 有三位老师的轮番劝慰,原本因朱允熥“诛心之言”而有些戚戚然的朱允炆,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 他神色郑重地看着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用力点头:“多谢诸位先生教诲!允炆定当谨记于心,铭感五内!” 话音顿了顿,朱允炆的余光飞快扫过不远处的朱允熥,随即对着三位老师深深躬身,言辞恳切无比:“往后还请诸位先生多多为学生出谋划策,若他日学生能得偿所愿,定不会亏待诸位先生,必以师礼相待,共享大明盛世!” “殿下言重了!”齐泰、黄子澄连忙上前虚扶,脸上满是“惶恐”。 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朱允炆这般谦虚好学、尊师重道,正是他们心中“仁君”的模样。 一旦朱允炆登基,他们便能实现“圣天子垂拱而治,文官执掌朝政”的终极梦想,想想都觉得未来可期! 唯有方孝孺面色一板,语气依旧强硬:“臣回去后,会即刻撰写弹劾奏章,细数朱允熥目无法纪、顶撞陛下、污蔑皇孙的罪状,呈给陛下阅览,定要让陛下看清此子的真面目!” 说罢,他一甩藏青色的袍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比起齐泰、黄子澄的“虚伪算计”,方孝孺多了几分读书人的耿直,心思也简单些,满脑子都是“维护礼法”。 看着方孝孺离去的背影,齐泰、黄子澄悄悄对视一眼,撇了撇嘴。 他们之所以拉方孝孺入伙,看重的并非他的谋略,而是他“天下读书种子”的名声。 只要方孝孺站在朱允炆这边,天下士子便会觉得“朱允炆乃仁德之君,值得辅佐”,届时文官集团便会彻底倒向朱允炆,再无人能与之抗衡。 是以,即便方孝孺平日清高自傲,他们也只能忍了——在朱允炆登基前,绝不能内耗。 “殿下,臣等也先告退了。”两人对着朱允炆拱手,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急切。 虽说满朝都知道他们是朱允炆派系,但明面上仍需保持“君臣之别”,不能走得太近,免得被朱元璋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 那位洪武大帝,最恨的便是官员拉帮结派。 “几位先生慢走!”朱允炆一路目送三人离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心中的不安才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底气。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有三位名师相助,再加上自己的“仁厚”名声,朱允熥又能奈他何? 恢复自信后,朱允炆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朱允熥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带着一种“兄长”的从容。 来到朱允熥身后不远处,他刻意放缓语气,轻声唤道:“三弟,留步!” 朱允熥的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语气平淡无波:“二哥找弟弟,是有什么事吗?” 朱允炆立刻挤出“兄友弟恭”的温和笑容,眼底却藏着一丝试探,语气温和得像春日暖风:“三弟啊,其实这储君之位,并非我所愿。当初是皇爷爷与诸位重臣一再劝说,说我‘仁厚可堪大用’,我才勉强应下。 一开始我便觉得不妥,毕竟父亲留下的江山,该由我们兄弟共同守护,而非我一人独占。” “本想着身为兄长,该替弟弟妹妹们扛起责任,江山任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多担一分,你们便能多享一分安稳。 可没想到三弟你也有心为朱家、为江山分忧,这倒让二哥又诧异,又欣慰。” 他话锋一转,语气越发“真诚”:“既然三弟也有这份心,往后我们兄弟便能相互扶持,一起替皇爷爷分担政务,为大明江山建言献策,共同守护好皇爷爷打下的万里河山。 至于这储君之位……” 朱允炆的目光紧紧盯着朱允熥,仿佛真的是个淡泊名利的谦谦君子,一字一句道:“三弟你若想要,便拿去。 这本就是父亲留下的位置,我们兄弟若为此争得你死我活、撕破脸面,反倒让外人看了朱家的笑话。 为了让皇爷爷安心,让父亲在天之灵安息,我们定要和睦相处,凡事相互谦让,绝不能闹得不可开交。” “所以啊,这储君之位,二哥让给你了。 回去后我便写奏章呈给皇爷爷,恳请他册立你为皇太孙,做大明的储君!” 说罢,他还刻意露出一抹“彻底释然”的笑容,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朱允熥深深看了眼前这位“奥斯卡影帝+白莲花”的二哥一眼,心中暗自感叹:这演技,若生在现代,定能拿遍各大奖项。 也难怪原时空能骗过朱元璋,让这位多疑帝王觉得他是“仁厚储君”。 可惜,他朱允熥早已不是那个怯弱无能的原主,对朱允炆的虚伪与算计,看得比谁都清楚。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只需认定“你是伪君子”,便不会落入你的圈套! 心中虽这般想,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 朱允熥先是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像是没料到朱允炆会“突然让位”,随即眼底飞快掠过一抹“感动”,双手猛地抓住朱允炆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朱允炆指尖微微泛白,语气却满是“真诚”:“那就多谢二哥了!弟弟我真是却之不恭……常言道‘长者赐,不敢辞’,二哥于我而言,便是如兄长般的长辈,您的心意,弟弟怎能辜负?” “既然二哥如此深明大义、心胸宽广,弟弟又怎能让您的一片好心付诸东流?” 他语气越发激动,仿佛真的被“兄长的谦让”打动,“弟弟只能咬牙接下这份重任,当好大明储君,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朱家血脉和睦搭桥梁!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减轻皇爷爷与二哥肩上的担子,让父亲、皇奶奶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说到动情处,朱允熥甚至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朱允炆,姿态亲昵得像真的“兄友弟恭”。 这一幕落在尚未完全散去的文武百官眼中,顿时让众人目瞪口呆——原来两位皇孙虽在朝堂上有争执,私下感情竟这般好! “看看三皇孙这感动的模样,二皇孙这谦让的姿态,真是难得的兄弟情深啊!” “可惜了,储位之争太过无情,硬是把这般亲近的兄弟推到了对立面……” 官员们忍不住低声唏嘘,看向朱允熥与朱允炆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慨。 朱允炆:“……” 被抱着的朱允炆,彻底僵住了! 他只是想“谦虚作秀”,刷一波“仁厚”的好感,顺便试探朱允熥的反应。 哪想到这小子居然如此厚颜无耻,真就顺水推舟接下了! 朱允炆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刚想找借口收回话,却听到一道尖细的嗓音从殿外传来。 朱元璋身边的贴身太监刘和快步走来,手中捧着明黄色的圣旨,尖着嗓子宣读:“陛下有旨,宣三皇孙朱允熥即刻前往武英殿讲话,不得延误!” 宣旨完毕,刘和便垂手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朱允熥身上,等着他接旨。 而朱允炆听到这道旨意,浑身猛地一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皇爷爷单独召见朱允熥,还特意选在武英殿(朱元璋常在此商议军务、处理密事),这意味着什么? 他极力想要隐藏内心的慌乱,可年纪尚轻、城府不足,眼底的不安还是暴露无遗。 朱允熥扫了眼朱允炆难看的脸色,没心思理会这位“变脸怪”,心中反倒升起一丝忐忑: 老朱这时候召自己,该不会是要算“逼宫退位”的旧账吧? 朝堂上他没发作,难保私下不会用“家法”教训自己! 毕竟这位洪武大帝的暴脾气,可是名闻朝野的,连太子朱标都曾被他罚过跪。 可就在他忐忑不安时,脑海中突然炸响系统那道熟悉的机械音,像是洪钟大吕般震得他耳膜微麻: 【检测到宿主面临“面见朱元璋”的抉择,触发临时选项任务】 【选项一:奉旨前往武英殿,途中前往御膳房准备一碗热汤面(需包含鸡蛋、青菜,符合朱元璋“清淡节俭”的饮食偏好)。完成奖励:大师级厨艺(永久性)、精盐提取法(可批量制作细盐,改善民生)】 【选项二:直接前往武英殿,不携带任何物品。完成奖励:朱元璋专属“皮鞭炒肉”(臀部受刑,卧床三日)】 【选项三:抗旨不去,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完成奖励:彻底失去朱元璋信任,储君之位永久无缘,最终英年早逝(结局同原时空)】 朱允熥:“……” 果然,老朱这是真准备私下“教训”自己! 还有这系统,怎么每次都提“英年早逝”? 能不能盼自己点好! 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选择【选项一】! 倒不是怕“皮鞭炒肉”; 也不是贪图厨艺和精盐提取法; 而是因为他朱允熥打小就是个孝顺的孩子! 毕竟朱元璋一大早开朝会,定然没顾上吃早饭,做碗热面孝敬皇爷爷,本就是孙儿该做的! 心中这般想着,朱允熥没再理会朱允炆,脚下步子一错,像阵风似的朝着御膳房方向跑去,青色的皇子袍角在身后划出一道残影。 一直等着的刘和看得目瞪口呆,连忙追着他的背影喊道:“三皇孙殿下!陛下还在武英殿等着呢……” “知道了!刘公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朱允熥头也没回,声音远远传来,人已经跑没了影。 刘和站在原地,与同样愣在当场的朱允炆面面相觑,两人都在风中凌乱! 哪有见驾前先去御膳房的皇孙? 可没过多久,在朱允炆震惊、刘和诧异中朱允熥便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匆匆跑了回来,食盒盖子严丝合缝,隐约能闻到里面飘出的面香。 他对着刘和拱手:“刘公公,劳烦您带路吧。” 刘和这才回过神,连忙点头:“三皇孙殿下请随老奴来。” 看着朱允熥提着食盒、跟着刘和往武英殿走去的背影,朱允炆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的危机感像潮水般涌来! 朱允熥这是要借着“送面”的由头,在皇爷爷面前刷“孝顺”好感! 此子心思深沉,手段阴险,绝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 他的脸色变换不定,从惨白到铁青,最后咬了咬牙,转身快步朝着东宫方向走去! 原先“慢慢布局、磨死朱允熥”的计划,必须提前! 朱允熥的成长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7章 爷孙情深啊! 曜曜文华气,煌煌武英殿。 文化殿与武英殿一左一右相对而立。 武英殿本该是封赏功臣之所,文化殿才是处理政务,举行经筵之地。 但或许老朱是马上天子的缘故,平日里反而喜欢待在武英殿内批阅奏章。 文化殿倒是成了摆设…后来朱标参政后,就拨给他用了。 这次也不例外,朱元璋召见朱允熥也是在武英殿。 在使唤太监刘和去宣朱允熥后,朱元璋便在武英殿内这里摸摸,那里找找。 不时还提起守卫手持的金瓜锤挥动两下,但似乎不是太满意,因太过趁手而放弃。 很快他又找到一条马鞭,刷刷挥动了两下,马鞭急速运动与空气摩擦出‘啪啪’的尖锐声响…… 还是太趁手了,担心将朱允熥的小屁股打得皮开肉绽,朱元璋又放弃了。 最后又来到大案后举起案几上的大印挥了挥…发现太沉重了,这要是砸下去,保不准出人命,老朱又放弃。 顿时间有些气急,打熊孩子都找不到合适的兵器,真是憋屈。 朱元璋叉着腰,跺了跺暗青色的地板,左右张望不断,显然仍旧没放弃寻找既能揍得朱允熥这‘大逆不道’的混账、兔崽子、熊孩子哇哇大叫,又打不伤打不死的趁手兵器。 锐利的虎目在大殿内扫视一圈,仍旧没发现合适的。 朱元璋只能无奈放弃,可很快他又举起自己宽大的右手手掌看了看,嘴角忽然咧开一个危险的笑容。 再低头一看脚上穿着的龙靴,顿时一拍脑门,嘿笑一声:“差点忘了这祖传的手艺!” 说罢,当即将靴子落下来拿在手中挥舞了一下。 还比出一个左手将朱允熥按在大腿上,右手举着龙靴使劲拍打朱允熥小屁股的动作。 然后朱元璋就发现这个动作异常的熟悉,在朱标、朱樉、朱棡、朱棣等人还年幼之时,每当他们顽皮犯错,朱元璋都会用这一招狠狠教训他们。 只是后来他们长大成人,加上他年纪也大了,就很少用,如今都有些生疏了。 今日倒是可以在朱允熥那‘大逆不道’的熊孩子身上重温一遍这一招‘祖传招式’! 至于为何要揍朱允熥……当然是朱允熥这厮不当人子。 居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自己退位让贤,强行索要皇位…简直岂有此理。 别看老朱在奉天殿内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实则早就想将朱允熥这兔崽子狠狠胖揍一顿了。 等下朝后,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得劲。 为了让朱允熥知道花儿为何这般红,知道仁义礼仪,家有家法,国有国规。 顺便让他知晓…想要皇位不是脑袋上长着一张嘴就可以的。 得付惨痛的代价! 就这般,朱元璋做好了胖揍朱允熥的准备,姿势都摆好了,就等朱允熥到来。 可当刘和真的带着朱允熥走进武英殿,朱元璋刚想先声制人,大喝一声‘朱允熥,你可知罪’时,朱允熥居然抢先开口: “皇爷爷,你每日夙兴夜寐批阅奏折,每日就睡两三个时辰,起床后忙着去上早朝,早朝过后又忙着回来处理政务,都忘记了用早膳。” “为了皇爷爷的身体着想,为了大明江山着想,皇爷爷你可得保重身体啊。” “这早膳可不能不吃…您看,孙儿特意绕道去了一趟御膳房,亲手做了一碗皇爷爷你最喜爱吃的青菜鸡蛋面。” “皇爷爷,你公务再繁忙,也要保重身体啊,快快用了这碗面,再处理政务可好?” “毕竟,大明离不开您,朱家更离不开您,孙儿也离不开您啊。” 一边说着,朱允熥一边笑容腼腆地从食盒中端出两碗仍旧热气腾腾散发浓浓面香的青菜鸡蛋面放到案几上,最后还羞赧地挠挠头:“孙儿也还没用早膳,腹中早已经饥肠辘辘,便顺便给自己煮了一碗,想着陪皇爷爷一起吃,这样吃起来也更香。孙儿擅作主张,没得皇爷爷允准便私自做决定,还望皇爷爷莫怪孙儿。” 带朱允熥来到武英殿刚想退出去的大太监刘和嘴巴张大,半晌无言。 最后深深看了眼一脸笑容纯真的朱允熥,心中轻笑一声,这才迈步退了出去。 这样温馨的画面还是交给这爷孙俩吧! 而朱元璋也嘴巴张了张,看着面前笑容腼腆羞赧的孙子,以及案几上香喷喷的青菜鸡蛋面,再回想着朱允熥刚刚这一番话,朱元璋把想说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藏在身后握着靴子的右手也默默收回,再默默穿好鞋子。 此时此刻,无论朱允熥出于什么心,朱元璋内心都暖暖的。 多少年了! 自打自家妹子离开后,就没人挂念自己是否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更没人记得自己喜欢吃什么… 直到今日这个自己本想狠狠胖揍他一顿的孙子朱允熥端着一碗面走来…… 一时间,朱元璋心情复杂极了,看着朱允熥的目光由凌厉到温和。 再铁血的汉子,也经不住这般嘘寒问暖啊! 正所谓,铁汉柔情。 朱元璋对外冷血酷烈,但对血脉亲人也是相当宽容大度的。 只是自打十年前马皇后薨逝后,这种柔情已经被深深地埋藏,很少会表露。 今日,他少见地收敛身上威严霸道的九五至尊气场,转成温和慈祥的爷爷柔情看着将一碗面递来的朱允熥。 朱允熥面上笑容灿烂,可后背早已经冷汗涔涔。 心中差点骂娘! 老朱你干嘛将右手藏在后面? 干嘛右手中还握着一只靴子? 你这是要干嘛? 还有,一开始你是不是想先声制人? 朱允熥差点欲哭无泪…还好还好,自己有挂,提醒了自己。 用孝心来感化老朱,顺便免去一顿龙靴炒肉! 朱元璋没想那么多,温和的目光在朱允熥身上打量一眼,随即笑眯眯地挽起手袖,将袍服衣摆提起塞在腰带上,然后才接过朱允熥递来的一碗面和筷子,一脚踩着圆凳,半蹲着吸溜吸溜吃了起来。 一口下去,朱元璋眼神一亮,惊讶地看向朱允熥。 便见朱允熥此时正用手袖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不由莞尔一笑。 想了想,老朱轻咳一声安慰道:“别怕,咱没想揍你,咱只是脚背痒了,脱下靴子挠挠…真不是要揍你!” “咳咳!”朱允熥也轻咳一声,连连点头,“是是,皇爷爷是挠痒痒…那什么,需要孙儿帮忙吗?” “哈哈哈!”朱元璋开怀大笑,笑声爽朗,筷子指了指朱允熥,随即摆摆手,好奇问道,“这面当真是你亲手做的?” 朱允熥指了指自己因为洗菜弄湿的衣摆和手袖,点点头:“孙儿不敢欺瞒皇爷爷,这面是孙儿亲手做的!” 朱元璋盯着朱允熥的衣摆和手袖看了看,忽然说了一句:“辛苦你了,这怕是你第一次进厨房,第一次动手做饭吧?” 朱允熥想着自己即将获得的‘大师级厨艺’,当即便摇头,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回皇爷爷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啦…以往孙儿常常半夜被饿得睡不着,就偷偷自己在寝宫院子内私自开小灶。” “是以,孙儿做起来并不辛苦,也并不艰难,熟得很!” 其实朱允熥说这话并没有其他意思,想着往后自己少不得多做美食来孝敬老朱,那定然会用上‘大师级厨艺’。 而厨艺这种东西天赋再好,也得多做多练才行。 如此说也算是为自己以后展现出大师级厨艺提前埋下伏笔。 可这话在朱元璋耳中听来却是不一样了。 他吃面的动作一顿,忽然抬头眉头微微蹙起,忽然问了一句:“你经常吃不饱吗?” 朱元璋心中不由浮现种种狗血画面…… 朱允熥打小失去母亲,被吕氏这个继母养大… 难不成吕氏虐待他,连饭都不给他吃饱? 若是如此…朱元璋心底一片冰寒,眼底深处闪过凶光! 朱允熥一愣,随即眼神闪烁,很想顺口回答:是! 这样就能让自家皇爷爷对吕氏产生隔阂、猜忌…… 但…朱允熥很快就摇头否决了这个危险的想法。 不说吕氏不曾在吃食上克扣过自己,即便有自己也不能说出来! 这是大不敬,大不孝的做法。 即便吕氏因此被朱元璋责骂,甚至厌弃。 可自己也会因小失大,失去‘孝义’之心,彻底与储君之位无缘。 因此,朱允熥连忙摆手表示:“皇爷爷误会了,并不是吃不饱,孙儿在东宫的日常吃穿用度都充裕得很,只是近年来孙儿正在长身体,吃长饭,身体消耗大,用餐时吃再多半夜也会饿醒而已。” 听闻此言,朱元璋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神色稍霁。 毕竟,那种继母虐待养子养女的丑闻他可不希望发生在朱家。 但朱允熥的表现还是让朱元璋有些诧异,不由古怪地看着朱允熥:“允熥,你怎么不顺势向咱告吕氏一状,若你告状,咱定然会帮你出头,解你心头之恨,还能为你铲除敌人?” 一边说着,朱元璋还不忘吃一口面,状若无意一般询问。 朱允熥也端起自己那碗,吃了一口面,闻言抬头看着朱元璋神色认真无比:“皇爷爷,您把孙儿想成什么人了?” “孙儿有时说话可能莽撞了些,但又不是真的不忠不义不孝之辈。” “娘亲去世后,一直是二哥的亲生母亲吕氏将我抚养长大,她对我有养育之恩,孙儿心中早就已经将她当着自己亲生母亲看待。” “虽然如今孙儿决意与允炆二哥争夺储君之位,更是对其势在必得…可那也是为了朱家,为了大明江山考虑,并不会上升到个人层面。” “哪怕是对允炆二哥,孙儿依旧会相敬如宾,待他为亲兄弟,并不会因此而产生隔阂,甚至怨恨,生出恶意!” “更别说对将孙儿抚养长大的母亲吕氏了,孙儿怎能做那等污蔑母亲的不孝之人。” 朱允熥神色肃穆,表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虽然不想承认,但在这个时代:孝义无双! 即便他将来争储成功,登基称帝,也得将吕氏好好供着养着敬着。 因为她占据了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的大义。 在这个将忠孝看得极为重要的时代,不忠不孝之人注定走不远。 当然,若吕氏自己作死,那朱允熥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因而,朱允熥这番话算是有个七八分真心实意吧! 朱元璋听完,大为震动,神色复杂地看着朱允熥,给了朱允熥人生中第一句夸赞:“不错,你很不错,不愧是咱的孙儿,识大体,明孝义,坐得端行得正,你父亲在天之灵得知的话,定能安息了!” 朱元璋眼眶红红的,忽然有些伤感起来。 朱允熥也跟着双眼发红,吸了吸鼻子,低着头嗯了一声:“这都是孙儿应该的,不值得皇爷爷这般夸赞!” “哈哈!”朱元璋不由莞尔一笑,筷子指着朱允熥,“你这小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谦逊了,刚刚在朝堂上不是很猖狂的吗,大包大揽,让咱册封你为皇太孙,还要咱退位让你登基称帝…这反差太大,不像你小子的为人啊!” 其实朱元璋也不是太了解朱允熥,不过正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经过今天的事情,大致还是对朱允熥有所了解的。 总结下来就是:能言善辩、脸皮非常厚! 当然,现在还要加上:心思细腻,有孝义之心,为人比较坦荡,不作做! 朱允熥嘿嘿一笑:“孙儿不是已经说过了嘛,朝堂之上的胡言乱语都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没办法的事情啊!” “你啊……”朱元璋无奈地摇摇头,随即不再多聊这个话题,继续低头吃面。 别说,这小子煮的面味道相当不赖,面香汤鲜,青菜脆生生的,鸡蛋的熟度也刚刚好。 怪好吃嘞! 是以,朱元璋嗦面条的速度不由快了些,不时有几根面条从面碗边上滑落在案几上。 朱元璋本不是个浪费粮食的人,本想着嗦完碗里的面再去捡起案几上的面吃掉。 可不等他有动作,朱允熥便已经熟练地用筷子夹起朱元璋面前案几上掉落的面条,也不嫌弃就放入自己碗中吃了起来。 这让一直暗暗观察朱允熥的朱元璋手中吃面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平常。 只不过这一次嗦面的动作小了些,不再有面条掉落桌上。 等将最后一口面汤都喝干后,朱元璋满足地拍着肚皮,啧啧嘴:“不错不错,你小子煮的面已经超过御膳房御厨了,快比得上你皇奶奶做的了,好吃得很!” 朱允熥嚼着面条,含糊一声:“皇爷爷喜欢就好!” 朱元璋笑了笑,忽然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不嫌弃咱啊,怎么把咱掉落的面条给捡去吃掉了呢?” 朱元璋虽然贵为九五之尊,被人称为真龙天子。 但他知道这些话都是糊弄底层百姓的,自己也是人! 人老了,便会被人嫌弃又脏又臭! 可朱允熥刚刚的动作表情没有丝毫的嫌弃,让他颇为感慨。 朱允熥闻言停下手中动作,将嘴中面条咽下去才认真地说道: “皇爷爷不是时常教导父亲,朱家起家不易,当勤俭节约,不可奢靡成风,铺张浪费。” “这些话父亲也原封不动地教给了孙儿,孙儿始终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更何况,皇爷爷不也常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之艰吗,孙儿自然不能浪费了!” “再说,皇爷爷是孙儿的亲爷爷,血脉相连,骨肉相亲,如何会嫌弃呢!” 轰隆! 朱元璋神色震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朱允熥,语气忽然急促起来,抓着他的肩膀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啊?”朱允熥一愣? 朱元璋急了,仿佛快要错过最宝贵的至理名言,连忙提醒道:“你刚刚念的那句‘一粥一饭’…” 第8章 朱元璋教我做皇帝? 殿外发生的一切,朱允熥与朱元璋此刻全然不知。 武英殿内,朱元璋正攥着朱允熥的胳膊一阵揉搓,力道大得让朱允熥的青绸锦袍都起了褶皱,口中还不停念叨着,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如此至理名言,当让天下人都知晓!让那些总说咱老朱家是‘莽夫出身’的士子、世家瞧瞧,咱朱家也有能说出这般有学问话的人!” 朱元璋的自尊心素来极强——别看他总把“我本淮右布衣”挂在嘴边,看似以草莽出身为傲,可只有真正懂他的人才知道,这话只能他自己说。 若是旁人敢拿他的出身说笑,或是暗讽朱家“没文化”,等待那人的,定是雷霆般的严惩。 早年他刚起势时,也曾想过为自己攀认一位名人祖宗,最初属意南宋的朱熹,可朱圣人离世不过百余年,其后裔的族谱清清楚楚,连哪一支哪一辈都记载得明明白白,他想掺半分假都找不到空隙,最后也只能作罢。 成也出身,困也出身。 这些年,总有些氏族大家暗地里取笑朱家“满门武夫,不通文墨”,连开国之初邀请山东名士黄二贤入朝为官时,对方都宁可剁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也不愿屈就“布衣皇帝”麾下。 这事虽过去几十年,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朱元璋心底,从未拔去。 是以,当朱允熥说出“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之艰”时,朱元璋才会如此激动。 他终于抓到了一个“打脸”那些世家的机会:看看!谁说我老朱家没文化?咱的嫡孙,不就说出了这般通透的箴言?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当这话传遍天下,那些曾轻视朱家的士子们目瞪口呆的模样。 光是想想,朱元璋便觉得身心舒爽,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也愈发炽热,像在打量一块即将雕琢成器的璞玉。 朱允熥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轻咳一声,悄悄扭了扭被攥得发紧的胳膊,浑身都不自在。 他心里暗暗叫苦:老朱你可别再让自己做什么诗词了! 现代人哪懂什么格律诗赋啊? 除了偶尔文抄几句古人的句子撑撑场面,真要自己动笔创作,那是万万不能的。 更何况,明朝之后的诗词本就少有名篇,想抄都没多少可抄的,哪像穿越到唐宋之前,随便背几句都能当“才子”? 还好朱元璋没再提“做诗”的茬,他也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的道理,没强求朱允熥再出什么“名言”,反而拍着他的肩膀,眼神深邃: “允熥啊,你父亲、母亲若在天有灵,听到这话出自你口,定能安心;你皇奶奶要是还在,也会为你高兴……还有你大哥,他要是活着,定然会为你鼓掌。” 朱允熥闻言,神色微微一震,迎上朱元璋深邃的目光,抿了抿唇,语气诚恳:“都是皇爷爷教导得好。孙儿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有今日这一点微薄见识。 比起皇爷爷您亲手打下这万里江山,孙儿这点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哈哈!”朱元璋认真打量了朱允熥片刻,见他说这话时眼神坦荡,没有半分虚情假意,当即莞尔一笑,拉着他走到案几旁坐下,指了指他碗里没吃完的面:“快把面吃完,别浪费了。” 朱允熥依言端起碗,继续小口吃着。 朱元璋便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期许,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考量。 直到朱允熥放下空碗,用布巾擦了擦嘴,朱元璋才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郑重:“你真的想做皇帝吗?” 朱允熥的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看向朱元璋。 帝王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口深潭,能映出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心里飞快闪过无数念头——这话,朱元璋在奉天殿上已经问过一次,可此刻再问,意味却截然不同: 朝堂上那问,是探他“争储是玩闹还是真心?”; 眼下这问,却是探他“能否扛得住帝王的千钧重担”,能否接受这位置背后的风险与苦难? 那么自己能吗? 朱允熥陷入了沉思。 朱元璋也不催促,自顾自倒了一碗浓茶,指尖捏着茶盏的边缘,眼神飘向殿外的梧桐枝,不知在回想当年征战的岁月,还是在考量朱家的未来。 方才朱允熥的表现,还有那句“至理名言”,确实让他有过一瞬间的冲动——想直接将储君之位交给这孩子。 可理性终究压过了冲动:储君不是厨子,也不是诗人,曹植能写出《洛神赋》,却守不住曹魏的江山,这便是前车之鉴。 当皇帝,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难,他必须再确认一次。 若是朱允熥此刻能坚定回答,他便会为这孩子安排磨砺与考验; 若是朱允熥退缩了,那便只能继续考虑朱允炆! 毕竟,总归要选一个能稳住江山的继承人。 方才还满是笑声的武英殿,瞬间又落回寂静,只有殿外的风偶尔吹得檐角铜铃轻响。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朱允熥终于抬起头,眼神里的犹豫与迷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坦荡的亮泽,他迎着朱元璋的目光,郑重颔首: “孙儿不想再重复理由——那些为朱家、为江山的话,孙儿已经说过很多遍。现在孙儿只想告诉皇爷爷:孙儿真的想做储君,想在您百年之后,接过大明江山的重任。 这事,孙儿绝不后悔,也绝不会后退!” 朱元璋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里五味杂陈,但内心深处也悄悄松了口气。 朱元璋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可很快又收敛了笑意,面色逐渐变得严肃如铁。 方才的温和慈祥仿佛是幻觉,此刻威严肃穆的模样,才是那个执掌大明二十余年的铁血帝王。 “想好了?”他再问,语气里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想好了!”朱允熥没有半分犹豫,声音铿锵。 “那你说说…”朱元璋陡然抛出一连串问题,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像钢珠砸在朱允熥耳中,“你知道如何治理天下吗?如何制衡文武百官?如何压服那些手握兵权的藩王?如何让蓝玉、常茂这些骄兵悍将服你? 更简单点说,你知道大明有多少州府县?多少官员?多少军队?疆域有多大?” “你知道灾情来了要赈灾,可具体怎么调粮?怎么安置流民?怎么防止官员贪墨赈灾款?你懂吗?” “你知道敌人来了要打仗,可怎么调兵?怎么选将?粮草要从哪里运?行军路线怎么定?这些你又懂吗?” “若是藩王反叛,你该派兵镇压,还是先安抚?镇压要派多少兵?安抚要许什么条件?” “西南土司要是再起暴动,是派兵征讨,还是招抚?征讨怕激起民变,招抚怕养虎为患,你怎么选?” “倭寇袭扰沿海,你是加固海防,还是主动出海剿匪?加固海防要花多少钱?出海剿匪要选哪些将领?” “若是将来天下人都骂你是无能昏君、是暴君,你能忍得住这口气,继续做对的事吗?” “若是将来你独坐御座,身边没有真心人,只有算计与背叛,尝尽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你会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这一连串问题砸下来,朱允熥只觉得脑袋发胀,晕晕乎乎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虽来自二十一世纪,熟知大明的历史轨迹,手里还有系统金手指,可本质上,他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现代青年——没有高超的政治手腕,没有绝顶的理政天赋,更没有统领天下的经验。 以前觉得“当皇帝”似乎不难,可真要细想这位置需要的种种能力,才明白“九五至尊”四个字背后,藏着多少常人扛不住的压力。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朱允熥的神色变了又变,从最初的错愕,到后来的凝重,再到此刻的迷茫; 朱元璋却始终面色淡定,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紧紧盯着朱允熥,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不是故意为难朱允熥,只是想让他看清:储君之位、帝王之责,从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要面对的困难与挑战,远比想象中多。 若是朱允熥就此被吓跑,那便只能算他看错了人。 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案上茶杯里的热茶渐渐冷却,连殿外的阳光都西斜了几分。 朱允熥才豁然抬头,眼底的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坦诚的坚定,他看着朱元璋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不卑不亢: “这些事,孙儿现在确实都不会……可孙儿还年轻,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什么都可以学。而皇爷爷您,就是最好的老师——您可以教孙儿啊!” “额——”方才还面色沉凝如铁的朱元璋,被这话噎得顿时顿住,握着茶盏的手都晃了一下,眼神里满是错愕。 他设想过无数种答案:朱允熥可能会放弃,可能会强行辩驳,可能会打肿脸充胖子说“我都懂”。 可他万万没料到,朱允熥会如此坦荡地承认“我不会”,还敢直接说“您教我”。 “哈哈哈!”可错愕过后,朱元璋仔细回味这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地震得殿内梁柱都微微发颤,他用手指着朱允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小子……你小子真是机灵如鬼!” 朱允熥也跟着笑,笑得有些腼腆,仿佛不好意思般挠了挠后脑勺。 朱元璋见他这模样,笑得更欢了,好一会儿才收敛笑意,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你说得对,年轻就是资本,什么都能学,一切都还来得及。谁生下来就会当皇帝?都是一步步学,一点点磨出来的。” “就像咱,”朱元璋的眼神飘向远方,语气里带着几分追忆,“当年咱也什么都不会,是被元兵逼得没办法,才参加了红巾军。 一开始连怎么握刀都不知道,只能跟着老兵学;后来带兵打仗,不懂战术,就一点点观察,一点点试,错了就改,不懂就问身边的谋士。” “后来觉得光会打仗不够,还得懂文墨、知历史,不然会被人笑话,也治不好天下。 咱就请了宋濂先生教咱读书,教咱看《史记》《汉书》,教咱兵法要诀。 登基后,朝堂的摊子更大了,官员多了,心思也杂了,咱就慢慢观察,慢慢琢磨——怎么分化他们,怎么拉拢他们,怎么用威恩并施让他们听话,都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他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力道比之前轻了些,语气里满是期许:“所以啊,你小子说得不错,甭管现在会不会,先得有这心气。 只要有心气,只要肯学,肯坚持,就没有学不会的事——无非是多花点时间罢了! 咱对你这回答,很满意!” 朱允熥闻言,也顾不上肩膀传来的阵阵发麻,眼睛一亮,欣喜地看着朱元璋:“那皇爷爷现在就册封孙儿为皇太孙吧!” 朱元璋:“……” 方才还满是笑意的脸,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朱元璋一脸无语地看着朱允熥,眼神里满是“你这小子给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的无奈! 自己这一辈子谦虚谨慎,怎么就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孙子? 见朱允熥还想再说,朱元璋没好气地抬手打断: “现在册封你为皇太孙,绝无可能……不过你也别气馁,咱会为你设下考验与磨砺,只要你能一一通过,这储君之位,自然是你的。”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制衡的深意:“而且,这考验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得与你二哥朱允炆公平竞争,咱是最终的裁判,谁做得好,谁就有资格接这江山。” 朱允熥被看得有些讪讪,连忙收起那点急切,小心翼翼地问:“那皇爷爷,您为孙儿准备的考验,是什么?” 朱元璋笑而不语,反而说起另一件事:“不过今日你表现不错,咱可以先封你为王。” “真的!”朱允熥大喜过望。 他之前不过是个郡王,现在封亲王他自然是高兴的。 朱元璋笑眯眯地点头:“往后你便是吴王了!” 噌! 朱允熥瞬间起身,面色微微潮红,神色激动,重重挥舞手臂。 吴王啊…如今在金陵,诸王以吴王为尊! 老朱未登基之时的王号就是吴王,如今却给了自己……嘿嘿! 任凭朱允熥有着超越这个时代所有人的见识也不由自主地激动兴奋起来。 见他如此高兴,朱元璋却泼了盆冷水:“咱也要给你允炆二哥封王,封献王!” 朱允熥闻言,激动的神色收敛,看了眼老朱。 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共同竞逐储君位吗?也是提醒自己,别太得意忘形! 深吸一口气,朱允熥忽然笑道;“那倒是要提前恭喜二哥了。” 朱元璋又愣了一下,再次意外朱允熥的反应! 朱允熥见状,笑了笑,道:“孙儿不是说过吗,不管发生什么,孙儿与允炆二哥都是亲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悔。打断骨头连着筋呢。二哥也能封王,孙儿为他感到高兴!” 朱元璋嘴角动了动,一时间居然无法说什么。 按道理朱允熥有如此心胸,他该感到开心才是。 可一想到给朱允炆的本该是储君之位,突然变成王位,朱元璋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心情了。 因为他真不知道,朱允熥是在真心祝福还是在幸灾乐祸… 过了好一会朱元璋才又道:“你今日兵行险招,拖延了咱立储的时间,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接下来,你便去文华殿参政吧,先从最基础的学起,看看奏折怎么批,政务怎么处理。” “哦对了,”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平衡,“你二哥也会去文华殿学习,你们俩一起学,一起看。” 朱允熥的嘴角悄悄扯了扯,合着还是要跟朱允炆“同班”,不过他也没抱怨,反而拱手谢恩:“谢皇爷爷恩准孙儿参与政务!” “别高兴得太早,”朱元璋摆摆手,语气里带着警告,“咱让你去文华殿,不是让你参与处理政务,只是让你旁观学习,记着怎么看奏折、怎么分析政务。若是表现不佳,让咱看出你不用心……呵呵,那你这‘参政’的机会,也就没了。” 话没说完,可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但朱允熥却毫不在意——他有“过目不忘”的技能,学习政务简直是开了挂,还怕学不会? 见朱允熥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透着自信,朱元璋眼底也多了几分期待。 最后,他摆摆手:“你先回去准备吧,东宫你也不用住了,吴王府一直空着,里面的陈设都齐全,你搬过去住便可。” 朱允熥顿时大喜——之前住在东宫,处处受吕氏母子的掣肘,怎么住怎么不舒坦,如今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自然开心。 他连忙躬身谢恩,转身快步离去,青绸袍角在殿内划过一道轻快的弧线。 朱允熥离去没多久,一道黑影从殿后屏风后走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他捧着一卷画轴,缓步走到朱元璋身侧,躬身递上:“陛下,这是奉天殿前,二皇孙与三皇孙相拥时的情形,还有他们当时的对话,都记录在此。” 朱元璋接过画轴,缓缓展开。 画卷上,朱允熥与朱允炆相拥的模样栩栩如生,旁边还用小楷密密麻麻记着两人的对话,一字一句记录得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错漏。 朱元璋快速扫完,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似是看穿了两人的“戏码”。 “你觉得这俩孩子,是真的兄友弟恭?”朱元璋抬头看向蒋瓛,语气随意。 蒋瓛神色一紧,连忙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臣乃外臣,不敢妄议皇孙殿下的言行。” “你啊……”朱元璋摇摇头,也没勉强他,只是又低头看了几遍画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轻声呢喃:“还真是‘兄友弟恭’啊……” …… 与此同时,东宫的寝殿内,气氛却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吕氏听完那小太监添油加醋的禀报——从朱允熥献面,到朱元璋开怀大笑,再联想到朱允炆汇报的今日在朝堂上朱允熥的表现,她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间覆上一层寒霜,指节死死攥着手中的素色帕子,帕角都快被捏烂,眼底满是怨毒。 朱允炆垂着头,手指抠着紫檀木桌的边缘,指甲都泛了白,脸色比宣纸还白,半天没说一句话。 第9章 与吕氏打机锋!收复蓝玉的选择! 皇宫虽殿宇连绵、宫墙深广,可只要朱元璋有意让消息传开,那速度便如星火燎原,快得惊人。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朱允熥封吴王、朱允炆封献王,二人共入文华殿学习理政”的消息,便从御书房传遍皇宫各宫苑,再扩散至朝堂内外,连京城中稍有权势的勋贵、乡绅都得了信。 而东宫自然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的。 吕氏与朱允炆母子本就还没从“储位暂搁”的打击中缓过神,此刻听闻消息,更是气得眼睛都快瞪出血来。 旁人封王或许会欣喜若狂,毕竟亲王之位已是宗室至高荣耀。 可他们母子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在储君之位、九五之尊上,区区亲王封号,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安慰,甚至是一种羞辱。 更让他们憋屈的是,连王号都被比了下去。 朱允熥封“吴王”——这是朱元璋登基前自己的王号,何等尊贵,几乎等同于“默认继承人”的信号; 而朱允炆只封了“献王”,“献”字虽也是亲王封号,却透着几分“恭顺、无争”的意味,明眼人一看便知二者差距。 “当啷——!” 吕氏的面色瞬间沉如严霜,原本精心描画的眉梢拧成一团,光洁的额角青筋突突直跳,眼底翻涌的戾气让她平日里温婉的模样变得有些狰狞。 她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猛地抬手,将面前案几上的青瓷果盘、蜜饯匣子尽数扫落在地。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内炸开,吓得一旁侍奉的宫女们齐齐一颤,连忙缩着脖子跪倒在地,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这位盛怒的太子妃当成泄愤的工具。 别说宫女们,就连亲儿子朱允炆,此刻也吓得心头发紧,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对吕氏向来是又敬又怕:敬她为自己操碎了心,从他幼时便为他谋划储位,花费了不知多少心血; 怕她的严厉苛责,更怕她近乎偏执的掌控欲——从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一衣一食,几乎都要经吕氏点头。 果不其然,吕氏发泄完怒火,目光便如淬了冰般射向朱允炆,声音冷得像寒冬的井水:“废物!到手的储君之位都能弄丢,如今封个王都要被那孽障压一头,本宫往日教你的那些手段都喂了狗吗?” “扑通——!” 朱允炆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膝盖一软便跪倒在地,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沮丧的颤抖:“母妃,儿臣……儿臣也没想到三弟他会突然……” “住口!”吕氏猛地打断他,连平日里维持的“雍容”都顾不上了,指着朱允炆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他当着你皇爷爷、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羞辱你,毁了你的储位,你还叫他‘三弟’?你读书读傻了不成!” 朱允炆脖子一缩,嘴唇嗫嚅着,终究是不敢反驳,只得改口:“儿臣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跳出来搅局,更没想到他那般牙尖嘴利,说出来的话句句戳人要害……还会去献面讨好皇爷爷……” “废物!”吕氏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气得眼皮直抽,指尖都在发抖。 朱允炆垂着头,不敢吭声。 其实他对那储君之位,并非如吕氏那般执念深重。 只是自小便被吕氏逼着学帝王术、练虚伪的仁厚,逼着将“登基”二字刻进心里,久而久之,他便以为自己“该争”,该为了这个位置拼尽全力。 可真当这位置要丢时,心底深处竟隐隐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弛……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只是这份松弛感太过微弱,连他自己都难以捕捉,更不敢在吕氏面前显露半分。 吕氏才不管朱允炆心中的真实想法,她要的,是自己的长子坐上皇位,成为九五之尊,她才能顺势成为皇太后,登临世间女子的巅峰,受万人敬仰; 更重要的是,她怕其他宗室登基后容不下她们母子——毕竟这些年为了朱允炆的储位,她得罪的人可不少。 从朱标薨逝那日起,她便开始布局,拉拢文官、讨好朱元璋,眼看就要到收获的季节,却被朱允熥横插一脚,这份愤怒与不甘,几乎要将她吞噬。 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朱允炆,吕氏气不打一处来——她这般精明强干,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懦弱蠢笨的儿子? 可愤怒归愤怒,她也知道一味发火毫无用处,眼下最要紧的,是想办法压过朱允熥,让朱允炆重新回到朱元璋的视野中心。 吕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戾气,缓步走到朱允炆面前,弯腰将他扶起,指尖轻轻拂去他衣摆上的灰尘,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事已至此,再多抱怨也没用。如今之际,唯有让你在文华殿好好表现,压过那孽障的风头,让你皇爷爷重新看到你的‘仁厚’与‘能力,只有这样,你才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母妃,我……我真的能做到吗?”朱允炆抬起头,眼底满是迷茫。 朱允熥今日在奉天殿的表现太过亮眼,他实在没信心能比得过。 吕氏的眼神瞬间又冷了下来,语气带着几分胁迫:“不能也要能!必须能!这储位本就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朱允炆心中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连忙点头:“儿臣……儿臣谨遵母妃教诲。” “这才对。”见儿子恢复了“乖巧”,吕氏的怒气稍稍消减,转头对一旁侍立的亲信宫女吩咐,“青儿,去请齐郎中、黄侍读、方经筵来东宫,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们商议,让他们速来。” “奴婢领命!”名叫青儿的宫女眼神精明,躬身领命后快步退了出去。 朱允炆看着青儿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问:“母妃,您找三位先生来,是想……” 吕氏扫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意: “允炆,母妃再教你一次,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争。你背后有母妃,有整个吕家,还有你外公吕本留下的人脉。 你外公当年任吏部尚书,执掌天下官吏的任免调配,十几年间提拔的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今朝中近半文官,都曾受他恩惠——这些人,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是旁人抢不走的底牌。” “你要记住,大明历经三十年征战,如今最需要的是‘仁厚守成’的君主,你皇爷爷心里清楚,文官集团也清楚——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这是上天都安排好的,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吕氏的眼神闪烁着野心的光芒,“所以,不管那孽障耍什么花招,本宫、还有你的那些支持者,都会帮你扫清障碍,让你稳稳坐上那个位置。” 朱允炆听着这番话,心中的忐忑渐渐消散,伸手紧紧握住吕氏的手,郑重地点头:“母妃放心,这一次,儿臣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吕氏眼中的狠厉瞬间化为温柔,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欣慰地笑了。 只要儿子还听话,只要文官集团还站在他们这边,朱允熥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可就在这时,有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娘娘,三皇孙…吴王殿下回来了,此刻就在殿外求见。” 吕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飞快掠过一抹狠厉与毒辣,却又很快掩饰过去,语气平静地吩咐:“让他进来。” “是!”宫女退下。 不管怎么说,朱允熥都是她名义上的“养子”,即便双方已是水火不容,表面的体面也得维持。 更何况,她也想亲眼看看,这个几日不见便判若两人的“养子”,到底长了多大的本事,竟能怼得满朝文官哑口无言,还硬生生搅黄了朱允炆的既定储位。 虽然在她看来,朱允熥不过是“空有口舌之利”,底子终究比朱允炆浅薄,但如今他封了吴王,入了朱元璋的眼,倒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拿捏了。 朱允炆看着面色平静的母亲,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他怕吕氏会当场对朱允熥发难,万一被朱允熥反怼,母亲定会将怒火撒在他身上; 更怕朱元璋知道后,会厌弃他们母子“容不下人”。 吕氏自然也想到了这层,是以当朱允熥大步走进殿内,神色坦然地躬身行礼,口称“儿臣见过母妃、见过二哥”时,她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快步上前,亲热地扶起朱允熥,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允熥回来啦?几日不见,瞧着又长高了些,你看,前几日母妃刚给你做的锦袍,如今穿在身上都显短了。” 朱允炆彻底愣住了——母亲对朱允熥的态度,竟比对自己还要温柔? 他心中甚至隐隐生出几分醋意。 可朱允熥却半点没感受到“温情”,心中早已将吕氏的话翻译成了“暗讽”:你这孽障,几日不见翅膀就硬了,敢跟本宫作对,看来以前对你的约束还是太松了! 他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握着吕氏的手道:“劳母妃还记挂着儿臣的穿衣尺寸,儿臣如今已经长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倒盼着母妃少为我操劳些,免得累坏了身子——儿臣心里会心疼的。” 这话明着是孝顺,实则是在拒吕氏的“掌控”: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再管东管西。 这让吕氏惊讶过后便是后槽牙都咬碎了,面上笑意盈盈,手中比了个动作:“好好,长大了好啊…想当初你才这么点大,姐姐便不幸走了,我一点一点将你喂养长大,如今看着你这般成器,我也没辜负姐姐的在天之灵!” 兔崽子,别忘了是谁将你个没娘的逆子养大。 朱允熥面露感激之色:“母妃抚养之恩,儿臣铭记在心…儿臣永远忘不掉幼年时期母妃派遣自己寝宫内的宫女前去照顾我的画面,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仿佛就发生在昨日,历历在目啊!” 老妖婆,你别尽往自己身上贴金,捞功劳了。当年是东宫的宫女将我喂养长大,你最多有时间,有心情来看一眼而已,别说得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将我拉扯长大的。 朱允炆疑惑地看了眼莫名其妙的母妃和弟弟。 不知这两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忆往昔起来了? 吕氏则心中一惊,认真地打量着朱允熥:眼前的少年,眼神坦荡却藏着锋芒,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与以往那个见了她就躲、说话都结巴的“胆小鬼”判若两人。 是真的变了? 还是以前一直在藏拙,骗过了所有人? 吕氏心中的警惕瞬间拉满,甚至隐隐生出一丝杀意。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话术老练的隐患,若是不趁早除掉,将来必成大患! 可她也清楚,如今的朱允熥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他是朱元璋亲封的吴王,还入了文华殿参政,动他便等于打朱元璋的脸,她暂时还没这个胆子。 不过很快,吕氏便又镇定下来,朱允熥的底蕴终究还是差了些。 他生母常氏虽留下了常家、蓝家的关系,可这小子这些年从未主动经营,蓝玉、常茂等人对他也只是“表面支持”,并非真心臣服; 更重要的是,她早已察觉朱元璋对蓝玉、常茂等骄兵悍将的不满——只要这些武将一倒,朱允熥便成了孤家寡人,根本不是朱允炆的对手。 这般想着,吕氏心中的危机感消了大半,语气依旧温柔:“你能有这份心,母妃就知足了。说起来,你今日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朱允熥也不绕弯子,坦然道:“回母妃,儿臣今日来,是告知母妃与二哥,明日儿臣便要搬离东宫,前往吴王府居住。 另外,二哥如今也封了献王,按规制,也该择日搬离东宫,前往献王府居住了。” 吕氏对此早有预料,只是淡淡点头:“嗯,你们年纪也大了,确实该有自己的王府,总住在东宫也不是回事。” 可朱允炆的反应却有些大,脸色微微发白,东宫是他的“避风港”,母亲虽严厉,却从不会害他; 可一旦搬去献王府,凡事都要自己做主,他心里难免有些发怵。 但当着朱允熥的面,他也不好显露脆弱,只能硬着头皮冷漠点头:“知道了。” 朱允熥看出了他的不安,却也不在意,只是笑笑:“那儿臣便先告辞了,回去收拾些东西,明日一早就搬。” “等等。”吕氏却叫住了他,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你这孩子,从小在东宫长大,突然搬去王府,母妃也不放心,我从东宫挑了四个手脚伶俐的宫女,再让御膳房的张厨跟着你。 你吃惯了张厨做的菜,换了人怕你肠胃不适; 宫女们跟着你,也能帮你打理府中琐事,省得你刚封王,手忙脚乱。” 朱允熥的脚步猛地一顿,背对着吕氏的脸色变换不定——这哪里是“帮衬”,分明是明目张胆地安插探子! 宫女能监视他的言行,厨子能打听他的饮食喜好,甚至能在饭菜里动手脚! 可他不能拒绝——吕氏是以“母亲关怀”的名义安排的,一旦拒绝,便是“不孝”,会落人口实,甚至可能被朱元璋误会他“容不下养母安排的人”。 吕氏这一手,可谓是“以柔克刚”,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暗骂,转身时脸上已堆满了激动的笑容,甚至还拍了拍手:“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母妃恩宠,儿臣真是受宠若惊!有张厨和宫女们帮忙,儿臣也能少些手忙脚乱了。” 吕氏笑得更温柔了,眼底却藏着得意:“你是我的儿子,我自然要为你考虑周全。若是往后府中缺什么,尽管派人来东宫说。” 心中却早已算定:你若敢对我派去的人不敬,或是想赶走他们,本宫便去御前告你一状,让你落个“不孝不义”的名声! 朱允熥又说了几句“孝顺”的话,便躬身告辞。 刚走出吕氏的寝殿庭院,便见青儿领着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迎面走来——显然是刚收到吕氏的消息,赶来商议要事。 双方脚步同时顿住,目光在空中交汇。 朱允熥神色坦然,既没打招呼,也没露出敌意,只是微微点头; 齐泰、黄子澄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方孝孺则皱紧了眉头,神色带着几分厌恶。 几人沉默片刻,便错身而过,谁也没开口。 直到朱允熥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齐泰才不经意地扭头瞥了一眼,对身旁的黄子澄低声笑道:“看他面色不算好看,想来是在娘娘那里吃了瘪。” 黄子澄也跟着笑,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娘娘何等心智,拿捏一个毛头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方孝孺则一脸严肃,语气斩钉截铁:“他若敢对娘娘有半分不敬,或是对娘娘安排的人动手,我定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一本‘不孝之罪’,让陛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算计,快步走进了吕氏的寝殿——他们心中都清楚,吕氏召他们来,无非是商议如何给朱允熥设套,让他犯错,彻底断绝他争夺储位的可能。 …… 而离开东宫的朱允熥,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倒是迫不及待啊……刚封王就想着联手对付我,建文三‘杰’,果然名不虚传。” 他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透着几分跃跃欲试——前世的历史早已证明,这三人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庸才,想跟他斗,还嫩了点。 可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系统那道熟悉的机械音,带着几分急促的催促: 【检测到敌人已开始密谋针对宿主,神级选择系统触发临时任务!】 【选项一:主动前往凉国公府,说服蓝玉,让其真正臣服于你,增强自身势力底蕴。完成奖励:箭术宗师(永久性技能,精通各类弓箭用法,百步穿杨)、复合弓制造精细图纸(含材料配比、工艺步骤,可批量制造超越当前时代的强弓)】 【选项二:无视敌人密谋,放任事态发展,专注于文华殿学习。完成奖励:黄金一两、白银十两】 朱允熥脚步一顿,眼底瞬间闪过一抹亮色! 系统任务来得正好! 收复蓝玉本就是他计划中的重中之重,如今还有“箭术宗师”和“复合弓图纸”加持,简直是顺风顺水! 他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在心中默念:“我选选项一!” 确认选择的瞬间,他又顺势领取了之前完成“献面”任务的奖励——“大师级厨艺”与“精盐提取法”。 领取“大师级厨艺”时,脑海中瞬间涌入无数菜谱与烹饪技巧: 从宫廷菜的繁复工序,到民间小吃的简易做法,甚至连火候的掌控、调料的配比、食材的处理都清晰无比,仿佛他已掌勺数十年; 领取“精盐提取法”时,从海盐的晾晒、粗盐的过滤,到用草木灰提纯、去除杂质的步骤历历在目,甚至连如何改良盐田、提高产量、防止潮解的细节都一并浮现。 朱允熥心中一阵畅快——有了这些底牌,无论是上交朱元璋,还是增强自身实力,都多了几分把握! 他哼着后世的小调,脚步轻快地回到自己在东宫的寝宫,简单收拾了几件常用的衣物和书籍,又去偏殿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崭新的青绸锦袍——毕竟是去见蓝玉这位“军头”,总得显得精神些。 一切收拾妥当后,朱允熥便带着两名贴身内侍,径直朝着凉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他很清楚,收服蓝玉并非易事,但只要能成功,他便有了真正的“武力后盾”,应对吕氏与建文三杰的算计,也能更有底气。 …… 而此时的东宫内,吕氏、朱允炆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已围坐在案几旁,压低声音商议起来——案上摊着一张布局图,几人的手指在图上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算计,显然已开始谋划针对朱允熥的第一个“圈套”…… 第10章 朱允熥:蓝玉,你可知罪!蓝玉臣服! “满上!都给咱满上!”凉国公府正厅内,蓝玉一手举着鎏金酒樽,一手死死揽着舞女纤细的腰肢,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溅在绣着金线的锦袍上,也不在意,“今日咱高兴!这御赐的女儿红,管够!不醉不归,谁要是先倒了,往后就别跟咱称兄道弟。” “哈哈!国公爷豪气!”景川侯曹震第一个响应,端着酒樽“咕咚”灌下一大口,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如今三皇孙殿下封了吴王,陛下的心思还有啥不明白的?往后这储君之位,定然是吴王的!咱跟着国公爷,往后就是妥妥的从龙之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那是自然!”蓝玉的义子蓝昌凑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伸手为蓝玉续上酒,“义父可是咱大明第一武将!捕鱼儿海一役,生擒北元太子、大破鞑靼主力,这份功劳,满朝文武谁能比? 吴王殿下是先太子嫡子,又是义父的亲侄孙,将来登基,能不靠义父撑场面?能不对义父感恩戴德? 到时候,义父就是大明的定国公,咱蓝家世代荣宠!” “还有咱常家!”常森拍着桌子大笑,震得案上的瓷盘叮当作响,“先太子妃是咱常家的姑娘,吴王殿下喊咱一声‘表哥’,这亲疏远近摆着呢! 他要是想争储,离了咱这些武将支持,怎么跟方孝孺那些酸儒斗?” “说得对!”鹤庆侯张翼跟着起哄,“吴王殿下如今孤立无援,肯定是想找国公爷当靠山!毕竟论血脉、论威望,国公爷都是他最该倚重的人!” “……” 正厅内一派喧闹:舞女们身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腰肢扭得如同风中柳条,裙摆旋出层层叠叠的光影,香风裹着浓郁的酒菜香气,在殿内盘旋不散; 武将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吆喝声、哄笑声、舞女的软语娇声混杂在一起,活像个热闹的市井酒肆,哪里还有半点国公府的庄重? 而正厅外的回廊阴影里,朱允熥负手而立,墨色的锦袍被晚风拂起一角,他将殿内的每一句狂言都听得清清楚楚。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玉扣硌得掌心生疼,眼眸却缓缓眯起,眼底掠过一丝冷冽! 自己夺储的事八字还没一撇,蓝玉这群人倒先喝起了庆功酒,还敢说“皇位非吴王莫属”“登基后感恩戴德”, 这些话要是传到皇爷爷耳朵里,别说蓝玉满门,连他这个“主谋”都得跟着掉脑袋! 被他拦在身后不准进去禀报的管家,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他一会儿偷瞄朱允熥沉凝的侧脸,一会儿又伸头往殿内瞅,双手纠缠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他不是怕吴王殿下怪罪,是怕自家老爷——蓝玉的脾气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火爆,一点就炸,要是知道吴王殿下在外面听了这么久“大逆不道”的话,自己却没去禀报,怕是要被拖剥皮抽筋… 就在管家的腿都快站软时,朱允熥忽然侧过头,声音平静得像湖面的水,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稍后见到凉国公,我会跟他说,是本王特意拦着不让你禀报,与你无关,你无需担惊受怕。” 这话像一道救命符,让管家瞬间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连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感激的颤抖:“谢……谢吴王殿下体谅!殿下的大恩大德,奴婢这辈子都记着!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得报答殿下!” 他偷偷抬眼打量朱允熥,这位年轻的亲王,眉眼间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浮躁,反而透着远超同龄人的沉稳,连人心的细微忧虑都能看透,将来若是真能登临大宝,定是位体恤下人的明君。 是以,老管家不由对未来有些期待… 若这位吴王在将来真能登临大宝,那么今日与他的见面对话便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殊荣。 朱允熥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殿内,眼神越发犀利。 他终于明白皇爷爷为何总说蓝玉“骄纵妄为、目无法纪”了! 这群武将仗着开国元勋,早已把“君臣之礼”抛到了九霄云外,今日若不及时敲打,将来迟早会酿成大祸。 可他没有冲动进去发作: 一来,此次前来的核心目的是收复蓝玉,而非结仇; 二来,武将都好面子,当众呵斥只会让他们恼羞成怒,万一逼得他们倒向朱允炆,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 三来,上位者只需收服最高将领即可,常茂、曹震这些下属,自有蓝玉去管束,这样才能让武将集团真正“归心”,避免出现“政令不一”的乱象。 因此在外人面前,还需给蓝玉留点面子,才好让下面的人服他! 心中打定主意,朱允熥对管家道:“你现在进去禀报凉国公,就说朱允熥前来拜访,有要事相商。记住,别声张,悄悄跟他说。” 管家愣了愣,小声问:“殿下……您何不亲自进去?这样也显得亲近些。” “不必。”朱允熥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就说,本王在湖对面的雪月亭等他。 告诉他,此事关乎蓝家满门的安危,也关乎大明的军权稳定,让他务必独自前来,不许带任何人。” 他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人工湖——湖面上飘着几片残荷,对面的雪月亭四面环水,只有一座小木桥相连,清幽安静,待会呵斥蓝玉时声音大些,也不怕被外人听见,更能让蓝玉感受到“私密”与“郑重”。 管家不敢再多问,连忙应了声“奴婢遵旨”,轻手轻脚推开正厅的侧门,快步走了进去。 朱允熥则沿着湖边的石子路缓缓走向雪月亭,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他知道,接下来的对话,不仅关乎能否收服蓝玉,更关乎他未来争夺储位的“武力底牌”,容不得半分差错。 …… 正厅内,蓝玉正把舞女揽在怀里,凑着她的手喝酒,脸颊因醉酒而通红,笑声爽朗得震得烛火都微微晃动。 当听到管家在耳边低语,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一把推开舞女,拍着桌子对满殿武将大笑:“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允熥那孩子来了,定是为了储位的事,特意来求咱帮忙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酒樽,连对朱允熥的称呼都忘了尊卑,直接叫“允熥那孩子”,仿佛朱允熥还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怯生生的小屁孩。 满殿武将也跟着兴奋起来,酒樽碰撞的声音更响了: “真的?吴王殿下在哪?快让他进来!咱陪他喝几杯!” “我就说嘛!吴王殿下如今没了东宫的支持,不靠国公爷,还能靠谁?” “可不是嘛!先太子妃是舅舅的亲外甥女,吴王殿下喊舅舅一声‘舅姥爷’,这血脉摆在这,他不找舅舅找谁?”常森凑过来,脸上满是得意,仿佛朱允炆找蓝玉,是他常家的荣耀。 “就是,快让殿下进来,有事咱边喝边聊,酒桌上才能聊出真感情!”曹震也跟着起哄,他还想着借着蓝玉的关系,跟未来的储君攀上关系。 “快让殿下进来,咱陪他喝几杯!”舳舻侯朱寿也跟着附和,眼神里满是兴奋,“真男人的事,就得在酒桌上谈!喝透了、聊开了,往后才是真兄弟!” 蓝玉被众人捧得越发得意,酒劲也上来了,大手一挥就要让管家去请朱允熥进来:“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允熥带进来。都是自己人,还分什么你我?喝着酒、吃着肉,啥事都好商量!” 满殿武将纷纷附和,没人觉得不妥! 在他们这些武夫看来,男人的情谊都是在酒桌上、战场……窑子上建立的,一起喝过酒、一起流过血,一起扛过枪才算真兄弟。 管家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景,头皮一阵发麻——吴王殿下特意交代要“私密”,可老爷和这些将军们却要拉着殿下喝酒,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可当他想起朱允熥那沉静的眼神、威严肃穆的面容,还是咬了咬牙,再次凑到蓝玉耳边,压低声音道:“老爷,吴王殿下没进来,他在湖对面的雪月亭等您,还说……还说有天大的要事,必须跟您单独说,让您千万别带其他人。” 蓝玉的笑容僵了僵,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满的嘀咕:“多大的事?还得单独谈?咱跟允熥那孩子,还有啥不能当着众人说的?” 一旁的定远侯王弼却忽然皱起了眉,悄悄拉了拉蓝玉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国公爷,不对劲啊!吴王殿下今日行事这么郑重,肯定是有要紧事,说不定是跟陛下的心思有关。您还是过去看看,别怠慢了。” 常茂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舅舅,允熥那孩子打小就认生,喜静不喜闹,许是真有私密事不想让外人听见。您就去一趟,咱在这等您回来,继续喝!” 蓝玉想了想,也觉得有理,再怎么说朱允熥也是未来的储君苗子,不能怠慢。 他便放下酒樽,推开怀里的舞女,胡乱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袍,对众人道:“行!你们先喝着,咱去去就来,等咱跟允熥谈完,回来接着喝。”说罢,便大步走出正厅。 刚踏出殿门,傍晚的凉风便裹着庭院里的桂花香扑来,吹得蓝玉打了个寒颤,酒意也散了大半,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顺着湖边的石子路走向雪月亭,远远便看到一个身影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眺望湖面——那背影挺拔如松,宽肩窄腰,身姿间透着几分熟悉的温润,竟让他猛地顿住脚步,喉咙发紧。 “像……太像了……”蓝玉喃喃自语,眼眶不知不觉有些发热。 那背影,像极了逝去的先太子朱标。 当年朱标还在时,最爱带着他去紫金山下的湖边踏青,每逢见到开阔的江河湖海,总会像这样负手而立,眉眼间满是忧国忧民的温和,还会笑着骂他:“蓝玉啊,你这脾气得改改!战功再高,也得记得君臣之礼,别总想着横着走,免得让陛下寒心。” 那时候他还不服气,总觉得太子殿下太温和,管得太多,可如今……太子殿下仙逝了,他再也没人敢这么直白地骂他、劝他了。 蓝玉甩了甩脑袋,压下心头的酸涩,快步走进亭中,刚要开口喊“允熥”,却见朱允熥陡然转身,那双往日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盯着他,声音陡然炸响,震得亭外的树叶都微微晃动:“蓝玉!你可知罪?” 蓝玉的脚步猛地僵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大,竟生出几分面对先太子朱标时的恐慌,语气都有些结巴:“我……我有何罪?咱……咱没做错事啊!” “你没做错事?”朱允熥上前一步,语气冷得能冻住空气,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蓝玉心上,“你身为国朝国公,却敢私自召集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定远侯王弼等勋贵在家中宴饮,通宵达旦、喧哗无忌——你忘了陛下三令五申‘勋贵不得私相结党、以免动摇国本’的律法?这是目无法纪!” “你于私是本王的舅姥爷,于公却是大明的臣子,可你在殿中一口一个‘允熥那孩子’,连最基本的‘吴王殿下’都不肯称呼——你当本王还是当年那个在东宫不敢跟你说话、见了你就躲的毛孩子?这是目无尊卑!” “去年北征回来,你私藏了元顺帝的鎏金酒壶和珊瑚摆件,还挂在书房显眼处炫耀;喜峰口守将按律查验你的随行兵马,你竟纵兵毁关,把朝廷的城关当你蓝家的院门;你儿子蓝碧在应天府强抢苏州知府的女儿,你不仅不责罚,还派人把知府派来的差役打了出去,说‘我蓝家的人,轮不到外人管’——这是为非作歹,肆意妄为!” “更甚者,你广收义子义侄,府中豢养私兵三百,比京营的都司卫所还规整,还敢在殿中跟曹震说‘陛下年纪大了,将来还得靠咱这些老弟兄撑着’——蓝玉!你这话是想干什么?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凉国公要拥兵自重,逼宫夺权吗?这是目无君父!” 朱允熥越说越声音越洪亮,最后直接伸手指着蓝玉的鼻子,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陛下不知道?廖永忠私穿龙袍被赐死,朱亮祖贪赃枉法被鞭毙,唐胜宗结党营私被削爵——那些因骄纵而丢了性命的功臣,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陛下念你是老臣,念你跟着他从濠州打到北平,出生入死,才对你一再忍让!可你别以为陛下真的糊涂。 你府中私藏北元珍宝,你跟曹震议论储位,陛下哪一件不知道? 锦衣卫的人,说不定此刻就在你府外盯着!” 蓝玉彻底呆住了。 “今日本王来此,不是为了跟你置气,更不是为了拿你立威!”朱允熥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缓却依旧严厉,“本王是想告诉你,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早已踩在律法的红线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那些文官天天在陛下面前提‘削勋贵’,陛下近来让锦衣卫查边军的冬装筹备、粮草调配,你以为是为了谁? 你再这么恃功自傲下去,别说你这凉国公的爵位保不住,连你蓝家满门的性命,都要折在‘居功自傲’这四个字上!” “本王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要么你收敛起你的骄纵,把府中的私兵散了,把你儿子蓝碧送进国子监学学规矩,往后在朝堂上谨言慎行、尊君礼臣,本王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求几句情,帮你挡挡文官的弹劾; 要么你继续胡来,等陛下真的动了怒,便是本王想保你,也保不住!” 朱允熥说完,再次转身负手而立,留给蓝玉一个冷硬的背影,亭内只剩下湖面风吹过的“哗哗”声。 蓝玉呆愣在原地,心中翻江倒海—— 惊讶于朱允熥的言辞竟如此犀利,把他的过错扒得一干二净; 震撼于自己竟犯了这么多“掉脑袋”的错,还浑然不觉; 更惊悚于自己差点步了廖永忠、朱亮祖等人的后尘。 他活了五十多年,经历过无数生死战场,却从未像此刻这般心慌,后背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浸湿。 可他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很快便压下心中的杂乱,目光复杂地看着朱允熥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殿下……你真像先太子。连骂人的语气、劝人的道理,都一模一样。” 朱允熥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指尖微微颤动。 蓝玉继续说道,脸上竟渐渐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意:“太子殿下在世时,每次见了我,都要先骂一顿,再跟我讲道理、说《汉书》里的典故,劝我‘莫要骄纵,免得惹陛下烦心,连累家人’。 那时候我还不服气,总觉得太子殿下太温和,管得太宽,可如今……太子殿下仙逝了,却有殿下你继承他的心意,时时刻刻警醒我……” 他的眼眶渐渐发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先太子待我恩重如山,殿下今日又这般冒着风险提点我,蓝玉若再不知好歹,便是猪狗不如!我蓝家的命,是先太子保下来的,今日也该为殿下效力!” 话音落,蓝玉在朱允熥震惊的目光中,“扑通”一声单膝跪下,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声音朗朗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蓝玉,谢吴王殿下提携点醒之恩! 往后臣愿一心一意效忠殿下,殿下让臣往东,臣绝不敢往西; 殿下让臣赴汤蹈火,臣万死不辞!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朱允熥豁然转身,死死盯着蓝玉的眼睛。 他本以为要多费些唇舌,甚至做好了与蓝玉争辩的准备,却没料到这一顿严厉的呵斥,竟让蓝玉如此干脆地臣服。 他仔细打量蓝玉的眼神,没有半分虚伪,只有真诚的感激与决绝的忠诚,连鬓角的白发都透着几分郑重。 朱允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连忙上前两步,伸手扶起蓝玉,指尖触到他粗糙的手背——那上面满是战场留下的疤痕,语气也温和下来:“舅姥爷,您这是折煞侄孙了!快起来,地上凉,仔细伤了膝盖。往后咱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蓝玉被扶起,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咧嘴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了往日的骄纵与狂傲,多了几分真诚的敬佩。 亭外的风吹过,带着桂花香,将两人的笑声轻轻送向湖面,也送来了蓝玉真正归心的信号,更让朱允熥的储位之争,多了最坚实的“武力后盾”。 第11章 请称吴王殿下!朱棣的烦闷! 天色渐暗,暮色将雪月亭染成一片朦胧,湖上凉风习习,带着水汽拂过面颊,彻底吹散了蓝玉残存的酒意。 他任由朱允熥扶着起身,膝上还残留着青石板的凉意,开口时语气已多了几分郑重:“允熥你…不,吴王殿下,您对未来争夺储君之位,可有什么具体计划?” 虽然称呼上还带着一丝生硬的转换,但蓝玉心里清楚,眼前的朱允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躲在东宫角落里、见了他就怯生生低头的孩童。 既然选择了臣服,那该有的尊卑礼节就得守,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唤“允熥那孩子”。 他蓝玉虽骄纵,却不傻,能坐到凉国公的位置,察言观色的本事从不含糊。 从前他眼中只有朱元璋和朱标,如今,这名单上又多了一个朱允熥。 朱允熥闻言,脸上的冷冽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拍了拍蓝玉的手臂:“舅姥爷,私底下咱们还是叫名字就好,何必这么见外?咱们总归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私下太讲究礼节,反倒生分了。” 蓝玉看着他这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哭笑不得! 刚刚在亭中痛骂他“目无尊卑”的是你, 现在又说“不必见外”的也是你。 合着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他除了应下,还能说什么? 想了想,为了拉近关系、表忠心,他还是顺着朱允熥的话应道:“好,那私下里咱就还叫你允熥。你说说,争储之事需要咱做些什么? 只要是你开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咱绝不说半个‘不’字!” 说到最后,蓝玉骨子里那股嚣张跋扈的气焰又不自觉冒了出来,眉梢挑得老高,眼神里满是张扬。 他刚臣服朱允熥,正急需办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的忠心,也好在未来的储君面前站稳脚跟。 朱允熥看着他这副改不了的骄纵模样,心中不由暗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却也没点破,只是轻轻颔首:“还真有一件事,需要舅姥爷您出面帮忙。” “快说!”蓝玉眼睛瞬间亮了,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急切得像个等着领任务的将士,“是什么事?只要咱能办,定然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朱允熥却不着急,反而神秘地笑了笑,凑到蓝玉耳边,压低声音细细说了好一会儿…… 话语里的内容不算复杂,却让蓝玉的表情渐渐从急切变成了愣神。 等朱允熥说完,蓝玉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语气都带着几分飘忽:“就这?你让咱…拜你为师?” “就这。”朱允熥眯起眼,笑着点头,眼底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蓝玉龇牙咧嘴地搓了搓手,脸上满是纠结…… 他如今是大明第一武将,战功赫赫,竟要拜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为师? 说出去怕是要被满朝文武笑掉大牙! 可转念一想,这是为了朱允熥的储君大业,为了保住自己和蓝家的性命,这点“名声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他咬了咬牙,终是点头应下:“好!为了殿下的大业,咱牺牲点名声不算什么!” “那就多谢舅姥爷了。”朱允熥笑容更温和了,又补充道,“不过此事暂且别急着声张,等我先向皇爷爷禀明情况,得到他的应允后,咱们再正式操办不迟。” 蓝玉虽觉得这“拜师”之事透着几分别扭,却也明白其中的关键——没有朱元璋的点头,一切都是空谈。 他当即点头,没有半分异议。 亭内再次陷入寂静,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彼此都懂了对方的心思。 朱允熥要的是“名正言顺”的掌控,蓝玉要的是“安稳无忧”的未来,这“拜师”之事,恰好能将两人的需求绑在一起。 片刻后,当朱允熥被蓝玉以“恭恭敬敬”的姿态请进正厅时,厅内的勋贵武将们刚想起哄闹酒,却被蓝玉一道严厉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 紧接着,在所有人的懵逼注视下,蓝玉先是挥手让身着薄纱的舞女们尽数退下,又吩咐下人将满桌的酒肉残羹收拾干净,连带着沾了酒渍的桌布都换了新的,最后让管家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亲自引着朱允熥坐上首的太师椅,自己则乖乖坐在下首的客座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却看得满厅勋贵目瞪口呆。 清退舞女,是为了避嫌,免得传出“吴王与勋贵耽于声色”的闲话; 收拾酒桌、奉上清茶,是为了显庄重,表明今日并非单纯宴饮; 让朱允熥坐上位,则是明明白白地向所有人宣告:他蓝玉,已认朱允熥为主。 果不其然,蓝玉的举动让满厅勋贵武将们瞬间没了酒意,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里满是狐疑,却又隐隐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他们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上首的朱允熥,少年端坐在太师椅上,面色平和,眼神深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面对众人的注视,竟没有半分局促,反倒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这些武将心里都清楚,此前蓝玉虽口口声声说支持朱允熥,实则更多是为了蓝家的利益,打心底里没把这个“毛孩子”当回事; 可如今这一系列举动,却明晃晃地透着“敬重”与“认可”!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桀骜不驯的蓝玉有这么大的转变? 定远侯王弼向来是勋贵中最敏锐的,他先是飞快瞥了眼蓝玉,见蓝玉朝他递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瞳孔骤然一缩,当即站起身,飞快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袍,对着上首正在品茶的朱允熥躬身行礼,声音恭敬:“臣王弼,参见吴王殿下!” 紧随其后的是常茂。 他是常遇春的长子,世袭郑国公,论辈分还是朱允熥的亲舅舅,平日里虽也有些武将的粗率,却比蓝玉多了几分沉稳。 见王弼已然表态,他也不含糊,起身对着朱允熥拱手:“臣常茂,参见吴王殿下!” 这下子,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常森、常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景川侯曹震等人,酒意瞬间消散大半,纷纷起身离座,对着上首的朱允熥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臣等参见吴王殿下!” 殿外的老管家听着厅内这一声声发自内心的拜见,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叹。 这位吴王殿下的手段,当真是厉害!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便让这群骄纵惯了的武将勋贵服服帖帖,这份能耐,比先太子当年都不弱了! 而在凉国公府不起眼的墙角阴影里,一道黑影见此情景,悄无声息地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暮色中。 正厅内,朱允熥看着躬身行礼的一众勋贵武将,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激动与亢奋。 他太清楚这些人的价值了——他们的骄纵、蛮横,在朝堂上或许是招人记恨的缺点,可放到战场上,却会变成“作战勇猛、敢打敢杀”的优点。 若这些人能一直留在朝中,别说朱棣不敢起兵靖难,便是北元鞑靼再敢南下,也能被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这些人已然臣服于他,将成为他争夺储位、稳固江山最重要的“武力底牌”。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起身快步走下首座,一一将众人扶起,语气温和却带着十足的诚意:“诸位将军快请起!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往后若有需要,还望诸位将军与本王同心协力,共护大明江山,也护朱家血脉和睦。” 他一边说,一边目光扫过众人,眼神里满是期许:“本王知道,诸位将军都是跟着皇爷爷出生入死的功臣,战场上的功劳无人能及。 往后本王若能有幸执掌大明,定然不会亏待诸位,定会让你们的功劳被天下人铭记,让你们的家族世代荣宠!” 蓝玉、常茂站在人群中,看着朱允熥熟练拉拢人心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感叹——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储君气度”,已有了先太子朱标的三分火候!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满是欣慰与高兴, 朱允熥越优秀,他们这些“自己人”的未来就越稳固。 这不仅是亲戚间的期许,更是关乎自身利益的期盼。 朱允熥的话语不算华丽,却字字落在武将们的心坎上,他们这辈子最看重的,无非是“功劳被认可”“家族能荣宠”。 此刻听朱允熥这般承诺,再想起蓝玉前后态度变化的敲打,一个个心中更是热络,恨不得此刻就拍着胸脯保证,愿为朱允熥赴汤蹈火。 …… 等朱允熥从凉国公府离开时,已是一个时辰后。 夜色已深,街道上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蓝玉、常茂、王弼等人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外,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各自散去。 经此一役,他们与朱允熥的关系,已然从“表面支持”变成了“深度绑定”。 ……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的奉安殿中,朱元璋正身着一袭睡袍,斜倚在铺着软垫的龙榻上。 殿内燃着安神的檀香,青烟袅袅升起,将空气染得满是淡雅的清香。 一名身着便衣的锦衣卫跪在殿中,正一字一句地禀报着朱允熥今日的行踪——从朱允熥踏入凉国公府,到与管家的对话,再到雪月亭中痛骂蓝玉、逼其臣服,最后收服一众勋贵、被众人送离府门,连朱允熥呵斥蓝玉的每一句话、拉拢武将时的细微表情,都没有半分遗漏。 朱元璋始终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眼睫,表明他在认真倾听。 直到锦衣卫禀报完毕,他才缓缓睁开眼,龙眸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开口时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所言之事,是否属实?没有半分夸大或隐瞒?” 锦衣卫心中一紧,连忙叩首,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回禀陛下,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所言之事绝无半分虚假,亦无半分夸大!若有半句虚言,臣甘愿领受凌迟之刑!” 朱元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方才的质问,不过是他被朱允熥的举动惊到后的下意识反应——他比谁都清楚,锦衣卫的监察体系有多严苛,每个勋贵府中至少有两名互不相识的探子,彼此监督、互相印证,绝无可能串通撒谎。 可恰恰是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才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白日里在武英殿,他还曾随口质问朱允熥“如何收服蓝玉等骄兵悍将”,当时也只是想敲打这孩子,并未指望他能短时间内办成此事。 可谁能想到,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朱允熥便真的做到了,而且做得极为漂亮。 不是靠亲王身份强压,而是靠一番话让蓝玉真心臣服,连带着一群勋贵也尽数归心。 这种心智,这种手段,让朱元璋的眉心微微跳动。 他再次回想锦衣卫禀报的细节,尤其是朱允熥痛骂蓝玉时的那些话——看似是在敲打,实则句句都在“提醒”蓝玉“你已踩在红线边缘”,更是借着锦衣卫的眼线,把“蓝玉已臣服”的消息递到他面前。 “臭小子,倒是会打主意。”朱元璋忽然低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了然,“为了保下蓝玉,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他何尝不知道朱允熥的小心思? 这孩子故意在雪月亭中呵斥蓝玉,一来是骂醒对方、收服人心, 二来是借锦衣卫传递消息,隐晦地告诉他“蓝玉已归我管,您别再想着杀他了”。 这是阳谋,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厌恶,反而觉得欣慰。 朱允熥不仅有谋略,更有“护人”的担当,这才是储君该有的样子。 朱元璋真的想杀蓝玉吗? 答案是肯定的。 尤其是在朱标意外离世、他急切想立朱允炆为储君时,蓝玉那股骄纵狂妄的劲儿,让他杀心大起,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要动手。 可朱允熥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如今蓝玉已臣服于朱允熥,若再动手,不仅会寒了勋贵的心,更会让朱允熥失去重要的武力支持。 可不杀的话,朱允熥真的能掌控这些骄兵悍将吗? 朱元璋不由陷入沉思… 思索片刻,朱元璋将这份纠结压下…… 既然暂时拿不定主意,便先放一放,有些事慢下来,或许能看到更清楚的局面。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朱允熥身上,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意——这孩子,还真是给他带来了不少意外与惊喜。 可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大太监刘和轻细的声音:“陛下,吴王殿下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朱元璋一愣,随即失笑——这孩子,刚从凉国公府回来,连口气都不喘,就急匆匆来见他? 但这份急切,倒让他对朱允熥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让他进来。”朱元璋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没一会儿,朱允熥便带着几分雀跃的神色走进殿内,脸上还带着些许风尘仆仆。 他也不讲究君臣礼节,在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眼神下径直走到龙榻边,端起朱元璋案上的茶碗,倒了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喝完还满足地喟叹一声,才看向朱元璋:“皇爷爷,您怎么这般看着孙儿?” 朱元璋笑而不语,眼神里满是“你那点心思我都知道”的意味。 朱允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仿佛浑身都被看穿了一般,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禀报道:“孙儿刚刚去了凉国公府一趟,把蓝玉那舅姥爷臭骂了一顿……” “好了,不必说这些。”朱元璋忽然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信任,“你做你的事就好,咱不会拦着你。” 朱允熥一愣,随即嘿嘿笑了起来,殷勤地跑到朱元璋身后,伸出手轻轻为他捶着肩膀,手法熟练,不仅是简单的捶打,还夹杂着揉捏穴位的技巧: “就知道瞒不过皇爷爷的火眼金睛!不过孙儿也没想着瞒您,毕竟孙儿想做大明皇帝,总得先有自己的班底才行。” “蓝玉、常茂他们都是孙儿的亲戚,论情论理,孙儿都该先拉拢他们。”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朱元璋的表情,见老爷子眯着眼很是享受,又补了一句,“还望皇爷爷莫怪孙儿擅作主张,也别给孙儿安个‘拉帮结派’的罪名才好!” 朱元璋被他捶得浑身舒坦,连平日里紧绷的肩颈都松快了不少。 听到最后这句话,忍不住轻哼一声,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少在这耍小聪明,说吧,这么晚了还来找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别以为捶捶背就能让咱松口。” “那皇爷爷您就立我为皇太孙吧!”朱允熥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顺着话头就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嬉皮笑脸。 朱元璋被他这话逗得翻了个白眼,伸手在他手臂上使劲拍了一下,骂道:“滚滚滚!你这不肖子孙,一天天就知道折腾咱这把老骨头!储位之事,哪有这么容易定的?” 朱允熥讪讪地收回手,知道老爷子是用玩笑的语气拒绝了他的“不要脸”,当即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皇爷爷,您是不是也觉得,孙儿没办法让蓝玉他们真心臣服?” 朱元璋陡然睁开眼,回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你是有些手段,做得也还算不错。可允熥,你要明白,蓝玉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他们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都多; 他们经历的生死,比你听过的都多。 这种人,怎会仅凭你一番说教,就真心臣服于你?” 朱允熥默然片刻,缓缓点头,语气诚恳:“孙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孙儿还想了另一个办法,能让他们不服也得服——哪怕只是名义上,也必须认我为主。” “哦?”朱元璋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惊讶,身体微微前倾,“什么办法?你倒说说看。” “开办一所军校。”朱允熥一字一句道,眼神里满是笃定,“孙儿为军校校长,蓝玉等勋贵武将尽数进入军校学习,都拜孙儿为师。” 朱元璋的身体瞬间僵住,龙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陷入沉思——这个想法,他从未想过。 朱允熥见状,又加了一把火,语气越发坚定:“往后但凡有武将想升迁,必须先进入军校学习考核,考核通过者,才可授予相应军职。 而孙儿这个校长,便是考核的主导者——他们能否通过考核,能否获得升迁,全由孙儿说了算。” 朱元璋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直勾勾地看着朱允熥,眼神里满是震惊。 朱允熥嘿嘿一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 “孙儿是从科举制度里得来的灵感——那些通过科举的进士,都自称‘天子门生’,那武将为何不能成为‘天子门将’? 等孙儿继承大统后,所有武将都是孙儿的学生,他们的考核、升迁、任免,都与军校挂钩。 这样一来,所有军队将领都认皇帝为‘师’,还会有人不服管教、只知上司不知皇帝吗?” 朱元璋听完,只觉得心神震动,下意识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这…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也不全是。”朱允熥笑着摇头,语气坦诚,“孙儿是觉得,科举能让文官归心,那军校也该能让武将归心。都是‘天子门生’或‘天子门将’,文官武将才能真正拧成一股绳,为大明效力。” 第12章 搬家!送礼便成挨揍? 翌日清晨,晨光漫过紫禁城的宫墙,洒在青砖铺就的街道上,带着深秋特有的清爽! 今日恰逢黄道吉日,宜入宅、祈福。 东宫从天不亮就忙活起来,宫女们抱着叠得整齐的锦袍穿梭在回廊,太监们扛着木箱、捧着摆件,脚步匆匆却不敢有半分磕碰,皆是为两位皇孙搬家做准备。 吴王府与献王府隔街相望,离紫禁城不过两里地,规制相同,却透着截然不同的氛围。 朱允炆穿着一身月白锦袍,脸色苍白得像纸,脚步拖沓,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恹恹的无精打采——许是第一次离开东宫这个“避风港”,他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见了迎面走来的朱允熥,连眼角都懒得抬,翻了个白眼便要绕开。 朱允熥则身着一袭藏青蟒袍,金线绣的蟒纹在晨光里泛着暗亮的光泽,身姿挺拔如松,精神头十足。 见朱允炆这副模样,他不由勾了勾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二哥若是舍不得东宫,大可去跟皇爷爷求情,说想留在东宫孝敬母妃——皇爷爷一向疼你,说不定真会答应。” 朱允炆离去的脚步猛地一顿,扭头瞪着朱允熥,脸色黑得像锅底:“管好你自己……”可话音未落,他忽然话锋一转,脸上的恼怒瞬间换成了戏谑的笑,“不过三弟啊,你往日里功课可不怎么样,夫子上课你总在打瞌睡,明日起咱们就要去文华殿点卯学理政了,到时候可别拖了后腿,丢了皇爷爷的脸,更丢了朱家的颜面!” 他心里早已冷笑开了:你就得意吧!文华殿里到处都是我母妃安排的人,早已为你备好了“大礼”,到时候看你怎么收场! 可朱允炆没等到预想中朱允熥脸色涨红、气急败坏的模样,朱允熥反而哈哈一笑,语气坦荡得很: “以前不过是藏拙罢了,夫子教的那些经史子集,我早烂熟于心,上课睡觉不过是觉得无聊。至于拖后腿、丢颜面……二哥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这话既是实情,也是为日后展露“过目不忘”的能力铺路,免得太过突兀引人怀疑。 朱允炆的眼神瞬间荫翳下来,他还真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如今的朱允熥,与往日那个怯弱胆小的“三皇孙”判若两人,用“藏拙”来解释,反而最合理。 可他很快又稳住心神:你再能藏拙,也比不过我外公吕本留下的文官人脉!那些官员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怎会帮你? 这般想着,朱允炆脸上恢复了淡然,没再与朱允熥争辩,转身径直往东宫走去。 他还要去给吕氏请安告别,演一出“恋恋不舍”的戏码,讨母亲欢心。 朱允熥也没在意,带着从东宫带来的几名宫女太监,朝着吴王府走去。 这座王府与其他亲王府规制相同,却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古朴。 青砖灰瓦没做过多雕饰,庭院里的花木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松柏,没有曲水流觞,没有假山峰峦,连厅堂里的案几都是最朴素的松木,没有半分奢华的痕迹。 这也难怪,这里本是朱元璋当年任吴王时的居所,老朱一生简朴,最厌铺张,自然不会在府中弄些娱乐景致。 朱允熥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如今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争夺储位、干趴朱允炆与朱棣,哪有心思享受? 不过片刻,便适应了这简朴的氛围。 看着这属于自己的府邸,他刚想畅笑一声抒发脱离吕氏掌控的喜悦,却被突然出现的几个人浇了一盆冷水…… 来的是五个人,四个宫女,一个头发花白的厨子。 四个宫女姿色清秀,眼神却透着几分机灵,见到朱允熥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便自顾自拿起抹布擦案几、整理书架,连问都没问朱允熥身边宫女的意见,仿佛她们才是这吴王府的主人。 朱允熥从东宫带来的宫女们瞬间变了脸色,攥紧了手中的拂尘,嘴唇抿得发白,眼底满是不忿——这些人也太放肆了,竟敢对吴王殿下如此无礼! 朱允熥的眼眸也缓缓眯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 就在这时,那厨子轻咳一声,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老奴张三,奉命前来吴王府伺候殿下的膳食。往后殿下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跟老奴说。老奴会做各色菜系,也知道殿下的口味,定能让殿下满意。” 朱允熥扫了他一眼,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几分压迫感:“奉命?奉谁的命?” 张三被这少年人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手都开始抖了,连忙搬出靠山:“老奴……老奴奉先太子妃(吕氏)的命,前来伺候殿下的三餐。” 朱允熥心里早有准备,可亲眼看到这些人把吴王府当自己家,还是觉得一阵恶心。 偏偏还不能发作,一旦动了吕氏派来的人,“不孝”的帽子就会扣过来。 他心底轻哼一声,表面上却依旧风轻云淡,只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这些人不过是吕氏的棋子,命都捏在吕氏手里,跟他们计较没意义,要算账也该找正主。 张三见他没追究,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就往厨房走。 可刚走没几步,朱允熥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师傅,记住了,这是吴王府,饭菜的口味,得按我的来。” 张三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连连点头:“老奴记住了,按殿下的口味来!” 可等他进了厨房,拿起菜刀准备剁肉时,才陡然回过味来——朱允熥这话是在警告他,这是吴王府,他吴王才是真正的主人…少搞些小动作! 张三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菜刀“当啷”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时指尖都在发颤,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位吴王殿下,比想象中难对付多了! … 这些小插曲很快被朱允熥抛在脑后…吕氏的眼线防着就是,真正让他头疼的,是接下来的事…… 他刚在吴王府坐定没多久,三舅舅常森就带着一群家丁,抬着十几个大木箱浩浩荡荡地来了,箱子上还盖着大红绸缎,一看就装着贵重物件。 常森穿着一身枣红锦袍,脸上满是得意,一进门就拍着箱子盖,声音洪亮:“允熥…哦不,吴王殿下!咱淮西的兄弟们特意给你备了乔迁礼,都是好东西,你快看看!” 说着,他指挥家丁把箱子一一打开,瞬间让整个厅堂都亮了起来: 一人多高的南海百年红珊瑚,枝干错落有致,红得像燃着的火; 装在羊脂玉盒里的北海鲛珠,颗颗圆润饱满,在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 紫檀木镶和田玉的八仙过海座屏,玉雕花栩栩如生,木头上的纹理细腻得能看清年轮; 黄花梨嵌螺钿的“四季平安”博古架,螺钿拼出的花草在光下泛着七彩的光……还有官窑青花折屏、绛州贡款澄泥砚、花丝镶嵌赤金笔洗,满满当当摆了一屋子,奢华得晃眼。 常森得意地拍着朱允熥的肩膀,全然不顾朱允熥越来越黑的脸色,唾沫横飞地介绍: “这红珊瑚是从西洋商船手里抢的,全大明找不出第二根; 这鲛珠是北海渔民潜了几十丈深才捞上来的; 还有这座屏,是前朝周王府的旧物,据说当年周王花了十万两银子才弄到手……” 他介绍得口干舌燥,叉着腰哈哈大笑: “这些都是咱淮西子弟的心意,千金不换! 往后你是吴王了,吃穿用度都得是最高规格,这样才配得上你的身份!” 顿了顿,他又凑到朱允熥耳边,压低声音道: “对了,蓝玉舅舅让我给你带个话——如今吴王府人多眼杂,他怕过来太惹眼,就让我替他送礼。 这紫檀座屏就是他送的,他还说家里有几幅宋徽宗的真迹,等过些日子给你送来赏玩!” 说着,他还没注意到朱允熥越来越黑的脸色,指着不远处的银质餐具: “殿下你看看,还差什么尽管说! 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咱淮西爷们也想办法给你弄点下来!” 朱允熥的嘴角已经彻底没了笑意,额头冒黑线,心里只剩下一句‘m’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些礼品哪是贺礼,分明是催命符! 每一件都超出了亲王规制,别说他一个刚封王的皇孙,就是当朝亲王也不敢用! 要是被朱元璋知道他收了这些,“贪图享乐、奢靡成风”的标签算是贴死了,言官们能把他弹劾到祖坟冒青烟! 他终于体会到“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是什么滋味! 自己辛辛苦苦在朱元璋面前立的“简朴、懂规矩”人设,差点被常森这一屋子礼品毁得干干净净! 常森见朱允熥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挠了挠头: “殿下,你是不满意这些礼?还是有想要的没送来?” “我确实有想要的。”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没了半分笑意,带着几分冷硬,“希望舅舅能忍痛割爱。” 常森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大笑: “只要舅舅有的,你尽管开口!别说一件,十件都行!” “那多谢舅舅了。”朱允熥忽然平静下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从东宫带来的贴身太监快步走进来,躬身听令。 “把常森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朱允熥的声音冷得像冰,“罪名就用行贿本王,妄图以奢靡之物乱我心性!” “没问题……”常森下意识地答应,可话说到一半,瞬间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瞪着朱允熥,眼睛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满脸迷茫: “殿……殿下,你说啥?打我?” 朱允熥扶了扶额,懒得解释,只再次挥手: “再加二十大板,让他三天下不了床!” “是!”两个太监动作麻利,一左一右扣住常森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常森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挣扎着大喊: “允熥!你疯了?我是你三舅舅!你怎么能打我?” “正因为你是我舅舅,这顿打才必须挨。”朱允熥的目光平淡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不打你,我没法向皇爷爷交代,也没法向满朝言官交代——你以为这些逾制的礼品,能瞒得过谁的眼睛?” 常森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嘴巴张了张,却没再喊冤…… 他虽然憨厚,却不傻,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很快,吴王府的庭院里传来了常森“杀猪般的惨叫”,穿透了院墙,连街上的巡兵都顿了顿脚步。 吕氏派来的四个宫女正好在庭院里打扫,听到惨叫,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都忘了捡,满脸目瞪口呆。 这位吴王殿下也太狠了,连亲舅舅都说打就打,那惨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定然是疼到了骨子里! 几人对视一眼,后背全是冷汗,心里原本的“监视”念头,不知不觉就弱了几分。 厨房里的张三听到惨叫,菜刀差点剁到手指,连忙后退一步,手背全是冷汗,嘴里喃喃自语: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以后可得小心伺候,半点差错都不能出!” 吴王府外,潜伏在街角的探子们也听到了惨叫,纷纷愣了愣,随即飞快地记录下来,吴王殿下刚乔迁就杖责亲舅舅,这事可得赶紧报上去! …… 片刻后,吴王府的寝室内,朱允熥手里拿着一罐宫里特制的止痛膏,正蹲在榻边给常森上药。 常森趴在榻上,屁股和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伤口红肿渗血,疼得额头的冷汗滴在榻上,嘴里吸着冷气,却没敢喊疼。 朱允熥用竹签挑了一点药膏,轻轻涂在渗血的伤口上,动作放得极慢,压低声线,只有两人能听到: “三舅舅,别怪我下手狠,今日这顿打,你必须挨。 那些礼品逾制不说,还全是招眼的东西,一旦被人弹劾,我之前在皇爷爷面前攒下的好感就全没了,连带着你们淮西勋贵都会被猜忌。” “打你,是打给吕氏的眼线看,也是打给皇爷爷的人看,让他们知道我不贪奢靡,更不会纵容亲戚乱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诚恳,“委屈你了,但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安稳。” 常森吸着冷气,闻言缓缓点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是……是舅舅糊涂了,差点害了你,也害了咱们淮西的兄弟。这顿打,是我该挨的,不怪你。” 说罢,他咬着牙保证:“殿下你放心,我回去就找大哥、二哥,还有蓝玉舅舅,好好骂他们一顿,让他们别再给你添乱了!” 朱允熥欣慰地笑了,轻轻应了一声,忽然想起什么,古怪地问道: “今日怎么是你过来送礼物?大舅、二舅还有蓝玉舅姥爷,怎么没来?” “害,他们都说军中有事,忙得很,就我闲着,便让我来了。”常森随口答道,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我很闲”的得意。 朱允熥的表情越发古怪,轻咳一声,忍着笑提醒:“可今日是休沐日啊,军中不用当值。” “啊?”常森整个人僵住了,嘴巴张得老大,眼神渐渐变得麻木——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大哥、二哥和蓝玉当“探路石”了! 他们是故意让他来送这些逾制的礼品,看看朱允熥会不会收,也看看宫里的反应,而他自己,却傻乎乎地当了这个“出头鸟”! 朱允熥把药膏合上放在榻边,看着他那副迷茫又不忿的模样,失笑一声: “三舅舅,以后上点心吧,别总被人当枪使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寝室,留下常森一个人趴在榻上,心里又气又悔,连伤口的疼都忘了。 …… 此时的皇宫内,其他人有休沐日,朱元璋却没有,还在批阅奏折,案上堆着厚厚的奏章,旁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躬身站在殿中,正一字一句地禀报着吴王府的动静,连常森送的每一件礼品、朱允熥打板子的细节,都没落下。 朱元璋手里的朱笔顿了顿,肩膀微微抖动,最后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打了?棍棍都落了实处?” “回陛下,是。”蒋瓛垂着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常森大人的惨叫声,整个吴王府附近都能听到,伤口渗血不少,估摸着真要三天下不了床。”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更欢了,手指点了点案几,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常森那傻大个,被蓝玉和常茂、常升当问路石了还不知道,真是蠢得可怜。”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不过,允熥倒是看明白了其中的门道,这顿打打得好——既撇清了自己,又敲醒了常森,还震慑了吕氏的人,一举三得。” 蒋瓛闷不吭声地垂着头,心里却在暗骂:一个个都是老银币,就常森大人是个实在人,这顿打挨得也太冤了! 朱元璋笑了一会儿,收住笑意,话锋一转,问道: “献王府那边,有武将勋贵送礼吗?” 蒋瓛回忆了一下,恭敬回应:“只有兵部尚书茹瑺送了一方砚台,算是礼节性的贺礼,其他武将勋贵都没动静。” 朱元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吴王那边,有文臣送礼吗?” 蒋瓛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仔细看了看,才回答: “也只有茹瑺尚书送了一方砚台,与献王府的一模一样,其他文臣都没派人来。” “哼,倒是会做表面功夫。”朱元璋轻哼一声,手指在案上敲了敲,“几位亲王呢?比如秦王、晋王,还有老四(朱棣),他们给两边送了礼吗?” “回陛下,秦王、晋王都送了礼,是一模一样的绸缎和玉器,算是宗室间的礼节。”蒋瓛顿了顿,补充道,“燕王殿下那边,除了礼节性的礼品,燕王妃还暗中让人送了一份贺礼,用的是魏国公府的名义,两边都送了,东西也一样。” 朱元璋的眼眸缓缓眯了起来,手指停在案上,语气带着几分深意: “老四……还没放弃啊。” 蒋瓛垂着头,没敢接话……皇室储位之争,不是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能议论的。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 朱元璋看着案上的奏折,眼神深邃…… 第13章 朱允熥和蓝玉翻脸了?各方反应! “咻——!” 箭矢破风的锐响划破吴王府的靶场,下一瞬便听得“砰”的一声闷响——百米开外的箭靶中心,一支雕翎箭稳稳嵌入,箭羽还在微微震颤。 一身玄色劲装的朱允熥握着强弓,手臂肌肉线条绷紧,见此情形,不由咧了咧嘴。 他没有停歇,手臂微抬,再次拉满弓弦,“咻”的第二箭射出,竟精准地与第一支箭紧紧贴合,箭尾相撞的轻响在空旷的靶场格外清晰。 紧接着,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第六箭……连开六弓,每一箭都如追星赶月般直奔靶心,六支箭矢在靶心密集排列,形成一个小小的箭簇团,准度高得令人咋舌。 “这、这……”一旁侍奉的小太监彻底看呆了,手中捧着的箭囊“哗啦”掉在地上,箭矢滚落一地也浑然不觉。 他瞪着百米外的箭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吴王殿下这箭术,怕是军中最顶尖的神射手都望尘莫及! 不远处的观景亭里,刚挨了板子的常森更是惊得差点从躺椅上弹起来。 刚刚他不顾后背和屁股上的伤痛,硬要跟着来靶场,还拍着胸脯说要“指点”朱允熥射箭技巧,结果刚到没多久,就被这连珠箭般的精准射击砸懵了。 直到朱允熥放下弓箭,他才猛地回神,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带着颤:“殿、殿下!您这箭术也太神了吧!” 他用一种近乎探究的眼神盯着朱允熥,仿佛要把这少年看穿: “您啥时候学的射箭?咱咋一点都不知道?就这准头,军中那些老射手都得给您磕头拜师!” 朱允熥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酸的臂膀,心里却在暗暗摇头——还是体力太弱了。 虽说融合了系统奖励的“箭术宗师”技能,准度足以百步穿杨,可连续开六弓就有些吃力,看来往后得加强体能训练才行。 随即他低声呢喃:“要是系统下次能奖励点增强体质的东西就好了……” “殿下,您说啥?”常森没听清,好奇地追问。 朱允熥回过头,笑着打趣:“没什么,我说我这是天赋异禀,看别人射过一次就会了,没怎么练过,没想到准头还不错。” 趴在躺椅上的常森:“……”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哪有人看一眼就会射箭,还能准成这样的? 他心里满是狐疑,笃定朱允熥肯定在背地里偷偷练了无数次,可嘴上也不敢拆穿,只能竖起大拇指,一脸佩服:“殿下您是真厉害!咱常三这辈子谁都不服,就服您!” 朱允熥笑了笑,目光忽然落在脚边的强弓上,又扫了眼系统空间里存放的“燧发枪”和“复合弓制造图纸”,再看看一脸好奇的常森,忽然话锋一转:“舅舅,今日你挨了板子,受了委屈,我准备补偿你一份礼物。” 常森的眼睛瞬间亮了,可刚要开口询问,脑海里突然闪过之前挨打的惨状,还有被大哥、二哥和蓝玉当“探路石”的经历,顿时警惕起来,矜持地摆手:“别、别!咱啥也不缺,殿下您还是别破费了!” “哟,这是长记性了?”朱允熥被他这谨慎的模样逗笑了。 常森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然是怕了“送礼反挨揍”的套路。 “放心,这次是真给你礼物,不是揍你。”朱允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而且这次的礼物,就算你只负责转交,功劳也大破天。” 常森顿时不困了,差点忘了伤痛要坐起来,结果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一口凉气:“真、真的?殿下您可别骗咱!” “当然是真的。”朱允熥点点头,话锋却又一转,“不过这礼物不是给你的,是让你转交给舅姥爷蓝玉的。” 常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幽怨地看着朱允熥,活像个被泼了冷水的孩子。 朱允熥哈哈大笑,也不逗他,转身回了寝宫。 没一会儿,他便提着两样东西折返。 右手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火铳,枪身刻着复杂的螺旋花纹,与大明神机营的火绳枪截然不同,正是燧发枪; 左手则捧着一摞泛黄的纸张,上面画满了线条和文字,正是“复合弓制造图纸”,连材料配比、工艺步骤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在常森疑惑中,他先将图纸放在亭中的石桌上,提着燧发枪走到靶场中央,从腰间的皮囊里取出火药和钢珠,熟练地填装进枪膛,随后举起枪,枪口对准不远处的木靶。 常森趴在亭里,屏住呼吸盯着他的动作,只见朱允熥扣下扳机,枪机里的撞针在弹簧带动下猛地敲击燧石,火星瞬间迸发,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 硝烟散去,原本能承受箭矢射击的木靶,竟瞬间被炸成碎屑,木屑漫天飞舞,连靶杆都断成了两截。 这一幕落在常森眼里,顿时让他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火铳,可这火铳既没有火绳,射击速度还这么快,威力更是比神机营的火绳枪强了不止一倍! 他虽憨厚,却不傻,瞬间明白朱允熥说的“天大功劳”是什么——这玩意要是能批量制造,大明的军队岂不是能横扫草原? “咕咚”一声,常森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满是炽热。 朱允熥放下燧发枪,心里却还有些不满,比起后世的枪械,燧发枪还是太落后了。 但再一想,燧发枪放在洪武年间,已经足够厉害了,领先火绳枪一两百年。 他提着燧发枪走到常森面前,见对方一脸震惊和恍然,便把枪递了过去,笑着问:“看明白了?” “明白!太明白了!”常森连忙点头,声音都有些发颤,“殿下是想让我把这火铳带给蓝玉舅舅,让他找工匠拆解仿造,批量装备军队!” “不错,一猜就中。”朱允熥忍不住为他鼓掌,又调侃道,“下次别再被大舅、二舅他们忽悠了,你这脑子其实挺灵光的。” 常森嘿嘿一笑,也顾不上调侃,兴奋地搓着手接过燧发枪,手指轻轻抚摸着枪身,眼神里的热切堪比色狼见了美人,差点流出口水。 朱允熥坐在石凳上,耐心解释:“这叫燧发枪,顾名思义靠燧石撞击点火,不用火绳。 比起火绳枪,它填装更快、射击更准、威力更大,还不怕刮风下雨——神机营要是装备了这个,对付鞑靼、瓦剌就容易多了。”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 “这把是我偶然得到的样品,你带给舅姥爷,让他找军中最好的工匠仿造,务必尽快批量生产。到时候我会亲自献给皇爷爷,让他下令装备神机营。” 常森瞬间来了精神,忘了身上的伤痛,拍着胸脯保证: “殿下放心!这事我肯定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让您失望!” 说着,他还警惕地左右张望,生怕有探子偷看。 “放心吧,靶场只有咱们的心腹,其他人没本王的允许进不来。”朱允熥笑着安抚,“再说,你刚刚那顿惨叫,也把吕氏派来的人震慑住了,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常森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这么说,咱这顿打挨得值了!” 朱允熥点点头,指着石桌上的图纸:“还有这个,是复合弓的制造图纸。这种弓比传统弓箭更省力,威力却更大的一种弓箭。 图纸上写了材料配比和工艺步骤,你一起带给舅姥爷,让他找人打造。 要是能批量生产,大明的骑兵就能淘汰旧弓,到时候横扫天下都不是问题。” 有了燧发枪的惊艳在前,常森对复合弓图纸也充满信心,连忙把图纸小心折好,塞进怀里,又用衣服把燧发枪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人看见。 他急切地看向朱允熥:“殿下,我现在就去凉国公府,早一刻送到,心里就早一刻踏实!” 朱允熥哭笑不得,知道他是急着邀功,便让两名贴身太监抬着躺椅,送常森离开。 吴王府外的探子们见常森被抬着离开,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位吴王殿下是真下得去手,连亲舅舅都打得下不了床,也太狠了!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各方势力的反应各不相同。 而朱允熥却没管外面人怎么看,其他人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家皇爷爷的看法。 而朱允熥也相信,自己今日在府中的一切行动都瞒不过自家皇爷爷。 所以,并不怕朱元璋误会自己。 送走常森后,见时间还早,朱允熥便开始实验‘精盐提取法’。 这玩意能够真正批量提取出精盐的话,那也是一项足以改变大明盐业的伟大技术。 虽然系统奖励的‘精盐提取法’有明确的步骤,但朱允熥还是准备先自己实操熟练,再交给心腹手下,或者交给老朱的时候也可以亲自演示,增加可信度! 而被抬回去的常森也没闲着。 他一回到郑国公府,压根没看自家大哥常茂,二哥常升的心虚表情,而是直接吩咐道:“走,去一趟舅舅家!” 常茂与常升以为常森要去告状,连忙干咳一声,异口同声地开口道:“三弟,区区小事,何必去叨扰舅舅他老人家。” 常森瞥了眼两个心绪的哥哥,冷哼一声,拍了拍被衣服包裹着燧发枪:“这是殿下的吩咐,要我交给舅舅的,谁有心思跟你们俩傻缺玩闹!” 这下轮到常茂与常升疑惑了……常森故意不解释,得意地抱着燧发枪,揣着复合弓制造图纸和两个一脸懵的哥哥一起赶往凉国公府——当然,是被抬着去的! 而这一幕被外人看见,顿时间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以为常森这是要去找蓝玉做主,告朱允熥的罪状了。 但大家想想也对,常森不管怎么说也是朱允熥的亲舅舅,结果去送礼还被胖揍一顿,如今床都下不了,常森不记恨才怪了。 但苦于朱允熥身份不一般,那只能找到他们最大的靠山蓝玉告状了。 …… 献王府里,朱允炆正坐在厅中,听着手下禀报常森被抬去蓝玉府的消息,既是惊讶又是惊喜,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三弟啊三弟,你除了嘴皮子厉害,还是这么蠢! 居然当众杖责亲舅舅,把常家、蓝家这两个盟友往外推,真是自毁长城!” 方孝孺站在一旁,脸色冷冽,语气严厉:“此等不忠不孝之辈,本就不配做储君!如今他众叛亲离,正是殿下的机会!” 齐泰也跟着附和,眼中满是笑意:“原本还怕他有常家、蓝家撑腰,如今他把这最大的底牌丢了,往后在朝堂上就是孤家寡人,不足为惧!” 黄子澄眯起眼睛,忽然提议: “蓝玉可是大明最顶尖的武将,如今开国勋贵逐渐凋零,他的分量越来越重。 既然朱允熥得罪了他,咱们不如试试拉拢? 若是能让蓝玉支持殿下,将来削藩、平叛就有了底气!” 这话一出,厅内几人都眼前一亮。 他们虽看不起武将的“粗鄙”,却也知道军队的重要性。 朱允炆若真的想做皇帝,除了文官集团的支持外,武将集团的支持也必不可缺。 毕竟,如今的大明也并不是真的就国泰民安,四方和平了。 北方仍有北元残余势力鞑靼与瓦剌觊觎朔方。 西北、西南仍旧有部分元庭残存势力暗中起乱。 西南更有土司时常暴动。 东南沿海也不太平,倭寇时常登陆劫掠。 而除了这些外患,内部对朱允炆有威胁的人也不在少数:如那九边赛王! 特别是最强大的秦王、晋王、燕王、辽王、和宁王! 这几位若叛乱,将会引发滔天巨浪。 偏偏他们定下的目标便是朱允炆登基后立刻施行削藩政策。 故而拉拢蓝玉等武勋集团就非常有必要了! 可照以往蓝玉对他们的态度来说,想拉拢蓝玉如同做梦。 可如今蓝家与常家不是要和朱允熥翻脸吗? 那他们或许就有机会了呢。 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利益足够后,任何仇恨都可以放下。 北元残余未灭,倭寇时常袭扰,九边藩王更是潜在威胁,朱允炆若想登基后推行削藩,没有武将支持万万不行。 “说得有理!”方孝孺难得赞同,“蓝玉今后若想自保,必然要找靠山。殿下仁厚贤德,比那朱允熥强百倍,正是他的最佳选择!” 齐泰也点头:“此事要暗中进行,我这就派人去接触蓝玉,许他高官厚禄,不信他不动心!” 几人都看向朱允炆,等着他拍板。 朱允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就劳烦三位老师费心。若是能拉拢,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若是不能……”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便求皇爷爷在大行前除了他,省得日后成为隐患!” 方孝孺、齐泰、黄子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与惊喜——自家学生终于有了帝王的狠辣,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仁厚”皇孙了。 是啊,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便杀了了事。 省得以后腹背受敌! 心中有了定策,他们这些人的行动速度也不慢,当即就安排上了。 “殿下放心,此事我们定会办妥!”齐泰躬身应下。 就在三人准备离开时,朱允炆忽然补充:“明日我要与三弟去文华殿学习理政,三位老师安排的‘礼物’,可别忘了。” 齐泰哈哈一笑:“殿下放心,早已备好,定让他灰头土脸!” 朱允炆满意地笑了——没了武将支持,文治上再被打压,朱允熥拿什么跟他争?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登临大宝的场景,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 …… 与此同时,燕王府的正厅里,朱棣和徐妙云看着密信,脸色都有些复杂,尽皆无言。 对谁无语? 自然是对朱允熥。 在他们看来,如此大好的局面居然就被朱允熥这般葬送掉,实在是愚蠢至极! 昨日朱允熥的表现也不像这种蠢人啊,怎么今天突然就犯蠢了? 难道稍稍取得一点成就就飘了? 若是如此,那么此人就不足为虑。 可这却让朱棣难办了,少了朱允熥的话,自家老父亲直接册封朱允炆为储君咋办? 那他还有机会浑水摸鱼吗? “蠢货!”朱棣不由低骂一声,语气里满是费解,“昨日他还心思缜密,今日怎么就犯了这种低级错误?把常家、蓝家往外推,他是不是飘了?” 徐妙云抿了抿轻薄的嘴唇,想了想,说了一句:“事实真相会不会与我们所猜想的有偏差? 按道理,那位吴王殿下不是那种轻易头脑发热之人,应当不会做出这等不利己之事。” 朱棣眼神微动,抬头看向徐妙云:“王妃的意思是?” 第14章 刚入文化殿就被下马威了? 蓝玉心中的激动,早已冲破了言语所能承载的极限,仿佛有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 当他真切认识到燧发枪与复合弓这两样器物,必将为大明的军事实力带来颠覆性的提升时,这位素来以铁血闻名的军事狂人,瞬间便将他雷厉风行的性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夜幕早已笼罩金陵城,街道上只有零星的巡夜士兵提着灯笼走过,蓝玉却全然不顾夜色深沉,攥着燧发枪与复合弓的图纸,翻身上马朝着军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要立刻找到军中最顶尖的军匠,让他们即刻投入到燧发枪的仿制与复合弓的打造之中。 此刻,蓝玉的心中涌动着一股强烈的预感,这预感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清晰而坚定:这两样武器装备,绝非寻常器物,它们足以打破当下世界的格局,让大明的铁骑在战场上横扫一切对手。 也正是在这一刻,蓝玉忽然对朱允熥争夺储君之位的成功,生出了满满的信心。 在他看来,仅凭这两样能让大明军队实力跃升数倍的“神器”, 朱允熥便完全具备了担任皇太孙、未来继承大统成为皇帝的资格——至少,蓝玉对此深信不疑。 这份认知,让蓝玉的心中既充满了惊喜,又夹杂着几分唏嘘。 惊喜的是朱允熥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如此足以改变国运的神器,居然就这样轻易地交到他手中,任由他去钻研打造; 而唏嘘的,则是朱允熥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与超乎常人的忍耐力——手握这般神器,他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炫耀,也没有立刻去朱元璋面前换取功劳、讨要赏赐,反而要求他先将燧发枪和复合弓成功仿造出来,并且实现批量打造后,再向陛下禀告…… 蓝玉在心中暗自感叹:单论这份城府与忍耐力,即便是先太子朱标,恐怕也有所不及吧! 如此心智坚定、行事沉稳的“狠人”,若还不能在储位之争中成功,那才真是没有天理了! 于是,蓝玉怀着这份激荡到几乎要溢出来的心情,脚步不停,直奔军营而去。 既然朱允熥对他如此信任,将这般重任托付于他,他蓝玉又岂能让这份信任落空? 那些文人墨客不是常说“士为知己者死”吗? 而他蓝玉一生最看重的便是“义气”二字, 定然要将朱允熥交付的任务办得妥妥当当。 否则,又如何对得起这份沉甸甸的信任? 连夜赶到军营后,蓝玉没有片刻停歇,立刻下令召集了大批经验丰富的军匠,将燧发枪的实物与两份图纸一同摆放在众人面前,让他们即刻开始研究如何仿造燧发枪与复合弓。 当军中的军匠们第一眼看到燧发枪的实体时,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撼。 不得不说,比起大明神机营目前装备的火绳枪,眼前这柄燧发枪的精密程度,何止高出一点半点,其整体设计更是堪称完美。 尤其是燧石撞击点火与定装火药这两项核心设计,在众军匠看来,简直就是天才般的构想,完全打破了他们对火器的固有认知。 这突如其来的震撼,让一群军匠瞬间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之中: 一方面是大开眼界的兴奋,见识到了如此精妙的武器设计; 另一方面则是深深的忐忑,他们暗自担心,以自己这群人的技艺水平,是否真的能造出如此精密的燧发枪? 至于复合弓,军匠们倒是显得信心十足。 毕竟图纸上详细标注了材料的配比与每一步的工艺步骤,而且复合弓的整体结构相对简单,与燧发枪这种集精巧设计于一体的器物相比,仿制难度简直低了不止一个档次。 面对军匠们各异的神情,蓝玉却全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安抚。 他久居大将军之位,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当下便直接下达了一道死命令:一个月之内,必须见到第一支仿制成功的燧发枪与第一把打造完成的复合弓。 在蓝玉心中,若不是看在燧发枪与复合弓这两样神器的面子上,他根本不会如此郑重地召见这群军匠,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寻常军匠还入不了他的眼。 军匠们听着这道命令,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但面对蓝玉不容置疑的眼神与威严,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中暗下决心,定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在军匠们准备离去,着手开始研究仿制工作前,蓝玉又面色严肃地再三警告:“若有谁敢擅自将燧发枪与复合弓的相关信息泄露出去,无论涉及谁,一律严惩不贷!” 所有人都清楚,蓝玉一向治军极严,若是有人敢违背他下达的军令,最终的下场定然凄惨无比。 因此,军匠们不敢有丝毫马虎,纷纷躬身行礼,连声答应下来。 见众人态度坚决,蓝玉这才放任他们离去。 打发走军匠后,蓝玉独自站在营帐中,眉头微微皱起,心中快速思索着后续的安排。 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身便朝着营帐外走去——他要连夜直奔吴王府,去找朱允熥问个清楚。 其实在此之前,蓝玉与朱允熥早已商议过,为了避免引起朝中某些有心人的注意,防止他们借题发挥、中伤朱允熥,近期要尽量减少两人之间的来往;而且在朝中,也不能表现得过于亲密,以免给朱允炆一方造成太大的威胁,从而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也正是因为这个约定,早上朱允熥被封为吴王、乔迁新居之时,蓝玉才没有亲自出面道贺。 可如今,蓝玉却顾不上这些约定了——关于燧发枪与复合弓,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与好奇,若是不问清楚,这份心痒难耐的感觉简直能让他彻夜难眠。 更何况,现在已是大半夜,街上行人稀少,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他此行的踪迹。 …… 然而,当蓝玉心急火燎地赶到吴王府,急匆匆地想要找到朱允熥时,却看到了一幕让他始料未及的场景:朱允熥正围着一个巨大的陶缸来回转悠,手中还拿着一些不知名的粉末状物品,时不时地便往陶缸之中添加一点,神情专注而认真。 这突如其来的画面,让蓝玉瞬间愣住了,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着,不敢上前打扰。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朱允熥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陶缸的盖子轻轻盖上,蓝玉才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走上前问道:“殿下,您这是在做什么?” 朱允熥转过头,看了蓝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却没有对陶缸的事情多做解释,反而话锋一转,问道:“舅姥爷这么晚还特意来找我,想来,是为了燧发枪与复合弓的事情吧?” 蓝玉见朱允熥没有解释陶缸的打算,也识趣地没有再多追问,当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咧嘴一笑,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激动:“殿下猜得没错,臣这半夜冒昧来访,确实是因为燧发枪与复合弓之事。” 朱允熥对此并不意外。 他很清楚,燧发枪与复合弓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像蓝玉这样常年掌管大军、一心想要提升军队实力的大将,在见到如此“神器”后,心中定然激动难耐,迫切地想要问个明白。 当下,朱允熥也不耽误,引着蓝玉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进入书房后,他亲手将门窗关好,确保没有外人能够偷听,随后才笑着对蓝玉说道:“舅姥爷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便是,侄孙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蓝玉被朱允熥这么一说,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眼神中满是纠结——心中的问题太多,反而让他不知该先提哪一个。 朱允熥见状,也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给蓝玉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他仔细梳理心中的疑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蓝玉才终于理清了思绪,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 “其实,臣最想知道的是,燧发枪与复合弓这两样神器,殿下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般巧夺天工的设计,真是让人叹服不已。 若是我大明军队能够全军装备这两样武器,那么北方草原上的鞑靼与瓦剌,便再也不足为惧了!” 朱允熥心中暗自庆幸,早就料到蓝玉会问起神器的出处——毕竟这是系统奖励的物品,根本无法用这个时代的逻辑去解释。 他当即轻咳一声,脸上露出一副随意的神情,含糊地糊弄道:“不过是意外从一位南洋商人手中购得罢了……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舅姥爷能否找到人将它们批量仿制出来?” 事实上,蓝玉对于燧发枪与复合弓的具体出处,也并没有太过在意。 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更多的是因为心中激动,想要与朱允熥多聊几句,以此来确认这两样神器是真实存在的,而非自己的幻想; 同时,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对燧发枪与复合弓极为看重的态度传递给朱允熥,让朱允熥也能更加上心——毕竟,朱允熥之前是让常森那个在他看来有些不靠谱的家伙转交图纸和实物的行为,这让蓝玉总觉得朱允熥似乎并不是太重视这些“神器”。 是以,在听到朱允熥的询问后,蓝玉没有丝毫犹豫,先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军匠们刚才的反应,随后便坦诚地说道:“这个不好说…但臣已经给军中最优秀的军械匠人下达了死命令,要求他们在一个月之内,必须拿出第一杆仿制成功的燧发枪与第一把打造完成的复合弓……方才他们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们的神情来看,显然还是有些把握的。” 朱允熥听到这个回答,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最好不过……”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眼神微微一动,随即对着蓝玉嘱咐道:“舅姥爷,您可以告诉那些军匠,在仿制的过程中,最好让每个人专门负责一个零件的打造。这样一来,既能让他们熟能生巧,加快仿制的速度,也能保证每个零件的质量,对后续的批量生产大有裨益。” 朱允熥所说的,正是后世工业生产中常见的流水线作业模式——让每个工匠专注于一个零件的制作,不仅能提升效率,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防止因某一个人泄密,而导致整个武器的制造机密被窃取。 同时也能为后续大规模批量打造燧发枪和复合弓打下坚实的基础。 蓝玉闻言,眼前瞬间一亮,心中不由得对朱允熥更加佩服——他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办法呢!这个建议实在是太中肯、太实用了! 他当即连连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地答应道:“殿下真是聪慧过人!臣回去之后,便立刻将这个方法嘱咐给那些军匠,让他们按照这个方式来操作!” 朱允熥看着蓝玉激动的模样,满意地点了点头。 显然,他对蓝玉的执行力极为认可——只要是蓝玉认定的事情,定然会不打折扣地去完成。 见朱允熥露出满意的神情,蓝玉心中也有些嘚瑟,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语气中带着十足的信心说道:“一旦这两样神器能够实现批量打造,殿下再将它们献给陛下,让大明全军装备,到时候大明的军事实力必将迎来巨大的增强! 届时,朝中还有谁能与殿下争夺储君之位? 像朱允炆之流……在殿下面前,皆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咳咳!”朱允熥听到蓝玉这般肆无忌惮的话语,连忙干咳两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无奈地看着又开始变得猖狂的蓝玉,忍不住开口警告道:“舅姥爷,还请谨言慎行!依我看,您回去之后,还是多找一些修身养性的书籍看看,这不仅对您自己好,对我也大有好处!” 朱允熥是真的怕了蓝玉这张毫无顾忌的嘴——这家伙一旦嘚瑟起来,是什么话都敢说,再这么下去,恐怕就连“把皇帝拉下马”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要脱口而出了! 蓝玉被朱允熥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过分了,当即龇牙笑了笑,连忙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地说道:“臣谨遵殿下之命,待会儿回去之后,就立刻找书来看……” 可在他的心中,却越发感叹朱允熥的谨慎与低调——这般沉稳的性子,实在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 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几分执拗的神情,嘿嘿直笑道: “但臣刚刚说的那些话,也都是真心实意的。在臣看来,这大明的储君之位,除了殿下您,咱蓝玉谁也不认!” 朱允熥伸出手指,轻轻指了指蓝玉,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却没有再去回答这个敏感的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 “好了,这些话,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也不迟。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舅姥爷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蓝玉见状,也知道朱允熥是不想在这个时候过多谈论储位之事,便不再多言,嘿嘿一笑后,起身准备告辞。 朱允熥想着蓝玉毕竟是自己的长辈,基本的尊重还是要有的,便打算亲自送蓝玉出府。 可就在两人刚刚走出书房,准备朝着府门方向走去时,不远处的阴影中忽然有一道人影快速闪动了一下,随后便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朱允熥和蓝玉的面色齐齐一冷,原本轻松的氛围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蓝玉的眼中更是直接闪过一丝凶光,嘴角咧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压低声音对着朱允熥说道:“殿下,要不要老臣现在就去‘帮忙’修剪修剪这吴王府的‘枝杈’?” 在蓝玉看来,杀人不过是家常便饭,他蓝玉这辈子杀过的人,恐怕整个吴王府都堆不下,又岂会怕再添几条人命? 朱允熥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心中确实有几分意动, 但仔细思索片刻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这些人留在府中,也不见得尽是坏事!” 蓝玉听到朱允熥的话,不由得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向朱允熥,眼神中满是不解——放着奸细在府中,难道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朱允熥迎上蓝玉疑惑的目光,眼神流转间,透着一股深邃而浩瀚的光芒,他轻轻笑了笑,缓缓解释道:“人总是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可若是能够深入了解对方,知晓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日常活动规律,反而会渐渐放下防备与警惕之心!” 蓝玉闻言,心中大为吃惊,他再次紧紧盯着朱允熥看了好一会儿,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年轻的皇孙。 半晌之后,他才忽然压低声音,语气中满是敬佩地说道: “殿下,臣现在越发觉得,您是一个能成大事之人! 面若平湖,胸藏惊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将来这大明的江山,定然非殿下莫属!”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蓝玉对朱允熥的臣服,多少还带着几分勉强——毕竟朱允熥年纪尚轻,此前也并无太多亮眼的表现。 可经过这两天的接触与了解,再加上刚刚朱允熥说的这番话,蓝玉才真正对朱允熥心悦诚服。 如此年纪轻轻,却既敢打敢拼,又能保持低调内敛,城府深不可测,忍耐力更是远超常人! 这样的人物,若是还不能在储位之争中成功,那还有天理可言吗? 更甚至,蓝玉在朱允熥的身上,看到了超越先太子朱标的光辉! 刚才那番话,绝非一般人能够说得出来,简单的几句话中,却蕴含着极强的深意,就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都觉得受益匪浅。 朱允熥又看了蓝玉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蓝玉被朱允熥看得有些讪讪,连忙再次拱手,像是在告饶一般,还玩笑似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那模样仿佛在说:“不说了,不说了,往后定然谨言慎行,再也不胡乱说话了。” 朱允熥看着蓝玉这副模样,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但也没有再多责备——这或许就是蓝玉的性格吧,直率、执拗,却也重情重义。 人无完人,蓝玉的天赋与精力几乎都放在了军事上,在人情世故与情商方面稍微欠缺一些,也并非无法理解。 随后,朱允熥亲自将蓝玉送到府门外,看着蓝玉登上马车。 可就在车夫准备扬鞭起程的时候,朱允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开口叫住了车夫。 蓝玉听到声音,疑惑地掀开车帘,探出头看向朱允熥,问道: “殿下,您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朱允熥双手拢在衣袖中,先是抬头看了看夜空中皎洁的月色,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灯火稀疏、却隐约透着几分肃穆的献王府方向,沉默片刻后,才轻声开口道:“关于燧发枪与复合弓的仿制事宜,舅姥爷记得提前去兵部报备一番……不用明着写明是仿制这两样器物,只需留下一个模糊的‘军械改良研究’的记录便可,这般做,也是为了以防不备之需。” 蓝玉听到这话,瞳孔微微一缩,顺着朱允熥的目光看了一眼献王府的方向,心中瞬间便明白了几分,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问道:“殿下,您是担心此事会被朝中那群酸儒抓住把柄,借机弹劾您?” 朱允熥缓缓眯起眼睛,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语气随意地说道: “谁知道呢?但凡事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若是真有那么一个‘万一’,咱们手里握着这份报备记录,也能有个由头,反过来应对他们的刁难,甚至实现‘反杀’。” “高!殿下实在是太高明了!这般思虑深远的谋划,老臣真是拜服得五体投地!”蓝玉忍不住再次高声赞叹,语气中满是对朱允熥的敬佩,“既然殿下有这般交代,那臣明日一早就派人去兵部,将这份报备记录办好,绝不让殿下担心!” 朱允熥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蓝玉挥了挥手,示意他早些回去休息。 可这一次,蓝玉却忽然叫住了准备转身回府的朱允熥,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叮嘱。 他探着身子,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说道:“殿下,明日您便要去文华殿学习理政了……可如今这朝堂上下,包括文华殿内部,到处都还残留着吕本当年留下的人脉势力,那些人大多都偏向朱允炆一方,殿下到了那里,一定要多加当心,万万不可让那群酸儒抓住您的把柄,暗中算计您。” 顿了顿,蓝玉又补充道:“若是在文华殿中遇到了什么不妥当的事情,或是被人刁难,您可随时派府中的小厮来军中找臣! 论起耍嘴皮子、引经据典地骂人,咱确实不如那些酸儒; 但要说论起带兵、或是解决一些‘麻烦’,咱蓝玉还是有一手的!” 朱允熥听着蓝玉这番直白又带着几分憨直的话,心中微暖,但又有些忍不住又气又笑,他对着蓝玉摆了摆手,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定会多加谨慎,舅姥爷放心便是!” 见朱允熥这般保证,蓝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着朱允熥拱了拱手,示意车夫起程。 马车缓缓驶离吴王府门口,消失在夜色之中。 而朱允熥则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后,才转身折返回府,心中暗自思索着明日文华殿之行的应对之策。 …… 与此同时,与吴王府隔街相望的献王府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之所以会如此,只因蓝玉深夜拜访吴王府的行踪,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有心人的眼线——而朱允炆,正是这些“有心人”中最为关注此事的一个。 白天的时候,朱允炆还因‘朱允熥与常家、蓝家翻脸’之事惊喜不已,心中满是对未来储位之争的憧憬。 第15章 蝇营狗苟!雕虫小技! 朱允炆的性格里,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矛盾。 一方面,他盼着朱允熥在理政中出丑,盼着这位三弟彻底断了争夺储君的心思,让自己能稳稳握住皇爷爷眼中的“正统”; 可另一方面,真要让他用阴私手段构陷朱允熥,他又总觉得心头发紧…自己性格内藏的优柔寡断和自幼修习的圣人儒学,早已将“君子坦荡荡”刻进了骨子里,让他不屑于做那等暗箭伤人的龌龊事。 可身边的人,从母妃吕氏到方孝孺、黄子澄,都在一遍遍告诉他: “储位之争,生死存亡,哪容得半分心软?如今火烧眉毛,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压下朱允熥!” 这话像重锤,一遍遍敲在他心上。 他本就缺乏主见,优柔寡断,在“仁善”与“夺权”之间,彻底陷入了两难…既想保住“君子”的名声,又怕丢了唾手可得的储位。 也正因这份矛盾,他才会对王冲说出“别太过分”的话; 也正因这份矛盾,在原时空朱棣靖难起兵时,他才会在大军出征前叮嘱耿炳文“勿要使朕背上杀叔之名”! 其中或许有怕玷污名声的算计,可更多的,是骨子里改不掉的仁柔与优柔寡断。 这也是朱允熥曾直言“你是个好人,却不是个好皇帝”的缘由。 若此刻朱允熥知道他对王冲的叮嘱,定会再次将这句话递给他: “你确实仁善,却终究成不了合格的帝王。” 可惜,朱允熥不知道,也有人不愿让他知道——这人便是王冲。 离开文华殿后,王冲越想越不妥:储位之事关乎国本,怎容得献王殿下这般心慈手软? 他不敢私自做主,当即转身直奔东宫,想请教先太子妃吕氏,到底该否听从朱允炆的话。 刚到东宫,王冲便见黄子澄也在。 他也不避嫌——黄子澄是吕本当年一手提拔的嫡系,与他同属“吕氏阵营”,且地位远高于他,这事本就该让黄侍郎知晓。 于是,王冲当着吕氏与黄子澄的面,将文华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连朱允炆“别太过分”的叮嘱也没落下。 吕氏原本还算平和的面色,瞬间像被寒霜覆住,猛地沉了下来。 葱白修长的手指重重拍在案几上,青瓷茶杯都被震得微微晃动,她几乎是怒喝出声:“废物!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仁善?人家都快骑到头上了,他还这般心慈手软,简直不堪大用!” 黄子澄无语望天…半晌才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而劝慰道: “娘娘息怒。献王殿下天性仁厚,满心都是圣人教诲,向来不屑于用阴谋诡计争长短。这般心性,虽不利于夺储,却也不是全无功用——陛下最看重‘仁孝’,若知晓殿下的心思,定会感念他的敦厚,说不定还能在陛下面前扳回一局。” 王冲连忙附和,心里却捏着把汗! 再不说些缓和的话,这位先太子妃怕是要直接冲到文华殿,把献王殿下拉出来训诫了。 吕氏的怒气稍稍收敛,可脸色依旧冰寒。 她看向王冲,语气不容置疑:“按原计划进行,不必对那逆子客气。” “臣明白了!”王冲松了口气,躬身应下,转身就要告辞。 “等等。”吕氏忽然叫住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决绝,“允炆这孩子太过仁善,不适合朝堂争斗。往后,所有针对朱允熥的手段、计划,都不必告知他,直接向本宫、黄侍郎、齐郎中(齐泰)和方经筵(方孝孺)禀报,由我们四人定夺即可。” 黄子澄闻言,看了吕氏一眼,欲言又止——这般“架空”献王,终究不妥,可转念一想,吕氏说得也对,朱允炆的仁柔确实成不了事,便点头应道:“就按娘娘的吩咐办。” 王冲心中微动,却也没多言! 自家殿下确实单纯,不适合掺和这些阴私算计。 回文华殿的路上,王冲忍不住将朱允炆与朱允熥放在一起对比。 不比不觉得,一比之下,他才惊觉这两位皇孙的差距竟如此悬殊: 朱允熥年纪虽小,可城府之深、应对之稳,都远非献王殿下能比。 这份落差,让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可具体怪在哪,一时又说不上来。 他甩了甩头,不再多想,快步回到文华殿,按照原计划,让属吏搬来几大盘江南赈灾奏表——这些奏表多而杂乱无章,部分数据还被刻意篡改过,就是为了给朱允熥挖坑。 可当王冲走到朱允熥的座位旁,却发现位置是空的。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才见朱允熥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位文化殿大学士谈得兴起,时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 那人是文华殿大学士宋岩,向来沉默寡言,平日里连与同僚都极少交谈,如今却与朱允熥这个“新来的小屁孩”相谈甚欢,这让王冲皱紧了眉头。 他轻咳一声,快步走过去,脸上堆着笑意:“吴王殿下,陛下吩咐臣为您准备的理政奏表,已经放在您的案几上了,您现在便可开始阅览。” 朱允熥余光扫过自己的座位——案几上早已堆满了奏表,高高一摞,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他心里暗骂:这王冲是故意的,想累死他不成? 可脸上依旧保持着风度,微微颔首,笑容如沐春风: “劳烦王大人费心了,我这就去审阅。” 王冲也回以微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好心”的提醒: “殿下阅览时可要仔细些,做好记录——陛下日后是要查看您的心得体悟的。” 心里却在嘀咕:吴王殿下啊吴王殿下,你怕是不知道,这些奏表里藏着多大的坑! 你一个毛孩子,懂什么钱粮账目? 懂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那些能看出漏洞的奏表,我怎么会给你看? 你就等着被陛下责骂吧! 朱允熥心里早已把王冲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面上却依旧恭敬: “多谢王大人提醒,我定当认真记录,不敢有半分懈怠,绝不会放过任何漏洞。” 王冲心中嗤笑:有漏洞你也看不出来! 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了朱允熥一眼,又扫了眼宋岩…宋岩见他过来,早已低下头,假装看书,不再言语。 王冲挑了挑眉,拱手告辞。 直到王冲的身影彻底消失,宋岩才突然开口叫住即将离去的朱允熥:“吴王殿下……” 语气里带着几分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允熥本已转身准备回座位,闻言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宋岩。 这位大学士平日里沉默寡言,可一旦谈起天文历法,便会滔滔不绝——方才两人就是在聊“岁差”的问题,聊得颇为投机。 朱允熥笑着问:“宋学士是有话要对我说?若是还想聊天文,怕是要改日了——今日我得先完成理政任务。” 宋岩指尖捏着书页,沉默了许久,才压低声音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急切:“王冲是前吏部尚书吕本大人一手拔擢的嫡系……” “我知道。”朱允熥平静地点头。 “你不知道!”宋岩突然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他不是好人,手段阴狠,你……你务必当心,别被他坑害了。” 朱允熥愣住了,随即沉默下来。 他看着宋岩,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宋学士为何要冒这么大风险提醒我?我们此前并无交集。” 宋岩避开他的目光,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没再看书。 朱允熥也不追问,转身便要走。 可刚走两步,宋岩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细若蚊蚋:“我早年有个同窗好友,就因为挡了王冲的升迁路,被他罗织罪名构陷,不仅丢了官,连性命都没能保住……因此,我不喜欢他。”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几分真诚: “而且,殿下是少有能与我探讨天文的人,我不希望您出事。” 朱允熥脚步一顿,没有转身,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继续走向自己的座位。 宋岩的提醒,让他更加确定——王冲这次送来的奏表,绝没那么简单。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有半分疏漏。 这些奏表杂乱无章,数据交错,换做旁人,怕是早就头昏脑胀; 可对朱允熥而言,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他能将每一份奏表的内容尽数记下,再在脑海中搭建起清晰的数据表,将赈灾银两、粮食、粮种、农具、耕牛等物资的数目,一一对应填入表格。 他清楚,王冲等人要构陷他,定会在数据上动手脚。 因为数字最易篡改,也最易混淆,一旦核算出错,“理政不力”的罪名便会稳稳扣在他头上。 接下来的时间里,朱允熥全神贯注,目光紧紧盯着奏表,手指偶尔在纸上勾勾画画,将可疑的数据标记出来。 他的速度极快,左手边审阅完的奏表越堆越高,右手却依旧不停,连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都未曾察觉。 不远处的宋岩,时不时抬头看向朱允熥的背影,眼神里满是敬佩,又藏着几分担忧。 他与王冲是国子监同届,当年王冲构陷同窗的事,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那位同窗本是前途光明的才子,却因一句“王冲的策论有失公允”,便被安上“非议朝政”的罪名,最终含冤而死。 自那以后,宋岩便彻底断了争名逐利的心思,一心扑在学术上,尤其痴迷冷门的天文学,白天看书,夜里便在屋顶眺望星空,享受那份无人打扰的宁静。 可时间久了,也觉得乏闷,无人可与之倾诉与分享星空的浩瀚,天文之美妙…… 直到今日遇见朱允熥,他才找到能聊得来的人。 朱允熥不仅懂天文,还能说出许多他从未听过的见解,比如“地球是圆的”“月球本身不发光”,这些新奇的观点,让他眼界大开。 也正因如此,他才愿意冒着得罪王冲的风险,提醒朱允熥。 在他心里,早已默默期盼:若这位吴王殿下能成为储君,或许他的天文研究,能有发光发热的一天。 思绪飘远,宋岩的目光突然一顿……因为他看到文华殿的侧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明黄色的九爪龙袍,黑色的金靴,满头发丝虽已灰白,可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人心。 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宋岩吓得心脏骤停,连忙低下头,将脸埋进书页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是两位皇孙第一次进文华殿理政,陛下果然会来暗中观察。 朱元璋确实是来“考察”的,他想看看,这两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子,到底有没有理政的天赋——这份天赋,藏在专注里,藏在毅力里,更藏在对事务的通透里。 刚走到侧门,朱元璋便愣住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朱允熥,正捧着奏表专注审阅,连冷风灌进衣领都似未察觉。 少年的脸庞稍显稚嫩,双颊被风吹得泛红,可眼神却异常坚定,手指在纸上快速标记,没有半分懈怠。 朱元璋的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既有对孙子被安排在“人形挡风屏”位置的心疼,又有对他专注勤勉的欣慰。 朱允熥太过投入,竟没发现他,这让朱元璋悄悄松了口气——他不想打扰这份专注。 至于宋岩,朱元璋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没再在意。 朝堂上的官员太多,他早已记不清这位沉默的大学士叫什么名字。 又看了片刻,朱元璋见朱允熥左手边的奏表已堆得老高,右手却依旧不停,审阅的速度快得惊人,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此子有当皇帝的潜质。 心情愉悦之下,朱元璋移步到另一处侧门,想看看朱允炆的表现。 在他心里,朱允炆向来“仁厚懂事”,平日里的功课也比朱允熥好,如今朱允熥都这般优秀,朱允炆定不会差。 可视线落在朱允炆身上时,朱元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位被安排在宽敞舒适座位上的皇孙,竟在打瞌睡…… 嘴角还隐约挂着一丝口水,奏表被他压得皱皱巴巴,连案几上的茶杯都歪了半边。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差点没忍住冲进去,用龙靴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懈怠的孙子: “混账东西!让你来学习理政,你竟在睡觉?亏咱还这般信任你!” 人总是相信自己看到的。 朱元璋看到的,是朱允熥的专注勤勉,是朱允炆的懒惰懈怠。 这一对比,让他对朱允炆的印象,瞬间差了一大截。 他在心里默默给朱允炆的“理政考核”扣了十分——满分一百,开局便只剩九十。 若朱允炆此刻醒来,知道皇爷爷的评价,怕是要哭晕过去。 可他依旧睡得香甜,对窗外的暗流一无所知。 朱元璋不愿再多看,转身回到原地,继续盯着朱允熥的背影。 越看,他越满意,越看,他越觉得这孩子合心意,忍不住在心里给朱允熥加了十分——满分一百,此刻已变成一百一十。 跟在朱元璋身后的大太监刘和,悄悄为朱允炆默哀了三秒。 他是忠实的“皇党”,向来只忠于在位的皇帝,在储位未定前,绝不会偏向任何一方。 可此刻,连他都觉得,献王殿下今日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 朱元璋没再多留,见朱允熥抬起头,似要活动筋骨,他连忙闪身离开,以免被孙子发现。 回武英殿的路上,朱元璋忽然问刘和:“你觉得允熥这孩子如何?” 刘和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这种事,说错一个字都可能惹祸。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公允:“暂时看不出深浅,不过论性格,两位殿下各有优劣。献王殿下纯善仁和,有君子之风;吴王殿下则刚柔并济,既有少年人的锐气,又不失沉稳的手段。” 朱元璋听完,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刘和的话,与他心里的评价,不谋而合。 …… 秋日的暖阳渐渐西沉,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文华殿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朱允熥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本奏表放在左手边——从清晨到傍晚,除了中午短暂的用餐时间,他几乎没离开过座位。 案几上,除了审阅完的奏表,还有厚厚的心得记录,而一份标记着诸多“漏洞数据”的无形表格,早已清晰地刻在他脑海里。 “蝇营狗苟,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朱允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朱允炆早已空空的座位——那位二哥,怕是早就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提前离开了。 他收拾好案几上的奏表与记录,转身直奔武英殿。 他要去见皇爷爷,将这些“漏洞”一一禀明。 因为就在刚刚,脑海中突然响起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神级选择系统触发,发布选择任务——】 第16章 朱允熥完了?老朱的震怒! “黄侍读、齐郎中尽管放宽心便是!下官已依原定计策将吴王殿下安排得妥妥当当,此番定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 “不出三五日,等他将那些奏表审阅完毕,却半分没能察觉其中暗藏的错漏,届时把奏表移交陛下之时,定然会让陛下对他留下‘不擅政务’的坏印象,弄不好还要被陛下狠狠责骂,从此心生厌弃!” 就在朱允熥脚步匆匆赶往武英殿的当口,京城某座装潢雅致的酒楼内,一间极为隐秘的包间之中,户部员外郎王冲双手举着酒杯,满脸堆笑地对对面坐着的黄子澄、齐泰二人敬酒,语气里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 黄子澄与齐泰听闻这话,脸上顿时齐齐绽开笑容,二人也连忙举起面前的酒杯,隔着桌面遥遥回敬王冲一杯。 黄子澄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而后笑着对王冲说道:“这次能揪出那悖逆之徒的无能狂妄本相,全靠王兄从中斡旋,这不仅是帮了献王殿下一个天大的忙,更是为朝堂除去一害。等将来献王殿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无论是殿下本人,还是娘娘,定然都会对王兄重重有赏。” “到那时,王兄必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自不必说,就连‘天子近臣’的身份,也不过是唾手可得之事!” 齐泰也在一旁笑着附和,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艳羡:“不错不错!王兄这般有才干,又能审时度势,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真是羡煞旁人啊!” “啊……哈哈哈!二位仁兄实在过誉了,不敢当,实在不敢当!这点小事,根本不足挂齿!”王冲被黄子澄、齐泰二人这般轮番恭维,脸色顿时微微泛起潮红——不知是酒意上涌,还是太过激动所致。 嘴上虽一个劲的谦逊,可眼底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随即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下官本就是吕师(吕本)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年吕师仙逝之前,曾私下对下官言明,他此生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娘与献王殿下的安危。 下官既是吕师亲授的门生,又蒙他老人家生前多次提点教诲,如今能为娘娘与献王殿下出一份力,本就是分内之事,全当是报答吕师当年的提挈之恩。” “再者说,献王殿下天性纯良、仁厚温和,平日里待人谦逊有礼,又有着虚怀如谷的胸襟、宽宏旷达的气度,日后若能登基为帝,定然是一位仁德兼备的明君,堪称圣天子的典范……这样的贤主,值得下官鞠躬尽瘁,为其效力一生。” “可如今储君之位被奸人阻挠,我等心怀天下的有志之士,顺应上天之意,协助献王殿下夺回本该属于他的储君之位,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功劳。” “所以啊,这点小事,真当不得殿下与娘娘的重谢……咱们之间也不必如此见外,这都是下官身为臣子,理应做的分内事。” 说到最后,王冲仿佛真的化身成了匡扶正义的使者,言语间一口一个“朱允熥乃叛逆之徒”,一口一个“朱允炆才是最佳天子人选”,那模样,仿佛今日给朱允熥设下圈套,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为了迎接朱允炆这位“仁德之君”回归正位的“正义之举”。 他说得那般正气凛然,那般理直气壮,仿佛一切本就该是如此…… 这番话听在素来脸皮颇厚的黄子澄与齐泰耳中,都让二人隐隐觉得有些尴尬。 只不过二人皆是城府极深之人,并未将这份尴尬表露在外,只是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便跟着一起大笑起来,连声附和王冲的说法。 紧接着,二人便与这位“正义天使”般的王冲一同畅饮攀谈,包间内的气氛一时间显得相当活络热烈…… 只是,在齐泰与黄子澄各自的心底深处,却已然在默默给王冲这人打上了“需严加提防”的印记。 ——这般虚伪狡诈,又擅长阿谀奉承、献媚讨好,偏偏还具备一定办事能力的小人……日后若献王真的登基,定然要防备他接近新天子。 二人心中都隐隐有种预感:若是放任王冲接近新天子,以他的油滑手段,定然能把新天子哄得晕头转向、不明是非。 这种人确实好用,能替自己办不少脏活累活,可也必须时时刻刻防着一手,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攀附到权力核心…… 齐泰与黄子澄一边端着酒杯,与王冲碰杯对饮,一边在心中暗暗思索着这些念头。 酒过三巡,王冲不知是不是真的喝高了,面色涨得通红,语气却愈发笃定地对着齐泰、黄子澄二人说道: “两位仁兄就等着我的好消息!不出两日,我定然让吴王那等奸逆之徒灰头土脸地滚出文华殿,定然让陛下对他的能力产生怀疑,甚至就此厌恶他,让他从今往后,再也不敢与献王殿下争夺储位!” 黄子澄与齐泰心中其实觉得王冲太过小看朱允熥的韧劲,也太过低估陛下的心胸——陛下何等睿智,怎会因这点小事就彻底厌弃一个皇孙? 可二人并未点破,反而顺着王冲的话头,连声附和赞同。 这一番附和,让本就有些喝高的王冲越发得意,在他心里,几乎已经给朱允熥判了“死刑”——吴王殿下啊吴王殿下,你恐怕万万没想到,我在那些赈灾奏表之中,为你挖了多大的一个坑吧! 哈哈哈!你还是乖乖认输,趁早退出储位之争吧! ………… “皇爷爷,这是孙儿今日审阅的那些江南赈灾奏表,孙儿仔细核对后发现,其中暗藏诸多亟待核查的问题。” 就在王冲在酒楼内志得意满、畅想未来之时。 武英殿内,刚刚见到朱元璋的朱允熥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禀明了来意,紧接着,他便将自己脑海中那张记得清清楚楚的“江南赈灾奏表错漏数据”逐条写了下来,双手捧着递到朱元璋面前,语速清晰地说道: “其一,苏州府泰和县上报的赈灾银两账目存在明显造假痕迹,与户部存档的账目数目严重不符;” “其二,受灾区内有多个府县的赈灾奏表中,并未详细记录赈灾粮食、耕牛、农具、粮种的具体发放数目,只草草写了一个笼统的‘消耗支出’数据,此处疑点重重,极有可能存在克扣;” “其三,去年户部曾划拨两百万两白银,专门用于江南水灾的赈灾事宜,可孙儿将所有账目汇总、归纳、计算、分析后发现,这两百万两白银之中,有一笔十万两的款项莫名不见踪迹,与总账目上的累计数据完全对不上;” “其四,孙儿还发现,有好几个受灾区域所划拨的农具、耕牛,竟多是残次品,可上报的价格,却与正常品质的农具、耕牛相差无几,这里面显然有猫腻;” “其五,江西吉安府受灾尤为的严重,户部却迟迟没有发放赈灾银两和物资……” “最后一点,为防止江南水灾继续泛滥,朝廷本就划拨了一笔赈灾银子,专门用于重建、加固河堤,可孙儿查阅奏表后发现,这笔银子也同样没了踪迹 ——据那些奏表记录,两百万两赈灾银子早已全部消耗完毕,可江南各地的河堤工程却迟迟没能完工,更有一个县的县令专门上奏,向户部讨要加固河堤的专项银子……其中,定然存在严重的贪腐问题!” 朱允熥语速极快,几乎没给朱元璋反应的时间,便将所有发现的问题全部汇报完毕。 说完之后,他便垂手站在一旁,静静等待朱元璋的回应。 而朱元璋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这份“惊天发现”中回过神来,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的朱允熥,双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声音里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沙哑:“你方才所言,句句皆是实情?” 朱允熥将手中那份写满“审阅记录、心得体会与错漏数据”的纸张又往前递了递,语气郑重地说道: “此事关乎江南数十万受灾百姓的生死存亡,更关乎我大明江南地区的安定,乃至整个大明江山的稳固! 如此大事,孙儿怎敢胡言乱语,怎敢虚报账目?孙儿所说的每一句话,皆为事实。” “皇爷爷若是不信孙儿,大可即刻召集户部内精通验算、统计的官员前来,让他们当着皇爷爷的面,一一核对那些账目,看看孙儿所说的这些错漏,是否有半分不实之处!” 朱允熥的目光平静而坚定,语气里满是笃定与自信,那副“根本不怕深究细查”的模样,让朱元璋心中微微一动。 可越是如此,朱元璋心中就越莫名地燃起一股怒火 ——他朱元璋这一生,最讨厌的是什么? 不是当年强大到令人忌惮的陈友谅、张士诚,也不是曾经统治天下的元庭…… 而是那些吸食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 因为他小时候,就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层层压迫,才落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下场。 自从登基称帝以来,他更是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将其视为大明江山最大的敌人。 大明律法《大诰》之中,更是明明白白写着: 凡贪污银两达六十两者,立斩! 死后还要“剥皮实草”,以儆效尤! 可见老朱对贪官污吏的痛恨,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此时此刻,朱允熥却告诉他,有人竟敢在赈灾银子上动歪心思。 ——做假账、贪污赈灾款、虚报支出、暗中吃回扣、超额挪用赈灾银子……桩桩件件,皆是触碰他逆鳞的行径!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看向朱允熥,声音冰冷得如同寒冬的井水: “你是如何察觉这些错漏的? 要知道,这些奏表早已经过户部初次审阅、批改,只差最后给咱亲自批红定稿,户部那么多精通账目、熟悉流程的能人都没能察觉异常,你一个今日才初次学习理政的孩子,怎会搜罗到这么多错漏之处?” 这既是朱元璋的疑问,也是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他侥幸的希望,是朱允熥看错了,或是为了在自己面前表现,故意编造了这些“错漏”; 他侥幸的希望,这些奏表其实并没有问题,江南赈灾之事也并无贪腐…… 朱元璋实在不愿再大开杀戒了~! ——他这一辈子,已经杀了太多人,也失去了太多至亲与心腹,如今只想着能安稳度过余下的几年时光,不想再因“贪腐”二字,掀起一场朝堂风波。 可朱允熥接下来的回答,却彻底破灭了他的这份侥幸: “皇爷爷的顾虑,孙儿完全能够理解。 孙儿此前从未参与过朝堂理政,皇爷爷对此有所怀疑,也实属正常。” 说着,朱允熥抬起头,用一种极为真诚的眼神看着朱元璋,缓缓问道: “皇爷爷,您相信这世上有一种人,天生便天资聪慧,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吗?” 朱元璋张了张嘴,半晌才带着几分狐疑的神色,看向朱允熥: “你……你是说,你就是这种人?” 朱允熥忽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容显得格外灿烂: “不错,孙儿便是天生天赋异禀,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说完,见朱元璋脸上依旧带着几分不信的狐疑,朱允熥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朱元璋案几上堆放的那一堆还未批阅的奏折,直接提议道: “皇爷爷若是不信,大可随意从这堆奏折里,抽一本孙儿从未看过的递给孙儿,孙儿现在就证明给您看,孙儿是否真能做到‘过目不忘’!” 朱元璋也不犹豫,当即伸手从案几上那堆“刚送来、自己都还没看”的奏折里,随意抽了一本,递到朱允熥手中。 这本奏折是方才太监刚呈上来的,朱元璋连封皮都没拆开过,朱允熥自然不可能看过。 朱允熥接过奏折时,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这皇爷爷还真是说抽就抽,半点不拖泥带水。 可他并未推辞,伸手接过奏折便快速翻开,目光如扫雷般掠过纸面,速度快得惊人。 这封奏折约莫有五百字左右,朱允熥只用了不到一分钟,便将整封奏折“扫”完了,随后便将奏折合上,双手递还给朱元璋。 这般迅捷的速度,直让朱元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这才多久?你真的看完了?这就还回来了? 朱允熥见朱元璋神色诧异,便笑着开口,从奏折的开头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背诵完毕后,还不忘补充自己的看法: “这封奏折是甘肃都司指挥使所上,内容是说甘肃一带近几个月来,又有鞑靼骑兵频繁入境挑衅,他担心鞑靼太尉嘎呼尔随时会率领大军南下,故而恳请陛下提前做好准备,尽快调遣大军驻守甘肃边境,以应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事。” 朱元璋连忙伸手接过朱允熥递回的奏折,快速翻开,逐字逐句地对照着朱允熥方才背诵的内容。 结果他赫然发现,朱允熥竟真的一字不差地将整封奏折背了下来,就连其中的地名、人名、数字,都分毫不差。 而朱允熥最后给出的“核心观点总结”,更是精准地抓住了奏折的要害,这让朱元璋彻底被震惊到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猛地伸手抓住朱允熥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几分急促: “允熥,你……你这本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朱允熥苦笑着摇了摇头: “皇爷爷,孙儿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 孙儿天生天赋异禀,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啊!” “以前在大本堂读书时,旁人看着孙儿总是在摸鱼…偷懒睡觉,可那是因为孙儿早就把先生布置的课业烂熟于心了,根本不用像其他皇孙那样,花费大量时间死记硬背。” “至于以前为何从不表露……是因为孙儿觉得,有父亲在,父亲会替皇爷爷分忧,孙儿即便有这份本事,也没必要太过张扬。” “如今之所以不得不将这份天赋展露出来,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说到这里,朱允熥还不忘轻轻给朱元璋“上了个弦”,语气带着几分幽幽的感慨: “若是再不表现出几分能力,皇爷爷恐怕真的要立二哥(朱允炆)为皇太孙了。 可二哥的性子太过仁柔,又缺乏理政经验,真要是让他继承大统,咱们大明的江山,恐怕就要危险了!” 朱元璋本来还沉浸在“朱允熥竟有过目不忘本事”的震惊之中,听到最后这句话,顿时有些无语地瞪了朱允熥一眼:这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给朱允炆“上眼药”。 他没理会朱允熥最后那番“幽幽感慨”,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朱允熥,缓缓说道: “现在,咱相信你真的在江南赈灾奏表中,发现了诸多漏洞了!” 话音刚落,朱元璋的语气瞬间变得阴鸷森冷,声音冷冽得如同锋利的刀刃: “来人!即刻传旨,召户部尚书赵勉,以及户部参与过赈灾账目核算的一干官吏,速来武英殿见咱!” 朱允熥知道,老朱这是要亲自对账,要对户部发难了。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在背后给自己设圈套的王冲,连忙补充道: “皇爷爷,还有户部员外郎王冲,也请一并召来! 今日孙儿审阅的这些奏表,便是王冲亲手交给孙儿的,他在交表之前,还特意‘提醒’孙儿‘仔细审阅,莫要遗漏错处’。 想来他对这些奏表的内容最为熟悉,召他来对质,或许能更快查明真相!” 朱元璋闻言,抬眼扫了朱允熥一眼,忽然咧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危险的笑容: “好小子,倒是个‘报仇不隔夜’的性子,怪记仇的啊!” 朱允熥立刻装作没听懂朱元璋话里的调侃,摆出一副“懵懂无辜”的模样,看得朱元璋忍不住笑了笑——这小子,心眼倒多。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对着殿外高声补充道: “再加一道旨意,将户部员外郎王冲,也一并召来武英殿!” “奴婢遵旨!”守在殿外的太监刘和连忙躬身行礼,而后快步转身离去,急匆匆地去传旨了。 看着刘和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口,朱元璋忽然扭头看向朱允熥,双眼微微眯起,语气带着几分考验的意味: “你觉得,咱该怎么处理此事?”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这个……孙儿年纪尚轻,对朝堂律法、理政流程了解不深,不敢妄议……” “说!”朱元璋语气强硬地打断了朱允熥的话,轻哼一声,“这赈灾账目的‘脓疮’是你小子亲手戳破的,既然敢戳破,就得担起一部分责任,别想拍拍屁股就置身事外!” 朱允熥:“……” 他心里顿时有些无语——自己好心帮皇爷爷戳穿贪腐阴谋,怎么反倒还要担责任了? 老天爷啊,这可真是冤枉! 朱允熥无奈地叹息一声,不再推辞,认真思索了片刻,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孙儿仔细琢磨过,户部尚书赵勉身为户部最高长官,应当不会亲自参与贪污——毕竟这般大规模的贪腐,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而且那些被篡改的账目,看似做的‘精密’,实则漏洞百出,若是赵勉真的亲自参与其中,以他的经验,定然不会放任这么大的漏洞存在……” “所以孙儿以为,那些莫名失踪的赈灾银两,多半是被赵勉手下的中层官员,联合江南各地的地方官员,层层克扣、私分了;” “也正是因为这般层层克扣,才导致有些灾区的赈灾物资还没来得及尽数发放到百姓手中,赈灾银子就已经‘不够用’了;” “若是让孙儿来处置此事,孙儿会选择‘抓大放小’——先将户部涉事的核心官员控制起来,让他们主动检举揭发同伙,争取宽大处理; 与此同时,派遣锦衣卫暗中前往江南受灾各地,实地调查清楚每一笔赈灾款的去向、每一批赈灾物资的发放情况,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根据官员的贪腐数额、情节轻重,依法定罪;”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应当尽快想办法补齐那些‘赈灾款被克扣、百姓未受益’区域的赈灾银子,尽可能减免受灾百姓的苦难,帮助他们早日脱离灾情,重新恢复生产、过上安稳日子——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江南各地因‘赈灾不力’引发民怨,防止出现动荡,酿成不必要的麻烦!” 朱元璋一直静静地听着朱允熥说话,没有打断,也没有表态。 第17章 由朱允熥掀起的大案!各方震动! 庄严肃穆的武英殿内,烛火在夜风里微微摇晃,将殿内君臣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到近乎凝固的气息。 户部一众官员,上至身着绯色官袍的户部尚书赵勉,下至穿着青色官服的库房大使,一个个垂首敛目,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瞄御座上面色阴沉如墨的洪武皇帝朱元璋——以及侍立在朱元璋身旁、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吴王朱允熥。 见到朱元璋这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众户部官员心里头第一个念头便是: 糟了!莫不是户部近日办差出了纰漏,或是哪件事触怒了陛下? 可当目光扫到朱允熥时,众人的心又猛地一沉: 难不成是这位吴王殿下在陛下面前告了户部的状,才引得陛下连夜传召他们入宫问话? 毕竟,如今满朝上下谁人不知,这位吴王殿下牙尖嘴利,最是擅长抓住把柄便不放手。 先前更是凭着一番“有理有据”的‘胡搅蛮缠’, 硬生生搅黄了献王朱允炆原定的储君之议! 当日朱允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反驳众臣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户部尚书赵勉虽未亲自参与那场争论,始终保持中立,却也亲眼目睹了全过程,对这位年轻皇孙的“难缠”印象极深; 其余户部官员也大多如此,深知朱允熥绝非易与之辈。 是以,当看到朱允熥也在场时,众人的心跳愈发急促,手心悄悄沁出冷汗,连垂着的头颅都更低了几分。 ——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只要有吴王朱允熥在的地方,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一时间,偌大的武英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凝重的气氛几乎要将人压垮。 而人群中的户部员外郎王冲,更是首当其冲。 他一看到朱允熥那抹意味难辨的笑容,心底便本能地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尤其是朱允熥还似有若无地朝他扫了一眼,那眼神轻飘飘的,却让他瞬间酒醒大半,四肢百骸都泛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不会吧……难道吴王真的在那些奏表中发现了什么破绽? 想到此处,王冲的心猛地一紧,原本就忐忑的情绪愈发浓烈,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就在满殿官员各怀心事、惶恐不安之际,御座上脸色阴沉的朱元璋终于开口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按在御案上,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质问: “诸位掌管户部,皆乃咱大明的肱骨之臣,平日里帮咱掌管天下钱粮、保障百姓饭碗、维系朝廷运转,也算是立下了不少功劳……” 可随即话锋陡然一转,朱元璋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然,总有那么些个乱臣贼子、贪官污吏,藏在户部之中作祟,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竟敢做出让咱恨不得将其剥皮实草的龌龊事来!” “你们当中,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在咱拨给江南的赈灾银子上动手脚! 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毫无漏洞,定然不会被人察觉…… 简直是欺君罔上、目无王法,罪该万死!”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朱元璋的手掌重重砸在御案上,案上的奏折与笔墨都被震得微微跳动。 他眼神凶狠如虎狼,死死盯着殿下的户部官员,声音里满是怒火: “更可笑的是,你们竟还敢把那些动过手脚的奏表交给吴王审阅! 都觉得吴王年纪轻、不懂政务、不辨账目,便可以随意糊弄,将他当成摆设是吗?” 朱元璋忽然冷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与赞许交织的复杂意味: “可你们万万没想到吧?吴王比你们想象的要聪慧、要精明,懂得也比你们多得多!仅仅一日功夫,他便将你们这些贼人留下的诸多漏洞查得水落石出、一清二楚!”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啊!” 最后一个“啊”字,朱元璋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穿透殿宇,在众官员耳中炸响,震得不少人耳膜发疼。 “扑通!扑通!”不过瞬息之间,武英殿内便跪倒了一片,官员们纷纷伏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脸上满是惶恐之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户部尚书赵勉更是脸色骤变,原本还算镇定的神情瞬间被慌乱取代,他连忙膝行几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解释道: “陛下!此事臣当真全然不知情! 臣近日以来,一门心思忙着为先太子殿下修建陵寝,精力分散,才对江南赈灾奏表的审阅疏忽大意了…… 臣愿担责,请陛下治臣一个御下不严、疏忽职守之罪!” 朱元璋冷冷瞥了赵勉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个‘御下不严、疏忽职守’,便能将此事糊弄过去吗? 赵勉,你身为户部尚书,虽未直接参与贪腐,可部中出了这等惊天大案,你难辞其咎,罪责不可饶恕!” 赵勉闻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他瞬间匍匐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带着绝望:“臣……知罪!” 此刻他的心中一片冰凉,同时在心里把那些胆大包天的下属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档子事他是真的毫不知情啊!纯粹是被下属坑了! 绝望之余,赵勉心中在怒吼:这破官谁爱做谁做!老子真是受够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朱元璋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伏在地上的赵勉,目光扫过其余跪倒的户部官员,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尔等呢?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今日主动认罪的,咱可以从轻发落,不牵连尔等家属; 可若是今日不主动认罪,等咱查出来是谁做的……呵呵,夷三族!” “轰隆!”这番话如同一声闷雷,在众人头顶炸响。 跪在地上的官员们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连身子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人群中的王冲,此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后背的官服被冷汗浸得透湿,紧紧贴在身上。 他怎么能不害怕?因为他就是参与贪腐的人之一! 当初从赈灾款中分得的五千两白银,不仅大大改善了家中境况,前些日子还风风光光纳了一房体态丰腴的小妾,每日下值后便沉浸在温柔乡中,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可此时此刻,王冲只觉得那五千两银子如同烫手山芋,恨不得当初从未见过——为了这点银子,今日怕是要把小命丢在这里了! 酒早已彻底醒了,王冲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惊恐与不安。 他反复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那些账目明明做得那般繁杂混乱,怎么会被发现? 不对……陛下刚刚说,是吴王朱允熥发现的? 王冲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着朱允熥,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 刚刚被绝望淹没的心思,忽然又活络起来…… 朱允熥真的能从那些账目中找出漏洞吗? 王冲的心底满是怀疑。 要知道,那些赈灾奏表数量繁多,账目更是做得眼花缭乱,别说朱允熥这么一个从未接触过政务的少年,即便是他这个在户部摸爬滚打多年的员外郎,也未必能在一日之内理清账目、找出漏洞! 那么……会不会是朱允熥故意谎报漏洞,哄骗了陛下? 越想,王冲便觉得这个猜测越发可信! 朱允熥才十五六岁,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有这般通天的本事? 即便他嘴皮子厉害,也不可能“生而知之”,精通户部的账目核算啊! 抱着这最后一丝希望,王冲压下心中的惶恐,悄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整理了一下紊乱的思绪,组织好语言,决定放手一搏。 王冲深吸一口气,对着御座上的朱元璋拱手行礼,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颤抖: “陛下,臣……臣有一事不解,事关诸多同僚的性命,也关乎户部的稳定。 臣斗胆恳请陛下允准,让臣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以免出现误杀误判的情况!” 此话一出,户部官员中顿时有几人眼神闪烁,瞬间明白了王冲的意图。 ——这是想质疑吴王发现的“漏洞”是假的! 他们连忙跟着附和:“陛下,臣等也觉得此事尚有蹊跷,恳请陛下容臣等禀明!” 就连伏在地上的赵勉,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也觉得此事太过反常,忍不住看了眼朱允熥,又看向朱元璋,心中暗忖:难不成真的是吴王故意栽赃? 朱允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却觉得有些好笑: 果然,临死之前,总要挣扎一番。 不过他也能理解——任何生物在面临死亡威胁时,都会本能地奋力一搏。 只是有些人能凭此反败为胜,有些人却只会因为这徒劳的挣扎,死得更快。 朱元璋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一片冰凉。 他冷冷扫了王冲一眼,忽然嗤笑一声:“咱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吴王年纪轻,定然看不出那些账目中的漏洞,是故意在咱面前撒谎?” 王冲被朱元璋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低下头,可他知道此刻不能退缩。 他狠狠心,强提一口气,声音比之前坚定了几分: “陛下,非是臣不信吴王殿下天资聪颖…… 实在是此事牵连甚广,关乎数十位同僚的生死,更关乎户部的稳定! 一旦户部动荡,臣担心会动摇大明的国本啊!” “是以,为了避免错判,不让无辜者受牵连,臣不得不斗胆提出异议……” 说到这里,王冲终于敢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朱允熥,一字一句地问道: “吴王殿下,臣斗胆问一句——您当真从那些江南赈灾奏表中,找出了错漏之处吗?” 他试图用眼神给朱允熥施加压力,想要从朱允熥的表情中找出破绽,印证自己的猜测。 可惜,在满殿官员的注视下,朱允熥依旧面色平静,嘴角的笑意未曾淡去分毫。 他淡淡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对此,本王只想说——事实强过雄辩!” 话音刚落,朱允熥便拿起放在一旁的奏表与账目记录,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在王冲瞳孔骤然紧缩的注视下,缓步走到赵勉面前,将手中的纸张递了过去,语气平和地笑道: “赵尚书,您在户部任职多年,乃是部中老人,对这些账目账册的门道最为熟悉。 今日便劳烦您帮忙看一看,本王这些‘发现’,到底是真的漏洞,还是本王故意扯谎,想要诬陷户部的同僚?” 看着朱允熥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刚刚升起一丝希望的王冲,心中不由再次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而赵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没有立刻去接朱允熥递来的账册,而是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朱元璋,似乎在等待陛下的旨意。 朱元璋靠在御座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随意: “看吧,早看早死心。不过,看完之后,你得给咱一个明确的交代——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王冲听到皇帝这番话,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与后背的冷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淌,连牙齿都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赵勉也不敢再犹豫,连忙双手接过朱允熥递来的账册,神色凝重地翻看起来。 当翻到最后一页那张条理清晰、数据分明的表格时,赵勉先是下意识地眼前一亮。 ——这表格的形式极为新颖,将原本繁杂混乱的赈灾数据梳理得一目了然,连各项支出、漏洞所在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比户部常用的账目记录方式便捷多了! 出于户部尚书的职业敏感,赵勉甚至下意识地在心里琢磨起这种表格的用法,觉得若是推广开来,定然能大大提高户部核算账目的效率。 可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此刻不是欣赏表格的时候——这关乎户部上下数十人的性命! 赵勉立刻收敛心神,仔细核对起表格上的数据与奏表中的记录。 随着核对的深入,赵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眉头也越皱越紧,原本还算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殿内其余的户部官员,见到上司这副表情,一个个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脸上的惶恐之色愈发浓重。 不会吧……难道这位第一次接触政务的吴王殿下,真的在那些乱七八糟的奏表中找出了漏洞? 其中几个参与过贪腐、做过假账的官员,此刻的状态与王冲如出一辙,冷汗湿透了官服,浑身冰凉,连灵魂都仿佛在颤抖——这下完了,所有的伪装都被拆穿了! 而王冲,此刻早已心如死灰。 他比谁都清楚,只要陛下真的想查,这些账目上的漏洞根本藏不住,从头到尾核对一遍,所有的猫腻都会暴露出来。 这一刻,王冲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当初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为了帮朱允炆争夺储君之位,就拿着那些有漏洞的奏表去为难朱允熥? 为什么要狗眼看人低,觉得朱允熥定然看不出漏洞? 真是悔不当初啊! 同时,王冲的心中也对朱允熥的能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仅仅一日时间,就能把堆积如山的赈灾奏表全部看完,还能整理归纳出各项数据,甚至精准地找出其中的漏洞…… 这真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做到的事情吗? 王冲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忽然,王冲回想起之前的一个细节——早些时候,他曾在心里暗暗比较过朱允熥与朱允炆,总觉得朱允熥更适合做储君,可当时他有种怪怪的感觉没想通…… 直到此刻,王冲才彻底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朱允熥比朱允炆更优秀,只是被利益和立场蒙蔽了双眼,才一头扎进了献王阵营。 可现在幡然醒悟,已经太晚了。 他不仅彻底得罪了朱允熥,还因为贪腐之事,大概率要丢掉性命。 这一刻,王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默默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恰在此时,赵勉也终于将朱允熥发现的所有漏洞核对完毕。 他同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捧着账册,再次重重地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难以掩饰地颤抖: “臣……臣失察之罪深重,愧对朝廷,愧对陛下!请陛下责罚!” 赵勉此刻已经不奢求能活下来了,只希望自己主动认罪,能换取陛下的宽恕,保住家人的性命。 他心里清楚,此事他虽未直接参与,可身为户部尚书,部中出了这么大的贪腐案,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其他户部官员见状,也纷纷陷入了绝望之中。 第18章 徐妙云的才智!收获文官一枚! 烛火在铜制灯盏中明明灭灭,将燕王朱棣的身影在雕花墙壁上拉得忽明忽暗、忽长忽短,如鬼魅般变换着形态。 这摇曳不定的光影,恰如朱棣与燕王妃徐妙云此刻的心境,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当宫中太监王景弘带来消息,告知此次搅动朝局的大案竟是由吴王朱允熥一手挑起时,夫妻二人心中的震动,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宛如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朱允熥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即便平日显露过几分聪慧与手段,可抬手便能掀起一场波及整个户部的惊天大案——这让朱棣一时间难以接受。 毕竟近日来朱允熥虽有些许改变,但却不足以完全更改在他心中‘胆小怯弱’的固有形象。 因而如今这般雷霆手段,只让他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 是的,是惊悚! 他反复在心中追问:朱允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可这个关键问题,就连传递消息的王景弘也无从知晓,是以给朱棣的信中,对此只字未提。 一时间,夫妻二人相对无言,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但彼此都能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看到那浓得化不开的震撼与凝重。 震撼于此案竟出自朱允熥之手,凝重于这孩子的手段与能力,已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总能出其不意。 这样的对手,无疑是极为难缠的。 而这,对朱棣接下来筹谋的夺储之路而言,绝非什么好消息。 胸中积压着沉重的思绪,朱棣不由轻叹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大哥在世时,本王便被他死死压制,连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连僭越的心思都不敢有……如今大哥走了,本以为该到‘兄终弟及’的时刻,却没想到父皇依旧这般偏心,执意要将储君之位传给大哥的儿子朱允炆——即便朱允炆只是个庶子,也要强行将他扶正……却不愿多看看我这个为大明镇守北平十几年的亲儿子。” “可就在本王以为此生与储君之位彻底无缘时,朱允熥那孩子突然冒了出来,搅乱了朱允炆既定的储君之路,也给了本王一丝浑水摸鱼的机会,一点渺茫的希望。” “但谁能料到,以往始终以‘胆小怯弱’示人的朱允熥,背后竟藏着这般雷霆手段?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朱棣缓缓扭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语气中满是唏嘘: “大哥啊大哥,我这一生,似乎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 本以为你走了,这片阴影便能彻底挪开,可世事无常,你走了,你的儿子允熥,倒是给了臣弟一个天大的‘惊喜’。” “大哥,你的福气,真让臣弟既羡慕,又嫉妒啊!” 一旁端坐的徐妙云,静静听着丈夫的喃喃自语,听到此处,心头不由一阵揪疼。 自家丈夫朱棣的才能,在诸多藩王中当属顶尖; 人品性格也堪称上佳,在北平任上,百姓无不对他感念有加。 可就因为出生晚了几年,便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彻底绝缘,陛下甚至不愿多给他半分考虑的机会…… 这些若是自家丈夫无意争夺,倒也能安然度日,可偏生他心中满是不甘,藏着勃勃野望。 偏偏这条夺储之路又困难重重、阻碍不断,一次次将他推向疲惫与绝望的边缘——因为他连与对手公平对决的机会,都未曾得到过! 作为妻子,徐妙云怎能不心疼自家丈夫? 她轻轻叹息一声,伸出纤纤玉手,温柔地拂过朱棣紧绷的臂膀,轻声安慰道: “殿下不必烦忧,更不可妄自菲薄。献王在朝中话语权是重,可吴王手段高超,背后又有蓝玉等武将勋贵支持,如今二人已是势如水火、势均力敌之态。” “这般局面,于殿下而言并非坏事。一切且留待将来,定然会有转机,切不可就此心生绝望与怯意,更不能心如死灰——那是怯弱者才会做的事。殿下乃英雄豪杰,自当经得起这般磨难。” “殿下也切莫妄自菲薄,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空乏其身’,殿下此刻所经历的,或许正是天命的考验。” 徐妙云无疑是个合格的妻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提笔撰写文章,又兼具温婉贤惠、端庄懂事的品性。 每当朱棣遭遇挫折、心绪低落时,她总能第一时间出现,用温柔的话语给予他心灵的慰藉,安抚他那颗饱经沧桑、千疮百孔的心。 果不其然,听完徐妙云这番话,朱棣整个人猛地打了个冷颤,仿佛瞬间从迷茫中惊醒。 他伸手用力揉了一把脸,眼中的颓然与沮丧一扫而空,咧嘴露出一抹爽朗的笑: “本王乃陛下的亲儿子!大哥若在,这储君之位自然无人能动摇; 可如今大哥不幸离世,本王作为藩王中才能最出众之人,更是大哥生前最为器重的兄弟——正所谓‘兄终弟及’,乃圣人之言,合规合矩,名正言顺!” “更何况,大哥临终前曾紧紧抓住本王的手,似有要事嘱咐。 虽然最终没能说出口,但从他唇齿开合的形状中,本王分明看出,他是想让本王继承他的意志,以‘兄终弟及’之名,成为大明的储君!” 朱棣这番话,似是在给自己打气,越说眼神越亮,周身的精气神也重新凝聚起来,整个人变得斗志昂扬、气冲斗牛! 再配上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坚毅冷峻的面庞,顿时散发出一种舍我其谁、唯我独尊的王者气势。 徐妙云眼中闪过异彩,对丈夫的转变颇为满意。 但她终归是徐妙云,既能在朱棣沮丧时为他鼓劲,也能在他意气风发时及时提醒,让他莫要太过自负,需得脚踏实地。 当即,徐妙云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郑重,开口道: “这些话,殿下心中有数便好,往后切不可与外人提及。 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保不准次日陛下的御案上,便堆满了弹劾殿下意图谋反的奏疏!” 朱棣脸上的张扬顿时收敛,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低声道: “王妃教训的是……不过本王也不傻,自然不会将这些话当着外人的面说。眼下不是只有王妃与本王在吗?王妃又不是外人!” 徐妙云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温婉的笑意,伸手轻轻挽起耳边垂落的一缕秀发,幽幽开口问道:“殿下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朱棣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自家王妃是在问他,对往后的夺储之事,有何计划? 他低头沉思许久,忽然抬头反问道:“让道衍大师即刻回京的消息,已经传去北平了吗?” 徐妙云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柔和: “前日便已派人飞鸽传书北平,想来今日道衍大师收到臣妾的书信后,便会立刻起程赶来应天。” “呼!”朱棣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沉声道,“眼下之事,暂且静观其变,任由本王的两个侄子放手去拼、去斗! 等道衍大师到了,咱们再询问他的建议,届时再做决定!” 徐妙云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臣妾也是这般以为。” 朱棣正想颔首表示赞同,徐妙云却话锋一转,忽然又道: “可殿下何不在道衍大师到来之前,先做些准备呢?” “嗯?”朱棣眉头微挑,眼中露出一丝疑惑。 徐妙云眼中流转着超越常人的智慧光芒,缓缓道: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两败俱伤……而这,便是殿下的机会!” 朱棣眼神骤然一亮,瞬间明白了徐妙云话中的深意。 徐妙云继续说道:“再者,如今吴王殿下虽已获得蓝家、常家等武将勋贵的支持,更是在户部掀起大案,颇受陛下看重……可这朝中,仍旧是献王党占据上风,他们几乎把控了朝中大半的话语权。” 说到这里,徐妙云都忍不住轻轻唏嘘:“咱们那位皇嫂(太子妃)的父亲吕本,竟在悄无声息间布下了这么多棋子,为献王朱允炆留下了如此丰厚的政治遗产。” “是以,吴王殿下想要一跃超过献王,暂时怕是还不太可能……” “王妃的意思是?”前面的话朱棣都听懂了,但徐妙云最后这番话,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语气中带着一丝询问。 徐妙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吴王府所在的方向,轻声道: “殿下何不以身入局,主动去结交吴王殿下? 就以亲叔叔的名义去接触他,明面上表示支持他!” 朱棣微微蹙眉,显然不太理解这个提议的用意。 徐妙云见状,不由无奈地解释道: “臣妾并非让殿下成为吴王的附属,只是让您主动亲近他,明确表达支持的态度——这样才能让他有充足的信心,继续与献王朱允炆斗下去。” “唯有让他们双方斗到白热化,斗到损失惨重,才有殿下可乘之机!” 朱棣张大了嘴巴,愣了半晌,才有些支支吾吾的问道: “王妃的意思……是让本王去当间谍,暗中挑拨离间?” “糊涂!”徐妙云忍不住轻声呵斥了一句,纠正道,“那叫‘驱虎吞狼’,乃上上之策!” 朱棣顿时哑然,哭笑不得地问道:“王妃,咱们真要如此行事吗?” 徐妙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这般谋划,是为了谁?难不成是为了我自己当皇帝?” 朱棣顿时语塞,乖乖地闭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朱棣脸上的犹豫渐渐褪去,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点了点头:“王妃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入局……” 说着,他忽然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狡诈的笑意: “不过,是以亲叔叔支持亲侄子的名义入局,暗地里做那挑拨离间……咳咳,做那‘驱虎吞狼’之事!” 这下轮到徐妙云哭笑不得了,她无奈地摆了摆手,说道: “殿下自己琢磨吧,臣妾有些乏了,先去歇息。” 说罢,她起身便朝着内室走去。 “嘿嘿,王妃等等我……咱们今晚好好深入探讨探讨‘驱虎吞狼’的细节……”朱棣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模样,连忙快步跟上。 徐妙云听到这话,脚步微微一个踉跄,脸颊泛起一丝红晕,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 与此同时,刚从武英殿返回吴王府的朱允熥,对朱棣与徐妙云的这番谋划一无所知。 此刻的他,正满心期待地领取系统奖励。 很快,一颗缭绕着浓郁药香的药丸,凭空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颗药丸只有指尖大小,圆润饱满,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阵阵沁人心脾的药香不断从药丸中散发出来,勾得人心神微动。 这便是系统奖励的【强身丹】,备注上写着:服用后可增强一倍的身体素质。 朱允熥看着掌心的药丸,忍不住笑出声来:“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此前他使用“箭术宗师”技能时,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质尚有不足,无法将这个技能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可转头,系统便送上了增强体质的丹药。 ——这简直是“系统爸爸”级别的贴心,可靠得没话说! 当下,朱允熥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药丸丢进了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瞬间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紧接着便快速流窜到四肢百骸。 一股舒爽到灵魂深处的极致快感,瞬间席卷了朱允熥的全身,让他忍不住轻哼出声。 原本有些僵硬的身体,瞬间变得通透无比,仿佛所有的疲惫与杂质都被这股热流冲刷殆尽。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原本平平无奇的小腹上,竟渐渐浮现出清晰的腹肌轮廓;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也变得愈发明显,充满了力量感。 更关键的是,朱允熥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比之前大了一倍不止,甚至生出了一种“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错觉! 这巨大的变化,让朱允熥心中一阵欣喜。 自己正朝着“六边形战士”的方向稳步发展,这般下去,还怕赢不了朱允炆与朱棣吗? 也幸亏朱棣不知道,朱允熥心中的对手除了朱允炆,早已将他也列入其中,否则怕是要大吃一惊,暗自腹诽: 卧槽!我都还没表露太多野心,你怎么就先把我当成假想敌了?这还让我怎么去‘挑拨离间’……哦不,怎么去‘驱虎吞狼’? 可没办法,谁让朱允熥是穿越者呢?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登上储君之位,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朱允炆,而是那个未来会发动“靖难之役”、最终夺取皇位的燕王朱棣! 朱允熥轻声笑了笑,在娇俏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后便安心睡去。 其他人爱熬夜谋划便熬去吧,反正他朱允熥是绝不会熬夜的 ——这辈子,他还想长命百岁,好好享受这大好江山呢! …… 翌日,晨光熹微,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紫禁城的红墙金瓦,在金色晨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宛如一座由黄金与琉璃打造的城池,庄严而华贵。 朝会依旧在奉天殿内如期召开。 当朱元璋身着龙袍,威严地坐在御座之上后,大太监刘和高声唱喏,三声清脆的静鞭声在殿内回荡,百官随即整齐跪拜,山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缓缓挥了挥手,示意众爱卿平身,随后便开始了今日朝会的议题。 然而,直到朝会快要结束,殿内始终无人提及昨晚那桩震动朝野的户部大案。 但许多心思敏锐的官员还是注意到,今日的朝会之上,户部官员竟无一人前来上朝——这反常的景象,让众人心中愈发忐忑。 眼看朝会就要在沉默中结束,齐泰连忙悄悄向朱允炆递过去一个眼神。 朱允炆瞬间便明白了自家老师的用意,是让他主动开口,替户部尚书赵勉求情,借此将一向保持中立的赵勉拉拢到自己这边,壮大献王党的势力。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赵勉早已被朱元璋内定为“留给朱允熥的助力”,这份人情,轮不到朱允炆来做。 是以,就在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出列之时,朱允熥已经抢先一步走出朝班,朗声道:“臣朱允熥,有事启奏陛下!” 朱允炆的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满是愕然,眼中充满了不解。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刘仲智等人也齐齐一惊,纷纷转头看向朱允熥,不明白他为何要在此刻打断朝会。 唯有朱元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即抬手道:“准奏!” 朱允熥微微躬身,朗声道:“臣朱允熥启奏陛下,望陛下看在户部尚书赵勉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力几十年的份上,赦免其失察之罪。” “毕竟,如今的户部暂且离不开赵勉——若户部群臣无首,必然陷入动荡,而户部动荡,则国朝根基亦会受到动摇。” “再者,赵勉虽有失察之过,然其一生清廉,从未有过贪墨克扣之举,始终勤勤恳恳为朝堂操持钱粮事宜,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至于江南赈灾银两出现错漏一案,户部尚书赵勉实则是被户部侍郎张醇、员外郎王冲等人蒙蔽,他自身并未参与其中,更不知情!” 第19章 方孝孺:殿下不必忧虑,我们会赢! 这一日的朝会,最终在一种凝滞而诡异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除了御座上的朱元璋与躬身退下的朱允熥外,其余官员走出奉天殿时,几乎人人都带着一脸难以言说的唏嘘! ——那番“吴王求情、陛下恩准、赵勉归位”的戏码,实在让他们始料未及。 而早朝上发生的这桩大事,也随着朝会结束,如一阵迅猛的龙卷风般,朝着朝廷上下、皇宫内外、京城街巷四处席卷而去,再次在朝野间引发了一阵轩然大波。 东宫之内,吕氏刚在贴身婢女青儿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素雅的锦缎宫装,正坐在梳妆台前用早膳。 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莲子羹,碟中摆着精致的水晶糕,可她还没尝几口,一个小太监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将早朝之事禀报一遍。 吕氏握着玉质调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连眼底都覆上一层寒霜。 她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此前设套算计朱允熥,最终被他识破、只损失了户部员外郎王冲这一个帮手,已是最大的折损; 可如今竟得知,朱允熥竟借着这个机会,对户部尚书赵勉施恩示好,眨眼间便拉拢了朝堂六部中最关键的户部——这与将整个户部拱手送给朱允熥,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吕氏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素手猛地一扬,将桌上的青瓷碗、水晶糕碟尽数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东宫偏殿中格外刺耳,莲子羹混着糕点碎屑洒了一地,黏腻的汤汁溅到了宫女的裙摆上。 东宫之内瞬间陷入死寂,侍奉的宫女太监们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近来娘娘发脾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难道是因为太子殿下刚离世,娘娘心绪难平? 唯有贴身婢女青儿知道,自家娘娘的怒火全是因吴王朱允熥而起。 她看着满地狼藉,心中对那位吴王殿下生出几分难以遏制的愤恨: 这个白眼狼般的逆子,当年可是娘娘一手拉扯长大,视如己出,如今翅膀却越来越硬,不仅敢与娘娘作对,还明目张胆地抢夺献王殿下的储君之位! 短短几日功夫,便气了娘娘好几次,简直是丧心病狂,不孝至极! 青儿对朱允熥的感官早已坏到了极点,甚至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向吕氏请命,暗中下毒除掉朱允熥。 可她也清楚,这根本不现实! 如今陛下对吴王殿下的看重,几乎满朝皆知,自己即便提了,娘娘也定然会驳回,毕竟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让旁人渔翁得利,反而毁了献王殿下的前程。 深吸一口气,青儿强压下心中的戾气,走上前屈膝道: “娘娘息怒,切莫因那逆子气坏了身子。 您若是动了肝火,反倒让他称心如意了。” 吕氏脸色铁青,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她轻哼一声: “如何能不气?这个孽障翅膀越来越硬,行事也越发猖狂,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算计允炆! 不知他用了什么妖言惑语,竟让陛下也配合他,帮着拉拢户部尚书赵勉. ——这下倒好,他补齐了最后一块没有文官支持的短板! 再这样下去,允炆的储君之位,岂不是要被他彻底夺走?” 说着,吕氏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眼神飞速闪烁,显然在急思对策。 忽然,她猛地转身看向青儿,语气急促地问道:“本宫派去吴王府的那几个眼线,可有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 青儿负责打理东宫的暗线,闻言连忙摇头,声音低缓: “回禀娘娘,暂时还没有。她们刚潜入吴王府不久,根本得不到吴王殿下的信任。 那位殿下行事极为隐秘,但凡涉及要紧之事,绝不会让她们靠近百米之内,是以她们至今也探不到半点有用的消息。” “一群废物!”吕氏猛地停下脚步,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传本宫的话给她们:三日内若再传不回有价值的消息,她们便不用回来了——她们的家人,也别想再安稳度日!” 青儿瞳孔一缩,脸色微微发白,心中替那些眼线捏了把汗,却也不敢多言,只能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传信。” 吕氏又吩咐道:“再去一趟,把允炆的几位恩师请来,就说本宫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是!”青儿应声转身,快步退了出去,只留下吕氏在殿内站着,眼神晦暗不明,似乎在筹谋着什么极为危险的计划。 没一会儿,刚下朝归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的朱允炆,便带着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齐聚东宫偏殿,面见吕氏。 几人刚踏入殿门,便感受到了空气中未散的怒气,不由得都放轻了脚步。 吕氏也没给他们好脸色,目光直接越过朱允炆,锐利地落在黄子澄与齐泰身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问道: “两位先生今日可得给本宫一个解释——好好的计划,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仅折损了王冲这个在户部的重要棋子,还白白给朱允熥送了个户部尚书! 这与将整个户部拱手让给他,又有什么区别?”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 “如今的朱允熥,既有勋贵武将支持,又得了户部尚书的助力,补齐了最后一块短板,可谓有钱有兵——往后,我们还如何压制他?” 这是吕氏第一次对几位先父遗留下来的优秀门生,用如此不客气的口吻说话。 显然,黄子澄与齐泰此次的失误,让她彻底失望了。 黄子澄与齐泰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朱允炆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知道此事不能全怪两位老师,毕竟朱允熥的手段实在出人意料,这算是“非战之罪”。 可他刚想开口为两位老师辩解几句,吕氏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几分失望与警示,让朱允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苦涩地低下头,抿着嘴不再作声。 黄子澄与齐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尴尬。 此次之事,他们确实办得太过粗糙,不仅没能打压到朱允熥,反而让他反败为胜,还借着机会补齐了没有文官支持的短板,他们难辞其咎。 深吸一口气,黄子澄上前一步,拱手躬身道: “娘娘恕罪,此次是微臣失策了。臣此前太小看吴王朱允熥,本以为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初次接触朝堂政务,定然看不懂那些晦涩的奏表账目。 可万万没想到,他不仅能看懂,还对奏表中的内容极为精通,甚至将其中密密麻麻的数据尽数记下,逐一核对分析,反复比对,最终抓住了诸多漏洞马脚,打了王冲一个措手不及,实在出其不意。” “更关键的是,他行事相当狡诈——发现漏洞后,第一时间竟不是去户部核对账目,反而直接入宫找陛下告御状,当着陛下的面将奏表中的漏洞一一拆解展示,彻底锁死了我们最后挽回的余地。” 说到这里,黄子澄忍不住叹息一声,语气满是懊悔,“此乃臣眼高手低,轻视敌人所致,不仅让殿下损失了一员得力干将,还让朱允熥得了赵勉的人情。 臣自知有罪,恳请娘娘责罚!” 吕氏深深看了黄子澄一眼,沉默了片刻,心中的怒火在这番诚恳的认错下,倒是稍稍平息了些。 她也明白,此次失利并非全是两人的过错,朱允熥的手段确实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但她不想日后再发生这样“送菜”般的失误,是以必须敲打敲打黄子澄与齐泰,让他们引以为戒。 齐泰也深知自己犯了“小看对手”的错误,连忙也上前一步,与黄子澄并肩躬身:“娘娘,微臣亦有过错。此前臣也以为朱允熥年少无知,不足为惧,未能及时提醒王冲防备,才酿成今日之祸。臣愿与黄大人一同领罪,请娘娘责罚!” 见两人态度如此诚恳,语气中满是懊悔,想来往后定然会更加谨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吕氏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她虚抬了抬手,语气也温和了些:“两位先生不必多礼,本宫并非要责怪你们办事不力,只是不希望日后再出现这样的纰漏。 毕竟允炆的储君之路本就艰难,容不得半点差错。” “是!是!臣等定然谨记娘娘教诲,日后行事定当三思而后行,绝不再犯!”黄子澄与齐泰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一旁的朱允炆看着这一幕,也悄悄松了口气。 他本不愿看到自己的老师被母亲这般训斥,可又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方才一直处在尴尬之中,如今总算化解了僵局。 若是朱允熥此刻听到他们的对话,定然会一脸神秘地对吕氏说:“娘娘您放心,这样‘送菜’的事情,往后建文三傻还会不断犯——毕竟历史早已证明了一切!” 可惜,朱允熥对此一无所知,吕氏也暂时无从得知这份“未来”。 直到此时,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方孝孺,终于缓缓开口。 他语气带着几分生冷的固执,目光直视吕氏: “此事终究需殿下自行定夺,往后娘娘只需在旁稍加提点便好,切不可越俎代庖,代君决策。君臣之礼大于家礼,此乃圣人定下的规矩,不可紊乱。” 显然,吕氏方才那般强势地主导议事,让一向注重君臣之礼、性格耿直的方孝孺颇为不满。 他性子本就执拗,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哪怕这话在旁人看来,几乎是大逆不道,也依旧直言不讳。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朱允炆、黄子澄、齐泰三人脸色齐齐微变。 朱允炆慌忙给方孝孺使眼色,黄子澄也悄悄扯了扯方孝孺的衣袖,示意他少说两句。 可方孝孺却恍若未觉,依旧仰着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吕氏,似乎在等她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这下,朱允炆、黄子澄、齐泰三人都为方孝孺捏了把汗,心中暗自埋怨: 这酸儒真是不知变通!难道没看出来娘娘正在气头上吗? 这般直言反驳,岂不是自讨苦吃? 可让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吕氏闻言不仅没有发怒,反而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脸上露出温和的神色,语气诚恳地说道: “方先生教训的是。本宫乃女子之身,行事有时难免沉不住气,气性急躁了些; 再者,本宫身为允炆的母妃,总想着多为他考虑几分,倒忘了君臣之礼大于家礼。 还好有方先生及时点醒,否则本宫怕是要犯下更大的过错。 往后本宫定然谨记先生教诲,将一切决策权都交给允炆。” 朱允炆惊得嘴巴微微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母妃…… 他从未想过,母亲竟会对老师的“顶撞”如此宽容,甚至还主动认错。 黄子澄与齐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破防”: 没看出来,娘娘竟还有这般“受虐倾向”? 平日里旁人恭维她,她反倒未必舒心; 如今被方孝孺这般直言驳斥,她竟还觉得“提点到位”? 照这样的话……往后他们对娘娘的态度,怕是得好好转变一下了! 方孝孺其实也有些诧异,他本以为吕氏会因此动怒,甚至对自己产生猜忌与不信任,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 他愣了愣,随即收敛了脸上的固执,微微弯腰,语气诚恳地说道: “以往是希直(方孝孺字)误会娘娘了,今日一见,才知娘娘竟是这般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眼界与格局之广阔,远超微臣的预料。此番对话,让微臣受益匪浅,实在受教了!” 说罢,一向不擅说恭维话的方孝孺,又想了想,补充道: “殿下能有娘娘这般贤明的母亲,定然能走得更高更远,这储君之位,也必然是殿下的囊中之物!” 他说着,还转头看向朱允炆,语气无比肯定,“殿下不必因这一次小小的挫折便忧虑自扰,相信微臣,殿下您最终定然能赢——不为别的,就因为殿下有一位事事为您着想、格局开阔的母亲。” 这番话一出,吕氏本就姣好的面容上,陡然绽放出比殿外盛开的百合花还要明艳的笑容,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笑意,整个人显得明媚动人。 黄子澄与齐泰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卧槽!这书呆子居然也会说谄媚话了? 他们深知,像方孝孺这般耿直的人,一旦开口夸赞,往往比那些圆滑之人的奉承更让上位者看重。 毕竟圆滑者的夸赞未必真心,可一个“书呆子”的认同,却足以证明对方真的做得好。 一时间,两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只觉得自己在吕氏心中的分量,怕是要被方孝孺比下去了。 朱允炆也意外地看着这位平日里满口“之乎者也”“圣人之言”“君臣之礼”的古板先生,随即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躬身道: “多谢先生提点,学生定然谨记在心,绝不辜负先生与母亲的期望!” 黄子澄与齐泰心中的危机感更重,脸色也愈发不好看。 可朱允炆与方孝孺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一副师生和睦、相谈甚欢的模样。 吕氏倒是很快察觉到了不妥——眼下这般场景,显然冷落了黄子澄与齐泰。 她虽然对两人此次的失误有些不满,可也清楚,这三人之中,方孝孺虽学识渊博、品行端正,却最不擅长办实事; 黄子澄与齐泰此次虽输了一局,但论起处理实务、谋划对策,却比方孝孺靠谱得多。 想要帮允炆稳住储君之位,还得靠这两人出力,绝不能将他们冷落了。 当即,吕氏轻咳一声,打断了朱允炆与方孝孺的对话,随即转头看向黄子澄与齐泰,语气柔缓地问道: “如今再去后悔先前的失误,已是无用。 当务之急,是想个法子,制衡一下朱允熥那小子。 他如今羽翼日渐丰满,再不压制,日后怕是更难对付了。 不知两位先生可有什么好主意?” 听到吕氏主动询问自己的意见,黄子澄与齐泰心中顿时好受了不少,也连忙收敛了心中的危机感,开始认真思索对策。 沉吟片刻,齐泰眼前忽然一亮,上前一步说道: “微臣以为,朱允熥此前的短板,是缺乏文官支持;而我们如今的短板,恰恰是缺少武将的助力。” 这话一出,殿内众人的眼神顿时都亮了起来! 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齐泰见状,心中大定,语气也愈发急促: “朱允熥既然能拉拢文官来弥补自己的短板,那我们为何不能主动去拉拢武将,补齐我们的短板? 只要有了武将支持,日后即便与朱允熥撕破脸,甚至兵戎相见,我们也不必惧怕他!” “此言有理!就该如此!”黄子澄猛地一拍手掌,激动地附和道,眼中满是赞同。 方孝孺也点了点头,认可道: “武将乃国之柱石,若能得他们支持,殿下的储君之位,便能多几分保障。” 朱允熥更是激动不已。 他做梦都想有武将支持自己,毕竟此前一直靠着文官,总觉得少了些安全感,连睡觉都觉得后背发凉。 如今听闻能拉拢武将,自然满心欢喜。 吕氏也笑了,因为齐泰的想法,与她心中的筹谋不谋而合。 她随即问道:“那依齐先生之见,我们该找哪位武将拉拢最为合适?”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齐泰身上,等着他给出答案。 第20章 几位亲王不淡定了!朱元璋:我还没吃早饭!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金陵城的秋日白昼,总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舒爽惬意。 阳光透过澄澈的天幕洒下,将秦淮河畔的酒楼染上一层暖金。 可此刻,临河包厢内的气氛却与窗外的明媚格格不入。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三位亲王围坐桌前,目光虽落在缓缓东流的秦淮河水之上,心思却早已如河中波澜般翻涌不定,丝毫没有往日相邀消遣的闲适。 他们本以为,昨夜朱允熥一手掀起、几乎波及整个户部的惊天大案,已足够让他们对这位皇孙刮目相看,心中也早已绷起了凝重的弦。 可谁曾想,今日早朝上朱允熥的表现,竟再次让满朝文武、也让他们这几位心怀期许的亲王大吃一惊。 要知道,这三人皆是朱元璋的亲儿子,心中对储君之位本就存有不甘,此番留在京城,便是想再做一番尝试。 虽说《皇明祖训》白纸黑字写着“藩王回京后不得长久逗留京城,藩王之间更不可私下接触”,但自从太子朱标离世后,朱元璋对这几个儿子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也包容了许多。 这位年过花甲的老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儿子们的心思,却始终没有点破,更没有强行驱赶他们离京。 一来,他知道对这几个儿子而言,太子骤逝后储位悬空,自己却连竞争的机会都寥寥无几,确实有些不公平; 二来,岁月不饶人,老朱自知余年无多,与儿子们见面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能多聚一次便是一次。 也正因如此,他才默许了几位年长亲王继续留在京城的请求。 可这份默许,却没能让朱樉、朱棡、朱棣三人感到半分喜悦。 他们留在京城,不仅没能离心中的目标更近一步,反而被朱允熥近日来的一系列操作彻底震慑住了——没错,是深入骨髓的震慑! 朱允熥这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前一刻还将户部几乎半数官员送入诏狱,后一刻便联合皇帝对户部尚书赵勉施以恩宠,一抑一扬之间,既肃清了官场乱象,又拉拢了朝中重臣。 这般手腕,哪里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几位身经百战、在封地经营多年的藩王,都从中嗅到了浓浓的危机,心中满是疑惑与不甘: 朱允熥小小年纪,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般能力与心智? 实在匪夷所思! 消息传到秦淮河畔的酒楼,三人原本的消遣兴致瞬间消散无踪,每张脸上都笼罩着化不开的忧愁,只觉得自己离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正越来越远。 沉默许久,燕王朱棣忽然猛地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沉闷:“二哥,三哥,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弟弟先回府了!” 话音未落,不等朱樉与朱棡回应,他便转身匆匆离去。 他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昨夜还在王妃徐妙云的安慰下稍稍提振了士气,可仅仅过了一夜,朱允熥的表现便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让他对这位皇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看着朱棣快步离去的背影,朱樉与朱棡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与凝重,随后也各自拱手道别。 他们同样需要回到府中,与智囊们细细商议,重新考量未来的路,更要琢磨清楚,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如今势头正盛的朱允熥。 这一日,整个京城的各方势力,都因朱允熥在朝堂上的惊艳表现,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吕氏等人见朱允熥风头正劲,心中焦急万分,已然开始筹谋如何压制这位势头迅猛的皇孙; 朱棣等年长藩王则危机感更甚,原本尚存的几分希冀,在朱允熥的手段面前渐渐消散; 朝中各勋贵的反应则各不相同:支持朱允熥的蓝玉、常茂、常森、常升、王弼、朱寿、张翼等人,得知消息后欣喜若狂,对朱允熥的表现更是赞不绝口。 若不是朱允熥早有交代,让他们不可聚众饮酒庆祝,不可在酒桌上胡言乱语,务必保持低调,他们真想扛着礼炮、带着烟花直奔吴王府,好好热闹一番; 而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等人,则更多是惊诧与疑惑。 他们反复思索着此事背后的深意,更在考量这场风波会对大明未来的储君人选产生何种影响? …… 各方势力的反应纷繁复杂,可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朱允熥却没时间理会这些。 下朝之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刚刚被赦免的户部尚书赵勉,语气温和,态度谦和,丝毫没有皇孙的架子:“赵尚书,让你受苦了。本王在揭发此案之前,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波及如此之广,更没料到会将你也牵连其中。若是早知道会这样,本王定然不会用这般极端的办法。” 说罢,他脸上露出几分唏嘘与悔恨,伸手拍了拍赵勉的肩膀,语气诚恳: “昨夜看到你也被牵连入狱,面临生死危机,本王心中焦急万分。 你们刚被锦衣卫押下去,本王便立刻向皇爷爷求情。 你也知道,皇爷爷此生最痛恨的便是贪官污吏,一开始他根本不愿放过任何人。 还好,皇爷爷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在本王反复请求、不断解释你与此案无关,还列举了你这些年的政绩与才能后,他才勉强答应赦免你。” 话音落下,朱允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容灿烂而真诚: “好在结局是好的,总算保下了赵尚书,本王也终于能心安了。 若是你真因这案子出了意外,本王定会陷入深深的自责,一辈子都无法释怀。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赵勉看着眼前的朱允熥——他笑容温和,说话轻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赵勉抿了抿嘴,沉默片刻后,郑重地拱手行礼: “微臣赵勉,谢殿下救命之恩!殿下的恩情,对微臣而言重如泰山。 往后殿下若有任何需要,只要微臣能办到,定当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哎,赵尚书这话就见外了。”朱允熥连忙摆了摆手,神色严肃,“本王救你,并非想让你帮本王办事,只是实在觉得你是被冤枉的,而且你为朝廷操劳多年,劳苦功高,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当然,本王也确实想与赵尚书交个朋友,彼此之间多些往来,熟络熟络。 至于‘恩重如山’‘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往后就不必再说了,本王不是那种挟恩图报之人。” 看着朱允熥这番“滴水不漏”的表现,赵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句话:“古所愿也,不敢请尔。” “哈哈,这就对了!”朱允熥顿时爽朗大笑。 他心里清楚,救了赵勉一命,就想让对方立刻对自己感恩戴德、赴汤蹈火,根本不现实。 赵勉并非愚笨之人,自己的意图他定然能察觉一二。 若是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而会引起他的警惕,甚至适得其反。 他真正想做的,是与这些朝中柱石建立长久的信任,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而这需要细水长流,绝不能操之过急。 当即,朱允熥转身对身后的两位内侍吩咐道: “你们两个,护送赵尚书回府换洗休息。 想来昨夜在刑部大牢里,赵尚书定然没休息好。” “殿下,我们走了,您的安危……”其中一个小太监有些担忧地开口,另一个也连连点头,显然不愿离开朱允熥身边。 赵勉也连忙摆手推辞:“殿下不必如此费心,臣虽然有些疲累狼狈,但自己回家还是可以的,不敢劳烦内侍大人。” 朱允熥却面色一板,目光落在两位内侍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废什么话?让你们送就送,本王的话不好使了吗? 再说,本王待会儿要去见皇爷爷,禀报要事,在这皇宫之中,能有什么危险? 你们先把赵尚书送回去,再赶回来等着本王,不就行了?” 两个小太监被他的语气震慑,缩了缩脖子,连忙应声“是”。 朱允熥这才重新露出笑容,看向赵勉,大手一挥: “赵尚书,您就别推辞了。您是国家柱石,刚刚受了惊吓,若是路上有个万一,那对朝廷、对国家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 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拒绝!” 赵勉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见他态度坚决,便也不再婉拒,点头答应下来,随后在两位内侍的护送下离开了皇宫。 一路回到家中,赵勉刚进门,便看到妻子沐婉枝和儿女们满脸惊慌、眼眶通红地围了上来。 看着家人担忧的模样,他心中对朱允熥的感激之情忽然变得浓烈起来。 在朝堂上时,他虽感激朱允熥的搭救,却并未深思其中的分量; 可此刻见到家人,他才陡然惊觉:若是朱允熥没有向皇帝求情赦免自己,自己一旦出事,妻子儿女该何去何从? 会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算计,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一想到这里,赵勉后背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对朱允熥的感激也多了几分真切。 家人见到他穿着囚服回来,顿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赵勉连忙上前安抚,好一会儿才让妻子儿女平静下来。 当妻子沐婉枝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连忙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语气郑重地对赵勉说:“你这次被牵连,是因为你有失察之罪,并非吴王殿下设计陷害。 如今吴王为了救你,不惜在皇上面前费尽口舌,这是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他不仅救了你的命,还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 你若是不在了,我们这个家就彻底完了。 所以,老爷,你一定要铭记吴王的大恩,绝不能因吴王而入狱,就觉得吴王救你是理所应当。” 赵勉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看着妻子: “婉枝,在你眼里,你夫君竟是这般不知是非、不懂感恩之人?” 沐婉枝擦着眼泪,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这事太大了,我必须提醒你。 这一次若是没有吴王,咱们这个家就真的完了,你一定要时刻记着殿下的恩情。” 赵勉叹息一声,仰头望向天空,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开口: “事到如今,我这个户部尚书,想不卷入这场储位之争,恐怕也不可能了。” …… 另一边,送走赵勉的朱允熥,转身便直奔武英殿而去。 可刚走到殿外,就被守在门口的太监刘和拦了下来: “殿下,您稍等片刻。陛下正在召见宋国公冯胜,商议要事,此刻不便打扰。” 朱允熥闻言,微微诧异:“宋国公冯胜?” 刘和恭敬地点了点头。 朱允熥眼神微动,忽然想起昨夜看过的那份关于甘肃战事的奏报…… 想来皇爷爷召见冯胜,正是为了商议如何解决西北的战事。 一时间,他的心思活络起来:自己的燧发枪与复合弓,或许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若是能给大明军队批量装备这两种新式武器,军队的战斗力定然能大幅提升,说不定能一举歼灭鞑靼太尉嘎呼尔,彻底解决西北的隐患。 可转念一想,他又缓缓摇了摇头——燧发枪和复合弓的制造图纸,他才刚刚交给蓝玉没多久,即便工匠们日夜赶工,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仿制出来。 看来,这次只能遗憾错过了。 将这些念头暂时抛到脑后,朱允熥才想起自己今日来见皇爷爷的主要目的。 既然此刻需要等待,也不能就这样干站着,不如先去做些准备。 当即,他向刘和行了一礼,转身朝着对面的文华殿快步走去。 刘和微微侧身,避开了朱允熥的行礼,看着这位他远去的背影,不由眯了眯眼睛…… 平日里,献王朱允炆见到他时,虽不至于失了礼数,却也从未正眼相看; 而这位吴王朱允熥,每次见到他都会面带笑容,若是陛下不在身边,还会主动拱手行礼告辞。 他知道,朱允熥的这些举动或许有刻意为之的成分, 但有些事情,即便只是演戏,也比毫无表示要强得多。 日子久了,这份细微的差别,便会在人心深处留下痕迹。 刘和心中不禁唏嘘: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皇太孙之位,最终定然会落到朱允熥头上。 虽说如今吴王的势力看似还有些单薄,献王朱允炆背后的支持势力也更为雄厚,但储君之位,终究要看个人的能力与心智。 以朱允熥最近的表现来看,无疑要比朱允炆亮眼太多。 那位献王,更像是被外人推着往前走,自己却从未有过主动的谋划与表现,缺乏成大事者该有的手段、气魄与城府。 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常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刘和常年在皇帝身边,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辨心的火眼金睛,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他轻笑一声,双手拢在袖中,眯着眼睛望向远方,低声喃喃:“这京城的局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可他的感叹刚落不久,刚刚离开的朱允熥竟又快步跑了回来。 刘和一愣,诧异地看着他。 朱允熥脸上露出和善的笑意,语气诚恳:“刘公公,待会儿劳烦您进去禀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想向皇爷爷禀报。” 刘和眼神古怪,随即心中却猛地咯噔一下——这位吴王殿下,又要闹出什么新的幺蛾子? 但他并没有明着询问,只是小声提醒了一句: “陛下今日因西北战事,心情或许有些不悦……” 这句话看似莫名其妙,朱允熥却瞬间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刘和是在提醒他,待会儿见了皇帝,一定要注意分寸,别在皇爷爷气头上火上浇油,免得引火烧身。 朱允熥朝着刘和比了个“放心”的手势,又真诚地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刘和轻笑一声,不再多言,继续双手拢袖,眯着眼睛在殿外静立。 朱允熥也不再打扰,走到武英殿外的台阶旁蹲下,望着远方的天际,暂时放空了思绪。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一声清脆的拐杖杵的声响起,紧接着传来一阵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朱允熥才猛地站起身,快速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肃穆地望向殿门口。 一直保持着静立姿势的刘和,也缓缓睁开狭长的丹凤眼,挺直了微微佝偻的脊背,目光投向殿门。 “嘎吱”一声,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一根拐杖率先跨过门槛,随后是一只千层底的黑布鞋,以及一角深色的衣摆。 很快,一个须发皆白、五官方正、面容严肃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走出了武英殿——此人正是宋国公冯胜。 第21章 朱元璋:你这小脑瓜怎么长的? 半个时辰后,朱允熥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脚步匆匆地赶回武英殿。 守在门口的太监刘和见他回来,立刻投来一道古怪却暗含提醒的眼神,微微侧身示意他可以进殿。 朱允熥会意,轻手轻脚推开大殿厚重的木门。 当他从刘和身边走过时,一阵浓郁的米香顺着风飘进刘和鼻尖——那香味混合着山药的绵甜与莲子的清润,勾得同样没吃早餐的刘和顿时食指大动,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他忍不住好奇,这位心思活络的吴王殿下,到底给陛下准备了什么稀罕吃食。 进殿后,朱允熥径直朝着御案方向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朱元璋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他连忙收敛因赶路而微微粗重的呼吸,提着食盒静立在御案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到老朱批阅政务。 好在朱元璋批阅奏折的速度极快,不过片刻便放下朱笔,抬头看向一旁等候的朱允熥,原本威严紧绷的脸上瞬间漾开一抹温和的笑意:“来了?” “皇爷爷,孙儿给您送吃的来了!”朱允熥咧嘴一笑,手脚麻利地打开食盒,从中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药莲子小米粥,小心翼翼地放在朱元璋面前,又贴心地递过一把精致的银勺,“刚到没一会儿,您看这粥的温度,不烫不凉刚刚好。还是皇爷爷您有口福,这温度的粥啊,香味最是醇厚,多一分则烫,少一分则淡。” “哈哈!你这小子,嘴倒是越来越甜了!” 朱元璋被他逗得朗声大笑,方才与冯胜商议西北战事时积压的烦闷,瞬间消散了大半。 不管朱允熥这话里有几分刻意,这份熨贴人心的机灵,总能让他听得舒心。 朱允熥也跟着笑,又从食盒里端出另一碗一模一样的粥,随手放在御案另一侧。 接着,他熟门熟路地绕到偏殿,搬来一张紫檀木椅,稳稳放在朱元璋对面,一屁股坐下后,便扬手招呼还在笑的老朱: “皇爷爷快趁热吃!这粥是孙儿特意为您熬的,山药健脾,莲子养心,小米养胃,最适合您这样整日忙着朝政、吃饭不规律的老人家,喝了能补补脾胃。” 朱元璋心中一阵暖意翻涌,竟也没计较朱允熥“胆大包天”地坐在自己对面,径直端起粥碗,拿起银勺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仅仅一口,绵密的粥糜便在舌尖化开。 山药的粘糯、莲子的回甘、小米的清香完美融合,醇厚却不腻人,鲜得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他来不及说话,又接连舀了好几勺,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仿佛要将这难得的美味尽数吞下。 直到最后一滴粥也见了底,朱元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碗勺,目光直直地盯着还在慢条斯理喝粥的朱允熥,眼神里满是探究与赞叹。 那眼神看得朱允熥头皮发麻,却也心知肚明,自从融合了“大师级厨艺”的技能,自己的手艺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只是一碗简单的小米粥,也能熬出旁人难及的滋味。 更重要的是,这粥确实养生,对老朱的脾胃再好不过。 见朱允熥被自己看得坐立不安,身子不停扭来扭去,朱元璋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沉默片刻,忽然轻咳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期待:“这粥,是你亲手熬的?” “那当然!除了孙儿,谁还能有这手艺!”朱允熥毫不谦虚地自卖自夸,脸上满是得意。 朱元璋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当即拍板: “好!从明日起,每天这个时辰,一碗粥准时送到咱的御案上,不得有误!” 朱允熥喝粥的动作猛地一顿,心里瞬间哀嚎起来。 ——偶尔做饭是情趣,可天天做,自己岂不成了专职大厨? 他一个堂堂吴王,天天围着灶台转,传出去像话吗? 可转念一想,这可是给洪武皇帝当“专属大厨”, 做得好了,将来继承的可是大明江山这“天文数字的遗产”,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立刻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什么难的!反正孙儿自己每天也要喝,到时候多熬一份,顺便给皇爷爷您送来就是!” 朱元璋顿时笑逐颜开,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了,味道不许比今天的差!” “皇爷爷您尽管放心!做饭这事儿,孙儿可是专业的!” 朱允熥咧嘴一笑,还不忘调侃一句,“不出三个月,孙儿保准把您养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比年轻小伙子还有精神!” “哈哈哈!你这混小子!”朱元璋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咳咳!”连一旁的刘和也忍俊不禁——把“白白胖胖”和威严的陛下联系在一起,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笑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伸手指了指朱允熥,眼神意味深长: “你这滑头,定是从刘和那儿听说咱心情不佳,特意来逗咱开心的吧?” 刘和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收敛笑容,神色忐忑地看向朱元璋。 陛下这话看似玩笑,实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不可私下泄露圣意。 朱允熥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放下碗勺,耸耸肩笑道: “这还用旁人说?孙儿一进殿,就看见皇爷爷您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额头上的皱纹都比平时深了几分,用脚想也知道您遇到烦心事了。” 刘和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对朱允熥的应变能力越发惊叹。 既解了陛下的敲打,又没让他陷入尴尬,这份机灵实在难得。 朱元璋闻言也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朱允熥见状,连忙起身绕到御案后,轻轻为他揉捏肩膀,语气放缓了几分: “皇爷爷要是实在烦闷,找不到人倾诉,就跟孙儿说说。 孙儿打小就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嘴严得很,绝不会外传半个字。” 朱元璋睁开眼,转头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既有能力、有胆魄,又懂孝顺、会讨喜的孙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信任。 他想了想,对着刘和挥了挥手。 刘和立刻会意,躬身行礼后悄悄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殿门。 刚转身,刘和便看到墙角放着一个小巧的食盒。 他愣了一下,走近才发现食盒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朱允熥的字迹:“给刘公公也顺便做了一份,还望不要嫌弃。” 刘和握着纸条,呆立了许久,眼眶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湿润。 他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来到武英殿左侧的偏殿——这里是皇帝身边近侍临时休憩的地方。 找了张桌子坐下,他轻轻打开食盒,里面赫然放着一碗同样的山药莲子小米粥,香气扑鼻。 刘和端起粥碗,一勺一勺慢慢喝着,没说一句话,只觉得这碗粥,是他这辈子喝过最美味的东西。 …… 此时的武英殿内,气氛早已变得严肃起来。 朱元璋收起笑容,将西北战事危急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允熥。 ——大致内容与朱允熥昨日看过的甘肃都司奏折相似,但比奏折上的情况更紧迫: 就在传信的这几天里,甘肃卫所军已经与鞑靼太尉嘎呼尔的军队正面交战,且损失惨重,如今正急盼朝廷出兵救援。 今早这份急救文书今早刚送到,朱元璋下朝后便立刻召见了已经致仕在家的宋国公冯胜——毕竟甘肃是冯胜当年带兵收复的,他对西北的地形与战事最为熟悉,商议出兵对策离不开他。 至于为何要把这些军国大事告诉朱允熥,朱元璋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这些东西迟早要交到朱允熥手上,早一点让他了解,也能早一点成长。 说完后,朱元璋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低头思索的朱允熥,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审视。 过了好一会儿,朱允熥才抬起头,看向朱元璋: “皇爷爷,您的忧虑,是不是在出兵的时机与成本上?”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朱允熥便自顾自分析起来:“孙儿猜,皇爷爷担心的是,西北距离京城太远,若是从五军都督府调兵,一来一回耗时太久,等大军赶到甘肃,嘎呼尔说不定早就劫掠够了物资,退回漠北深处了; 二来,几十万大军出征,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军饷是个天文数字,劳民伤财。 而且去年江南刚遭了水患,朝廷税收没上来多少,还花了大笔银子赈灾,如今户部怕是空虚得很,根本耗不起这笔开支。”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可若是不调五军都督府的精锐,您又担心其他地方军战力不足,再加上不适应甘肃的气候与地形,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不仅救不了急,还会白白折损兵力。” 听完这番分析,朱元璋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激动与欣慰。 朱允熥虽然没能完全猜透他的顾虑,却也摸到了七八成,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胜任守成之君的位置。 但他没有立刻夸奖,反而依旧面无表情——还是那句话,他怕朱允熥太过得意,刚有点成绩就飘了。 朱元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补充道: “你说得不全对。咱还有一个顾虑,此次出兵,该用谁当主将?” “蓝玉?”朱允熥下意识地试探道。 “咱就知道你会提他!”朱元璋笑了笑,语气却忽然一转, “他打仗是厉害,但咱这次,不想用他。” “啊?”朱允熥愣住了! 有现成的名将不用,反而在这儿发愁人选,这是为什么? 直到朱元璋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才恍然大悟: “蓝玉的本事太大了,大到有些扎眼。 如今冯胜、傅友德这些老将都老了,年轻一辈里,能跟蓝玉比的武将一个都没有。 可咱大明的战事,总不能永远只靠一个人吧?” 朱允熥瞬间懂了,也沉默了! 蓝玉就像一把锋利无双却没有剑鞘的宝剑,好用是好用,却也危险得很。 他性子骄纵狂妄,这些年仗着功劳与资历,早已有些目中无人。 朱元璋这是想借着这次战事,找机会制衡蓝玉,顺便给其他武将一个历练的机会,培养出能与蓝玉抗衡的力量,免得将来蓝玉一家独大,无人能制。 而老朱心目中其实早有人选——王弼、郭英、朱棣、徐辉祖、李景隆这些人,都在备选之列,只是还没最终定下来罢了。 见朱允熥突然沉默,朱元璋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用蓝玉而不高兴,便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咱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 朱允熥心中又懂了。 老朱还是不放心蓝玉。 即便蓝玉现在表面上臣服于自己,可以蓝玉的性子,怕是闲不住多久。 以前太子朱标在世时,还能偶尔压一压他,甚至被他气得破口大骂,更别说自己这个年纪尚轻的皇孙了。 老朱这是在提前为他扫清障碍,免得将来他登基后,被蓝玉掣肘。 他连忙退后两步,神色郑重地拱手弯腰:“孙儿明白,谢皇爷爷为孙儿思虑周全。” 随即直起身时,朱允熥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冽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但孙儿也想跟皇爷爷说一句——孙儿有信心压得住蓝玉。 即便将来真的压不住,孙儿也有办法解决他,绝不会让他成为大明的隐患。” 这句话,让朱元璋瞬间失神…… 太像了,这句话太像朱标当年说过的话了!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为了给朱标铺路,杀了不少开国元勋。 朱标看不过去,便跑来跟他争论。 他当时没多说,只是让人拿来一根布满尖刺的荆棘,徒手将上面的刺一根根捋掉,然后把光秃秃的荆棘条递给朱标,告诉他: “咱这是在为你剪除祸患,给你留一个太平盛世。” 可朱标当时却很倔强,仰着头大声说: “儿臣有办法压服他们,就算他们真的反了,儿臣也有把握平定。父皇,您不能再这么杀下去了!” 那时候,朱元璋气得狠狠骂了朱标一顿,父子俩闹得不欢而散,许久都没和好。 以前他很少想起这些旧事,可自从朱标走后,那些与儿子相处的点滴,却总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 他这才明白,自己对朱标的爱,远比想象中更深沉。 如今,朱标的儿子朱允熥,又说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朱元璋沉默了,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朱标的影子。 过了许久,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你很像你父亲,一样的自信,一样的有担当。” “那是自然!”朱允熥龇着牙笑,“我跟父亲本就是父子,像他不是应该的吗? 皇爷爷您是龙,父亲在世时,朝中大臣、文武百官谁不敬重他,说他是‘仁厚贤明’的储君,也算是一头猛虎。到了孙儿这里,总不能变成老鼠或者乌龟吧?” “你这混小子!”朱元璋被他逗得哑然失笑,伸手指了指他,叹息道, “咱本该骂你年少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可转念一想,年轻人就该有这份意气,不惧风浪,敢闯敢拼,这样才能历练成一个合格的君主。” 朱允熥眼睛一亮,厚着脸皮追问: “这么说,皇爷爷是在把孙儿当继承人培养?您是不是打算册封孙儿为皇太孙了?” 朱元璋:“……” 他无语地瞪了朱允熥一眼,没好气地摆摆手: “行了,这事你听听就好,别瞎琢磨。 以你现在的本事,想参与朝政决策还嫩了点。 还是说说,你今日来找咱,到底有什么要事?” 朱允熥脸上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可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 朱元璋见他不说话,又板起脸催促:“要是没话说,就滚去文华殿继续学习理政。你有天赋是好事,可别浪费了。别以为破获了一个户部贪腐案,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朱允熥无奈地叹口气,只得道出真实来意: “孙儿今日来,是为了那些被官员随意篡改、作假的账册。” 第22章 齐泰:终于露出马脚了! 这一晚,老朱龙颜大悦,特意将朱允熥留在宫中过夜,朱允熥也满心欢喜,美滋滋地睡在了老朱寝宫的隔壁。 朱元璋与朱允熥这祖孙二人倒是称心如意,可京城里无数人却再次辗转反侧,彻底陷入了失眠的煎熬之中。 东宫之内,灯火彻夜未熄。 吕氏端坐主位,面色凝重地对齐泰与黄子澄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必须打断朱允熥这股风头!如今他势头正盛、如日中天,名声更是传遍朝野,绝不能再让他这般顺风顺水下去!”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缓缓分析道:“陛下今夜特意留朱允熥在宫中留宿,这已经足够说明,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向朱允熥倾斜了。若再让朱允熥继续这般出尽风头,那皇太孙之位必定会落入他手中,到时候允炆就彻底输了!” 黄子澄与齐泰二人脸色也异常严肃,额头甚至渗出了细汗。 朱允熥近期的表现,实在太超乎所有人的预料了。 若是说之前朱允熥的那些举动还带着几分“阴谋小道”的意味,那这次他提出的、能从根源上解决财政账册舞弊的办法,无疑是堂堂正正的“堂皇大道”。 那三种不同的数字表现方式,看似简单易懂,可其中却蕴含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大智慧。 只要是真正接触过朱允熥提出的这三种“同数异写”之法的人,就没有不被他的才智所折服的。 “如此人物,不做皇太孙,又该让何人来做?” 这个念头在两人脑海中挥之不去,也给了朱允炆一派所有人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朱允熥似乎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肯给他们,每一次出手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黄子澄与齐泰也深知吕氏说的是肺腑之言,绝不能再让局势这样发展下去。 两人当即躬身领命,带着沉重无比的心情退出了东宫。 离开东宫后,二人又找了个隐秘的地方紧急商议了一番,最终定下了分工: 黄子澄负责去拉拢魏国公徐辉祖与曹国公李景隆,争取将这两位手握兵权的国公拉入阵营; 而齐泰则专门从其他方面入手,搜集朱允熥的把柄,想办法弹劾他,打断他不断蓄势的节奏。 分工明确后,两人便各自行动去了。 他们走后,东宫之内只剩下吕氏与垂头丧气的朱允炆。 吕氏本想厉声呵斥几句“不成器”,可话到嘴边,却突然想起了方孝孺之前的叮嘱,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她放缓了语气,柔声安慰道:“允炆,你无需这般沮丧。朱允熥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可做皇帝,从来都不是只靠小聪明就能行的。” “你皇爷爷虽然留他在宫中过夜,但也并没有明确说要立刻立他为皇太孙,所以你不用沮丧,更不用担忧,咱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她眼神锐利了几分,语气也加重了些:“只要能抓住朱允熥一次马脚,就能将他彻底打落尘埃,让他一蹶不振!你记住,如今他站得有多高,将来跌下来的时候,就会有多惨!” 朱允炆听了这话,眼中终于有了几分光彩,稍稍振作起精神,抬头看向母亲吕氏,轻声问道:“那儿子该做些什么呢?” 他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摆烂”下去了,总得努力争取一把,可思来想去,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他没有朱允熥过目不忘的本事,没有朱允熥那副“厚脸皮”,更没有朱允熥那般深不可测的大智慧。 面对儿子的疑问,吕氏却突然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老老实实做一个温和、善良、仁慈、孝顺、勤勉的皇孙就够了!” “往后,你待人接物要继续像以往那般温和善良、心怀仁慈; 对待你皇爷爷,要表现出如同对待你父亲那般的孝顺恭敬; 在课业上,也要继续保持勤勉好学的态度,万万不可懈怠。” 朱允炆闻言,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倒不是觉得这办法有多高明,而是这些事都是他平日里一直在做的,也是他完全能办到的。 他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用力答应下来。 看着儿子脸上那几分天真的神色,吕氏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挥了挥手:“回去吧,好好休息。” 朱允炆带着母亲的期盼,稍稍提振了精神,转身回了自己的府邸。 而吕氏在朱允炆离去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贴身侍女青儿,声音低沉而残酷:“你去转告安插在吴王府的那几名探子,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探查到吴王朱允熥的有用情报——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丢了性命,也必须完成任务!” 青儿心中一凛,沉默了片刻,便躬身领命,转身出去传信了。 …… 与此同时,燕王府中,白天才失魂落魄回府的朱棣,再次被朱允熥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而当他得知自家父皇居然将朱允熥留宿在奉安殿侧殿时,神色更是变得复杂难明。 他太清楚那个地方的意义了——除了他大哥朱标在世时,偶尔能得到父皇特许睡在那里外,这么多年来,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份“殊荣”。 如今朱允熥居然凭借着自己的手段,成功俘获了父皇的喜爱,得以留宿在那里,这让朱棣心中的危机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燕王妃徐妙云自然也察觉到了自家丈夫的焦虑与压力。 她心中既惊叹于朱允熥的手段与智慧,又忍不住心疼夫君朱棣的处境。 思索了片刻,她试探着开口道:“殿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不争了,回北平去,安安稳稳做个藩王,守着咱们的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也挺好的吗?” 其实她心中比谁都清楚,以朱棣的性子,是绝不会甘心就此放弃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朱棣听到这话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眼神定定地望着紫禁城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他用沉默,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他还想再试一试! 徐妙云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过了片刻,又开口说道:“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便继续按之前的计划行事吧,不必被他人的动作打乱了自己的节奏。” 朱棣终于回过头,看向这位一向足智多谋的妻子,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问道: “王妃的意思是,让本王继续去交好吴王朱允熥,表面上支持他,暗地里再施行‘驱虎吞狼’之计,坐收渔翁之利?” 这原本是他们早就定好的计划,可今日朱允熥的表现实在太过骇人,朱棣甚至已经在心里打算放弃这个计划了——他觉得,以朱允熥这般的手段与智慧,本身就对夺嫡之事充满了信心,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来给他“助威”; 而且以朱允熥的性子,也绝不会放过朱允炆一派,根本用不上他来“驱虎”。 徐妙云似乎看穿了自家夫君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轻声解释道: “殿下难道真的以为,吴王朱允熥就此赢定了吗?” “并非如此,殿下别忘了,献王朱允炆一派还没有真正开始发力呢!如今他们只是被吴王一连串的惊人之举打了个措手不及,暂时来不及反抗罢了。” 她眼神流转,仿佛能看透京城之中的所有暗流,语气平淡却字字珠玑: “这次过后,他们必定会彻底惊醒,变得警觉不已,很快就会展开一系列针对吴王的计策。殿下信不信,如今这京城之中,最忧愁的人,定然不是殿下你,而是献王朱允炆、东宫那位吕氏,以及整个献王一派的人?” 朱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默默点头。 他朱棣虽然有危机感,但也只是“相对”的。 比起朱允炆、吕氏母子这种直接站在夺嫡第一线、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人,他的焦虑根本算不得什么。 毕竟,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就算最终得不到,最多也只是有些沮丧罢了; 可若是曾经拥有过,或者即将拥有,却突然失去,那种滋味,足以让人彻底疯狂。 朱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当即点头道:“好!那便继续按照王妃的计划行事,去好好‘交好’本王这位三侄子!” 徐妙云轻轻点头,又仔细嘱咐了一句:“不过,殿下在接触吴王的过程中,尽量要显得真诚些。吴王朱允熥绝非易与之辈,殿下是否真心实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另外,殿下暂时也不要急于施展‘驱虎吞狼’的计划,一切等道衍大师入京之后,再做最终决定!” “好!”朱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他对自家妻子徐妙云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而徐妙云也从未让他失望过,每一次都能帮他渡过难关,她的计策,也总是最精准、最稳妥的。 …… 相比之下,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就没有朱棣这般“好命”了。 当他们得知朱允熥因为表现优异,得到了父皇的极度喜爱,甚至被留宿在奉安殿侧殿时,兄弟俩差点当场疯狂。 他们身边没有徐妙云那般足智多谋的人可以劝慰,只能一个人独自消化这份震惊与不甘,独自躲在府中生闷气,独自喝着闷酒,眼底满是黯然神伤。 …… 宋国公府中,灯火通明。 今日刚刚见过朱允熥的冯胜,正语重心长地对蠢蠢欲动的长子冯忠说道: “吴王朱允熥近期的表现确实相当亮眼,但你千万不要一叶障目,觉得他就此赢定了——当然,最后到底是谁能胜出,现在也没人能说得准。” “为父想告诉你的是,眼下不要急着做选择,也用不到咱们冯家去做选择。 我们只需静静等着就好,等吴王、献王……哦,对了,还要加上一个燕王,等他们三方分出个高低胜负,等陛下最终定下储君人选之后,那时候我们冯家再做决策,也为时不晚。” 说到这里,须发皆白的冯胜脸上露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因为咱们冯家,早已经过了需要‘投机烧冷灶’的阶段了。 这些事,为父和你死去的大伯冯国用,早就已经替你们做好了铺垫。” “如今的冯家,不管将来是谁登上大位,都绝不会小觑我们、忽视我们,反而会对我们礼遇有加。所以,记住为父的话,眼下千万不要做选择,绝对不要做选择!” 冯忠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平日里,父亲冯胜向来不喜多言,今日居然跟自己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实在太让他意外了。 冯胜见长子这副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露出了几分无语的神色。 但他沉吟了片刻,还是补充了一句:“若是将来为父不在了,你实在忍不住要做选择,那就选吴王朱允熥。” “啊?”这下轮到冯忠彻底傻眼了,完全不明白刚刚还严令自己“不要做选择”的父亲,怎么突然又说出了这种话。 冯胜回想起今日见到朱允熥时的场景,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缓缓说道:“因为吴王朱允熥,为父看不透啊。” “什么?”冯忠彻底震惊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冯胜却没有再过多解释,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 魏国公府中,如今的魏国公之位,早已传到了徐达的长子徐辉祖手中。 徐辉祖正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两封文书——一封是从东宫送来的、释放善意的示好信,另一封则是关于吴王朱允熥近几日表现的详细记录。 他反复翻看着,眉头紧锁,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站在一旁的弟弟徐增寿与妹妹徐妙锦,看着大哥这副模样,也有些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无奈。 其实,徐增寿与徐妙锦心中都有些哭笑不得——他们俩是知道自家大姐夫朱棣的心思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大哥徐辉祖去支持朱允炆或者朱允熥,而是想暗中支持自家大姐夫朱棣。 毕竟,朱允炆、朱允熥再怎么说也是“外人”,自家大姐夫朱棣终归是亲近之人,而且这些年来,两家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东宫居然会主动送来示好信,这一下,倒是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最终,还是徐妙锦先按捺不住,对着大哥徐辉祖开口劝道: “大哥,听我一句劝,眼下千万不要做选择!咱们徐家不能冒这种风险。”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何况,以如今的局势来看,就算真的要选,也该选吴王朱允熥才对。” 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选自家姐夫朱棣”,可朱棣作为藩王,根本没有合理的理由去跟两个侄子争夺储君之位,这话根本没法明面上说出口。 徐增寿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赞同妹妹的说法。 徐辉祖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却做出了一个让两人都始料未及的决定: “我要去见东宫的人。” “什么?”徐增寿与徐妙锦异口同声地惊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辉祖缓缓转过头,看着弟弟妹妹,神色郑重无比地说道: “先太子朱标在世时,就对献王朱允炆多有看重,心中也是中意献王做未来储君的。 如今先太子虽然已经离世,但我等作为他的旧部臣子,绝不能朝令夕改、言而无信,更不能辜负先太子的遗愿。” 徐增寿:“……” 徐妙锦:“……” 哥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看傻子”的意味——大哥这也太死心眼了吧! 可徐辉祖却不管他们的反应,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的理由很简单:答应过的事情,就必须坚守到底。 在他心里,朱允炆是先太子朱标看重的儿子,那他作为先太子的嫡系班底,自然也要支持朱允炆,无论这件事本身是对是错。 至于朱允熥——先太子生前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看重”的表示,那就说明先太子根本没有让他继承大统的想法。 至于朱棣——哼,若是他老老实实做个藩王,自然还是自己的好姐夫; 可若是他敢有任何“不轨”的心思,那就是自己的敌人,绝不容情! 心中打定主意后,徐辉祖不顾弟弟徐增寿和妹妹徐妙锦的反复劝谏,还是亲自给东宫回了一封信,并且在信中明确表示,愿意支持朱允炆成为储君。 看着大哥真的把信送了出去,徐增寿与徐妙锦整个人都懵了,只觉得一阵头疼。 哥妹俩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深深的无语。 偏偏如今徐家是大哥徐辉祖做主,他下定的决心,任何人都劝不动。 徐妙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趁着大哥不注意,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快速写了一封信,让人加急送到燕王府,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了大姐徐妙云。 …… 曹国公府中,如今的曹国公之位,也传到了二代——李景隆手中。 李景隆在接到东宫送来的示好信后,并没有像徐辉祖那般迅速给出明确回复,只是找了个“容我考虑几日”的借口,便打发了送信之人。 可送信的人走后,他却陷入了长久的挣扎与犹豫之中。 说心里话,李景隆一点都不想做选择。 他不傻,反而精于算计,最懂得趋利避害的道理。 他隐隐有种预感:若是选择支持朱允炆,自己将来恐怕会有危险; 第23章 意外信件!终于发力了! “舅姥爷,燧发枪与复合弓的仿制进展还顺利吗?期间有没有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 吴王府的会客厅内,朱允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落在蓝玉身上,语气平和地问道。 可蓝玉却没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而一脸兴奋地盯着朱允熥,双手不自觉地挥舞着,语气更是激动得有些发颤: “殿下厉害!实在是太厉害了!殿下这手段高超得让人五体投地,臣等真是打心底里拜服!” 他越说越起劲,唾沫星子都快溅到身前: “殿下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狠狠反杀了朱允炆一派,让他们损兵折将,还成功拉拢了户部尚书赵勉这员大将! 有了赵大人的支持,殿下如今更是如虎添翼,既有兵权又有财权,往后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这还不算完!殿下还乘胜追击,向陛下献上改良账册的妙计——那三种数字书写法简直惊为天人!京城里无数人为此震撼错愕,没一个不被殿下的才智折服! 就这短短几日,臣不管在京城哪个角落,都能听到百姓们夸赞殿下的威名……哈哈,真是太涨我们的声势了!” “就连军中的兄弟们也跟着神气了不少,一个个都以殿下为荣,觉得与有荣焉。 还有前夜,殿下被陛下特意留在宫中留宿,这显然是得到了陛下的圣宠啊! 有这样的恩宠在身,朱允炆还拿什么跟殿下比? 这储君之位,除了殿下还有谁能胜任?” 说到最后,蓝玉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眼中满是兴奋: “为此,兄弟们高兴得都快疯了!要不是殿下特意嘱咐让我们低调些,定然要来吴王府给殿下办个庆功宴,让兄弟们好好敬殿下几杯,也让殿下感受感受我们这颗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蓝玉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朱允炆了——之前朱允熥特意嘱咐过,没有传唤不许随意来见。 这让他积压了好些天的激动与兴奋无处倾诉,如今终于得召见到朱允熥,所有情绪便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 他语速快得像倒豆子,手舞足蹈的模样格外张扬,连带着往日里那股狂妄劲儿也暴露无遗。 这副模样让朱允熥既觉得暖心,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群武将兄弟的热情是真真切切的,相处起来豪爽痛快,办事也还算得力,可就是性格太过耿直,狂傲起来没个收敛,有时候确实让人无奈。 但今日朱允熥不想说那些煞风景的话,只是淡然一笑,抬手摆了摆: “不过是些小事,算不上什么‘称雄’。如今喝庆功酒还太早,一切等大局彻底定下再说不迟。” “等将来尘埃落定,本王定然亲自设宴,邀请诸位兄弟一同畅饮三天三夜,不醉不归,喝个痛快!”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郑重: “舅姥爷回去后,就替本王好好安抚一下诸位兄弟,让他们再忍耐几日,千万不要太过张扬骄纵。这样做,对他们、对本王都有好处。” 今日这番劝诫,朱允熥说得已经相当委婉了。 蓝玉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深意,当即拍着胸脯,一脸保证地嘿嘿笑道: “殿下放心便是!有我蓝玉在,他们绝不敢造次!没有殿下的命令,没人敢肆意妄为、张扬跋扈,定然不会坏了殿下的大事!” “哈哈,有舅姥爷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朱允熥朗声大笑,随即话锋又转,带着几分唏嘘感叹道,“多亏了舅姥爷深明大义,能懂本王的心思,而且做事老成持重、为人机敏谨慎,在军中又有足够的威信,才能让所有人都服你、敬你。” “哈哈哈!”蓝玉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当即咧嘴大笑,连声道,“殿下谬赞!实在是谬赞啊……哈哈哈哈!” 被朱允熥这番话夸得浑身轻飘飘的,蓝玉只觉得整个人都快坐不住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拿酒来,敬朱允熥三百杯,喝个酣畅淋漓。 朱允熥却收敛了笑容,神色变得无比郑重: “本王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舅姥爷一定要继续保持这份老成持重、稳健谨慎的行事作风,这样才能为我们的未来添砖加瓦。” 他确实有故意捧高蓝玉的心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朱允熥早就摸透了蓝玉的脾气:这人吃软不吃硬。 你跟他讲道理、摆事实,哪怕骂他、罚他,想让他听话都没用; 可若是顺着他的性子,把他捧到高处,他反而会不好意思反驳,默默接受你的嘱咐。 在摸透蓝玉的性格后,朱允熥才想出了这一招,今日一试,果然好用得很。 蓝玉见朱允熥说得如此郑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难得地自谦起来: “其实臣也没殿下说得那么好……臣有时候还是有些浮躁,每次听到殿下的好消息,总会忍不住跟人炫耀一番。” 说着,他瞥见朱允熥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连忙摆着手解释: “殿下放心!臣也只是在府中召集三五好友,还有几个义子义侄一起说说,他们都是嘴严的人,绝不会去外面乱传!” 朱允熥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本王相信舅姥爷。既然舅姥爷都这么打包票了,那定然是如你所说的那般。” 这话让蓝玉更加不好意思了,只能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回去后一定要把那群臭小子叫过来,好好耳提面命一番,让他们少张扬、少炫耀,必须低调、低调、再低调,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殿下惹麻烦。 其实蓝玉自己都没发现,就在朱允熥这短短几句话间,他的心思、态度,甚至连行事风格都悄悄发生了变化。 以前的蓝玉,眼里大概是“天老大、朱元璋老二、朱允熥老三、自己老四”,其他人根本不放在眼里,骄纵跋扈地没边; 可如今被朱允熥几句话捧过后,居然开始主动维持朱允熥口中“老成持重、稳健谨慎”的行事风格了。 朱允熥并不知道蓝玉此刻的心思,若是知道,恐怕得偷偷庆祝一番——他始终清楚,这群武将就像一把双刃剑,既是助力,也可能是随时会爆炸的炸药包。 他们大多是莽夫丘八出身,习惯了战场的破坏与厮杀,也习惯了功成名就后的享受与肆意妄为,想让他们静下心来读书、老老实实做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朱元璋一直不相信蓝玉这些武将能真心臣服朱允熥,更不相信朱允熥能管住他们的原因。 当然,朱允熥不知道也没关系——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改变蓝玉这群人,这一世,他希望能带着他们走上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很快,话题重新回到了正题上,朱允熥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问题,询问燧发枪与复合弓的仿制情况。 这次蓝玉没有再打岔,认真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难题确实有,而且还不少,尤其是燧发枪,军中的工匠根本仿造不出其中的许多零部件。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去民间寻找有本事的人来帮忙,可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合适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好在最后在兵仗局里,找到了几个熟练打造火绳枪的老工匠。臣跟他们聊了聊,问清他们对燧发枪的零部件也有把握打造后,就借着军职的便利,把他们调到了军中,专门负责燧发枪相关零部件的打造。” 朱允熥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他能理解这种难处。 毕竟比起火绳枪,燧发枪的枪膛打造要复杂得多,需要用非常精确的钻子来镗线,技术难度确实不小。 其实朱允熥早就做好了准备:若是蓝玉真的没办法解决,他就打算亲自上阵。 虽然他没亲自动手造过燧发枪,但好歹也是“见过猪跑”的人——前世刷过不少短视频,连“手搓自动步枪”的视频都没少看。 再加上如今他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前世的许多记忆也越来越清晰,只要稍加练习,解决这些技术难题应该不成问题。 只是没想到蓝玉倒是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连带着这个时代的工匠,也让他刮目相看。 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这很合理:燧发枪虽然比火绳枪先进了近两百年,可这不代表技术迭代了近两百年——只是中间间隔了两百年才被发明出来而已。 实际上,它的技术层级也就比火绳枪高了一个档次,并没有达到夸张到难以逾越的地步。 所以,这个时代有技艺高超的工匠能解决燧发枪的技术难点,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蓝玉一直留意着朱允熥的表情,见他始终一脸淡定,心里不由得暗自叹服: 这位侄孙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气度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心静如水,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透。 这样的气场,总能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安心,也让人打心底里佩服。 但这样也好,朱允熥越优秀,对他们这些武将就越有利。 蓝玉等人也不傻:随着天下逐渐太平,战事越来越少,武将在朝中的重要性已经大大降低,连陛下都有了裁撤他们这些武将职位的心思。 因此,蓝玉等人心中也满是危机感,急需一个能一直认同他们、需要他们的靠山——而朱允熥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更关键的是,朱允熥还跟他蓝玉有血亲关系,这让双方的关系更加亲近。 又聊了一阵燧发枪与复合弓仿制过程中遇到的细节问题后,朱允熥忽然问道:“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仿造出第一杆燧发枪和第一张复合弓?” 蓝玉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咬牙说道: “微臣会尽量让那些军匠加快速度。复合弓的话,再有十天半个月应该能搞定;要是军库里有足够的材料,七八天之内就能造出来。” “至于燧发枪……”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色,总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具体时间臣不敢保证。毕竟其中的技术难度确实大,虽然从兵仗局调过来的工匠说有把握,但具体什么时候能攻克所有难题,现在还说不准。” 朱允熥闻言,沉默了片刻。 可就是这短短一会儿的沉默,却让蓝玉心里格外忐忑,生怕朱允熥不满意,觉得自己办事拖沓、能力不足。 就在蓝玉快要忍不住开口解释的时候,朱允熥却忽然说道: “这样吧,我抽时间过去一趟看看。关于这燧发枪,我比那些工匠更熟悉些,说不定去了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呢?” “啊?”蓝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笑着反问道:“怎么?舅姥爷不相信本王有这个能力?你可别忘了,这燧发枪和复合弓的图纸,是谁交给你让你仿制的。” 蓝玉连忙摆着手,龇着牙笑道:“相信!当然相信!臣可太相信殿下了!” 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殿下,还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啊?那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没有几十年的钻研,怎么可能轻易学会? 再加上朱允熥从小就是娇生惯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浑身白白嫩嫩的,哪能干得了工匠那种粗活? 因此,蓝玉根本没真觉得朱允熥能解决制造燧发枪的技术难题,只当朱允熥是想过去看看进度,也好证明自己对这件事的重视。 他当即没有反对,反而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发现时间还早,便提议道: “既然殿下有这个心思,不如现在就去?” 朱允熥回想了一下,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便点头答应了。 随后,蓝玉亲自带着朱允熥,直奔五军都督府而去。 按道理说,兵器打造本该在兵仗局进行,但为了保密,蓝玉特意把工坊设在了五军都督府——这里是他的大本营,守卫更严密,也更安全。 他可不想自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成果,最后被别人摘了桃子。 可他们俩的行动,并没有瞒过暗中盯着的人。 很快,吕氏派去吴王府的几名探子就察觉到了朱允熥和蓝玉的动向,激动地把这个消息汇报给了吕氏。 汇报完毕后,这些探子才终于松了口气,心中的紧迫感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毕竟前几日,青儿多次给他们下达死命令,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探听到有价值的消息,哪怕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青儿甚至还用他们家人的安危来威胁,让他们一直活在胆战心惊之中。 如今总算查到了有用的消息,他们也能暂时松口气了。 而消息传到东宫时,吕氏正在指挥下人布置酒宴,准备招待即将到来的李景隆和徐辉祖。 她拿起探子送来的密信,仔细看完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 “证据确凿!吴王朱允熥和凉国公蓝玉,居然敢私自打造军械,这分明是意图密谋造反!此乃灭族的大罪,这次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身为兵部侍郎的齐泰当即站出来,语气坚定地说道: “娘娘放心!今晚回去后,臣便连夜撰写弹劾奏章,把朱允熥和蓝玉这两个贼子的罪状一一列清楚,明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递给陛下,让陛下将这等乱臣贼子绳之以法、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算我一个!”方孝孺也跟着站了出来,语气铿锵有力,“今日他们敢私造军械,明日就敢发动政变!这种不忠不孝、目无君父、胆大包天的贼子,绝不能让他们继续猖狂下去!” 黄子澄则笑呵呵地补充道:“不如让臣去联系一下朝中的好友,咱们一起联名上书弹劾。这样一来,陛下就算想偏袒朱允熥,也没办法了——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这么多人联名弹劾,陛下也不好敷衍了事。” “好!就这么办!”吕氏激动地一拍手掌,当场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站在一旁的朱允炆,小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兴奋,仿佛已经看到皇位在向自己招手,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豪迈之情。 随即,几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真是双喜临门! 先是魏国公徐辉祖和曹国公李景隆答应支持他们,后又抓到了朱允熥的致命马脚,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前些日子被朱允熥压制的憋屈,终于能一次性找回来了! 没一会儿,徐辉祖和李景隆就到了,酒宴正式开席。 一时间,东宫之内宾主尽欢,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言笑晏晏,气氛格外热烈。 宴会结束后,徐辉祖在得知方孝孺等人的计划时,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太了解蓝玉那群人的作风了,一个个都是闲不住的主,做出私造军械的事也不奇怪。 倒是朱允熥的选择让他有些不解: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铤而走险想谋反了? 难道是刚取得一点成绩就飘了? 徐辉祖思来想去,始终想不明白。 相比之下,李景隆则显得若有所思,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 回到曹国公府后,李景隆背着手,在大厅里转来转去,显然在琢磨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进书房,提笔写了一封看似普通、但仔细读就能发现其中藏着诸多隐秘讯息的书信。 写完后,他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用蜡封好封口。 李景隆又看了看天色,没有立刻让人送信,反而等到天色渐渐黑透后,才走出书房,找到一个心腹下人,把信件交给对方,并仔细嘱咐了几句,才转身回房,抱着府中的娇妻美妾寻欢作乐去了。 ………… 另一边,五军都督府的一处营房内,蓝玉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挽起衣袖、站在工匠中间教导他们解决技术难题的朱允熥,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一会儿,那群原本愁眉苦脸的工匠,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用一种无比敬佩的眼神看着朱允熥——显然,朱允熥是真的帮他们解决了困扰许久的技术难题。 这下子,蓝玉彻底不淡定了,在一旁抓耳挠腮、来回踱步,神情满是恍惚。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这世上难道真有全才这种人吗?什么东西都会,什么东西都懂,仿佛无所不能、无所不会…… 忽然,蓝玉想起之前常森跟他说过的话——常森说朱允熥的箭术已经达到了“超神”的境界。 当时他还没在意,只当是常森夸张了,可现在再回想起来,莫非…… 蓝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口中喃喃自语: “丫头啊丫头,你到底生了个什么怪物出来!” “舅姥爷在说什么?”刚好,朱允熥摆脱了一众工匠的夸赞,走到蓝玉身边,刚好听到他神色恍惚地喃喃自语,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蓝玉猛地回神,连忙摆着手掩饰,眼神却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朱允熥,那眼神里既有震惊,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 ——此刻他才算真正明白,眼前这位侄孙,或许真的和常人不一样。 朱允熥也没追问,只当蓝玉是刚才看呆了才胡言乱语,转身走到旁边的水池边洗了洗手,擦干后才说道: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燧发枪的核心技术难题基本都解决了,往后舅姥爷多帮本王盯着点,让工匠们加快进度,尽快把样品打造出来。” 第24章 朱允熥:本王要谋反本王怎么不知道? 秋意已浓得化不开,夜色更是沉得像浸了墨。 刺骨的寒意顺着窗缝钻进来,让人忍不住缩紧衣领,再抬眼时,天空已飘起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 整座金陵城都被厚重的白雾裹住,亭台楼阁隐在雾中,只剩模糊的轮廓——显然,一场寒潮正裹挟着冷雨席卷而来,气温在不知不觉间骤降。 吴王府的书房里,却与外界是两个天地。 亮堂堂的火炉里,炭火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满室烘得暖融融的,彻底驱散了室外的湿寒。 朱允熥斜倚在炉边的软榻上,一边伸手烤着暖,一边望着窗外迷蒙的雨雾,另一只手捏着那封来历诡异、内容古怪的信件,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其实信上的文字很简单,通篇都是寻常的问候语,比如“近日天寒,望君珍重”“时序更替,勿染风寒”之类,乍看之下毫无异常。 可只要是心思缜密的人,多读几遍便能察觉,那些看似平淡的字句里,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示意味。 朱允熥反复揣摩后,大致提取出其中的核心讯息:危机将至,好自为之! 可这危机究竟来自哪里? 写下这封信的,又会是谁? “噼啪——”火炉里,一块上好的银骨炭突然发出清脆的炸裂声,火星溅起半寸高。 这声轻响让陷入沉思的朱允熥猛地回神,也让他想起了之前被忽略的细节——要查清楚信的来历,或许该从“异常”入手。 他定了定神,忽然扬声唤道:“光羽!”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青色内侍服的小太监便从书房外轻轻探头进来,躬身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朱允熥抬手,挥了挥手中的信件,语气沉稳地嘱咐:“你去查一查,今日东宫和献王府两处,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尤其是来往的人、商议的事,都要打听清楚。” 名叫光羽的小太监闻言,眼神微微一动,显然也意识到这封信背后可能藏着玄机,当即躬身应道:“奴婢领命!” 说罢便转身快步离去,连伞都忘了拿。 光羽走后,朱允熥重新坐回火炉边,将信件摊在桌上,借着炉火的光仔细端详。 这一次,他才注意到信上的字迹——笔锋圆润却不失力道,横平竖直间透着章法,显然是出自精通书法之人的手笔。 再看信纸,质地细腻柔韧,是江南产的上等宣纸,这种纸价格不菲,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更别说墨迹了,凑近闻时,没有劣质墨汁的腥臭,反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松烟清香,显然是用名贵的徽墨研磨而成。 这些细节无不证明,写信之人绝非普通人,起码不是寻常家境。 可越是这样,这封信的来历就越发扑朔迷离。 朱允熥暗自思忖:这人肯定不是自己这边的——他的人,除了户部尚书赵勉写得一手好字,其他人的笔墨功夫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有不少是半文盲,根本写不出这样的字。 那会是什么人呢? 难不成是敌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想扰乱自己的心神? 又或者是效仿“空城计”,故意自爆引自己上钩? 朱允熥本就爱联想,此刻无数念头在脑海里翻涌,他将心中可疑的人选一一列出,又逐一分析排除,直到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才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抬头一看,只见光羽浑身湿漉漉地跑了进来,头发贴在额头上,衣袍能拧出水来,还不住地喘着粗气。 看着光羽这副狼狈模样,朱允熥连忙挥手:“不急,你先去换身干爽的衣服,再过来汇报。这天气湿冷,小心染上风寒。” 光羽心里一阵感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语速极快地回道:“回禀殿下,奴婢不敢耽搁!就在几个时辰前,东宫设宴了,宴请的是魏国公徐辉祖和曹国公李景隆。据咱们安插在东宫的探子说,当时东宫内宾主尽欢,言谈间十分融洽,似乎是商议了什么大事,气氛格外好。” 朱允熥闻言,眼神微动:“徐辉祖和李景隆,都去了东宫?” “是!”光羽重重点头,语气肯定,“此事已经反复确认过,绝不会有假。” 朱允熥微微挑眉,低笑一声:“看来,这是要动手反击了啊!” 光羽看着朱允熥的神色,不由得有些担忧:“殿下,咱们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比如……” “好了,先不必慌。”朱允熥抬手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沉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咱们现在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正好可以早做部署,总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说罢,他见光羽还想再说什么,便加重了语气,“快去换衣服,别在这种关键时刻生病。本王接下来还有重任要交给你,可不能少了你这个得力的人。” 光羽这才不再坚持,躬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安静,朱允熥拿起信件,继续盯着上面的字迹出神,眼神闪烁不定。 徐辉祖、李景隆……这两个人,会是谁写了这封信呢?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只在那日的大朝会上见过这两人一次,之后便没有任何交集,对他们的了解也不多。 但前世的朱允熥,却从史书中对这两人有过深入的了解。 如果史书中的记载没有错,那自己手中这封信,定然是那位“墙头草”、被后世戏称为“大明第一战神”的曹国公李景隆所写。 因为这种行事风格,太贴合李景隆的性格了——内容看似普通,实则暗藏玄机;送信的方式也格外诡异,是找了个蒙面人悄悄把信丢在王府门口,连面都不露。 这一系列操作,朱允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猥琐。 而李景隆,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靖难之役时,被朱棣打得节节败退,每次战败都跑得最快;更不会在最后关头,联合谷王擅自打开金陵的金川门,放朱棣的军队入城。 朱允熥以为:如果说建文帝朱允炆的失败要分成几份因素,那他自己占一份,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建文三傻”占三份,剩下的六份,就得归到李景隆这个“猪队友”的失败和出卖上。 正是因为李景隆几次葬送了朝廷的百万大军,把无数粮草辎重白白送给朱棣,最后还打开了金川门,才让朱棣能一路从北平打到南京,如入无人之境。 想来当时朱棣都得觉得奇怪:怎么自己的军队越打越多,军备越打越精良,粮草也总也吃不完?等到了金陵城下,本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战才能拿下,结果转头就有人开城门迎他进去——朱棣当时恐怕也得懵。 而这,就是李景隆的真实操作。 所以,这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必定是他写的。 而从这些过往就能看出,李景隆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墙头草,还带着几分猥琐。 他虽然选择去东宫赴宴,表面上答应支持朱允炆,却又暗中写信提醒自己,这样便能两头下注,两边都不得罪。 等到将来局势明朗,哪一边更强,他就投靠哪一边——反正早就做好了铺垫。 这人,真是既投机又猥琐,可偏偏又精明得像只老狐狸。 至于为什么不是徐辉祖? 朱允熥心里很清楚——徐辉祖是个忠臣,甚至可以说是“愚忠”之人。 否则,在原时空里,朱棣都已经打入金陵城了,他也不会带兵拼死反抗,最后被朱棣囚禁至死。 更关键的是,徐辉祖是朱棣的小舅子,朱棣的皇后徐妙云是他的亲大姐,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不肯臣服朱棣,一心效忠朱允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背叛朱允炆,搞两头下注的勾当? 而今日去东宫赴宴的,只有徐辉祖和李景隆两个人。 那么,这封信不是李景隆写的,还会是谁? 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想通这一切后,朱允熥不由得低低笑出声来,笑声里带着几分了然,也带着几分古怪。 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面色古怪地把信再看了一遍——信里藏着的讯息,依旧是那八个字:危机将至,好自为之! 好一个“好自为之”啊! 至于这场危机是什么,朱允熥已经了然于胸——无非就是东宫的吕氏,朱允炆母子,联合“建文三傻”,再加上徐辉祖和态度迟疑的李景隆,准备对自己发动攻击了。 想明白这些,朱允熥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期待的神色,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但他也没有自负大意,而是立刻取来纸笔,写了两封书信,随后找来另一个名叫风尘的内侍,吩咐道:“你把这两封信,分别送到户部尚书赵勉府和兵部尚书茹嫦府中,务必亲手交到他们手上。” 风尘连忙双手接过信件,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朱允熥无奈地叫住:“库房里有伞,还有蓑衣,拿去用。别在这种时候硬扛,没病找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却也藏着关心,“这种关键时刻,你和光羽要是都生病了,谁来服侍、保护本王?” 风尘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讪讪的笑意,连忙调转方向,往库房走去。 做完这些,朱允熥才轻笑着摇了摇头,在一旁娇俏侍女的服侍下,回内室休息去了。 世人常说“每逢大事需静气”,可他还知道一句话——每逢关键需入睡。 只有睡好了,才有足够的精神去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 朱允熥是睡安稳了,可这个夜晚,金陵城里注定会有无数人彻夜难眠。 兵部郎中齐泰的书房里,烛火亮了一整夜。 他正伏在案上,奋笔疾书,撰写的是弹劾朱允熥与蓝玉私自调动军匠、秘密打造军械、意图谋反的奏章。 每一个字都写得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倾注在笔墨里。 另一边,方孝孺的书房也亮着灯。 他同样在熬夜,不过他写的是弹劾朱允熥“不忠不孝”的奏章,一条条列举所谓的“罪状”,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书生气的执拗。 而黄子澄,则比前两人更忙。 他一边自己写弹劾奏章,一边派人去联络朱允炆一党的官员,让他们联名上书——他要的不是简单的弹劾,而是一举打垮朱允熥,让朱允熥再也无法翻身,灰溜溜地滚出朝堂,绝不给朱元璋心慈手软的机会。 …… 户部尚书赵勉本已准备歇息了。 最近这段时间,他精神一直不太好,还没从上次的惊吓中缓过来,每天都睡得很早。 可当风尘叩响府门,说是奉吴王之命送来书信时,赵勉就知道,自己今晚别想睡了。 果然,等他接过朱允熥的亲笔信,拆开一看,便立刻走进书房,眉头紧锁地沉思起来,烛火一直燃到天明。 兵部尚书茹嫦的府邸里,他接到书信时也有些意外——他与吴王朱允熥的交集并不算深,没想到朱允熥会突然给自己写信。 可等他读完信,眼神瞬间变得凝重,也陷入了久久的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才停下动作。 魏国公府内,徐辉祖睡前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丝和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风雨欲来风满楼啊……” 榻上的妻子听到他的叹息,刚想开口询问,徐辉祖却已经吹灭了烛火,板板正正地躺到床上,闭上了双眼。 妻子到嘴边的话只能咽回去,虽有些无语,却也知道他的性子,便不再多问,默默睡了过去。 只是,闭上眼的徐辉祖,却始终没有睡着,脑海里反复思索着东宫宴席上的种种细节。 曹国公府中,李景隆刚与娇妻美妾欢愉过后,却陷入了“贤者时间”的烦躁——他毫无睡意,只能独自来到书房,对着墙上的字画发呆,试图打发时间。 可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的细雨,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朱允熥是否看懂了那封信里的暗示,又是否猜到了是自己写的? 其实,李景隆虽然把信写得隐秘,送信的方式也格外诡异,但他的本意,还是想让朱允熥知道这是他所为——他想让朱允熥记自己一份人情,为将来留条后路。 只有这样,他的“两头下注”才算真正成功。 可直到现在,他也没等来朱允熥的任何回应,这让他心里越发忐忑。 他不是担心朱允熥的安危,而是担心朱允熥没看懂信里的意思,更没猜到是自己偷偷传的信。 若是这样,那他之前做的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李景隆越想越懊悔,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当初怎么就把信写得那么隐晦,连吴王都没看懂!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一夜,终究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 皇宫,奉安殿内。 金陵城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朱元璋的眼睛。 此刻,他正坐在龙椅上,听着锦衣卫指挥使蒋寰逐一汇报京城的动静。 当听到“李景隆暗中派人给吴王送信”时,朱元璋正端着茶杯喝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他放下茶杯,瞪大眼睛问道:“你说李景隆?他先是去东宫赴宴,答应支持献王,转头就给吴王写信告密?” 蒋寰其实也觉得这事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只能躬身颔首:“回陛下,确实如此。而且……” “而且什么?”朱元璋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原本严肃的神色里多了几分兴味,显然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连忙追问道。 蒋寰咽了口唾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而且吴王殿下似乎已经猜到是李景隆传的信了。就在不久前,他派贴身内侍光羽去东宫打探消息,而东宫之中,本就有吴王殿下安插的探子,很快就把‘东宫宴请徐、李二人’的消息传了回去。之后,吴王殿下便让另一个内侍风尘,送了两封书信去户部尚书赵勉府和兵部尚书茹嫦府。” 朱元璋:“……”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朱元璋的预料。 李景隆的选择让他哭笑不得,而朱允熥的反应,也让他有些意外——这小子,比他想象中更敏锐。 沉默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转移了话题,问道:“蓝玉那群人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好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蒋寰低头沉思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回陛下,凉国公蓝玉最近一直住在五军都督府,很少回府。据探子回报,蓝玉似乎是接到了吴王殿下的命令,正在暗中打造什么特殊的秘密武器。” “嗯?”蒋寰的话让朱元璋的眉头瞬间挑起,一双虎目紧紧盯着蒋寰,眼神里带着不满,“什么叫‘似乎’?锦衣卫的探子,连这点事都查不清楚?” 蒋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连忙躬身解释:“陛下息怒!当初陛下特意吩咐过,不让臣往军中渗入太多探子,担心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是以,五军都督府里我们的人手本就不多。再者,蓝玉此人十分警惕,他打造武器的那片区域,严禁任何人靠近——就算是他的一众义子,没有他的命令也不能靠近半步,甚至蓝玉本人还亲自在那里守着,寸步不离。所以,微臣实在难以查探到,他们具体在打造什么秘密武器。” 朱元璋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能确定,这件事与吴王有关?” “能!”蒋寰连忙点头,语气肯定,“今日午后,吴王殿下曾与蓝玉一同去了五军都督府的那片区域,两人在里面待了约莫一个时辰。分别时,吴王殿下还特意叮嘱了蓝玉许多事,蓝玉的态度十分恭敬,连连点头应下,绝不敢有半分怠慢。” 听到这里,朱元璋的神色才稍稍缓和,他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了些: “既然是吴王参与的,那便不必多管了。那小子虽然有时候浑了点,但做事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胡来。” 蒋寰低着头,不敢接话。 可朱元璋话锋一转,眼神瞬间变得冷冽,死死盯着蒋寰:“但你给咱盯紧了蓝玉!别让他借着吴王的名义,暗中图谋不轨。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唯你是问!” “臣遵旨!绝不敢有半分懈怠!”蒋寰连忙躬身领命,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袍。 朱元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想挥手让蒋寰退下,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东宫那边,是不是要对吴王动手了?” 蒋寰连忙点头:“回禀陛下,据东宫的探子回报,兵部郎中齐泰似乎是抓住了吴王殿下的把柄,想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弹劾一番。情报显示,他们或许会在明日的早朝上发难。” 朱元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什么把柄,能让齐泰有这么大的底气?” “这……”蒋寰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语气支支吾吾,“根据探子汇总的消息,齐泰准备以‘吴王与蓝玉意图谋反’为说辞,弹劾吴王殿下与凉国公蓝玉。” 朱元璋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出声来,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有意思,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蒋寰悄悄松了口气,偷偷抬眼瞥了下朱元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要不要臣派人去提醒一下吴王殿下?也好让他有个准备。” “不必。”朱元璋摆了摆手,眼神幽幽地望向殿外的夜色,语气带着几分深意,“他既然想争储君之位,想将来继承大统,那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就该自己去面对,自己去解决。” 第25章 致命反杀,此子深不可测! 金碧辉煌的武英殿内,空气仿佛被冻住一般,满是肃杀凛冽的气息。 百官还在为“谋反”二字哗然震动,朱允熥也还在暗自琢磨“自己何时要谋反,自己怎么不知道?”时,齐泰已再次向前半步,声音如淬了冰般厉声喝道: “陛下!吴王朱允熥勾结凉国公蓝玉及一干勋贵,私下调取兵仗局军匠,暗中打造军械,既未上报兵部,更未奏请朝廷!此等行径,分明是图谋不轨,藏有谋逆之心!” 他双手高举芴板,语气铿锵,字字掷地有声: “如此举动,已然违反朝廷律法,动摇国家根本!臣恳请陛下,为大明江山计,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臣附议!”齐泰话音未落,东宫侍读黄子澄已快步出列,声音比齐泰更显急切。 他从宽袖中抽出一封厚厚的弹劾奏章,双手托举过头顶,严词厉色道: “陛下!为大明朝廷、为大明江山、为天下百姓,臣与数十位同僚已联名上书,弹劾吴王朱允熥勾结凉国公蓝玉意图谋反!此等罪行,罪无可赦!恳请陛下即刻将这乱臣贼子捉拿下狱,严刑审问其谋逆动机,从重惩处!绝不能让此等行径开大明谋反之先例,为后世留下祸患!” “臣附议!”文华殿经筵方孝孺紧随其后,大踏步走出队列,同样高举奏疏,声音带着书生气的执拗与尖锐: “臣方孝孺弹劾吴王朱允熥!其一,他曾当着百官之面,在朝堂上公然向陛下讨要皇太孙之位,此乃大逆不道; 其二,他对生母先太子妃不敬,行不孝之举; 其三,他勾结凉国公蓝玉,怀不忠之心,意图谋反!”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龙椅上的朱元璋,字字恳切: “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徒,狂妄悖逆,违背纲常! 望陛下速下旨意,削去其亲王爵位,贬为庶人,打入天牢定罪!” “臣附议!” “附议!” “臣等附议!” 霎时间,武英殿内的弹劾声与附议声如潮水般涌起,震得人耳膜发颤。 朱允炆一党的官员几乎全员出列,个个义愤填膺,仿佛朱允熥已是板上钉钉的逆贼。 中立派官员则纷纷用震惊、不可思议,甚至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看向朱允熥。 他们震惊于朱允炆一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前段时间被朱允熥连续压制,憋了这么久,一爆发竟如此猛烈; 他们不可思议的是,朱允熥竟敢涉险谋逆,这得有多大的胆子? 更何况齐泰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弹劾得“有理有据”,丝毫不像虚构诽谤; 而那份怜悯,则是觉得朱允熥彻底完了——在当今陛下朱元璋这里,朱家子孙犯什么错都能酌情宽恕,唯独“谋逆”是碰不得的逆鳞,是万死之罪。 众人不由想起当初的朱正文,不过是说了几句不满的话,想投靠张士诚,便被朱元璋囚禁至死,终生未见天日。 朱允熥虽是皇孙,可他的功劳难道能比当年驻守洪都、以数万人挡住张士诚六十万大军的功勋还大? 是以中立派们暗自叹息:一旦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别说争储君之位,能不能保住性命,全看陛下的心情了。 蓝玉、常茂、常森、常升、朱寿、张翼、王弼等武将,此刻个个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不是还沉得住气的蓝玉死死按住,几个年轻气盛的武将早就冲上去,撕烂那群文官的嘴。 蓝玉之所以能勉强冷静,是因为朱允熥提前有过交代,他们还有后手未出,暂且让这群酸儒得意片刻。 可即便如此,被人在朝堂之上、当着皇帝与百官的面污蔑“谋逆”,蓝玉额角的青筋还是突突直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反复默念: “冷静,不能坏了殿下的大事。” 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等人,则面色古怪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闪烁,没人知道他们心中究竟在盘算什么。 藩王序列中,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年长亲王,脸上却难掩喜色。 “好!弹劾得好!”他们暗自叫好。 最近几日,朱允熥的各种骚操作把他们搞得又郁闷又不自信,如今朱允炆一派终于忍不住出手,一上来就是“谋逆”这种重磅炸弹,实在太解气了! “就该这么斗!最好斗到你死我活……不,最好两败俱伤,都死了才好!” 这样一来,他们这些亲王争夺储位的机会才最大。 燕王朱棣眼神闪烁,原本还盘算着下朝后去吴王府拜访朱允熥,好好‘交结’一番。 可看着眼前的局面,他不禁暗自嘀咕:“还需要低声下气去‘交好’他吗?” 可就在他念头刚起,目光扫过人群中的朱允熥时,神色骤然一凝…… 被如此激烈弹劾的朱允熥,竟依旧面不改色,神情淡漠,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仿佛齐泰等人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小事。 这神态,要么是朱允熥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要么是他早有预料、早做准备,胸有成竹,所以才不惧不怕,淡定如水。 前者的几率为零,那必然是后者! 刚刚还带着几分窃喜的朱棣,心情瞬间沉入谷底,脸上的戏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凝重! 他重新审视起这个年轻的皇侄,再一次觉得此人或许比自己想象中更难对付。 此刻,不仅朱棣在看朱允熥,殿内所有人,包括御座上的朱元璋,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见他如此淡漠,众人脸色纷纷微变,朱元璋心中微微讶异。 齐泰等人先是不解,很快便冷哼一声,认定朱允熥是在强装镇定,内心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毕竟“谋逆”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唯有蓝玉对朱允熥信心十足,他清楚朱允熥的准备与后手,知道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眼神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缓缓开口: “吴王,你可有话要说?对此番弹劾,你可有异议?” 全场瞬间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在朱允熥身上。 直到此时,一直被弹劾却始终淡定的朱允熥才缓缓抬起头,清晰地说出今日朝堂上的第一句话:“回禀皇爷爷,孙儿确实在与凉国公蓝玉一同打造军械,也确实调动了兵仗局的军匠。” “哗——”百官再次哗然,只不过这一次,每个人的神色都截然不同。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朱允炆、刘仲志等人,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 他们本以为朱允熥会百般辩解,没想到他竟如此痛快地“认罪”,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既然朱允熥亲口承认,那“罪状”便属实,他彻底完了! 齐泰当即向前一步,声音急切地提醒朱元璋: “陛下!此贼已亲口认罪,罪状明确! 恳请陛下降下严惩之令,平定乱贼,还朝廷一个安定!” 朱允炆一党的官员也纷纷附和,声音比之前更响亮。 站在朱允熥身旁的朱允炆,心中早已乐开了花——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扳倒了这位前段时间势头正盛的三弟! 可他面上却装出一副担忧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叹了口气道: “三弟,你怎如此糊涂!皇位乃是皇爷爷赐下才能要,皇爷爷不给,你怎能抢? 你这般行事,对得起皇爷爷对你的宠爱吗?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吗?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朱棣、朱樉、朱棡、冯胜、郭英、耿炳文、傅友德等人,则面露惊疑! 他们实在想不通,朱允熥为何会如此干脆地“认罪”,这不符合常理,其中定然有诈。 蓝玉、常茂等人也急了,纷纷用眼神示意朱允熥,可朱允熥却仿佛没看见,依旧神色平静。 朱元璋也古怪地看着朱允熥,心中暗自嘀咕:难不成这小子当真有谋逆的心思? 也不怪他这么想,朱允熥上次在大朝会上,就曾当着百官的面向他索要皇太孙之位,本就足够惊世骇俗。 就在朱元璋准备开口追问细节时,说话喜欢留半分的朱允熥微微抬手。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他身上,他才转向朱元璋,语气平静却坚定地继续说道: “但齐郎中、黄侍读、方经筵弹劾的几点中,有夸大之词,更有涉嫌污蔑诋毁孙儿之处。” 不等齐泰三人反驳,朱允熥便条理清晰地一一回应: “其一,孙儿与凉国公蓝玉打造的是两种新型武器,且此事已向户部报备,有报备文书为证,并非‘私下偷偷’为之; 其二,孙儿让凉国公调动兵仗局军匠,也曾向兵部报备,并有调动许可文书,绝非‘私自调动’; 其三,孙儿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从未有过不孝之举,更无不忠之言——方经筵所言,全是他凭空想象、捏造事实,意在诽谤诋毁孙儿。不过孙儿大度,暂不与他计较。” 说罢,他转头看向蓝玉,语气从容: “凉国公,将从兵部获取的报备文书拿出来吧,免得被小人构陷我等谋逆。” 憋屈了半天的蓝玉,终于有了出气的机会。 他对着脸色微变的齐泰等人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三份折叠整齐的文书,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 “这便是我从兵部拿到的军械打造、军匠调动的备用文书! 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还盖有兵部的鲜红大印,绝无造假可能! 更不存在什么‘私造军械、意图谋反’的狗屁罪状!” 说罢,他用凶狠到极致的眼神盯着齐泰、黄子澄等人,咬牙切齿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咳咳,本公到底有没有和吴王殿下谋逆的嫌疑!”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朱允炆:“……” 朱棣、朱棡、朱樉:“……” 殿内其余所有人:“……” 就在全场陷入死寂之际,兵部尚书茹嫦突然走出队列——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对着朱元璋躬身行礼,随后语气肯定地说道: “启禀陛下,蓝国公手中的这些报备文书,皆为真品! 乃是臣亲自审批、颁布下发,并加盖兵部大印的!” 这句话,如同盖棺定论的铁锤,瞬间击碎了齐泰等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它清晰地证明,朱允熥所做的一切皆合法合规,所谓“私造军械、私自调动军匠、意图谋逆”,全是无稽之谈! 可这还不算完,户部尚书赵勉深吸一口气,也快步出列,先是附和茹嫦的话: “臣可作证,吴王殿下并无不法谋逆之举!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所言,全是污蔑构陷!”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出了更狠的反击: “臣恳请陛下,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凭空捏造事实,诽谤诋毁天家血脉,离间天家骨肉,险些酿成大祸。此等罪行,绝不可轻饶!请陛下将此三人下狱定罪,以儆效尤,警示朝中百官!” 轰! 如果说朱允熥与蓝玉的话是将齐泰等人的阴谋击得粉碎,那茹嫦与赵勉的话,便是给予了雷霆一击! 弹劾者反被弹劾,污蔑者反受其害,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罪加一等! 这连番反击,如同滚滚惊雷划过所有人头顶,震得众人外焦里嫩,一时竟无人敢说话。 “蹬蹬蹬!”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彻底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了几步,眼神死死盯着蓝玉手中的报备文书,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怎么会这样?明明他们查过,兵部根本没有相关记录! 朱允炆脸上的得意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心理素质本就不算强的他,此刻只觉得一阵晕眩,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个念头: “怎么又是这样?为何每次朱允熥都能反杀?一次比一次狠!” 他明明确认过,朱允熥是在暗中打造军械、调动军匠,可为何对方会留下“报备文书”这一手? 难道从一开始,朱允熥就知道自己这边会抓住这个问题弹劾他? 若是如此,这个人的心思也太深沉、太可怕了! 这个念头,不仅在朱允炆心中浮现,更在朱棣、冯胜、傅友德等精明人心中盘旋。 此刻,他们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叹,甚至带着几分敬意。 ——就这“料事如神、谋略深远、心思细腻如发”的操作,实在太让人震撼了! 朱允熥为何会留下这一手? 定然是早就料到了今日的局面,特意藏了后手,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绝地反杀! 这种深沉的心思,足以让人胆寒。 朱樉、朱棡、朱棣三人,甚至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竟生出了“不想争储君之位”的念头。 有这么一个阴险狡诈的皇侄在,他们加起来恐怕都不够人家打的! 可不知为何,哥几个心中又隐隐有些羡慕。 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草蛇灰线、伏笔千里的手段,既让人惊悚,又忍不住憧憬: 若是自己能有这般手段,在百官面前狠狠露一手,那种感觉定然爽翻了! 宋国公冯胜盯着朱允熥的背影,看了许久,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却坚定的念头: “此人深不可测,面如平湖,胸有惊雷,既有帝王之气,又有雷霆手段,值得结交!” 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交好朱允熥的办法——明明不久前,他还劝长子冯忠“不要轻易站队”,可此刻见识到朱允熥的手段后,冯胜承认,自己心动了。 在他看来,这样的人物若不能成为储君,那才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傅友德、郭英、耿炳文等人也心思浮动,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认可与忌惮。 蓝玉、常茂、常森等人则早已乐疯了,一个个龇牙咧嘴,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脸色惨白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点本事,也敢来碰瓷”。 就在现场气氛古怪到极点时,齐泰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几分嘶哑地喊道: “不可能!你们定然是临时补的报备!之前我查过,兵部根本没有你们的报备记录!” 他顿了顿,又急忙补充道:“再者,即便你们向兵部报备了,可你们却没有向陛下禀报!这便是欺君之罪!没错,就是欺君之罪!” “对!欺君之罪!”黄子澄与方孝孺也如梦初醒,激动地附和。 第26章 争议!老朱的变脸速度! 雾雨蒙蒙的天,像极了吕氏此刻的心境,沉得能滴出水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的脸色从未这般难看,铁青中透着惨白; 脾气也从未这般暴戾,连指尖都在因怒火而颤抖。 眼前能看见的器物,瓷器、玉器、摆件,被她一件件扫落在地,碎裂声此起彼伏,可这满室狼藉,却连她心头怒火的半分都没浇灭。 这怒气分了好几股,最盛的那股,自然是冲着朱允熥——那小子又一次大获全胜,还上演了一出致命反杀。 明明是绝境,他却能绝处逢生,最后把局面彻底翻盘,这让吕氏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被他当众戏耍,颜面扫地。 可这还不是最让她恼火的。 真正戳中她心口的,是朱允炆的储君之位,如今已是危若累卵,岌岌可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随时都有被踢出局的可能。 从一开始板上钉钉的既定储君,到如今朝不保夕的境地,一向自认谋划周全、胸有成竹的吕氏,怎么可能不怒? 这怒火里,还裹着化不开的恐惧、不甘,还有满心的不忿。 剩下的怒气,便撒在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还有她那不成器的儿子朱允炆身上。 那么好的局面,怎么就被他们搅得一团糟? 全是这三个人办事不力,再加上朱允炆的懦弱无能! 明明行动前把计划说得天花乱坠,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语气里满是自信,可计划一启动,就彻底垮了,败得一塌涂地,一次比一次惨。 非但没打压到朱允熥,反而让他的声势越来越盛,势力越来越大,追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上次是户部尚书赵勉倒向他,这次更过分,连齐泰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茹嫦,都成了他的人。 这一而再、再而三地“送人头”“送资源”,让吕氏对这三人,还有自己的儿子,彻底失望透顶! 更糟的是,己方的损失早已伤筋动骨。 上次丢了户部员外郎王冲,还有好几个户部嫡系; 这次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又被降了一级官职,罚了一年俸禄。 一边是自家节节败退、损兵折将,一边是朱允熥扶摇直上、越来越好。 这让一心想让儿子登上皇位、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吕氏,怎么忍?怎么不怒?怎么甘心? 东宫的这个早晨,注定平静不了。 一众内侍宫女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一个个缩着身子,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成了这位先太子妃的泄愤工具,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最后,还是吕氏最信任、最亲近的贴身宫女青儿,硬着头皮上前劝慰:“娘娘,您可千万息怒,别为了那逆子伤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反倒让那逆子称心如意了。如今您更该摆出平静从容的样子,稳住人心才行,不然那些支持娘娘和献王殿下的人知道了,心里怕是会动摇,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这话堪称“一语惊醒梦中人”,青儿说得极有水平,瞬间让沉浸在愤怒里的吕氏回过神来。 她定了定神,急忙伸手理了理乱糟糟的鬓发,又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双手交叠放在腰间,缓缓昂起头,脸上重新摆出威严的神情: “你说得对,连本宫都乱了阵脚,岂不是要影响士气、动摇军心?” 说完,她沉吟片刻,对着明显松了口气的青儿吩咐道: “事到如今,发怒也没用了。你帮本宫写几封安抚信,发给那些支持允炆的文官武将,让他们稍安勿躁,别慌了神。” 顿了顿,她又特意叮嘱,“特别是刚投靠过来的魏国公徐辉祖和曹国公李景隆,一定要好好安抚,可别让他们觉得允炆斗不过那逆子,转头就投了别人。” “娘娘英明!”青儿连忙顺着话头奉承,这话让吕氏阴郁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可她想了想,忽然又加重语气补了一句:“尤其是曹国公李景隆,务必尽全力安抚!” “啊?”青儿愣了一下,满脸不解。 在她看来,魏国公徐辉祖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看着就难相处; 可曹国公李景隆性子温和,好说话得很,说什么都点头答应,明明是曹国公更好拉拢才对,怎么娘娘反倒更看重对他的安抚? 吕氏眼神幽幽,语气带着几分冷意: “此人看着温和好说话,待人接物都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可本宫看得明白,他骨子里奸诈得像鬼,而且心思不定,未必是真心实意支持允炆。” 青儿听得目瞪口呆,心里忍不住叹息:夹在这么多精明人中间,真是太难了! 但她也不敢多问,只能连忙点头应下。 临出发前,青儿犹豫了一下,还是提起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娘娘,那齐大人、黄大人和方大人那边……” 没想到吕氏反应极大,当即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这三个废物蠢材,还想让本宫去安抚?该是他们主动来向本宫请罪才对!” “那……殿下呢?”青儿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 吕氏横了她一眼,语气冰冷:“办你的差去!少多嘴!” 青儿打了个冷颤,不敢再问,连忙行礼告退。 她之所以会问起朱允炆,是因为有朱允熥这个“珠玉”在前,表现得太过耀眼,而自家那位献王殿下,却越来越平庸,甚至有些“扶不起”。 虽然青儿不愿承认,但心底的想法骗不了自己:若是没有娘娘吕氏在背后全力帮扶,献王朱允炆根本不是吴王朱允熥的对手,早该被远远甩在身后,哪还有资格争储? 尽管她更希望朱允炆能当上皇帝,可有时也忍不住会想:或许吴王朱允熥,才是皇帝的最佳人选。 没办法,吴王的手段、心机、气魄、远见、胆识,随便哪一样,都把献王朱允炆远远甩在身后,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 可惜啊……她终究是站在朱允炆这边的人,朱允熥越厉害,对她来说就越不利。 所以,佩服归佩服,青儿想除掉朱允熥的心思,半分都没减。 在她看来,既然在手段上赢不了朱允熥,那就只能用“终极绝招”——物理灭杀。 只要朱允熥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就再也没人能威胁到自家献王殿下,娘娘也不会再这么生气了。 一路上,青儿的思绪杂乱不堪,可很快便强迫自己收心,专心去办吕氏交代的差事。 因为吕氏特意叮嘱过要重点安抚李景隆,青儿甚至亲自跑了一趟曹国公府,不仅带去了不少贵重礼物,还说了好些软话、好话,就为了稳住李景隆。 而刚刚下朝回来的李景隆,也确实异常好说话,礼物照单全收,还拍着胸脯说了一大堆义正言辞、忠肝义胆的话,把自己说得比谁都忠诚。 可他越是这样,青儿心里就越不安,忍不住想起吕氏刚才对李景隆的评价——看似好说话,实则奸诈似鬼。 但青儿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又客套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看着青儿走远的背影,李景隆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眼神幽幽地盯着满屋子的礼物,嘴里喃喃自语:“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可随即又咧嘴笑了一声,自我安慰道:“是她们非要送的,又不是我抢的,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收下的嘛!” 可这笑容没维持多久,他就笑不出来了,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吴王朱允熥,到底知不知道那封信是他暗中送的? 要是不知道……李景隆简直想哭! 要是放在今日早朝前,李景隆顶多觉得有些遗憾,再在心里骂朱允熥一句“蠢货”,也不会有太大的后悔。 可今日早朝上,朱允熥的表现太超乎他的预料了——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反杀场面,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朱允熥当时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任你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等你以为胜券在握时,他再突然抛出绝杀,那种气魄和手段,让李景隆大为震撼。 这种水平的谋略和胆识,就算是在先太子朱标身上,他也没见过——当然,那是因为朱标根本不需要用这种手段。 这让李景隆心里有了一个强烈的预感:这储君之位,最后必定是朱允熥的! 可坏就坏在这里:要是朱允熥不知道那封信是他送的,那他之前做的铺垫,岂不是全白费了? 难道他真要跟朱允炆一条道走到黑? 那可不行! 李景隆用力摇了摇脑袋,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甩出去,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让朱允熥知道,那封关键的信是他暗中送的? 一来是为以后投诚做铺垫,二来,他也想让朱允熥记自己一功——毕竟,李景隆觉得,朱允熥这次能赢,多半是靠了他那封信的功劳。 于是,李景隆坐在那里,开始苦苦思索起来,满脑子都是“如何让朱允熥知道信是自己送的”。 至于刚才对吕氏表的那些忠心? 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谁还能当真啊? …… 随着早朝结束,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在朝野上下继续发酵,而且愈演愈烈,几乎成了所有人议论的焦点。 眼下的局势,大致能分成三派:第一派,是那些原本就支持朱允炆,而且已经得罪了朱允熥、没机会改投门庭的人,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坚守阵地,没有退路。 第二派,是原本支持朱允炆,但之前没和朱允熥结下仇怨的人,此刻已经开始悄悄偏向朱允熥,暗中观察风向,随时准备倒戈。 第三派,是原本的中立派。经过朱允熥几次大获全胜,他们也逐渐开始向朱允熥靠拢。 没办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王朱允熥更优秀、更有潜力,而献王朱允炆的表现实在太一般了。 之前他们保持中立,是不想过早站队,怕站错了队惹祸上身; 可如今局势越来越明朗,眼看就能看到结局了,他们自然要主动站队——毕竟,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早点投靠赢家,才能为自己和家族谋取更大的利益,这也是人之常情。 于是,争论就这样爆发了。 支持朱允炆的人和逐渐倒向朱允熥的人,每天都在争论,谁也不服谁,都认为自己支持的人才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比如有人说“吴王有才能,能担大任”,马上就有人反驳“吴王德行不佳,太过狠辣”; 有人说“献王仁德宽厚,适合治国”,立刻就有人回怼“献王平庸无能,根本撑不起大明的江山”。 反正这争论从早到晚就没停过,各种言论满天飞,最后闹得整个京城都议论纷纷,大街小巷都在聊“储君之争”,连卖菜的小贩、茶馆的伙计,都能插上两句嘴。 …… 但这些热闹,暂时和朱允熥没什么关系,他也没心思理会。 时间稍稍往前推一点,刚下朝,朱允熥就被朱元璋传召去武英殿。 不过在去武英殿之前,他照例先绕去了御膳房——这是他和朱元璋之间的一个小约定。 等他提着食盒再次来到武英殿外时,根本不用通报。 太监总管刘和早就笑着在门口等他了,见他来,连忙上前开门引路,态度比对任何人都恭敬。 走到朱元璋跟前,刘和正准备行礼告退,朱允熥却给了他一个眼神。 刘和瞬间就明白了——和往常一样,朱允熥也为他准备了一份早餐。 刘和心里一暖,对着朱允熥微不可察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收到了,然后才恭敬地行礼退下。 而朱元璋,其实已经等了朱允熥好一会儿了。 可当他闻到朱允熥手里食盒传来的阵阵香气时,瞬间就把“说正事”抛到了脑后——先吃饭要紧! 要是普通的膳食,朱元璋绝不会这么急切,起码要先把事情问清楚、让朱允熥交代完,才会安心用膳。 可这早膳不一样,这早膳是朱允熥亲手做的。 更关键的是,朱允熥的手艺简直“逆天”,老朱上次尝过一次后,就彻底爱上了,再也忘不掉那个味道。 要不是怕总麻烦朱允熥会让他辛苦,朱元璋恨不得早中晚三顿都吃朱允熥做的饭。 所以,老朱现在最期待的,就是每天下朝后,朱允熥为他准备的这顿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鲜榨豆浆和油条。 之前连续喝了好几天养生粥,老朱也有点喝腻了,偶尔换点油条豆浆,反而觉得格外爽口。 这不,当他看到食盒里金黄酥脆的油条,还有那碗飘着淡淡豆香、色泽奶白的豆浆时,眼睛都亮了一下,连带着脸色都柔和了几分。 他接过朱允熥递来的碗筷,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吃得不亦乐乎,脸上满是满足。 油条的酥香和豆浆的鲜甜完美融合,口感绝佳,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老朱其实也是个“吃货”,很会吃。 吃了两口,他就把油条掰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丢进豆浆里,等油条吸满了豆浆,变软了,再用筷子夹起来吃。 这样吃,既有油条的香味,又有豆浆的甜味,还不硌牙,口感更丰富。 朱允熥本来还想提醒他“这样吃更入味”,可一看老朱的动作,比自己还熟练,只能无奈地耸耸肩,拿起自己的那份,慢慢吃了起来。 而隔壁的偏殿里,几个小太监正眼巴巴地看着刘和吃豆浆油条,忍不住暗暗咽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刘公公手里的豆浆,比他们之前喝过的要更鲜甜;那油条,也比他们吃过的要更香、更酥脆,光看着就让人馋。 刘和自己也确实这么觉得——吴王亲手做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见 属下这些小太监一脸羡慕地盯着自己,刘和心里不由得意起来:羡慕吧?这可是吴王殿下亲手做的,你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尝到! 这么想着,他吃得更欢了,故意放慢了速度,每一口都细细品味,惹得旁边的小太监们更馋了。 武英殿里,朱元璋吃得更欢乐。 因为朱允熥知道他饭量大,特意多准备了一份油条——就怕他不够吃。 朱元璋看到额外的那盘油条,顿时高兴得不行,伸出沾了点油的手,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欣慰: “好孙子,还是你最懂咱的饭量!往后继续保持!” 朱允熥嫌弃地看了眼自己被拍脏的衣服,又心疼地拍了拍,这可是新做的衣服! 朱元璋却毫不在意,继续埋头吃自己的,嘴里还嘟囔着: “好吃,太好吃了……” 等最后一口油条就着豆浆咽下去,朱元璋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伸手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一脸惬意地感叹:“咱现在每天早上起床,就盼着你小子这一口!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 朱允熥也放下碗筷,脸上没了朝堂上的深沉和锐利,反倒像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咧嘴一笑:“皇爷爷喜欢就好!孙儿的手艺能让皇爷爷满意,那是孙儿的荣幸——毕竟,全天下想给皇爷爷做饭的人多了去了,可没几个人有这个机会呢!” “哈哈!你小子,就会说好听的哄咱开心!”朱元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朱允熥刚想开口说“孙儿说的是真心话”,可老朱却翻脸比翻书还快——笑声刚落,他的脸色瞬间一板,眼神也冷了下来,死死盯着朱允熥,语气严肃地喝问: “你和蓝玉,最近在搞什么鬼?瞒着咱私自打造秘密武器,你们真想造反不成?” 朱允熥当场就愣住了,愣愣地看着朱元璋——这前后变化也太大了吧? 前一秒还笑得像个慈祥的爷爷,后一秒就成了威严的帝王,这反差让他有点反应不过来。 他张了张嘴,刚想解释,却被朱元璋打断了。“跟咱说实话,别搞朝堂上那套虚的!那些鬼话,骗骗齐泰那些蠢货还行,还想拿来骗咱?” 朱元璋的语气更重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齐泰虽然蠢,但有一句话没说错——你就算向户部报备了,可没向咱报备!按规矩,这就是欺君!” 第27章 朱元璋的惊喜!徐辉祖的震撼! 一身素色便服的朱元璋,与同样装扮的朱允熥出了皇宫,原本脚步匆匆,直奔五军都督府方向。 可走到半路,老朱忽然停下脚步,在朱允熥满是疑惑的目光中,转头对身后紧随的刘和吩咐: “你去一趟魏国公府,把徐辉祖给咱叫来。” 朱允熥眼神微微一动,嘴唇抿了抿,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大概猜到了老朱的心思,却不愿说破。 刘和听到这话,也愣了一下,先是诧异地看了眼朱元璋,又偷偷瞄了眼神色依旧平静的朱允熥。 他心里门儿清,此次出行是吴王要带陛下去看“秘密武器”,而魏国公徐辉祖,那是明摆着支持献王朱允炆的人啊! 这就让刘和犯了难。 如今他心里早已彻底认同朱允熥,也最盼着朱允熥能成为储君、将来继承大统。 ——不为别的,就因为朱允熥是第一个真正把他当“人”尊重的王爷,每次都记得给他带早餐,这份心意让他记在心里,暖了好一阵子。 可陛下倒好,居然要带着朱允熥的“对头”去看他的秘密武器,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刘和站在原地,一时没敢动。 见刘和迟迟没有回应,朱元璋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藏着几分锐利: “怎么?咱现在使唤不动你了?这小子给你做了几天早餐,你就彻底成他的人了?” 这话吓得刘和魂都快飞了——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 他连忙低下头,额头上瞬间冒出细汗,连大气都不敢喘。 还是朱允熥及时开口,笑着打圆场: “皇爷爷您这话可就冤枉孙儿了。孙儿给刘公公带早餐,是怕他忙着伺候您,顾不上吃饭,耽误了您吩咐的正事,可不是为了收买人心啊!” 刘和依旧低着头,不敢接话,只在心里默默感激朱允熥解围。 朱元璋扫了朱允熥一眼,嘴角勾了勾,笑道:“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朱允熥龇着牙笑了笑,随即用眼神示意刘和赶紧去。 他心里也想通了,反正这武器早晚要公之于众,让徐辉祖提前看一眼也没什么——没有实物样品,光看一眼,徐辉祖总不能凭空造出来; 就算他是天才,真能造出来,那也是自己先搞出来的,还怕他抢功劳不成? 刘和如蒙大赦,连忙躬身应了声“奴才遵旨”,转身快步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跑去,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看着刘和匆匆离去的背影,朱元璋语气幽幽,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感慨: “如今啊,连咱的话,都没你小子的话好使了,啧啧。” 朱允熥假装没听见这话,反而话锋一转,直接问道: “皇爷爷,您是准备让魏国公徐辉祖担任这次西北战事的主帅吧?” 朱元璋轻“咦”一声,转头盯着朱允熥看了好几眼,眼神里满是意外: “你居然猜到了?” 朱允熥耸耸肩,语气随意: “这不是很好猜吗?当然,也不排除皇爷爷看不惯孙儿,故意带徐辉祖去,为难我、恶心我。” “哈哈哈!”朱元璋被他这话逗得大笑起来,笑够了才点头承认, “你小子猜对了。咱这次确实想让徐辉祖领兵出征。 他是徐达的儿子,从小就被徐达带在身边教兵法、学武艺,十几岁就去北平守边,从普通士卒一步步靠军功爬到副将的位置,带兵打仗的本事不差。”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虽说比起蓝玉那种打仗不要命的狂人,他少了点锐气,但胜在沉稳,心思细,最适合当这次出征的主帅。” 朱元璋这话,也算给朱允熥一个交代,证明自己不是故意要帮着徐辉祖为难他。 可朱允熥却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蓝玉要是知道皇爷爷不准备用他当主帅,肯定得郁闷坏了。 他都跟孙儿抱怨好几次了,孙儿没办法,只能答应他帮着多争取争取…… 可看来这次,孙儿要让他失望了。 哎,这还是孙儿第一次答应别人办事,结果却没办成,失了信,往后怕是真管不住蓝玉他们这群人了。” 这番话,半是委屈,半是带着点隐晦的“威胁”,听得朱元璋眉心突突直跳。 他没好气地瞪着朱允熥:“你小子这是在威胁咱?” 朱允熥立刻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眼神无辜: “皇爷爷您怎么总喜欢冤枉孙儿啊?孙儿什么时候威胁过您了?借孙儿一百个胆子,孙儿也不敢啊!” 朱元璋轻哼一声,心里跟明镜似的: “咱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无非是想用‘管不住蓝玉’来逼咱让步罢了。” “孙儿真没有!”朱允熥打死不承认,头摇得像拨浪鼓。 朱元璋虽然觉得这小子鬼心思多,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要是让朱允熥第一次答应别人的事就落空,失信于人,往后他确实难彻底掌控蓝玉这群骄兵悍将。 这一点,让老朱有些头疼。 朱允熥见朱元璋神色松动,知道时机到了,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地提醒: “皇爷爷,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两全的办法。 您可以让徐辉祖当主帅,让蓝玉做他的副手,帮着压阵啊! 毕竟军队在外,什么危急情况都可能发生,徐辉祖虽然沉稳,可他从没独自带过兵出征,更没指挥过几十万大军的经验。 有蓝玉在身边帮衬着,既能补他的短板,也能稳住军心,这不是最妥当的安排吗?” 朱元璋闻言挑了挑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陷入了沉思。 朱允熥这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朱允熥见状,又加了一把火,语气更显恳切: “孙儿知道皇爷爷是想历练徐辉祖,可按照咱们大明的惯例,年轻主将第一次出征,不都得配个老将压阵吗? 当年四叔朱棣第一次出征征讨乃儿不花,皇爷爷不也派了蓝玉、傅友德、耿炳文这些名将跟着,帮他镇场子吗?” 话说到这份上,朱元璋算是彻底被说动了。 他瞥了眼一脸“乖巧”的朱允熥,语气带着点无奈: “你小子,早就把说辞都想好了,在这等着咱呢,是吧?” 朱允熥嘿嘿一笑,连忙摆手: “孙儿这点小聪明,哪敢在皇爷爷面前班门弄斧啊? 不过皇爷爷您也不能否认,孙儿说的话是对的,对吧?” 朱元璋心里确实觉得这安排合理! 年轻将领第一次挑大梁,有老将压阵,既能避免出错,也能让军队更安心。 可他就是觉得有点不爽,总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 想了想,朱元璋突然伸手,一把掐住朱允熥的后脖颈,在朱允熥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里,使劲捏了好几把,直到把朱允熥捏得“吱哇”乱叫,才松开手。 随即他摆摆手,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行了行了,就按你说的办,让蓝玉做副手,给徐辉祖压阵。” “谢皇爷爷!皇爷爷英明神武,决断千里,真是千古难得的明君!”朱允熥连忙伸手揉着被捏红的后脖颈,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不忘拍彩虹屁。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总算解决了一桩心事。 之前的话,他可不是全在开玩笑,答应了蓝玉要帮他争取,要是最后什么都没办成,那就是真的失信了,往后再想压服蓝玉这群人,可就难了。 还好自己反应快,随机应变,说服了老朱。 见朱允熥一边疼得咧嘴,一边还不忘恭维自己,朱元璋顿时被逗笑了,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啊……其实跟咱没必要耍这些小心思,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咱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当真?”朱允熥眼睛一亮,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期待,“那皇爷爷,您能不能现在就册封孙儿为皇太孙啊?” 朱元璋:“……” 他嘴巴张了张,瞬间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巴掌,好端端的,干嘛跟这厚脸皮的小子说这种话! 当即,朱元璋转身看向旁边的街景,故意不看朱允熥那满是期盼的眼神,假装没听见这话。 朱允熥也不意外,啧了啧嘴,在心里暗自腹诽: 我耍心思吧,你说我不坦诚;我直接说吧,你又不答应,真是难搞! 似乎猜到了朱允熥心里在想什么,朱元璋忽然开口,语气严肃了几分: “你知道现在支持你二哥朱允炆的文官,有多少吗?” 朱允熥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具体数量孙儿不知道,但孙儿知道,当年二哥的外公吕本担任吏部尚书时,替朝廷选拔了不少人才。还特意提拔了其中最优秀的一批官吏,把他们分到了大明各省,朝中也有不少他的人。比如现任吏部尚书詹徽、工部尚书秦逵,还有应天府府尹李正,都是吕本的得意门生,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朱元璋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眼朱允熥: “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但你说的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支持你二哥的文官,遍布大明几十个州府县,几乎大半个大明的官场里,都有他的嫡系势力。” 他顿了顿,语气更沉:“所以,你现在明白,咱为什么不现在就册封你为皇太孙了吗?” 说心里话,朱元璋现在已经有些偏向朱允熥了。 这孙子最近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期,无论是谋略、胆识还是手段,都完全符合他心中继承人的标准。 可他不得不考虑现实问题: 朱允熥的底蕴还是太浅了。除了有一群武将支持,他在文臣中的根基几乎为零。 而治理天下,光靠武将不行,必须要有文臣辅佐。 一个没有文臣支持的储君,就算坐上皇位,也很难坐稳,更别说治理好大明江山了。 这也是朱元璋一直迟迟没做决定的真正原因。 如今朱允熥再次提及册封之事,朱元璋也不再隐瞒,直接把现实问题摆出来,让他明白——想当皇太孙,还得继续努力。 朱允熥闻言,神色虽然有些复杂,却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嘿嘿一笑,半是调侃半是自嘲: “可惜啊,我外公常遇春死得太早了。要是他还在,以他当年的威望和势力,留下的底蕴,肯定不比二哥的外公吕本差。” 朱元璋闻言,倒是惊讶地看了朱允熥一眼,好奇地问:“你就一点不沮丧?” 朱允熥眯了眯眼,挺直腰板,眼神里满是斗志: “沮丧?为什么要沮丧?孙儿本来就一无所有,可短短几天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愿意支持我了——六部尚书里,有两位公开站在我这边,还有蓝玉、常森这些能征善战的猛将跟着我……” 说着,他还故意看了老朱一眼,咧嘴笑道: “连皇爷爷您,不也在暗中支持我吗? 所以啊,孙儿已经很厉害了。 只要继续努力,继续变强,总有一天能超过我那软弱无能的二哥,获得皇爷爷的最终认可!” “啊哈!”朱元璋被他这股自信劲儿逗得笑出声,心里既欣慰又有些感慨。 他很欣赏朱允熥这股“一无所有,便无所畏惧”的心气,像极了当年走投无路、却依旧敢闯敢拼的自己。 是啊,本就什么都没有,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笑着笑着,朱元璋又有些心疼! 没爹疼没妈的孩子,虽然总是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坚强、更懂事,可那些藏在坚强背后的心酸,又有谁能真正懂呢? 他不由用温和的眼神看着朱允熥,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动容: “这些年,你一定过得很苦吧?” 朱允熥仰起头,悄悄把眼眶里的湿意逼回去,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 “有皇爷爷在,孙儿哪会苦啊?比起那些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服的百姓,孙儿已经幸福得不能再幸福了。” 朱元璋越发动容,又拍了拍他的脑袋,语气郑重: “好样的……咱看好你。继续努力,等你能真正压过你二哥,获得天下大部分人支持的时候,咱就册立你为皇太孙,把大明的江山传给你!” 这是朱元璋第一次给朱允熥如此明确的承诺。 朱允熥瞬间激动得浑身发颤,连声音都有些结巴: “皇爷爷……您就……拭目以待!相信……这一天不会很远的!” “哈哈哈!”朱元璋仰头大笑,笑声爽朗,震得旁边的树枝都微微晃动。 不远处几个正在踢腱子的小孩,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连忙抱着腱子跑远了些,才继续玩。 朱允熥也嘿嘿笑着,心里满是振奋。 老朱能说出这话,说明他是真的看好自己,只是碍于现实问题,才没立刻册封。 可就这一个承诺,已经足够了,瞬间让他觉得最近所有的努力都没白费。 未来可期啊! 毕竟,自己超过朱允炆,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只要继续展现那些超出这个时代的手段,还怕赢不了朱允炆这个“土著”吗? 见朱允熥这般信心十足、斗志昂扬,朱元璋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年轻人,就该有这般朝气。 这又让他想起了朱允炆,比起朱允熥,朱允炆总是显得有些少年老成,暮气沉沉的,少了点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以前觉得这是“沉稳”,可现在再想想,这样一个连朝气都没有的人,真的能当好大明的皇帝,带领大明走得更远吗?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灿烂的笑脸,陷入了沉思。 第28章 来自老朱的封赏!冲动的蓝玉! 徐辉祖心中翻涌的震惊与忧虑,在朱元璋眼中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浮沫。 今日召他入宫,既非为了刻意恶心朱允熥,更非为了打压朱允炆,实则是另有重用——准备任命他为此次西北战事的主帅。 但此刻的朱元璋,早已被燧发枪与复合弓这两件新奇利器勾走了心神,满心欢喜间暂时忘了召徐辉祖前来的目的,只顾着反复把玩这两样足以颠覆战场格局、大幅提升大明军队战力的宝贝。 他原本略显浑浊的双眸,此刻骤然绽放出慑人夺目的光芒;粗糙的大手轻轻摩挲着燧发枪冰冷枪管上的精致花纹,心底的激动与狂喜简直无从掩饰。 过了好半晌,朱元璋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期待,目光灼灼地看向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急切:“咱能亲手试一试吗?” “当然可以!”朱允熥当即满口应下,随后亲自上前,一步步细致地教导朱元璋如何填装火药、如何瞄准目标、如何扣动扳机完成射击。 朱元璋听得格外认真,眼神紧紧盯着朱允熥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可当他看见朱允熥拿出一小盒封装好的定装火药与钢珠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朱允熥立刻笑着解释:“皇爷爷有所不知,这燧发枪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便是配备了这种定装火药。这些火药都是提前按比例封装好的,装填时既不用担心火药填多了导致火铳炸膛,也不用担心填少了造成哑火,而且装填速度还能比原来快上不少!” 朱元璋听完,眼神瞬间变得更亮了,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语气中满是赞许。 要知道,在元末群雄之中,他本就是最重视火铳这类火器的人,更是开创性地组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神机营——一支专门使用火器作战的军队。 也正因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火绳枪的缺陷,而其中最致命的,便是装填火药的速度太慢。 往往火铳刚开一枪,敌军的人马就已经冲到了近前,敌人可不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你重新装填完毕再开第二枪。 所以,即便大明有神机营,其重要性也始终排在骑兵营、步兵营之后,只能作为辅助部队使用。 可现在,朱允熥却告诉他,燧发枪不仅能在绝大多数环境下使用,不用再怕阴雨天受潮失灵,威力比火绳枪更大,射击效率也更高,就连装填速度都快了不少。 这么多优势加在一起,足以让大明的神机营彻底摆脱“辅助”的定位,其作用甚至能超越骑兵营和步兵营,更能对草原上的元庭残余势力,比如鞑靼、瓦剌等部落——造成致命威胁。 这一刻,朱元璋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还是见识浅薄了,甚至连一向自诩的老成持重、沉稳淡定,在这般强大的利器面前,也有些绷不住了! 而一直在一旁静静旁观的徐辉祖,内心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朱元璋手中的燧发枪,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出这支武器投入战场的场景:若是能给神机营全员都装备上这种燧发枪,届时将这支军队拉上战场,定然能出其不意,打得敌人措手不及、落花流水。 当敌人以为你的火铳射程不够、打不到他而贸然冲锋时; 当敌人以为阴雨天潮湿,你的火铳无法使用而放松警惕时; 当敌人以为你的火铳装填速度慢,开完一枪就成了废铁而大胆逼近时…… 燧发枪都会给他们一个刻骨铭心的惨痛教训! 徐辉祖越想越心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还在耐心教导朱元璋使用燧发枪的吴王朱允熥时,眼神变得越发复杂奇异,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凝重。 直到“咔嚓”一声脆响,朱元璋扣下了燧发枪的扳机,枪声骤然炸响,不远处的靶子瞬间被打得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才将陷入沉思的徐辉祖惊得回过神来。 而亲手感受过燧发枪威力的朱元璋,揉了揉被后坐力震得微微发麻的虎口,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是喜爱: “真是个好玩意!” 夸赞完燧发枪,朱元璋转头看向同样面露喜色的朱允熥和蓝玉,好奇地问道:“这好东西你们是怎么想到的?又是怎么改造出来的?” 蓝玉连忙侧身,指了指身边的朱允熥,恭敬地回道: “回禀陛下,此物乃是吴王殿下最先发现的,之后殿下特意命臣召集能工巧匠,照着原样进行仿造!” 朱元璋闻言微微一愣,他原本还以为这燧发枪是蓝玉在军中偶然发现的,却没想到其源头竟然出自朱允熥。 要知道,朱允熥平日里根本没机会接触火铳这种危险性极高的武器,这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对此,朱允熥早已提前想好了说辞,当即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也是无意间在一本杂记里看到过关于这种武器的记载,说它是南洋商人随身携带的防身武器。后来孙儿便让人四处寻访,找到携带这种武器的南洋商人,花重金将它买了下来。” 朱元璋听完,盯着朱允熥多看了好几眼,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番说辞合情合理。 大明虽然实行海禁政策,可沿海地区总有一些商人会偷偷与南洋商人勾结,私下走私货物。 对于这种情况,朱元璋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清楚想要彻底禁绝根本不可能。 如此一来,朱允熥能从南洋商人手中买到这般奇特的武器,也就说得通了。 而朱允熥自然也料到了这一点,他故意这么说,就是算准了老朱会自己在心里补全其中的逻辑,不会再多追问。 果然,朱元璋没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伸手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这孩子,心思细腻如发,见识也比同龄人深远得多,更难得的是敢想敢干……这次做得不错!” 朱允熥得到夸奖,顿时嘿嘿笑了起来,脸上却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皇爷爷您才是真龙天子,孙儿这点本事,不过是继承了您身上的一点微末优点罢了,跟皇爷爷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哈哈哈!”朱元璋被这番话哄得心情大好,当即叉着腰大笑起来,显然对朱允熥的这份“懂事”十分满意。 一旁的蓝玉也跟着咧嘴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不忘得意地朝徐辉祖递了个挑衅的眼神,那神情仿佛在说“你看咱吴王殿下多受陛下器重”。 可徐辉祖此刻早已没心思理会蓝玉的挑衅,他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被朱元璋夸赞的朱允熥,以及笑得开怀的朱元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这位吴王殿下实在太懂陛下的心思了,也太招陛下喜爱了……照这样下去,献王朱允炆想要在这场夺储之争中胜出,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时间,徐辉祖有些恍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些日子二弟徐增寿和三妹徐妙锦劝诫他的话语——“如今局势不明,与其强行站队,不如暂时观望;就算真要选,也该选更受陛下看重的吴王”。 可当时的他,却依旧坚定地选择了辅佐献王朱允炆,只因为这是先太子朱标的遗愿。 可今日发生的一切,却让徐辉祖原本坚定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些许动摇。 他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当初真的选错路了?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徐辉祖强行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乾坤未定,一切都还有可能! 毕竟,献王朱允炆最近虽然接连受挫,但并不代表他已经彻底失去了争夺储位的实力。 徐辉祖脸上的神色变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却还是被一直暗中观察他的朱允熥捕捉到了。 朱允熥顿时眯了眯眼睛,悄悄在心里留了个心眼,盘算着待会儿找个机会,跟这位二代魏国公好好聊一聊。 因为在他看来,比起李景隆那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草包,徐辉祖才是真正能堪大用的国之柱石,若是能将他拉拢过来,对自己日后的助力无疑会更大。 心中打定主意,朱允熥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转头看向依旧兴致勃勃的朱元璋,笑着问道:“皇爷爷,您看这燧发枪和复合弓,还满意吗?” “你小子这次确实给了咱一个大大的惊喜!”朱元璋笑着点头,可下一秒,他的面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眼神郑重地看着朱允熥,语气认真地问道: “那么你们现在仿造得怎么样了?能不能批量打造出来,装备全军?” 听到这个问题,朱允熥的语气顿时一滞; 一旁的蓝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朱元璋。 徐辉祖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紧绷的神经也忽然松了口气——看来,事情还没有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和蓝玉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知道他们暂时还无法批量打造燧发枪和复合弓来装备全军,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失望。 但这份失望也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又追问道:“那你们有没有把握,尽快攻克难关实现批量打造?” 这次,朱允熥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把握!不出半个月,第一支仿造的燧发枪就能造出来;至于复合弓,现在已经仿制出半成品了,再有几天时间,定然能彻底仿制成功!” 其实,刚刚用来演示的那支燧发枪,是朱允熥系统奖励的那支; 而复合弓,也只是给朱元璋看了设计图纸和详细注解,真正的成品还没造出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从他决定仿制这两种武器到现在,时间实在太短了。 若不是齐泰等人急着弹劾他,打乱了他的计划,否则这次定然能给老朱带来更大的惊喜。 不过,朱允熥的这番保证,已经让朱元璋十分满意了。 他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期待:“好,那咱就拭目以待!” 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刚刚松了口气的朱允熥,忽然话锋一转: “等燧发枪和复合弓仿造成功,咱就封你为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 “轰!”这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蓝玉和徐辉祖同时浑身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朱允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中军右都督”到底是个什么职位,可他脑子转得极快,转瞬就想明白了这个职位的分量,面色瞬间涨红,心中的激动简直难以言表。 要知道,五军都督府的前身是大都督府,原本是总领大明天下兵马的核心机构。 洪武十三年,朱元璋在裁撤宰相、废除中书省的同时,也对大都督府进行了改革拆分,将其重组为五军都督府,分别是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 每个都督府分管不同区域的军政事务,而每个都督府的最高长官,便是左都督和右都督,官阶都是正一品,属于大明军队体系中的顶级职位。 其中,中军都督府的权责更是重中之重——它不仅辖制着京畿地区的四支卫所部队(每支卫所编制 5600人),还掌管着直隶、中都、河南等地的都司兵马,麾下兵力雄厚,堪称五军都督府中实力最强的一府。 而中军右都督作为中军都督府的最高长官之一,更是位高权重、声势煊赫,手中掌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 现在,老朱居然要封自己为中军右都督,这无疑是对他的极大看重,更是在平静的储位之争中,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局势的重磅炸弹! 也正因如此,熟悉军务体系的蓝玉和徐辉祖,才会在第一时间露出那般震惊的神情。 彻底反应过来的朱允熥,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高高举起双手抱拳,语气坚定地说道:“孙儿定然不负皇爷爷的期望!接下来,孙儿会竭尽全力,尽快将燧发枪与复合弓仿造完成,实现批量打造,装备到全军之中,提升我大明的整体军事实力,为我大明的国祚绵长、天下安康保驾护航!” “哈哈,好!”朱元璋抬手示意朱允熥免礼,心中对这个孙子的满意又多了几分。 其实,他之所以做出这个重要决定,除了奖赏朱允熥献上利器的功劳外,更重要的是想借此考验一下朱允熥是否具备军事方面的才能。 从最近这段时间朱允熥的表现来看,他在政事、谋略上的才能已经无可挑剔,若是在军事方面也能展现出过人的能力,那么朱元璋心中关于最终储君人选的天平,便会彻底向朱允熥倾斜。 到时候,朱允熥之前提过的“创办军校、将武将化为天子门将”一事,也不是不可以提上日程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朱允熥真的能如期完成燧发枪与复合弓的批量打造——毕竟,这两样武器再好,若是不能大量装备军队,那也发挥不出太大的实际意义。 朱允熥自然对自己有信心,当即喜滋滋地放下手,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后续的生产计划。 而蓝玉和徐辉祖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蓝玉震惊过后,心中满是惊喜——陛下这是明摆着要让吴王殿下掌握兵权啊! 能把五军都督府中最重要的中军右都督之位给吴王,足以看出陛下对吴王的看重程度。 这下子,蓝玉心里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高兴得合不拢嘴。 人一高兴就容易飘,蓝玉也不例外。 他高兴之余,还不忘凑到徐辉祖身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地嘲笑:“我说魏国公,你瞧瞧,你们家那位献王,现在还怎么跟咱吴王殿下比啊?” 徐辉祖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到蓝玉这番挑衅的话,顿时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脸上的神色越发复杂。 蓝玉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得意,大腿不由自主地轻轻抖了起来,脑袋也抬得高高的,那副嘚瑟的模样,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这一幕恰好被朱元璋看在眼里,他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对蓝玉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有些不满。 但考虑到蓝玉此次在仿造燧发枪一事上确实有功,朱元璋也不想过多责难,便暂时压下了心中的不悦,转而对徐辉祖招了招手:“魏国公!” 徐辉祖闻声,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恭敬地应道:“陛下,臣在!” 朱元璋看着他,缓缓开口问道:“今日见了燧发枪和复合弓,你可有什么收获?” 朱允熥也不由得转头看向徐辉祖,想听听这位魏国公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徐辉祖沉默了片刻,仔细思索了一番,才郑重开口: “回陛下,若这两样武器能大批量装备我军,我军的战斗力定然会提升一个层次,届时草原上的骑兵,将不再是我大明的威胁。” “还有吗?”朱元璋继续追问。 徐辉祖抬眼看了看朱允熥,最终还是如实说道: “吴王殿下平日里勤学好问,眼光独到,而且执行力极强。能从一本杂记中细心发现燧发枪的价值,能凭着杂记的记载就意识到这武器不一般,还能迅速找到南洋商人将其买下……这些都足以说明,吴王殿下确实是难得的英杰之才!” “哈?”朱允熥听到这话,不由诧异得张了张嘴巴,显然没料到徐辉祖会突然夸赞自己。 蓝玉也皱起了眉头,不满地瞪了徐辉祖一眼。 这家伙不是一直坚定地站在朱允炆那边吗? 怎么现在突然反过来夸赞吴王殿下了? 难道是想抢自己“吴王第一支持者”的位置? 呸,还以为是什么刚正不阿的正人君子,原来也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谄媚小人! 蓝玉在心里暗暗鄙夷。 朱元璋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又对徐辉祖问道:“再有呢?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了什么?” 徐辉祖这次是真的答不上来了,他有些尴尬地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恕臣愚钝,实在没有其他收获了。” 朱元璋见状,不由得哑然失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燧发枪和复合弓,话锋一转,问道:“若是将这两样武器批量装备到你所统帅的大军中,你有没有把握率领大军横扫鞑靼太尉嘎呼尔?” 徐辉祖一愣,显然没料到朱元璋会突然问起西北战事。 蓝玉的脸色则是彻底变了,他急忙转头看向朱允熥,眼神中满是焦急——他知道,陛下这话,恐怕是要安排徐辉祖出征西北了,那自己之前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朱允熥见状,轻轻叹息一声,抬手对蓝玉压了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冲动。 而徐辉祖也不是真的愚钝,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朱元璋这话的深意,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语气坚定地大声回应:“能!” 一声掷地有声的回应刚落,朱元璋却突然不按常理出牌,又追问了一句:“那若是没有这两样武器呢?你还能率领大军横扫嘎呼尔吗?” “额?”徐辉祖瞬间傻眼了,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没有燧发枪和复合弓的加持,面对草原骑兵的机动性与冲击力,想要“横扫”鞑靼,难度无疑会陡增数倍。 蓝玉见徐辉祖语塞,终于按捺不住,“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大声奏道:“陛下!即便没有燧发枪与复合弓,臣也能率领大军横扫嘎呼尔,定将那鞑靼太尉的头颅献于陛下驾前!” 他太清楚此刻的局势了,再不主动争取,这次西北出征的帅位,恐怕真的要落到徐辉祖头上,自己之前的期盼也就彻底落空了! 朱允熥见状,不由得扶额望天,暗自无奈——这位舅姥爷还是这般急躁,就不能沉住气听陛下把话说完吗? 朱元璋也不满的瞥了眼插话的蓝玉,淡淡道:“咱知道!” 蓝玉一喜… 可朱元璋却话语一转:“但这次出征的大军统帅咱已经有人选!” 蓝玉:“……” 蓝玉脸色涨红的想质问,却被朱允熥打断,他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蓝玉沉声道:“够了蓝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这般放肆,莫非是想逼宫不成?还不速速向陛下认罪!” 蓝玉被朱允熥这一声喝醒,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失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急忙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地告罪:“臣……臣一时心急,失了君臣分寸,请陛下恕臣无状之罪!” 嘴上认罪,他心里却有些委屈——自己不过是想为大明效力,想争取一个为国征战的机会,怎么就成“逼宫”了? 可转念一想,又想起朱允熥之前提醒过他“陛下对其不满已久”的话,心中的委屈又化作了一丝后怕。 第29章 蓝玉的懊悔!拉拢人才! 五军都督府的偏殿内,直到朱元璋与朱允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蓝玉依旧僵在原地,眼神发直,显然还没从方才的事情中彻底回神。 就在这时,朱允熥的亲舅舅、也是蓝玉的亲侄子常茂快步寻来。 待常茂听完蓝玉断断续续复述的事情原委后,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位冲动的舅舅: “舅舅,您这次可真是差点闯下大祸!若非殿下心思缜密,您方才那番举动,险些就让殿下先前的所有谋划功亏一篑了!” 常茂平日里虽说也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但关键时候心思还算细腻,刚听蓝玉说完前因后果,便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蓝玉闻言,猛地扭头看向常茂,眼神里满是茫然与懊恼。 常茂轻轻耸了耸肩,耐心分析道:“殿下为了让您能顺利出征,定然在陛下面前费了不少口舌,说不定早就说动陛下松口了……可您方才那般冲动,不仅当场惹得陛下动怒,连带着殿下之前为您说的那些好话,也全都白费了。” “殿下最后之所以不告而别,说到底还是因为您这性子啊!” 蓝玉这才如遭雷击般恍然大悟,猛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脸上满是悔恨:“我……我真是太冲动了!也太急切了!竟把殿下之前答应过会想办法的承诺抛到了九霄云外……差点就毁了殿下的大计!” 常茂看着他懊恼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轻声安慰:“舅舅也不必过于自责,往后凡事多听殿下的安排就好。没有殿下的明确指示,您千万别随意做决定,更别再跟陛下对着干……咱们这些武将,就算不能给殿下提供多大的助力,起码也不能拖他的后腿啊!” 这话一出,蓝玉的懊恼更甚,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用,只能连连点头,语气坚定:“你说得对!咱往后一定注意这些,绝不能做那拖后腿的废物!” 可话音刚落,蓝玉又想起方才的场景,脸上多了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常茂:“大侄子,你说殿下刚刚离开时,连一句话都没跟咱说,还特意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他会不会因为这事,就彻底不信任咱了?” 常茂挠了挠头,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应当不会。殿下是什么样的人?定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彻底对舅舅您失望……他兴许只是一时有些不悦,想让您好好反省反省罢了!” “等过段时间,您亲自登门给殿下道个歉,服个软,再保证往后绝不会再犯,殿下肯定会原谅您的!” 蓝玉闻言,眼神先是一亮,可随即又垮了下来,叹息道: “可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让咱去给徐辉祖那小子当副手,这马上就要出征了,哪里还有机会去给殿下道歉啊……” “那更简单了!”常茂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蓝玉的肩膀,“舅舅您此去前线,好好表现,别再胡乱行事给殿下添乱。等您凯旋,殿下定然不会再不悦,反而会更加器重您!” 蓝玉听了这话,顿时一扫之前的沮丧——常茂说的办法,恰好是他最熟悉、也最有把握的领域。 要说打仗,蓝玉这辈子就没怕过谁,心里有着十足的自信! 他当即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此次出征,一定要拿出十二分的力气好好表现,绝不能让殿下失望,更要给殿下争足面子! … 另一边,朱允熥一路跟着朱元璋,始终没离开。 朱元璋走着走着,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 “你一直跟着咱干嘛?” 朱允熥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夕阳已经西斜,傍晚的余晖洒在宫墙上,染得一片金黄。 他立刻露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语气亲昵:“孙儿想着跟皇爷爷一起回宫,然后亲手给皇爷爷做顿晚膳。孙儿怕皇爷爷回去后,一忙着处理政务,就忘了用晚膳了!” 朱元璋听了这话,心里顿时一暖,说实话,他确实很想尝尝朱允熥亲手做的菜,可转念一想,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拒绝道: “不必这么麻烦你,宫里的厨子会做……你如今手头的事情也不少,快去忙你的吧!” 朱元璋心里拎得清是非轻重,他知道朱允熥最近一直忙着各种事,虽说心里盼着那顿晚膳,可还是不忍心耽误他的时间。 朱允熥闻言,还以为朱元璋还在为蓝玉的事生气,赶紧上前一步,伸手抱住朱元璋的手臂,脸上露出讨好的神色: “皇爷爷您别生气呀!蓝玉的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个天生的犟种,性子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元璋愣了一下——他早就把蓝玉那点事抛到脑后了,没想到朱允熥居然误会了! 可他眼珠微微一转,顺着朱允熥的话往下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他是犟!如今连咱都敢顶撞,将来等你继位了,他还能乖乖听你的话?” 朱允熥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难道自家这位皇爷爷,又对蓝玉起了杀心? 他快速思索了片刻,忽然神秘一笑,语气笃定:“皇爷爷您信不信?不出半日功夫,蓝玉肯定会乖乖提着礼物上门,给孙儿道歉认错、服软求饶!” 朱元璋斜着眼睛看他,脸上满是不信:“你还指望那莽夫主动反省认错?他要是有这觉悟,就不会犯今天这错了!” 朱允熥得意地挑了挑眉,笑容更盛:“皇爷爷您就等着瞧吧!到时候定然让您大吃一惊!” 朱元璋忍不住呵呵一笑,心里也大致猜到了朱允熥的心思——无非是想为蓝玉开脱罢了。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轻轻甩开朱允熥抱着自己手臂的手,大步往前走去,边走边说:“那咱就拭目以待!” 朱允熥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咧嘴大喊:“皇爷爷!您回宫后记得按时用晚膳啊!” “知道了……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朱元璋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语气里故意带着一丝不耐烦,可嘴角却悄悄勾起了一抹笑意。 朱允熥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过,朱元璋说的倒是实话,朱允熥最近的事情确实不少。 目送朱元璋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朱允熥也没再多耽搁,立刻在心里默念,领取了系统刚刚发放的奖励: 【《兵法全解》(融合白起、韩信、霍去病、岳飞等历代名将的用兵精华,辅以数百场经典实战案例的详细解析,堪称兵法界的“百科全书”)】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融合”,下一秒,脑海中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无数的数据和信息,正以极快的速度涌入脑海。 各种精妙的用兵技巧、带兵作战的经验、战场上生死拼杀的画面,还有无数场战役的总结与教训,在他的脑海中快速闪过,清晰得仿佛他亲身经历过一般。 仅仅片刻后,朱允熥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变得异常雪亮,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他仔细回想脑海中那些全新的用兵知识,心里暗暗觉得:如今的自己,也能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将领了。 虽说未必能比得上白起、韩信那些历史上的顶级名将,可想来也不会比徐辉祖这些如今朝中的武将差多少…… 这么一想,朱允熥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很想去参加此次西边的战事,亲自到战场上试一试自己的本事。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就算他想去,也有能力去,朱元璋也绝对不会同意。 毕竟甘肃那边,不仅环境恶劣,更是兵荒马乱、危机四伏,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 朱元璋怎么可能让他这个如今最有希望夺储的皇孙去冒险? 更何况,之前还有先太子朱标巡视天下回来后就病逝的例子摆在那里,朱元璋说什么也不会让朱允熥再去冒这种风险! 所以,朱允熥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暗自叹一声可惜,再没别的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思绪,转身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至于为什么要去魏国公府? 答案很简单——他要去拉拢魏国公徐辉祖。 今日在五军都督府,他已经给了徐辉祖一点小小的震撼,让徐辉祖原本坚定的信念有了一丝动摇…… 既然如此,就该乘胜追击。 就算不能马上把徐辉祖拉拢到自己这边,也要在他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日后徐辉祖慢慢发现,跟着朱允炆确实没什么前途时,他心里自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这就是朱允熥打的主意。 因此,当朱允熥来到魏国公府门口,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立刻受到了魏国公府上下的高规格接待。 可惜,出来接待他的并不是徐辉祖本人,而是徐辉祖的二弟徐增寿。 徐增寿在朝中担任要职,性格属于温和内敛的类型…… 但熟悉历史的朱允熥心里清楚:徐增寿其实是朱棣安插在朝中的重要联络人,而他们之间的中间人,正是徐增寿的大姐、朱棣的妻子徐妙云。 只可惜,这位徐增寿最后也没落到好下场,死在了朱棣攻破南京城的前夕,被朱允炆下令处死了,也算是个没福气的人。 不过,朱允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是客气地问徐增寿: “不知魏国公是否在府中?” 徐增寿自然猜到了朱允熥的来意,当即笑着回答: “殿下稍等,我这就去把大哥找来。” 此时的徐辉祖,正在徐家的祠堂里,对着父亲徐达的牌位跪地行礼,嘴里还轻声说着“报喜”的话,祈求徐达在天有灵,能保佑他此次出征一切顺利! 所以,徐辉祖根本不知道,朱允熥会突然主动登门拜访。 朱允熥对此表示理解,抬手示意徐增寿不必客气,客随主便就好。 徐增寿歉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开待客厅,朝着徐家祠堂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走出待客厅没多远,一道倩影突然从旁边的回廊里跑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二哥!我听说吴王殿下过来了?” 徐增寿看着眼前的三妹徐妙锦,想了想,也没打算隐瞒,轻轻点了点头:“是他,现在正在待客厅等着,说要见大哥。” 徐妙锦古灵精怪,一双大眼睛转了转,瞬间就猜到了朱允熥的真实来意,笑着问道:“他是来拉拢大哥的吧?” 徐增寿再次点头:“应当是这样,不然他也不会特意表明要找大哥。” 徐妙锦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窃喜的神色,主动上前一步:“二哥,你去陪吴王殿下说话吧,通知大哥的事,就交给我了!” 徐增寿看了眼这个从小就鬼主意多的三妹,心里有些犹豫——他怕徐妙锦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徐妙锦见状,立刻叉着腰瞪起了眼睛:“怎么?二哥还信不过我?这点小事我还办不好吗?” 徐增寿被她逗得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勉强,只是临走前叮嘱了一句:“快去快回,别让吴王殿下等太久,要是开罪了他,可不是闹着玩的!” 徐妙锦拍了拍手,笑嘻嘻地保证:“没问题!这点小事包在本姑娘身上!” 说罢,她一转身,完全不顾大家闺秀的淑女形象,撒腿就朝着祠堂的方向飞奔而去。 徐增寿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妹妹,真是没救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待客厅,陪着朱允熥闲聊起来。 其实,徐增寿对朱允熥这位近来在朝中声名鹊起的“风云人物”,也颇为好奇。 徐妙锦确实没耽搁正事,她快步跑到祠堂,远远地就朝着里面喊了一声,告知徐辉祖吴王来访的消息,随后又飞快地跑出了魏国公府,直奔不远处的燕王府而去——她要把这事赶紧告诉大姐徐妙云。 而徐辉祖得知朱允熥上门的消息后,脸色瞬间微微一变,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 他站在祠堂里,心里满是无奈:要是这位吴王殿下开口直接拉拢自己,自己该用什么理由拒绝才好? 正所谓“一臣不侍二主”,他既然已经决定辅佐朱允炆,就打算一条道走到黑…… 徐辉祖在祠堂里沉思了许久,硬是没想出合适的拒绝理由,可又不能让朱允熥在待客厅久等,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迈步朝着待客厅走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过多久,徐辉祖就来到了待客厅。 他面色严肃,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语气恭敬:“臣徐辉祖,参见吴王殿下!” 原本正在喝茶的朱允熥,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快步走上前,伸手扶住徐辉祖的双臂,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魏国公不必行如此大礼!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亲——先父徐达公乃我大明开国第一武将,更是皇爷爷最亲近的结拜兄弟,深受皇爷爷的器重;您的大姐徐妙云,更是与我的四叔朱棣结为夫妻。这么算下来,咱们朱、徐两家,早就不分彼此了!” 说着,朱允熥还带着几分感叹的语气,看着徐辉祖继续道:“就算是我父亲(朱标)在世时,也经常嘱咐我们这些朱家后人,一定要与魏国公府维持好关系,两家要多走动、多来往,共同为守护这大明的河山出力!” 徐辉祖原本严肃的面容,渐渐变得有些古怪,眼神也带着几分诡异——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尚且稚嫩,可说话做事却老辣成熟的年轻人,心里满是惊讶。 朱允熥这话,几乎就差明说“咱们是一家人,往后要互帮互助”了。 可仔细想想,这话又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时间,徐辉祖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一旁的徐增寿也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暗自惊叹:吴王殿下这忽悠人的本事,简直不下于陛下年轻的时候啊…… 徐增寿甚至在心里嘀咕:献王(朱允炆),还有自家那位大姐夫朱棣,这下怕是真有麻烦了! 就朱允熥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已经远超朝中很多老臣了。 更何况,朱允熥如今才多大年纪?就有这般城府和手段,等他再长大些,还不得上天? 朱允熥见徐辉祖半天没反应,还以为自己方才的“表演”不够到位,当即轻咳了一声,又带着几分叹息的语气说:“我父亲(朱标)去世前,也曾暗中把我叫到他的病榻前,特意嘱咐我——若是将来遇到困难,可以多向魏国公寻求帮助。” “当时父亲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可他还是强撑着对我说:‘魏国公徐辉祖,乃一等一的忠君之臣、知兵之将,是国之柱石、朝廷栋梁,可担当大任,也可托付后背’。” “这些话,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从来不敢忘却。只是近来事情繁忙,倒是忘了亲自前来拜见魏国公。今日在五军都督府与您一见,才突然想起父亲的嘱咐……还望魏国公莫要见怪,也不要因为我这疏忽,就淡漠了咱们两家的感情!” 朱允熥这番话说得堪称完美,字里行间挑不出一丝丝毛病。 而且他从头到尾都没提朱允炆和吕氏一个字,说得情真意切,愣是让徐辉祖都差点以为,自己原本就是朱允熥这边的人! 不过,徐辉祖短暂的恍惚过后,脸色立刻变得异常郑重,看着朱允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先太子殿下离世前,当真与殿下您说过这般话?” 徐辉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事关乎重大——若是朱标真的对朱允熥说过这些话,那他之前“遵循朱标遗愿辅佐朱允炆”的想法,就得变一变了。 毕竟,他一开始并不知道朱标如此器重朱允熥,还以为朱标只看重朱允炆一人呢! 徐增寿听到这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瞬间提起了精神。 朱允熥见徐辉祖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有些诧异,但他毕竟是“老演员”了——前世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就了面不改色撒谎的本事。 他当即收起诧异,脸色严肃地轻轻点头:“当然是真的!我怎敢随意用父亲大人的名义撒谎?” 徐辉祖闻言,脸色瞬间变了又变,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这下麻烦了!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懊悔:当初为什么没多确认一下,就直接投奔了朱允炆呢? 该死的!现在该怎么办? 两位殿下都是先太子器重的儿子,而自己却擅自做了选择,这岂不是辜负了先太子的遗愿? 一向以“忠君体国”为信条的徐辉祖,此刻心中满是自责与愧疚,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朱允熥静静看着徐辉祖变幻的脸色,起初还没完全想通其中关键,但很快便察觉到了核心——徐辉祖是因“违背先太子遗愿”而动摇。 他不禁在心里感叹:真是个难得的忠臣啊! 可越是这样,朱允熥就越坚定要将徐辉祖拉入自己阵营的想法:如此有能力又忠诚的人物,若不能为大明的“日不落”基业添砖加瓦,反而跟着朱允炆那伙人小打小闹,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 心里这般想着,他方才因撒谎而生的那点负罪感,也瞬间烟消云散:没错,自己这么做,既是为徐辉祖着想,更是为了大明的未来! 一旁的徐增寿却悄悄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朱允熥。 据他所知,这位吴王殿下以往在宫中并不受重视,先太子殿下真会在临终前,特意对他说这些托付的话?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动摇:会不会是先太子早就看出吴王殿下在“藏拙”,只是一直没点破,直到临死前才将心里话告知? 一时间,徐增寿在“怀疑”与“相信”之间反复徘徊,眉头紧紧皱着,半天没吭声。 又过了许久,一直沉默的徐辉祖终于打破了客厅里的宁静。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郑重地看着朱允熥,缓缓开口: “殿下的心意,臣已经明白了。只是此事太过突然,还请殿下允准臣好好考虑考虑。” 第30章 第一次与朱棣面对面! 燕王府内,那间素来墨香馥郁的书房里,烛火跳动着,将整个屋子映照得亮如白昼。 悄悄从魏国公府赶来报信的徐家三妹徐妙锦目光落在自家大姐徐妙云的表情上,心中便已有了几分揣测,她轻步上前,带着几分试探问道: “大姐,看你这神情,莫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徐妙云抬起素手,温柔地将耳边垂落的一缕秀发挽至耳后,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笃定: “确实是有了些想法……原本若直接按计划行事,难免会显得有些唐突生硬,可今日妙锦你带来的这则消息,却恰好让我的计划得以顺理成章地推进,再无半分破绽可循!” “什么计划呀?快跟我说说!”徐妙锦瞬间来了兴致,像个对世间万物都充满好奇的孩童般,急切地追问道。 自小到大,她便是徐家最受宠爱的孩子,衣食无忧不说,父亲、兄长与姐姐们更是将她捧在手心呵护,也正因如此,才养成了她这般古灵精怪、对一切新鲜事都充满探究欲的性子。 徐妙云却并未直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对妹妹吩咐道: “妙锦,往后你多留意些吴王朱允熥与你大哥徐辉祖之间的往来书信,若是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务必第一时间告知大姐!” 徐妙锦闻言,立刻露出一副幽怨的神情,不满地看了眼自家大姐,心里嘀咕着:明明有秘密却不跟自己全盘托出,还要让自己去当“眼线”,帮着打探消息…… 可对上徐妙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再想起自己从小就对这位大姐心存敬畏,加之打心底里信任大姐的谋划,徐妙锦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好吧好吧,看在大姐的面子上,就算是让妹妹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她说这话时,语气铿锵有力,那模样别提多正义凛然了。 徐妙云听得这话,忍不住想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发髻,随后从自己手腕上摘下一只通体通透、宛如水晶般莹润的白玉手镯,小心翼翼地为徐妙锦戴上,声音依旧温婉: “你不是早就惦记着这只手镯了吗?从今日起,它就是你的了。” 徐妙锦低头瞧见腕上那只精致的白玉手镯,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抬起手腕轻轻晃动,唇边嘟着粉嫩的红唇,清脆的咯咯笑声在书房里回荡开来。 徐妙云看着妹妹这般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叮嘱道: “妙锦,你先回魏国公府吧,回去后想办法探听一下,你大哥今日与吴王朱允熥究竟谈了些什么,最好能摸清他们谈话的最终结果。” 徐妙锦此刻满心思都在腕上的白玉手镯上,一听这话,当即应了声,转身就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快步跑去,那火急火燎的模样,仿佛生怕耽误了半分。 看着妹妹匆匆离去的背影,徐妙云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重新坐回书桌前,翻开桌上的书页。 空气中弥漫着袅袅檀香,她一边仔细核算着书中的内容,一边时不时拿起笔,在纸张上书写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般专注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燕王朱棣一身酒气地回到府中,徐妙云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本与笔墨,起身快步上前迎接。 望着丈夫脸上带着几分微醺的神色,徐妙云没有半句责怪,她心中清楚,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之事让自家丈夫心中积压了许多苦闷与烦躁。 她亲自去厨房端了一碗精心熬制的醒酒汤,看着朱棣喝下后,才在床榻边坐下,轻声将今晚徐妙锦前来报信的内容,以及自己心中盘算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棣。 喝下醒酒汤的朱棣,精神稍稍好了一些,可当他听完徐妙云的话后,瞬间酒意全无,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一个翻身从床榻上坐起,眼中满是凝重地看向徐妙云,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不敢置信: “王妃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 徐妙云轻轻点了点头,见朱棣的神色越发难看,连忙开口劝慰: “殿下,您听我把话说完,吴王朱允熥去拉拢辉祖,对我们而言,并非是一件坏事啊。” 朱棣却烦躁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又能算是什么好事?本王的亲舅子,不愿支持自己的姐夫,反倒去支持外人……他选择了朱允炆,也愿意跟朱允熥打交道,却偏偏不肯站在本王这边,这算哪门子的一家人?”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愤懑:“王妃,自你我成婚以来,本王对徐家,对辉祖、增寿还有妙锦,是尽心尽力,从未有过半分亏待……可到头来,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本王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朱棣对徐辉祖的选择,心中满是郁闷与不解。 再加上今日朱允熥在朝堂上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这让他整整烦闷了一天。 此刻又喝了些酒,再听到徐妙云提及这些事,积压在心中的情绪彻底爆发,再也绷不住了。 面对朱棣如此剧烈的反应,徐妙云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缓缓开口道:“因为殿下您,并非陛下的嫡长子啊!” 朱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只能怔怔地坐在那里,神色复杂。 见朱棣彻底冷静了下来,徐妙云才轻轻舒了口气,继续说道: “辉祖的性子,殿下您又不是不清楚。他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长大,深受父亲忠君体国思想的熏陶,从北平回来后,又担任了先太子的亲卫,跟随先太子多年。先太子对他向来恩宠有加,多次提拔重用,甚至在离世之前,还曾将重要的遗愿托付于他……以辉祖这般耿直的性子,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定然不会轻易更改。这些情况,殿下您早就知晓,又何必因此而对臣妾动怒呢?” 朱棣见妻子徐妙云神色严肃,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愧疚,连忙歉意地说道: “是本王一时冲动,失了分寸,还望王妃息怒!” 徐妙云闻言,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好了,臣妾并没有责怪殿下的意思。况且,徐家如今分成两派,或许反倒是件好事……” 朱棣眼神微微一动,瞬间明白了自家王妃话中的深意。 自古以来,那些世家大族在乱世之中面临抉择时,往往会选择多方投资,绝不会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系在某一方身上。 这样做的目的,便是为了分摊风险,确保无论最终哪一方胜出,家族都能得以延续。 如今徐家正是如此,徐辉祖选择支持先太子朱标的子嗣,而徐增寿与徐妙锦则站在自己这边…… 将来无论局势如何发展,无论哪一方最终取得胜利,都能保证徐家的血脉得以传承。 虽说这种做法难免有些“不厚道”,但朱棣心中十分清楚,这是世家大族为了存续惯用的手段,也能够理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存的烦闷,转而问道: “那王妃方才所说的计划……?” 徐妙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缓缓说道:“之前臣妾不是建议殿下去主动结交吴王朱允熥吗……可若是毫无缘由地直接前往,难免会显得太过突兀,容易引起他的警惕。如今恰好吴王主动去拉拢了早已明确支持献王的辉祖……殿下便可以借着这件事,顺理成章地去接触朱允熥,既能暗中了解他的底细,又能不动声色地挑拨他与献王朱允炆之间的关系!” 朱棣眼神一亮,瞬间领会了自家王妃的深层用意。 若是直接上门去接触朱允熥,以那孩子精明的性子,定然会时刻保持警惕,对自己严加防备。 可如今朱允熥主动接触了徐辉祖,自己便可以借着小舅子徐辉祖这条线,名正言顺地去与朱允熥打交道。 说起来,虽然自己是朱允熥的亲四叔,可当年朱允熥刚出生没多久,自己就前往北平就藩了,这十几年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连像样的对话都没有过一次,彼此之间可以说是十分陌生(至少朱棣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种情况下,冒然去接触,确实不妥,而如今,恰好有了一个绝佳的契机。 当即,朱棣沉思了片刻,随后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按照王妃的提议去办……明日,本王便去‘拜访拜访’本王这位三侄子!” 徐妙云笑着点了点头:“殿下心中有数便好……不过,殿下也不必急于求成,先从接触开始,慢慢与他建立交情,暗中摸清他的底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切都等道衍大师入京之后再做进一步打算……想来如今,道衍大师应该已经行至半路了!” 看着为自己如此深思熟虑、周全谋划的妻子,朱棣心中涌起一阵感动,他轻轻伸出手,将徐妙云的腰肢揽入怀中,声音温柔: “本王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便是娶了王妃你啊!” 徐妙云听到这番情话,双颊难得地泛起一抹红晕,随即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说道:“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成婚之前还大声嚷嚷着,说什么不愿意娶我这‘女诸生’呢!” “咳咳咳!”朱棣被这话呛得连连咳嗽,连忙转移话题,略显窘迫地说道:“王妃,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 徐妙云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 与此同时,献王府内的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 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与朱允炆四人相对而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偌大的屋子静得可怕。 显然,四人都还没有从今日朝堂之上的挫败中缓过神来。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桌上的茶水彻底凉透,齐泰才缓缓抬起头,声音嘶哑地开口:“这次,是我们太大意了。而朱允熥那小子,也实在太过狡猾,竟然提前做好了准备,让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 黄子澄坐在一旁,一言不发,脸上满是不甘。 倒是方孝孺,突然重重地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愤慨: “你们之前对朱允熥的弹劾,或许还有不妥之处,但我对他的弹劾,句句属实,没有半分虚假!可陛下却对我的弹劾视若无睹,难道陛下真的要立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逆子为储君吗?” 方孝孺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语气坚定: “若是陛下真的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我方孝孺宁愿辞官归隐,也绝不为这样的人效力!” 寂静!整个屋子瞬间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 齐泰、黄子澄与朱允炆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突然发怒的方孝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方孝孺发泄完心中的怒火,见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恼怒,质问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咳咳!”齐泰连忙干咳两声,出声安抚道,“希直(方孝孺字)所言极是,想来陛下定是被朱允熥那等叛逆之徒蒙蔽了双眼,所以才会对他有所偏袒。” 黄子澄也连忙附和,语气中带着几分怨怼:“说不定朱允熥那小子,私底下用了什么妖言惑众的手段蛊惑陛下,才致使陛下被他蒙在鼓里,轻信了他的鬼话!” 方孝孺听着两人的话,心中的火气才稍稍消减了一些,他转头看向朱允炆,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齐兄与黄兄所说的都是实情。往后,殿下更要多多陪伴在陛下左右,好好侍奉陛下,让陛下看清朱允熥的真实面目,明白到底谁才是真正孝顺的皇孙。” “说得对!”齐泰眼前一亮,急忙补充道: “殿下,最近这段时间,您在陛下身边露面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您应当恢复以往的样子,经常出现在陛下面前,多展现您仁德孝顺的一面,这样才能重新赢回陛下对您的信任,也能防备那些奸人趁机蛊惑陛下,对我们不利!” 黄子澄眼神微动,也立刻想到了要找个“理由”推卸责任,他看着朱允炆,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殿下,您近日来,确实有些懈怠了啊!” “啊?”朱允炆张大了嘴巴,一脸茫然。 怎么好好的,话题突然就转到自己身上了? 这一次弹劾朱允熥失利,怎么反倒像是全成了自己的错? 朱允炆一时间脑袋发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方孝孺其实并没有要将责任推给朱允炆的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觉得,朱允炆确实应该多在朱元璋面前尽孝道。 可齐泰与黄子澄两人却对视一眼,心中早已打好了算盘——这次弹劾失利,必须找个人来“背锅”,而朱允炆,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是啊,都怪朱允炆最近没有去陛下面前献殷勤,让陛下对他渐渐失望,才会转而偏袒朱允熥,最终导致他们的弹劾以失败告终。 对,就是这样! 至于为何非要让朱允炆背锅,原因很简单——谁让朱允炆有个厉害的母亲呢! 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定然已经传到了东宫吕氏的耳中,以那位娘娘的性子,得知消息后,定然会怒火中烧,到时候肯定会找他们几人的麻烦。 为了免除自己的罪责,这口“锅”只能让吕氏的亲儿子朱允炆来背了。 毕竟,再怎么说,朱允炆都是吕氏的亲生儿子,就算吕氏再生气,也绝不会真的对他下狠手! 可若是换成他们几人……后果就难说了! 见三位老师都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朱允炆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半晌,才带着几分愧疚说道:“都是学生不好,连累了三位老师。最近这段时间,学生确实因为三弟允熥的事情,耽误了去孝敬皇爷爷……这次失利,都是我的错!” 方孝孺见朱允炆如此通情达理,还勇于承担责任,眼神不由得温和了许多——这才是他心中理想的明君人选啊! 而齐泰与黄子澄两人,心中则悄悄松了口气:太好了,有殿下主动背锅,吕氏那边就好交代了! 不过,两人表面上还是装作一副‘孩子长大’的欣慰模样。 朱允炆说完,还颇为贴心地补充道: “三位老师也不必担心母妃那边会责怪你们办事不利……” 方孝孺、齐泰与黄子澄三人的面色瞬间微微一变。 朱允炆则继续说道:“我会亲自去向母妃说明,这次弹劾失利,都是我一人之过,与三位老师没有任何关系!” “咳咳!”齐泰连忙干咳一声,心中暗自窃喜,脸上却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殿下此言差矣!这次失利,都是臣等人策划不周所致,怎么能让殿下为我们承担罪责呢?” 黄子澄也立刻附和,拍着胸脯保证:“殿下这般仁慈,足以感动上天,真乃仁义之君……但臣等身为殿下的臣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当为殿下冲锋在前,绝不能推卸责任……” 方孝孺听着两人的话,深以为然,便也点头赞同: “殿下不必为臣等开脱,错了就是错了,并非殿下一人的过错。吕氏娘娘那边,我等自会前去领罪,只是希望殿下不要因为这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心生退缩之意!” 齐泰与黄子澄两人表面上连连点头认同,心中却早已把方孝孺暗骂了一百遍:你要去领罪你自己去,我们可不想跟着去挨吕氏的痛骂! 朱允炆却被三位老师的“义气”深深感动,眼眶都有些发红了。 不过他还是有几分担当的,他挥了挥手,坚定地说道: “几位老师的心意,学生都明白。但这次弹劾失利,非同小可,母妃得知后,定然会极其失望。若是让三位老师去认罪,母妃一时气急,说不准会降下雷霆之怒……万一误伤了三位老师,可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让学生亲自去向母妃解释,就说这一切都是我一人的过错,与三位老师无关!” “殿下万万不可!”方孝孺神色复杂,连忙出声制止。 齐泰与黄子澄也假模假样地劝阻,说不能让殿下独自承担罪责。 朱允炆此刻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反而摆了摆手,语气诚恳:“三位老师为了我,日夜操劳,费心谋划,做学生的若是连三位老师的安危与颜面都无法维护,将来又有何颜面去面对天下百姓!” 这一刻的朱允炆,身上仿佛多了几分男子的担当与气概。 这让方孝孺、齐泰与黄子澄三人心中一阵唏嘘感叹,更多的却是欣喜——自家这位殿下,似乎真的长大了啊! …… 次日清晨,朱允炆从睡梦中醒来,坐在床榻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在侍女的悉心侍奉下洗漱干净,吃过早膳后,便朝着东宫行去。 昨夜他一时冲动答应了要替三位老师承担此次弹劾失利的罪责,可如今一觉醒来,冷静下来后,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实在是自家母妃吕氏自小对他要求严苛,那严厉的模样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每次与母妃见面,他都忍不住会心生畏惧,胆战心惊。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已经答应了三位老师,总不能出尔反尔,失信于人。 在“信守承诺”这一点上,朱允炆还是十分看重自己脸面的。 当远远望见东宫那巍峨的殿门时,朱允炆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一些,随后才迈步走了进去……而原本跟在朱允炆身后的贴身太监与宫女,却被拦在了殿外。 没过多久,东宫内便传来了吕氏带着怒火的厉声斥责之声,一声高过一声,清晰地传到了殿外。 守在殿外的几个内侍听到这怒喝声,纷纷打了个冷颤,暗自庆幸方才没有跟着进去,否则此刻怕是也要跟着遭殃…… …… 东宫之中发生的这一幕,朱允熥此刻尚不知情。 他按照往日的惯例,清晨时分亲自将精心准备的早点送到朱元璋面前,待朱元璋用过早点后,便转身回到了文华殿,继续学习处理朝政之事。 虽说名义上是“学习”,但以朱允熥前世积累的经验与今生展现出的能力而言,他早已能够独立上手处理大部分朝堂奏折,而且处理得条理清晰、考虑周全,几乎没有半分疏漏。 每日暗中查看朱允熥处理奏折情况的朱元璋,对此也十分满意,时常对着朱允熥处理完的奏折点头称赞。 也正因如此,如今每日分配给朱允熥的奏折数量,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 而朱允熥在处理这些奏折的过程中,也愈发熟练,对朝堂政务的把控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整个上午,朱允熥都在忙碌中度过,直到临近午时,才稍稍得以喘息。 就在这时,内侍匆匆前来禀报,说蓝玉将军已经前往吴王府,似乎有要事找他。 朱允熥听后,唇边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随即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奏折,便起身朝着吴王府的方向而去。 可就在朱允熥刚走出皇宫大门时,却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人——正是他的四叔,燕王朱棣! 第31章 叔侄情深? 威严肃穆的武英殿内,空旷的殿宇间透着几分清冷。 一身明黄衮龙袍的朱元璋高坐御座之上,虽已年过花甲,满头银丝如雪,可那身躯依旧挺拔如松,精神矍铄,一双深邃的眼眸更是锐利如鹰隼,仿佛能洞穿人心。 锦衣卫指挥使蒋寰双手捧着密报,小心翼翼地递到朱元璋面前,密报上清晰记录着皇孙朱允熥与燕王朱棣的对话细节,还有二人勾肩搭背、谈笑风生前往吴王府的全过程。 朱元璋垂眸扫过密报封面,原本平静的眼神骤然一凝,眉头微蹙,双眼不由眯成了一道缝,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蒋寰垂首而立,大气不敢喘一口,只是恭敬地候在御案一侧,静静等待朱元璋的旨意。 心中却早已为吴王朱允熥和燕王朱棣捏了一把冷汗——无他,当今这位陛下一生多疑,最忌讳的便是宗室亲王私下结交、暗通款曲,若是触了龙颜,后果不堪设想。 但朱元璋翻阅密报时,脸上却并未露出震怒之色,反倒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他并非怀疑朱允熥与朱棣会暗中勾结,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四儿子朱棣的心思。 那小子野心勃勃,对自己屁股底下这把龙椅垂涎久矣。 尤其是太子朱标离世已近半年,朱棣却迟迟不愿返回北平封地,明摆着是想留在南京浑水摸鱼,始终没有放弃争夺储君之位的念头。 是以,朱元璋好奇的是藏着这般夺嫡心思的燕王朱棣,为何会突然放下身段,主动去结交皇孙朱允熥? 这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盘算? 他指尖捏着密报的边角,随意翻看了几页,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 过了片刻,朱元璋看完后抬手将密报放在御案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案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忽然,他扭头看向蒋寰,声音低沉而威严:“燕王是特意守在午门外等候吴王的吧?” 蒋寰连忙点头,垂首回禀:“回禀陛下,确实如此。燕王殿下老早便带着随从在午门外等候,一直等到吴王殿下从文华殿议事结束、准备返回吴王府时,燕王才快步上前,装作‘偶遇’的模样与吴王攀谈!” “偶遇”二字,蒋寰用得格外有意思。 朱元璋听到这两个字,没忍住“呵呵”笑了两声,语气幽幽: “好一个‘偶遇’啊!” 蒋寰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朱元璋的调侃,心中却也古怪得不行。 可这种天家内部的私事,他一个外臣即便有再多想法,也不敢随意置喙,只能缄口不言,以免祸从口出。 朱元璋笑了一声后,神色又恢复了严肃,抬手挥了挥: “传令下去,让锦衣卫继续严密监察燕王与吴王的行踪,他们二人的所有对话、往来都要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每日呈递到咱的御案前。” “臣领命!”蒋寰当即拱手躬身,恭敬地应下旨意,随即转身准备退下。 可他刚走出没几步,就被朱元璋叫住了。 蒋寰立刻停住脚步,转身面向朱元璋,依旧垂首而立,等候陛下的进一步吩咐。 朱元璋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深邃,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献王那边今日可有什么动静?” 蒋寰心中一动,暗道一声:果然,陛下会问献王朱允炆那边的情况! 他定了定神,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一句道出: “回禀陛下,献王殿下昨日在朝堂上因弹劾吴王一事受挫,士气大伤。昨日傍晚,献王便召集了他的几位老师在献王府中密议,直到深夜才散。今日一早,献王殿下便主动前往东宫,向先太子妃吕氏请罪,将昨日弹劾失败的所有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为此,先太子妃雷霆震怒,在东宫狠狠责骂了献王一番!” 朱元璋闻言,眉头微蹙,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吕氏骂了献王?” 要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乃是他定下的铁律,如今吕氏不过是个太子遗孀,竟敢在东宫当众斥责皇子,若是将来朱允炆真的登基,吕氏岂不是要恃宠而骄,干预朝政,翻天不成? 蒋寰不敢隐瞒,如实点头:“回陛下,确实如此,东宫上下无人不知,动静闹得极大。” 朱元璋心中虽有不满,却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了沉脸,又追问道: “献王当真将所有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根据锦衣卫探子昨夜在献王府外探听到的对话,确实如此。”蒋寰依旧垂首回禀,不敢有半分隐瞒。 朱元璋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语气中带着几分冷意: “这么说来,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三人,就这般顺水推舟,让献王一个人担下了所有罪责?” 蒋寰闻言,顿时头皮发麻,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他知道陛下这是动了杀意,脑子飞速转动,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谨慎的组织语言,将探子探听到的细节一一禀报: “回陛下,据探子回报,昨日密议时,齐泰、黄子澄二人曾主动提及,称是献王殿下近来未能时常亲近陛下,以致陛下被吴王的言行所‘蛊惑’,转而偏向吴王,这才导致昨日朝堂上对吴王的弹劾以失败告终。 而方孝孺则认为自己的弹劾并无过错,坚称吴王殿下乃是不忠不孝之辈,是陛下偏袒吴王才导致弹劾失败。他还劝诫献王殿下,应当多在陛下面前尽皇孙的孝心,唯有如此,才能彻底揭穿吴王殿下的‘真实面目’。 后来,献王殿下提出要独自承担所有责任,前往东宫向先太子妃请罪时,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起初都表示不可,可献王殿下态度坚决,执意要一人担下所有过错。最后,齐、黄、方三人便不再多言,默认了献王的决定。” 说到这里,蒋寰悄悄抬起眼角,飞快地瞥了一眼朱元璋的面色,见皇帝依旧面无表情,眼神深沉难测,心中更是紧张,连忙补充道: “今日一早,献王在东宫向先太子妃请罪、被狠狠责骂之后,方孝孺便也前往了东宫,向先太子妃表示弹劾之事他也有责任,主动为献王开脱,担下了一部分属于自己的责任。” 说完这番话,蒋寰便立刻闭上嘴,不再多言,静静等候朱元璋的旨意。 而朱元璋听完,却只是沉默着,眼神幽幽,深不见底,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 与此同时,吴王府方向却是另一番景象。 朱允熥与朱棣一路说说笑笑,言语间尽显叔侄‘情深’, 可当二人并肩走进吴王府大门,即将踏入待客厅时,刚刚还笑容爽朗的朱棣,脸色却骤然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与警惕。 无他,他看见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凉国公蓝玉! 而蓝玉原本正坐在待客厅中等候,听到朱允熥的声音,顿时激动地站起身,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上前“滑跪”,向朱允熥为昨日冲动之举赔罪道歉。 可他刚迈步走出待客厅,便一眼瞥见了朱允熥身边的燕王朱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凶唳起来, 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死死盯着朱棣,周身的气势也瞬间变得凌厉。 朱棣脸色僵硬了片刻,随即也回过神来,眼神中同样冒出凶光,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一副看不惯蓝玉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这二人之所以如此针锋相对,只因多年前便结下了梁子。 那是洪武二十年,蓝玉第一次以明军主帅的身份率军北伐,而朱棣则以副帅的身份随军出征。 可在行军途中,二人却因军事部署产生了严重分歧,争吵不休,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其实按照军中规矩,朱棣作为副帅,本应听从主帅蓝玉的号令,可偏偏朱棣是亲王身份,蓝玉的军令对他根本没有约束力。 矛盾爆发后,朱棣索性带着自己麾下的三千燕山卫擅自离去,独自深入大漠。 而蓝玉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竟丝毫没有顾及朱棣的安危,没有派兵支援——要知道,当时朱棣麾下仅有三千兵力,又身处茫茫大漠之中,若是遭遇敌军几万人的包围,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当时太子朱标尚且在世,得知此事后,差点气疯了,连忙启用早已安排好的后手,命颍川侯傅友德率军火速前往大漠救援朱棣。 幸好朱标心思缜密,早就料到以自家四弟的孤傲性子,与天生狂妄骄纵的蓝玉必定合不来,迟早会生出矛盾,提前部署了后手,否则,朱棣能不能从大漠中活着回来,还真不好说。 经此一役,朱棣与蓝玉彻底撕破脸皮,结下了不共戴天的仇怨。 蓝玉凯旋班师回朝后,甚至曾私下对朱标说:“燕王朱棣心怀不轨,有夺嫡之心,殿下需多加提防!” 可当时的朱标却只是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头便找来了朱棣,直言问道:“蓝玉说你图谋不轨,你可有不轨之心?” 朱棣闻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地叩首,赌咒发誓自己绝无此意,声称都是蓝玉这个卑鄙小人恶意污蔑。 可他心中却将这笔仇狠狠地记了下来,从此,二人的关系越发恶劣,如同水火,只要见面,必是针锋相对。 今日二人竟在吴王府意外相遇,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一时间,待客厅外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朱允熥看着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却没有立刻上前打断,反而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笑呵呵地看戏。 其实他今日爽快地带着朱棣回吴王府,为的就是这一幕——他倒要看看,朱棣主动接近自己,到底想耍什么手段? 别人或许不了解朱棣的野心,可朱允熥作为穿越而来的人,对朱棣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要说朱棣接近自己真的是因为叔侄情深,那简直是鬼都不信。 不过,仅凭这一点,还不足以看清朱棣的真实目的,还需进一步观察。 因此,在一旁看了片刻,见朱棣与蓝玉依旧大眼瞪小眼,互相喘着粗气,谁也不肯退让,朱允熥才笑呵呵地走上前,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对峙: “四叔,舅姥爷,稍安勿躁。今日能在此相聚便是缘分,以往的恩恩怨怨暂且先放一放,莫要伤了和气。” 说罢,朱允熥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小太监光羽,吩咐道: “光羽,快去备宴,本王今日要好好招待舅姥爷与四叔,咱们爷孙、叔侄好好喝一杯!” “是,殿下!”光羽连忙躬身领命,转身快步离去,生怕晚一秒就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波及。 朱棣听到朱允熥的话,才缓缓收回与蓝玉对视的凶唳目光,转头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爽朗的笑容,说道: “允熥都这么说了,四叔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毕竟,咱们都是皇室宗亲,一家人,可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这话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蓝玉不过是个外臣,不该在这里与自己这个亲王针锋相对。 蓝玉自然听出了朱棣的弦外之音,顿时轻哼一声,下巴微微扬起,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冷冷说道: “当年先太子妃常氏在世时,某些人可是对她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放肆。如今先太子妃虽已离世,可规矩总该还在吧?” 蓝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常氏乃是他的亲侄女,朱棣当年对常氏尚且恭敬,如今面对他这个“舅姥爷”,更该放尊重些,岂能如此放肆? 朱棣听了,却只是笑而不语,没有反驳,只是笑眯眯地看向朱允熥,将皮球踢给了他。 蓝玉见状,也转头看向朱允熥,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等着他表态。 朱允熥无奈地笑了笑,走上前,左手拉住蓝玉的胳膊,右手轻轻拽住朱棣的衣袖,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今日咱们喝个痛快,其他的事情暂且先抛在脑后。 对了,这顿酒也算为舅姥爷送别,祝贺舅姥爷此次北伐凯旋而回,立下赫赫战功!” 听到这话,蓝玉顿时喜笑颜开,脸上的戾气一扫而空——朱允熥举动,不仅代表着他原谅了自己昨日的冲动之举,更是在朱棣面前给自己挣足了面子。 毕竟,此次北伐,朱棣可是半点机会都没捞到,全程只能南京城待着,连战场的边都没摸到。 果然,朱棣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面色微变了瞬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不甘,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可他毕竟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很快便掩饰住了心中的情绪,脸上依旧挂着笑呵呵的表情,附和着说道: “那确实该好好庆贺一番!” 朱允熥走在前面,将朱棣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一凛——这样的刺激都能忍住,朱棣当真是个狠人! 若是换做蓝玉,恐怕早就忍不住大叫起来,诉说自己的不甘了。 要知道,打仗对于蓝玉、朱棣这些武将出身的人来说,比性命还重要。 他们生于战火,长于杀戮,早已将战场视为自己的归宿,就算是死,也想死在战场上。 而朱棣也是这种人,可面对同样的情况,昨日的蓝玉即便在朱元璋面前,也没忍住流露出不甘之色,今日的朱棣却表现得如此淡然,不管他心中如何翻江倒海,表面上却始终平静如水。 不愧是史上第一个以藩王身份起兵成功、夺取天下的猛人,这份隐忍与城府,实在令人忌惮。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不少,心中的警惕性瞬间提到了最高。 对比朱允炆及其身边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建文三傻”拙劣的阴谋诡计,他更忌惮朱棣及其背后那位“黑衣宰相”姚广孝的狠辣手段。 一时间,朱允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踌躇…… 前有朱允炆这个竞争对手虎视眈眈,后有朱棣这个野心家暗藏杀机,而自己身边的队友,几乎全是一群莽夫,根本没有能出谋划策的智囊。 这般境地,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四顾茫然啊! 看来,必须尽快找些有谋略的谋士组建智囊团了,否则仅凭自己一人的精明,迟早会被这些老谋深算的对手拖垮。 就因为朱棣这一个小小的表现,朱允熥最近因接连获胜而变得有些自满的心态,瞬间冷静了下来——低调,必须得低调,不能再像之前那样锋芒毕露了! 而朱棣也一直在暗中观察朱允熥的表情,见他虽然还在笑,可眼中的笑意却明显收敛了许多,甚至多了几分警惕,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懊恼——刚才自己实在太隐忍了,若是反应激烈些,或许就不会引起朱允熥的怀疑了。 如今反倒让他起了警惕,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懊恼之余,朱棣心中又多了几分心惊, 朱允熥的心智竟如此成熟,自己这般细微的表现,居然能被他瞬间捕捉到,还立刻提高了警惕。 看来,这个侄子,远比自己想象中更难缠,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蓝玉却丝毫没有察觉朱允熥与朱棣之间的暗流涌动,在即将踏入宴会厅的前一刻,忽然一把拉住朱允熥的手腕,压低声音说道: “殿下,臣有要事禀报,此事关乎重大,需单独向您说明!” 朱允熥看了眼蓝玉,见他眼神坚定,神色严肃,便转头看向朱棣,露出歉意的笑容: “四叔,实在抱歉,凉国公有要事与本王商议,小侄先去处理一下,您先在厅内坐下喝杯茶,稍等片刻,莫要怪罪小侄怠慢。” 朱棣眼神微动,心中虽好奇蓝玉要跟朱允熥说什么,甚至想派人去偷听,可表面上却依旧一副爽朗的模样,摆摆手说道: “是四叔我冒昧拜访,打扰到允熥你了,哪里算得上怠慢? 正事要紧,你快去处理吧,咱们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朱允熥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侍从好生招待朱棣,随后便带着蓝玉转身前往书房。 刚一走进书房,蓝玉便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道: “殿下,您一定要小心燕王朱棣此人!此人心术不正,狼子野心,自始至终都觊觎着皇位,绝对有图谋不轨之心!您可千万不能被他表面的叔侄情深给骗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蓝玉忽然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恍惚——无他,这番话,他在几年前曾亲口对太子朱标说过,如今再次说出,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可这对父子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当年朱标听完,只当是他与朱棣有私怨,满脸不屑一顾,不置可否,甚至还转头就把他的话告诉了朱棣; 可今日的朱允熥,听完后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道: “舅姥爷放心,本王心里清楚燕王的心思,更知道他今日故意接近本王,定是有所图谋。 您的提醒,本王记在心里了,绝不会上他的当!” 蓝玉闻言,眼眶瞬间有些发热,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殿下居然真的听进去了! 他连忙吸了吸鼻子,压下心中的激动,说道: “殿下心里有防范就好,臣之前还一直担心殿下太过大意,真把燕王这等奸猾之徒当成亲人看待,那可就危险了!” 第32章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这两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这两位手握重兵的藩王。 当京中隐秘流传的消息传入二人耳中——燕王朱棣竟私下邀约吴王朱允熥相见,且席间相谈甚欢、气氛融洽时,这对素来在夺储之事上同气连枝的兄弟,彻底坐不住了。 不淡定之后,朱樉与朱棡的行事风格依旧如往日般直接,没有半分迂回试探的心思,竟是径直策马赶往燕王府,要当面找朱棣问个明白。 这般不加掩饰的姿态,倒并非二人头脑发热、行事鲁莽,而是他们心中各自清楚:他们这些分封在外的亲王,之所以借着太子朱标新丧的由头迟迟不肯离京,其背后那点“等待时机、觊觎储位”的心思,早已是京中公开的秘密,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根本瞒不住任何人。 正因如此,当得知他们这群“待价而沽”的亲王中,突然冒出朱棣这么个“反常者”,竟率先与皇孙朱允熥走动时,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必须当面问清朱棣的真实目的——原本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借着国丧的“浑水”公平竞争、各展手段,可朱棣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搅乱了二人的阵脚,也让他们心底生出了难以言说的不安。 这份不安压过了所有顾虑,他们顾不得维系藩王的体面,只想着必须从朱棣口中问出个究竟来! 燕王府的会客厅内,当朱棣得知两位亲哥哥登门的真实来意时,先是一愣,随即目瞪口呆,紧接着又忍不住哭笑不得——这两位哥哥的性子,也未免太过直接了些,连半点转弯的余地都不留。 但朱棣毕竟心思深沉,稍一沉吟,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如今储位悬空,人人都在猜忌试探,自己与朱允熥的会面本就扎眼,他们会直接上门质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想通此节,朱棣便不再纠结于二人的“无礼”,而是迅速敛去脸上的苦笑,神色郑重地看向朱樉与朱棡,缓缓开口道: “大哥(太子朱标)在世时,待我们这些弟弟素来亲和宽厚,平日里总惦念着我们在封地的衣食住行是否顺遂,每逢我们因行事失当犯下过错,也总是第一时间赶往父皇面前替我们求情,竭尽所能庇佑我们周全。” “我们兄弟几人,更是在大哥的照拂下一同长大,他于我们而言,早已不是简单的兄长,更有‘长兄如父’的恩情,这份‘兄友弟恭’的情谊,早已刻入骨髓,恩重如山。” “如今大哥不幸病逝,我们身为受他恩惠多年的弟弟,自当继承他的遗志,辅佐他的嫡子站稳脚跟,确保大明江山的稳固。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朱家宗室血亲相残的悲剧,不辜负大哥生前对我们的一片苦心。” “而吴王朱允熥,正是大哥留下的嫡子,近来在朝堂与宗室中的表现,更是尽显非凡的才能与卓越的品格,实乃大明储君的最佳人选。我们身为大明的亲王,既是大哥的亲弟弟,又是吴王的亲叔叔,自然该全力拥护他,以稳固国本、安定朝局!” 秦王朱樉:“……” 晋王朱棡:“……” 听着朱棣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兄弟二人当场怔住,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从未认识过的“陌生人”,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看傻子”的意味。 短暂的惊呆过后,涌上心头的便是深深的无语! 这也太假了! 你朱棣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们还不清楚吗? 这些违背本心、虚情假意的场面话,说出来谁会信啊? 朱樉与朱棡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不约而同地用一种混杂着鄙视与怀疑的目光看向朱棣,那眼神仿佛在说:“别装了,有话直说!” 朱棣被二人这般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汗颜,但他素来脸皮厚实,脸上依旧维持着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甚至语气愈发恳切,继续侃侃而谈: “二哥,三哥,不瞒你们说,从前我确实有过‘兄终弟及’的念头,总觉得储君之位该由有才者居之,可近来我反复思量,日夜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之下,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是全力辅佐大哥的嫡子,也就是吴王朱允熥成为大明储君,将来更要辅佐他顺利登基,完成大哥未能实现的遗愿。” “唯有如此,才能不辜负大哥这些年来对我们兄弟的恩义啊!” 朱棣说着,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言辞间满是唏嘘,语气诚恳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二哥,三哥,你们也该转变心态了,别再抱着‘浑水摸鱼、黄雀在后’的心思了。毕竟,近来允熥的表现难道还没让你们清醒吗?” “他虽年纪尚轻,可行事间展现出的手段与城府,早已远超同龄人,这足以证明他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秦王朱樉:“……” 晋王朱棡:“……” 兄弟二人再次被朱棣这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尤其是看着朱棣那副“发自肺腑、真心感叹”的模样,两人心底的烦躁感愈发浓烈——好好的,这位一向野心勃勃的四弟,怎么突然就“叛变”了? 居然真的被朱允熥那个毛头小子给折服了? 这简直是离谱到家! 倒不是说朱棣退出夺储之争是件坏事,可关键在于,连朱棣都自愿放弃了,那他们兄弟俩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在京城争夺储位呢? 毕竟,即便心中不愿承认,朱樉与朱棡也清楚:在父皇朱元璋心中,老四朱棣的分量远胜他们二人,论才能、论军功,朱棣更是甩了他们几条街。 是以,面对朱棣这突如其来的“倒戈”,朱樉与朱棡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更有种“计划全被打乱”的无措! 沉默了半晌,性子相对沉稳些的晋王朱棡终于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向前探了探身,眼神中满是狐疑: “老四,你这话……是来真的?” 一旁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秦王朱樉也收起了脸上的不耐,眼神复杂地看向朱棣,显然也在等一个明确的答案。 朱棣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闻言缓缓放下茶碗,神色严肃地对着二人重重点头:“句句真心,绝无半分虚假。” 可他心底却在暗自盘算:你们赶紧放弃吧,只要你们现在放弃了,往后我争夺储位时,就能少两个强劲的对手! 反正撒谎又不用付出代价,何乐而不为呢? 要知道,自家这两位哥哥可不是等闲之辈,都是手握重兵、镇守边塞重镇的藩王,将来若是真的撕破脸争夺储位,他们无疑会成为自己最大的阻碍。 若能借着今日这番话,彻底打消他们争夺的念头,即便日后他们想反悔,也早已错过了最佳时机! 这便是朱棣的真正心思:先假意站队朱允熥,借着“拥护皇长孙”的名义,暗中清除身边潜在的敌人; 等将来朱允熥与朱允炆两派势力拼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时,他再以“收拾残局”的姿态挺身而出——这才是最稳妥、最完美的计划! 这些潜藏的算计,朱樉与朱棡自然无从知晓。 他们虽然对朱棣的举动心存疑虑,可朱棣方才的言行举止、神色表情,都透着一股“真诚”,让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过了好片刻,朱棡重重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了指朱棣,语气中满是惋惜: “你何至于此啊……大哥生前对我们兄弟确实恩重如山,可如今大哥已经不在了,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储位本就该在我们兄弟之间传承。我们都是父皇的嫡子,理当有资格继承储君之位,将来若是登基,自然也会好好庇佑大哥的子嗣后裔,不会让他们受半分委屈。”、 “吴王与献王(朱允炆)虽是大哥的骨肉,品性也还算不错,可毕竟年纪太小,又从未接触过兵事与朝政,将来若是真的登基,如何能让满朝文武、地方藩王信服?如何能稳固大明的江山社稷?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引发朝堂动荡,闹出更大的乱子……” “所以啊,储君之位,理应在我们兄弟三人中选出。无论最终是谁胜出,都能服众,都能稳定朝局,确保大明江山的和平安定。” “对对对!这话俺认同!”秦王朱樉当即用力拍着大腿,脸上露出赞同的神色。 这些话他平日里想得到却表达不出来,如今听朱棡一说,只觉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忍不住连连附和。 朱棣闻言,不动声色地深深看了眼自家三哥朱棡——这番话,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朱允熥与朱允炆再聪明,终归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在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叔叔眼中,终究是晚辈。 将来若是真让他们登上皇位,想要管束自己这些镇守一方的藩王,简直是难如登天! 反正,他朱棣是绝不会服一个毛头小子管教的…… 可想归想,话却不能这么说。 朱棣轻咳一声,语气平和地回复道: “三哥所言,倒也并非没有道理,可这终究只是我们兄弟几人的一己之见,最终的储君人选,还是得由父皇来定夺。” “你们仔细想想,以如今父皇对吴王朱允熥与献王朱允炆的态度来看,这储君之位,十有八九会在这两位皇孙之中决出。父皇何曾将立储的目光,真正投向过我们这些在外的亲王?” “所以啊,我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也想通透了。既然父皇压根没打算从我们兄弟中选一个继承大统,满心满眼都放在两位皇孙身上,那我们再继续折腾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别到最后储君之位没争到,反而惹得父皇不满,给自己将来埋下祸患——要知道,这两位皇孙可都不是好惹的,个个心思缜密,手段也不容小觑。” “与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趁早放弃争夺,一心一意支持两位皇孙。将来他们若是真能登基,我们也能落个‘从龙之功’,也算为自己、为子孙后代谋个好前程。” 朱棣这番话,七分是假,却也藏着三分真实! 若是将来局势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与朱允熥、朱允炆抗衡,那他或许真的会选择放弃,提前与两位皇孙交好,为自己留条后路! 只不过,眼下局势尚不明朗,他还没到必须放弃的地步,争夺储君之位的念头,也从未真正打消过。 今日这番话,说到底,还是为了让两位哥哥彻底死心罢了! 果不其然,朱棣的话音刚落,秦王朱樉与晋王朱棡的脸色便同时微微一变。 无他,朱棣说的都是实话——自家父皇朱元璋,似乎真的从未将储君之位的人选,放在他们这些儿子身上,满心都是要从两位皇孙中挑选继承人。 其实若是没有朱允熥从中搅局,自家父皇恐怕早就下旨册封朱允炆为皇太孙,将将来的皇位传承给定了下来。 那样一来,他们连半点争夺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虽然因为朱允熥的出现,立储之事暂时搁置,可父皇心中的人选,依旧在两位皇孙之间摇摆,从未将目光投向过他们这些儿子——这一点,简直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二人的心头。 想到这里,朱樉与朱棡都沉默了下来,脸上满是失落与不甘。 而朱棣说完这番话,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丝恍惚: 自家父皇怎么会如此偏心呢?他们这些儿子,明明也是他的亲生骨肉,可他却连半点争夺储位的机会都不肯给,这份凉薄,实在让人寒心! 又过了好一会儿,性子最为急躁的秦王朱樉终于按捺不住,脸色难看地抬起手,粗壮的臂膀狠狠砸在面前的茶桌上,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茶水被震得飞溅而出。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父皇怎会如此偏心!当年大哥还在的时候,他就一门心思偏心大哥一人;如今大哥走了,他却依旧偏心大哥的子嗣,这储君之位非得在大哥的儿子里选……我们这些儿子,难道就不是他亲生的吗?凭什么这么不公平地对待我们…” “住口!”朱樉的话还没说完,朱棡与朱棣便同时脸色大变,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厉声打断了他。 呵斥完,朱棡与朱棣还下意识地警惕地环顾了一圈会客厅的四周,仔细确认没有外人在场、也没有可疑的侍从偷听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狠狠瞪了眼口无遮拦的朱樉——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怎么能当众说出来?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传到父皇耳朵里,后果不堪设想! 朱樉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可脸上那股愤愤不平的神色,却依旧清晰可见。 朱棡与朱棣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言说的苦涩——有些话,只能埋在心底,连抱怨都不敢宣之于口,这份憋屈,实在难受。 深深叹息一声,晋王朱棡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朱棣,语气中满是疲惫: “老四,咱们兄弟俩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为了那个储君之位,各自费了多少心思,如今想来,却都是一场空……罢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争,或许真的比争要好。” 说罢,朱棡便拖着略显萧瑟的身影,转身离开了燕王府。 朱樉也闷声说了一句“告辞”,便带着满心的不甘,悻悻然地跟着离开了。 燕王朱棣站在原地,看着两位哥哥黯然离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喜忧参半! 喜的是,或许从今往后,他争夺储位的路上,就能少两个强劲的对手; 忧的是,连两位哥哥都选择了放弃,自己真的能在与朱允熥、朱允炆的较量中胜出吗? 毕竟,方才他对两位哥哥说的那些话,虽有忽悠的成分,可其中关于“父皇偏爱皇孙”的事实,却是千真万确的。 一时间,朱棣只觉得思绪纷乱如麻,心底的迷茫与野心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 而此时的东宫,气氛同样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丝毫不见往日的平静。 当吕氏从心腹口中得知,朱允熥竟公然绕过所有人,私下拜访了原本已被他们拉拢的魏国公徐辉祖,更与燕王朱棣私下会面、相谈甚欢时,即便是一向自诩沉稳、胸有成竹的她,也彻底不淡定了。 徐辉祖可是他们费尽心思才拉拢到的关键人物,是支撑朱允炆争夺储位的重要助力,如今朱允熥这般明目张胆地去“挖墙脚”,到底是何用意? 更让她忧心的是,这次私下会面的结局究竟如何? 徐辉祖是不是已经答应了朱允熥的拉拢,倒向了对方阵营? 原本在吕氏心中,徐辉祖是最可靠的盟友,可转眼间,这位“可靠盟友”就变成了随时可能倒戈的“危险人物”,这让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信任徐辉祖。 毕竟,万一徐辉祖已经暗中与朱允熥达成了协议,却依旧假意对他们表示忠诚,以此来套取东宫的密谋情报,再转头透露给朱允熥,那他们东宫所有的计划,岂不是都要暴露在朱允熥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里,吕氏便第一次对自己的谋划产生了迟疑,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方孝孺将吕氏脸上的迟疑与忧虑看在眼里,稍加思索,便开口缓缓说道: “娘娘不必过分忧虑,依臣之见,魏国公徐辉祖乃是性情正直、忠义两全之人,素来一言九鼎、信守承诺,绝非那种表里不一、虚伪狡诈之辈。” “他既已当众答应辅佐献王殿下,便绝不会轻易反悔,更不会做出暗中勾结吴王朱允熥、谋害献王殿下的不义之事。还请娘娘放心。” 方孝孺的评价客观公正,既没有过分夸赞,也没有刻意贬低,是以在场的齐泰与黄子澄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吕氏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齐泰与黄子澄,心中对这二人的信任,早已不如往日那般深厚。 只因上次东宫在“弹劾朱允熥”的计划中出现失误时,这两人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朱允炆身上,丝毫不提自己的谋划失当——朱允炆或许年纪尚小,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可她吕氏历经宫廷多年,如何能不明白这两人的心思? 只不过碍于颜面,不便当众点破罢了。 而对于方孝孺,吕氏心中的好感却是与日俱增! 无他,只因方孝孺不仅敢于主动承担责任、为朱允炆开脱,更是个敢于直言进谏的忠臣,即便面对自己的威严,也从不刻意逢迎,始终坚守本心。 这样的正义之士,才是能真正辅佐自家儿子朱允炆坐稳储位、将来治理天下的栋梁之臣! 不过,齐泰与黄子澄也并非一无是处,东宫往后的诸多谋划,依旧需要依靠二人的人脉与智谋。 是以,吕氏也没有将心中的不满表露出来,闻言后缓缓点头,语气带着几分认同: “还是方先生看得通透,所言极是。魏国公忠心耿耿,断不会是那等背信弃义、见利忘义之人,此事想来是本宫多虑了,他依旧是我们可以信赖的盟友。” 方孝孺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候吕氏的下一步安排。 齐泰与黄子澄听着吕氏的话,脸上虽附和着点头,心中却难免生出几分尴尬! 他们自然清楚吕氏对自己二人的芥蒂,只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也只能暂且将这份不自在压在心底,不敢多言。 可吕氏话锋陡然一转,目光扫过三人,语气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魏国公那边暂且无需忧虑,可燕王朱棣之事,又该如何处置?” 此话一出,方孝孺、齐泰、黄子澄三人的脸色瞬间微变,连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朱允炆,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显然也被这个问题揪紧了心。 他们心中都无比清楚,若朱允熥真的拉拢到了燕王朱棣的支持,那对他们东宫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朱棣虽常年镇守北疆,在朝中的话语权不多,可他手握重兵、军功赫赫,更是藩王中能力最强、威望最高的一位。 一旦他公开支持朱允熥,其他持观望态度的藩王必然会“望风投效”,届时朱允熥的政治底蕴与势力,将会得到质的飞跃,他们再想与之争夺储位,必然会难上加难。 吕氏将三人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见方孝孺、齐泰、黄子澄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主动开口献策,她只能再次追问: “三位先生皆是饱学之士,足智多谋,面对燕王与吴王相交之事,可有应对之策?” 三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一时间竟无人率先开口! 朱棣的心思素来深沉难测,他与朱允熥的私下会面,究竟是真心投靠,还是另有图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过了好半晌,齐泰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开口: “启禀娘娘,臣以为,此事或许是娘娘多虑了!” “哦?”吕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目光紧紧投向齐泰,“齐侍郎何出此言?不妨细说。” 方孝孺、黄子澄与朱允炆也纷纷看向齐泰,等着他的下文。 齐泰轻咳一声,整理了一下思绪,语气笃定地分析道: “臣与燕王朱棣虽无深交,却也对他的性情有所了解。 第33章 精盐提取法!老朱的震惊! 武英殿内,朱允熥没看朱允炆那愈发难看的脸色,一落座便毫不客气地动起了筷子。 他先往嘴里塞了几块朱允炆带来的、口感干涩发硬的糕点,随后才将自己随身带来的两碗鸡蛋瘦肉粥稳稳摆到案几上。 目光转向朱元璋,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却关切地说道: “皇爷爷,您年岁已高,大早上的还是该吃些易消化的食物才好,这类糕点就少用些吧,免得伤了脾胃……诺,把这碗养生粥喝了!” 话音未落,朱允熥便将其中一碗温热的鸡蛋瘦肉粥递到朱元璋手中,眼神里满是催促之意。 面对朱允熥这番举动,朱元璋并未多言,只是熟练地端起粥碗,小口喝了起来。 平心而论,比起朱允炆带来的那满桌琳琅满目、花样繁复的早膳,朱元璋确实更偏爱朱允熥这碗简单的养生粥。 一来,大清早的本就没什么胃口,温润的粥品刚好合了脾胃; 二来,这粥是朱允熥亲手熬煮的,味道醇厚绵长,带着股子自家孩子用心做出来的暖意,像极了当年自家妹子亲手烹煮的吃食,正是老朱心底最念着的滋味。 可这一幕落在朱允炆眼里,却让他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絮,堵得发闷。 他抿了抿唇,面上强装平静没说一句话,可那股子失落却悄悄在心底扎了根。 其实他也不知道皇爷爷晨起偏爱什么吃食,所以才索性把各式精致点心都备了些,本以为这么多珍馐美味里,总能有一样合皇爷爷的心意,却没料到,满桌的山珍海味,竟抵不过朱允炆一碗朴素的粥。 朱允炆垂着头,默默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送,往日里觉得香甜软糯的糕点,此刻嚼在嘴里却如同嚼着蜡屑,干涩得难以下咽。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了一下——朱允熥竟从自己那碗粥里分出了一半,稳稳递到他面前,还笑着说道: “二哥也尝尝我的手艺,咱们虽说年轻,可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骨,早上总吃这些又干又硬的东西不好,不容易消化。” 朱允炆端着糕点的手猛地一僵,抬头愣愣地看着朱允熥,眼神里满是错愕。 朱允熥冲他回了个爽朗的笑脸,随即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一口粥配一口糕点,吃得不亦乐乎,丝毫没有因为朱允炆的意外到来而显露半分不悦。 这副坦荡的模样,让朱允炆心里恍惚……甚至羞愧! 自己方才还在暗自计较皇爷爷的偏爱,可人家朱允熥却压根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反而还想着分粥给自己…… 一直暗中观察着两个孙儿的朱元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先是欣慰地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转向朱允炆,语气温和地说道: “允炆,这是你弟弟允熥的一片心意,快喝吧,这粥的味道,定然会出乎你的意料。” “呃……好,孙儿听皇爷爷的!”朱允炆听到皇爷爷的声音,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顺从地端起那半碗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只这一口,他便眼前一亮,惊诧地看了看碗中那浓稠清香、米粒分明的粥,又转头看向朱允熥,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忍不住问道:“三弟……这粥,真是你亲手做的?” 朱允熥嘴里还嚼着东西,含混地“嗯”了一声,便继续埋头对付自己的早膳,没再多说什么。 见朱允熥这般随意敷衍的态度,朱允炆心里的滋味更复杂了,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自己要不要也去学学厨艺,往后也给皇爷爷做些合心意的吃食?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忐忑——自己真的能学会吗? 就算学会了,手艺能比得上朱允熥吗? 哎!自家这三弟,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会了,以前竟藏得这么深,实在出人意料! 整个早膳期间,朱允炆满脑子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思绪翻来覆去,却始终没拿定主意。 朱元璋将朱允炆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尽收眼底,心里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他倒不是因为朱允炆不会厨艺而不满,而是觉得,朱允炆的心态太容易被旁人影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合格的帝王,应当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泰山崩于眼前也能面不改色,思绪和意志更不能被旁人牵着走,轻易就乱了心神。 不过朱元璋并没有将这份不满说出口,不管怎么说,朱允炆这份想讨皇爷爷欢心的孝心,他还是真切感受到的。 这孩子本性不坏,说一句“纯善”也不为过,只是心思太过单纯,容易被外界干扰罢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不由瞥了眼自始至终都笑意盈盈、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波动的朱允熥,心里顿时有了高下之分——论心性沉稳,朱允炆确实比不上朱允熥。 但朱元璋并没有表露任何态度,只是在心里默默给两个孙儿的表现做了评分,加加减减之间,自有一杆秤,这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早膳就在这样一种微妙又有些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 用过膳后,朱元璋便顺势提起,要考教一下朱允炆和朱允熥最近在文化殿学习理政的收获。 一听到“考教理政”,朱允炆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先前的失落和恍惚一扫而空。 他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将自己这段时间学习的心得体会、对政务的思考和见解,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他说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连一些细节问题都分析得颇为到位,让朱元璋听了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虽说朱允炆在心态沉稳上比不上朱允熥,但在学习理政这件事上,他确实下了不少功夫,表现得相当出色,足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守成之君。 朱允炆敏锐地捕捉到了皇爷爷眼中的满意,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欣喜,说起自己的见解时,语气也越发顺畅自如。 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鼓起勇气说道: “皇爷爷,近日孙儿在审阅大明盐税相关的奏折时,发现了一个颇为严重的问题,想向皇爷爷禀报!” 朱元璋正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闻言诧异地看了朱允炆一眼,问道: “哦?是什么问题,你且说来听听。” 一旁还没轮到被考教的朱允熥,听到“盐税”二字,也不由抬眼看向朱允炆,心里的思绪一下子活跃起来——说起大明的盐税,他可就不困了,自己筹备了许久的“精盐提取法”,似乎也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 朱允炆并不知道朱允熥的心思,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语速飞快地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孙儿仔细审阅了大明开国以来所有年份的盐税记录,发现我大明的盐税竟然全靠两淮地区支撑,其他地区的盐税几乎等于零,半分也收不上来!特别是跟宋朝比起来,我大明的盐税实在少得可怜,朝廷白白损失了这么多收入,好处全被那些私盐贩子给占去了!” “所以孙儿就在想,咱们为何不往全国各地推行盐税征收,严厉打击私盐贩子,把盐税牢牢抓在朝廷手里?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单靠盐税,就足够支撑朝廷日常运转了,户部的国库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空虚,日后国家遇到战事或是天灾,也能有足够的财力去应对。”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朱允炆满眼期待地看着朱元璋,等着皇爷爷的夸赞。 可朱元璋听完后,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朱允熥在一旁听得,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到,他连忙干咳了几声,用一种颇为古怪的眼神看着朱允炆——这位二哥,到底是真不懂政务,还是故意装糊涂啊? 这种问题,也能拿到皇爷爷面前说? 关键是,他说了半天,连问题的核心都没摸到! 原本满心期待能得到夸奖的朱允炆,见皇爷爷迟迟不说话,又看到朱允熥那古怪的眼神,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忐忑地看向朱元璋,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出声。 朱元璋没有理会他,朱允炆无奈之下,只好转向朱允熥,硬着头皮问道: “三弟,你对此事有何高见?” 朱允熥咧嘴笑了笑,先看了一眼朱元璋,见皇爷爷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开口说道: “二哥有所不知,大明并非只在两淮地区征收盐税。事实上,除了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这些地方,都设有专门的都转运盐使司,负责当地的盐税征收事宜。” “至于二哥你只看到两淮盐税的记录,大概是因为两淮地区的盐税在全国盐税总额中占比最大,而且两淮本就是我大明最大的产盐区,盐业规模远超其他地区,这就导致大部分盐税都先集中到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再统一上缴户部。也正因如此,才让二哥误以为大明只有两淮地区在征收盐税。” 朱允熥的话音落下后,武英殿内瞬间陷入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朱允炆的脸色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定——他竟然忽略了这么关键的政务细节,连各地设有盐使司的基本情况都没弄清楚,就贸然向皇爷爷提建议,这简直是丢尽了脸面! 更让他心慌的是,皇爷爷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是个疏忽大意、不懂实务、只会纸上谈兵的人? 这一刻,朱允炆只觉得无地自容,尴尬得脚趾都快在靴子里抠出个洞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他口干舌燥地看向朱元璋,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皇爷爷……孙儿……孙儿……”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严肃地说道: “不必多言,你回去之后好好反省自身,做事要脚踏实地,切不可眼高手低、纸上谈兵。处理政务时,心思要更细腻、更认真些,政务乃国家大事,绝非儿戏,容不得半分马虎。” “这次是第一次,咱不怪你……但若是再有下次,你自己掂量着办!” 朱元璋没有把话说透,但那话里的警告之意,却再明显不过。 朱允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忙躬身颔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绝不敢再犯!” “回去吧。”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似乎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朱允炆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他又看了一眼朱允熥,最终还是强忍着心里的委屈,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武英殿。 刚踏出殿门,他的眼角便一阵发酸,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 武英殿内,朱元璋和朱允熥看着朱允炆落寞离去的背影,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殿内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朱允熥才开口打圆场: “皇爷爷,您也别往心里去,想来二哥也是被人蒙蔽了,或许是给他看的盐税奏折不够完整,只拿了部分两淮的记录给他,才让他一叶障目,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朱元璋眼神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在朱允炆的问题上多做纠缠,反而话锋一转,对朱允熥说道: “允炆方才说的话,虽然有不少差错,但核心问题倒是没说错——比起宋朝,咱大明的盐税确实收得太少了,大部分利润都被私盐贩子赚了去,以至于国库空虚,国家财政捉襟见肘,做什么事都得精打细算。”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语气也郑重了几分: “关于这件事,吴王你有什么看法?” 这显然是对朱允熥的考教。 朱允炆刚才的表现让朱元璋有些失望,现在他倒要看看,朱允熥在政务上到底有几分成色? 虽说朱允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记忆力好,可不代表能把政务处理好,这两者之间,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朱允熥自然明白皇爷爷的用意,却丝毫不见慌乱,反而镇定自若地侃侃而谈:“在孙儿看来,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原因,主要有三点。” “第一,大明刚刚立国不久,各地经历战乱后经济凋零,百废待兴。皇爷爷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并没有立刻采取严厉手段打击私盐贩子。毕竟那些私盐贩子除了卖盐,也会顺带贩卖各类手工业商品,能在一定程度上带动偏远地区的商业发展,帮着恢复地方经济。” “第二,国家财政之所以困顿,国库之所以空虚,一方面是因为大明开国以来战事不断,军费开支巨大;另一方面,各地刚刚归附朝廷,为了安抚民心,朝廷推行了不少免税政策,导致税收来源单一,主要依靠江南苏杭地区的赋税支撑,财政基础本就薄弱,自然容易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私盐贩子之所以屡禁不止,朝廷之所以收不上来足额的盐税,根本原因在于朝廷官盐的品质和私盐贩子自己炼制的盐相差无几,有些时候,私盐的品质甚至比官盐更好,价格却比官盐便宜不少。百姓都是务实的,自然更愿意买性价比更高的私盐,而不是朝廷的官盐。” 说到这里,朱允熥咧嘴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加重语气说道: “而这最后一点,才是解决盐税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番话一出口,朱元璋的身体明显一震,看向朱允熥的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这孩子不仅心思细,还能透过表面现象看到问题的本质,这份见识,可比朱允炆强多了。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压下心里的震动,不动声色地问道: “既然你认为这是关键,那针对这一点,你可有什么解决办法?” 朱允熥笑得愈发灿烂,自信地说道: “皇爷爷这话可算是问对人了,孙儿还真有个办法,能彻底解决官盐品质不如私盐的问题!”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的诧异——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朱允熥竟然真的有对策! …… 几个时辰后,吴王府的庭院里,朱元璋手里捧着一小捧颗颗晶莹剔透、细腻如雪的精盐,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眼神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纯净的盐! 第34章 吕氏要给朱允熥找媳妇? 心中翻涌的震撼,早已超越了言语所能承载的极限。 此时此刻,朱元璋凝视着掌心那捧晶莹剔透、雪白无瑕的精盐,目光又缓缓移向一旁的朱允熥,再落到朱允熥身侧那套用来提取精盐的简易装置上。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溯起几个时辰前,朱允熥谈及如何解决私盐贩子泛滥问题时的模样——那时的朱允熥,眼底满是笃定,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如今想来,一切都有了答案! 直到此刻,朱元璋才真正明白,当时朱允熥那份胸有成竹的底气究竟源于何处! 原来,他竟真的能以这般简便的法子,快速提取出如此高品质的精盐!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并非没有细盐流通,可细盐的提取工序极为繁琐复杂,中途损耗更是大得惊人,产量自然低得可怜。 也正因如此,细盐的价格常年居高不下,成了只有王公贵族、高官显宦才能享用的稀罕物。 而天下寻常百姓,平日里能用到的,大多是那些颗粒粗糙、甚至夹杂着毒性杂质的粗盐;更有甚者,连这般劣质的粗盐都难以得见,只能淡食度日。 可眼下,朱允熥却能用如此简单的手法、极低的损耗、极快的速度,提取出品质远超当今市面上所有细盐的精盐……这般颠覆性的突破,让戎马一生、见惯风浪的朱元璋,也难以抑制内心的剧烈震动。 朱元璋紧盯着掌心那雪一般洁白的精盐,嘴巴微微张开,久久没有言语,仿佛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但他终究是执掌天下的帝王,很快便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迅速收敛了脸上的震惊,缓缓将掌心的精盐放回瓷碟中,目光重新投向朱允熥,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法子,能在天下推广吗?能否支撑大规模提取精盐?” 一旁挽着袖子、衣摆上还沾着些许盐末的朱允熥,其实自始至终都在悄悄观察着自家皇爷爷的神情变化。 朱元璋最初那难以掩饰的震撼,自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朱允熥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精盐之法,算是彻底稳了! 随即见老朱仅用片刻便压下了心中的波澜,瞬间抓住了“推广”与“量产”这两个核心问题时,又忍不住心生敬佩。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老朱能从一介乞讨为生的游方僧人,一步步披荆斩棘,最终登临九五至尊的宝座,这份洞察局势、抓住要害的本事,绝非寻常人所能企及。 心中暗自感慨了一句,朱允熥面上依旧神色如常,略作沉思后,条理清晰地回禀道:“回皇爷爷的话,孙儿这法子,既简单实用,操作起来又快捷高效,完全可以推广到各省各州府,实现大规模提取精盐。” “除此之外,只要朝廷出面,在各地建造更高大、更完善的过滤、筛选、研磨、烘焙装置,提取效率还能再提升数倍,产量也必将变得无比巨大。” “届时,用这新提取的精盐,完全可以替换掉市面上流通的所有粗盐与细盐。只要将这精盐提取技术牢牢掌控在朝廷手中,那么外界那些依靠私盐牟利的贩子,便再也无漏洞可钻。如此一来,我大明的盐税收入要超越宋朝,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说着,朱允熥嘴自信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 “毕竟,论品质,这精盐比粗盐、细盐要好上无数倍;论成本,如今这提取精盐的技术已经相当成熟,损耗极低、效率极高,即便用粗盐的价格来售卖精盐,朝廷也有得赚。这样一来,私盐贩子唯一的价格优势,便彻底荡然无存了。” “所以,价格与粗盐相当,品质却远超细盐的精盐,老百姓会如何选择,答案一目了然。到那时,朝廷要掌控全国各省各地的盐税,便会像吃饭喝水一般轻松自如。” 话音落下,朱允熥抬眼看向朱元璋: “皇爷爷,这便是孙儿想到的解决之法,您还满意吗?” 朱元璋听到此处,呼吸不由得微微急促了几分。 他凝视着朱允熥那张尚显稚嫩,却已隐隐露出锋芒的面庞,心中既有震惊,又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认可: “好!好!此事,便交由你来办!务必将这精盐提取之法推广到各省各地,既能造福天下百姓,也能为朝廷带来实实在在的益处!” 说完这话,朱元璋尽管竭力压制着嘴角的笑意,可眼角堆起的细密皱纹,还是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的好心情——显然,他对朱允熥这份答卷,满意到了极点。 朱允熥当即拱手行礼,恭敬地应道: “孙儿领命!不过,此事若只靠孙儿一人,怕是力有不逮。毕竟,盐税改革一事事关重大,其中牵扯的利益盘根错节,牵涉甚广。孙儿如今并无实权在手,推行起来难免会遇到重重阻碍,恐怕难以将此事真正落实下去。” “因此,孙儿斗胆恳请皇爷爷,在关键时刻能为孙儿推一把,为孙儿保驾护航,扫平前路的障碍,助孙儿将这精盐提取之法顺利推广开来!” “哈哈!”朱元璋听完,忽然爽朗地大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与调侃: “算你这小子谨慎!没有打肿脸充胖子,一口应下所有事,还知道主动向咱求助、提要求,没白长心眼!” 朱允熥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语气坦诚: “孙儿又不傻。这盐税改革,历来都是历朝历代的难题,每一次推行盐税改革,都会引发无数风波,死伤人命更是常事,真正能成功的,更是寥寥无几。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孙儿或许说不清楚,但孙儿心里清楚,这水绝对深不见底,以孙儿如今的小身板,根本扛不住这般压力。” “而要说如今这大明王朝中,有谁能扛得住这份压力,那便只有皇爷爷您一人而已,舍您其谁呢?” 闻言,朱元璋又认真地看了朱允熥两眼,眼中的欣赏更甚,忍不住笑了笑: “不错,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就比你二哥朱允炆要强上不少。” “真的吗?”朱允熥立刻抓住机会,顺着话头往下说,语气中带着几分“得寸进尺”的狡黠:“那皇爷爷既然知道孙儿比二哥强,不如现在就下旨,册封孙儿为皇太孙吧!” 这话听得朱元璋一阵无语,却也早已习惯了朱允熥这厚脸皮,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话锋一转,正色道: “咱并非要你参与此次的盐税改革,而是要你负责精盐提取的技术改革。你要将这门技术,亲自教给各省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让他们真正学会这门技术,并且能熟练运用起来。” “至于盐税改革的后续事宜,还是由咱亲自来处理。你说得没错,你这小身板还太嫩,还经不起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折腾。” 说着,朱元璋还带着几分调侃的目光,扫了朱允熥一眼。 朱允熥对此倒是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 “如此一来,孙儿便彻底放心了!” 见朱允熥是真心实意地承认自己的不足,没有丝毫托大的心思,朱元璋心中越发欣慰,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许多。 仔细回想一番,朱元璋才猛然发觉,最近这段时间,朱允熥这个以往他从未过多在意的孙子,已经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 面对朱允炆一方带来的刁难与压力,他能快速识破阴谋,用高超的手段从容反击; 燧发枪与复合弓的问世,更是足以彻底改变大明军队实力、扭转战场局面的重大利器; 如今,他又拿出了这精盐提取之法,既能解决大明百姓吃盐难、吃盐险的问题,又能彻底改善大明盐税积弊…… 除此之外,朱允熥还展现出过目不忘的过人才智、登峰造极的厨艺、出神入化的箭术,以及远超同龄人的谋略与见识……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包括他这个执掌天下的皇爷爷。 想到这些,朱元璋不由得微微恍惚了片刻。 原来不知不觉间,朱允熥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了这般地步。 再想想自己像朱允熥这般年纪时,还在皇觉寺里做着伙夫,每天挑水、打柴、烧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而如此优秀的朱允熥,再加上他为大明所做出的这些实实在在的贡献……似乎,让他来做这个皇太孙,也是完全足够的。 就在这一刻,朱元璋心中那杆原本摇摆不定的天枰,彻底朝着朱允熥的方向倾斜!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朱元璋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当场下旨,册封朱允熥为皇太孙——不为别的,单就朱允熥如今所展现出的潜力,就已经远超他对继承者的所有要求,甚至比他辛辛苦苦培养了几十年的先太子朱标,还要更加优秀。 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朱元璋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清楚地知道,现在还不是册封皇太孙的最佳时机,贸然行事,只会引发更多的动荡。 微微眯起双眼,朱元璋再次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意味深长:“莫让咱失望!” 朱允熥不知道老朱心中想法,只当皇爷爷是在叮嘱自己,要好好将精盐提取技术推广下去,当即用力点头,语气坚定: “皇爷爷拭目以待便是!孙儿定不辱命!” 朱元璋笑了一声,没有点破自己的心思,反而话锋一转,语气却故作严肃:“咱饿了,今天便在你这吴王府里吃午饭吧!” 朱允熥本以为自家皇爷爷还要交代什么重要的事情,都准备好严肃对待了……没承想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很快便想通,自己这身大师级的厨艺,终究还是彻底征服了自家皇爷爷。 这倒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朱允熥当即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厨房的方向大步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声说道: “好!皇爷爷稍等!今早孙儿亲自给您炖条鲜美的鲫鱼汤,再来一道您爱吃的红烧排骨,配上香喷喷的苏州大米饭,保准让您满意!” 朱元璋听着这话,喉咙不由得动了动,有些想咽口水,却还是强忍着,只是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便坐在椅子上,安心等待开饭。 …… 而朱元璋出现在吴王府的消息,终究还是没能瞒住,也根本不可能瞒住,也没想瞒住。 毕竟,如此一位九五之尊,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走进吴王府,动静实在太大,即便吕氏安插在吴王府里的眼线想装作不知道,也根本做不到。 再加上朱允熥为了给老朱做饭,直接强行霸占了王府的厨房,他那行云流水的烹饪手法,以及菜肴出锅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呈现出的诱人色泽,彻底惊呆了原本在王府厨房任职的厨子张老三。 而这个张老三,恰巧就是吕氏安插在吴王府里的探子之一。 因此,消息几乎没有任何耽搁,便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东宫吕氏的耳中。 吕氏得知这个消息后,面色瞬间微微一变,连忙追问探子: “陛下亲自去吴王府,究竟是为了什么事?他们祖孙二人在府中商议了些什么?” 可前来报信的探子却支支吾吾,根本回答不出个一二三来。 实在是朱允熥对吴王府的守卫极为上心,尤其是他书房周围百米之内,更是严禁任何人靠近,府里的内侍们一个个严防死守,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以,吕氏安插的这些探子,虽然知道朱元璋就在吴王府里,却根本无法得知祖孙二人具体商议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吕氏的面色越发阴沉,眼神冰冷地盯着来报信的探子,语气中满是不满与斥责: “那要你们何用?连这么点小事都查探不清楚,本宫养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前来报信的侍女探子吓得浑身发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了半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抬起头,急声道: “回……回禀娘娘,张老三让人传信来说,吴王殿下是亲自动手,为陛下准备午膳的!张老三还说……还说吴王殿下的厨艺极为精湛,比他这个做了几十年厨子的人还要厉害得多,而且……而且还得了陛下的夸赞!” 说完这番话,这名侍女探子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不是一无所获,多少还能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可吕氏听完这番话后,面色却变得更加阴沉难看,忍不住厉声呵斥: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让那孽障学得了一身好厨艺,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吗?” 侍女探子:“……” 她此刻真想哭出来——吴王殿下学厨艺的事情,他们这些做探子的怎么可能管得了? 可这话,她却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不敢说出口。 呵斥了一句之后,吕氏也知道继续揪着这件事不放没有意义,便轻轻哼了一声,挥了挥手,语气冰冷地吩咐道: “罢了!你先回去继续盯着!吴王府里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一点小事,都要第一时间传信给本宫,不得有任何延误!” 侍女探子只觉得自己像是捡回了一条命,连忙连连点头,磕了个头后,便匆匆起身,小心翼翼地就要退出了殿内,生怕再惹吕氏不快。 可她刚走出没几步,却又突然停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殿内的吕氏,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吕氏正端着茶杯,轻轻抿着茶水,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蹙眉,语气不耐烦: “还有什么想说的?快点说!磨磨唧唧、犹犹豫豫的,成何体统!” 这名叫做翠竹的侍女探子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恭敬地开口道: “娘娘,奴婢斗胆进言。奴婢以为,若想真正得知吴王殿下的一切行动轨迹,以及他心中的盘算与计划,靠奴婢几人如今的法子,恐怕是行不通了。因为吴王殿下早就知道,奴婢们是娘娘派去的探子,所以他对奴婢们极为警惕,也极为排斥。 如今,只要有人敢靠近他所在的百米范围之内,就会被他身边的内侍们打个半死,根本无法靠近……” 吕氏闻言,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翠竹这番话,有道理吗?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非常有道理。 如今朱允熥防范得如此严密,靠安插侍女、厨子这些手段,确实已经无法再获取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沉思了片刻,吕氏抬起头,目光落在翠竹身上,语气缓和了几分,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别的法子,才能探知那孽障的动静?” 翠竹沉默了片刻,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殿内的四周…… 吕氏微微挑了挑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便对着殿内其他的侍女挥了挥手,语气冷淡:“你们都先退下吧!” 包括她的贴身心腹青儿在内,所有侍女都恭敬地应了声“是”,然后缓缓退出了殿内。 殿内很快便只剩下吕氏与翠竹两人。 吕氏这才重新看向翠竹,语气平静地说道: “现在可以说了,这里没有外人。” 翠竹悄悄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攥紧,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轻声说道: “娘娘,无论怎么说,您都是吴王殿下名义上的母妃。如今吴王殿下年纪也不小了,按规矩,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而他的婚事,娘娘您是有资格为他做主的!” 轰! 此言一出,吕氏只觉得脑海中像是划过一道闷雷,虽然没有声响,却瞬间让她混沌的大脑变得清醒无比。 这一刻,吕氏的双眼骤然绽放出异常璀璨的光芒,她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快步走到翠竹身前,在翠竹惊恐的目光中,一把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掌,语气因为激动而稍稍有些急促: “好!好!翠竹,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是没让本宫失望!咯咯咯……你这话,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吕氏原本冰冷紧绷的面庞上,陡然绽放出如花般灿烂的笑容,拉着翠竹手掌的力道,也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几分,让翠竹疼得微微蹙眉,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翠竹此刻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顺着吕氏的话恭维道: “娘娘平日里思索的都是家国大事,偶尔有所遗漏也是正常的。以娘娘的才智,即便没有奴婢多嘴,娘娘也迟早会想到这个法子的!” “咯咯!”吕氏笑得越发开心,轻轻拍了拍翠竹的手背,语气中满是赞许: “翠竹,此次你立了大功,稍后本宫会让人给你家送去丰厚的赏赐。你父母、兄弟姊妹往后的荣华富贵,本宫都包了!” “等时机合适,本宫便将你从吴王府调回来,在东宫任职,也好就近照料你。” 这既是对翠竹的赏赐,也是一种隐晦的提醒——让她记着今日之功,往后更要尽心为自己办事。 翠竹连忙垂下头,恭敬地应道:“奴婢谢娘娘恩典!往后定当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吕氏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拉着翠竹细细叮嘱了许久,从如何留意朱允熥的喜好,到后续如何配合自己推进“择妃”之事,一一交代得清清楚楚。 片刻后,翠竹恭敬告退。 待殿内只剩自己一人,吕氏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好啊,既然在朱允熥身边安插侍女、厨子都无法探得他的半点消息,那本宫便给你安排个枕边人如何? 一想到朱允熥往后的一举一动都将被自己安插的王妃牢牢监视,吕氏心中便抑制不住的激动。 但她毕竟是久居深宫、养气功夫极佳之人,深吸了几口气,便将这份激动压了下去,随即扬声唤道:“青儿!” 刚刚退到殿外候命的青儿,听到传唤,立刻快步走进殿内,躬身行礼: “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第35章 震动! 武英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朱元璋沉郁的面容。 怒斥过吕氏后,这位铁血帝王此刻已无半分批阅奏折的兴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案上的玉镇纸,眉头紧锁,思绪翻涌。 吕氏那点心思,朱元璋如何能看不透? 无非是想插手朱允熥的婚事,把他的枕边人变成她安插的眼线,好牢牢拿捏住这位吴王。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默许——毕竟那时他心中的储君人选是朱允炆,吕氏作为朱允炆的生母,这般为儿子筹谋,有手段、有心计,倒不算坏事,替朱允熥安排婚事也属情理之中。 可如今时移世易,朱允熥变了,他朱元璋的心思,也早已悄然转变。 这段时日以来,朱允熥的种种表现,从改良燧发枪、研制复合弓,到今日惊鸿一瞥的精盐之法,桩桩件件都让老朱眼前一亮,早已让这位皇孙在他心中占据了重要分量。 如今的朱允熥,已是大明储君的有力竞争者,甚至在朱元璋心底的天平上,隐隐已压过了朱允炆。 也正因如此,朱元璋绝不容许吕氏这般算计朱允熥。 若将来朱允熥真能继承大统,却被吕氏一个妇人掣肘压制,于国于民,都是天大的祸患。 所以他才会严词驳回吕氏的请求,朱允熥的妃嫔人选,只能由他这个大明天子亲自定夺,轮不到吕氏置喙。 吕氏虽是朱允熥名义上的母妃,从前或许有这个资格,但今时不同往日,朱允熥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他可以在能力、才学、手段上不及朱允炆,却绝不能在婚姻大事上被人玩弄于股掌! 深吸一口气,朱元璋强压下心中的不悦,目光转向立在殿角、始终如木雕泥塑般沉默的大太监刘和,沉声道:“去,传吴王进宫……” 刘和眼神微动,躬身便要领命,可朱元璋却忽然摆了摆手,语气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罢了,明日再说吧。今日天色已晚,别再折腾他小子了。” “是。”刘和心中暗叹——陛下对吴王越来越恩宠了。 他恭敬应下,收回了刚要迈出的脚步。 一提起朱允熥,朱元璋脑海中便浮现出那精巧的燧发枪、威力十足的复合弓,还有今日让他震撼不已的精盐提取之法,方才的郁气顿时消散了大半,面容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管怎么说,他有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孙子,甚至……足以成为大明的继承者! 可就在朱元璋心绪稍缓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禀报: “孙儿朱允炆,求见皇爷爷!” 朱元璋微微挑眉,随即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一旁的刘和也没有动弹,只是垂首静立,等候陛下的旨意——献王此刻前来,用意再明显不过,定然是吕氏知道自己触怒了陛下,想让儿子来求情。 而事实也是如此。 殿外被母亲吕氏强逼着来的朱允炆,此刻正处在极度的忐忑之中,手掌反复握紧又松开,掌心已满是冷汗。 其实他心中也是无奈与幽怨的:早上才在文华殿因问政失误被皇爷爷训斥,傍晚母亲又撞上去挨了一顿骂,这简直是雪上加霜,倒霉透顶! 朱允炆本不想来——他是真的怕了皇爷爷那威严的眼神。 可吕氏用近乎逼迫的目光盯着他,撂下一句狠话:“你今日若不去向你皇爷爷认错求情,你的储君之位迟早要拱手让人,到时候只会一败涂地!” 话都说到这份上,朱允炆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可他的求见声传出许久,殿内却迟迟没有回应,这让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皇爷爷是不是对自己彻底不满了?是不是已经失望了?难道真的要放弃自己,转而选择朱允熥了? 这短暂的等待,对朱允炆而言,却像是熬过了一生最煎熬的时光。 殿内的朱元璋,自然清楚朱允炆的来意,也在斟酌着要不要见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带献王进来吧。” 罢了,吕氏再怎么算计,终究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情有可原,况且也没造成什么大祸,又被自己严厉警告过,想来往后会安分些。 再者,吕氏有错,朱允炆却是无辜的,不管怎样,这孩子也是他曾经最疼爱的孙子。 如今虽将更多的关注给了朱允熥,但对朱允炆的疼爱,也并未全然消失。 若是今日不见他,这孩子怕是要彻夜难眠了。 刘和应声而出,快步走到殿外,引着朱允炆进了殿。 终于得到回应的朱允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还好,皇爷爷还愿意见自己,事情或许没那么糟。 他刚要开口,想替母亲解释今日的过错,却被朱元璋率先打断: “好了,那些事不必再提。允炆,你还有其他事要跟咱说吗?” 朱允炆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卡住,咽了回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孙儿……孙儿就是想来陪皇爷爷说说话,叮嘱皇爷爷别熬夜,该适当歇息了。”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能勉强套了句孝顺的话。 朱元璋自然听出了这话的敷衍,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摆了摆手:“咱知道了。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之前责骂你母妃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多想。” 朱允炆闻言,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失落——欣喜的是皇爷爷确实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失落的是,皇爷爷似乎对自己生分了,远没有从前那般亲近了。 他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孙儿谢皇爷爷恩典。孙儿告辞,皇爷爷多保重身体。” 说罢,便低着头,转身退出了武英殿。 朱元璋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口,才轻轻摇了摇头,低声感叹:“仁义孝顺是不假,可太过软弱,没什么主见,终究难成大器啊!” 一旁静立的刘和,听到这话,心中顿时一震,却又觉得合情合理——有吴王朱允熥这般珠玉在前,献王近来的表现,确实差了太多。 更重要的是,献王身后有不少智囊相助,却一次次败给朱允熥,这实在是……能力上的问题! 这一刻,刘和不由想起了当初在朝堂上,朱允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的那句话:“二哥朱允炆不是人品有问题,而是能力有问题,当不起皇帝位!”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话似乎真的没错。 刘和心中唏嘘不已,却并不觉得可惜——吴王朱允熥,或许才是大明储君的最佳人选。 甚至连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偏向了朱允熥,觉得这大统,就该由吴王来继承。 没办法,谁让朱允熥待他这个老太监,是真的把他当“人”来看待呢? 朱元璋说完那句话后,余光一直留意着身旁的刘和。 见他虽面色平静,眼神却有细微的变化,心中便对他的心思有了几分猜测,不由眯起眼睛,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册封吴王为皇太孙,最为合适?” “呃……”刘和被这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想点头,可话到嘴边,却猛然惊醒,瞬间吓出一身冷汗,连忙低下头,颤声道:“奴婢不敢插手天家之事!陛下早年便立下规矩,太监不得干政,违者杀无赦,奴婢不敢忘!” 朱元璋的眼神却骤然锐利起来,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追问道:“只是不敢,心里头还是觉得吴王更适合当储君,是不是?” 刘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却不敢多说一个字——这话无论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朱元璋见状,不由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索然无味:“罢了,一切都交给天意吧。是非胜负,皆由天定,能不能有那个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他铺开一张干净的宣纸,提起狼毫笔,便自顾自地书写起来。 跪了半晌的刘和,没再听到其他问罪的话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缓起身。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朱元璋正在写的内容,可这一眼,却让他瞳孔骤缩——宣纸最上方、正中央的位置,赫然写着几个大字:盐税改革之法! 仅仅一眼,刘和便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僭越了本分,惹来杀身之祸。 可他心中的震动,却久久无法平息——他太清楚了,这朝堂,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惊天巨变了! 自古以来,盐税改革便是国之大事,能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往往改到一半便不得不半途而废。 只因这背后牵扯的利益集团太多,阻碍太大,即便是当朝皇帝,想要推动盐税改革,也常常会遭遇重重阻力,最终铩羽而归。 陛下为何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难道与今日前往吴王府有关? 刘和心中思绪翻腾,却不敢再多想。 朱元璋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心思,继续专注地书写着自己的计划与目标。 他当然知道盐税改革困难重重,可如今他有了朱允熥这个成器的孙子,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这一次的盐税改革,并非简单地提高盐税,或是换一种收税方式,而是要用一种全新的、颠覆性的技术,彻底改变大明如今的盐税格局。 朱元璋有十足的信心,这一次的盐税改革,定然能取得重大成功。 …… 次日早朝,金銮殿内文武百官齐聚,气氛庄重。 朱元璋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沉声道: “今日早朝,咱有一事宣布——即日起,推行盐税改革!” 话音刚落,刘和便手持圣旨,上前一步,朗声宣读起来: “其一:全面更新两淮、两浙、长芦、山东、福建、河东、广东、海北、四川、云南等诸省产盐设备,务必保障精盐产能; 其二:在各省新增都转运盐使司,实现一省一司,确保各省百姓食盐供应充足; 其三:自改革之日起,各地都转运盐使司全面售卖精盐,售价与往日粗盐持平,或仅略高少许,惠及万民; 其四:册封吴王朱允熥为此次盐税改革技术指挥使,全权负责各都转运盐使司的精盐提取技术指导; 其五:严厉打击私盐贩子,制定严苛刑法,严惩偷税漏税之徒,肃清盐市风气; 其六:明确各省盐税收取标准,每年税额不得低于既定数额; 其七:……” 洋洋洒洒十几条盐税改革的条款,如同惊雷般在金銮殿内炸响,瞬间引爆了朝堂。 文武百官先是一愣,紧接着又是一怔,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直到刘和念完圣旨,将其卷起,金銮殿内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下一秒,寂静便被彻底打破,殿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议论声,如同炸开了锅一般,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听到的是事实——陛下真的要对盐税动手了,而且还是如此大刀阔斧的改革! 一时间,殿内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满心兴奋、激动不已的,有面带忐忑、忧心忡忡的,有不甘不愿、甚至暗藏怒火的,也有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人生百态,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御座上的朱元璋,看着下方混乱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看得津津有味。 而这场盐税改革的幕后推动者——朱允熥,也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热闹,俨然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 站在朱允熥身旁的朱允炆,起初还有些恍惚,觉得这场改革与自己无关,可很快,他便猛然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猛地扭头,死死盯着朱允熥——这一切,难道又是朱允熥搞出来的?他 不得不这么想:一来,昨日在武英殿问政时,皇爷爷便提起过盐税之事,当时自己还因“一叶障目”被批评,而朱允熥却对盐税一事极为熟悉; 二来,听母亲说,自己从武英殿离开后,皇爷爷便去了吴王府,直到傍晚才回宫,而且心情格外好; 三来,方才的圣旨中,明确提到让朱允熥担任改革技术指挥使; 四来,朱允熥此刻如此淡定,一副早就知情的模样,丝毫没有被改革的消息震惊……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让朱允炆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只觉得口干舌燥——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家这位三弟,怕是又要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这一刻,朱允炆心中五味杂陈,有苦涩,有羡慕,更有难以掩饰的嫉妒。 朱允炆能想到这些,他的同党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刘仲志等人,自然也想到了。 可他们却没有朱允炆那般复杂的情绪,反而个个面露看好戏的神色——在他们看来,朱允熥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竟敢掺和盐税改革这种大事,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他们只需等着看朱允熥栽跟头便是。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打破了殿内的混乱。 主管国家钱粮的户部尚书赵勉,在短暂的震惊后,快步走出朝列,躬身朗声道: “陛下三思!盐税乃国家根本,干系重大,绝不可轻易变动啊!” “再者,即便要改革,也需循序渐进,不可如此急躁。尤其是陛下提出的‘各省设立都转运盐使司’与‘精盐售价等同于粗盐’两条,实在不妥,恐会动摇国家根基,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赵勉的话,如同一声警钟,瞬间惊醒了许多人。 尤其是那些在盐税中获利的既得利益者,或是暗中扶植私盐贩子的官员,纷纷走出朝列,附和赵勉的说法,恳请陛下三思。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真正为国家着想的官员——他们并非反对改革,只是觉得朱元璋的步子迈得太大了,担心会适得其反,损害朝廷的根本。 毕竟如今连粗盐都常常供不应求,陛下却要推行精盐,还要卖同样的价格,这简直是异想天开,让人哭笑不得! 朱允炆原本难看的脸色,在看到众人纷纷反对后,稍稍缓和了些。 他暗自思忖:即便这事真是朱允熥挑起的,也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根本不可能实现! 真不知道皇爷爷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竟会轻信朱允熥的鬼话。 这小子是有些小聪明,可也只能做点小打小闹的事,哪里能担得起盐税改革这样的国家大事? 这一刻,朱允炆不再担心,也不再嫉妒,反而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朱允熥——连一直与朱允熥关系不错的户部尚书赵勉都反对,朱允熥这简直是自断臂膀!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如何借着这个机会,拉拢赵勉,壮大自己的势力。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刘仲志等人,也大多是这般心思,个个眼神中带着看好戏的意味,静候着朱允熥碰壁。 面对众人的反对与质疑,朱允熥却始终笑而不语——他不屑于跟这些目光短浅的人解释,事实会证明一切。 朱元璋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六部尚书,尤其是满脸焦急的赵勉,缓缓摆手道:“退朝后,尔等六人留下。” 此言一出,六部尚书顿时面面相觑,眼中满是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朱元璋说完,便径直宣布:“退朝!” 这场早朝,最终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官员们大多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金銮殿,连朱允熥的亲舅舅常茂等人,也低着头,沉默不语,神色中带着几分忐忑——他们可算不上什么善男信女,暗中借着扶植私盐贩子捞取好处的事,也没少做,如今盐税改革突如其来,他们自然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 而六部尚书,再加上朱允熥与朱允炆,则一同朝着武英殿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几人都沉默不语,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各自的心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眼看就要到武英殿了,户部尚书赵勉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与不安,悄悄拉了拉朱允熥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陛下为何会突然宣布盐税改革?怎么一点招呼都没跟户部打?您知道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吗?” 赵勉心中实在没底,只能向与自己关系不错的朱允熥打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可身旁的其他人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纷纷转头看向朱允熥,连朱允炆也不例外——他同样好奇皇爷爷的真实意图。 朱允熥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笑着拍了拍赵勉的手臂,语气轻松地安慰道:“赵尚书莫慌,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一会儿到了殿内,真相自会大白。至于皇爷爷的心思……等会儿你们也就知道了。” 赵勉闻言,顿时有些无语——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其他几位尚书也纷纷露出无语的神色,连朱允炆都暗自翻了个白眼,只觉得朱允熥是在故弄玄虚,心里对这场改革的质疑又深了几分。 第36章 阴谋!天下震动! 这一日,朱元璋携六部尚书及皇孙朱允熥,围绕盐税改革之事进行商议,殿内烛火通明,议事之声直至深夜仍未停歇。 中途,本就与此事无甚关联的朱允炆,见武英殿内众人皆聚焦于改革之策,自己连插话的余地都无,加之此事由朱允熥发起,他心中本就存了几分疏离,索性便先行离殿。 可即便他主动退出,那份难以言说的滋味仍萦绕心头: 或许是对朱允熥的能力羡慕与嫉妒,又或许是对自身处境的忐忑不安,离开武英殿后的朱允炆,整一日都恍恍惚惚,魂不守舍。 待到傍晚,他从文华殿出来,更是如同一具失了心神的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晃到了东宫。 吕氏见他这般模样,只一眼便被惊得心头一跳,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攥住朱允炆的手,语气里满是焦急与担忧: “允炆,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双眼空洞无神,活似没了魂一般……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你憔悴成这副模样?” 朱允炆下意识地抿了抿早已干涩起皮的嘴唇,喉结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千头万绪,无从开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苦涩的轻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可他这沉默的模样,却让吕氏越发心急如焚,当即追着问道: “你倒是说话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你皇爷爷要正式册封朱允熥为皇长孙了,还是你又被皇爷爷严厉责问了一番?” “难不成……是朱允熥那小子对你做了什么,欺负你、伤害你了?” 说着,吕氏的脑海中已然不受控制地脑补出无数朱允熥刁难朱允炆的画面,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咬牙切齿地恨声道。 朱允炆病恹恹地瘫坐在椅子上,连抬眼的力气都似是没有,只是一味地沉默摇头。 这幅萎靡不振的模样,彻底点燃了吕氏的火气,她猛地提高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呵斥: “你倒是说话啊!一个劲地摇头算怎么回事?难道要急死为娘吗?” 朱允炆被这声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震,抬眼便见母亲脸色铁青,显然已是濒临暴走的边缘。 他心中又是一阵苦涩,无奈之下,只得将今日朝堂之上的争论、武英殿内发生的一切细节,一五一十地尽数道来,连半分隐瞒都没有。 说完这一切,朱允炆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颓丧: “母妃,要不……我们别争了吧?我们争不过朱允熥的,他太妖孽了,总能想出出人预料的法子,做出让人震惊的举动……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可此时的吕氏,压根没听到朱允炆最后那话,满脑子都在反复回放着他口中“朝堂争论”与“武英殿内发生”的种种细节… 精盐提取之法、革新盐税的举措、用精盐替代粗盐却维持原价不变……越想,她心中便越是惊涛骇浪,后背竟隐隐渗出了一层冷汗。 直到此刻,吕氏才真正明白,为何自家儿子会这般沮丧又苦涩。 不得不承认,朱允熥当真是个百年难遇的“妖孽”。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换不定,心中的危机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攀至顶峰: 若是说朱允熥此前的种种优秀表现,只是让她心生急迫与警惕,那么这一次他拿出的“精盐提取法”,便是足以彻底扭转当前格局,让夺储之争的胜利天平,完完全全朝着朱允熥倾斜的关键一击! 吕氏虽是深居后宫的妇人,可也深知精盐提取法背后的分量——这不仅关乎百姓生计,更关乎朝廷赋税与江山稳定。 正因为清楚这一点,她心中的不安才越发强烈,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思索: 如今朱允熥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是否已经彻底超越了允炆? 难道自己此前为了帮允炆铺路,付出的那些心血、算计的那些计谋,全都要前功尽弃了吗? 吕氏的神色渐渐变得异常严肃,那股肃穆之感远超以往任何时候。 好一会后她猛地抬头,对着殿外高声喊道: “青儿!速去将几位先生请来,本宫有至关重要的大事要与他们商议……务必加快速度,不得耽搁!” “是!”殿外的青儿听出了自家娘娘语气中的急切与凝重,不敢有半分怠慢,当即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快步朝着殿外跑去,脚步急促。 而朱允炆见母亲全然没听进自己最后那句“别争了”的话,张了张嘴,心中满是无奈,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母妃,要不我们真的别争了吧……我们真的争不赢他的……” “闭嘴!”这一次,吕氏清晰地听到了他的话,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声音里带着滔天的怒火,厉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不争了?朱允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浑话!” “本宫为了帮你争夺储君之位,付出了多少旁人看不到的代价?做出了多少牺牲?算计了多少人和事?又失去了多少本该拥有的东西?现在你轻飘飘一句‘不争了’,就想把这一切都抹掉吗?” 这一刻的吕氏彻底失态了,她死死地盯着朱允炆,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你可知道,为了储君之位,我们付出了多少?你又可知道,一旦你选择放弃,往后留给我们母子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夺储这条路,从来都是有进无退,只能赢,不能输!失败者的下场,只有死!必死无疑,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你现在说放弃,若是将来朱允熥真的登上了储君之位,他会放过我们吗?放过跟他明争暗斗了这么久的你、我,还有你的几位老师吗?” 吕氏根本不等朱允炆回答,便自己咬牙道,“不会的!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母子!只要我们还活着一天,他就不会安心,不会放心!” “自古以来,夺储便是天底下最凶险的事情,一旦踏进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连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吗?” 说到最后,吕氏几乎是用尽全力,对着朱允炆怒吼出声。 显然,朱允炆的退缩彻底刺激到了她,让她紧绷已久的心态险些崩塌,连最后的冷静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自己还在绞尽脑汁想办法挽回局面,可作为当事人的朱允炆,却因为一点挫折就要放弃,这让她如何不怒? 眼睁睁看着自己花费十几年心血培养、倾注了所有希望的儿子,竟如此不堪一击,吕氏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朱允炆看着母亲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也满是悲戚,可他是真的不想再争了,当即带着哭腔,哽咽着哀求道: “母后,不会的……一定不会这样的!若是三弟真的当了储君,我就去向皇爷爷请求,让我就藩外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三弟他……他不会跟我们计较的……母后,儿子真的累了,心也疲了,不想再跟三弟争了!” 吕氏听完这番话,陡然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股气血猛地冲上后脑,眼前瞬间一黑,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瘫软在地,直接晕厥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吓坏了朱允炆,他哪里还顾得上沮丧与悲伤,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把抱住吕氏软倒的身体,对着殿外声嘶力竭地喊道: “来人!快来人啊!快去请太医!快!”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东宫之内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地奔走呼喊,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一起,乱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 最终的结果还算幸运,吕氏只是被朱允炆这番话气晕了过去,并没有伤及根本,也无性命之忧。 在太医院太医的紧急诊治下,没过多久,她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悠悠转醒。 只是醒来后,一看到床边朱允炆那满脸鼻涕眼泪、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吕氏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瞬间冒了上来,恨不得当场呵斥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可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殿外传来了宫女的禀报,说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位先生已然抵达东宫。 听到这话,吕氏到了嘴边的呵斥瞬间咽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缓缓从榻上坐起身,深吸了几口气,勉强振作起精神,随后掀开被子下了榻,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一旁眼神满是关切的朱允炆一眼,径直朝着待客大厅走去。 朱允炆见状,心中满是无奈,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快步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 而早已在大厅等候、神色有些焦急的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见吕氏安然无恙地走了进来,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对着吕氏恭敬地行礼,同时关切地问道:“娘娘,您的身体无碍吧?方才听闻您晕厥,我等心中着实担忧不已。” 吕氏勉为其难地对着三人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轻轻摆了摆手: “本宫无碍,不过是一时气急攻心罢了,倒是让三位先生为我担忧,实在过意不去。” 话音刚落,不等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再开口回应,吕氏便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凝重地说道: “这么晚了还急着召见三位先生,是因为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要与诸位商议——此事不仅关乎献王殿下的储君之位,更关乎我们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半分都耽搁不得。” 此言一出,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关切被凝重取代——事情竟然已经危急到了这般地步吗?连“生死存亡”都搬出来了? 吕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身后的朱允炆挥了挥手,沉声道: “允炆,你将今日在武英殿内发生的事情,再跟三位先生详细陈述一遍,不得有任何遗漏。”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闻言,眼神微微一动,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可在事情尚未完全明了之前,也不敢妄下定论,只能齐齐将目光投向朱允炆,等待他的讲述。 朱允炆今日本就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此刻脸色更是苍白憔悴,连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 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推脱的余地,只能定了定神,将武英殿内众人议事的细节、朱允炆拿出的精盐提取法、盐税改革的具体举措,再次一字一句地复述了一遍。 时间在安静的讲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当朱允炆终于将所有过程复述完毕,整个大厅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齐齐闭紧了嘴巴,不是他们不想说话,而是被朱允炆所描述的画面彻底震撼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不是朱允炆说得条理清晰、细节生动,甚至连众人的神色反应都描述得活灵活现,他们几乎要以为,这是朱允炆故意编造出来的夸大之词。 顿时间,东宫的待客大厅内,陷入了一种诡异得让人窒息的安静之中,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吕氏看着三人这副震惊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深深叹息了一声,却也没有开口催促。 她完全能够理解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此刻的震动,别说他们了,就连她自己,之前听完朱允炆的讲述后,也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而朱允炆见三位平日里侃侃而谈的老师,此刻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心中对争夺储君之事,更是彻底没了信心。 朱允熥仅凭“让全天下百姓都吃上精盐”这一件事,便足以让他青史留名、名垂千古,更能赢得天下百姓的拥戴。 这样的人,自己真的有资格、有能力与他争夺储君之位吗? 更让他心灰意冷的是,在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从粗盐中提取出那晶莹如白雪般的精盐后,原本一直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的礼部尚书刘仲志,竟再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反而对着朱元璋与朱允熥恭敬地行了礼,表示愿意服从改革之令,此后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再给他。 那一刻,朱允炆便彻底明白了——刘仲志已经“叛变”了。 虽说他未必会立刻转头去讨好朱允熥,可显然,他已经不想再继续待在自己这艘“前途未卜”的船上了! 正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让朱允炆彻底对争夺储君之位失去了信心。 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足足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齐泰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朱允炆,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又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问道: “殿下方才所言……皆为真实?当真没有半分虚假,也没有刻意夸大?” 实在不能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朱允炆口中的“精盐提取法”与“盐税改革”,太过梦幻,太过超出常理,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一般。 黄子澄与方孝孺也同时将目光投向朱允炆,眼神中同样充满了疑惑与不确定。 朱允炆对着齐泰苦涩地笑了笑,声音沙哑地说道: “齐先生,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分夸大,甚至为了节省时间,还刻意精简了不少细节……还有一件事,我方才未曾提及——自从三弟……朱允熥当着众人的面,从盐矿中提取出那晶莹如白雪的精盐后,原本站在我们这边的礼部尚书刘仲志大人,便再也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未曾再看我一眼。” 这话一出,大厅内的众人顿时齐齐变了脸色,脸上的震惊被浓浓的凝重取代。 吕氏更是猛地一把抓住朱允炆的手腕,语气急促地追问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之前没跟我说?为何要隐瞒?” 朱允炆垂下头,眼神黯淡,沉默着没有说话——连陈述事实都让你们如此难以接受,若是再说出我心中“刘仲志倒向朱允熥”的猜测,你们怕是要彻底失控了! 与其徒增事端,不如暂且不提。 见朱允炆始终沉默不语,吕氏的脸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却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他“隐瞒”的时候,当即不再为难他,猛地转头看向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语气急切地问道: “三位先生,你们如何看待此事?经过此事之后,陛下心中会不会已经彻底坚定了念头,要选朱允熥为皇长孙?若是如此,我们将来该何去何从?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吗?” 又是一阵沉默,比之前更为长久的沉默!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尖锐,太过沉重,没有人敢轻易回答。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纷纷垂下眼帘,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显然是在快速思索应对之策。 吕氏也没有再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可从她微微颤抖的手指、紧绷的肩膀不难看出,她的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根本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又过了许久,方孝孺忽然猛地抬起头,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吕氏见状,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连忙将目光投向他,期待着他能说出什么扭转局面的良策。 可方孝孺却对着吕氏拱手一礼,朗声道: “回禀娘娘,臣以为,此事并非坏事,反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那精盐提取法,乃造福天下百姓、为朝廷带来无穷益处的良策,一旦推行,不仅能解百姓吃盐之苦,更能为朝廷增加赋税、稳定民心,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我等身为大明的臣子,当为陛下能得此良策、为百姓能享此福祉而感到高兴,而非为了一己之私的储君之争,便心生沮丧与担忧。” 吕氏:“……” 朱允炆、齐泰、黄子澄:“……” 几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方孝孺,脸上写满了“无语”——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说这种“大公无私”的话? 大哥,您到底是哪一边的啊? 咱们现在讨论的是“夺储”,是“生死存亡”,不是“为国为民”啊! 可方孝孺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众人的异样,依旧神色激动,言辞恳切地说道: “那吴王朱允熥,虽说人品低劣,行事不择手段,甚至有不忠不义不孝之嫌,可这一次提出的精盐提取法,倒确实是做了件为国为民的好事。” “是以,臣觉得,此事我们不必过多干涉,任由这精盐之法与盐税改革发光发热,造福天下百姓便好,这等良策已然推行,也能为献王殿下将来登基之后,打下一个稳固的民生基础,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选择。” 吕氏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不住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打断了方孝孺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地提醒道: “方先生,本宫担心的并非此法好不好、利不利民——本宫忧心的是,朱允熥提出如此惊天动地的良策,既能造福天下百姓,又能为朝廷解决盐税积弊这一心头大患……如此一来,他在陛下心中,岂不是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陛下会不会就此认定,朱允熥才是最佳的皇长孙人选?到那时,允炆又该如何自处?我们此前的努力,难道都要付诸东流吗?” 朱允炆、齐泰、黄子澄三人也颇为哭笑不得地看着方孝孺,眼神里满是“您听懂重点了吗”的意味。 方孝孺的忠心与正直无人不晓,可有时候,这份“不偏不倚”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方孝孺听闻吕氏的话,却依旧固执地摆了摆手,语气笃定地说道: “娘娘不必如此担忧!臣以为,吴王虽有几分小聪明,能想出这等奇技淫巧之法,可他品行不佳、心性不定,绝非担任储君的良选。陛下乃真龙天子,洞察世事、明辨是非,定然能看透吴王的本质,绝不会因这一桩功绩,便贸然册立他为皇长孙。” “反观献王殿下,虽无吴王那般旁门左道的小聪明,却性情温良、恭俭礼让,德行兼备、待人谦和,实乃一等一的圣明君主之选!以陛下的睿智,这些浅显的道理,他心中定然早已雪亮,无需臣等多言!” 这番话倒是夸得朱允炆有些不好意思,他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心中暗暗想着:自己哪里有先生说得这么好?若是真如先生所言,又怎会在朱允熥面前,连半分还手之力都没有? 吕氏虽然觉得方孝孺的话有些牵强,甚至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意味,可仔细琢磨一番,也并非毫无道理——陛下向来重视德行,允炆的温和仁厚,或许真能在陛下心中占得一席之地。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焦虑稍稍缓解了些,可那份深藏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除。 当即,吕氏对着方孝孺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齐泰与黄子澄——这两人虽有时爱推诿责任,可在谋划计策、应对变局这方面,远比有些迂腐的方孝孺要灵活得多,也更懂“夺储之争”的凶险。 齐泰见吕氏将目光投向自己,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此事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预料,想要扭转局面,实在是难如登天。 可事到如今,也容不得他退缩,只能咬牙硬撑,沉声道: “娘娘,臣倒有一个办法,或许能破此局!” “哦?什么办法?”吕氏眼中瞬间闪过一抹亮色,连忙追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朱允炆、黄子澄、方孝孺三人也齐齐将目光投向齐泰,眼中满是好奇与期待——事到如今,难道真的还有回旋的余地? 齐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一般,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道:“让此次的盐税改革,彻底失败!” 轰!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的神色瞬间大变,脸上的期待被震惊取代,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方孝孺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脸色涨得通红,语气激动地反对道: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此次盐税改革事关重大,不仅关系到天下百姓的福祉,更关乎朝廷的赋税稳定与江山安危,岂能为了储君之争,便将这等利国利民的大计毁于一旦?这若是传出去,不仅会让天下百姓失望,更会动摇朝廷的根基,我绝不同意!” 方孝孺说出这番话,无论是吕氏、朱允炆,还是齐泰与黄子澄,其实都没有感到意外,——他们太了解方孝孺的为人了,他心中始终将“国家”与“百姓”放在首位,其次才是“君主”与“阵营”。 第37章 朱允熥带来的震撼!道衍入京! 外界纷扰不断,朝野间各式议论之声如潮涌般此起彼伏,或质疑、或揣测、或忧心,种种喧嚣几乎充斥了京城的每一处角落。 但这漫天声响,对于朱允熥而言,却如同隔靴搔痒,未有丝毫影响。 他心中清明,深知在当今皇帝高度集权的大明王朝,只要自己皇爷爷下定决心要做某件事,放眼天下,几乎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拦。 遥想当年,延续了一千两百余年的宰相制度,何等根深蒂固,朱元璋决意裁撤时,中途遭遇的朝野阻力、世家反对、官僚非议可谓层层叠叠,却终究没能挡住他雷厉风行的步伐,硬是将这千年旧制彻底废除。 如今不过是一场盐税改革罢了,更何况这场改革从筹备之初便手握必胜之策……既然朱元璋已然拍板决定,那便注定无人能撼其分毫。 是以,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朱允熥的身影几乎穿梭于应天各处,忙得脚不沾地。 他每日不仅要按时随朝议事,待朝会结束后,还需赶去御膳房,亲手为朱元璋准备精致可口的早膳;稍作歇息,又要前往文化殿,在翰林学士的指导下潜心学习经史子集;而除去这些固定事务,其余所有时间,他都尽数投入到精盐提取法的推广与落实之中。 虽说精盐提取法无需朱允熥亲赴各地,手把手教导都转运盐使司的官吏们操作细节,但作为这一方法的首创者,他必须坐镇中枢、掌管大局——既要配合工部的匠人,反复打磨、监制精盐提取所需的各类设备,确保每一件器械都符合标准;又要统一召集各地盐司的核心官员,系统传授提取技术的关键步骤,细致分析操作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细节问题与破解难点。 加之朱元璋还下旨要在全国每一个省份都重新设立都转运盐使司,专门负责精盐的生产与贩卖,这无疑让朱允熥的工作量又加重了数倍。 毕竟,改革的摊子铺得越大,初期运转时便越容易出现各式细碎的问题,小到器械故障,大到技术偏差,时不时就需要朱允熥这个“总设计师”亲自出面答疑解惑,才能确保各地盐司的工作顺利推进。 当然,这忙碌的半个月里,也并非全是繁杂事务,不少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接踵而至。 其中最让朱允熥欣喜的,便是军器监传来的捷报,燧发枪与复合弓,已然成功仿制完毕,并且能够批量打造,只需调配足够的工匠与材料,便能大规模生产。 虽然蓝玉、徐辉祖已然率领大军出征甘肃,但朱允熥还是让军匠们加班加点,优先赶制一千支燧发枪与三千副复合弓,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驿站快运送往前线战场。 他心中笃定,待蓝玉与徐辉祖收到这批远超当前制式武器的先进装备,定然如虎添翼,定能在战场上打得鞑靼太尉嘎呼尔溃不成军、哭爹喊娘,彻底挫败鞑靼的嚣张气焰。 而得知这一消息,朱元璋也龙颜大悦,特意在御花园设下小宴,拉着朱允熥一同小酌庆祝,席间对他夸赞不已;宴后,更是再次破例让朱允熥留宿于奉安殿。 不仅如此,此前朱元璋曾口头应允朱允熥的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一职,也在此次庆功之后正式下文册封。 当朱元璋在朝会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清晰宣布这一任命时,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要知道,五军都督府乃是大明最高军事机构,而中军右都督一职,更是直接掌管京城周边的防务军权,麾下掌控着数万精锐京营,这份权力之重,简直超乎想象。 满朝官员心中都清楚,陛下将如此重要的职位授予朱允熥,无异于将大明的“心脏防务”交到了他手中,这份信任与倚重,已然不言而喻。 一时间,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无数官员都在暗自揣测: 陛下此举,莫不是已有意册封吴王朱允熥为皇太孙,提前为他铺路了?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朱允炆一方众人的凝重神色。 此前的朱允熥,虽有蓝玉等开国武将的支持,身边也聚拢了些许心腹,但终究没有掌握实权,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仍有局限; 可如今,他直接掌管了五军都督府的中军兵权,这份实打实的权力,即便是当初先太子朱标在世时,也未曾拥有过…… 这下子,京城里不少立场摇摆的官员,以及暗中依附于其他藩王的势力,都彻底睡不着觉了——朱允熥的崛起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让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重新审视局势,盘算着未来的站队方向。 可朱允熥带来的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 在朱允熥册封中军右都督后的几日内,京城各大商铺中,忽然开始有晶莹洁白的精盐上架贩卖;更让百姓惊喜的是,这精盐的价格竟与之前的粗盐相差无几,可品质却不知高出了多少个层次——以往的粗盐中满是泥沙、杂质,甚至还夹杂着碎石,需反复淘洗才能使用,而如今的精盐,颗粒细腻如白雪,无需清洗便能直接入锅,口感也远胜从前。 这瞬间让整个朝野再次被巨大的震动所席卷! “天呐,陛下之前说的盐税改革,居然是真的!” “这精盐跟咱们以前吃的粗盐简直是云泥之别!” “关键是价格还没变啊!陛下这是真的在为咱们老百姓谋福利啊!” 老百姓们彻底陷入了疯狂之中。 此前,他们大多以为朝廷推行盐税改革只是随口说说,即便真要施行,也得等个三五年才能见到成效; 可谁能想到,才过去短短半个月,京城之中的各大贩盐商铺,就已经开始用精盐全面代替粗盐,而且价格分文未涨…… 这实在是太惊人了,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更是天大的惊喜! 瞬间,整个京城内外都为之沸腾起来。 上到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下到街头巷尾的贩夫走卒、寻常百姓,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目眩神迷,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连续几日,各大贩盐铺子售卖的都是清一色的晶莹精盐,绝非做做样子;而且价格始终稳定,与之前的粗盐价格相当。 这一刻,京城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皇帝这次推行盐税改革,是来真的了! 可这份惊喜之余,也引发了无数人的疑惑。 朝廷能贩卖如此高品质的精盐,这固然是好事,可让人想不通的是,朝廷为何敢用如此优质的精盐代替粗盐,价格却不上涨分毫? 难道是朝廷的国库已经富裕到用不完,特意拿出来造福天下百姓吗? 老百姓们心里犯嘀咕归犯嘀咕,却也没过多纠结——反正这是实打实的好处,有便宜不占岂不是傻子? 一时间,京城各处的贩盐铺子前都挤满了抢购的百姓,人群将店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争相购买精盐,甚至有人推着小车、扛着麻袋来囤货,生怕这种好事日后会突然消失,如今能多买一点,就多存一点。 可朝中的官员们,却远没有百姓这般心大,一个个都坐不住了。 许多不知精盐提取法内情的官员,纷纷连夜上书,劝谏朱元璋不能如此“挥霍”——他们算了一笔账,按照粗盐的价格售卖精盐,朝廷定然要亏本,本就不富裕的户部国库,如今还要支撑前线的战事开销,这么搞下去,迟早会被掏空,到时候朝廷恐怕都要面临散伙垮台的危机。 面对这些劝谏的奏折,朱元璋却始终没有回应。 他心中自有考量:精盐提取法的核心技术暂时还不能公开,起码要等全国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都全部开启精盐提取业务,让全天下的老百姓都能享受到这份福利之后,才能逐步披露; 否则,一旦技术提前泄露,难免会让那些靠贩卖私盐牟利的奸人有机可乘,或是暗中仿制,或是破坏改革,那样一来,前期的所有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 当然,朝中也并非所有官员都被蒙在鼓里。 除了六部尚书之外,许多身居重要职位的官员,比如都察院左都御史、通政使司通政使等,都先后收到了朱元璋的私下召见; 朱元璋向他们透露了精盐提取法的核心秘密,以及这项技术能为朝廷带来的巨额收益。 得知真相后,这些官员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他们万万没想到,朝廷竟掌握了如此轻松高效、产量极高的精盐提取技术,不仅能大幅提升盐的品质,还能极大降低生产成本! 震惊过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惊喜,纷纷为朝廷、为国家、为天下百姓感到庆幸,也更加坚定了支持盐税改革的决心。 另外,京城中的各勋贵公侯,也差不多都通过各自的渠道得知了精盐提取法的具体情况,一时间全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再无往日的飞扬跋扈。 要知道,许多勋贵都曾暗中参与过私盐贩卖,靠着垄断盐源、抬高盐价赚得盆满钵满;此前他们之所以对盐税改革持观望态度,甚至暗中阻挠,就是等着朝廷撑不住改革的压力,重新恢复以前的盐政,好让他们继续靠私盐捞取好处。 可谁能想到,他们没等来朝廷的妥协,反而提前等来了这样一个晴天霹雳——朝廷居然掌握着一项轻松高效高产的精盐提取技术! “啊这……这还怎么玩?” “咱们之前囤积的那些粗盐,岂不是要砸在手里了?” “朝廷的精盐又好又便宜,谁还会买咱们的私盐啊!” 这下子,不少勋贵公侯都彻底不淡定了。 可即便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他们也不敢公然站出来反对——毕竟,朱元璋当政这些年,因贪腐、谋逆等罪名被诛杀的公侯早已不在少数,他们可不想成为下一个刀下亡魂。 无奈之下,这些勋贵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私盐生意走向覆灭。 而与这些勋贵有着相同境遇的,还有遍布全国各地的私盐贩子。 起初,当精盐替代粗盐的范围还局限在京城时,他们大多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这只是朝廷的“面子工程”,撑不了多久; 可随着精盐的推广逐渐从京城向周边府县扩散,再到南直隶各县都开始全面用精盐代替私盐时,他们终于彻底意识到——这次朝廷是来真的了,似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他们这些私盐贩子赶尽杀绝,让他们退无可退。 其中,有些家底丰厚、心有不甘的私盐贩子,甚至咬牙决定跟着朝廷降价,将自己花费大代价从别处收购的细盐(品质远逊于精盐),按照粗盐的价格售卖,妄图以此抢占市场,扳回一局。 可结果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老百姓根本不买账。 朝廷的精盐晶莹洁白、杂质极少,价格又与粗盐相当; 而私盐贩子售卖的细盐,虽然比普通粗盐略好一些,但与朝廷的精盐相比,差距简直天差地别,口感更是远不如前者。 傻子才会放着品质更好的精盐不买,去买私盐贩子的细盐…… 这下子,私盐贩子们算是彻底清醒了,往后,想要再靠贩卖私盐谋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一时间,全国各地都因私盐贩子的绝望而引发了些许小波动,甚至有个别丧心病狂的私盐贩子,暗中挑唆不明真相的百姓闹事,试图制造民变,以此逼迫朝廷停止精盐推广。 但这些混乱局面,早已在朱元璋与朱允熥的预料之中。 二人早有预案:但凡有敢出头闹事、阻挠改革的,无论涉及谁,无论背后有什么势力撑腰,只有一个字——杀! 于是,朝廷迅速调派京营与地方卫所的兵力,对闹事者展开严厉镇压,短短几日之内,便斩杀了几批带头挑事的私盐贩子与乱民,平定了数处骚乱。 杀鸡儆猴之下,剩下的人再也不敢有任何异动,各地的局势很快便安定了下来。 仅仅十天之后,整个南直隶都恢复了安稳,再也没有人敢跳出来阻挠精盐推广;而精盐的普及速度也随之加快,迅速覆盖了南直隶的每一个州县。 这一改革带来的直接结果便是:百姓们都争相购买朝廷售卖的精盐,朝廷通过盐税获得的财政收入数额激增,真正实现了“官府增利、百姓受益”的互利互惠、双赢局面。 而这场改革中,唯一的输家,只有那些失去生计的私盐贩子……以及朱允炆一党! …… 东宫之中,经过近一个月的局势变化,此时的吕氏早已没了往日阻挠盐税改革的底气与心气,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她身旁的黄子澄、齐泰二人,也同样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低着头沉默不语,脸上满是沮丧与不甘。 反倒是朱允炆与方孝孺,脸上并没有太多沮丧之色,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高兴。 尤其是方孝孺,他本就秉持着“以民为本”的理念,一直支持朝廷推行盐税改革,认为此举能极大造福天下百姓;如今看到精盐推广顺利,百姓欢呼雀跃,他心中自然十分振奋。 为此,方孝孺还特意对着吕氏、齐泰、黄子澄三人,侃侃而谈,细数此次盐税改革带来的种种好处——从百姓生活改善,到朝廷财政增收,再到国本稳固,句句都充满了对改革的肯定。 听着方孝孺的话,吕氏、齐泰、黄子澄三人暗暗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可这事他们又没法明说——毕竟,他们此前一直在暗中商议如何阻止盐税改革,甚至还偷偷联络过一些私盐贩子,妄图联合起来反抗朝廷的改革举措;可最终,他们还是低估了朱允熥搞出来的“精盐提取法”的威力,也低估了朱元璋推行改革的决心,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如今,精盐在南直隶各地遍地开花,老百姓们买着便宜好用的精盐,口中纷纷高喊着“陛下万岁,吴王英明”,朝廷的威势在民间得到了进一步加强,百姓对朝廷的认同感与归属感也越发深厚,国本变得更加稳固! 而吴王朱允熥的声势,更是如日中天——不仅百姓对他感恩戴德,连朝中原本对他不感冒的文官群体,也开始主动向他靠拢。 其中最明显的,便是礼部尚书刘仲志,如今已然算是朱允熥的坚定支持者,近来与朱允熥的来往愈发密切,态度也极为亲近! 至于兵部尚书茹嫦、户部尚书赵勉,本就与朱允熥关系融洽,如今更是不遗余力地拥护他,在朝堂上多次为朱允熥发声; 吏部尚书詹徽虽然还没有明确表态要靠拢朱允熥,但也明显与他们这一派逐渐生疏,往日里频繁的走动也变少了,显然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工部尚书虽然也没有公开站队,但看其行事作风,显然是不准备卷入储位之争,只想安心做好本职工作。 如此一来,如今六部尚书之中,还明确支持他们献王一派的,就只剩下刑部尚书杨靖还算坚定,没有倒向朱允熥! 可仅仅一个刑部尚书,要如何与支持朱允熥的三位尚书抗衡? 更何况,朱允熥如今还身兼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一职,手握京城防务军权——文有三位尚书支持,武有中军实权在手,这样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献王一派。 再加上最近皇帝陛下对吴王朱允熥的恩宠日益深厚,各种赏赐、封赏不断,无论是金银珠宝、良田宅邸,还是荣誉头衔,都源源不断地送到朱允熥手中,其待遇之优渥,早已远超其他藩王。 相比之下,他们献王一派,则是彻底走向了落寞,势力日渐萎缩,支持者也越来越少。 面对如此悬殊的局势,无论是吕氏,还是齐泰与黄子澄,心中都充满了绝望——事情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占据着优势,文官集团中也有不少人支持,局势一片大好;可怎么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局势就彻底逆转,变成了现在这个对他们极为不利的样子? 难道是他们不够努力吗? 并非如此。 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拼尽全力去争取支持,去阻挠朱允熥的崛起,可偏偏就让他们遇到了朱允熥这个“妖孽”——他的各种“骚操作”一招接着一招,从改良军器到提出精盐提取法,再到获得军权,每一步都出人意料,让人目不暇接、瞠目结舌,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扭转了原本的局势,实现了攻守易型,如今只差一步,就能彻底拿下皇长孙之位了。 沉默,如同沉重的乌云,笼罩在东宫的这间密室之中。 吕氏、齐泰、黄子澄、朱允炆四人,都陷入了极致的沉默,只有方孝孺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显得格外突兀。 听了好一会儿,吕氏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抬起头,打断了方孝孺的话,语气冰冷地说道:“方先生,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你先回去休息吧!” 方孝孺正说得兴起,被突然打断,脸上的表情瞬间一僵,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吕氏,似乎没明白她为何会突然下逐客令。 吕氏却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手,再次重复道:“回去吧。” 她眼底藏着一丝压抑的烦躁,此刻实在没心思听方孝孺畅谈改革的好处——那些话落在她耳中,每一句都像是在提醒他们的失败,如同在伤口上撒盐。 方孝孺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平静。 他沉默片刻,随即扭头看向朱允炆,眼神中带着一丝询问,似乎想从这位自己辅佐的王爷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朱允炆看看面色冰冷的母妃,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方孝孺,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他知道母妃此刻的心情,也明白方孝孺并无恶意,可夹在中间,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状,方孝孺忽然轻轻苦笑一声,对着吕氏与朱允炆拱了拱手,声音平淡地说了句“告辞”,便转身潇洒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方孝孺渐行渐远的背影,朱允炆心中涌起一丝不忍,忍不住扭头看向吕氏,轻声唤道:“母妃……” 吕氏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无需多言。”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如今正是我等生死存亡之际,士气本就低落,容不得他在此刻反复夸赞朱允熥的功绩,这不是在鼓舞人心,而是在打击士气,乱我心志。” 她并非不知方孝孺是个人才,更清楚他是天下读书人的标杆,拉拢他对朱允炆的储位之争至关重要。 可在这种局势颓败的时刻,方孝孺却不停诉说着朱允熥提出的精盐提取法有多厉害、有多伟大,诉说着改革对天下有多好——这些话虽然句句在理,却完全不合时宜,只会让他们原本就沉重的心情更加压抑。 为了稳住残存的士气,为了不让众人彻底陷入绝望,她只能暂时让方孝孺离开。 朱允炆闻言,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重重地叹息一声,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母妃说的是实话,只是心中难免对方孝孺有些愧疚。 吕氏没有再理会儿子的情绪,她抬手挽了挽耳边散落的鬓发,目光转向始终低头不语的齐泰与黄子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地问道: “两位先生,如今局势已然如此,你们可还有能扳回局面的法子?” 齐泰与黄子澄二人闻言,终于从沮丧中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开始认真琢磨起破局之策。 吕氏没有催促,只是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 “朱允熥与蓝玉到底研制了什么军器,竟能让陛下如此舍得,直接册封他为中军右都督?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陛下对他这般信任?” 这一个月里,最让吕氏感到震惊、不可思议,甚至无法接受,那便是朱允熥被封为中军右都督、掌管中军兵权这件事。 她太清楚军权的重要性了——在储位之争中,一旦掌握了实打实的武力,便等于握住了最大的筹码。 毕竟,争储说到底,终究是“拳头大的说了算”。 即便朱允熥在文官集团中的底蕴不如他们,可只要兵权在手,哪怕将来动用武力夺取储位,也并非不可能。 如今放眼整个大明,除了皇帝朱元璋,还有谁能制衡手握中军兵权的朱允熥? 嗯……想到这里,吕氏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身影,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整个人猛地坐直身子,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地说道: “你们说,若是让燕王朱棣来制衡朱允熥的武力,可行吗?” 第38章 道衍诡计!琉璃烧制法 燕王府内,茶香袅袅! 道衍望着对面座上面带苦涩、眉宇间满是愁绪的朱棣,缓缓开口,抛出了直击人心的灵魂之问: “殿下可曾真正想过,要放弃那至尊之位?又是否认真考虑过,待将来新君登基,必定推行的削藩之策,该如何应对?” “殿下更可否还记得,老衲数年前便曾向殿下剖析过,大明分封藩王制度中潜藏的致命弊端?可还记得老衲当年为殿下列举的先例——汉朝那场震动天下的七王叛乱,晋朝那段血流成河的八王之乱?” “这些活生生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当今陛下依旧坚持分封诸王,并非他看不到隐患,而是他不在意,他有足够的威望与实力,压制得住殿下您这般手握兵权的藩王……可一旦将来新君临朝,先不说新君本人是否有意削藩,即便他心中并无此意,朝中那些早已对殿下等藩王虎视眈眈的大臣们,也定会想方设法撺掇新君,让他生出削藩之心。” “而这,正是老衲一直劝诫殿下,务必全力夺取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坐上那至高无上宝座的初衷啊。” “如今虽前路遍布荆棘,困难重重,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殿下,您当真已经忘记了最初的志向,想要就此放弃了吗?” 道衍的语调不高,却字字铿锵,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犹如钢珠落于玉盘,清脆响亮且掷地有声,更似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燕王朱棣的心头。 原本因提及朱允熥而有些心神恍惚、思绪飘远的朱棣,被这一番话震得陡然惊醒,他连忙摇了摇脑袋,驱散脑中的混沌,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双手抱拳,对着道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语气诚恳: “多谢大师及时警醒,本王不敢忘却初衷。” “更不敢忘,今日若失去储君之位的争夺资格,将来恐连全家性命都难以保全。” 说罢,朱棣又略带窘迫地解释道:“之所以会如此失态,全因近一个月以来,本王那三侄子朱允熥的表现太过抢眼,声势浩大得如日中天,他的光芒璀璨夺目,不仅照耀得本王黯然失色,更晃花了本王的眼,扰乱了本王的心绪。” “是以方才大师提及他时,本王才会一时恍惚,心乱如麻,失了往日的沉稳!” “人之常情,人性本就如此,殿下不必介怀,老衲完全理解!”道衍挥了挥宽大的僧袍袖摆,连忙起身搀扶朱棣,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殿下不过是一时被表象所扰,并未深陷其中,且能及时做出正确的判断与选择——主动接近吴王、与吴王交好,暗中做那幕后推手,此乃当前最是高明的计策。单从这一点便足以看出,殿下的胸襟之宽广、城府之深厚,已然超出寻常之人,绝非池中之物。” “再加之殿下天生便有帝王之气,命格不凡,如今所经历的诸般坎坷磨难,不过是洗尽铅华前的考验罢了。” “待到洗尽铅华、容光焕发,如真金般绽放光芒的那一日,必定是殿下挣脱束缚、龙腾虎跃、遨游九霄之时。” 朱棣听罢,脸上露出几分汗颜之色,连忙摆了摆手,诚恳道: “大师谬赞了,且也误会了……主动接近吴王、与他交好,这驱虎吞狼之策,并非本王所想,而是本王王妃的计谋。” 道衍闻言,语气微微一滞,但他终究是阅历深厚、心智过人之辈,转瞬便反应过来,随即笑着接话: “那这更是殿下的福运绵长、气运昌盛之兆啊!殿下自身不仅有帝王之相,身边更有王妃那般如凤凰般聪慧贤德的女子相伴左右,实乃龙凤呈祥、天作之合,当真是好上加好!” “也正因如此,殿下往后切不可再随意妄自菲薄、矫枉过正,被吴王所展现出的诸多手段震慑住心神。若真如此,只会让殿下自身的才华与气运如明珠蒙尘,白白浪费了这一身的天赋与机缘。” 朱棣听了这番话,心中的郁结消散不少,连连点头: “大师所言极是,本王铭感五内,定会时刻铭记,不敢有半分忘怀。” 道衍微微颔首,面带微笑,神色满意。 经过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朱棣重新拾回了往日的信心,双眼绽放出锐利的光彩,他满怀期待地看向道衍,语气急切: “还请大师教我,如今该如何做,才能战胜吴王朱允熥,获得父皇的认可,夺回储君之位,将来得以名正言顺地登基称帝?” 道衍刚听到这话时,起初并未在意,下意识地便开始思索应对之策,可思索着思索着,却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他立即抬眼看向朱棣,语气带着几分疑惑询问: “殿下方才只问如何战胜吴王朱允熥,却只字未提献王朱允炆……难道殿下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能够赢下献王?还是说,殿下只将吴王视作真正的对手,并未将献王放在眼中,不认为他会构成威胁?” 朱棣伸手摸了摸鼻子,仔细思索了片刻,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不瞒大师,本王当真没将献王视作对手……先前之所以会在储位之争中败给朱允炆,并非他有多出众,而是父皇心中存有偏心,一心想要弥补大哥未能登基的遗憾,故而才选择了朱允炆作为皇太孙。” “可自从吴王朱允熥横空出世,搅乱了储位之争的局势后,这几个月以来,献王一派是一败再败,如今在朝中几乎已成了小透明,根本不是吴王的一合之敌。” “而如今的吴王,不仅被加封五军都督府中军右都督,身边更有蓝玉、常茂、王弼、朱寿、张翼等一众武将的鼎力支持,文臣之中,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嫦、礼部尚书刘仲志等人也纷纷向他靠拢,背后更有父皇他老人家在暗中扶持。 加之近来吴王推出的‘精盐提取法’,既造福了全天下的百姓,又充裕了国库,当真是名利双收,民心所向。” “如此一来,朝中至少有八成的官员都觉得,这储君之位必定会落在吴王朱允熥身上。而献王朱允炆,虽说背后仍有刑部尚书杨靖以及各省布政使的支持,但其势力已然显露出颓败之势,就如同那即将西落的太阳,日薄西山,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彻底崩塌!” “是以,本王认为,如今本王最大的敌人便是吴王朱允熥,献王那边,基本无需费心去管了!” 道衍仔细听完朱棣的陈述,先是缓缓点头,表示认同他对当前局势的判断,可随即面色一沉,语气严肃地开口:“殿下糊涂啊!” “呃……”朱棣顿时愣住,脸上满是错愕,不解地看向道衍。 道衍轻轻叹息一声,耐心解释道:“殿下被眼前的表象麻痹了双眼,只看清了事情的表面,却并未看透其背后的本质啊。” 朱棣的面色微微一变,连忙收敛心神,摆出谦虚的姿态,恭敬请教:“还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道衍抬起手,指了指头顶的方向,语气意味深长: “这储君的最终人选,终究还是要靠天上‘那位’一言而定。在结局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赢,最终的结果,还是要看‘那位’的最终选择。” 朱棣的面色瞬间变得严肃无比,他心中非常清楚,道衍口中的“那位”,正是当今的大明皇帝,他的父皇朱元璋! 但他依旧有些不解,不明白道衍说这些话,与朱允炆是否还有竞争力有何关联? 道衍也没有继续卖关子,紧接着问道:“殿下认为,陛下是否真心喜欢你、看重你?” 朱棣沉思了少许,缓缓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父皇曾多次与本王的岳丈(徐达)提及,说本王最像他年轻的时候。加之本王在诸位藩王中,也算得上是最为优秀的一个,父皇向来对本王十分看重,多次允准本王担任主帅,领兵北伐。此次更是破例允准本王长久留驻京城。” “这些事情,足以证明,在父皇心中,本王还是很受看重的!” 道衍听了,脸上露出笑容,缓缓点头: “是啊……在陛下的诸多亲子之中,除了已故的先太子殿下外,最受陛下恩宠与看重的,便是燕王殿下您了……” 说到这里,道衍话锋陡然一转: “可殿下仔细想想,陛下既然如此恩宠你、看重你,可先前在选择储君之时,却依旧选择了那位各方面看似都十分平庸的献王朱允炆啊!” 朱棣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终于明白道衍这番话的深意! 一时间,朱棣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他闷闷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甘: “大师是想告诉本王,父皇的心思深不可测,难以揣摩。如今他或许确实很看重吴王,吴王也确实表现得极为出色,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可这并不代表吴王就一定是他心目中最佳的储君人选,献王朱允炆,依旧有着竞争储位的能力与机会?” 道衍轻轻颔首,语气中也带着几分唏嘘: “我大明开国至今已有二十五载,表面上看,四方皆平,天下安定,可实际上,内忧外患依旧潜藏。当今陛下,实在是雄才大略之人,心中有着大恒心、大毅力,更有着对子孙后代的大父爱——他一心想要在洪武一朝,便将大明所有潜藏的问题尽数解决,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和平安稳、富足强盛的江山。” “然而,陛下的这份心思,却也难免有些矫枉过正。这二十多年来,大明就如同一张持续紧绷的弓弦,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日子久了,这张弓迟早会断裂……” “这些隐患,陛下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可他依旧选择了这样做……是以在他驾鹤西去之前,可能会选择一位仁义、老成、持重的守成之君。” “他要选的,会是一位不那么英明神武,不那么雄心壮志,不那么野心勃勃,不那么能力出众、气魄无双的继承者。” “因为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征战与动荡,大明早已疲惫不堪,迫切需要休养生息;天下百姓也早已厌倦了战乱,渴望安定的生活。国家再也经不起那般消耗了,这二十多年的北伐大战,几乎已经耗干了国家的底蕴……如今的大明,真的需要和平与休养了。” “所以,一位看似‘不思进取’的守成之君,才是当下最适合的继承者人选。” 说着,道衍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而无论是殿下您,还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吴王朱允熥,都太过锋芒毕露,太过优秀了。若将来是殿下或是吴王登基,以你们二人的性格与志向,必然会再次起兵戈,开疆拓土,到那时,天下百姓依旧要遭受战乱之苦……如此,天下又如何能得以休养生息呢?” “可献王朱允炆却不同,他虽性子略显软弱,没有太大的野心与志向,可他为人温和谦逊,仁慈孝顺,恰恰符合陛下心中对继承者的期望……” “所以啊,殿下万万不可小觑献王朱允炆,他看似不争不抢,一败再败,仿佛已经没有了竞争力,可这‘平庸’与‘不争’,恰恰是他最大的竞争力啊。” 说完这番话,道衍目光灼灼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朱棣,轻声问道: “殿下,您明白了吗?” 朱棣的面色涨得通红,心中积压的情绪再也忍不住,有些烦躁的低喝一声: “凭什么……能力太强,太过优秀,太有志向,难道反倒是我们的错吗?” “为何这些特质放在别人身上便是优点,轮到本王……还有朱允熥身上,反而成了缺点?” “朱允炆的软弱无能、没有志向,反倒成了他的优点……这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他这番话,并非在向道衍发泄不满,只是心中实在憋得慌,难受至极,忍不住想要吐槽几句,一吐心中的郁结。 道衍轻轻摇头,语气平和: “并非这个道理,老衲方才所言,只是举个例子,想要提醒殿下,切不可小觑献王朱允炆,他所带来的威胁,依旧存在。” “而方才那些关于陛下心思的推测,也仅是老衲的一己之见,最终究竟如何,还是要看陛下的最终选择……谁也无法真正揣摩透陛下的具体心思……” “再者,人心思变,想法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是容易改变。即便陛下以前真的是那般想的,如今也未必会继续坚持。” “说不准,陛下早已改变了想法,决定就选择如吴王和殿下这般能力出众的人,作为大明的储君呢!” 朱棣缓缓点头,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心中的烦躁与不甘渐渐平息,重新冷静下来:“大师说的也有道理……那种‘太过优秀反而成为缺点’的可能,我们暂且先搁置一旁。那如今,还请大师教我,该如何做,才能赢下吴王朱允熥……还有献王朱允炆,成为这场储位之争最后的胜利者。” “这一个月来,本王虽然主动与吴王交好亲近,拉近关系,却并未敢实施任何实质性的手段,生怕打草惊蛇,耽误了大事。本王一直特意等着大师入京,就是想请教大师,如今这般局面,该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道衍抬手摸了摸颌下的胡须,脸上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古所愿也不敢请尔!” 朱棣顿时屏息凝神,满眼期待地看着道衍。 道衍先是左右扫视了一眼四周,朱棣顿时会意,当即挥了挥手,示意殿内服侍的下人尽数退下。 待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后,道衍才缓缓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对付献王朱允炆的办法,便是想办法让他‘强大’起来——让他不再像如今这般谦虚低调,让他也变得锋芒毕露,主动与吴王朱允熥继续争斗,陷入权力的漩涡之中。” “而对付吴王朱允熥的办法,则是要让他更加‘猖狂’——甚至让他得意忘形、嚣张跋扈,变得盲目自信、肆意妄为……最好,能让他生出谋逆之心,做出越界之举。” 道衍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继续道: “如此一来,献王朱允炆那‘老成持重、仁德宽厚’的所谓优势,便会被彻底打破,陛下自然也不会再将他的‘软弱平庸’视作优点。” “至于吴王朱允熥……此人当真是妖孽如斯,能力之强,手段之高,老衲即便只是在路边听闻他的事迹,都觉得心惊骇然。对付这样的人,万万不可强行硬碰,只能以智取胜……唯一的办法,便是‘捧杀’——将他一步步捧上云端,让他在无尽的赞誉与权势中得意忘形,让他站得越高,将来摔得就越狠……最好,能让他觉得自己的实力已经强大到无人能及,足以取陛下而代之。” “唯有如此,才能让陛下对他彻底失望,将他从‘神坛’上狠狠拉下,彻底粉碎他的储君之梦。” “嘶!”朱棣看着道衍那双闪烁着诡异光芒的三角眼,听着从他口中缓缓说出的这般阴狠算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阴狠,实在是太阴狠了! 每一步计策,出手便是大招,既出人预料,又在情理之中,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招招致命……可朱棣心中也十分清楚,道衍所说的,确实是眼下能够毁掉朱允炆与朱允熥的最佳办法。 在感到一阵寒意之后,朱棣的心中随即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还有几分庆幸。 还好,道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若是道衍被其他竞争对手遇上,那么如今,道衍定然是在与别人商议,如何对付他朱棣。 朱棣甚至不敢想象,若是那样,自己将会遭受怎样的算计与打击…… 还好,还好,道衍是帮自己的! 朱棣深吸一口气,快步上前,一把紧紧握住道衍的手,语气激动而郑重:“大师果然没有让本王失望!待将来大业功成,本王愿奉大师为帝师!” 道衍一脸矜持,方才那诡异的笑容已然收敛,转而变得温和而淡然:“老衲所求,唯天下太平尔!” 朱棣闻言,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道衍也跟着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欣慰,几分期待。 …… 与此同时,吴王府中。 郑国公常茂正站在朱允熥身边,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近来的“委屈”——他如何在这次盐税改革中“损失惨重”,语气中满是幽怨与不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躲在府中躺椅上偷懒的朱允熥,实在被常茂这喋喋不休的抱怨吵得心烦意乱。 他一把拿开盖在脸上的圆扇,躺在躺椅上,没好气地瞪了常茂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您是不是近来太过清闲,没事可做了?” 原本还在滔滔不绝诉苦的常茂,被这话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急忙补充,语气带着几分委屈:“最近确实没什么要紧事……舅舅(蓝玉)出征没带上我…可殿下啊,这次盐税改革,我们这些勋贵损失实在太大了,几乎亏得要当掉裤衩,家底都快见底了!兄弟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个个唉声叹气,连往日的精气神都没了……” 朱允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这能怪谁?怪我,还是怪皇爷爷?当初是谁利益熏心,连私盐这种掉脑袋的买卖都敢碰?而且规模还那般庞大,真当朝廷是摆设,皇爷爷是睁眼瞎吗?还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人知晓。” “殊不知,你们私下里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在了皇爷爷的眼皮子底下。以前没动你们,不过是看在你们先辈为大明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念及你们日子过得不易,才网开一面……” “可这次,皇爷爷早已下了明确旨意,要坚决推行盐税改革,你们却还抱着侥幸心理,盼着改革失败,好继续坐享其成,坐收渔翁之利,发这笔黑心财。更可笑的是,你们连跟本王商议商议、问问改革具体章程的念头都没有,就敢盲目囤积那么多粗盐在手中……” 朱允熥说到这里,都被他们的愚蠢气笑了,伸出手指着常茂,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们是不是万万没想到,本王仅凭一手‘精盐提取法’,就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让你们手中的粗盐全砸在了手里,既卖不出去,又不敢私自处理?” 常茂被说得满脸讪讪,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其实当初盐税改革的风声刚起时,他们本是想找朱允熥问问情况的,可贩卖私盐本就是见不得光的违法勾当,实在难以启齿,更担心被朱允熥知道后会狠狠训斥他们一顿,所以才硬着头皮没敢提。 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最终会是这般结局——堆积如山的粗盐成了烫手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 想了想,常茂还是放下身段,恭恭敬敬地认错,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殿下,咱们可是一家人啊!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郑国公府在我手里败落吧?您可得救救我!” “最近这段时间,你二舅、三舅他们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您也不忍心看着从小就疼您宠您的几位舅舅,最后都变成秃头吧?” “本王忍心。”朱允熥面无表情地开口,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常茂:“……” 常茂瞬间蔫了,脸上满是欲哭无泪的神情。 他今日厚着脸皮来吴王府诉苦,核心目的就是想让朱允熥帮忙解决粗盐积压的难题。 要知道,不止郑国公府亏得惨,蓝玉的凉国公府,还有其他参与私盐买卖的勋贵府邸,这次都亏得血本无归。 多年积攒的财富,一次性亏出去一小半,这份心疼,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至于想让朱允熥怎么帮? 自然是拿到“精盐提取法”的秘方,跟着分一杯羹——这可是他们以往应对这类变故的老套路了,当初做粗盐生意时,便是这么操作的。 可如今朱允熥一句“忍心”,直接把他的念想打落,这让他回去怎么跟其他勋贵兄弟交代? “殿下……”常茂还想做最后的争取。 朱允熥却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语气严肃地打断他:“舅舅,你们怎么会这般糊涂?难道真的是要钱不要命吗?” 常茂一愣,他还是第一次见朱允熥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连带着那声“舅舅”,都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朱允熥轻轻叹息一声,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 “精盐提取法你们就别想了,此法关系到朝廷的经济命脉,是国之重器,任何人都沾染不得,本王也没有权力私自外传。” 常茂的脸色瞬间变得沮丧无比,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朱允熥看在眼里,又道:“舅舅回去后,转告诸位叔叔伯伯,让他们立刻将家中囤积的粗盐全部主动上交朝廷,并且亲笔写下认罪书,向皇爷爷坦白过错,心甘情愿承担相应的责罚。” 常茂的面色骤然一变,他死死盯着朱允熥,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主动上交粗盐还要写认罪书?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第39章 意外来信!朱棣脸黑了! “殿下,您可没忽悠咱吧?” 短暂的愣神过后,常茂脸上满是狐疑,小心翼翼地向朱允熥确认。 他还搓了搓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琉璃这物件,可不是想烧制就能烧出来的。如今整个大明境内,也就景德镇偶尔能烧出几件精美的琉璃器,其余市面上流通的,十有八九都是从南洋那边运过来的稀罕货。” 也正因如此,先前常茂听见朱允熥说有比贩盐还暴利的营生,竟是“烧制琉璃”时,才会露出那副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模样。 在他看来,殿下怕不是只知道琉璃值钱,就想凭着一股热乎劲贸然尝试——那可真是把这行当想得太简单了。 躺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朱允熥懒洋洋地抬眼瞥了常茂一眼,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舅舅这是不信本王?” “额……信,臣自然是信的!”常茂慌忙摆手,可脸上的神色依旧扭捏,语气也愈发谨慎,“可殿下,咱们做事也得实事求是啊。琉璃这东西,真不是一般人能烧出来的,得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还得靠几分运气,靠上天垂怜才行……” 他这话,一半是提醒,一半是担忧——生怕朱允熥仗着身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到时候真动手烧制却屡屡失败,落得个难堪的境地。 朱允熥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轻笑。 他当然清楚常茂为何不信——在这个时代,琉璃(也就是后世常见的玻璃)的确是千金难寻的稀罕物。 眼下大明既没有成熟稳定的烧制技术,也没有系统的理论支撑,景德镇之所以能偶尔出几件琉璃器,不过是因为那里常年大规模烧制瓷器,偶尔火候、原料把控失了准头,没能烧成瓷器,反倒误打误撞烧出了琉璃罢了。 也正因为这般“靠运气”的产出,当今市面上的琉璃器不仅数量稀少,价格更是高得吓人,大多被皇室宗亲、王公贵族当成宝贝一样收藏起来,寻常百姓连见都见不到。 当然,朱允熥自己原本也不会烧制琉璃——他虽是从现代穿越而来,可现代社会里,玻璃随处可见,便宜的甚至能当垃圾丢弃,谁会没事去研究这东西的烧制方法?平日里看的小说、视频里,也从没提过这些细节,他此前哪懂什么烧琉璃的门道。 可话又说回来,“不会”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不是有金手指吗! 就在前段时间,他的系统刚发布了一项新任务,他顺利完成后,系统奖励的正是一套详尽至极的“琉璃烧制技术”。 那技术手册上,从原料筛选、配比,到烧制步骤、火候控制,再到冷却时机、细节注意事项,写得一清二楚,连每个步骤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温度要精确到多少度,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更关键的是,这套技术完全适配大明当下的现有条件,只要不是手忙脚乱的“手残党”,严格按照手册上的步骤来,定然能成功烧制出琉璃。 这才是朱允熥敢提出这个主意的底气所在。 而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和常茂等人合作烧制琉璃器,也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这群骄兵悍将要是不给他们找个正当的营生,让他们有事可做、有钱可赚,迟早得闹出更大的祸事来。 他们本就是皇爷爷朱元璋肉中钉,眼中刺,要是再继续凭着功勋胡作非为,哪天脑袋掉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说朱允熥自己也瞧不惯常茂等人平日里那副张扬跋扈、胡作非为的模样,可谁让他们是“自己人”呢? 自己私下里责骂几句、敲打几番倒无妨,但真到了关键时刻,该出手保他们一命,还是得毫不犹豫地出手。 再者说,就算烧出了琉璃,后续的出售渠道也是个大问题。 常茂等人常年在市井、军中混迹,人脉广、路子野,有他们帮忙打通销路,琉璃器才能更快地流通出去,赚到真金白银。 基于这些考量,朱允熥才会主动提出,让常茂等人放弃继续贩卖私盐的念头,转而投身这合法合规、利润更高的琉璃烧制生意。 当然,这里面的利益分配,他自己肯定要占据大头——如今他麾下人手越来越多,需要花钱的地方也不少,虽说亲王俸禄不算少,可架不住开销大,早已有些捉襟见肘。 他必须攒下足够的“私房钱”,才能更好地收买人心、壮大自己的势力。 朱允熥这些藏在心里的盘算,常茂自然一无所知。 他见朱允熥只是轻笑,没再多说什么,还以为他没听明白自己话里的重点,不由得又急又无奈,只能再次加重语气提醒:“殿下,不是臣不信您,可咱是真不会烧琉璃啊!这玩意整个大明都没几个人会弄,您说的这烧制琉璃器的法子,压根不现实啊!” 朱允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了常茂一眼:“不用你会!” “那……”常茂刚想追问‘那谁会……’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朱允熥打断了:“本王会就行!” “啊?”这下,常茂彻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圆,一脸呆滞地看着朱允熥,仿佛没听清他说的话。 朱允熥从躺椅上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活动了一下身体,随即语气笃定地吩咐道: “舅舅不信也正常,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本王亲自把琉璃烧出来,舅舅自然就信了。不过在这之前,本王需要舅舅帮几个小忙。” 常茂还沉浸在“殿下会烧琉璃”的震撼中,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殿下有何吩咐,尽管开口,臣万死不辞!” “你先帮本王从山东、山西两地采买一些琉璃石——也就是那种质地特殊的沙子,再准备些铅丹和硝石,务必保证成色和数量。” 朱允熥按照系统手册上的要求,一一列出所需物资,“另外,再帮本王在京郊找块僻静的地方,搭建一座馒头窑,要是条件允许,建座龙窑也行,不用太大,够用就好。” 他顿了顿,看着常茂依旧有些发愣的模样,补充道: “就这些事。等材料备齐、窑也建好了,舅舅就等着瞧,看本王是如何轻松烧出琉璃器的。” 常茂:“……” 安静了半晌,常茂看着朱允熥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最后一丝不确定:“殿下……您是真的会烧琉璃?也是真的打算亲自动手烧?” 实在是朱允熥说得太过一本正经,条理清晰,让他都忍不住觉得,殿下或许真的掌握了烧制琉璃的法子。 可多年的经验又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琉璃烧制的难度他早有耳闻,怎么可能有人凭空就会? 更何况,他也从没听说过,殿下平日里有研究这些奇技淫巧的爱好啊…… 朱允熥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想了想,忽然问道: “舅舅觉得本王之前弄出来的精盐提取法、燧发枪,还有复合弓图纸如何?” 常茂刚想开口夸赞“精妙绝伦”,可话到嘴边,忽然心领神会,瞬间闭上了还想质疑的嘴巴。 是啊!连精盐提取法这种能惠及天下百姓的技术、燧发枪和复合弓这种能大幅提升军队战力的利器,殿下都能凭空“造”出来,再多一项琉璃烧制技术,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先前是自己太过局限,反倒忽略了殿下的“神通广大”。 想通这一点,常茂当即躬身行礼,语气坚定地说道: “臣明白了!殿下放心,半月之内,臣必定将您所需的一切都准备妥当,绝不敢耽误分毫!” 他想了想,又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过殿下,那馒头窑……具体长什么样啊?臣平日里只见过烧瓷器的窑,还真不知道馒头窑的形制。” “无妨,待会我给你画张图纸,你到时候照着图纸建就行。”朱允熥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道, “眼下这座窑不用建太大,够本王做实验就好。等后续要大规模烧制了,肯定还是要把窑迁到景德镇去,那里有经验丰富的窑工师傅,烧制技术也相对成熟,更适合批量生产。” “臣领命!”常茂听着朱允熥连后续的大规模生产计划都规划好了,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琉璃生意的期待。 要是真能成功,他们这些人往后就再也不用靠着贩卖私盐这种掉脑袋的营生捞钱了! 朱允熥点了点头,带着常茂来到书房内侧的案台前。 他抽出一张质地精良的宣纸铺好,提起一支狼毫笔,蘸了蘸墨,便开始动笔绘制馒头窑的建造图纸。 好在馒头窑的结构本就不算复杂,他凭着系统手册里的示意图,没一会儿就画好了,还在图纸上标注了关键部位的尺寸和建造要点,随后将图纸递给常茂。 常茂接过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左右翻看了一会儿,又对照着朱允熥的描述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大致明白了,这才松了口气。 可他看着图纸,又忽然想起一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啥……殿下,您能不能把刚刚说的那些材料,也写在图纸旁边?臣这记性不太好,怕回头忘了少买了什么,耽误了您的大事。” 朱允熥失笑,也没拒绝,拿起笔,在图纸的空白处一一写下“琉璃石(特殊沙子)、铅丹、硝石”,还标注了大致的用量比例,这才把图纸还给常茂。 常茂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图纸,等墨迹干透后,仔细地折好,贴身放进怀里,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能换来泼天富贵的宝贝。 他摸了摸胸口,确认图纸放稳妥了,这才准备告辞。 就在他转身要走时,朱允熥忽然叫住他,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你回去后,一定要转告各位叔叔伯伯,贩卖私盐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也不要再做了。他们手里现存的粗盐,全都无偿上交朝廷,由朝廷按照精盐提取法提炼成精盐——这样既能将功补过,也能让皇爷爷消消气。”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另外,也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没了发财的路子。只要跟着本王,本王定然能让他们一辈子富贵无忧,而且是堂堂正正、合法合规的富贵,不用再做那些违法犯罪、偷鸡摸狗的勾当,更不用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哪天脑袋不保。” 常茂闻言,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殿下放心!臣回去后,定然跟兄弟们好好唠一唠,把殿下的意思说清楚,也一定说服他们,让他们断了贩卖私盐的念头!” “嗯。”朱允熥满意地点了点头,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过你也要跟他们说清楚,若是有谁不听劝,执意要继续胡来,那就告诉他,本王这里不需要这种不听话、还会拖后腿的累赘。他想投靠谁就投靠谁去,本王的庙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往后他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本王也绝不会再出手庇佑他!” 说这话时,朱允熥的表情异常严肃,眼神里也没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冰冷的锐利。 常茂心中一凛,瞬间感受到了朱允熥话语中的决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再次躬身,语气恭敬而坚定: “臣谨记殿下教诲!殿下说什么,臣就做什么,绝不敢有半分违背!” 朱允熥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又缓和了几分: “好,舅舅,最近这段时间,让兄弟们都低调些,别太张扬,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至于皇爷爷那里,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有本王在,只要你们主动上交粗盐、诚心认罪,皇爷爷那边,本王自会去周旋,保你们无事。” “谢殿下隆恩!”常茂郑重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脚步轻快地离去——此刻他心中再无疑虑。 朱允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群武将啊,打仗的时候,个个都是能以一当十的神兵利器,冲锋陷阵,所向无敌,为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一旦天下太平,没了战事,他们就成了一颗颗定时炸弹,稍不留意就会惹出麻烦,甚至闯出弥天大祸。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理解他们的处境。 他们大多生长在父辈的光环下,而他们的父辈,又大多是乱世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有的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有的是啸聚山林的流寇,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什么礼法规矩。 就拿自家外公常遇春来说,早年不就是个靠打家劫舍为生的流寇吗? 若不是遇上了皇爷爷朱元璋,得到重用,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当巨寇呢。 如今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了开国公侯,手握权势和财富,难免会觉得自己劳苦功高,理应好好享受一番,甚至觉得这偌大的江山,都该由他们随意索取。 说起来,他们有这种想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他们当年九死一生,出生入死,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了如今的太平盛世,享受一下荣华富贵,本就是应得的。 可可惜的是,他们遇上的是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贪赃枉法、欺压百姓零容忍的铁血帝王。 谁要是敢破坏大明的基业,敢虐待百姓、挖大明的根基,谁就是他的敌人,哪怕是开国功臣,也照样要掉脑袋。 也正是因为这份铁腕,二十多年来,开国功臣们逐渐凋零,大半都被皇爷爷以各种罪名处死,连李善长那样的开国元勋都未能幸免。 这足以说明,皇爷爷的眼里,是真的容不下半分沙子。 所以,朱允熥想要保住蓝玉、常茂这些人,就不得不时刻耳提面命,时刻警醒他们,帮他们改掉那些骄纵狂妄、肆意妄为的坏毛病。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个正当的营生,让他们有正事可做,有合法的财富可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再去招惹是非。 为了这个目标,朱允熥可谓费尽了心思——从系统那里得到琉璃烧制技术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开始盘算这个计划了。 有时候他也觉得累,下面的人只需要听从吩咐、按部就班做事就行,最难的往往是首领,要思虑方方面面,连属下的吃喝拉撒睡都得操心,连片刻的休息时间都难得。 朱允熥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满是唏嘘。 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才懒得去争什么储君之位。 若是能选择,他宁愿直接去封地做一个闲散亲王,什么朝政都不管,什么阴谋诡计都不用想,每天吃吃喝喝、游山玩水,娶上七八个娇妻美妾,生一堆活泼可爱的孩子,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那该多惬意啊…… 可现实偏偏没有“如果”。 他朱允熥既然已经卷入了这场储位之争,如今再想退出,已是绝无可能。 将来无论是朱允炆顺利上位,还是朱棣发动靖难成功,他的下场都只会比原时空惨一百倍——因为在这个时空里,他展现出的才能太过惊人,无论是谁当了皇帝,都绝不会放心让他这样一个手握重权、身怀“奇技”的藩王留在身边。 所以,无论有多累,他都只能咬牙坚持下去,拼尽全力去争夺最终的胜利,只有那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朱允熥轻轻呼出口浊气,压下心中的感慨,转身回到阳光房,刚想继续躺在躺椅上晒晒太阳,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可屁股都还没碰到椅垫,内侍太监光羽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双手捧着一封用蜡封好的信件,语气急促地说道: “殿下,献王府派人送来一封信件,说是有要事相告。” 朱允熥打消了继续休息的念头,挑了挑眉,接过信件,转身回到书房,拆开蜡封,展开信纸细细阅览起来。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哭笑不得…… 信件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核心就一句话:【燕王朱棣并非真心实意与他交好,不过是在跟他虚与委蛇,暗中图谋甚大,野心勃勃,让他一定要警惕朱棣,千万不要被朱棣的假象蒙蔽。】 信件的最后朱允炆还特意提到,之所以写这封信,是因为看在“同为兄弟一场”的情分上,不希望他们兄弟俩的感情被朱棣这个外人破坏。 还说,他们兄弟俩争夺储君之位,那是自家的事,无论最后谁赢了,都是继承先父朱标的遗愿,绝不能让朱棣这种野心勃勃、丧尽天良的叔伯,窃取了本该属于他们兄弟的皇位。 看完信,朱允熥忍不住失笑摇头:自家这二哥朱允炆,还有吕氏和那几个跟着凑数的“建文党”,当真是到了穷途末路,竟想出这么拙劣的手段来! 一边打感情牌,一边玩挑拨计,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如今他们一派颓势尽显,在储位之争里早已落了下风,想来是实在没了别的办法,才寄希望于挑拨自己和朱棣的关系,盼着俩人能斗起来。 这样一来,既能缓解他们自身的压力,还能坐山观虎斗,等着看自己和朱棣两败俱伤,好趁机捡个“渔翁得利”的便宜。 这算计算不上多高明的阴谋,倒更像一场摆在明面上的阳谋! 换做原时空里那个没经历过太多风浪、心思单纯的朱允熥,若是收到这样一封信,得知自己‘信任’的王叔竟在暗中算计自己,定然会怒火中烧,对朱棣生出猜忌和怨恨,说不定真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可如今的朱允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皇孙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朱棣的心思和野心——那可是能在日后发动“靖难之役”、从侄子手中夺走皇位的狠角色,又怎会真心实意辅佐旁人? 从始至终,朱允熥就没对朱棣有过半分信任,表面上与他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这位手握兵权的王叔,为自己争取更多准备时间罢了。 所以,朱允炆这封信,对他而言不仅毫无作用,反倒让他觉得有些可笑,甚至很快就顺着这个思路,琢磨出了一个更“好玩”的计划。 朱允熥眼神闪烁了几下,将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随即扬声唤来内侍光羽,把信封递了过去,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吩咐: “你把这封信送到燕王府,亲手交给燕王朱棣。记住,见到燕王后,你要这么说……”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就说这是献王朱允炆写给本王的信,但本王仔细看过之后,觉得信中内容全是无稽之谈,纯属挑拨离间的鬼话,本王压根不屑相信。另外,你还要告诉燕王,本王始终坚信他是忠君爱国的栋梁之臣,绝不会辜负先父朱标的遗愿,日后定会好好辅佐本王登基,共保大明江山。”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你务必替本王传达:让燕王放心,本王从未因这封信对他起过半分疑心,朱允炆说的那些话,本王一个字都不会信。” 光羽听完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珠,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 献王送来的挑拨信,居然要原封不动地送给燕王,还要说这么一番“信任”的话,这到底是何用意? 朱允熥看着他那副震惊不已的模样,挑了挑眉,语气略带调侃地问道:“怎么,有问题?” 光羽这才猛地回过神,慌忙咽了咽口水,压下心中的疑惑,连忙摇头躬身:“没、没有问题!奴婢遵旨,这就去燕王府!” 说罢,他双手接过那封刚送来没多久的信件,脚步有些踉跄地转身退出书房,急匆匆地向燕王府方向而去… ……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内。 宴席上,朱棣正陪着道衍和尚对饮,两个儿子朱高炽、朱高煦也坐在一旁,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父亲与道衍谈论朝堂局势,气氛原本还算轻松。 第40章 这下轮到朱允炆脸黑了! “呼——!” 宴席之上,凝滞的气氛终于被一声悠长的吐息打破。 朱棣静坐许久,指节因紧握信纸而微微泛白,此刻他缓缓松开手,将那封让他心绪翻涌、反复摩挲的信件递向身旁的道衍,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大师且看,此信当真……别有一番‘趣味’!” 道衍转动佛珠的手掌骤然停住,那串油光锃亮的佛珠在指间悬了一瞬,他伸手接过信件,三角吊眼微微眯起,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纸面。 信件篇幅甚短,道衍一目十行,不过须臾便已读完,只见他原本平静的脸颊轻轻抽搐了两下,喉间溢出一声低叹:“确是……耐人寻味!” 朱棣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杯沿映出他深邃的眼眸,语气愈发意味深长: “若再配上吴王派内侍传与本王的那番话……这‘趣味’,便更添了三分!” 道衍垂眸沉思,脑海中飞速回放着方才那名小太监躬身传话时的神态与字句,越想越觉得其中蹊跷,神色也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一旁始终屏气凝神、静观其变的徐妙云,见二人只顾着打哑谜,反倒没了先前的紧绷,她轻轻拢了拢衣袖,对道衍温声道:“大师,这封‘有趣’的信件,可否让妾身也一观?” 道衍自无不应,当即把信件递了过去。 徐妙云接过,目光快速掠过字迹,不过片刻便读完了全文,饶是她素来沉稳,也忍不住嘴角轻轻一扯,脸上浮现出几分与道衍相似的古怪神色。 她抬眼扫过朱棣,语气中带着一丝清醒的调侃: “殿下竟还笑得出来?人家这分明是要将殿下推到台前挡枪,好为他们争取喘息之机啊。” 说罢,徐妙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慨: “果然,这皇家之中就没有真正的傻子,个个都精明似鬼。殿下先前的心思,早就被人看透了,如今反倒被人反将一军,接下来,殿下该如何应对?” 谁都清楚,此前她与朱棣私下商议的,是暗中支持朱允熥,让朱允熥与朱允炆两派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则坐山观虎斗,待双方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万万没料到,渔翁之利还未到手,那原本该互相撕咬的“鹬”与“蚌”,竟似有了讲和之意,反倒要拉着“渔翁”一同下场,替他们承受锋芒——这波反算计,当真是打得人措手不及! 道衍轻咳一声,脸上异色更浓,他捻着佛珠,声音低沉: “关键在于,吴王殿下不仅将这封信送来了燕王府,还特意让内侍传话,说仍旧愿意相信燕王殿下……这举动,又该作何解读?” 他在心中细细盘算着其中意味: “献王一派本想借此信挑拨离间,让燕王与吴王反目成仇、自相残杀……可吴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仅没有对殿下生出嫌隙,反而主动示好,将献王构陷殿下的信件送来,还表明信任之意——这一下,献王一派的算计不仅彻底落空,反倒可能弄巧成拙,起了反效果。” “当然,燕王殿下也未必能占到好处。一来,献王一派已然摸清了殿下的心思,如今更是摆明了要拉殿下下水,让您卷入这场争斗……我们此前‘敌在明,我在暗’的优势,算是彻底没了。” “可吴王也算不上赢家。他原本只需集中精力击垮献王一派便可,如今却因这封信,不得不让殿下也参与进来——他的对手,平白多了一个。他这般送信示好,谁又能保证不是虚与委蛇,想借此麻痹对手、转嫁仇恨呢?” 道衍分析得条理清晰,句句切中要害,末了他闭上眼睛,再次转动起手中的佛珠,口中喃喃低语:“当真是一场混乱又精彩的棋局啊!” 可这番话,却让朱棣与徐妙云陷入了沉默。 宴席角落,自始至终大气不敢喘一口的朱高炽与朱高煦悄悄对视一眼,眼中满是茫然——道衍和尚的话听得他们云里雾里,这层层叠叠的算计太过复杂,没有亲身卷入其中,根本无法理清其中的弯弯绕绕。 朱棣倒是完全明白道衍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预判:“或许,更‘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道衍豁然睁开眼眸,锐利的目光瞬间投向朱棣,显然对他的话来了兴致。 徐妙云起初还有些困惑,但稍一思索,便面色微凛,也转头看向朱棣,眼中多了几分了然。 朱棣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酒水入喉,他再次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献王一派既然打定主意要拉本王下水,他们既已送信给吴王,揭穿了本王的图谋,接下来必然会写信给本王,摆出拉拢的姿态——毕竟,如今的吴王如日中天,手握兵权,又得众臣拥戴、民心所向,优势已然是最大的。他们想让本王帮着对付吴王,这是必然之举。” “啊?”一旁的朱高炽闻言,下意识惊呼出声,他脸上满是不解,“父王……这……献王不是刚派人给吴王送信,说父王您的坏话吗?怎么转头就来拉拢父王了?” 他虽弄不懂其中的深层算计,但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听得明白,此刻只觉得脑子越发混乱,忍不住看向朱棣,盼着父亲能给个解释。 朱高煦也跟着看向朱棣,眼中满是疑惑。 朱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大儿子朱高炽,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式的沉稳: “你年纪还小,还不懂这里头的门道……构陷与拉拢,本就不矛盾,有时候两者并用,效果反而更好。” 道衍在一旁适时补充:“让敌人厌恶自己想拉拢的人,同时向自己想拉拢的人示好——这才是最稳妥的策略。” 徐妙云也跟着点头,随即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或许是吴王棋高一着,他没有因此厌恶殿下,不管这份‘不厌恶’是真心还是假意的虚与委蛇,总而言之,献王一派最初的算计,已经失败了一半。” 朱高炽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半晌也没找到合适的词句,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 朱棣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只觉得眼前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道衍,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大师,此局该如何破?” 此刻的道衍,也没了先前的风轻云淡,脸上多了几分严肃——事情的棘手程度,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严重。 起初他以为,献王一派虽实力强劲,但并非不可抗衡; 吴王虽聪慧过人,年纪却太小,城府与算计终究有限…… 可仅仅从这一件小事上便能看出,无论是献王一派,还是吴王,都绝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深藏不露。 这一层套一层的阴谋阳谋,即便他是常年钻研权谋的人,也觉得有些棘手。 沉思片刻,道衍缓缓开口,只说了一个字:“等!” 朱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轻轻点了点头: “确实,是该等一等。” 徐妙云本就聪慧过人,此刻也瞬间明白了道衍的意思,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 朱高炽与朱高煦依旧是大眼瞪小眼,抓耳挠腮地满是好奇,可碍于父亲平日里的威严,又不敢贸然发问…… 不过,这让他们困惑的“谜语”,并没有让他们好奇太久,答案很快便揭晓了。 当日傍晚时分,献王府的内侍便捧着一封信件,匆匆来到了燕王府。 信中的内容,大致是控诉吴王朱允熥如何不忠不孝、如何蛊惑圣听、撺掇陛下,甚至暗指朱允熥有霍乱天下之心。 信中还恳请燕王朱棣——这位在先太子朱标在世时最受器重的四弟,能出面拨乱反正、肃清奸邪,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莫让朱允熥这等卑鄙奸佞之徒得逞。 信中更是承诺,只要朱棣愿意帮忙压制朱允熥,朱允炆愿意让出储君之位,日后辅佐朱棣左右。 朱棣读完信,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他一个字也不信。 他将信件递给道衍,语气平静:“大师,我们等的东西,来了。您也看看,看完后帮本王参谋参谋,该如何抉择。” 道衍也不推辞,接过信件便仔细读了起来。 读完后,他忍不住失笑一声:“当真是有趣极了,一个吴王,一个献王……倒当真都是‘妙人’!” 朱棣轻轻摇了摇头,纠正道:“吴王确实算得上是个有趣之人……但献王,却不见得。那孩子心性还算单纯,没那么深的城府,这封信,多半不是他自己写的,应该是他身边那几个心腹谋士帮忙草拟的。” “至于这驱虎吞狼的计谋,也定然是出自他人之手——以献王如今的能力,还想不出这等计策。” 道衍哑然失笑,点了点头:“殿下说得极是。” 说罢,他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其实,若没有殿下您和吴王殿下,这大明的江山,交给献王,倒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朱棣闻言,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憋闷,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无奈的愤懑开口:“这一点,就过不去了是吧?难道无能,反倒成了优点不成?” 道衍哈哈一笑,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转而将那封“匪夷所思”的信件还给朱棣,语气理所当然地说道:“吴王可往,我亦可往。” “既然吴王能将献王的信送来给殿下,那殿下为何不能效仿他,将这封献王的信送给吴王呢?” “既然吴王能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殿下,那殿下为何不能毫不犹豫地‘继续支持’吴王呢?” “而这封信,便是殿下最好的投名状。” 朱棣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显然没料到道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可道衍却没停,继续笑着说道:“不止如此,既然献王能两边下注、两边算计,那殿下为何不能呢?” “依我之见,殿下不妨先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给吴王,再派人传话说,殿下对吴王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 “与此同时,再写一封回信给献王殿下,告诉献王,殿下愿意配合他们肃清寰宇、铲除吴王这等不忠不义不孝的奸佞,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另外,还可以跟献王说,殿下之所以没有立刻与他翻脸,是想暗中做卧底,日后为献王一派提供吴王的隐秘消息。” 说完这番话,道衍再次缓缓闭上眼睛,再次转动起手中的佛珠,口中吟诵起一首诗: “全视之眼藏云隙,寒星坠案演兴衰。 含沙影动蜂先掇,蔽日风高剑暗开。 九阶符换青灯烬,万机算尽白骨堆。 莫笑棋盘终局定,天衣缝里有惊雷。” 朱棣:“……” 朱棣彻底惊呆了。道衍让他把这封信送给朱允熥,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细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算不上太过震撼; 可道衍居然建议他给朱允炆回信,表明愿意支持对方——这提议,简直匪夷所思,让他心底隐隐泛起一丝彻骨的寒意! 他悄悄咽了咽口水,可转念一想,心中又莫名涌上一股兴奋。 好,既然所有人都在算计,那也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朱棣当即拍板,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 “大师高明!便用此策!既然大家都在互相算计,那就看看谁能算到最后。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中有他,我中也有他,他中也有我,他中也有你……一套嵌一套,咱们倒要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谁的算计更胜一筹!” 道衍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献王一派的算计超出了他的预期,吴王的心机也让他颇为震撼,但这反倒让他生出一种棋逢对手的畅快——自从刘伯温、胡惟庸、李善长等人相继离世后,这天下间,能与他在权谋上一较高下的人,除了当今陛下,便几乎再无他人。 这些年,他心中早已生出几分寂寞。 却没料到,此次京城之行,竟有了这般意外的收获。 …… 很快,两封截然不同的信件,便从燕王府分别送往了吴王府与献王府。 …… 吴王府内,朱允熥接过朱棣派人送来的信件,展开一看,起初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越看,眼中的惊讶便越浓,片刻后,他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有趣,有趣!实在是有趣得很!” 一旁侍立的内侍光羽,见自家殿下突然大笑,脸上满是疑惑——难道燕王是选择臣服殿下了?不然殿下为何会如此高兴? 朱允熥笑了好一阵,才渐渐收敛了笑意,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都是些狡诈似鬼的家伙,就没一个真正的傻子……不过,也别把本王当成任人摆布的傻子。” 他垂眸沉思,眼神闪烁不定,片刻后,一个更加“好玩”的念头,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 片刻之后,朱允熥因朝中尚有政务要处理,便带着两名内侍离开了王府。 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书房的房门,竟忘了上锁。 这恰好被吕氏安插在吴王府的探子翠竹看在眼里。 翠竹心中一动,悄悄溜到书房门口,见四下无人,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更巧的是,她在书桌上,恰好看到了那封朱棣送来的信件。 翠竹心中又惊又怕,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信件,颤抖着双手打开看了起来。 等看完信后,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不敢多做停留,连忙将信件内容牢记在心,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件放回原处,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吴王的书房,转身便朝着献王府的方向匆匆而去。 …… 与此同时,献王府内。 朱允炆接过朱棣派人送来的回信,迫不及待地展开阅读,看完后,脸上顿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老师!燕王愿意支持本王,一起打击朱允熥!” 齐泰与黄子澄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几分诧异——他们原本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态写信,没料到朱棣竟然会如此爽快地答应。 而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方孝孺,听闻这话后,却毫不犹豫地开口否决:“不可能!此乃燕王的奸计!” 虽说前几日在东宫,吕氏清退他时,朱允炆并未出面为他说话,但方孝孺回去后仔细思索,也能理解朱允炆的难处。 因此,当朱允炆亲自登门道歉后,方孝孺便依旧选择留在献王府,辅佐朱允炆。 以他对朱棣的了解,朱棣连势头正盛的吴王都不会真心臣服,又怎么可能轻易答应献王的条件呢?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太过乐观了。 倒是齐泰,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提出了与方孝孺相反的意见:“我却觉得,此事未必是奸计。” 朱允炆、黄子澄与方孝孺顿时都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齐泰眼神闪烁,缓缓分析道:“诸位别忘了,我们在信中给了燕王什么条件——我们明确说了,只要燕王配合我们压制朱允熥,便将储君之位让给他。如此巨大的诱惑,即便燕王心性再阴险、城府再深沉,恐怕也难以抵挡。” “所以,燕王能这么快回信表示愿意联手,未必就是假的。” 说罢,齐泰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多了几分谨慎: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是奸计的可能,但至少,未必全是假的。” “燕王朱棣或许也打着联合我们对付吴王的主意——毕竟,如今有能力争夺储君之位的三方势力中,吴王的势力与威望都是最盛的。联弱打强,本就是权谋中的常策。” “故而,我认为,与燕王联手,是可行的。” 朱允炆与黄子澄听了,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 方孝孺心中却依旧没那么乐观,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可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只能暂时闭上嘴,沉默地站在一旁。 朱允炆见方孝孺没有再反驳,心中顿时松了口气,随即高兴地说道: “今日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当好好庆贺一番!来人,速速备宴……”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内侍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躬身禀报:“殿下!吴王府那边的探子,有紧急消息传来!” 朱允炆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也没太在意。 他以为,无非是母亲安插在吴王府的探子,送来的关于朱允熥日常起居的琐碎消息罢了。 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起初也是这般想法。 第41章 朱棣又人麻了 夜色渐深。 朱允熥沉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睡得格外安稳。 可反观献王府这边,朱允炆一行人却毫无睡意,满室的焦灼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每个人都紧紧缠绕。 没办法,任谁精心设下的计谋反被别人将计就计,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都绝不会有半分好心情。 更何况,他们这次被反制的后果,远比“不高兴”要严重得多——此事极有可能让燕王朱棣彻底倒向朱允熥阵营,从此与他们撕破脸皮,成为不死不休的死敌。 可他们本就被朱允熥打得节节败退,早已不是这位吴王殿下的对手。 若是再添上朱棣这员虎将与他手中的兵权,那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败涂地的结局,连半分翻盘的可能都不会有。 当然,除了对局势的担忧,被这般戏耍、嘲讽所带来的愤怒与郁闷,也像堵在胸口的巨石,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是以,直至深夜三更,献王府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烛火摇曳间,映得满室人影晃动,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阴沉得如同窗外的夜空。 过了许久,朱允炆才缓缓抬起头,抿了抿早已干涩起皮的嘴角,目光疲惫地扫过座下几位恩师,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力感,开口询问道: “老师们,事到如今,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是当做无事发生,就此揭过?还是必须反击回去,挽回局面?若是要反击,又该用何种计策,才能破此困局?” 齐泰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沉吟了许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波澜,语气生硬地开口: “殿下,此事牵连甚广,其中利害关系尤为复杂,请允准臣好好整理思绪,明日,必给殿下一个明确的答复。” 齐泰此刻确实需要时间平复心情。 毕竟,他昨日还在众人面前大言不惭,断言朱棣可信、可与其结盟共抗吴王,可转瞬间就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记耳光,这等落差,任谁都难以承受。 不说别的,单是这颜面扫地的窘迫,就足够让他心乱如麻。 他此刻还能强装镇定地开口回应,已是极为难得的定力与耐力。 换做寻常人,怕是早已气血翻涌,气得吐血三升,或是直接晕厥过去,甚至当场气绝也未可知。 黄子澄也随之开口,同样表示自己需要时间仔细思索,才能给出对策。 最近这段时日,黄子澄愈发沉默寡言,早已没了往日那般积极活跃、凡事都要争先献策的模样。 倒不是他突然改了性子,实在是先前几次献策失误,接连遭受打击,早已吃够了苦头,也渐渐长了记性。 如今的他,再也不敢随意开口建言,生怕自己再出半分差错,不仅要再次承受失败的打击,还要承担随之而来的责任。 是以,他打定主意,绝不做这出头鸟,还是让向来以“足智多谋”自居的齐泰,以及素来“正义凛然”的方孝孺冲在前面,先探探风声再说。 朱允炆听着两人的回应,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处境与顾虑。 其实,他心中早已萌生了退意,甚至想直接开口说一句“我们要不就不争了”,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来,他怕自己这话一出,会招来母妃的厉声责骂,说他“怒其不争”,辜负了母妃的期望 二来,他也怕辜负了几位老师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血与付出,让他们寒心失望。 可就在这时,一向行事堂皇正大、不屑于使用阴谋诡计的方孝孺,突然重重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斩钉截铁的果决: “此事何须如此纠结?无非是战与退两条路罢了! 要战,便继续与吴王斗下去,拼个你死我活,自古便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犹豫的; 要退,便从此低调退场,彻底远离这储位之争的是非漩涡。” 说罢,方孝孺在朱允炆、齐泰、黄子澄三人满脸诧异的目光中,陡然从座位上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朱允炆,语气铿锵有力: “但以臣个人之见,此事唯有战到底一途!储君之位,绝不可落入吴王朱允熥与燕王朱棣任何一人手中! 若真让他们中的一人登上大位,苦的终将是天下的百姓。 唯有殿下您继承大统,才能让大明王朝休养生息,让天下百姓喘一口气,过上安稳日子。 是以,无论前方面临何种艰难险阻,我等都绝不能轻言放弃!” 说到此处,方孝孺目光灼灼,眼中满是坚定,他猛地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双手对朱允炆拱手,声音朗朗,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恳切: “殿下!如今正值我等危难存亡之际,还请殿下坚定心意,与吴王抗争到底,切勿动摇!” 静! 书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朱允炆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面色涨得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齐泰与黄子澄也愣愣地看着此刻言辞犀利、神情恳切的方孝孺,都有些恍惚——他们从未见过向来温和儒雅的方孝孺,露出这般激昂决绝的模样。 不过,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朱允炆猛地回过神,快步上前,双手扶起方孝孺,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老师的良苦用心,学生全都明白,也必将铭记于心,不敢有半分忘却!” 说罢,朱允炆却又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再次问道: “可光有抗争的决心,没有破局的对策,又有何意义呢? 如今之际,燕王朱棣就是那两面三刀的小人,一面假意对本王表示支持,一面又暗中与吴王朱允熥勾结,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吴王朱允熥何等狡诈,早已看穿了我们的圈套,不仅不上当,反而还在大力拉拢燕王朱棣,巩固自己的阵营。 更何况,吴王朱允熥如今权势滔天,朝中六部尚书之中,有三位都明确支持他; 背后又有蓝玉等一众猛将为他撑腰;他自身更是手握中军兵权,深得皇爷爷的宠爱与信任…… 这般局势下,燕王即便要选择合作,或是选择臣服,也定然会选吴王,绝不会选我。可一旦吴王与燕王真的勾结合作,我们还有半分获胜的机会吗?” 说到最后,朱允炆的声音里满是苦涩,眼神也黯淡了几分: “并非本王意志不坚定,实在是如今的时局对本王太过不利,由不得本王不信念动摇啊!” 其实,朱允炆说这么多,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你们都劝我继续争,可倒是给我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啊! 方孝孺自然听懂了朱允炆的言外之意,他缓缓站起身,眼神深邃地看着朱允炆,语气平静却带着十足的把握:“殿下,要破此局,其实很简单!” “嗯?”朱允炆闻言一愣,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希冀。 齐泰与黄子澄也连忙将目光投向方孝孺,期待着他能说出破局之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方孝孺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 翌日清晨,第一缕晨光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将点点金辉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映照出一片璀璨的景象。 朱允熥在内侍的悉心服侍下洗漱完毕,刚穿戴整齐准备入宫,却见内侍光羽捧着一封书信快步走来,恭敬地递到他面前。 看着光羽手中那封印着献王府标识的信件,朱允熥并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反而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猜测道: “让本王猜猜,这信件里写的是什么……定然是燕王朱棣写给献王的密信,被朱允炆原封不动地送来了,对吧?” 光羽站在一旁,脸上满是迷茫,看着自家殿下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欲言又止地站着。 朱允熥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带着几分戏谑。 笑罢,他才伸手接过信件,指尖轻轻一挑,便将信封撕开,低头查看起来。 果不其然,信封之中装着两封信。 一封是朱允炆亲笔所写,大致内容是:朱棣此人实在是小人行径,两面三刀,竟敢在他与吴王之间两头下注,如此卑劣之人,他献王实在不屑于与其共事,故而决定从此与朱棣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信的最后,朱允炆还“好心”提示朱允熥,让他务必小心朱棣这等奸猾之人,切勿被其蒙蔽。 而另一封,则是朱允炆所谓的“诚意”,正是先前朱棣写给朱允炆,承诺愿意配合他对付朱允熥的那封密信! 朱允熥咧了咧嘴,眼中满是看戏的笑意,他随手拿起朱棣写的那封信,缓缓展开阅读。 当看到信末那句“暂且不能与吴王彻底撕破脸,留着做间谍,暗中盗取有用信息”时,朱允熥再也绷不住了,大笑起来。 稍顷,稍稍平复了笑意后,朱允熥再次将这封密信递给内侍光羽,语气随意: “来,还是老样子,把这封信送去燕王府。另外,替本王转告燕王殿下,就说本王仍旧对他深信不疑,绝不会被朱允炆的奸计所迷惑,让他不必担心。” 光羽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殿下又来这一招! 他真的怕自己这次再去燕王府送信,会被怒不可遏的燕王一气之下砍了脑袋。 光羽永远也忘不了,昨日他奉命给燕王送信、传达殿下的话时,燕王那张铁青的脸,以及燕王府众人,包括那位道衍大师在内,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可殿下的命令,他又不敢不从,信也不能不送。 光羽只能在心中暗自哀叹一声,双手接过信件,躬身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心中只盼着这次能平安归来。 朱允熥倒没在意光羽的异样,他整理了一下衣袍,便带着内侍,径直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 而燕王府这边,朱棣收到光羽送来的信件后,彻底不淡定了。 看着光羽快步离去的背影,朱棣的脸颊剧烈地抽动着,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信件,越看越怒,直至将手中的纸张彻底捏成一团,才猛地抬手将纸团掷了出去,口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喝:“凸(艹皿艹)……” 巧合的是,他这一怒之下丢出去的纸团,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了前来叫他用早膳的朱高炽脑门上。 朱高炽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被砸中的额头,随即听到自家父王那几乎破防的怒喝声,顿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惹得父王这般动怒。他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认错: “父王息怒!父王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朱棣:“……” 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朱棣只觉得一股气卡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更加难看了。 …… 片刻后,听到外面动静的徐妙云快步赶来。 她先是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吓得不敢抬头的朱高炽,又看了看脸色变幻不定、胸口剧烈起伏的朱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微微挑眉,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朱高炽刚要开口解释,却被朱棣打断:“此事与高炽无关,不是他的错……” 朱高炽跪在地上,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浓浓的幽怨。 既然不是我的错,那您刚才为何要对着我发脾气,还拿纸团砸我? 难道您不喜欢我,已经到了连看我一眼都觉得烦的地步了吗? 徐妙云闻言,连忙走上前,伸手扶起朱高炽,温柔地替他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这才扭头看向朱棣,语气带着几分关切与疑惑: “既然不是高炽惹你生气,那你这火气,是从哪里来的?” 朱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朱高炽先退下。 朱高炽抬头看了看自家母妃,见徐妙云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对着朱棣躬身行了一礼,快步退出了厅堂,生怕再留在这儿,会被父王的怒火波及。 直到朱高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朱棣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指了指地上那个被揉成一团的纸团,语气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愤怒: “王妃你自己看看吧!如今本王,都快成了那世人唾弃的三姓家奴,成了两面三刀、两边下注的卑鄙无耻之徒了!” 徐妙云闻言,脸上满是愕然,心中更是充满了不解——好端端的,燕王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可当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费力地辨认着上面被揉得模糊的字迹,读完信中的内容后,也彻底不淡定了。 她的红唇微微张着,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好久后才无奈地露出一副苦笑的表情,语气沉重地说道: “此次殿下,当真是被算计得彻底了!这般一来,您是两边都不讨好,两边都得罪了啊!” 朱棣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献王朱允炆居然如此卑鄙,竟敢把本王写给她的密信原封不动地送给吴王! 而那吴王朱允熥,更是无耻至极,又让人把这封信原封不动地送回给本王…… 还让那个内侍带话,说什么仍旧信任本王,绝不会被奸计迷惑,这简直是把本王当成傻子一样忽悠!” 徐妙云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太过诡异了。 原本只是三方之间的互相拉拢与试探,可不知不觉间,居然变成了互相诋毁、互相唾弃的局面。 更绝的是吴王朱允熥,他一次次地将事态扩大,把局势朝着越来越不可预估的方向引导,可他自己却似乎毫发无损,反而在这场混乱中不断获利! 起码从目前来看,朱棣已经彻底无法与朱允炆合作了,这便是朱允熥想要的结果。 想到此处,徐妙云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赞叹: “吴王朱允熥,当真好算计!” 朱棣闻言,也缓缓冷静了下来,心中瞬间想通了关键。 这一切,恐怕都是朱允熥故意为之! 他要的,就是让自己与朱允炆彻底翻脸,断绝所有合作的可能,让献王府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就在这时,道衍大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感慨: “确实不简单啊!吴王这一招太极,打得当真是极为漂亮。老衲猜测,想来不只是殿下您收到了献王送给吴王的信件,献王朱允炆那边,定然也收到了殿下您写给吴王的信件吧?” “吴王这‘中间人’的角色,扮演得实在是太成功了!他成功地戏耍了殿下与献王,偏偏你们双方还无从反驳,甚至连联手对敌的可能都没有了。更甚者,你们表面上还要对他心存感激,感激他的‘信任’与‘直言不讳’,这才是最令人无奈的地方啊!” 说着,道衍已经迈步走入厅堂,目光中满是赞叹,连连感叹: “精彩,当真是精彩!单从这一点来看,吴王朱允熥,确实是殿下您争夺储君之位路上的最强劲敌啊!他小小年纪,便深谙权谋诡计,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应对之老练,绝非一般人所能企及!” 感叹完,道衍的目光转向朱棣,面色瞬间变得郑重起来,语气严肃地说道: “殿下,您这次的麻烦,恐怕不小啊……献王那边的麻烦,也同样不小!” 朱棣:“……” 徐妙云非常认同道衍大师的话,为了夫君着想,连忙开口询问: “大师,依您之见,我等如今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势?吴王如此难缠,献王那边又难以攻破……这般继续拖延下去,对我们极为不利啊! 毕竟,吴王与献王,才是陛下钦定的、有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人选,他们二人也获得了陛下众多的资源倾斜。 而殿下这边,却一直游走在权力的边缘,除了手中的北平军权外,再无其他可依恃的力量……如此下去,难道我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局势愈吗?” 朱棣听完徐妙云的话,心中的焦虑也愈发浓烈,他紧紧盯着道衍。 第42章 惊呆了! “砰砰——!” 两声震耳欲聋的枪响骤然划破靶场的宁静,硝烟迅速弥漫,刺鼻的火药味瞬间散开,呛得人下意识蹙眉。 朱元璋缓缓放下手中那柄沉甸甸的燧发枪,粗糙的手掌不自觉地反复揉搓着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与遗憾:“还是有差距啊。这仿造的燧发枪,比起允熥你从南洋商人手里购来的原装货,终究还是差了点意思——不仅震得手发麻,这枪声也实在太响了些。” 朱允熥同样放下燧发枪,揉了揉酸胀的虎口,闻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附和道: “皇爷爷说的是,确实差距不小。原装的燧发枪毕竟技术成熟,工艺也精细得很,咱们这刚仿造出来的,做工还是太粗糙了。” 说着,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元璋,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宽慰:“不过皇爷爷您也别着急,这批燧发枪是工匠师傅们赶制的第一批,他们对这新物件还不熟悉,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更何况,咱们现在首要的是‘能造出来、能用’,只要不影响枪械的质量、威力和射程,便已经足够了——至于工艺的精美程度,本就不该和原装的那支相提并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皇爷爷尽管放心,等后续造地多了,工匠们的技术越来越熟练,这些后坐力大、声音响的小问题,肯定能一一改善的。” 朱元璋听着这番话,缓缓颔首,随即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语气也轻快了几分:“你说得在理。说到底,兵器终究是用来打仗的——只要威力够大、射程够远,还不容易炸膛,能把敌人打得哭爹喊娘,比什么都强,倒也不必在细枝末节上苛求太多。” “皇爷爷英明!”朱允熥立刻顺势送上一记恰到好处的夸赞,语气诚恳又不失亲昵。 朱元璋被逗得失笑,摆了摆手,随即迈步走到靶场一侧的兵器架旁,目光被一柄造型奇特的复合弓吸引。 他伸手将复合弓取下,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微微一用力,竟轻易将弓弦拉满。 这一刻,这位见惯了各式兵器的开国皇帝眼中,骤然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惊——这弓弦拉起来,居然如此省力?简直不可思议! 先前看士兵演练时,他就觉得士兵拉弓的动作格外轻松,可如今亲自上手才发现,这复合弓省力的程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夸张。 可拉着轻松,却不代表威力减弱——随着朱元璋手指一松,羽箭如流星般划破长空,瞬间掠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下一秒便稳稳地射入了百步开外的靶心之中。 朱元璋脸上满是震撼,转头看向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你这孩子,还真没吹牛!这复合弓拉着轻松,威力和射程却半点不弱,当真算得上神兵利器!” 此时的朱允熥,也在另一侧握着一副复合弓,手中箭矢如连珠般射出,眨眼间便射出四五支箭,且每一支都精准地射中靶心——真可谓“宗师级”箭术,名不虚传。 这一幕,再次让看向这边的朱元璋瞳孔一缩——原来传言竟是真的,允熥这孩子的箭术,竟然已经超凡入圣到了这般地步! 一箭命中靶心或许是运气,可箭箭皆中靶心,那就只能是箭术高超了。 朱元璋忍不住多打量了朱允熥几眼,心中暗暗感慨:这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这么好的箭术,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 而站在一旁全程观看的朱允炆,此刻早已瞠目结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自家这位几个月前还显得胆怯软弱的三弟,哪来的如此高超的箭术?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让他忍不住在心里惊呼:艹,藏得真深! 朱允熥放下手中的复合弓,转头看向满脸震撼的朱元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轻松地说:“皇爷爷,孙儿何时跟您吹过牛、撒过谎啊?” 说罢,他又耐心地重新解释起复合弓的原理:“这复合弓之所以又省力又威力大,还能射得远,关键就在于弓身上的滑轮组。拉弓的时候,滑轮组能帮着省力,还能把咱们施加的拉力转化成更多的动能;一旦松开弓弦,这些动能就会成倍释放出来,箭的威力自然就大了。” 虽然听不懂“动能”这种陌生的词汇,但朱元璋和朱允炆都大致明白了其中的原理,两人都忍不住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当然,朱元璋的震惊还稍缓一些——毕竟他早就知道复合弓的存在,只是之前见到的都是半成品,没能亲自上手体验; 而朱允炆则完全不同,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震撼。 原本,朱允炆今天主动跟着来靶场,是想借着和皇爷爷、三弟相处的机会套套近乎、拉拉感情,缓解一下最近因储位之争而紧绷的心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让他震撼,繁杂的心绪不仅没有得到安抚,反而变得更加混乱,当真称得上是“心乱如麻”! 精盐提取法、仿造燧发枪、省力又威力大的复合弓、超凡入圣的箭术……更别提三弟还能做出一手让皇爷爷格外喜欢的好菜。 脑海中不断闪过这些画面,朱允炆盯着朱允熥背影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起来:自己这三弟,藏得也太深了! 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他竟然丝毫没察觉到,三弟竟然有这么多本事。 难怪宫里宫外的人都说朱允熥心思深沉,今日一看,果然名副其实。 越想,朱允炆心中那点放弃争夺储君的念头,越发强烈…… 朱允炆的心思,朱元璋能猜到几分,但他并没有点破——若是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连正视他人优点的气度都没有,那便没有资格担任大明的储君。 朱元璋对着朱允熥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眼神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开口问道:“那你这一手高超的箭术,又是怎么回事?你小子,藏得可真够深的!” 朱允炆闻言,也立刻竖起耳朵,眼神紧紧盯着朱允熥,显然也很好奇… 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龇着牙说道:“皇爷爷,要是孙儿说,这箭术是继承了您老人家的血脉天赋,天赋异禀,不用学就会,您信不信?” 朱元璋:“……” 朱允炆:“……” 朱元璋先是一阵无言,随即无奈地哭笑不得。 可不知为何,听到“继承您的血脉”这句话,他的心里竟莫名觉得乐滋滋的,连带着对朱允熥的喜爱又多了几分。 而朱允炆则在心里暗暗暗骂:太不要脸了!这都能扯到皇爷爷身上,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拍皇爷爷的马屁!朱允熥,我鄙视你! 可鄙视归鄙视,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羡慕…… 朱允熥见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忍不住哈哈一笑,随即随意地糊弄道: “其实真就是天赋异禀,之前跟着教射的太监学了几次,就慢慢会了。没办法,人聪明起来,连自己都挡不住嘛!” 这话落在朱允炆耳中,只觉得格外刺耳,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给朱允熥几拳,让他别这么嚣张。 朱元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朱允熥,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再在这件事上纠缠。 他迈步走到不远处的华盖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又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随即看向还僵在原地、如同木头一般的朱允炆,开口说道:“允炆,你也去试试允熥弄出来的燧发枪和复合弓。别怕,咱们朱家的儿郎,就算不上阵杀敌,也得懂些刀兵之利,借着练兵器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说着,他又特意提醒了一句:“之前你们是不是还疑惑,咱为什么要封允熥为中军右都督?现在看到这些神兵利器,明白了吗?” 朱允炆陡然回过神来,闻言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愧疚:“孙儿明白了!三弟天资聪颖,为朝廷造出这么好的神兵利器,立下了大功,确实该受此封赏。是孙儿眼拙,之前不明实情,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质疑皇爷爷的决定,孙儿知罪,还望皇爷爷责罚!” 朱允炆心里清楚,事到如今,若是还强装不屑、不肯承认三弟的优秀,那只会让自己变成跳梁小丑,徒增笑柄。 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错误,既显露出自己的气度,也能为自己留些退后转圜的余地。 果然,朱元璋听到这番话,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随即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这不怪你。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质疑咱,朝中除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大臣没劝谏,其余人哪一个不是像惊弓之鸟一样,生怕咱被允熥这孩子蛊惑,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哈哈哈!” 说到最后,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出来——今天看到燧发枪和复合弓的威力,又见识了允熥的箭术,他的心情确实不错,脸上的笑容也比平日里多了些。 朱允炆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尴尬,显得有些不自然。 这时,朱允熥也走了过来,哈哈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谦虚地说: “二哥谬赞了!弟弟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些奇淫巧技,都是偷巧罢了,当不得二哥这么夸奖。再这么夸下去,弟弟我可要骄傲了!” 朱允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甚至不愿意再多看朱允熥那张“欠揍”的脸,只觉得对方这话里的炫耀之意都快溢出来了。 朱元璋哭笑不得,又指了指朱允熥,无奈地说:“美得你!” “嘿嘿!”朱允熥也不辩解,只是装傻充愣地笑了笑。 朱元璋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又看向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朱允炆,再次催促道:“去吧,去试试咱大明的神兵利器,也让咱看看你的本事。” “孙儿领命!”朱允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虽然那燧发枪看着就笨重,开枪时还又响又冒烟,看着挺吓人的,但皇爷爷都已经发话了,就算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朱元璋挥了挥手,示意一旁的禁卫过去教导朱允炆如何使用燧发枪和复合弓。而朱允熥则一屁股坐在朱元璋旁边的椅子上,和皇爷爷一起,看着不远处朱允炆笨手笨脚地摆弄燧发枪,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笑意。 片刻后,一声略显沉闷的枪响响起——紧接着,朱元璋和朱允熥都齐齐呆住了,随即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天,强忍着笑意。 无他,只见朱允炆被燧发枪的后坐力直接冲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懵了,脸上满是茫然和惊恐,那样子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一旁负责教导他的禁卫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朱允炆扶起来,语气忐忑地询问:“殿下,您无恙否?有没有伤到哪里?” 朱允炆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只觉得格外丢人。 他快速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朱元璋和朱允熥,见两人似乎正低头说着什么,没注意到这边的窘境,才暗暗松了口气。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又羞又恼,脸色越发红了。 禁卫见他脸色不对,还以为他受了伤,当即就要转身去禀报朱元璋,请太医过来诊治。 朱允炆见状,连忙伸手拦住他,深吸一口气后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急促地说:“本王没事,只是刚才没站稳罢了,不碍事的!” “殿下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还是唤太医来看看?”禁卫还是有些不放心,眉头紧紧蹙着,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还想坚持去禀报。 可朱允炆却态度坚决地拦住了他:“不必惊扰皇爷爷,本王不想让皇爷爷为这点小事担忧!再者,本王确实没受伤,二虎将军不必大惊小怪。” 这位名叫二虎的禁卫闻言,这才松了口气,点点头说道: “好,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属下就不惊扰陛下了。但殿下若是之后觉得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及时告诉属下,千万不能硬撑。” 朱允炆越发窘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快步走到另一侧的箭靶旁,准备尝试使用复合弓。 他之所以这么痛快地答应,除了是不敢违背皇爷爷的命令,还有一个原因——他也想亲自试一试,三弟弄出来的燧发枪和复合弓到底有多厉害,能让皇爷爷如此重视。 在一旁看着是一回事,亲自上手感受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他还想看看这些武器的构造,将来也好让人仿造,免得日后被朱允熥用这些“神兵利器”压制,打个措手不及… 片刻后,朱允炆看着百米外空空荡的箭靶,又低头看了看掉在不远处草地上的羽箭,老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得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脚趾都快在靴子里抠出三室一厅了——太丢人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朱允熥五箭连中靶心,自己却连第一箭都脱靶了,这差距也太大了! 朱允炆再次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不远处的朱元璋和朱允熥,生怕他们看到自己的窘境,被他们笑话。 可好在,朱元璋和朱允熥仿佛真的没关注这边,还在低头聊着什么,这让朱允炆又暗暗松了口气——没看见就好,尤其是不能让三弟看见,不然他肯定要嘲笑自己! 而站在一旁的禁卫二虎,见状也忍不住干咳了几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殿下这箭术,确实有点拿不出手啊。 朱允炆没理会二虎的尴尬,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心里暗暗较劲:今天说什么也要命中靶心,不能再这么丢人了! 他之所以还能连续拉弓射箭,也多亏了这复合弓足够省力;若是换了传统的强弓,他能不能拉开都还是两回事。 于是,在禁卫二虎的尴尬陪同下,朱允炆又足足射了四五箭,却依旧没能命中靶心——当然,也没有再脱靶,只是箭矢都乱七八糟地射在了靶子的边缘区域,距离靶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很显然,朱允炆在骑射方面确实没什么天赋,和吴王朱允熥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二虎心里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他身为臣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心尽力地教导朱允炆如何调整姿势、瞄准靶心。 又连续射了几箭后,终于有一箭运气好,堪堪靠近了靶心的红点。 朱允炆这才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庆幸:总算勉勉强强完成了目标,这样也不至于被人笑话得太惨。 当然,复合弓的“省力”也只是相对而言,就这么射了十几箭,朱允炆的后背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累得直喘粗气,手臂也开始微微发酸。 而不远处看似没有关注这边的朱元璋与朱允熥,其实早已将朱允炆的窘境尽收眼底,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之所以要假装没关注,也是想给朱允炆留点面子,免得他当众“社死”,下不来台。 此时见朱允炆终于停下了射箭的动作,爷孙俩对视一眼,齐齐吐了口气,心里都松了口气——总算结束了,再这么射下去,他们俩都快替朱允炆着急了。 朱元璋轻咳一声,主动为朱允炆开脱道:“你二哥打小就熟读圣贤书,心思都放在了学问上,从来没怎么习武,不擅长骑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读书人嘛,总归是文弱了些,不比你们这些天天舞刀弄枪的孩子。” “对对对,皇爷爷说得极是!”朱允熥当然不会唱反调,连忙连连点头附和,语气诚恳地说,“二哥是谦谦君子,满身书生意气,本就不喜刀兵之事,射不准也很正常。不像孙儿,平日里调皮捣蛋,什么都学一点皮毛,看似会得多,其实远没有二哥那般专注于学问,在读书上,孙儿还得向二哥多请教呢。” “咳咳!”朱元璋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打断了朱允熥的话,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好了,你小子别在这阴阳怪气的,给你二哥留点面子!明知道你二哥在骑射上不如你,还故意这么说,小心他回头找你算账。” 朱允熥脸上立刻摆出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眨了眨眼说道: “皇爷爷,孙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啊!二哥在学问上的造诣,孙儿确实望尘莫及,怎么会是阴阳怪气呢?”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也懒得拆穿,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朱允炆也整理好衣袍走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几分未散的红晕,显然还没从刚才的窘迫中完全缓过来。 朱元璋见状,便不再纠结于骑射的话题,反而话锋一转,对朱允熥说起了另一件事: “之前你母妃吕氏来找过咱,说想让咱帮你择婚选配,问问你的心意。允熥啊,你自己对这事有什么想法?” 之前吕氏提过此事后,朱元璋本想立刻召朱允熥来问问他的个人意愿,可后来因为推广精盐提取法的事情太过繁忙,一时竟把这事给耽搁了。 今日在靶场闲聊,才忽然想起这茬,便趁着祖孙难得相处的机会,把话问了出来。 虽说按照礼法,朱允炆是兄长,朱允熥若比他先成婚,多少有些不合规矩。 可朱元璋一来是实在盼着能早日抱上重孙,二来朱允熥的年纪也确实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便也没太过拘泥于旧礼。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自觉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在这世上待多久,他想趁着自己还在,亲手为孙儿敲定终身大事,免得将来留下遗憾。 朱允熥听到“择婚选配”四个字,先是愣了一下——他没料到吕氏会主动提起这事,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吕氏向来把朱允炆的储位看得比什么都重,如今突然关心起自己的婚事,莫不是想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借着“枕边人”监视自己的动向? 而刚走到近前的朱允炆,听到皇爷爷的话后,也瞬间愣住了,脚步都顿了顿。 他心里满是震惊与不解:自己都还没定下婚事,皇爷爷怎么先问起朱允熥的了? 难道皇爷爷真的打算册立朱允熥为皇太孙,连婚事都要为他优先安排? 这念头一出,朱允炆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复杂。 朱元璋没有催促,只是端着茶碗轻轻吹着热气,耐心等待着两人回神。 过了好一会儿,朱允熥才率先回过神来,他先是看了看朱元璋那双似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又扫了眼身旁神色异样的朱允炆,随即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又带着几分乖巧地说道:“孙儿的终身大事,全听皇爷爷的安排。皇爷爷觉得合适,让孙儿成亲,孙儿便成亲;皇爷爷若是觉得还早,孙儿便再等几年也无妨。” 这个回答,是朱允熥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他知道吕氏主动提及此事,必定没安好心,十有八九是想借着婚事安插自己的人。 可吕氏毕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若是直接拒绝,难免落个“不孝”的名声; 可若是顺着吕氏的意思,又等于把自己的终身幸福交到别人手里,他断然不会愿意。 思来想去,唯有把“决定权”推给朱元璋,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一来能彰显自己的“孝顺听话”,讨皇爷爷欢心;二来皇爷爷心思缜密,定然能看穿吕氏的小心思,绝不会让她借着婚事插手自己的生活。 即便皇爷爷真的要为自己安排婚事,也定会挑选品行端正、家世清白之人,绝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靠近自己。 果然,朱元璋听到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朱允熥会把“皮球”踢给自己,随即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指着朱允熥说道:“你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连咱都敢算计了!” 朱允熥依旧装着糊涂,脑袋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皇爷爷,孙儿没有算计您,只是觉得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孙儿年纪小,怕自己考虑不周,还是皇爷爷您看得长远,由您做主,孙儿才放心。” 朱元璋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又气又笑,手指点了点他,最终还是松了口: “罢了罢了,既然你这么信任咱,那这事就暂且先搁置。咱会让人去民间好好访一访,看看有没有品行端庄、容貌秀丽,又能配得上你吴王身份的姑娘。若是能找到合适的,等你父亲一年的丧期过了,你便可以成亲;若是一时没找到合心意的,那也不急,等你二哥一起守完三年孝,三年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谢皇爷爷!孙儿都听皇爷爷的!”朱允熥心中一喜,连忙抬头道谢,脸上满是乖巧懂事的笑容,继续维持着“孝子贤孙”的人设。 一旁的朱允炆听到“等你二哥一起守完三年孝”,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些,可看着朱允熥得到皇爷爷如此偏爱,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脸色依旧复杂。 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对朱元璋拱手行礼:“皇爷爷,孙儿已经试完了燧发枪和复合弓,特来向您复命。” 朱元璋对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坐吧,刚射了那么多箭,也累了,喝碗茶歇歇。” 接下来的时间里,祖孙三人就坐在华盖下喝茶聊天,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琐事。 气氛倒还算融洽,没有了之前的紧绷,这让朱允炆一直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暗自庆幸皇爷爷没有提及自己糟糕的射击成绩。 可就在天色渐渐暗下来,朱允炆起身准备告辞回宫时,朱元璋却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温和又不失提点的意味说道:“允炆啊,回去之后多花些时间锻炼身体吧。你这身子骨,还是太文弱了些,将来若是真要担起大事,没有好的体魄可不行。” 朱允炆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原来皇爷爷什么都看到了!他刚才的放松全是错觉! 一时间,尴尬、羞愧、懊恼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立刻逃离这里。 第43章 第一次见道衍! 武英殿内,烛火如昼,跳跃的火光将殿中是君臣也是祖孙的身影映在金砖地面上,明明灭灭。 朱元璋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阶下的朱允熥,那眼神深邃得似能洞穿人心,直看得朱允熥后背发紧、头皮发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沉稳与威严: “你确信能烧制出琉璃来?” 朱元璋素来不嗜收藏之好,可若论这世间琉璃存量最丰之地,纵观天下,非皇宫莫属。 世间那些流光溢彩、工艺顶尖的琉璃器物,十之八九皆是宫廷御用之物。 是以,他比谁都清楚琉璃的珍贵价值,更知晓琉璃烧制的艰难——那技艺素来晦涩难传,火候、材料、配方皆需拿捏得恰到好处,往往成败全凭天意,半点不由人。 朱允熥悄悄抬手,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虽已与这位皇爷爷朝夕相处多日,早已褪去初见时的惶恐,可老朱这双阅尽沧桑的眼睛,总像带着千斤重量,看得人心里发寒,仿佛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好在,朱元璋并未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倒让他松了口气。 当即,朱允熥微微颔首,语气笃定中带着几分谨慎: “回皇爷爷,此事问题不大,孙儿应当能成。只要所需材料尽数备齐,馒头窑顺利建好,孙儿便会亲自动手烧制。至于烧制琉璃的诸多技巧与细节,孙儿早已尽数记在脑中,反复推演过多次,想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朱元璋听罢,又用那种意味深长、深邃如渊的眼神凝视了朱允熥好一会儿,那目光里藏着探究、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直到将朱允熥看得再次绷紧了神经,才缓缓移开视线,低头沉吟片刻,开口道: “咱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想让那些勋贵们不再与朝廷争利、与百姓夺食,不再为了钱财而罔顾朝廷禁令,如此一来,也能保住他们的小命,免得将来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朱允熥闻言,有些汗颜。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自家皇爷爷!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这点小心思,在他面前简直就像透明的一般,一戳就破,毫无遮掩的余地。 不过,朱允熥本就没打算隐瞒——今日主动前来禀报此事,便是想将话敞开了说,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就是不希望让老朱觉得自己对他有所隐瞒,从而产生隔阂。 故而,朱允熥干脆利落地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敬佩:“皇爷爷明察秋毫,洞彻人心!孙儿这点微末伎俩,在您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这点小心思,在您眼中更是一戳就破,毫无可藏之处……” “你小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废话连篇,还净说些谄媚奉承的话?”朱元璋不等他说完,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悦,“难道你忘了,咱最恨的就是这等虚头巴脑的东西?” 朱允熥心里一阵委屈,暗自嘀咕:说好话还错了不成! 可面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满,立刻换上一副受教的表情,神色逐渐严肃起来,躬身道:“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不敢有半分忘怀。” 朱元璋轻哼一声,不再纠结此事,话锋一转,回到正题,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你的想法倒是不错,可允熥,你有没有想过,人性本就是贪婪的,这欲望一旦生根,便永远不会有满足的一天?” 朱允熥闻言,目光骤然一凝,随即眼神闪烁,似在快速思索,片刻后抬头问道:“皇爷爷的意思是,即便给了勋贵们足够一生荣华富贵的银钱,他们也不会就此收手,人性的贪婪会让他们永远不知满足,依旧会不择手段地敛财,甚至继续违法犯罪,是吗?” 朱元璋缓缓颔首,语气带着几分认同:“咱就是这个意思。你小子还算机灵,一点就透。” 说着,他脸上露出几分唏嘘之色,声音也低沉了几分,“你的这个办法,咱何尝没有想过?当年那些勋贵们随咱出生入死,开国劳苦功高,咱念及旧情,给了他们丰厚的俸禄,还有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爵位——朝廷给他们的俸禄,足够让他们丰衣足食几辈子,就连他们的后代,也能承袭爵位,继续享受朝廷的供养。” “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朱元璋的语气里满是失望,“肆无忌惮地兼并百姓的田地,私自贩卖官盐,公然走私……更有甚者,竟敢勾结外敌,将盐、铁、茶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重要物资贩卖到漠北,为了一己私利,竟敢做出资敌之事,全然不顾朝廷的利益和边疆的安危……”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越发沉重:“别说那些勋贵了,就连你以前的姑父欧阳伦,放着好好的驸马不当,居然也敢做那勾结敌人、走私牟利的勾当!为了震慑那些贪官污吏,也为了给勋贵群臣一个警示,咱只能狠下心,斩了他……” “可这代价,便是你姑姑安庆公主记恨了咱一辈子。父女反目,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进宫见过咱一面,即便咱派人去请,她也不肯来,就是要跟咱僵持到底。” 朱元璋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萧瑟,他看着朱允熥,眼神复杂,“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人性的贪婪——这欲望永远不知满足,最终才酿成了这般后果。” 说到此处,朱元璋眼神灼灼看着朱允熥问道:“所以,你现在还觉得,用‘烧制琉璃’这办法来弥补供养勋贵的开销,就能让他们停止违法犯罪、不再不择手段敛财吗?” 朱允熥沉默了。 老朱的话字字珠玑,每一句都戳中了要害,也皆是不争的事实。 人性本就是这世间最难琢磨的东西,世间万物,唯有人心最是难测。 欲望一旦燃起,便永远无法彻底消弭; 贪心一旦滋生,只会像藤蔓般逐渐膨胀,最终将人拖入深渊。 可……难道就因为这人性的贪婪,就因此放弃改变的可能吗? 朱允熥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不平静,神色无比郑重地对朱元璋道: “皇爷爷说的这些,孙儿都明白了,也会时刻谨记在心,时刻保持警惕,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但孙儿也有一句话,想对皇爷爷说。” 朱元璋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会让朱允熥知难而退,放弃这个想法,可看他此刻的神情,显然并没有放弃的打算。 他心中既有几分好笑朱允熥的天真,又有几分欣慰的信念之坚定,便笑着问道:“哦?你想说什么?” “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朱允熥的语气低沉却坚定,“大不了撞了南墙再回头,就算失败了,也能长些经验,总比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问题越来越严重来得强。”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皇爷爷当年杀了欧阳伦,虽然因此让安庆姑姑记恨您,失去了父女间的和睦,可皇爷爷也因此得到了许多——起码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肆意走私盐、铁、茶叶到漠北资敌,边境的百姓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的安稳。” “可若是当年皇爷爷什么都不做,任由走私之风蔓延,那后果只会比现在更糟,不是吗?” 朱元璋闻言,眸光骤然一亮,看向朱允熥的眼神里满是赞赏,越看越觉得满意,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善!” “你能说出这话,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约束住那些勋贵,咱就已经很欣慰了,哈哈!” 朱元璋的笑声里满是畅快,他心中清楚,不管朱允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要他有这股敢闯敢试、不畏艰难的心气,将来无论做什么,都定然能有所成就! 这一刻,朱元璋心中忽然定下了储君的人选。 是以,他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忽然松了下来,内心也变得平静了许多,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也越发温和。 朱允熥见他如此,也笑得灿烂:“有皇爷爷这句话,孙儿就放心了!” “而且孙儿的计划,也不仅仅是烧制琉璃这一件事。”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豪情,“孙儿能用‘烧制琉璃’的产业来约束勋贵,将来也能用其他办法来约束群臣,甚至是那些藩王。总有一天,大明会越来越强盛,天下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富足。” 这一刻,朱允熥也不介意在朱元璋面前透露一点自己的宏伟志向——或许,这也可以称之为野心。 夺储君之位,压朝中群臣,束开国勋贵,镇四方藩王,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继往开来,光耀大明! 听闻此言,朱元璋眼中再次迸发出耀眼的精光,原本因年纪渐长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眸子,也瞬间亮了几分。 若是说之前朱允熥的表现,让他有了立其为储君的念头,那么此刻这番带着野心的话语,便让朱元璋更加坚定了立他为皇太孙的决心! 他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放手去做吧。不管你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咱还没死,就会一直支持你。” “扑通!”朱允熥闻言,当即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气带着几分哽咽:“孙儿谢皇爷爷允准、谢皇爷爷支持、谢皇爷爷体谅、谢皇爷爷包容……孙儿定然不会让皇爷爷失望,一定会将眼前这混乱的局面一一理清,不让皇爷爷再为这些事情忧心!” “哈哈哈!”朱元璋大笑一声,一挥衣袖,语气带着几分嗔怪,“起来吧,别动不动就哭鼻子。咱的孙子,骨头要硬气些,别总想着下跪。” “嘿嘿!”朱允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而笑道,“孙儿这辈子,只跪皇爷爷一人!” 此话一出,朱元璋再次深深看了他一眼。 只跪他一个人……这小子,倒是够自信的,这分明是坚信自己将来能顺利成为储君,继承大统啊! 不过……或许,他还真能做到!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一摆手:“行了,去吧,去实现你的宏愿抱负吧!” “孙儿告退!”朱允熥躬身行礼,临走前又叮嘱道,“皇爷爷一定要保重龙体,时辰到了就早些歇息,千万别熬夜。孙儿还想让皇爷爷多为孙儿保驾护航许多年呢。” 朱元璋忍不住笑骂一声:“混账小子,咱看你就是巴不得咱早点死,好让你早日即位吧。” “孙儿没有!皇爷爷可别冤枉人!”朱允熥立刻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另外,皇爷爷往后也不可再说什么‘死不死’的话了。咱们老祖宗早就说过,要避谶,可不能把这些不吉利的话时刻挂在嘴边。” “嘿,你小子现在还敢教训起你爷爷来了!”朱元璋伸出手指,点了点朱允熥,嘿笑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真怒。 朱允熥却一脸强硬,寸步不让:“皇爷爷就说,答不答应孙儿吧?要是您不答应,不改这个毛病,孙儿今天还就不走了!” “嘿……你这小子……”朱元璋刚想开口教训他几句,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朱允熥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表情分明是“你不答应我就赖着不走”的模样。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无奈地摆摆手:“行行行,咱避谶,咱避谶……真是拿你这小子没办法!” “嘿嘿!”朱允熥见他松口,立刻笑了起来,站起身再次拱手告辞,转身退出了武英殿。 看着朱允熥消失在殿门外的背影,朱元璋不由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轻轻摩挲了一会儿龙椅的扶手,忽然开口唤道:“来人啊!” “奴婢在!”内侍刘和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中,躬身行礼。 朱元璋缓缓吩咐道:“派人去凤阳,把信国公汤和给咱请来!” 刘和心思通透,瞬间便明白了朱元璋的用意,当即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 另一边,朱允熥刚回到吴王府,在侍女的服侍下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了一身疲惫,正准备去书房看会儿书。 虽说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可并非所有学问都是天生就会的,还需沉下心来慢慢学习——学无止境,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可他刚起身准备动身,内侍光羽却匆匆赶来禀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朱允熥皱了皱眉,询问来人是谁。 光羽连忙回道:“回殿下,是燕王殿下朱棣……他还带了一个和尚来。” 朱允熥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他倒不是因为朱棣的到来而惊讶,真正让他在意的,是朱棣身边跟着的那个和尚! 这就有意思了……他心中念头一转,不由喃喃自语:“是他吗……” “殿下,您说什么?”光羽以为朱允熥是在问自己,不由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向他。 朱允熥回过神来,摆了摆手,示意光羽不必多问,深吸一口气后,沉声道: “带他们去承运殿等候……另外,让人去泡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来!” 光羽虽然不懂自家殿下为何突然变得这般郑重,可也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应下,转身退了下去。 而朱允熥则转身回了寝室,让侍女给自己重新换了一套更为正式的锦袍——毕竟,他要见的,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虽说如今的姚广孝还叫“道衍和尚”,可在朱允熥看来,现在的道衍,比日后的姚广孝更要可怕几分。 姚广孝这个名字,是朱棣登基后为他所取,那时的他已然为朱棣靖难成功立下了赫赫功劳,功成身退,锋芒收敛,却已无太大的威胁; 反倒是现在的道衍,野心勃勃,心中始终怀着一颗搅动天下、重定乾坤的心,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有人说他是能臣,也有人说他是奸臣,可在朱允熥眼中,道衍是一个有思想、有抱负、有野心,同时也足够黑心、手段狠辣、计谋阴狠的乱世之臣! 更可怕的是,他最终还成功了…… 这样一个连上天都格外眷顾的“乱臣贼子”,容不得朱允熥有半分轻视。 是以,朱允熥快速换好袍服,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径直朝着承运殿走去。 朱棣突然到访并不奇怪,可他带着道衍一同前来,就不得不慎重对待了。 此次对话,定然与以往不同,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千万不能被对方抓住任何把柄,更不能让他们看出半分漏洞,给他们可乘之机! 就在朱允熥在承运殿中坐定,心中暗自思索对策之时,光羽已经带着朱棣与道衍走了进来。 还隔着一段距离,朱棣便爽朗地大笑着开口:“允熥,四叔这个时辰前来拜访,没打扰你休息吧!” 朱允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恭敬而亲近: “四叔此言真是折煞侄儿了!四叔到访,无论何时何地,侄儿都该扫榻相迎,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觉得打扰?四叔这话说得,倒像是没把侄儿当亲人看待啊!” 嘴上说着客套话,朱允熥的目光却没有落在朱棣身上,反而直直地盯着朱棣身后的那个老和尚。 只一眼,他便瞳孔微缩,心中暗自感叹:好家伙,果然是面若病虎,暗藏凶光啊! 那一双吊梢三角眼,眼神锐利而阴冷,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凶戾之气,寻常小孩子若是不经意间看到,怕是会被当场吓哭! “哈哈!”朱棣听了朱允熥的话,当即大笑起来,语气也越发亲近,“好好好,是四叔见外了!” 随即,他注意到了朱允熥的目光,心中虽有几分诧异,却也没多想,反而侧身让出道衍,笑着介绍道:“允熥,这位是四叔的讲经师傅,道衍大师!” 介绍完道衍,朱棣又转头看向道衍,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大师,这位便是近来声名赫赫、威震天下的吴王殿下……” 说到这里,他还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他也是本王最看重的侄儿,乃本王仙逝的大哥,前太子朱标殿下的第三子。” 道衍率先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敬重之色,声音沉稳:“老衲道衍,参见吴王殿下。殿下声名远播,威震天下,民间百姓皆念诵殿下之名,感恩殿下的仁义之举,老衲心中早已对殿下心生向往,今日冒昧前来拜访,还望殿下莫要怪罪老衲的唐突之举!” 朱允熥眼神深邃,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他双手虚抬,语气诚恳: “大师不必多礼!皇爷爷常常教导我等,见得出家人当心存敬重,不可有半分失礼。大师这般行大礼,真是折煞本王了——若是让皇爷爷知晓本王受了您这礼,回头定然要狠狠责骂本王不懂规矩。” “是以,大师快快免礼,莫要让本王为难才是!” 道衍闻言,顺势直起身来,脸上露出一副不愿让朱允熥为难的温和神情,双手依旧合十:“殿下真是性情中人,老衲佩服!” “哈哈,大师这般通透,才是真妙人,正合本王胃口!”朱允熥朗声大笑,笑声爽朗,听不出半分虚情假意。 笑罢,他伸手做出邀请的姿态,语气热情:“四叔,大师,快入内请坐饮茶——刚泡好的雨前龙井,正是尝鲜的好时候。” “好!”朱棣也不客套,带着道衍便紧随朱允熥身后,一同步入承运殿。 三人刚在客座上坐定,内侍风尘便端着托盘上前,将三杯热气腾腾的茶汤分别放在三人面前。 茶汤清澈,茶香袅袅,甫一入口,便有一股清甜回甘在舌尖蔓延。 朱允熥轻轻呷了一口,目光落在道衍身上,语气关切:“大师平日里常伴佛前,不知这茶是否合您口味?若是不喜这龙井的清苦,本王让人换些清甜的花茶来,也无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反正大师是四叔的讲经师傅,论辈分也是本王的长辈,您千万别跟本王客气——有任何需求,尽管开口便是。” 道衍也浅啜了一口茶汤,放下茶杯时,指尖轻轻摩茶杯边缘,随即双手合十,语气带着几分赞叹:“殿下费心了,这龙井茶汤醇厚,回甘悠长,实乃好茶。能饮此一杯,已是老衲的荣幸,不必再换了。” “那就好。”朱允熥微笑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看向朱棣,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询问:“四叔今日突然到访,想必是有要事与侄儿相商吧?” 朱棣闻言,先是用余光快速瞥了一眼身旁的道衍,见道衍微微颔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唏嘘:“其实今日前来,是想向允熥你告罪的——前些日子,献王那边派人给本王送了封信,你也知道……” 说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四叔在朝中本就没什么根基,朝中诸人皆是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毕竟我常年驻守北平,若是在京城得罪了人,回头怕是连北平的差事都难办,处处要被人针对。是以,当时我也没多想,只随意回了封信给献王,原想着敷衍几句,把这事糊弄过去便罢了……” “可我心里是清楚的,这心自始至终都在允熥你这边,自始至终都想着支持你啊!” 朱棣的语气陡然变得恳切,说到动情处,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神情肃穆地看向朱允熥,眼神里满是真诚,“幸亏殿下英明睿智,一眼便看穿了献王的奸邪诡计,没有被他的挑拨所惑。臣能得殿下这般信任,真是铭感五内,心中感慨不已。” “今日来此,一来是为之前的‘敷衍回信’向殿下告罪,二来是为感谢殿下的信任之恩,三则是想再次向殿下重申——臣此生定然站在殿下你这边,绝不敢违背今日所言,若有违背,甘受天谴!” 朱棣话音刚落,道衍便立刻接过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责: “哎,说起此事,其实都是老衲的过错。当时是老衲劝燕王殿下,说不如先敷衍献王一番,也好迷惑于他,让他放松警惕。也是老衲思虑不周,才让殿下在信中写了些不妥当的内容,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反倒被献王一派抓住了把柄,借此陷害燕王殿下。” “还好吴王殿下英明神武,并未被这区区小事影响,依旧对燕王殿下深信不疑——若非如此,老衲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这罪孽可就太大了!” 道衍说着,也从座位上站起身,微微躬身,姿态恭敬,“是以,此事过错全在老衲一人身上,今日随燕王殿下前来拜访,也是特地向殿下请罪,任凭殿下处置!” 第44章 明目张胆的拉拢? 吴王府承运殿内,烛火摇曳映得满殿暖光,座上宾主言笑晏晏,杯盏相碰间尽是融融暖意,一派和谐自然的友好气象。 不知情者见了,定会以为皇孙朱允熥与燕王朱棣当真是一对叔慈侄孝、情笃意厚的亲叔侄。 可实则二人各自心怀算计,眼底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筹谋,半句真心也未曾交付。 偏偏这等虚与委蛇的场面,反倒最是“和谐”,毕竟无需针锋相对,双方尽捡着顺耳的好话来讲,字里行间皆是客套与敷衍,想不显得融洽都难。 再加上道衍这位精通话术、擅长调和气氛的高人在旁周旋,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巧妙转圜,殿内的谈话气氛更是愈发显得热络融洽。 直至戊时末刻,夜色已深,朱棣才缓缓起身,脸上堆着温和的笑意,对着朱允熥拱手作揖道:“今日与殿下相谈,当真是畅快淋漓,颇有几分酒逢知己、相见恨晚之感,恨不得与殿下彻夜长谈,抵足而眠,共话心腹之事……但殿下身负社稷重任,身兼数职,每日天不亮便要前往文华殿学习理政,臣这做四叔的,断不能拖了殿下的后腿。若不然让父皇知晓,怕是要狠狠问罪于臣了。是以今日便只能到此为止,时辰已然不早,殿下也该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才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郑重:“另外,四叔还是那句话——四叔自始至终都会全力支持允熥你担任储君,绝无半分二心,更不会与献王沆瀣一气、暗中勾结。” 最后这番话,朱棣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异常庄严肃穆,眼神中满是“恳切”与“坚定”。 朱允熥脸上先是露出一副极为不舍、意犹未尽的神情,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畅谈”中,可听到朱棣最后这番表态,脸上的神色立刻转变成浓浓的感动,眼眶似有微光闪动: “有四叔这句话,侄儿这心里便彻底踏实了!四叔乃是诸位藩王中能力最强、才华最出众的,诸王之中谁人不敬佩四叔?如今四叔这般坚定地支持侄儿,想来其他叔叔伯伯们见了,也定然会效仿四叔,一同支持侄儿成为我大明的储君!” 说着,朱允熥也正了正神色,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棣:“四叔,侄儿今日也把话说明白了——只要四叔能助侄儿顺利当上储君,他日侄儿定有重谢,绝不负四叔今日的支持!” 朱棣闻言,眼底精光微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放声大笑,语气爽朗: “都是朱家血脉,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与不谢的,本王从不在意。本王自始至终都记得大哥临终前的遗愿,定会尽心辅佐允熥你登上大位,绝不辜负大哥的托付!” “多谢四叔!四叔当真是父亲留下的肱骨之臣,是侄儿最可信赖的长辈啊!”朱允熥激动地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朱棣的手,脸上满是感慨与“信赖”。 朱棣也连连摆手,语气谦逊:“殿下过誉了,这都是臣该做的,谈不上什么肱骨之臣。” 一时间,殿内叔侄二人的“感情”仿佛瞬间得到了升华,四目相对时,竟能从彼此眼中看到“真诚”,甚至隐隐透着“惺惺相惜”与“依依不舍”之意。 这番“感人至深”的场景,看得一旁的道衍大师眼皮剧烈跳动,心中不由得暗叹:这二位殿下,当真是天生的“戏精”啊! 这演戏的功夫,一个比一个精湛,若不是老衲深知燕王的真实心思,怕是也要被眼前这叔侄情深的假象给彻底欺骗过去了! 可这样“演”下去也不是办法,夜已深……道衍当即轻咳一声,上前一步温和提醒: “两位殿下这般深厚的叔侄情谊,当真是世间罕见,实在令人动容。不过今日时辰确实已然不早,两位殿下明日皆有要务在身,不妨改日再约时间相聚,今日便暂且到此为止吧。” 朱棣与朱允熥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各自抱拳,再次上演了一番“惜别”的戏码。 朱允熥随即转头吩咐身侧的侍从:“风尘,你替本王送四叔和道衍大师回府。另外,把本王特意为四叔与道衍大师准备的薄礼也一并带上,务必亲手交到二位手中。” “不必如此麻烦……” “万万不可,殿下太客气了……” 朱棣与道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开口拒绝,语气中满是“推辞”。 可朱允熥却不管不顾,大手一挥,语气坚定:“四叔与大师皆是自家人,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些许薄礼,不过是侄儿的一点心意,二位务必收下。” 见二人还要继续推辞,朱允熥直接挥手示意光羽去准备礼品,丝毫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哎……允熥你这孩子,真是太客气了……”朱棣走之前,还忍不住“无奈”地感叹了一句,脸上满是“受之有愧”的神情。 道衍也再次对着朱允熥躬身行礼,郑重告辞。 朱允熥先是对着朱棣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随即目光转向道衍,也学着佛家的礼仪,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今日与大师初次相见,便觉与大师格外投缘。往后大师若得空,要常来吴王府走动才是,本王很是愿意听大师讲经说法,感悟佛法真谛。” 本来已经迈步准备离开的道衍,听闻这话,脚步猛地顿了一下,忽然缓缓扭头看向朱允熥,眼神中闪过一丝探究。 他沉吟片刻,才开口回道:“殿下若是想听佛经,老衲座下恰好有一位弟子,对佛经的钻研极为精深,其造诣甚至隐隐超过了老衲。若殿下不嫌弃,老衲可以将他派到殿下身边,专门为殿下讲经说法,也算是给这孩子谋一份前程,让他有机会为殿下效力。” 连吕氏都恨不得将朱允熥身边的人全部换成自己的心腹与眼线,道衍心中何尝没有同样的盘算? 如今朱允熥主动示好,这或许正是一个安插眼线的绝佳机会! 朱棣闻言,眼底也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即也跟着附和道:“那位小师傅讲解佛经的经意,确实颇为精妙。本王先前曾听过一次,只觉得心神舒泰、神清气爽,受益匪浅。允熥你若是有兴趣,确实可以试试,定然不会失望。”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放缓:“当然,你也不必急于一时。等过些年,父皇也定然会为你挑选一位精通佛法的寺庙高僧,专门为你讲佛祈福。” 最后这番话,朱棣算是巧妙地打了个补丁,免得方才的提议太过刻意,引起朱允熥的怀疑与警惕。 朱允熥听闻二人的话,先是露出一副颇为心动的模样,手指轻轻摩挲着袖口,似在认真考虑,可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遗憾: “罢了。本王如今每日空闲的时间确实不多,加之年纪尚小,心思还难以完全沉静下来,暂时就不必专门找一位讲经师傅了。此事等以后再说吧。” 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道衍,笑容温和:“当然,道衍大师若是平日有机会,也可常来吴王府做客。哪怕不讲佛经,让本王听听大师对人生世事的感悟,也是好的。” 道衍与朱棣心中都掠过一丝遗憾,可这种事情本就勉强不得,若是再坚持,反倒容易引起怀疑。 道衍当即缓缓点头,语气恭敬:“殿下如此看重老衲,是老衲的荣幸。往后若得空,老衲定当再次登门叨扰殿下,与殿下畅谈一番。” “哈哈,好!本王随时欢迎大师!”朱允熥笑着点头应下。 而这几次三番都没能顺利离开的道衍与朱棣,这才再次郑重告辞,转身向外走去。 这次倒是真的没有再耽搁,还顺势带上了朱允熥为他们准备的“薄礼”。 那礼品也没什么特别珍稀之物,都是些寻常可见的普通物件——给朱棣的,是一柄用优质精铁精心铸就的长刀,刀身寒光隐隐,做工还算精良;给道衍的,则是一尊小巧的铜制佛像,造型古朴,神态安详。 等二人回到燕王府,将礼品拆开随意看了一眼,便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朱允熥的寻常客套。 可道衍出于对佛祖的敬重,还是特意将那尊佛像小心翼翼地摆放在了书房的供桌上,还点燃了一炷香,默默祈祷了片刻。 可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供桌时,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方才摆放佛像时,入手的手感似乎有些异常,比寻常同尺寸的铜佛要轻上一些。 他心中一动,转身重新将佛像从供桌上取下,捧在手中仔细端详,又轻轻掂了掂重量,随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佛像的底座,只听到底座传来一阵轻微的“空空”声——这佛像居然是中空的! 道衍眼底光芒闪烁,当即快步走到桌前,端起桌上的烛台,借着跳动的烛火仔细查看佛像的每一处细节。 一旁的朱棣见状,不由微微挑眉,开口问道:“大师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的道衍已经在佛像底座的边缘找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细小缺口,他用指甲轻轻一抠,那缺口处的铜片便应声而开,从里面掉出了一张折叠得极为整齐的纸张。 道衍伸手将纸张捡起,展开一角后抬头看向朱棣,朱棣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中的纸张,二人四目相对,脸上都带着几分疑惑与探究,一时之间竟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朱棣才缓缓皱起眉头,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弧度:“这……是朱允熥让人偷偷放进去的?他这是想做什么?” 道衍缓缓摇头,眼神中满是思索:“老衲也不清楚……此事颇为蹊跷。” 朱棣当即对着道衍示意:“大师快看看纸上写的是什么内容,说不定能看出些端倪!” 道衍轻轻点头,将纸张完全展开,凑到烛火旁定睛细看。 只见纸张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佛经经文,字句工整,看起来似乎就是一篇藏在佛像之内的普通佛经,没什么特殊之处…… 朱棣也凑过身来,伸头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见只是寻常佛经,顿时没了兴趣,反而轻笑着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当初打造这佛像的匠人,或是卖佛像之人故意放进去的,为的就是讨个吉利,吸引买家罢了。大师不必太过在意。” 可道衍却不这么认为。 他总觉得朱允熥此举不会如此简单,若只是寻常客套,断不会特意将一张佛经藏在中空的佛像里。 他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将纸上的佛经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可通读下来,依旧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可越是这样,他心中的疑虑就越重——他就是觉得不对劲,朱允熥绝不会做无用之功。 他定了定神,再次从头开始读起,这次特意放慢了速度,逐字逐句地仔细揣摩,同时暗暗留意每一句经文的最后一个字。 读着读着,他忽然眼前一亮——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句尾之字,若是连起来读,竟组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大师有大才,可愿助我登顶天下!” 道衍彻底惊呆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完全被朱允熥这般明目张胆、简单直接的做法给震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朱允熥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拉拢自己,如此大胆,如此不加掩饰,实在超出了他的预料。 朱棣见道衍半天没有动静,脸色还异常难看,不由心中疑惑更甚。 道衍平日里素来沉稳,哪怕是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今日怎么会如此失态? 他心中一动,开口呼唤道:“大师,你怎么了?可是纸上的内容有什么问题?” 道衍这才陡然回过神来,连忙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朱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 “殿下不妨将这篇佛经每一句末尾的字连起来读一遍,便知其中蹊跷。” 朱棣接过纸张,疑惑地看了道衍一眼,见他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而是按照道衍的说法,将佛经中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逐一挑出,连起来缓缓读了出来:“大师有大才,可愿助我登顶天下!” 读完这句话,朱棣瞬间僵住,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仰头望着天花板,脸上满是无语与震惊,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朱允熥这小子,竟然真的敢当着自己的面,拉拢自己最信任的谋士! 道衍看着朱棣的反应,也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心中除了震惊,还夹杂着几分警惕与庆幸——还好自己察觉得早,并且是当着朱棣的面发现了这张纸,若是事后被人点破,或是朱棣从别处得知此事,那自己就算有百口也难辩,定会让朱棣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与猜忌。 有那么一瞬间,道衍甚至怀疑这是朱允熥故意设下的圈套。 他根本不是真心想拉拢自己,而是想借此挑拨自己与朱棣之间的关系,让朱棣对自己产生隔阂! 不然的话,根本没必要用这种隐晦又容易暴露的方式,若是真心拉拢,直接私下找机会表明心意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见朱棣一直沉默不语,脸色越来越难看,道衍心中“咯噔”一跳,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朱允熥想要的,不会就是这个结果吧?不管拉拢成功与否,先挑拨自己与朱棣的关系,让燕王府内部产生裂痕…… 这一刻,已是天命之年、历经无数风雨波折的道衍,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后背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当机立断上前一步,语气异常严肃地对着朱棣说道:“殿下,老衲自洪武十八年投奔殿下麾下,至今已有七年有余。这七年多来,老衲所思所想、所做所为,皆是以殿下的大业为重,从未有过丝毫异心,更不敢有半分不臣之念!” 他语气恳切,眼神坚定:“殿下在老衲最落魄、最不得志的时候收留老衲,给予老衲信任与重用,这份恩情无疑于再造之恩,老衲此生不敢或忘!” “如今吴王仅凭一张藏在佛像中的佛经,便想挑拨老衲与殿下之间的信任,殿下万万不可轻信他的伎俩,不可上了吴王的当啊!” 道衍顿了顿,语气愈发郑重:“更何况,吴王朱允熥虽然手段非凡,心思深沉,但老衲观其言行举止,却并未看出他有殿下这般与生俱来的天子气象。老衲心中早已认定殿下乃是天命所归,又如何会因吴王区区一句话,便做出背叛殿下的不义之举呢?” “殿下可还曾记得,老衲第一次见到殿下时所说的话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棣,“当日初见殿下,老衲便觉殿下龙气浓郁,气运昌盛,将来定当能‘加顶白帽’,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是以,老衲对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又如何会被吴王的只言片语所动摇,做出背主求荣之事呢?” 朱棣听完道衍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些,他当即起身,对着道衍拱手作揖,语气带着几分歉意:“大师勿怪,方才是本王思虑不周,心中有些急躁了,让大师受委屈了。” 说罢,朱棣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缓缓解释道:“主要是近来投靠吴王的人越来越多了,如今朝中已有大半官员选择站队吴王,哪怕是那些没有主动站队的官员,但凡吴王亲自出面相邀,也几乎没人会拒绝他的拉拢。” “如此一来,吴王的势力日益壮大,给本王带来的危机感实在太重了。而大师你,又是本王最为依赖、最为仰仗的左膀右臂,是本王夺取大业最重要的助力。是以方才见此情景,本王才会有些失态,还望大师不要放在心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当然,本王并非怀疑大师的忠心,只是担忧大师被吴王这般盯上,往后的日子,怕是会多了许多麻烦,日子难熬啊。” 道衍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语气平静:“殿下不必担忧。只要老衲自己不愿动摇,难道他吴王还能强行将老衲绑到他那边去不成?这些外在的干扰,于老衲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殿下不必为此自扰。”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如今之际,想要在与吴王的较量中占据上风,甚至最终取胜,老衲心中有两个办法,殿下可要听听?” “大师快讲!本王洗耳恭听!”朱棣连忙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甩开,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起来,连连点头催促。 道衍缓缓竖起两根手指,语气沉稳:“其一,便是从吴王自身的弱点入手。此次老衲随殿下去吴王府赴宴,虽未探得太多核心机密,但也并非毫无收获。吴王看似行事周全、无懈可击,宛如一块无缝的精钢,可实则仍有破绽可寻——那便是支持他的人太多了!” “嗯?”朱棣闻言,眉头不由皱起,脸上满是疑惑,“支持他的人多,难道不是好事吗?麾下势力庞大,于他争夺储君之位而言,不是更有底气?” 道衍缓缓拢了拢袖口,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若支持他的皆是有才有德、严于律己、能恪守国法之人,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足以让他如虎添翼。可吴王的运气,显然没这么好。” “他麾下固然有能臣干吏、猛将良将,可也混杂了不少趋炎附势的小人、贪赃枉法的奸徒。这些人看似是他的助力,实则是埋在他身边的定时炸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 “如今吴王的势力如滚雪球般日益壮大,麾下人数越来越多,他在管理约束方面,难免会出现疏漏,甚至留下难以弥补的漏洞。而这些漏洞,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朱棣听到这里,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抓住了关键,连忙追问道: “大师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从吴王麾下那些奸人小人入手,找到他们的把柄,借此打击吴王的威信,让他颜面扫地?” 道衍轻轻颔首,语气愈发笃定:“殿下所言极是。据老衲所知,吴王麾下的凉国公蓝玉、郑国公常茂、定远侯王弼等人,虽皆是战功赫赫的猛将,可身上却都带着一个致命的缺陷——那便是敛财无度、欺压百姓、肆意妄为,平日里多有不法之举。” “他们仗着自己手握兵权、深受吴王信任,在地方上横行乡里、兼并良田,甚至强抢民女、鱼肉百姓,所作所为早已引起民怨。这些事情,陛下未必一无所知,只是碍于他们过往的功勋,以及吴王如今的势头,才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立刻追究罢了。” 道衍眼神愈发深邃,语气带着几分洞察:“可据老衲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素来最恨贪官污吏、违法乱纪之徒,绝不会任由这些人胡作非为下去。隐忍只是暂时的,终有一天,陛下会彻底爆发,对这些不法之徒进行清算。” “是以,我们若想对付吴王,便要从他这些心腹手下着手——搜集他们违法乱纪的证据,在合适的时机呈给陛下,借陛下之手,断其臂膀、伤其元气。一旦这些得力干将倒台,吴王的势力定会大受打击,甚至可能被逼得狗急跳墙,做出失当之举,届时陛下自然会对他彻底失望。” 朱棣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显然对这个计策极为认同。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叫好之时,道衍话锋一转,又提出了另一个思路:“当然,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另外一个计策,便是继续执行之前的‘捧杀’之策——不断抬高吴王的声望,助长他的傲气,让他在赞誉声中逐渐忘乎所以,变得骄纵自大。” “甚至,我们可以暗中挑动他的野心,让他产生提前谋反的念头。一旦他真的迈出那一步,陛下定会亲自出手将他拿下,届时无需我们动手,吴王便会自取灭亡!” 道衍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最稳妥的方式,便是将这两个计策结合起来,双线并行——一边寻找机会打击他的麾下势力,一边继续用‘捧杀’之策迷惑他,让他在明枪暗箭中防不胜防。” 朱棣目光灼灼地盯着道衍,语气急切:“大师方才说有两个办法,那另一个办法呢?还请大师一并告知!” 道衍微微一笑,语气从容:“那另一个办法,便是从陛下身上入手——毕竟,储君之位最终由谁担任,决定权终究在陛下手中。” “从父皇身上入手?”朱棣顿时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大师不妨细说,该如何做?” 道衍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殿下以为,陛下在挑选储君时,最看重的是什么?” 朱棣沉吟片刻,仔细思索后,试探着开口:“应该是能力与品行吧?毕竟储君乃是未来的君主,需有治国之才,更需有仁厚之德。” 道衍轻轻颔首,又补充道:“殿下说得没错,但除此之外,陛下还格外看重‘心胸’——能否容得下朝堂百官,能否平衡各方势力,能否让朱家宗室和睦相处,这些都是陛下考量的关键。” “当然,陛下挑选储君,从来没有明确的标准,一切都以他心中的尺度为准绳。不过据老衲推测,陛下先前之所以会考虑立献王为储君,定然是看重了献王的心性——献王性子温和,无争强好胜之心,若他成为储君,或许能让宗室之间少些争斗。” 朱棣听到这里,忍不住抬手打断,语气中带着几分郁闷:“大师不会又要重提之前那‘无能反成优势’的论调吧?” “哈哈!”道衍不由大笑一声,随即摆了摆手,语气轻松,“殿下误会了,老衲今日并非要谈论此事,而是想告诉殿下,殿下若想让陛下认可,成为储君的有力竞争者,便要学会为陛下分忧,展现出他心中所期望的储君心胸!” “陛下为何看重殿下的能力,却始终没有明确立殿下为储君?除了老衲之前分析的‘避免宗室争斗’的顾虑,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殿下并非嫡长子,在诸多藩王之中,殿下之上还有秦王与晋王两位兄长。若陛下贸然立殿下为储君,秦王与晋王心中定然会不服,甚至可能引发宗室内乱,这是陛下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所以大师的意思是……”朱棣听得有些糊涂,眉头再次皱起,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道衍缓缓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语气清晰:“老衲的意思是,殿下若能展现出足够的心胸与气度,让其他藩王都愿意支持殿下,届时陛下即便有顾虑,也不得不重新考虑储君人选。” “毕竟,陛下一生征战,创下大明基业,最担心的便是百年之后,朱家血脉因争夺皇位而自相残杀。若殿下能得到诸多藩王的支持,证明自己有能力让宗室和睦,陛下自然会对殿下更加信任。” “而且,诸藩王手中握有兵权,尤其是九边的塞王,更是镇守一方的重要力量。这股势力,是目前唯一能与吴王抗衡的力量——一旦殿下能将这股力量整合起来,即便吴王麾下官员众多,殿下也未必会落于下风,甚至可能更具优势。” 朱棣这次终于彻底明白了道衍的深意,他沉默片刻,开始在心中仔细盘算——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让其他藩王支持自己? 想了好一会儿,朱棣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大师,此事或许并不容易。诸王皆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的塞王,个个心高气傲,自视甚高。本王虽然在藩王中略有威信,但要说让所有诸王都心悦诚服地支持本王当储君,恐怕很难做到。” 道衍闻言,也轻轻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认同: “这一点,老衲其实也想到了——此事确实困难重重。但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能放弃拉拢诸王的机会。即便不能让所有诸王都支持殿下,只要能争取到一部分人的支持,也能成为殿下争夺储君之位的重要资本。” 这次,朱棣倒是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大师说的是。先前本王太过执着于如何对付吴王与献王,反倒忽略了从其他方面增强自身势力。如今经大师提醒,本王才明白,拉拢诸王也是一条重要的出路。” 道衍也随之补充道:“不瞒殿下,老衲也是今日见过吴王后,才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之前我们都太过关注朝堂与吴王府的动向,却疏忽了诸藩王所能带来的影响——这股力量,若是运用得当,足以改变当前的局势。” 朱棣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当即做出决定:“好!便按照大师说的办!我们多条腿走路,一边对付吴王麾下的势力,一边继续捧杀吴王,同时还要积极拉拢其他藩王。至于最终结果如何,便交给天意吧!” “善!”道衍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 与此同时,皇宫奉安殿内,气氛却显得格外沉静。 锦衣卫指挥使蒋寰正恭敬地站在殿中,将今日燕王朱棣前往吴王府拜访吴王朱允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朱元璋。 朱元璋听完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神色,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开口问道:“哦?他们二人见面后,谈得如何?气氛还算融洽吗?” 蒋寰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愣了一下,按照以往的惯例,陛下最忌惮的便是藩王与皇孙私下往来,担心他们结党营私,可今日陛下的反应,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第45章 吕氏的底牌! 就在朱棣刚从吴王府离开不久,那些先前被悄无声息安插在府中的锦衣卫,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般,悄然而退,未留下半点痕迹。 而同一时刻,献王府内却如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 起因正是朱允炆将今日靶场上发生的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 起初,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孺还觉得朱允炆或许有夸大其词的成分——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世间哪有那般能颠覆战场格局的神兵利器。 可当朱允炆脸上带着难掩的苦涩,亲口告知三人,自己曾亲自使用过那燧发枪与复合弓时,三人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齐泰深吸一口气,语气沉重得仿佛压了块石头:“难怪,难怪啊……原来吴王竟真的造出了这般神兵利器,也难怪陛下会破格册封朱允熥为中军右都督,让他掌控京城防务。” 说着,齐泰的眼神飞速闪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关键旧事,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可还记得,原本魏国公徐辉祖明明已经答应支持献王殿下。可自从陛下召见过他,又恰逢朱允熥登门拜访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模棱两可。后来我们多次派人去请他前来一叙,他也总以军务繁忙为由推脱;就连此次出征前,都没跟我们打一声招呼” 黄子澄听完,瞬间明白了齐泰话中的深意,不由得长叹一声:“是啊,原来是这样。魏国公定然是亲眼见识到了燧发枪与复合弓的惊人威力,终究没能抵挡住这等利器的诱惑,才会改变态度,不再坚定支持献王殿下。” “是了!”这一刻,方孝孺与朱允炆也猛然反应过来,两人脸上同时浮现出苦涩之色。 他们好不容易才拉拢到的武将勋贵,本以为能靠着徐辉祖与朱允熥抗衡一二,却没料到,这场较量还未真正开始,对方就已经倒向了另一边。 从前,他们都觉得徐辉祖是忠君体国、坚守道义之人,一生只认一位主君,绝不可能做出背叛之事。 可现实却狠狠打了他们的脸——徐辉祖终究还是没能抵住燧发枪与复合弓能给军队带来巨大提升的诱惑。 但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情有可原。 毕竟,哪个将领看到如此强大的神兵利器,能不心动呢? 其实徐辉祖已经算顾念旧情了,虽说对他们的态度变得含糊,但也没有彻底表明要投靠朱允熥。 此前,他们还抱着一丝希望,觉得徐辉祖不愿赴约,或许真的是因为军务繁忙、抽不开身;等他凯旋,定会主动前来赴约,重新回到他们麾下。 可如今看来,这份希望彻底破灭了——徐辉祖一旦做出选择,就绝不会再回头。因为他定然舍不得放弃让自己麾下军队装备燧发枪与复合弓的机会。 这一刻,朱允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四人相视无言,脸上满是化不开的苦涩。 他们只觉得,眼前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这段时间心智已然成熟不少的朱允炆,主动开口安慰道:“三位先生也不必太过沮丧。其实今日皇爷爷对本王的态度,依旧十分和蔼,也很宠爱,并没有半分生疏或排斥,反而还耐心教导了我许多道理。” “这么看来,皇爷爷心里还是中意我的。否则,他断然不会这般谆谆教诲。” 这话一出,方孝孺却微微皱起了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 而齐泰与黄子澄听到这话,却瞬间松了口气。 齐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么说,倒是我们之前太过杞人忧天了。也是,陛下当初既然有过册立殿下为皇太孙的想法,那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定然不是几件奇淫巧技就能撼动的。想来在陛下眼里,吴王做的这些事,顶多算是有些小聪明、小手段,终究难登大雅之堂,成不了大气候。” “献王殿下您虽然看似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但恰恰符合了陛下心中储君的标准。毕竟,大明的储君,不需要靠这些旁门左道来彰显才能,最终还是要在理政能力、文采学识、仁义之心与孝顺之道这几方面来评判,那些奇淫巧技根本算不上加分项。” “此言甚是!我赞同齐大人的说法!”黄子澄虽然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刻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提振士气,便顺着齐泰的话附和起来——反正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也不是他牵头提出的,无需他来背锅。 得到黄子澄的赞同,齐泰的信心顿时足了不少,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定然是这样!否则陛下断然不会继续对殿下这般宠爱,不仅将您带在身边教导,还传授各种帝王之术,更关心您的身体健康,叮嘱您多锻炼,好胜任未来储君那繁重的职责。” 黄子澄再次拍手赞成,反正不管齐泰说什么,他都选择附和。 这番话让朱允炆都有些愣住了,他原本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缓解几位老师的压力,可经齐泰这么一分析,他也开始自我感觉良好起来。 他仔细回想白天皇爷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越想越觉得,齐泰简直说到了自己心坎里——皇爷爷似乎真的有意传授自己当皇帝的经验,还让自己锻炼出好身体,好承担更多责任。 越想,朱允炆就越觉得这话有理。 虽然心底还有一丝微弱的不安,但此刻急需强心剂的他,下意识地将那丝不妥抛到了脑后,只按照自己期望的方向去思考。 刹那间,他只觉得神清气爽,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唯有始终保持冷静的方孝孺,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他斟酌着开口,想提醒几人不要过度揣测陛下的心意——万一陛下只是随口说几句话,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深远呢? 可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被齐泰打断了:“陛下依旧这般看重殿下,对我们而言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我们接下来行事,也能多一层保障,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胆战心惊了。” “虽然之前挑起吴王与燕王矛盾的计划失败了,拉拢燕王的尝试也被吴王破坏,但这并非毫无收获。” 齐泰重新恢复了往日的锐利,眼神明亮:“起码我们成功破坏了吴王与燕王的关系,把燕王也拉进了这场争斗里。三方对峙,总好过我们与吴王两方抗衡,尤其是在如今敌强我弱的局面下。” 说着,齐泰还转头看向正要开口的方孝孺,笑着补充道:“这还要多亏了希直你,提醒我们要以彼之法还施彼身。想来吴王看到那封信后,定然气得不轻吧!” 方孝孺听到这句恭维,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到了嘴边的提醒,也被这阵尴尬憋了回去,只连连摆手:“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不值一提!” 齐泰哈哈一笑:“希直你太过谦虚了!” 笑过之后,齐泰才转向朱允炆,问道:“殿下今日不是刚见过吴王吗?知道了燕王真面目的吴王,当时是什么表情?” 黄子澄与方孝孺也立刻看向朱允炆,眼中满是期待。 朱允炆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他……他看起来很平静,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反而还跟我有说有笑,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这话让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瞬间愣住,脸上的期待也变成了尴尬。 但很快,齐泰就给自己找好了说辞,语气十分肯定:“他定然是装出来的!吴王向来阴险狡诈,就算心里怒火中烧,也能装作若无其事。” “之前他与燕王那般交好,如今燕王却这般对他,他心里定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燕王扒皮抽筋、粉身碎骨,绝不会再信任燕王半分。” “而吴王又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所以他没有当场发怒,反而把所有仇恨都埋在心底,等着日后报复的机会。也正因如此,他才能面不改色,还跟殿下你侃侃而谈。”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确实没什么毛病。 连黄子澄与方孝孺也觉得很有道理,纷纷点头认同——齐泰的逻辑环环相扣,把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圆了回来,自圆其说之下,可信度也高了不少。 朱允炆听完,也仔细回想了今日朱允熥的表现。虽然对方表面上依旧温和,但暗地里确实处处针对自己。他当即点头:“齐先生分析得有理有据!我现在仔细回想一下,今日的吴王虽然对我依旧客气,但暗地里确实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想来这就是他记恨燕王,却把气撒到了我身上——毕竟那封信是我交给吴王的。” “哈哈,这就对了!所有事情都能对上了!”齐泰顿时大笑起来,脸上满是得意。 黄子澄与方孝孺也跟着轻轻颔首,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 殊不知,他们早已陷入了一种自欺欺人的循环——将所有自己不希望发生的结果统统排除,把自己期望的情况都找理由塞进逻辑里,还为心底的恐惧披上了一层“合理”的外衣。 可这份自欺欺人的“合理”,并没有维持太久。 第二天,一则消息传到了朱允炆等人耳中——燕王朱棣半夜造访吴王府,两人在府中相谈甚欢,似乎达成了某种约定。 之后,吴王还派遣自己的心腹内侍送燕王回府,并且附赠了一份厚重的大礼。 听到这个消息,朱允炆等人彻底呆住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 而另一边,自从上次定下对付朱允熥的计策后,吕氏就一直在等齐泰等人传来好消息,盼着他们能彻底挑拨朱允熥与朱棣的关系。 可左等右等,不仅没等到两人反目的消息,反而听说他们的关系越发亲近了。 吕氏立刻派人去仔细调查,等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彻底怒了。 当即,她下令召集朱允炆、齐泰、方孝孺与黄子澄前往东宫。 几人刚一见面,吕氏就劈头盖脸地将他们训斥了一顿,最后眼神冰冷地盯着众人,语气中满是质问:“本宫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初你们把计划说得天花乱坠,为何执行起来却如此不堪?不仅没达到预期效果,反而让我们的劣势越发明显,还让朱允熥与朱棣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 “谁能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朱允炆吓得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 齐泰与黄子澄也吓得额头冒汗,满脸羞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唯有方孝孺还算镇定,他平静地看向吕氏,拱手行礼后,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吕氏先是狠狠瞪了朱允炆、齐泰与黄子澄一眼,随即耐着性子听完了方孝孺的陈述。 方孝孺话音刚落,吕氏也缓缓皱起了眉——仔细想想,几人的操作其实并没有太大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朱允熥身上…… 果然,方孝孺顿了顿,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回禀娘娘,此次计划失败,并非我们不尽力,实在是吴王朱允熥太过狡猾,燕王朱棣又太过老辣。他们完全不按我们的算计行事,不仅没钻进我们设下的圈套,反而反过来将了我们一军,才让此次计谋彻底落空。” “对对对!确实是非战之罪!” 齐泰与黄子澄连忙点头附和,脸上满是急切——这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谁能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套啊! 他们已经把所有事实都摆在了朱允熥面前,可朱允熥却像只老乌龟一样,明明知道朱棣心怀不轨、没安好心,却依旧能咬牙忍下来,还愿意跟朱棣这等豺狼为伍、与虎谋皮,继续维持着叔慈侄孝的假象。 可即便知道那是假象,他们也无能为力。 因为经过这次互相揭底,朱棣与朱允炆彻底撕破了脸皮,连彼此的信件都敢送给敌人。 这不仅葬送了双方未来合作的可能,还让朱允熥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反过来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计划之所以失败,真的不是他们最初设想的那样,更不是他们的错! 只能说,是老天不站在他们这边,再加上朱允熥实在太过老奸巨猾。 “哼!”吕氏轻哼一声,眼神冰冷地扫过齐泰与黄子澄,“非战之罪?那你们在谋划之前,为何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 “这……这……”齐泰与黄子澄瞬间语塞,连带着方孝孺也说不出话来。 是啊,如果这么说的话,他们确实是谋划不周,棋差一着,最终才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不仅错估了朱允熥的狡诈,还低估了他的忍耐力; 而且在执行计划的过程中,又太过急于求成,彻底得罪了朱棣,失去了最后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里,三人的额头又开始冒冷汗,就连一向镇定的方孝孺也不例外。 其实他们自己也很纳闷——明明是好好的算计,怎么最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三人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玩这种阴谋诡计? 吕氏的眼神冷得像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说到底,不过是你们算计不够,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找借口。” “可你们却始终不愿意承认错误,每次失败都只会找理由推脱。三位,本宫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娘娘恕罪!臣知错了,愿意接受惩罚!”齐泰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黄子澄与方孝孺对视一眼,也无奈地跪了下来,齐声认罪。 而一直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一旁的朱允炆,见状嘴唇动了动,想替几位老师求情,可一接触到自家母妃冰冷的眼神,就瞬间没了勇气,只能继续低着头。 一时间,东宫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过了许久,一声叹息突然从屏风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娘娘息怒。齐郎中、黄侍读、方经筵此次谋算失败,其实情有可原,实在是吴王太过狡猾,非人力所能抗衡。” 此言一出,原本跪在地上叩首的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齐齐抬头朝屏风后看去。 只见一位年过花甲、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看清来人的模样,三人瞳孔骤然一缩——这位竟是刑部尚书杨靖! 也是如今朝中唯一还坚定站在献王这边的尚书级官员,职位最高,权力也最大。 而杨靖之所以能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依旧坚持支持朱允炆,原因有二: 一是杨家与吕家乃是世代姻亲,本就是同在一艘战船上,利益相关; 二是朱允炆的外祖父吕本,当年曾对杨靖有救命之恩与提携之义,还在临终前嘱托杨靖,要好好照顾吕氏与朱允炆。 正因如此,无论朝中局势如何变化,朱允熥的势力如何强盛,杨靖始终没有动摇,坚定地站在朱允炆这边。 至于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原因也很简单——吕氏对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已经彻底失望了。 一次次的失败,让她明白,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被朱允熥逼到绝境,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能请出杨靖这张后手,让他来主持夺储事宜。 毕竟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终究还是太年轻了,纸上谈兵时头头是道,可一旦落到实际执行,就漏洞百出。 吕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不得不请杨靖出山。 若不是情况紧急,按照吕本临终前的交代,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动用杨靖——因为他是他们最后保命的底牌。 可惜,吕氏已经等不起了。 于是,杨靖便出现在了这里。 “参见杨尚书!”作为后辈,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连忙起身行礼,态度恭敬。 就连朱允炆也急忙上前,伸手搀扶杨靖,语气亲昵:“杨爷爷,您怎么来了?” 杨靖轻轻拍了拍朱允炆的肩膀,又朝地上跪着的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随后才转向吕氏,缓缓开口:“娘娘,让他们起来吧。他们都是殿下的忠臣,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必如此苛责。”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若是这般折辱忠臣,只会寒了人心。 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虽然有不少缺点,但在同辈人中,已然是佼佼者,是未来朝廷的栋梁之才,不能轻易折辱。 尤其是方孝孺,更是杨靖最为看重的后辈,他可是天下公认的读书种子,在文学领域有着深远影响,仅凭他一人,就能影响大明文坛的风气,被天下读书人视为榜样。 吕氏自然明白杨靖的心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有些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连忙开口缓和气氛:“三位先生快起来吧。本宫并没有要追究你们罪责的意思,只是希望你们日后行事能更加谨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纰漏。” 说着,吕氏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因为我们,已经输不起了。” 这句话,让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心中刚刚升起的些许不悦,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 是啊,娘娘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才会如此动怒。 是自己太过无能,一次次辜负了娘娘的期望,才让局势走到这一步。 一瞬间,吕氏用一句话便化解了这场无形的矛盾,既点明了处境的艰难,也让三人的愧疚之心压过了不满。 杨靖在一旁暗暗点头,随即缓缓开口,声音沉稳有力:“错了便错了,过往之事不必再提,从今往后,专心应对眼前的局面即可。” 听到这话,齐泰、黄子澄与方孝孺三人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吕氏也不再纠结过往的失误,转而看向杨靖,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杨伯伯,如今局势对我们越发不利,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才能扳回一局?”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杨靖身上——此刻的他,已然成了众人心中唯一的主心骨。 杨靖缓缓捋了捋白须,眼神骤然变得炯炯有神,语气笃定:“放心,人无完人,事无绝对,只要细心观察,终归能找到对方的漏洞。” 说着,他陡然转头看向齐泰,语速加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齐郎中,你立刻派人去彻查凉国公蓝玉、郑国公常茂等人在军中的轨迹,但凡有违反军纪的行为,哪怕是细微琐事,都要一一记录在案。另外,他们在民间的不法之事,也务必尽数收集,不得遗漏——这些东西,本尚书自有大用!” “卑下领命!”齐泰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光亮,瞬间明白了杨靖的意图,连忙拱手应下,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吕氏、黄子澄、方孝孺与朱允炆见状,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安心——有杨靖出面主持大局,他们似乎又看到了逆转局势的希望。 … 与此同时,刚回到吴王府的朱允熥,突然没来由地感到眉心跳动不止,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悄然酝酿,即将降临…… 第46章 朱允熥:本王被算计了? 皱着眉头沉思许久,朱允熥忽然转头看向身侧内侍,语气带着几分自我审视的凝重:“本王近来是不是有些太过顺遂,以至于显得得志猖狂、得意忘形了?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是不是有些张扬过了头?甚至…隐隐有‘飘了’的迹象?” 内侍光羽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垂首仔细回想片刻,才连忙摇头躬身回话: “殿下万万不曾得意忘形!这些日子以来,殿下始终秉持温良恭俭让的品性,对长辈尽孝悌之礼从无半分懈怠,对兄弟也始终友爱和睦,待人接物更是谦逊有礼,与殿下相处时,总让人如沐春风般舒心。” 朱允熥听完这番话,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再次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他暗自梳理近况——自己确实没有“飘”,更没有因为近来行事屡屡顺遂,就生出骄傲自满、目中无人的心态。 他每日都会坚持“三省吾身”,时刻提醒自己不可有丝毫懈怠,光羽方才的话绝非谄媚奉承,反而是对他近况最贴切的实话实说。 毕竟,面对朱允炆等人那些时时刻刻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算计,还有朱棣那从不掩饰的野心与谋划,他尚且能始终保持温和谦逊的姿态,行事低调又务实,对待其他人又怎么可能会露出猖狂不可一世的模样? 可方才心底那阵突如其来的心有余悸,还有隐隐萦绕的“祸事将近”的预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放在穿越之前,朱允熥压根不会相信所谓的“第六感”;可如今他不仅成功穿越,还意外拥有了金手指,五感与思维都变得异常敏锐,对周遭的善恶与潜在危机更是洞察如炬。 既然心头生出这般强烈的预感,那定然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 即便这所谓的“第六感”最终被证实是错的,他也绝不能置之不理——该思考的仍要仔细思考,该自省的仍要严格自省,该准备的更要提前准备,唯有如此,才能在意外来临时从容应对,以防不测。 如霜的月光洒落在庭院中,朱允熥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王府内平静的湖面,脑海中却在飞速思索着潜在危机的源头,试图将所有可能性一一梳理排除,以便提前做好迎接或预防的准备。 仔细想来,如今朝中能对他朱允熥构成实质性威胁的,大抵可分为三方势力: 其一,便是皇爷爷朱元璋。只要这位大明开国皇帝想对付他,只需轻轻挥一挥手,锦衣卫便能瞬间将吴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别想从府中飞出去。 可这可能性几乎为零。以他对自家皇爷爷性子的了解,即便自己真的做出了“谋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爷爷未必会对他起杀心,反而有可能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觉得他有朱家子孙的胆气。 其二,便是朱允炆一派,尤其是那位名义上的母妃吕氏。 近来朱允炆一派被他压制得喘不过气,眼看原本唾手可得的储君之位就要旁落,吕氏大概率会狗急跳墙,使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恶毒手段。 这一方无疑是最有可能对他动手的,也是朱允熥此刻最为警惕、反复思索的对象。 其三,便是朱棣为等有意争夺储君之位的藩王们。 其中朱棣的算计最深,晋王次之;秦王虽说年纪最长,可不仅智商不足,平日里的德行也多有亏失,谋划能力更是远不及前两人,想要对他朱允熥动手的概率最小。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小觑了对方,毕竟藩王手中皆有兵权,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酿成大错。 这三方,便是当前唯一能对朱允熥本人构成威胁的势力。 如此反推过来,能让他心头生出强烈不安的,也必然出自这三方之中。 第一方已可直接排除,剩下的便只有朱允炆一派与诸位藩王。 而诸位藩王与他朱允熥的争斗,眼下尚未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彼此间还未彻底撕破脸皮——即便算计最深的朱棣,表面上依旧与他保持着友好往来,想来不会突然使出狠辣手段。 是以,藩王一方也可暂且排除,毕竟比起朱允炆一派,他们此刻动手的动机还不够强烈。 如此一来,最后剩下的,便只有朱允炆一派了。 朱允熥思索到此处,眼神陡然变得深邃起来,口中喃喃低语:“终于还是忍不住,要狗急跳墙了吗……” “难道是自家那位二哥朱允炆,回去后将燧发枪与复合弓的事情全盘托出,让吕氏等人生出了强烈的不安?他们怕最终会彻底失败,所以才想要兵行险招?” “以本王对那位恶毒母妃吕氏的了解,这种可能性极大!” “可话又说回来,他们难道真的会蠢到直接动用武力,对本王下‘物理消灭’的死手吗?恐怕他们还没这个胆子吧?” “毕竟,一旦他们敢突破这条底线,只要露出半分马脚,迎接他们的必然是自家皇爷爷的雷霆震怒,到时候他们只会死得无比难看。” “那么,他们究竟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本王呢?” “本王身上有什么缺陷与漏洞?本王的弱点又是什么?他们是否已经发现了什么?”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带,朱允熥眸光幽深地看向身侧的光羽,开口问道:“光羽啊,你说说看,本王如今的弱点是什么?还有什么把柄,是可能被敌人抓住利用的?” 他深知“一人智短,两人智长”的道理,更明白“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智慧。 如今局势微妙,广开言路听听旁人的看法,或许能发现自己忽略的细节——毕竟身在局中者往往容易当局者迷,而旁观者反而能看得更清楚透彻。 光羽此刻已然明白自家殿下的用意,当即皱着眉头仔细思索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回殿下,奴婢愚笨,在奴婢看来,殿下无论言行还是行事,都堪称周全妥当,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弱点与缺陷!” 朱允熥闻言不由哑然失笑,无奈地摆了摆手,也不再继续追问光羽,转而开始独自沉思起来。 只可惜此刻天色已晚,若是换作白天,他高低要亲自去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嫦等人府上一趟,当面询问他们的看法。 越是这般思索,朱允熥便越发觉得,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智囊团,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罢了,明日进宫时,便问问皇爷爷,看看他能否为我推荐几位可用之才吧……” 思绪繁杂间,朱允熥依旧没有停下自省的脚步,仍在反复梳理自身情况,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弱点。 就在他快要放弃寻找,准备暂且搁置此事时,另一名内侍风尘匆匆从外面跑来,躬身恭敬地禀报:“回禀殿下,郑国公常茂派人传信过来,说烧制琉璃所用的馒头窑,已经在城郊选址建好。那处窑址背靠紫金山,依山傍水,地理条件十分合适,郑国公希望殿下明日能亲自莅临现场,查验窑子是否合格。” 朱允熥本想直接点头答应下来,可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面色微微一变,随即转而对光羽与风尘两名内侍吩咐道:“你们二人即刻动身,去帮本王打听一下刑部尚书杨靖最近的行动轨迹。最好能查清楚他近日接触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甚至说过什么关键的话——不求每一条信息都绝对准确,但务必保证信息收集得全面齐全,不能有遗漏。” 光羽与风尘闻言皆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好端端地怎么突然说起要查刑部尚书杨靖的行踪了? 可疑惑归疑惑,既然是朱允熥的命令,他们自然不敢有半分反驳。 两人连忙躬身应了声“遵旨”,便急匆匆地转身离开吴王府,分头去打探消息了。 而朱允熥则快步走向书房,来到书架旁,轻轻推开一处不显眼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打开木盒后,里面存放的竟是一本厚厚的账册——账册上记录的,全都是朝中勋贵们平日里的不法之事,大到贪赃枉法,小到恃权欺人,密密麻麻写满了页面,数量多到数不胜数。 凝视着这本账册,朱允熥的眼神疯狂闪动起来,就在刚刚那灵光一闪的瞬间,他忽然想明白了,吕氏若想对付他,大概率会从哪个方向入手! 因为如今的他朱允熥,有且只有一个最明显的缺点与把柄,那便是他麾下的诸多勋贵,平日里多有不法之举,在民间的风评并不算好。 以往并非没有朝臣注意到这一点,也曾有过针对这些勋贵的弹劾,可每次都被自家皇爷爷压了下去。 再加上朝廷如今仍需这些武将领兵打仗,武将在朝中的地位依旧崇高,尚未被文官集团压制,是以即便有人想弹劾,也不敢做得太过火。 可如今吕氏等人自认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直接强行将蓝玉、常茂这些与他关系密切的勋贵拖下水,以此来反将他一军,达到掣肘他的目的? 这种可能性极大! 而且,经过之前多次与他交锋失败后,吕氏定然已经放弃继续任用齐泰、黄子澄、方孝孺这“建文三傻”来主持大局,必然会换一个更加老成持重、手段高明的人来主导反击之事。 而如今的朝廷之中,六部尚书中唯有刑部尚书杨靖,仍在明确支持朱允炆。 此人不仅能力不俗,还手握刑部大权,掌管典狱与律法之事,行事更是狠辣果决、老谋深算。 他平日里看似不显山不漏水,实则心思深沉得很,绝非齐泰、黄子澄、方孝孺那等空有理论却无实际手段的毛头小子所能比拟。 是以,吕氏此次要对付他,必然会打出杨靖这张底牌——利用杨靖掌管刑部的便利,弹劾蓝玉、常茂等勋贵的不法之举,再顺势将一直庇护这些勋贵的他朱允熥拖下水,彻底搞臭他的名声,甚至剥夺他的爵位,让他一无所有。 毕竟,只要能将这件事闹大,即便蓝玉劳苦功高、功勋卓著,一旦天下人都认为蓝玉罪不可赦,那本就对蓝玉心存杀意、只是碍于蓝玉的军事才能与当前战事需求而暂时隐忍的皇爷爷,必然会顺应“大势”,借此机会解决掉蓝玉这个他早就想解决却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的“隐患”。 想到此处,朱允熥只觉得后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一股“细思极恐”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还好,还好自己提前察觉了这一点,还来得及提前预防!” 朱允熥看着手中的账册,喃喃自语道。 这般行事或许会显得有些神经质,甚至可能被人认为是无中生有、杞人忧天,可此事事关他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与侥幸。 即便他此刻所思所想、所猜所虑的一切,最终都被证实是虚妄的,压根不存在所谓的阴谋,可既然已经发现了自身存在的这个“缺点漏洞”,就应当及时补救,绝不能放任不管。 当即,朱允熥下定了决心——等明日进宫面见皇爷爷时,便将这本账册亲手交给皇爷爷,主动揭发蓝玉、常茂等人的不法之举,先让他们受些惩戒、脱一层皮,也好提前为他们“备案”。 毕竟,被旁人弹劾揭发罪状,与主动自首认罚,这两者之间的性质与后果,有着天壤之别。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做好准备,总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要好得多! 另外,自家这些身为勋贵的舅舅、舅姥爷、叔叔伯伯们,平日里的行事确实太过放纵,也确实该好好整理约束一番了。 可就在这时,朱允熥又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蓝玉此刻还在前线领兵打仗,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这个时候若是动他,恐怕会影响前线战事,实在有些不好处理。 想到这里,朱允熥难得地蹙紧了眉头,陷入了两难之中。 许久之后,朱允熥才缓缓舒展开眉头,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此事也急不得,还是先等光羽他们打探到的消息回来,再根据具体情况做决定吧!”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出去打探消息的光羽与风尘两人,几乎是同时赶回了吴王府。 光羽率先躬身禀报:“启禀殿下,正如殿下所料,杨靖那老大人果然已经下场了!近几日,他频繁出入东宫与献王府,似乎在与先太子妃吕氏和献王朱允熥商议着什么要事。此事并未刻意隐瞒,东宫与献王府的不少内侍,都亲眼见到过杨靖出入的身影。” 紧接着,风尘也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补充道:“而且,就在今日傍晚时分,各部官员都已点卯下衙之后,兵部侍郎齐泰却又折返五军都督府,向都督府的官员询问了许多关于军中事务的细节,随后又返回兵部衙门,连夜翻阅了许多往年的卷宗,看样子似乎是在查找、搜集什么关键证据。” “啪!” 朱允熥猛地一拍桌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果然被本王猜中了!他们还真就打算走这一步棋啊!” 说罢,朱允熥又忽然轻笑一声,眼神中满是了然与从容:“幸亏本王足够谨慎,提前预判到了他们的想法。既然已经提前知晓了他们的谋划,那自然不能让他们如愿得逞!” 话音落下,朱允熥朝着光羽与风尘招了招手,示意两人靠近些,随后压低声音,在他们耳边低语了许久,细细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两人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表示已经完全明白殿下的用意,随后便再次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吴王府,按照朱允熥的吩咐去执行任务了。 心中已然有了周全应对之策的朱允熥,在平复了思绪后,便转身回房休息,没有再继续纠结此事——未知的危机才最令人恐惧,而已知且已有完善预案的危机,根本算不得什么。 “先让子弹飞一会儿,不急……” …… 翌日清晨,朱允熥依旧按照往日的惯例,早早入宫,亲自为皇爷爷朱元璋准备早餐。 今天准备的是烧饼与鸭血粉丝汤,这两道都是朱元璋平日里最爱的吃食。 饭桌上,朱元璋足足喝了两大碗鸭血粉丝汤,还吃了五六个巴掌大小的烧饼。 若不是朱允熥在一旁劝说“早餐不宜过量”,朱元璋怕是还能再多吃几个。 意犹未尽地用手帕擦了擦手,朱元璋看向坐在对面的朱允熥,随口问道:“你那烧制琉璃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窑子建好了吗?” 朱允熥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恭敬地回应道:“回皇爷爷,烧制琉璃所用的窑子已经在城郊建好,眼下只需再等几日,待所需的材料尽数运到,便可开工烧制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琉璃的事情,转而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品起了茶。 反倒是朱允熥主动开口,询问起了前线战事:“皇爷爷,魏国公徐辉祖与凉国公蓝玉,率军出征已有两个多月了,不知前线的战事,如今还没有解决吗?” 朱元璋闻言,停下了手中喝茶的动作,抬眼看向朱允熥,眼中带着几分诧异,开口问道:“你今日怎么突然关心起前线的战事了?。” 朱允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诚恳地说道:“孙儿是担心那嘎呼尔太过狡猾,会让我大明的军队子弟多受些苦难。孙儿想着,若是能早点结束这场战争,让将士们凯旋班师,也能少些伤亡,让他们早日与家人团聚。” “哈哈!”朱元璋闻言,当即爽朗地大笑起来,伸出手指着朱允熥,脸上满是玩味的神色,“你这小子,说的这番话,你自己信吗?” “孙儿自然是信的!”朱允熥立刻收起笑容,一脸正色地说道,“孙儿对大明将士满怀敬佩,心中更是心怀慈悲,绝无半分胡言乱语!” 朱元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思索片刻后,还是开口说起了前线的情况:“此次北伐,前期的进展确实不太顺利,果然如咱之前所预料的那般——大军长途奔袭几千里,好不容易抵达战场,那嘎呼尔却早已带着部众退回了漠北,使得我军一下子失去了追击的目标。” 朱允熥听到这里,面色微微一变——若是敌军主力遁入漠北,明军长途奔袭之下,粮草补给必然困难,届时很容易陷入被动。 似乎是看出了朱允熥的担忧,朱元璋话语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许说道: “但这次多亏了咱派了蓝玉去前线压阵!蓝玉抵达甘肃后,一得知嘎呼尔已经退往漠北深处的消息,当即当机立断,亲自率领精锐部队追击了五百多里,最终在石嘴山一带,成功追上了嘎呼尔留下的留后压阵防备军。” “双方在石嘴山展开了一场激战,最终敌军溃败而逃。此役,我军歼灭敌军三千余人,还俘虏了一千余人。在对俘虏进行审问,得知了嘎呼尔主力的去向后,蓝玉却没有继续追击,反而直接带兵退回了甘肃!” “啊?”原本还在期待蓝玉能乘胜追击、直捣黄龙的朱允熥,听到这里不由愣住了,脸上满是诧异——按照蓝玉以往的性子,怎么会轻易放弃追击的机会? 朱元璋见他这副模样,也难得地咧了咧嘴,语气中带着几分赞叹解释道:“所以咱才说,多亏了派蓝玉去压阵!这老小子虽说平日里行事莽撞,可一上了战场,那就是天生的主帅,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他在歼灭嘎呼尔的压阵部队后,并没有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反而凭着自己几十年带兵积累的经验,还有对战场局势的敏锐判断,察觉到了不对劲——那嘎呼尔退得太干脆,反而像是故意留下诱饵。于是他当机立断,带着部队撤回了甘肃,没有继续深入漠北。” “果不其然,就在蓝玉带兵退回甘肃没几天,嘎呼尔便再次率军出现,还带着足足十万铁骑,直接扑向了银川一带!” 说到这里,朱元璋语气唏嘘:“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蓝玉就被嘎呼尔包了饺子!若是当时他真的追进漠北,恐怕会被嘎呼尔的主力困在黄河以北。那里无险可守,再加上蓝玉带的多是先锋轻骑,兵力不足,一旦被围,很可能会被嘎呼尔全歼!” “幸亏蓝玉机敏,提前察觉了不对劲,及时退出了对方设下的包围圈,才没让嘎呼尔的算计得逞。” “而嘎呼尔见自己的计谋失败,还折损了留后压阵的部队,顿时气急败坏,索性再次率兵南下,在边境一带大肆劫掠,试图激怒我军。可他没想到,蓝玉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蓝玉当即整合大军,亲自率领八万骑兵主动迎敌,誓要将这股敌军彻底击溃。” “之后,双方在银川一带展开了近一个月的激战与对峙,期间各有胜负,但总体来看,还是蓝玉率领的明军赢多输少,始终占据着战场主动权。” “再后来,你之前让人送去的第一批燧发枪和复合弓,顺利送到了前线。有了这些新式武器的助力,蓝玉彻底放开了手脚,直接对嘎呼尔的主力发起了总攻,一举击溃了敌军,光是歼灭的敌人就有两万有余。嘎呼尔没办法,只能带着残部仓皇遁逃,一路退回了漠北深处。” “如今,蓝玉已经上书朝廷,请求继续率兵追击,誓要斩下嘎呼尔的狗头,为大明永绝边境之患!” 说罢,朱元璋看向一旁听得心驰神往、眼神中满是向往的朱允熥,不由好笑地问道:“怎么?听着觉得热血沸腾,向往战场了?难不成,你也想跟着去带兵出征?” 朱允熥下意识地就想点头说“想”——毕竟他可是得到过《兵法全解》的人,对自己的军事能力多少有些把握,心中也确实藏着几分驰骋沙场的向往。 可话刚到嘴边,他便猛地反应过来,硬生生咽了回去,随即连连摇头,语气诚恳地说道:“孙儿不想。孙儿知道,战争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最终手段,带兵打仗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打服敌人、消灭那些制造混乱的人。而这一切的最终目标,终究是为了实现边疆的安稳,用大明的威严震慑周边诸国,从而保障朝廷的长治久安,让百姓能安居乐业。” 朱元璋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他岂会看不出这小子眼底深处的渴望? 可这小子能在关键时刻克制住自己的欲望,说出这番通透的话,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朱元璋不由笑了笑,语气中满是欣慰:“说得不错,这番话,咱很满意!” 朱允熥立刻露出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心中却悄悄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反应快,没顺着话头说漏嘴,不然说不定会被皇爷爷误会自己急功近利。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哑然失笑,随即又问道:“那你从这次蓝玉出征的事情里,学到了什么?” 朱允熥仔细思索了片刻,随即正色回答:“孙儿学到的是,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能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更不能因为得意而忘形,不顾一切地闷头向前冲。必须时刻保持自省,让自己的头脑始终清醒,唯有如此,才能在复杂的局势中做出最精确的判断,避免落入敌人的陷阱。” “善!”朱元璋听完,老怀大慰,重重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说得好!你这是真正领悟到了行军打仗,乃至为人处世的精髓!” “蓝玉这家伙,虽说平日里张扬跋扈,可一旦上了战场,那股子沉稳与敏锐,却是旁人比不了的。你往后要多跟他学学这一点,对你的将来,会大有裨益。” “孙儿领命!”朱允熥当即恭恭敬敬地躬身应下,心中那根从昨晚就一直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松了些许。 起码从皇爷爷这番话来看,经此一战,蓝玉的价值再次凸显,皇爷爷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动对蓝玉不利的心思了。 而且,蓝玉这次虽说只是副帅,可从皇爷爷的叙述里,全程都在夸赞蓝玉的功绩,几乎没提到主帅徐辉祖的名字——这足以说明,在此次北伐中,蓝玉的表现远比徐辉祖亮眼。 想到这里,朱允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皇爷爷,那蓝玉在前线,没与徐辉祖起什么冲突吧?毕竟两人一个是主帅,一个是副帅,性子又都不算温和……” 朱元璋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当即笑着解释道:“一开始,冲突自然是有的。副将与主将不和,这在军中本就是常有的事,这次也不例外——蓝玉觉得徐辉祖太过保守,徐辉祖又觉得蓝玉太过冒进,两人一开始确实闹了些不愉快。” “可徐辉祖虽说年轻,却很有分寸。他心里或许看不惯蓝玉的行事风格,可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对付嘎呼尔这件事上,确实没有蓝玉那般有经验、有手段。所以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有效指挥大军破敌后,他当即当机立断,主动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蓝玉,让蓝玉担任军中最高指挥官,自己则退居二线,负责统筹粮草补给与后方稳固。也正因如此,他在此次北伐中,同样立下了不小的功勋。” 说着,朱元璋还不由自主地开始教导朱允熥:“你可别觉得徐辉祖这是软弱、好欺负。恰恰相反,他能做到这一步,说明他是个有底线、有自知之明,且极为聪明坚毅的将领。这次他在对付嘎呼尔的战场上,或许没有太过亮眼的表现,可单是‘愿意主动将指挥权交给更有能力的人’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的格局——能做到这一点,他已经是最合格的将领。” “更何况,徐辉祖还年轻,往后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假以时日,他必定能成为我大明的栋梁柱石,为咱们朱家的江山,保驾护航。” “有徐辉祖在,起码能保我大明边疆几十年安稳无忧!” 这番评价,不可谓不高,甚至可以说是“逆天”了。 可朱允熥在微微惊讶过后,便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以徐辉祖的品性与能力,确实担得起这样的称赞。 朱元璋见朱允熥不仅没有反驳,反而一脸认同,倒是有些意外——他原本还以为,这小子会因为亲近蓝玉,而对徐辉祖有所偏见。 思索片刻后,朱元璋忽然话锋一转,语气郑重地对朱允熥说道:“所以啊,徐辉祖,将来会是你的左膀右臂。你往后要多对他施以恩惠,好好拉拢他,让他真心实意地忠诚于你,为你所用。” 第47章 计划!汤和入京! 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朱允熥的眉宇间漾着难以抑制的振奋。 冬日的暖阳斜斜铺洒下来,金辉漫过他的肩头,仿佛将这条通往储君之位的前路,都映照得一片澄明。 自家皇爷爷虽未明着表态,但那份属意自己继承大统的心思,早已如殿角的宫灯般,明晃晃地照在人心头。 单看他特意嘱咐自己设法收服魏国公徐辉祖这件事,便知老爷子心中早已定下了乾坤。 这份无声的认可,让朱允熥那颗渴求储位许久、为此耗尽心血与代价的心,怎能不激荡起狂喜的波澜? 可当视线触及殿外立着的朱允炆时,朱允熥嘴角的笑意瞬间敛去,神色重归平和温润。 他微微颔首,语气谦谨:“二哥可是来向皇爷爷请安的?” 尽管他收敛起得极快,可朱允炆恰好逆着光站着,将那抹被金辉勾勒的振奋笑意看得一清二楚。 这让朱允炆心头陡然一凛,暗忖:皇爷爷到底给了他什么差事,或是颁了什么册封赏赐,竟能让这个平日里城府深似寒潭的家伙,露出这般发自肺腑的纯真笑意? 可惜朱允熥的情绪管理早已炉火纯青,见了他便即刻敛去所有锋芒,让他无从窥探更多端倪。 朱允炆深吸一口气,同样颔首回应,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恳切:“正是。皇爷爷年事已高,我等做孙儿的,理当每日前来请安问候,也好宽慰他老人家日渐孤寂的心。这是我们为人子孙应尽的孝道,断不可懈怠。” 他深知自己不擅厨艺,即便从御膳房挑拣再精致的早膳,也远不及朱允熥亲手所做那般得皇爷爷欢心。 故而他便没有刻意带膳前来,却始终坚持每日到访,今日亦不例外。 有时他来得早些,有时则是朱允熥捷足先登,这场无声的较量,从未停歇。 朱允熥闻言,立刻露出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连连点头附和:“二哥所言极是,皇爷爷确实需要我等亲人常伴左右……” 朱允炆闻言不由诧异抬眸,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痛快地认同自己这番“说辞”。 转念一想,他便释然了——朱允熥本就是这般虚伪之人,每日亲手为皇爷爷做早膳,哪里是真心尽孝,不过也是为了攀附储君之位,刻意讨好罢了。 不对……为何要说“也”?呸呸,自己绝非这般虚伪之辈! 自己的孝义,乃是天下皆知的美名,绝非朱允熥这种投机取巧之徒所能比拟! 可就在他暗自腹诽之际,朱允熥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沉稳的辩驳: “不过二哥说皇爷爷年事已高,弟弟却不敢苟同。想我皇爷爷正值春秋鼎盛,龙精虎猛,正是为国操劳的当打之年,身子骨硬朗得很。我们尽孝道固然应当,却也万不能因此耽搁了皇爷爷处理朝政,影响了朝局安稳。” “否则,那才是真正的不妥。若是打着孝义的旗号,行耽误天下苍生之事,岂非得不偿失?要知道,皇爷爷的每一刻光阴都珍贵无比,关乎着天下万民生计,容不得半分耽搁浪费啊!” 朱允炆:“……” 这一刻,朱允炆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恨不得挥拳砸在朱允熥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合着自己前来请安,反倒成了浪费皇爷爷时间、阻碍苍生大计的罪人? 而他朱允熥每日献膳,就是天经地义的尽孝? 这分明是给自己扣上了顶大帽子,还暗指自己嫌弃皇爷爷年迈! 素来性情温和的朱允炆,此刻拳头也不由得硬了。 但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怒火,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将那份愤懑强压下去,连一个眼神都再未给朱允熥,转身便径直走进了武英殿。 朱允熥见状,脸上并未露出半分不悦,只是朝着送他出来的大太监刘和递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刘和心领神会,微微颔首,动作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朱允熥这才勾了勾唇角,转身笑呵呵地离去。 而刘和则不敢耽搁,立刻快步返回殿内,目光如炬地留意着朱允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凭借着长时间来与朱允熥建立的默契与交情,刘和早已成了他安插在宫中的关键联络人。 但凡朱元璋身边发生的事,只要不涉及绝对机密,刘和总会想方设法地拐弯抹角传递给朱允炆。 尤其是朱允炆在朱元璋面前的种种表现,更是会第一时间送到朱允熥耳中。 也就是说,朱允炆在皇爷爷面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转瞬之间便会原原本本地传到朱允熥耳中。 这便是“朝中有人好办事”的真谛。 在这洪武朝,大多数人都将太监视作趋炎附势的奴婢,未曾放在眼里。 朱允熥这一手拉拢太监的操作,简直堪称神来之笔。 当然,这招还是他从燕王朱棣身上学来的。 想那原时空朱棣能够靖难成功,宫中太监宫女私下传递消息的功劳,着实不可小觑。 也正因如此,像刘和这般平日里备受轻视、内心满是憋屈的人,一旦得到突如其来的尊重与拉拢,便极易心生动摇,甘愿效命。 更何况,朱允熥对刘和是实打实的敬重,真心将他当作长辈看待,这才让刘和心甘情愿地为他奔走效力。 没办法,谁让朱允熥是这世上唯一真正把他刘和当“人”看的人呢? 这些隐情,朱允炆自然一无所知。 自朱元璋登基之初,便下旨严令太监不得干政,还特意立了一块石碑警示后世子孙。 久而久之,整个洪武朝的太监都地位卑微,无人在意他们的感受,只当是可供驱使的奴婢罢了。 朱允炆亦是如此想法,故而他从未想过拉拢任何一位太监,即便对身边的贴身宫婢,也始终带着几分提防。 这也正是朱允熥的内侍光羽与风尘能够轻易打探到各类消息的缘由。 是以,当朱允炆按部就班地完成请安,离开武英殿后没多久,他在殿内的所有言行,便已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朱允熥耳中。 得知朱允炆并未在皇爷爷面前说些不利于自己的话,朱允熥稍稍松了口气。 他还怕朱允炆等人已经掌握了勋贵们不法的实证,想要借此将自己拖下水。 还好,虚惊一场…… 但这并未让他放松警惕。 沉思片刻后,朱允熥意识到,必须尽快做好万全准备,方能应对接下来的风波。 当日,从文华殿返回吴王府后,朱允熥便换上了一身寻常便服,在常茂、常森兄弟几人的护送下,径直前往京郊,验收那座专门用来烧制琉璃的馒头窑。 抵达京郊,仔细查验一番,见窑体构造、烧制设备皆符合要求,朱允熥满意地点点头,对着常森笑道:“舅舅辛苦了,此事办得十分妥当!” 常森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殿下说笑了,这不过是些微末小事,怎当得起‘辛苦’二字!” 朱允熥也不与他客套,话锋一转,径直问道:“烧制琉璃所需的硅石、助燃用的铅石、硝石,还有铜矿、铁矿、钴矿这些原材料,还需多久才能悉数到位?” 常茂闻言,立刻招手唤来一名属下细细询问,待得到确切答复后,才恭敬回禀:“殿下当日吩咐过后,臣便即刻派人前往山东、山西两地采购。如今这批货物已在运输途中,只要顺利驶入运河,不出两日,便可抵达秦淮河畔的码头。” “好!”朱允熥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他神色愉悦,常茂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这是自家殿下第一次将任务托付给他,若是办砸了,他日后实在无颜面对朱允熥的信任。 可朱允熥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常茂的神色瞬间大变,脸上的轻松惬意荡然无存。 就听朱允熥话语一转,语气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下,刑部尚书正联合御史台、都察院,暗中调查诸位勋贵往日犯下的不法案卷。舅舅,你们现在的处境,已然岌岌可危!” 常茂脸色骤变,心中顿时乱作一团,急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殿下……这……” 朱允熥背着手,目光投向远处哗哗流淌的长江支流,并未立刻回应。 这下子,常茂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连忙追问道:“殿下,我们不是已经递了认罪书,连私藏的粗盐也尽数上交朝廷,连半年的俸禄都被罚了吗?那些酸儒为何还要揪着我们不放,这般咄咄逼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更何况,蓝玉舅舅还在前线为朝廷浴血奋战,这些小人却在后方暗中使绊子,简直是禽兽不如!” 常茂说得义愤填膺,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这份委屈之下,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忐忑与不安。 毕竟,他们在地方上的所作所为,唯有自己最是清楚。 一旦这些丑事被彻底揭发,事情闹大,即便陛下有心保全,恐怕也难以抵挡舆论的洪流,到那时,他们唯有死路一条! 连李善长那样的开国功臣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他们又怎能心存侥幸? 此时此刻,常茂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朱允熥身上。 无奈自己级别不高、贡献有限,能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只能搬出蓝玉的名头,希望能打动朱允熥,出手相救。 可朱允熥却只是静静地望着天际流云,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语一般,这让常茂心中愈发焦灼。 偏偏他又不敢贸然催促,只能耐着性子,在一旁焦急等待。 过了许久许久,朱允熥才缓缓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若不是本王近日心绪不宁,总觉得有大事将要发生,提前派人暗中探查,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敌人早已在暗中收集舅舅你们的罪证了。” “若是等到他们将所有证据都摆到皇爷爷面前,将事情彻底闹大,到那时,即便是本王,也无力回天,保不住你们了。” 说着,朱允熥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一脸惶恐的常茂身上,语气沉重:“舅舅,你们在各地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出格了。” “兼并良田,奴役百姓,收受贿赂,强抢民女,欺压乡邻,为非作歹,简直是猖狂到了极点!舅舅,你可知道,你们犯下的每一条罪状,都足以让你们死上一百次了!” 扑通一声! 常茂双腿一软,径直跪倒在地,脑袋深深埋下,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臣……臣知罪……实在无颜面对殿下!” 这一刻,常茂的心中满是惊悚与绝望。 原来殿下早已知道了一切! 既然殿下都了如指掌,那陛下又怎会不知? 他甚至觉得,常家恐怕将要重蹈李家的覆辙,走向覆灭的深渊。 朱允熥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语气缓和了几分:“可谁让你们是本王的亲眷,是本王倚重的人呢?本王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身陷囹圄,走上绝路!” 常茂猛地抬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希望之光,目光灼灼地望着此刻身形仿佛变得无比高大伟岸的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俯视着他,语气郑重:“今日与舅舅说这些,并非要恐吓于你,而是真心想要救你们。” “请殿下赐教!”常茂连忙叩首,语气无比坚定,“殿下但有吩咐,臣万死不辞,定当全力配合,绝不推诿!” 他心里清楚,事到如今,唯有彻底依附朱允熥,哪怕倾尽所有家底,也要保住性命。 钱财没了可以再挣,只要能抱住朱允熥这根大腿,日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若是人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朱允熥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当即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策:“如今之计,唯有赶在齐泰、杨靖等人查到你们各地的罪证之前,主动弥补过错,然后亲笔写下认罪书,向皇爷爷上书,表明愿意削去爵位,贬为庶民的决心。” “至于如何弥补,就要看你们各自犯下的罪孽了。侵占百姓的田亩,尽数退还,还要给予相应的补偿;奴役过的百姓,立刻释放,亲自登门道歉谢罪,并给予丰厚的赔偿……若是涉及命案……那就让那些动手杀人的家奴,自行了断吧!” 轰隆! 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常茂耳边炸响,让他脸色煞白,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朱允熥。 朱允熥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幽幽:“怎么?舅舅舍不得?” 常茂低下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牙关一咬,狠下心来:“臣……领命!” 朱允熥点了点头,又补充道:“舅姥爷家那边,也一并帮忙料理妥当。切记,不要惊动舅姥爷,他此刻正在追击嘎呼尔,深入漠北腹地,军情紧急,万万惊动不得。” “臣领命!”此刻的常茂已然彻底下定决心,无论朱允熥吩咐什么,他都照做不误。 正如他所想,只要人还在,就总有翻盘的机会。 朱允熥忽然又问道:“舅舅,你们自己……未曾亲自动手杀害过寻常百姓,或是亲自出面欺压过他们吧?”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毕竟,朱允熥想要的是“杀人者偿命”的结果,若是常茂等人亲自沾染了百姓的鲜血,那事情可就棘手多了。 常茂自然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连忙摇头,脸上带着几分羞愧:“不曾……我们虽贪财,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但也还没傻到亲自出手的地步……那些腌臜事,都是派家丁护卫去做的……咳咳!” 说到最后,他不由得有些语塞,脸上满是汗颜。 朱允熥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虽有不悦,却也深知现实如此。 常茂这些人即便再浑蛋,终究是自己的亲眷,是自己手中重要的力量,眼下还有许多地方用得到他们,绝不能让他们出事。 深吸一口气,朱允熥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沉声道:“如此便好。尽快按照本王说的,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然后写下认罪书,交出爵位印信。届时,本王会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到皇爷爷面前,为你们求情。” 说罢,他脸上露出几分索然无味的神情,挥了挥手:“就这样吧,舅舅快去办吧。” 常茂连忙叩首领命,起身时神色肃穆,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去,不敢有片刻耽搁。 而朱允熥也登上马车,起程返回城内。 坐在颠簸的马车内,朱允熥掀开车帘,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竟少见地发起了呆。 他在心中反复叩问自己:这般做法,究竟是对是错? 常茂等人犯下的罪孽,对于前世生活在五星红旗下、接受过正统教育的三好青年朱允熥来说,无疑是黑暗而残酷的。 可身处如今这个位置,他又别无选择。 位置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便截然不同。 若是他还是前世那个寻常百姓,面对常茂这些为非作歹的勋贵,定然也会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们绳之以法,碎尸万段。 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站在吴王世子、未来储君的立场上,常茂这些人的存在,暂时而言,利大于弊。 再想想,前世的现代社会,难道就没有阴暗的角落吗? 虽然他未曾亲身经历,但也知晓,或许那里的黑暗,比眼前的景象更加令人心惊。只是前世的他,级别不够,从未触及过罢了。 这般自我安慰了一番,朱允熥心中的郁结才稍稍缓解,眼神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坚定。 再等等……再坚持一段时间,这一切,终将被彻底改变! 可就在朱允熥的马车行至城门前时,却被浩浩荡荡的队伍堵住了去路。 朱允熥派人询问后得知,前方有位大人物正在入城,随行的马车队伍太多,故而耽误了通行。 由于此次出行是秘密进行,朱允熥身着便服,并未携带亲王仪仗,也不想过于声张,只能耐着性子,吩咐车夫排队等候。 但他心中也生出了几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人物入京,竟会有如此庞大的随行队伍? 见自家殿下神色好奇,又察觉到他方才眉宇间的郁结尚未完全散去,内侍光羽连忙主动请缨,下车前去打探消息。 那位大人物的名声极为响亮,光羽没费多少周折,便打听清楚了详情。 当朱允熥听完光羽的禀报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信国公汤和……入京了?” 光羽恭敬颔首:“回殿下,城门守将王琦亲自告知奴婢的。据说,是陛下亲自下旨,召信国公从凤阳老家回京的。” 第48章 朱元璋的心思! 噌的一声锐响! 短暂的惊愕如同惊雷掠过心湖,汤和再也坐不住,身形猛地弹起,满脸无奈地望着朱元璋,语气苦涩: “皇上…陛下…上位……我的上位啊!您怎能突然问臣这般要命的问题?” “储君之位,既是天家骨肉间的私事,更是关乎大明社稷安危的国本重事,外臣本就该三缄其口,绝无置喙的道理,更何况是随意置喙!” “再者说,臣已然致仕归乡多年,这些年早将朝中政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不过是凤阳老家一介躬耕垄亩的寻常老叟罢了,对眼下的朝局一无所知,怎敢凭着一己之见指点江山,贸然插手储君册立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一边说,双手一边连连摆动,那副“能力不足、绝不敢应”的模样做得十足,到最后更是抬眼望向朱元璋,眼神里满是近乎哀求的恳切:“上位,您就别再为难老臣了,这等事,臣是真的做不到啊!” 不等朱元璋开口回应,汤和当即作势就要躬身告辞,脚步都已挪到了殿门边上,半点不给这位老兄弟再“发难”的余地。 可暗地里,他的心中早已骂翻了天:好你个朱重八,竟拿这种掉脑袋的事来问我! 这分明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往火坑里推啊! 再说,即便他心里真有几分偏向,也万万不敢吐露半个字。 册立储君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有傻子才会主动凑上去插嘴。 更何况,随着时间流逝,汤和早已看不懂这位从小一同摸爬滚打的发小了。 这些年来,朱元璋的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早已让他心生胆寒。 也正因如此,他才早早急流勇退,辞官归乡耕田养老,图的就是保全自身与家族的平安。 如今都这把年纪了,更没道理卷入这种要命的风波里——这可是违背他“稳健一生”的人生信条的。 反正无论最终是谁登上储君之位,都碍不着他汤和什么事,他又何必冒着风险去站队? 再者说,以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到新君登基都尚未可知,又何苦去掺和这趟浑水! 所以,汤和心里明镜似的,绝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急于脱身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连忙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没好气道: “行了行了,你这家伙的演技,还是和当年一样炉火纯青啊。” 汤和闻言,当即摆出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眨了眨眼问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老臣有些听不懂……” 朱元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手上稍稍用力,硬是将他按回了座位上,这才缓了缓语气解释道: “咱自然知道老兄弟你的顾忌,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是不愿卷入储君册立的是非漩涡之中,对吧?” “陛下既然知晓,为何还要这般为难老臣?”汤和抬眼望去,脸上满是幽怨之色。 “咳咳!”朱元璋被他这话呛得轻咳两声,瞪了他一眼才没好气道:“能不能先让咱把话说完?” 汤和见状,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垂首静听。 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语气比先前郑重了几分: “咱今日问你储君之事,并非要你选边站队,更不是问你哪位皇子合适,而是想问问你,如今大明储君之位空悬已久,是不是到了该重新定夺的时候了?” 见汤和依旧沉默不语,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强调: “不涉及任何站队,只问你,这储君之位,该不该尽早册立?” 汤和低头思索了片刻,抬眼深深凝视着朱元璋,目光里带着一丝洞察: “陛下心中,想必早已定下了决议吧?既然如此,又何必来问臣呢?” 朱元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轻轻点了点头:“你这么说,倒也确实不假。” “这不就结了!”汤和当即摊了摊手,语气轻快了几分,“既然陛下心意已决,老臣自然是万分支持陛下的任何决定!” 可他的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了一丝波澜: 看来,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储君之争,终于要落下帷幕了。 只是不知,最终能笑到最后的,会是哪位…… 这一刻,连向来不愿插嘴的汤和,也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好奇。 但也仅仅是好奇而已,他半点也不想深究。 可他不想知道,朱元璋偏要让他知道。 只听朱元璋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你觉得,献王如何?” 汤和先是一愣,随即满脸诧异,片刻后又恍然大悟,心中暗道: 也是,陛下一开始属意的便是献王,只不过后来出了些变故罢了。 如今看来,献王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终究是未曾改变。 这么说来,最近几个月表现极为出色的吴王,怕是没什么机会了……倒也真是有些可惜。 哦,还有那位一直未曾放弃争夺的燕王,想来也是没希望了,同样可惜啊! 但这些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与他汤和终究是毫无干系。 他当即点了点头,简洁明了地应了一声:“不错!” 这下轮到朱元璋愣住了,心中暗自思忖:难道汤和真的支持献王朱允炆? 可转念一想,他便反应了过来——汤和这家伙哪里是支持朱允炆,分明是自己说什么,他便应什么,纯粹是在敷衍罢了。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朱元璋又问道:“那燕王呢?” 汤和再次愣住,心中顿时思绪翻涌:陛下这是何意?难道他最终想册立燕王为储君? 可刚刚为何又特意提及献王?难道陛下终究还是打算在先太子的兄弟之中挑选储君? 若是如此,倒也并非不可。 毕竟,燕王在诸位藩王之中,的确是最为贤能出众的。 可若是真的册立燕王,那秦王和晋王又该置于何地? 这两位比燕王年长的亲王,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要知道,秦王、晋王与燕王皆是嫡子,跳过前面两位直接册立燕王,未免有违礼制啊! 但这些都是朱家的家事,与他汤和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此节,汤和再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不错!” 朱元璋:“……” 这一次,朱元璋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汤和这家伙就是铁了心不想掺和储君之事,自己说谁,他便顺着说谁。 想到这里,朱元璋的脸色不由得沉了几分。 他黑着脸,又问了一句:“那吴王呢?” 这次,汤和倒是有了心理准备。 他早已看穿了朱元璋的心思,无非是想将三位有力的储君人选都问上一遍罢了。 献王、燕王都问过了,再问吴王,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他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再次点头:“不错!” 朱元璋终于按捺不住…突然问道:“那你汤和自己呢?” 汤和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顺口应道:“不错……” 话音刚落,他便猛地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慌乱:“臣失言!臣一时糊涂,恳请陛下责罚!” 朱元璋轻哼一声,语气冷冷地问道:“你说说,你错在哪里了?” “呃……这……”汤和眼珠飞快地转了转,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讪讪地说道:“臣……臣哪里都错了!” “汤和!”朱元璋的声调陡然拔高了几个度,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眼前这副油盐不进、水火不侵模样的老兄弟。 汤和心中满是无奈,他是真的不想掺和啊! 说谁合适都不妥,总会得罪一方被记恨。 关键是,若是说到了朱元璋心坎里的人选还好,可一旦说错了,那便是自寻死路! 可眼看着朱元璋眼中已然开始闪烁怒火,他知道,今日这和稀泥的法子是行不通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臣以为,献王殿下性情温良谦恭,孝顺之名早已传遍民间,深得百姓称颂;” “燕王殿下英勇果敢,贤能出众,在诸位藩王之中堪称翘楚;” “吴王殿下则七窍玲珑,机智灵敏,才智卓绝,更立下了造福万民的不世之功。” “三位殿下皆是储君的不二人选,无论陛下最终选择哪位,都是明智之举。” “臣实在无法从中做出精准判断,这等关乎国本的最终决策,终究还是要陛下亲自定夺,外人终究是无法替陛下做主的。” 听闻这番滴水不漏的话,朱元璋心中的火气稍稍消减了些,神色也缓和了不少,摆了摆手道:“起来说话吧。” 汤和连忙谢恩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重新在朱元璋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只是坐姿比先前拘谨了许多。 朱元璋双手交叉放在案几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那你觉得,若是咱要从这三位之中优中择优,选出一位最适合的储君,该选谁?” 汤和的脸色瞬间苦了下来,心中暗自腹诽:陛下啊陛下,您为何偏要这般为难老臣呢? 难道是看我活得太久,碍着您的眼了? 想当年一同打天下的老兄弟,徐达的坟头草都长到好几米高了,李善长等人的尸骨也早已在地下风化……偏偏只有我还活着,这难道也是错吗?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抬眼看向朱元璋,缓缓问道: “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之前,臣斗胆,也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 “你问便是。”朱元璋摆了摆手,神色平静。 今日连夜召汤和入宫,他本就是想将自己的心意透露给这位最为可信的老兄弟,而后由汤和这位开国功臣牵头,让自己属意的人选能够名正言顺、众望所归地登上储君之位。 汤和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陛下当初为何放弃燕王,转而属意献王为储君?后来又为何再度搁置了献王的储君之位呢?”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了三层含义。 但朱元璋并未在意这些,只是淡淡解释道: “燕王虽是咱最为看重的藩王,勇冠三军且治军有方,但他终究不是嫡长子。若是册立他为储君,那秦王和晋王又该如何安置?” “至于当初属意献王,是因为那孩子自幼才思敏捷,孝义有度,性情仁义温和,行事谦逊谨慎,本是守成之君的最佳人选。” “而后来之所以放弃……倒也算不上放弃,只能算是搁置…是因为吴王近来的表现太过出人意料,咱便想再观察一段时日,看看他能否给咱带来更大的惊喜。” 汤和眼神闪烁,紧接着追问道:“那么陛下,如今吴王的表现,是否给您带来了期待中的惊喜呢?” 朱元璋刚要开口回应,却又忽然顿住,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汤和一眼,似笑非笑道: “你只问了一个问题,咱却回答了你三个……” 汤和咧嘴讪笑了两声,也不再继续追问,只是低头陷入了沉思。 朱元璋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唯有烛火偶尔跳动,发出“噼啪”的细微声响,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汤和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朱元璋,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说出了两个字:“吴王!” 朱元璋闻言,脸上瞬间绽开了欣慰的笑容,眼中的赞许之色毫不掩饰。 汤和见他这般模样,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脸上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些许,但内心的震动却丝毫未减。 这一刻,他已然明白,大明的朝堂之上,即将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其影响力将会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谁也未曾料到,陛下最终属意的,竟然是吴王朱允熥——这个此前名声不显,直到近几个月才骤然崭露头角的皇孙。 这消息一旦传出,不仅会让朝野上下为之沸腾,更会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动。 朱元璋笑了片刻,目光依旧紧紧盯着汤和,眼神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汤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却也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逃不掉了,只能咬牙躬身道: “陛下有何吩咐,还请明言。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怕拼上这把老骨头,也定会为陛下分忧解难!” “老兄弟!”朱元璋却突然探身向前,一把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语气亲昵无比: “咱怎么舍得让你这把老骨头去拼命呢?只不过是想让你替吴王那孩子分些忧愁,解些困难罢了!” “毕竟,吴王那孩子自幼便没了母亲,今年又痛失父亲,以前咱也确实对他关注太少,以至于耽误了他的成长,导致他如今的根基与底蕴稍显薄弱了些。” “好在这孩子自己争气,短短几个月便开创出了一片大好局面……但终究还是底蕴浅薄了些,需要像老兄弟你这样的国之柱石多多提携,帮衬一把。” 汤和越听,鬓角的冷汗便冒得越多,连忙打断他的话,苦着脸道: “陛下,您就直接吩咐老臣该做什么吧,别再绕圈子了!” 他心中早已满是幽怨:陛下啊,您这哪里是不让我拼命,分明是想让我去送死啊! 朱元璋哈哈一笑,依旧握着他的手不放,语气轻快地说道: “其实也简单,就是帮他推一把,让他能够名正言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地登上储君之位。” 汤和虽然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当朱元璋亲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头疼不已。 这种事情,实在是不好难办啊! 若是强行去推,只会显得太过生硬突兀,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玷污了吴王的名声,更会被献王和燕王一系的人记恨一辈子。 朱元璋似乎看穿了他的为难,当即提醒道:“不需要老兄弟你做太多事情,只需你在明日的朝议上主动牵头,提议让咱册封吴王为储君,让满朝文武都明白,立吴王为储乃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到时候咱再顺势答应便是。”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过直白,想当初朱元璋想要册封朱允炆为储君时,都只是用隐喻暗示,从未这般直言不讳。 如此直白的吩咐,让汤和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在心中暗自腹诽:陛下,您这也太直接了些吧!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吗? 朱元璋自然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一笑道:“对着别人,咱或许需要讲究些虚礼,但对你,咱没必要来那套虚伪的。有话直说,就是想让老兄弟你清清楚楚地明白咱的心意。” 汤和张了张嘴,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说道:“臣……明白了!” 朱元璋见他应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 第49章 前夕! 夜深人静时,自有不眠人。 夜色如墨,泼洒在大明的疆土之上,万籁俱寂的夜幕深处,总有几颗不眠的心在暗潮涌动。 燕王府的书房内,烛火摇曳,将燕王朱棣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忽明忽暗。 他快速浏览着各路暗线传递而来的密报,字里行间的讯息如针般刺进眼底,让他那双惯于藏锋的眸子闪烁不定,时而凝霜,时而聚火。 道衍端坐于一侧的梨花木椅上,手中捧着同样的一叠情报,枯瘦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信纸边缘。 随着目光的推移,他眉宇间的褶皱愈发深沉,原本平静的神色渐渐被凝重所取代,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 不知过了多久,道衍终于放下手中最后一封密信。 他抬眼望了望窗外朦胧的夜色,月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暗影,再低头看了看案头已然燃烧大半的烛火,烛油顺着灯芯缓缓滴落,他微微吸了一口带着烛烟味的空气,声音低沉而沙哑,一字一顿地砸在寂静的书房里:“快,太快了,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朱棣闻声扭头,目光与道衍相接的瞬间,便已洞悉了其话中深意。 这一刻,朱棣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难明,不甘如野草般疯长,忐忑似惊涛般拍岸,不安像阴云般笼罩,而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骤然打乱的措手不及,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力道无处宣泄。 根据各路暗线汇总的消息,那位高居龙椅之上的父皇,显然已经有了册立储君的人选…… 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他朱棣! 无需深究缘由,朱棣心中比谁都清楚——若父皇朱元璋有意将储君之位托付于他,先前就不会选朱允炆,早已昭告天下,断不会拖延至今,让他在这藩王的位置上苦苦煎熬。 如今的他,并无名正言顺争夺储君的资格,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暗中算计,步步为营,试图牟取那至高无上的权柄罢了! 可他们精心谋划的诸多布局,还未来得及一一展开,便陡然得知了储君人选已定的消息…… 这般猝不及防的打击,任谁也难以坦然接受。 道衍看着朱棣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满是无奈。 他原本以为,当今陛下绝不会如此仓促地定下储君人选,起码要经过数年的朝堂博弈与势力角逐,才会最终尘埃落定。 那样一来,他与燕王便有足够的时间编织罗网,布局谋划,一步步朝着既定的目标迈进。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才短短数月的光景,胜负的天平便已悄然倾斜,储君之位的归属即将尘埃落定! 太快了! 快到让他们连半点部署与谋划的余地都没有…… 虽然没有确凿的消息证实朱元璋已然敲定储君人选,但道衍凭借着敏锐的洞察力,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从各方势力的异动里,尤其是从信国公汤和奉召入京这一关键事件中,已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当今陛下心中早有抉择,储君人选,已是板上钉钉。 而那个人,绝不可能是燕王朱棣! 在这一点上,道衍与朱棣的想法高度一致,如出一辙。 如此一来,他们便等同于宣告了失败,即将从这场储君之争中黯然退场,从此再无任何名正言顺染指那至尊宝座的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道衍与朱棣同时陷入了沉默。 并非词穷语塞,只是胸口被一股巨大的失落与不甘堵得厉害,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痛感。 这并非他们谋划不周、战力不济,实在是天意弄人,老天爷似乎从未站在他们这边。 “噼啪!” 一声脆响,烛芯燃到了尽头,火星骤然一跳,随即黯淡了几分。 朱棣望着跳动的烛火,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声音里满是苦涩: “看来本王的命,当真是不好。老天从未眷顾过我,一次次将我死死按下,连半点跃起的机会都不肯给。” “刚出生,便比大哥晚了数年,从一开始就与太子之位无缘。” “大哥离世后,又因不是嫡长子,败给了朱允炆那个黄口小儿,再次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好不容易等到局势出现变数,本以为是上天垂怜,给了我一线生机……可现实却再次给了我一个血淋淋的教训,让我看清,我这一辈子,或许只配做一个偏安一隅的藩王,与那金銮殿上的宝座,终究是无缘了。” 此时此刻的朱棣,心中并无以藩王之身举兵造反的念头,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纵观历朝历代,藩王造反无一例外皆是身败名裂的下场,这样的历史教训太过深刻,朱棣绝不敢轻易踏足这步死棋。 他之前对皇位的觊觎,始终想着通过谋划储君之位,一步步名正言顺地登临大宝,而非依靠兵戎相见的谋逆之举。 是以,当再次得知自己将要与储君之位擦肩而过时,他的情绪难免跌落到了谷底。 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似乎总是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从未真正为自己活过一次,这份憋屈与不甘,让他心塞得几乎喘不过气。 瑟瑟寒风透过窗棂的缝隙,悄然潜入殿内,带着深夜的凉意,拂过朱棣的脸颊。 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袍,神色愈发悲切,整个人仿佛被这夜色笼罩,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道衍静静聆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安慰,脸上依旧是一派古井无波的模样。 可他手中那串不断转动的佛珠,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佛珠转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指尖的力道也渐渐加重,显然,他的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此时的道衍,同样没有撺掇朱棣造反的念头。 他心中所想的,也是让朱棣通过合乎礼制的途径登临大宝。 造反,从来都只是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 更何况,造反的风险太大,即便他有心撺掇,朱棣也定然不会应允。 是以,如今的局面,再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死胡同。 可道衍不甘心啊…… 他浑噩半生,漂泊四方,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能够承载他心中理想抱负的人,如今却要眼睁睁看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指缝间溜走,他如何能忍?如何能甘心? 佛珠在他手中飞快地转动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他的大脑也在高速运转,思索着所有可能的破局之法,搜寻着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某一刻,道衍转动佛珠的手陡然停顿,那双原本深邃如潭的眸子里,骤然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色,如暗夜中燃起的星火。 朱棣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冀,连忙开口询问:“大师,可有良策?” 道衍缓缓眯起眸子,目光锐利如鹰,开口问道:“殿下以为,此次陛下会册立谁为储君?” “吴王!”朱棣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毕竟,比起献王,吴王朱允熥更加优秀,无论文韬武略,还是胸襟气度,都全面超越献王。” “加之他近日来不断立下赫赫功勋,为大明江山、为朝廷社稷、为天下苍生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按照本王对父皇的了解,吴王,定然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此人武能安邦定国,文能辅政爱民,霸道之中不失温和,温和之内暗藏雷霆手段。城府、手段、心机、智谋,皆是上上之选,已然有了圣君之姿。” “有如此绝佳的人选,父皇又怎会弃之不用,反而去选择一个只能守成的平庸之君呢!” 其实根本无需猜测,朱棣心中早已笃定,这个人必然是吴王朱允熥。 毕竟,近几个月来,朱允熥在朝堂内外的表现太过耀眼,所创下的功绩也太过震撼,由不得他不心生叹服。 道衍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这几乎已是如今朝堂上下公认的事实。 他轻轻点了点头,继续眯着眼睛,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 “不错,正是吴王。殿下无需猜测,便能一口断定,可见此事已是人心所向。” “那么,殿下不妨想一想,除了您之外,其他人自然也能猜到这个结果。当他们猜到储君人选是吴王时,会不会比您更加忐忑不安?他们的反应会不会更加激烈?您觉得,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挣扎抵抗,直接认命认输吗?” 朱棣的眼神骤然一闪,仿佛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大师的意思是,比起本王,献王一方会更加急切,他们为了阻止吴王登基,定然会不择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来扭转局面?” “正是如此!”道衍颔首,目光炯炯有神,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猜测,献王一派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必然会全力阻止此事发生。” “从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杨靖等人连夜赶往献王府的举动中,便足以看出端倪——他们定然是在紧急商议应对之策,试图阻止陛下册立吴王为皇太孙。” “而且他们并未商议太久,便很快各自散去,显然是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并且对这个计划有着一定的把握,确信能够阻止陛下的决定。” “是以,殿下大可不必过于担忧,想来此事要想尘埃落定,还有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要走。” “献王一派虽然如今已逐渐式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的底蕴依旧存在。只要他们能够抓住吴王的把柄,给予致命一击,那么陛下未必不会再次改变主意……毕竟,储君之事关乎国本,绝非儿戏,容不得半点马虎。以陛下谨慎多疑的性子,但凡此事存在任何一丝风险,他都绝不会轻易下定决心。” “如此一来,这便会给殿下留下充足的时间和宝贵的机会……殿下也不必因此而心灰意冷,更不必向所谓的命运低头认输。” 道衍的语气铿锵有力,眼中闪烁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隐隐透出几分凶唳之光。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朱棣的心中炸开,让他瞬间眼前一亮,仿佛拨开了笼罩在心头的层层迷雾,看到了曙光。 原来,此时此刻,并非已是生死存亡、胜负已定的终局,他们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朱棣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连忙看向道衍,急切地询问:“大师,既然如此,我们应当做点什么?” 朱棣本以为道衍会建议他们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可这一次,道衍却一改常态,语气果决地说道:“配合献王一方,共同狙击吴王成为皇太孙!” “嗯?”朱棣闻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之色,显然没有想到道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道衍却语气冷冽,神色严肃地解释道:“殿下,此一时彼一时。以前老衲以为,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谋划,徐徐图之。” “可如今的局势已然不同,陛下已有册立吴王为皇太孙的明确心思,连信国公汤和都被特意召入京城,甚至极有可能会授意汤和主动推举吴王为皇太孙,届时陛下再顺水推舟,予以应允……一旦形成既定事实,一切便都晚了。” “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根据局势的变化而及时调整策略,才是明智之举。” “如今我们的核心目标,是让储君之位继续保持空悬状态。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联合献王一派,共同狙击吴王,让储君之位始终空缺,谁也无法轻易染指。” 朱棣闻言,当即赞同地点了点头。 至于之前已经与朱允炆等人撕破脸皮的恩怨……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这些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成熟的政治家,从来都不会过分在意脸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真正在乎的,唯有实实在在的利益。 有利则合,无利则散,这本就是朝堂博弈的生存法则。 但朱棣随即又提出了新的疑问:“可我们该如何配合献王一方,阻击吴王呢?” “殿下还记得蓝玉以前在军中犯下的那些不法之事吗?”道衍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反问道。 “当然记得!”朱棣提起蓝玉,语气中便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厌恶,“此人简直无法无天,仗着自己有几分军功实力,便骄纵跋扈,目无法纪。广收义子,结党营私;强暴元顺帝的妃子,败坏纲常;强行闯过喜峰口,斩杀守关将领;屡次违抗军令,无视军规法度,肆意妄为,猖狂到了极点!” 关于蓝玉的种种劣迹,朱棣可谓张口就来,每说一句,心中的怒火便更盛一分,恨不得立刻将这个目无王法的家伙绳之以法。 而道衍要的,正是朱棣的这份情绪。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略显狡诈的笑容:“殿下不妨猜猜,献王一派此刻是不是正在全力收集蓝玉、常茂、朱寿、张翼、王弼等人的罪状?只要局势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立刻发动弹劾,以此转移陛下的注意力,打乱陛下册立吴王为储君的计划?” 朱棣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仿佛醍醐灌顶一般,立刻明白了道衍的深意:“大师的意思是,让本王紧随献王一派的步伐,只要他们率先上书弹劾蓝玉等人,本王便也立刻递上奏折,将蓝玉等人的种种劣迹一一罗列,彻底封杀蓝玉等人的生路,断掉吴王的一条臂膀,重创他的实力根基?” “殿下才思敏捷,一点就透!”道衍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朱棣的眼神愈发明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但很快,他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大师,这个办法……真的可行吗?” “毕竟,蓝玉、常茂等人的这些不法之事,我们都了如指掌,父皇他老人家难道会不清楚吗?” “可父皇一直都没有动手,反而对他们多有纵容……” “更何况,如今蓝玉这些人可是吴王朱允熥的嫡系心腹,而父皇又一心中意吴王为储君,如此一来,父皇恐怕就更不会对蓝玉这些人动手了吧?” 道衍对于朱棣的担忧并不意外,反而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殿下所言,句句在理!” “啊?”朱棣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道衍呵呵一笑,话锋陡然一转:“可那都是从前的情况了。彼时,开国功臣武将们已然逐渐凋零,而元庭的残余势力又在北方虎视眈眈,觊觎我大明的朔方之地,放眼整个朝堂,唯有年轻力壮、能征善战的蓝玉可以堪当大任,陛下也是迫不得已,才只能对他多加容忍。” “可如今的局势已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元庭已经彻底覆灭,残余势力分裂成了一个个零散的小部落,虽然依旧存在一定的威胁,但对我大明而言,不过是些跳梁小丑,随手便可剿灭,根本无法动摇我大明的国本。” “是以,蓝玉等武将如今已经没有了以往那般不可或缺的重要性,反而因为他们的骄横跋扈,成为了拖累朝廷的蛀虫,隐患无穷。” “再者,蓝玉等人虽是吴王的嫡系助力……可恰恰因为这一点,陛下反而会更加重视他们的品行与忠诚度。陛下定然也会担心,将来吴王登基之后,无法压制住这些骄兵悍将,届时不仅会给朝局带来动荡,甚至可能威胁到朱家的皇位根基。”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只要我们将此事闹得足够大,让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甚至是天下的黎民百姓,都共同声讨蓝玉等人的不法之举,形成一股不可逆转的舆论洪流。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陛下,也不得不顺应大势……或者说,是顺势而为,借着这个机会剪除这些尾大不掉的骄兵悍将,以绝后患。” 话说到这里,道衍看向朱棣,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朱棣听完这番分析,仔细思索片刻,也觉得蓝玉等人这一次定然在劫难逃了。 他顿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既然如此,那本王便也掺和一手吧!要说谁对蓝玉的底细最为了解,本王敢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毕竟,本王与他在军中共事多年,他的那些勾当,本王可是一清二楚!” “只是……要对不住本王那三侄子,吴王朱允熥了……” 道衍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神色中带着一丝莫测的深意。 …… 与此同时,吴王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烛火通明,将整个府邸映照得如同白昼,人影绰绰,往来不绝,显然并未安歇。 夜色越发深沉,朱允熥送走了最后一位前来议事的亲信大臣,唯独留下了兵部尚书茹嫦,准备进行最后的机密商谈。 书房内,茶香袅袅。 茹嫦端起桌上的浓茶,轻轻抿了一口,借着茶水的苦涩驱散连日来的疲惫,目光凝重地看向朱允熥:“殿下,您真的要那般做吗?自斩一臂,这损失未免太过巨大了!” 朱允熥也端起茶盏,仰头灌了一大口浓茶,提神醒脑。 闻言,他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后重重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已是不得不如此了。自斩一臂,虽然损失巨大,心痛难忍,但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权宜之计。” “再者说,此刻若不主动自断臂膀,便是将这致命的弱点与缺陷白白留给对手。待到他们抓住把柄发难之时,恐怕就不只是损失一臂那么简单了,甚至可能会丢掉半条性命,乃至满盘皆输。” “所以,本王已经反复斟酌了许久,最终决定,就按照原计划行事,绝不更改。” 说着,朱允熥抬眼看向茹嫦,语气中带着一丝恳切的嘱托:“茹尚书,自斩一臂的相关部署,本王已经让人着手推进,如今唯有一事,还需劳烦您出面善后。” “殿下但有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茹嫦先是满脸钦佩地看了朱允熥一眼,心中暗叹这位殿下的魄力与远见。 听闻朱允熥有事务托付,他立刻神色肃穆,郑重其事地回应道。 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缓缓说道:“此事便是关于空饷的问题,还需您出面稍加掩饰一二……” “当然,本王并非要让茹尚书做假账欺瞒陛下,只是希望您能暂且周旋,将此事往后拖延一段时日……” “等此次风波平息之后,本王定然会想办法补齐那部分空缺的银两,绝不会让您陷入两难的境地,更不会让您因此担责!” 茹嫦闻言,心中大为震动,他用复杂难明的目光注视着朱允熥,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感慨道:“殿下何至于此啊?那些人虽然有些才干,可也犯下了不少过错,为了保住他们,值得殿下如此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吗?” 朱允熥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的夜色,缓缓开口道: “他们虽然有着诸多缺点,行事也多有不妥之处,但留着他们,远比杀了他们更有价值。将来…他们都能派上大用场,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茹嫦的心中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般。 第50章 终是功成!大局已定! 信国公汤和甫一开口,原本喧嚣鼎沸、人声如潮的奉天广场上,便骤然陷入死一般的鸦雀无声。 满场文武百官齐齐将目光汇聚于他身上,每个人的眼底都藏着各不相同的心思,或明或暗,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上,从上到下,几乎无人不晓当今陛下朱元璋的心思,储君必定在吴献两王之中择选而出…… 但储君之位事关国本,只要一日没有陛下的金口玉言盖棺定论,满朝文武便没有一人敢轻易置喙,哪怕是私下里的议论都带着十二分的谨慎。 可谁也未曾料到,早已致仕归隐多年、不问朝堂政务多年的开国元勋——信国公汤和,竟会突然千里入京,更破天荒地参与了今日这场至关重要的大朝会……从他踏入奉天殿的那一刻起,敏锐的官员们便已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诡谲气息。 是以,百官心中都明镜似的:今日这场大朝会,绝不可能那般风平浪静地草草收场。 果不其然,汤和终究还是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一刻,奉天广场上的人心百态尽显:有属意吴王的官员难掩心中兴奋,暗自握拳;有依附献王或亲王的臣子满心忐忑,如坐针毡;有觊觎储位的亲王面带不甘,眼神阴鸷;有忠心旧主的老臣怒形于色,气息不稳;更有那置身事外的中立派,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 可纵是心绪万千,却没有一人敢在此时贸然开口打断汤和。 一来,此举实在不合时宜——信国公汤和虽说早已致仕多年,远离朝堂中枢,但他身为开国功勋,戎马半生立下的赫赫战功与累积的崇高威望,依旧如泰山般压在百官心头,绝非寻常官员敢轻易得罪、触怒的存在; 二来,百官心中也皆有一杆秤,都迫切想听听汤和此番开口,究竟要谈及何事?是否便是他们心中揣测已久的储君册立之事。 尤其是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杨靖等一众坚定的献王派核心官员,以及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手握实权的宗室亲王,更是目光如炬,死死锁定着场中的汤和,连眼皮都不愿多眨一下…… 他们心中早已盘算清楚:只要汤和敢说出他们预想中的那番话,推举吴王为储,那他们便会立刻启动早已谋划妥当的阻击计划,哪怕拼上自身的乌纱帽乃至身家性命,也要将此事搅黄! 与之相对,户部尚书赵勉、兵部尚书茹瑺、礼部尚书刘仲志等一干吴王派的核心成员,也同样是屏气凝神,紧盯着汤和的一举一动,心中既紧张又期待——他今日所言,是否真能如他们所愿,为吴王的储君之路铺平道路? 若是汤和当真在大朝会上公开推举吴王,那便意味着吴王的储君之位基本稳如泰山。 毕竟,汤和这般历经三朝、看透世事的开国元勋,绝不可能在没有陛下授意的情况下,贸然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提及储君之事,更不可能公开推举某一位皇子。 就连那些平日里秉持中立、不愿轻易站队的官员,此刻也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汤和——他们清楚,汤和接下来的这番话,很可能会彻底改写大明朝堂的权力格局,甚至影响大明未来数十年的国运走向…… 站在朱元璋御座侧下方的朱允熥与朱允炆二人,也同样将目光聚焦于汤和身上,只是神色各异。 朱允熥的眼中满是期待与笃定,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从容; 而朱允炆的脸上,则写满了忐忑不安与难以掩饰的不甘,双手悄然藏在袖中,紧紧攥成了拳头。 当真是人生百态,世情冷暖,尽数浓缩于这奉天广场的这一刻。 这一刻,汤和无疑成了全场当之无愧的焦点,承载着满朝文武与宗室亲王的所有目光与心思。 这一刻,汤和的心中也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他这一生,见过的大风大浪不计其数,曾在尸山血海中七进七出,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杀得敌军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可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他心神紧绷、忐忑难安。 他心中不由暗自叹息:罢了罢了,终究还是被陛下这老小子给赶鸭子上架了啊……陛下这心,当真是黑如墨炭,连我这把早已告老还乡的老骨头,都要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当真是要做到物尽其用,一丝一毫的剩余价值都不肯放过啊! 终于,在所有人或期待、或紧张、或愤怒、或不甘的复杂目光注视下,御座之上的朱元璋缓缓抬起手,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隆隆响起,穿透了广场的寂静:“准奏!” 这一声“准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全神贯注地准备聆听汤和接下来将要启奏的核心内容…… 而汤和也并未让众人久等,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早已有些佝偻的脊梁,朗声道来,声音洪亮而坚定,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奉天广场: “陛下!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不可一日无储!储君乃国之根本,关乎家国社稷之安定,维系大明江山之稳固,此事重中之重,万不可有半分轻忽!” “如今我大明储君之位已然空悬许久,长此以往,恐引发朝堂动荡,动摇国本根基,更会致使民心不定,人心离散!为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百姓安居乐业,臣斗胆恳请陛下,尽早册立储君,以安邦固本,抚慰天下民心!” 轰隆! 这番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瞬间点燃了现场压抑已久的气氛! 奉天广场上顿时哗然一片,百官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难以抑制。 虽说在场众人早有预料,汤和今日入宫,必然是为了储君之事而来,可当他真的在大朝会上如此直白地将此事点破,当众恳请陛下册立储君时,所有人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震得心神激荡。 这并非百官定力不足,实在是如今的大明朝堂之中,储君之位的争夺早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手段迭出,激烈到了极点。 在局势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汤和竟敢如此直接地捅破这层窗户纸,无疑是将所有人都推到了必须表态的悬崖边上——毕竟,汤和这般直言不讳,陛下今日必定要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 可一旦陛下真的当场拍板,册立了储君,那么对于其他同样觊觎储位的势力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稍有不慎,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朝堂风波,乃至宗室叛乱…… 是以,百官们的反应才会如此激烈,如此失态。 朱允炆、齐泰、方孝孺、黄子澄、杨靖等人,皆是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紧张与警惕。 但他们并未贸然开口打断——他们心中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万一汤和接下来要推举的,是献王朱允炆呢? 若是那般,他们先前制定的所有阻击吴王的计划,都要暂且搁置一旁,不容许任何意外打断此事,他们会倾尽所有力量支持汤和的推举,助献王顺利登上储君之位。 是以,他们强压下心中的激荡,再次屏住了呼吸,手掌紧紧攥起,目光死死锁定着汤和,迫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几位手握兵权的亲王,心中也大致是这般复杂的心思——既期待又忐忑,既不甘又紧张。 就连朱允熥本人,心中也掠过一丝意外。 虽说此前自家皇爷爷早已通过各种方式暗示得极为清楚,明确表达了对他的中意,有意将他立为储君。 汤和此次突然入京,他也早有预判,甚至为此暗中做出了诸多部署,联合了不少朝中官员。 但当亲耳听到汤和在大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直言恳请皇爷爷早立储君时,朱允熥的心中还是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外与惊喜…… 因为朱允熥比任何人都清楚,汤和敢在如此重要的朝会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此事,背后定然有皇爷爷朱元璋的明确授意…… 那么接下来,汤和必定会当众推举储君人选,而那个人选,十有八九便是自己! 这一刻,即便是平日里素来沉稳、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风范的朱允熥,也不由得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胸口的心跳也随之加快…… 御座之上,蟠龙宝座中的朱元璋,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身侧的朱允熥,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勾,随即收回目光,对着汤和淡淡问道:“你既有此提议,可有合适的推举人选?” 轰隆! 朱元璋这看似平淡的一句问话,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所有人的心湖之中,瞬间掀起了惊天动地的波澜!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能保持淡然自若的姿态了——皇帝主动问及推举人选,这已然是明摆着的信号:陛下心中早已定下了储君人选,今日不过是借汤和之口公之于众罢了! 朱允炆不停地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颤抖的指尖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他死死地盯着汤和,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惶恐。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聚光灯般汇聚在汤和身上,等待着他口中那足以改写大明命运的名字…… 汤和并未让众人久候,他挺直了腰板,声音陡然拔高,字字铿锵有力: “回禀陛下!臣纵观朝野宗室,遍察诸王品行,唯有吴王朱允熥,可堪储君之任!吴王生性温良恭俭,风姿卓绝,英姿萃美,更兼天资聪颖,悟性超群,待人温和谦让,处事虚怀如谷,胸怀宽广似海!论及才学,他文能辅政定国,为朝堂擘画良策;论及武略,他能安邦治军,为疆土稳固根基!其才思之敏捷,举世罕见——那巧夺天工、威力无穷的燧发枪与复合弓等新式军器,那惠及天下黎民百姓、解万民于倒悬的精盐提取之法,皆出自吴王之手,堪称神来之笔!” “更重要的是,吴王乃先太子朱标之嫡子,根正苗红,身份尊贵,无论从品行、才学还是身份血脉而言,皆是我大明储君的最佳人选!” “是以,臣斗胆推举吴王朱允熥为我大明储君!恳请陛下早日做出定夺,以安邦定国,造福天下万民!” 一番话一气呵成,掷地有声! 话音刚落,汤和便单膝跪地,腰身挺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御座上的朱元璋,神色恳切而坚定,仿佛若是朱元璋不册立朱允熥为储君,便是对朝堂不负责任,便是对天下百姓不负责一般。 其言辞之肃穆庄重,表情之恳切真挚,眼神之坚定决绝……让在场的百官无不目瞪口呆,彻底懵在了原地!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吴王吗? 什么时候吴王朱允熥竟有汤和说的这般十全十美、无可挑剔了? 他们怎么从来不知道吴王竟有如此多的过人之处?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所有人都因为汤和这番近乎“夸张”的举荐之词,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与死寂之中…… 但这死寂,仅仅持续了转瞬之间。 短暂的安静过后,奉天广场上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喧嚣与热议,气氛瞬间沸腾到了顶点,甚至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颤栗! 疯了!彻底疯了! 朱允炆、齐泰、方孝孺、杨靖、朱樉、朱棡、朱棣等人,彻底陷入了疯狂与失态之中! 虽说他们心中早有最坏的预料,知道汤和大概率是要推举朱允熥,可当亲耳听到汤和如此“厚颜无耻”地将朱允熥夸得天花乱坠,并且当真在大朝会上公开推举朱允熥为储君的那一刻,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稳住心态,彻底心态爆炸,防线崩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冲动…… 与之相反,常茂、赵勉、茹瑺等吴王派众人,则是个个面色涨红,激动得难以自抑,纷纷忍不住挥动手臂,眼中闪烁着狂喜的光芒! 汤和敢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用如此坚定的言辞推举朱允熥,这背后必然是陛下的明确授意! 没有陛下的暗中许可,借汤和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大朝会上如此公开地推举某一位皇子为储君! 而这便意味着,朱允熥距离大明储君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甚至可以说,他已然是未来的大明皇帝! 这等结果,对于那些追求储君之位已久的朱允熥而言,对于那些始终坚定支持朱允熥的官员而言,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振奋? 当即,常茂第一个站出来,高声附和:“陛下!信国公所言极是!吴王贤明,举世皆知,实乃储君不二人选!臣附议!” 紧接着,一众支持朱允熥的官员纷纷挺身而出,大声附议,此起彼伏的“臣附议”之声,将现场的气氛彻底推向了最高潮! 这一幕,让朱允炆一派的官员与朱棣等亲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如同锅底一般漆黑。 而朱允熥在最初的激动与振奋过后,很快便收敛了脸上的喜色,神色重新变得沉稳下来,目光锐利如刀,警惕地扫向朱允炆、朱棣等人——他深知,事情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结束。 朱允炆、朱棣这些人,皆是野心勃勃之辈,他们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顺利夺取储君之位,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下场阻击! 果不其然,就在朱元璋微微颔首,似乎正要开口顺势应允汤和的谏言,彻底定下储君之位的关键时刻,人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打破了这一边倒的局面…… 刑部尚书杨靖一步踏出,神色肃穆如冰,语气冰冷刺骨:“启禀陛下!臣也有推举人选,非献王朱允炆莫属!” “献王自小便聪慧过人,天赋异禀,更兼孝悌之心醇厚,言行有度,性情温和仁慈,品性至纯至善!平日里精研经史学问,博览群书,更兼深谙理政之道,处理政务井井有条,如此贤能之人,才是我大明储君的最佳人选!” “除此之外,献王乃是先太子朱标之长子,如今先太子不幸薨逝,按照宗法礼制,献王理当拥有第一继承权!” “况且献王仁名远播,早已深得民心,天下百姓无不知晓其贤德,这储君之位,舍献王其谁?” “臣附议!献王当为储君!此乃当初陛下早已定下的初步决议,只是后来因事暂时搁置罢了!如今既然要正式册立储君,那么献王理当是第一顺位人选!”齐泰紧随其后,也大步踏出,声音洪亮地附和道。 “臣附议!献王贤明,理应册立为储!”黄子澄也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高声附和。 方孝孺更是面色凝重,大步跨出队列,朗声道:“臣亦附议!献王之贤能,远超朝堂诸人,纵观宗室诸王,无人能及!岂有不立如此贤能的献王,反而改立他人之理?依臣看来,今日所有提议册立吴王为储君的言语,皆是混淆视听的妖言惑众,完全不合祖宗礼制,陛下万不可轻信!” 哗! 方孝孺这番话,直接将矛头对准了吴王派,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百官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起,奉天广场上再次陷入了失控的边缘! 御座之上的朱元璋,以及下方跪地的汤和,听到方孝孺这番毫不留情的指责,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芒。 朱允熥的心中也不由一沉,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如寒刃般死死盯着杨靖、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冰冷起来…… 不过,朱允熥这边的势力,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户部尚书赵勉先是淡淡瞥了方孝孺一眼,眼神中带着几分不屑,随即上前一步,朗声道:“方大人此言差矣!难道吴王朱允熥便不贤能吗?吴王的功勋,足以昭告天地,自有天下百姓共同评判!单说一点,吴王研制出的精盐提取之法,让天下百姓都能吃上廉价且纯净的精盐,摆脱了粗盐之苦,这份功绩,献王能比得了吗?” “更何况,吴王还为我大明军队量身打造了威力无穷、足以彻底改变战场格局的燧发枪与复合弓!这等利国利民、强兵固防的不世之功,献王又如何能够比拟?” 兵部尚书茹瑺也紧随其后,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如钟: “想来在场诸位大人,大多不清楚燧发枪与复合弓,究竟为提升我大明军队的战力做出了何等颠覆性的贡献……今日,臣便在此告知大家——燧发枪与复合弓在战场上的表现,足以用惊世骇俗来形容!” “不久前的北伐嘎呼尔大捷,我大明军队之所以能够大获全胜,重创蒙古铁骑,其中最大的功劳,便是燧发枪与复合弓的投入使用!这两样新式武器在草原之上,对上纵横驰骋的蒙古骑兵,简直如同克星一般!凭借着燧发枪的强大火力与复合弓的精准射程,我军轻松便杀穿了敌军的坚固阵营,使得我军的伤亡人数直接减少了一半有余!要知道,这还仅仅是在燧发枪与复合弓装备数量有限的情况下取得的战果!” “若是将来我大明军队能够全军装备燧发枪与复合弓,那么我大明铁骑必将所向无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天下再也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够抵挡我大明军队的前进步伐!” “如此震古烁今的丰功伟绩,是献王能够比拟的吗?吴王有如此贤才,有如此功勋,不立他为储君,难道还要立一个毫无功绩的人吗?” “说得好!吴王如今的威望,早已深入天下百姓的心中,岂是献王那点虚名可比的!” “臣也支持吴王成为我大明储君!” “臣附议!” 一瞬间,朝中有大半的官员纷纷挺身而出,选择公开支持朱允熥,此起彼伏的附议之声,再次盖过了献王派的声音! 这一幕,让朱允炆、杨靖、齐泰、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铁青一片,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等几位亲王,脸色更是漆黑如墨,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们这几位手握实权的亲王,在这场储君之争中,竟然连被提名的资格都没有! 这等被彻底无视的屈辱,让他们心中充满了愤怒、憋闷与不甘,恨不得当场发作,却又偏偏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因为他们清楚,按照如今的局势,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场储君之争的核心之中,强行出头,只会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御座上的朱元璋与下方的汤和,见朝堂局势的优势已然彻底向朱允熥这边倾斜,这才不约而同地微微松了口气。 汤和松气,是怕中途出现意外变故,导致他的推举功亏一篑,反而还会被献王派等人记恨上,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朱元璋松气,则是担心朱允熥的威望不足以服众——即便他心中再看重朱允熥,想要册立他为储君,若是得不到朝中百官的广泛支持,那么将来朱允熥登基之后,也难以稳固朝堂,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如今看来,这小子在最近几个月里,确实经营得相当不错,竟然悄无声息地拉拢了朝中大半官员的支持与认可,这份手段与能力,倒是让朱元璋颇为高兴与欣慰。 至于剩下那一小半支持献王或是保持中立的官员,朱元璋根本不甚在意——大势已然在朱允熥这边,那些人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顺应大势,难成气候! 当即,朱元璋缓缓抬起手,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方原本吵闹不休的现场,瞬间便恢复了死寂,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御座上的朱元璋,眼神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他们都在等待这位铁血帝王的最终抉择。 陛下究竟会顺势答应汤和的谏言,正式册立吴王为储君? 还是会临时变卦,选择继续搁置储君册立之事? 至于说不选吴王而改选献王……在场众人几乎没有一人会这么想。 无他,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几乎等同于不可能——毕竟,即便是朱允炆一派的官员,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在心底深处也清楚,论及功绩与能力,朱允炆确实要比朱允熥差上一大截。 至于他们为何还要这般拼死坚持支持朱允炆,实在是因为他们早已与献王绑定在了一起,上车太久,早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先前为了支持朱允炆,早已将朱允熥得罪得狠了,如今已是退无可退,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拼尽全力一搏! 是以,这一刻,无数双复杂难明的眼睛,都聚焦在了御座上的朱元璋身上,等待着他的最终宣判。 承受着满朝文武与宗室亲王的无数道目光,朱元璋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威严: “信国公所言,老成持重,切中要害,谏言有理!大明储君之位空悬已久,确实到了该册立的时候了。” 嘎嘣! 朱允炆的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手在袖中死死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之中,他微微低着头,眼神中闪烁着不甘、绝望与怨毒的复杂光芒。 杨靖、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人,也彻底绷不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纷纷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绝望与不甘之色。 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兄弟几人,心中更是叹息连连,充满了无力感——果然如此啊…… 一切的一切,都始终在父皇的掌控之中,从未有过丝毫偏离。 他们这些做儿子的,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父皇的手掌心。 第51章 天下震动!各方反应! 储君册立、国本已定的消息,犹如一股裹挟着雷霆之势的飓风,自戒朝堂之上轰然席卷而出,以翻江倒海之态掠过州府郡县,直抵天下每一处角落。 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滔天波澜,搅得人心震动,朝野内外尽皆被这道消息笼罩。 这场绵延近一载、牵动着文武百官心脉的储君之争,终是在这一刻落下了沉沉帷幕。 得胜者,乃吴王朱允熥! 消息一经传开,便如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天下。 无数人或热血沸腾、奔走相告,或窃窃私语、揣测不已,或瞠目结舌、满心震撼;亦有那失意者满心不甘、怒不可遏,或是怨怼丛生、愤愤难平…… 百般情绪交织缠绕,归根结底,皆由立场而定。 或许在天下亿万百姓心中,洪武陛下力排众议册立吴王朱允熥为皇太孙,本就是顺理成章、天经地义之事。 毕竟,正是这位吴王殿下,力推精盐之法,让他们这些终年劳作的黔首百姓,得以摆脱粗盐苦涩、毒盐伤身之苦,吃上了纯净细腻、无毒无害的精盐。 这般泽被万民的滔天恩德,早已深深镌刻在百姓心间,是以听闻朱允熥荣登储君之位,天下百姓无不欢欣鼓舞,那份发自肺腑的欣喜与激动,远比朝堂百官更为真切炽烈…… 可对于朱允熥的政敌而言,这则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震得他们心神俱裂——震惊、难以置信、满心不甘、愤懑难平,拼尽全力也不愿相信这铁一般的事实。 东宫之内的吕氏,便是其中最煎熬的一人。 当朱元璋在奉天殿朝会上掷地有声地宣布,册立吴王朱允熥为皇太孙、即日迁入东宫之时,潜伏在奉天广场角落的东宫小太监早已如离弦之箭般折返,将这则颠覆性的消息火速传回东宫。 乍闻消息的那一刹那,吕氏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眼神空洞,满是茫然; 片刻之后,茫然便被浓稠的难以置信所取代。 这怎么可能? 绝对不可能! 朱元璋近来对朱允熥青眼有加、颇为宠爱不假,可即便宠爱,也绝不该宠信到直接跳过朱允炆,将储君之位径直册封于他的地步! 那她的儿子,身为前太子长子的朱允炆,又算得了什么? 一枚被随意丢弃的弃子吗? 紧随茫然与不信而来的,是汹涌如潮的不甘、怨怼与不满…… 凭什么? 陛下起初明明最属意允炆,时常将他召至跟前,悉心教导他身为储君该如何执掌朝政、安抚万民…… 朱允熥先前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孙,不过是近来恰巧办了几件差事、学会了些谄媚奉承的伎俩罢了…… 凭什么就凭这些,便要夺走本就属于她儿子朱允炆的储君之位,转手塞给朱允熥那个孽种…… 吕氏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从惨白到铁青,再到最后扭曲成狰狞的模样,一声凄厉的怒吼冲破喉咙:“凭什么?” 叮叮当当!噼啪作响! 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沉重的金属碰撞声接连响起,在雅致的殿宇内回荡不休。 吕氏早已顾不得仪态,鬓发凌乱如枯草,双目圆睁、目光骇人如厉鬼,双手并用,疯狂地砸向殿内所有能挪动的器物——精致的青花瓷瓶、温润的白玉摆件、雕花的红木桌椅,尽皆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古色古香、陈设雅致、处处透着书卷气的东宫正殿,已然变得狼藉一片:瓷器碎片满地散落,木质构件断裂歪斜,名贵的锦缎帘幕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一派惨不忍睹的景象…… 吕氏红着双眼,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手脚不停歇地砸着各式器物,那张素来维持着贤良淑德的脸庞,此刻狰狞得全然没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安宁,只剩一副择人而噬的恶魔模样,骇人之极…… 东宫之内的气氛,瞬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所有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缩着身子站在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更不敢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生怕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成了吕氏迁怒发泄的对象。 可在这些常年遭受吕氏母子苛待压迫的宫女太监心中,却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暗爽…… 让你们母子平日里眼高于顶,将我等下人视作猪狗般使唤打压,稍有不慎便是打骂责罚…… 如今终于遭了天谴! 连那原本十拿九稳的储君之位都丢了,真是大快人心,笑死个人! 真爽啊!当真是苍天有眼! 让这对外人面前装得温良贤惠、温和仁义,内里却虚伪歹毒的母子,终究尝到了应有的报应! 这一刻,不少太监宫女的心中甚至悄然动了念头:吴王殿下……不,如今该称皇太孙殿下了,他那边还招不招内侍宫女啊?他们要不要设法投奔过去? 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然将主意打到了朱允熥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内侍——光羽与风尘身上,盘算着能不能通过这二人搭上关系,转投皇太孙麾下当差! 毕竟,他们早有耳闻,皇太孙朱允熥素来体恤下人,对身边的宫女太监极好,非但不会动辄打骂责罚,反而时常有赏赐嘉许,若是差事办得好,更有重赏…… 这才是他们这些卑微内侍真正值得追随的明主啊! 一时间,东宫内呈现出诡异的景象:吕氏在殿中疯狂砸毁器物,发泄着滔天怒火;而下人们则在角落暗自盘算,琢磨着改换门庭的出路…… 殿内的气氛,愈发沉闷压抑! 最终,还是吕氏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也是她最为信任倚重的心腹青儿,快步从殿外奔进来,不顾被波及的风险,一把死死拉住了已然有些疯狂的吕氏,涕泪横流地哭喊着:“娘娘息怒!娘娘万万要息怒啊!莫要因一时之气气坏了身子,那可就太不值当了!真的不值当啊!” 满宫上下,也唯有青儿有这般胆子,敢在此时上前阻拦吕氏。 可即便如此,已然被怒火与绝望冲昏了头的吕氏,依旧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青儿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清晰地响彻整个殿宇内外。 吕氏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息怒?你让本宫如何息怒?你可知晓本宫方才失去了什么?啊?你可知晓本宫失去了什么啊……” “滚!你一个卑贱的奴婢,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本宫输了!本宫彻底输了!输了所有一切啊!什么都没了……” 吕氏伸出手指着青儿,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锐变形,厉声呵斥: “整整十几年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几年?本宫耗费了十几年的心血,步步为营,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才快要达成目标……可就在这功成垂败的关头,却被人截胡了,被人摘了现成的桃子!十几年的辛勤付出,全都付诸东流,化为泡影!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剩了……你竟然还敢让本宫冷静?让本宫息怒?” 青儿捂着瞬间红肿起来的脸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着声音,却依旧固执地劝道:“娘娘心中的痛,奴婢虽不能完全感同身受,却也能知晓七八分,体会一二……可正因为如此,娘娘才更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啊!若您真的气出个三长两短,那岂不是正好遂了那吴王……那孽种的心意?” “只要娘娘好好活着,无论如何,您终究还是那孽种的母妃,依旧是这东宫的主人,没人能赶您走,东宫的权柄您也依旧能牢牢掌控!等那孽种搬进来,娘娘有的是机会拿捏他!” “可若是娘娘气坏了身子,从此一病不起……那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什么都彻底没了啊!” 青儿膝行着挪到吕氏身前,伸手紧紧抱住吕氏的脚踝,语气中满是哀求与急切:“娘娘,万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我们绝不能遂了那孽种的愿!即便献王殿下暂时失去了储君之位,只要娘娘安好,将来未必没有机会!您未来依旧能做皇太后,那吴王即便登了基,也依旧要好好伺候着您,绝不敢随意拿捏您半分!” “可一旦娘娘有个闪失……怕是献王殿下也会遭受无妄之灾,那孽种若想斩草除根,随意寻个由头就能将献王殿下打杀了去啊……” 青儿越说越急,越说越清晰,已然彻底理清了其中的利弊要害,语速极快地将其中关节剖析透彻,只盼着能让吕氏从疯狂中清醒过来。 而她这番话,也确实说到了吕氏的心坎里。 话音落下之际,吕氏眼中的猩红与疯狂竟渐渐褪去,陡然清明了许多,脸上狰狞扭曲的表情,也随之慢慢平复下来…… 过了好半晌,吕氏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她伸手轻轻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弯腰将跪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脚踝的青儿缓缓扶起,眼中闪过一抹真切的歉意。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青儿脸上那道清晰的巴掌印,声音已然恢复了往日的轻柔,带着一丝愧疚:“是本宫失态了……委屈你了,青儿。” 青儿听闻这话,积压在心中的委屈与担忧瞬间爆发,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紧紧抱着吕氏的手臂,肩膀微微颤抖,呜咽不止。 吕氏看着比自己还要伤心的青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两人年幼时的点滴——那时的欢声笑语,一同嬉戏打闹的时光,深夜里互诉心事、发誓要做彼此一生最好闺蜜的美好回忆…… 彼时,青儿虽是家中婢女,却因与她年纪相仿、性情相投,两人早已处成了情同姐妹的模样…… 直到她嫁入东宫,成为太子侧妃,两人之间那层平等的情谊便悄然变了味……主仆之分日渐分明,青儿更是恪守本分,从不曾有半分僭越之举…… 随着年岁渐长,吕氏的权力欲望愈发膨胀,对青儿虽依旧信任有加,倚为心腹,却也渐渐没了小时候那般毫无隔阂的亲昵…… 可青儿却始终无怨无悔,数十年如一日的尽忠尽职,始终陪伴在她左右。 在她意气风发之时,青儿默默站在身后分享她的喜悦; 在她伤心难过之际,青儿会柔声细语地出言安慰; 在她一次次濒临崩溃的边缘,是青儿挺身而出,点醒她尚存的理智…… 更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也全是青儿为她一手打理,替她背负了无数隐秘。 可青儿却什么实质的好处都没得到,除了“太子侧妃亲信”这虚浮的名头外,一无所有。 她甚至为了留在自己身边,主动放弃了成婚生子的机会,甘愿一生侍奉……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付出一切的人,方才竟被自己一时暴怒之下打骂呵斥…… 吕氏回过神来,心中顿时被羞愧与愧疚填满,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轻轻叹息一声,伸手将青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青儿……是我被权力的欲望迷了心窍,失了分寸,却让你承受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是我不对,委屈你了,真的愧对了你。” “娘娘……”青儿从吕氏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那眼神中,仿佛看到了年少时那个天真烂漫、将她视作亲姐妹的大小姐。 青儿当即破涕为笑,连连摆手:“奴婢不委屈!青儿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这辈子唯一的心愿,便是娘娘能开开心心,不受烦心事侵扰。” “哎!”吕氏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无奈地摇了摇头,“人活在这世间,哪能真的日日开心?总有各式各样的烦心事找上门来,躲都躲不开。” “便是那九五之尊的帝王将相,也难逃这般宿命,更何况是我这般丧父丧夫,连儿子最重要的前程都断送了的妇人。” 吕氏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语气中满是悲凉:“我算计天,算计地,算计遍了身边所有人,自以为算尽了一切,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终究还是没能达成所愿。” 说着,吕氏眼中又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不甘,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怨毒:“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殚精竭虑,到头来,竟抵不过旁人几个月的阿谀奉承、刻意讨好……真是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青儿看着吕氏这副模样,眼中先是闪过一抹深切的心疼,随即迅速转化为一丝狠厉之色。 她猛地凑近吕氏,将声音压到最低,凑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 “娘娘若是实在不甘,奴婢有法子能除掉朱允熥!那朱允熥一死,储君之位自然还是献王殿下的……就像当年除掉……” “住口!”吕氏脸色骤然大变,惊得浑身一颤,连忙厉声打断了青儿这骇人听闻的话语。 话音落下后,她还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殿内下人们都缩在角落不敢抬头,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稍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平复着剧烈起伏的心跳。 青儿却面不改色,依旧用那副狠厉的眼神直直盯着吕氏,等待着她的回应。 吕氏自然明白青儿话里的意思——既然明面上斗不过,那就索性用些阴私手段,直接除掉朱允熥这个心腹大患。 人死灯灭,没了朱允熥,自然再没人能跟朱允炆争夺储君之位。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让吕氏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常氏的死,可以轻易推给难产…… 朱雄英的死,可以顺势赖给天花…… 太子朱标的死,也能牵强附会到风寒重症上…… 可朱允熥不同! 他正当盛年,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平日里连风寒都极少沾染…… 若是这般突然没了性命,以朱元璋那般精明多疑的性子,定然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自己身上! 更何况,这种蓄意谋害储君的事情,最是禁不住查。 只要朱元璋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凭着锦衣卫那无孔不入的探查能力,想要查出真相,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到了那时,别说她自己性命难保,整个吕家都会被株连九族,就连她的儿子朱允炆,也绝对难逃一死! 这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法子,最终便宜了谁都尚未可知! 是以,即便心中对朱允熥恨之入骨,恨不得将这个抢走自己儿子储君之位的孽种碎尸万段,吕氏也还没彻底被怒火冲昏头脑。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的风险实在太大,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的下场! 朱允熥刚刚被册封为储君便意外横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其中必有蹊跷! 是以,吕氏没有丝毫犹豫,断然摆手拒绝了青儿的提议,语气严肃至极:“此事休要再提!更绝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即便是允炆,也万万不能透露半个字!” 青儿与吕氏朝夕相处数十年,早已心意相通,瞬间便明白了吕氏的顾虑,当即无奈地叹息一声,眼中的狠厉也化作了深深的不甘: “娘娘,难道咱们就这般认栽了吗?眼睁睁看着那孽种稳坐储君之位,将来登基称帝?” 吕氏缓缓理了理褶皱的裙摆,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沉声道:“朝会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咱们尚且一无所知。还需等朝会结束,等允炆他们回来之后,本宫仔细询问清楚,再做定夺不迟。” 青儿也瞬间反应过来——方才那小太监只匆匆传回了朱允熥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消息,却并未提及朝会上的具体经过,更没说清陛下为何会突然做出这般决断…… 这中间,定然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变故。 比如,杨靖大人等人昨夜还商议妥当,要在朝会上抛出蓝玉等勋贵的罪状,以此转移陛下的注意力,阻击朱允熥登顶储君…… 可从最终结果来看,这个计划显然没能成功……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精心谋划的计策会功亏一篑? 青儿心中的疑惑,也正是吕氏此刻最想弄明白的问题! 明明昨夜商议得万无一失,怎么一到朝堂之上实施,就出了意外? 一次又一次的功败垂成,实在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她以为是齐泰等人办事不力,才特意换了老成持重、谋略过人的杨靖亲自出面…… 可没想到,连杨靖这般人物,也没能成功阻击朱允熥成为大明储君…… 哎!到底朝会上发生了什么变故,竟让杨尚书亲自出马都未能成事! …… 这个萦绕在吕氏和青儿心头的疑惑,并没有困扰他们太久。 因为朱元璋在册封朱允熥为皇太孙之后,并未在朝堂上过多停留,没多久便宣布退朝了。 而朱允炆一行人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赶回东宫,也是因为他们同样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结局打击得心神恍惚,难以自持。 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让他们精心准备的诸多计策都落了空,那份有力无处使的憋屈,几乎要将人逼疯。 于是,一行人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朱允炆,脚步虚浮地缓缓前行,走得异常缓慢。 直到随行的侍从小心翼翼地提醒他们东宫已至,几人才陡然回过神来,脚步沉重地踏入东宫。 回到东宫正殿,杨靖看着殿内满地狼藉,以及吕氏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选择了实话实说,将朝议之上发生的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尽数告知了吕氏。 齐泰、方孝孺、黄子澄三人则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至极,时不时沮丧地补充几句,印证着杨靖的说法。 朱允炆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心中在想些什么…… 听完所有经过,吕氏的脸色已然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她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么说来,朱允熥那孽种早就有所防备,根本没被你们牵着鼻子走,反而设下圈套反将一军,让你们几人骑虎难下,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杨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他沉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甘与无奈: “正是如此。臣当时特意留意过,就在臣出列,准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蓝玉、常茂等勋贵的诸多不法行径之时,兵部尚书茹嫦与吴王朱允熥两人对视了数次。紧接着,茹嫦便抢先一步出列,大声打断了臣的奏请,更直接扣上了‘意图构陷勋贵、动摇军心、不敬陛下’的大帽子,引得陛下直接驳回了臣的启奏,随后便当众宣布了册封吴王为储君的旨意。” 说罢,杨靖又补充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语气中带着几分复杂:“还有燕王朱棣,不知为何,当时也紧随臣之后出列,声称有本启奏。可惜,他的话也同样被茹嫦打断,同样被扣上了类似的大帽子,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未能将奏请说出口。” 第52章 朱棣的应对之法! “大师,王妃,本王败了……终究是让你们失望了!” 燕王府承运殿内,朱漆梁柱在殿外斜射的日光下投下深沉的暗影。朱棣阔步而入,玄色王袍上还带着朝会的尘埃,他目光沉沉地落在早已等候在此的道衍和尚与王妃徐妙云身上,嘴角勉强扯出一抹不怎么好看的笑容。 话音落下的瞬间,即便早已知晓结局的道衍与徐妙云,仍是控制不住的眼皮剧跳,身躯微微一颤,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滞了几分。 “阿弥陀佛……”良久,道衍才缓缓压下心头翻涌的激荡,左手佛珠转动得愈发急促,右手竖掌于胸前,低诵一声佛号。 他抬眼看向朱棣,神色平静却难掩眼底的复杂:“殿下已然拼尽全力,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意使然。大势所趋,本就不在殿下这边啊。” “若说失望,亦是老衲谋划不周,预估失准,判断有误,错失了转瞬即逝的良机,才让殿下与储君之位失之交臂。真正让殿下和王妃失望的,是老衲才对。” 话音刚落,道衍缓缓起身,对着朱棣与徐妙云深深躬身,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愧疚:“老衲惭愧,愧对殿下与王妃的信任托付。”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徐妙云方才还沉浸在朱棣话语的沉重中,见状连忙起身,玉手虚扶着道衍的手臂,语气急切而诚恳:“大师何出此言?方才已然说过,此乃天意,非战之罪,怎会是大师的过错?” “更何况,大师入府时日尚浅,谁又能料到当今陛下竟会如此雷厉风行,那份决绝与迅速,远超所有人的预料,绝非寻常人能够揣度。” “是以,此事绝不能怪罪到大师身上……” 说到此处,徐妙云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家丈夫,语气郑重:“殿下亦然。这并非殿下之过,更非任何人之罪,一切皆是天意。只能说,殿下与那九五之尊的皇位,终究是无缘了。” 朱棣的脸颊又抽搐了几下,胸腔中翻涌着无尽的无奈与委屈。 但他深知,此刻自己绝不能表现得太过颓丧——若是连他这个主心骨都垮了,那身后无数追随他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当下,朱棣深深叹了口气,快步上前一把扶起仍在躬身请罪的道衍,神色无比郑重地凝视着他:“大师,王妃所言极是。此事怪不得任何人,要怪便怪天意弄人,怪父皇心思难测,那份决断之快,实非常人所能及。” 朱棣心中明镜似的,这场失利,其实人人都有责任。 道衍的预估确实存在偏差,不仅错估了父皇朱元璋的决策速度,更误判了朱允熥在父皇心中的分量,才让他们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而他朱棣自己,责任更是重大。 在京城逗留了这许久,除了想方设法接近朱允熥,几乎一事无成。 即便道衍到来之后,他也未能果断出击,反而依旧秉持着保守的态度,一味等待观望。 正是这般迟疑,才让机会一次次从指缝中溜走。 但此时此刻,绝非追究责任的时候。 一旦开始计较谁对谁错,彼此心中必然会埋下芥蒂的种子,这对日后的相处与合作,都是极大的阻碍。 毕竟,对于道衍的能力,朱棣向来是信任、认可,甚至带着几分依赖的。 故而,此刻朱棣不得不说些缓和气氛、维系关系的话语。 而徐妙云方才的那番话,显然也是此意,更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他,该如何妥善应对眼前的局面。 可道衍何等通透,怎会听不出二人话中的深意? 他心中的愧疚更甚,语气沉重:“老衲……终究还是辜负了殿下与王妃的期许啊!” 朱棣与徐妙云连忙连连摆手,神色坚定地表示他们绝非此意。 道衍淡淡一笑,也不再在是非对错上过多纠缠,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问道:“殿下往后有何打算?” 徐妙云也将目光投向丈夫朱棣。 按照她的心思,如今储君之位已定,他们又彻底得罪了昔日的吴王、如今的皇太孙朱允熥,倒不如尽早返回北平的老巢。 在那里,他们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即便朱允熥想要对他们动手,也绝非易事。 但徐妙云并未主动开口,最终的决断,终究还得看自家夫君的意思。 朱棣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自己该何去何从?是走是留? 走?返回北平?回去之后,还有机会再踏足这座金陵城吗? 留?如今储君已定,大哥朱标离世也已近一年,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逗留京城? 留下来,朱允熥会放过他吗? 朱棣清晰地记得,下朝之时,朱允熥看他的那一眼,眼神幽深如古井,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让他不由自主地后背发凉,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显然,朱允熥对于他在朝会上突然反戈一击,试图阻挠自己成为储君之事,依旧耿耿于怀。 或许,此刻的朱允熥,已经在召集幕僚,暗中商议如何对付他了吧! 朱棣越想,脸色便越发难看。 在京城,他绝非权倾朝野的朱允熥的对手。 昔日尚且不是,如今朱允熥成为皇太孙,手握更多的资源与力量,他便更无胜算可言了。 如此看来,似乎只能返回北平了…… 可他心中实在不甘! 回去之后,此生或许再也无法回到金陵这座他从小长大的故乡,更会彻底与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无缘。 甚至,他可能会客死他乡,在与草原上元庭残余部落鞑靼、瓦剌的连年征战中,殒命沙场。 想到这些,朱棣心中涌起无尽的惆怅。 不曾拥有过希望,或许便不会这般绝望。 可当希望的火苗被点燃,又被硬生生掐灭,这种滋味,足以让人疯狂。 若是大哥朱标一直活着,他朱棣断然不会生出这般不该有的野心,更不会奢望攀登那九五之尊的宝座。 可偏偏大哥英年早逝,留下了“兄终弟及”的一线希望,让他误以为自己也有机会踏上那个无数人魂牵梦绕的位置。 可最终,现实却一次次将他狠狠击倒,甚至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经此一事,更是彻底断绝了他所有的可能,再也无法名正言顺地登临帝位。 真的……好难受啊! 朱棣神色落寞,眼底的复杂与挣扎,被道衍与徐妙云尽收眼底,二人心中皆是唏嘘不已。 权力这东西,既能让人疯狂,也能让人陷入无尽的绝望。 徐妙云作为朱棣的妻子,除了唏嘘,更多的是心疼。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朱棣心中的痛楚——他看似坚强果敢,内心却也时常会陷入彷徨与茫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会感到迷茫,也是人之常情。 别说朱棣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她,也恍惚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足足过了盏茶的功夫,朱棣才渐渐收敛了心中复杂难明的情绪。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道衍,一声悠长的叹息溢出唇角:“事已至此,似乎也只能返回北平,继续做我的藩王了。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这话,既是陈述,也是在询问道衍,是否还有更好的出路。 道衍沉吟片刻,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的光芒,他开口道:“返回北平,不失为一条良策。如今储君已定,国本稳固,除非陛下有意废储,否则无人能够动摇朱允熥的地位。” “而我等已然彻底得罪了这位皇太孙,继续留在京城,无异于自讨苦吃。说不准,他会寻个莫须有的罪名,对我们斩草除根……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陛下也绝不会允许他如此行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不得不早做打算。” “殿下返回北平,情况便截然不同了。那里是殿下岳丈与殿下两代人苦心经营多年的根基之地,殿下手握十几万大军,其中五千燕山卫更是大明军中的精锐之师,更难得的是,这五千燕山卫皆是殿下的私军,对殿下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再者,北方草原并未彻底平定,祸患仍在。陛下依旧需要殿下坐镇北方,统领北平都司的兵马,威慑草原上的蒙古部落。” “故而,殿下返回北平之后,即便朱允熥想要对殿下不利,恐怕也束手无策。再加上殿下仍是陛下最为器重的亲子,想来足以防备任何潜在的威胁。” 说到此处,道衍那双标志性的三角眼微微眯起,眼中射出一道凶戾的光芒:“更何况,既然名正言顺的储君之位无法企及……那用些非常规的手段,未必就没有机会!” “如今之际,殿下最需要做的,便是返回北平,好生经营,将北平打造成固若金汤的铁板一块。高筑墙,广积粮,静待将来时机成熟,再图大业!” 轰! 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朱棣与徐妙云皆是面色微变。 虽然道衍并非第一次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语,但这一次听来,却更具冲击力,也更让人惊心。 或许,是因为这已然成为朱棣唯一的出路了吧。 朱棣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头顶直窜脚底,整个人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双眼死死地盯着道衍,眼中满是震惊与迟疑。 徐妙云则下意识地快速扫视了一圈四周,见殿内并无其他闲杂人等,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家丈夫。 过了好一会儿,朱棣才勉强平复了心中的震动。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大师仍旧没有放弃,坚持要让本王去争夺那个位置吗?” 道衍依旧眯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力,反问一句:“殿下,你还想要那个位置吗?” “想!当然想!做梦都想!”朱棣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语气无比坚定,但随即再次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苦涩,“可本王想要的,是名正言顺、合乎礼法地坐上那个位子,而非通过造反……咳咳,通过这种九死一生的冒险去争夺。那样的做法,与自寻死路无异,风险太大,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道衍闻言,只淡淡说了一句:“事在人为。老衲坚信,殿下可以做到。” 朱棣:“……” 朱棣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可他忽然发现,道衍才是那个最疯狂的人。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道衍便说要送他一顶“白帽子”,当时便吓了他一跳。 可在后来的相处中,朱棣渐渐发现,道衍根本算不上一个正经的和尚。 他时常吃酒喝肉,疏于念佛,反而精通儒、道、阴阳之学,更甚者,还总将“造反”二字挂在嘴边,这哪里是出家人该有的模样? 徐妙云看着道衍,也是欲言又止。 其实在她看来,若是能在北平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做个无忧无虑的燕王妃,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惜,徐妙云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奢望。 新君登基之后,必然会推行削藩之策,而自家夫君心中的野心,也绝不会允许他就此沉寂。 作为妻子,作为一个贤惠体贴、熟读史书、才华无双的才女,徐妙云明白,自己不该阻止道衍的谋划。 但每次听到道衍说出这般颠覆朝纲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这可是一条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的绝路啊! 见朱棣脸色变幻不定,道衍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解释:“其实,此次殿下争夺储君失败,老衲早有预料。” “嗯?”朱棣与徐妙云同时抬头,眼中满是惊愕。 道衍幽幽叹息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洞察世事的沧桑: “从殿下一开始输给献王朱允炆的时候,老衲便已然明白,陛下并无册立殿下为储君的心思。即便陛下再如何看重殿下,也绝不会将储君之位传给你。” “因为他无法向秦王、晋王交代。若是册立了殿下,届时必然会引发更大的风波,朝堂之上恐将永无宁日。” “反而,从先太子朱标的子嗣中挑选合适的人选继承皇位,既能合乎礼法,又能减少诸多麻烦,无人敢轻易置喙……毕竟,即便是殿下,也挑不出半分错处,不是吗?” 说着,道衍不由再次唏嘘:“所以啊,老衲心中早有预判,殿下争夺储君之位,基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但老衲又不能明说,只能让殿下亲自去试一试。唯有如此,才能让殿下彻底死心,放弃这条储君之路,转而一心一意地走上老衲所说的另一条路。” 朱棣:“……” 朱棣彻底惊呆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道衍,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妙云则无奈地扶了扶额,深深看了道衍一眼,心中五味杂陈。 道衍忽然露出一抹狡诈的笑容,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正所谓不撞南墙不回头,不体会过真正的绝望,殿下又如何能涅槃重生,专心致志地走上那条看似不可能成功,却依旧暗藏生机的道路呢?” “如今之际,殿下也唯有这最后一条路可选了。那便是如老衲方才所说,返回北平,高筑墙,广积粮,静待将来……一切,皆有可能!” “大师你……”徐妙云听得连连摇头,心中暗叹:这算计,实在是太深了! 先前得知朱允熥成功上位成为皇太孙之时,道衍还表现出一副惊愕不已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早有预料,甚至是故意如此引导的。 想到此处,徐妙云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朱棣也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由再次仔细打量起道衍来,眼神复杂。 道衍似乎看穿了夫妻俩心中的想法,淡淡一笑:“其实,今日朝会上发生的事情,确实超出了老衲的预料。朱允熥能够一骑绝尘,稳稳拿下储君之位,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万万没想到,殿下与献王在他面前,竟会如此不堪一击……这一点,确实让老衲深感震撼。” “所以,老衲方才表现出的震惊,并非刻意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朱棣不由抬手打断他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释然:“好了大师,你这心思,当真是深沉得很,连本王都被你算计得明明白白!” “哈哈!”道衍朗声大笑起来,随即摆了摆手,语气诚恳:“老衲并非有意算计殿下,只是想让殿下认清现实,摆正心态,明白有些事情已然注定,不可强求。唯有留下有用之身,方能以待将来,再创辉煌!” 徐妙云闻言,彻底沉默了。 朱棣则被道衍这番话说得心头一动,胸腔中那股被压抑已久的野心再次悄然复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凶光:“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唯有先返回北平,按照大师所说的去做了!” “殿下英明!”道衍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无人知晓,此刻他的内心,其实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说的那条路,将会千难万难,堪比登天,几乎是十死无生。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之路。 可为了实现心中的抱负,他这个被老友刘伯温称为“乱世之臣”的人,必须坚持到底,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朱棣说完,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师啊,本王当真是被你害得好苦!” 道衍回过神来,闻言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神秘:“殿下稍安勿躁……今日殿下固然失去了许多,但老衲,也为殿下寻回了一些东西!” 徐妙云眼神微动,似乎已然猜到了什么。 朱棣则好奇地追问:“哦?是什么东西?” 道衍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叠折叠整齐的纸张,递到朱棣面前,双眼微眯:“这是近年来陛下的脉象记录。以老衲的医术分析来看,陛下的时日,已然不多了。常年的勤政操劳,早已拖垮了这位英明神武的洪武大帝。” “什么?”朱棣大惊失色,连忙接过纸张,迫不及待地快速翻阅起来。 越看,朱棣的神色便越发震惊,到最后,他忍不住失声惊呼:“怎么会这样?父皇他老人家看上去明明还精神矍铄……” 虽然心中偶尔会觉得父皇偏心,但朱棣对于朱元璋,终究是发自内心的尊敬与崇拜。 没有父皇,便没有他们今日的一切,更没有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藩王。 想当初,朝堂上下都极力反对朱元璋分封藩王,可他依旧力排众议,坚持推行。 其中,除了为了守卫边疆的考量,或许也有补偿这些无法继承皇位的儿子们的意味。 这些隐情,朱棣心中还是知晓一二的。 因此,在得知父皇时日无多的消息时,朱棣心中涌起的并非对皇位的觊觎,而是纯粹的担忧与难过。 徐妙云似乎早已知道此事,连忙轻声安慰:“殿下莫要过度忧伤。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态,纵是帝王将相,也无法避免。” 第53章 姐妹!请辞! 燕王府的朱红大门才堪堪合上朱棣离去的身影,一阵轻快却带着焦灼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 只见一名眉如远黛、身姿窈窕的少女,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甫一跨进庭院的月洞门,便扬着清脆的嗓音高声呼喊:“大姐!大姐!出大事了!” 此时的承运殿内,徐妙云正准备与道衍还再细细商榷燕王府日后的应变之策,闻声不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向道衍歉意一笑:“是我那小妹来了,让大师见笑了。” 道衍原本还因这突兀的呼喊有些愣神,听闻解释后便捋了捋胡须,笑道:“王妃的妹妹这般急切,想来是得了要紧消息,一心惦记着王妃,才这般火急火燎地赶来报信。” 徐妙云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颔首道:“想来便是如此了。” 话音未落,徐妙锦已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承运殿。 她那双灵动的眸子在殿内飞快扫视一圈,见姐夫朱棣并不在场,心中似乎印证了某种猜测,当即上前一步,急促地将朱允熥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消息告知了徐妙云。 其实徐妙锦也是方才才得知这个消息,当时她整个人都惊得怔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等她反应过来,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家大姐定然会为此伤心难过,于是便不假思索地直奔燕王府而来。 此刻见朱棣不在,她更笃定大姐尚未知晓详情,便绘声绘色地将二哥徐增寿在朝议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尽数讲给了徐妙云、道衍,还有那个一直默默站在角落,如同小大人般旁听的朱高炽。 她的记忆力极好,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全过程,语速虽快,声音却如珠落玉盘般清脆动听。 一口气说完,徐妙锦才微微喘息,胸前起伏了几下,随即担忧地拉着徐妙云的衣袖道:“大姐,你可千万别太过忧心伤神啊。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单靠努力就能成的,终究还要看天意。 再说了,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做个藩王多自在,在封地上逍遥快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既无人管束,也不用为国家大事劳心费神,这多惬意啊……咱们一起回北平好好过日子,别再想着那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了,好不好?” 说着,她还俏皮地朝徐妙云眨了眨眼,脸上满是恳求的神色。 她实则是怕大姐因担忧姐夫朱棣,而无法接受朱允熥成为皇太孙的事实。 徐妙云没有说话,只是用温柔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妹妹。 道衍也依旧捻着手中的佛珠,嘴角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一言不发。 朱高炽倒是几次想开口,可见母妃和道衍大师都未作声,便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徐妙锦见三人听完消息后,既没有表现出意外,也没有丝毫沮丧或震撼,甚至连朱高炽这个半大孩子都异常平静,心中顿时起了疑。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缓缓后退两步,狐疑地盯着徐妙云:“大姐,你们该不会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吧?” 徐妙云正想开口解释,却被一旁按捺不住的朱高炽抢先说道:“小姑,父王刚刚回来过,我们已经知晓了全部情况,而且父王已经做出了决断,准备向陛下请辞,返回北平了!” 徐妙锦“……” …… 片刻之后,弄清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的徐妙锦,正幽怨地瞪着徐妙云。 徐妙云见状莞尔一笑,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柔声问道:“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吗?妙锦,你真的愿意跟大姐一起回北平,安安分分地过日子?” 徐妙云对这个妹妹向来疼爱有加,几乎是一手将她带大,感情早已深厚得如同母女。 可一旦返回北平,日后不知要隔多少年才能再见,她实在想将妹妹留在身边,甚至已经盘算着回北平后,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徐妙锦闻言,眼中的幽怨稍稍褪去,低下头陷入了纠结。 她确实想一直陪伴在大姐身边,可若是自己走了,魏国公府就只剩下二哥徐增寿独自支撑。 大哥在外征战,家中只留二哥一人,终究不妥。 沉吟了许久,徐妙锦才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了,大姐。我走了,魏国公府就只剩二哥一个人了……他说不定会半夜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呢。” “噗嗤!”徐妙云被她这话逗得哭笑不得。 一旁的道衍和朱高炽也憋得面色古怪,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徐妙锦却一脸认真,她这话绝非夸大其词。 二哥徐增寿向来性情温和,内心敏感细腻,对亲情极为看重。 若是让他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府邸,未必不会真的暗自垂泪。 徐妙云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便点了点头:“也好。那便等你大哥征战归来,你若是想来北平,便随时过来,大姐在北平一直等你。” 徐妙锦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大姐,要不要我留在京城,帮你们打探消息?” “嗯?”徐妙云闻言陡然抬头,眼中满是诧异。 一旁原本闭目养神的道衍也瞬间睁开眼睛,目光中带着几分惊疑,紧紧注视着徐妙锦。 全程旁听的朱高炽更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平日里看似单纯烂漫的小姑,满脸难以置信。 徐妙锦却毫不在意,反而咯咯一笑,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神情:“别以为能瞒得过我,大姐你们定然没有真正放弃。想必是打算先回北平积蓄力量,日后再图谋大事吧……” “咳咳咳!”徐妙云连忙干咳几声,打断了她的话。 道衍也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徐妙锦几眼,越看越觉得此女心思玲珑剔透,古灵精怪中透着一股过人的聪慧,实在是个妙人。 朱高炽更是按捺不住,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姑,你……你怎么猜到的?” “咳咳咳!”这一次,不仅徐妙云干咳起来,连道衍也被呛了一下。 徐妙云狠狠瞪了朱高炽一眼,示意他闭嘴。 朱高炽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装作数手指的样子。 徐妙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原本我只是猜测,可你们方才的反应,却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说着,她清秀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唏嘘,“果然,权力这东西就像毒药,一旦沾染上,便难以割舍。大姐你们,果然另有图谋。” “好了,妙锦!”徐妙云知道不能再让她继续说下去,当即打断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该多问的,日后也不要再轻易提及,免得被有心人听了去,对你不利。” 徐妙锦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嘿嘿一笑:“知道啦,你妹妹我又不傻,自然不会乱说话。” 紧接着,她又追问道:“那大姐,你到底需不需要我留在京城,为你们传递情报?” 徐妙云一时语塞,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道衍。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徐妙云当即起身,拉着徐妙锦走出承运殿,来到一间僻静的密室之中。 刚一进密室,徐妙云的神色便变得严肃起来,看着徐妙锦郑重地说道:“妙锦,若是你不提此事,大姐断然不会主动要求你做什么。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妹妹,我本不想让你卷入这些纷争之中,这对你来说太过危险。 可你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到能看透这些常人难以察觉的心思,还主动提出要帮忙打探消息。 既然如此,大姐也就不再与你客气。 我希望你能每月将朝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整理成密信送到北平。 切记,不必刻意打探过多细节,只需掌握大致动向即可,大姐绝不希望你出事。” 徐妙锦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庞渐渐沉了下来,半晌后才担忧地看着徐妙云:“大姐,你们真的要走这步险棋吗?” 徐妙云沉默了片刻,幽幽叹息道:“时也,命也。时局所迫,我们已是身不由己。如今朱允熥成为储君,你姐夫又在朝会上彻底得罪了他,日后燕王府的日子必定艰难。 这还只是他身为皇太孙之时,一旦他将来登基称帝,燕王府甚至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所以,为了保全燕王府上下,你姐夫绝不能就此束手就擒,也没有放弃的余地。如今,我们只能向死而生,从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徐妙锦瞳孔骤缩,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姐。 虽然早已有所猜测,但亲耳听到这般直白的话语,她还是被震撼得一时失语。 徐妙云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对于徐妙锦,她有着绝对的信任,这个妹妹是世上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这份信任甚至超过了对丈夫朱棣的信任。 也正因如此,她才敢将这些肺腑之言尽数告知。 过了许久,徐妙锦才缓缓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激荡,银牙紧咬,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姐,我知道了。京城中的消息,我会按时传递给你们。” “谢谢你,妙锦。”徐妙云温柔一笑,紧紧握住妹妹柔嫩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徐妙锦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谁让你是我大姐呢。” 徐妙云闻言哑然,姐妹俩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 与此同时,离开燕王府直奔皇宫的朱棣,在半路遇上了二哥秦王朱樉和三哥晋王朱棡。 此时的秦王和晋王,脸色都颇为难看。 显然,他们回去后都与各自的智囊团商议过,深知如今储君之位已定,大势已去,继续留在京城不仅只会招人厌烦,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倒不如尽早返回封地,养精蓄锐,再图后续。 或许是处境相似,又或许是都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兄弟三人竟不约而同地准备向父皇朱元璋请辞离京。 三人在午门前不期而遇,一时间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最终还是朱棣率先打破沉默:“二哥,三哥,你们也是来向父皇请辞,准备返回封地的吗?” 朱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 “不走还能留在这里受人欺辱不成?” 朱棡也眼神黯淡,淡淡地说道:“早点离开,免得在这里碍眼,惹人记恨。” 朱棣原本郁结的心情,在看到两位哥哥这般颓丧的模样后,竟莫名舒缓了许多。 果然,坏心情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但他并未将这份轻松表现出来,只是颔首附和道: “二哥三哥说得极是。多留无益,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朱棡闻言,斜睨了朱棣一眼,忽然嘿嘿一笑:“老四,这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滋味如何?” 朱樉也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你发的什么疯?原本你与前吴王,如今的皇太孙关系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翻脸了,还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阻止他成为储君?这下可好,不仅没能阻止,反而彻底把人得罪了。依本王看,如今皇太孙最记恨的,除了献王那一帮人,便是你老四了。” 朱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心情也因朱棣的窘境而好了不少。 朱棣的脸色瞬间又垮了下来,刚刚转移出去的坏心情,瞬间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摆了摆手:“我先行一步,二哥三哥随后便来吧。” 说罢,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一旁等候的太监,大步流星地走进午门,径直朝着武英殿而去。 朱棡与朱樉对视一眼,各自轻笑一声,心中的郁结消散了大半,也不再多言,纷纷下马,跟随着走进了午门。 …… “你们要请辞返回封地了?” 武英殿内,朱元璋听明三个儿子的来意后,那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诧异,但很快便化为了然。 朱棣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低沉而恭敬: “如今国本已定,父皇也已逐渐从大哥离世的悲痛中走了出来,朝廷内外安稳祥和,儿臣也能放心离去了。儿臣离开北平已有近一年之久,封地内积压了不少政务亟待处理。因此,儿臣特来向父皇请辞,恳请父皇允准儿臣返回北平。” “儿臣亦是如此,恳请父皇允准!”朱棡与朱樉异口同声地说道。 随后,兄弟三人默契地一同跪下,等候朱元璋的旨意。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折,起身绕过御案,走到三个儿子面前,低头凝视着他们,眼神深邃难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们这是在怨咱,没有从你们之中选择储君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般在三人心中炸响,他们连忙连连摇头,齐声说道:“儿臣不敢!” “是不敢,而非没有,说到底,还是心存怨恨啊。”朱元璋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兄弟三人顿时语塞,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朱元璋看着他们无言以对的模样,忽然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罢了,都起来吧。” 三位亲王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随即依言缓缓起身。 朱元璋走到朱樉身前,伸出那双布满皱纹的苍老手掌,轻轻为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温和了许多:“咱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们应当能够理解。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于你们而言,或许这不公平,但于朝廷,于大明江山而言,这却是最优的选择。” 朱樉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心中既有几分胆战心惊,又有几分受宠若惊,只能不停地点头,附和着父皇的话语。 朱棡与朱棣亦是如此,恭恭敬敬地聆听着。 朱元璋为朱樉抚平了衣袍上的褶皱,又走到朱棡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尤其是你,老三。你从小就聪慧机敏,善于谋划决断,想来应该能明白咱的一片苦心。” 朱棡不能理解,但此刻也只能躬身说道:“儿臣明白。父皇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是最正确的抉择。儿臣们若是心存不满,便是不孝之举。” 朱元璋轻轻“嗯”了一声,随即走到朱棣面前,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开口:“老四,你受苦了。” “啊?”朱棣一愣,随即心中百感交集,复杂难言。 他明白了父皇的言外之意,只是这份理解,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朱元璋也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按了几下,随即转身回到御案后,摆了摆手:“咱准了,你们回去准备吧。” 兄弟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阵空落落的,但还是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武英殿。 朱元璋望着三个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眼神中带着几分空洞。 这一次分别,此生还能再有相见之日吗? 自己的时日已然无多,而这几个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肩负重任,若无重大变故,定然不会轻易回京,恐怕此生再难相见了。 每每想到此处,那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心,也难免被刺痛。 满是沟壑的眼角,悄然划过几滴浑浊的泪水。 谁说帝王无情?只不过帝王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也不得不隐藏罢了。 毕竟,帝王也是人,也是一位父亲。 稍顷,朱元璋深深叹息一声,迅速收敛好情绪,重新将目光投向案头的奏折。 趁着还有时间,他必须再多为大明做些什么,将来才能将一个富强繁荣的大明,完好无损地交到朱允熥手中。 趁着还有时间,他要将所有能解决的隐患尽数清除,不留半点祸患给孙儿。 朱元璋的心,渐渐变得冰冷而坚硬,仿佛化身成了一台只为处理政务而运转的人形机器。 …… 与此同时,刚刚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朱允熥,并没有去参加那些庆祝的宴会,而是依旧来到文华殿,潜心学习理政之道。 当从大太监刘和那里得知三位亲王请辞返回封地的消息时,朱允熥手中的毛笔不由顿了一下。 他沉吟片刻,放下毛笔,起身吩咐身旁的内侍: 第54章 朱允炆要就藩? “如今你只是藩王,再无争夺储君的资格。皇储之位既定,你又曾深陷夺储之争,自古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早已成了朱允熥的眼中钉。你若继续留居京城,他定然寝食难安,绝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 东宫之内,吕氏凝视着仍在怔忪失神的朱允炆,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道出这番沉重的话语。 她怎舍得这个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成人的儿子? 平日里纵然偶有苛责训骂,可在吕氏心中,朱允炆始终是那个合格到近乎完美的儿子,是旁人眼中艳羡不已的存在,她也曾无数次为有这样的儿子而倍感自豪…… 只是眼下时局已然如此,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忍痛割舍。 她是真的怕,怕朱允熥全然不顾兄弟间的血脉亲情,对朱允炆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半点余地也不留…… 正因如此,当听闻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几位亲王纷纷上书请辞,欲返回各自封地的消息后,吕氏才下定决心,让朱允炆也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而朱允炆听完母亲这番话,神色愈发沉凝沉默,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过了好半晌,才带着几分犹豫,轻声开口问道: “母妃……允熥他……他真的会对我赶尽杀绝吗?” “我不知道!”吕氏凝神思索片刻,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懂朱允熥。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能够牢牢掌控住他,可近来朱允熥的种种所作所为,却让她猛然惊觉,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太少,根本无从揣测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朱允炆再度陷入沉默,眼中满是茫然无措。 那个平日里总是待人温和、如沐春风的弟弟,真的会在登上储君之位后,对自己这个这些年一直还算照拂他的哥哥,痛下杀手、斩草除根吗? 会吗? 朱允炆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忽然发现……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们母子二人,对朱允熥的了解,终究还是太浅了。 吕氏望着眼神迷茫的朱允炆,只能无奈地轻轻叹息一声: “但还是那句话,成王败寇,我们不能心存侥幸,幻想着朱允熥会大度包容、既往不咎。即便他真的心胸宽广、肚量过人,不会追究过往的恩怨……我们也不能将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他的仁慈之上,仍旧要提前做好规避,早做打算。” “谁又能真正猜透他心中所思所想呢?说不定,他此刻早已在暗中盘算着如何除掉我们母子二人了。” “所以啊,万万不能将自身的安危全系于他人的大度豁达之上,该做的准备,一点也不能少。” “既然秦王、晋王、燕王都急于请辞返回封地避祸……那允炆你也该走了。去向你皇爷爷请旨,讨要一块封地,前往封地就藩吧。也好省得留在京城惹人厌烦,徒增祸患,也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朱允炆抬起头,望着母亲吕氏——这些年来,她从未有过这般温柔的神色。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声音轻柔地问道: “儿臣走了,母妃您怎么办?” “要不母妃跟儿臣一起走吧,等去了封地安定下来,儿臣一定会好好孝敬母妃,让母妃安享晚年。” 他终究,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吕氏闻言,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摇了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你放心吧,朱允熥若还想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储君,便不会轻易对我这个母妃动手。” “毕竟,无论如何,我都是他名义上的母妃,是一手将他拉扯成人的母亲。” “你皇爷爷素来奉行以孝治天下,他若想将来顺利登基,便绝不会触碰这层底线。即便他心中对我怨恨极深,也万万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 朱允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因为母亲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 过了许久,朱允炆才深深叹息一声,满是愧疚地说道:“是儿臣不成器,让母妃受累了!” 吕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非毫无埋怨…… 她本以为自己将来能成为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太后,却未曾想,太后之位虽触手可及,却再也无法拥有那份至高无上的尊荣,反而要处处看人脸色、谨小慎微的度日…… 而这一切的根源,皆因那个能让她成为太后的人,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朱允炆,而是朱允熥…… 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好好维系好母子间的情谊…… 是以,吕氏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允炆你也不必多想,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使然。或许,是我们母子欠了朱允熥的……如今也该还给他了。这样一来,母妃心中的愧疚也能少些,往后日子也能过得安稳舒心一些。” 朱允炆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却也没有深究,只是说道: “那母妃便先留在京城,等儿臣到了封地安顿妥当后,定然会立刻派人来接母妃过去……也好省得母妃留在这儿受委屈,过得不舒坦。” 吕氏深深看了朱允炆一眼,眼前的儿子,仿佛在这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她缓缓点了点头:“好。” 朱允炆这才如释重负,当即也顾不得吃饭,起身便要前往皇宫,去向皇爷爷朱元璋讨要封地,上书请辞就藩。 吕氏思索了片刻,在他即将踏出房门之际,出声嘱咐道:“苏杭一带,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富饶之地。” 朱允炆脚步一顿,转过身,苦笑着看向母亲:“母妃啊,那苏杭之地乃是国家钱粮赋税的核心根本所在,皇爷爷怎么可能会答应将如此重地封给儿臣呢?” 吕氏眼神微微闪烁,轻声提醒道:“这是对你的补偿。你丢了储君之位,所封之地难道不该富饶一些,才算合理吗?” “你不妨这般说,就说想去苏杭一带散散心,况且你从小便对苏杭风光心生憧憬,如今只想在此隐居,潜心读书,了此残生,恳请皇爷爷恩准。” “如此这般言说,你皇爷爷定然能明白你的心意,至于成与不成,暂且不论,先试一试也无妨!” 朱允炆脸上的苦笑更浓,总觉得母亲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又不好直接反驳,只能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 …… 半个时辰后,武英殿内。 朱元璋手持朱笔,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躬身行礼的朱允炆,久久未曾言语。 朱允炆被皇爷爷这般审视着,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微微渗出冷汗,但他还是咬牙,再次开口说道: “孙儿自知文韬武略皆远不如三弟允熥,甘愿退出储君之争,特请皇爷爷恩准孙儿前往封地就藩,以固国本。” 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地说道:“何至于此?你年纪尚轻,再在京城留几年,等历练成熟些再就藩也不迟。” 朱元璋心中确实对朱允炆存有几分亏欠之意。 原本已经许诺给他的储君之位,如今不仅收了回来,还另立了他人。 作为被舍弃的一方,朱允炆心中定然满是遗憾与失望。 而且,朱元璋对于这个从小便展现出非凡读书天赋、聪慧过人的孙子,确实有着几分真切的喜爱之情…… 如今将储君之位传给了朱允熥,他心中虽无后悔之意,却也难免生出些许愧疚。 故而,他原本是想让朱允炆继续留在京城,也好时常照拂,多做些补偿…… 可朱允炆的态度却异常坚决:“不必了,皇爷爷,孙儿心意已决,只想尽快就藩。” 朱元璋嘴角动了动,似有不悦。 朱允炆却没有丝毫退缩,继续坚持道:“只因孙儿封王时日尚短,皇爷爷此前并未给孙儿划定具体封地,孙儿也不知该前往何处就藩。恳请皇爷爷为孙儿定下封地,允许孙儿前往就藩。” “你……”朱元璋勃然大怒,伸出手指着朱允炆,咬牙切齿地问道,“何至于如此急切?你到底在怕什么?难道是怕你弟弟允熥会杀了你吗?” 朱允炆浑身猛地一震,心中暗道:是啊!我就是怕! 但这话却万万不能说出口,他连忙摇头否认:“皇爷爷误会了!孙儿自认此次败得不冤,皆因孙儿自身能力不足,难以胜任储君之位。而且,孙儿打心底里认为,三弟允熥才是最佳的储君人选,比孙儿合适百倍。是以,孙儿不愿继续留在京城碍手碍脚,以免让三弟……让皇太孙心中生出疑虑。这于国家、于朝廷,乃至于孙儿自身而言,都并非好事。” 朱元璋闻言,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发现,今日的朱允炆,竟比往日伶牙俐齿了许多。 平日里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般口才…… 看着朱允炆眼中那股非走不可的坚定,朱元璋无奈地叹息一声,问道: “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封地?” 朱允炆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皇爷爷愿意询问,便是有答应的可能…… 但他又有些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按照母亲的嘱咐,提出苏杭之地呢? 思索片刻,朱允炆觉得,还是遵从母妃的嘱托,姑且一试为好: “孙儿从小便对苏杭之地心生向往,一直想在苏杭一带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平日里读读书、写写字,陶冶情操,于孙儿而言,倒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归宿。” 朱元璋:“……” 听完这话,朱元璋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狠狠瞪了朱允炆一眼,摆手拒绝:“不行!重新选一个!另外,谁告诉你就藩是去陶冶情操的?就藩乃是要你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好好治理封地,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富足安康,这才是你身为藩王该做的事!还想着隐居?咱希望你只是随口说说,并非真有这般心思。” 朱允炆顿时吓得冷汗涔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方才只顾着遵从母妃吕氏的嘱托,竟差点忘了自家皇爷爷的脾性…… 皇爷爷最讨厌的,便是这种不思进取、贪图安逸之人…… 他慌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改口道:“孙儿知错!孙儿想去山东,一来可以朝拜文圣,二来也想在山东造福一方百姓!” “山东……”朱元璋这次没有直接回绝,而是口中默念了两遍,随后走到殿内悬挂的堪舆图前,仔细端详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也不行。山东已有你七叔齐王就藩,再将你封到那里,不妥。” 朱允炆彻底懵了,只能苦笑着摊了摊手:“既然如此,那便请皇爷爷随便给孙儿封一块藩地吧,孙儿不挑剔了!” 朱元璋却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多物色几处合适的地方,写一份折子递上来,咱再斟酌考虑。” 朱允炆:“……” …… 最终,朱允炆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武英殿。 回到东宫后,他将面见皇爷爷的整个经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母亲吕氏。 吕氏听完,不由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仔细思索片刻后,她却忽然轻笑一声:“看来,你皇爷爷心中还是疼爱你的,他这是不希望你这么早就离开京城就藩啊!” “哎……儿臣也感受到了。皇爷爷向来面冷心热,对儿臣其实极为关爱。若不是儿臣一再坚持,皇爷爷定然不会轻易答应允准儿臣去就藩的!”朱允炆颇为感慨地说道。 吕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微微眯起,语气也渐渐冷了下来: “但这份疼爱,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罢了,并不多。否则,也不会小气到连苏杭之地都舍不得封给你。” “母妃……”朱允炆被母亲突如其来的冷言吓了一跳,连忙开口劝阻,“并非如此啊!皇爷爷并非舍不得,而是不能。苏杭乃是国家的经济命脉,若分封给藩王,无异于掘朝廷的根基,皇爷爷也是迫不得已才拒绝的。” “那你请封山东,他为何也一口回绝?”吕氏冷笑一声,反问道。 朱允炆嘴唇动了动,低声解释道:“因为七叔齐王,早已被封在山东青州了。” “呵呵!”吕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而说道: “当今天下,无论是富饶之地,还是军事重镇,皆已分封殆尽。如今留给你的可选之地,已然少之又少了。” “你皇爷爷让你回去多想想,写折子递上去……想来,他是打算让你再多留京一段时间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想来应当是如此。” 说罢,他又看向吕氏,询问道:“母妃,那您说,儿臣该选什么地方才好呢?” 吕氏伸出手指了指朱允炆,无奈地叹息一声:“富饶之地、军事重镇、交通枢纽、水陆要道,这些地方你就不要再想了……还是看看那些无人问津、贫瘠荒芜的地方吧!” 朱允炆不由苦涩一笑,难道自己连一块像样的封地都不配拥有吗…… 吕氏又道:“你对天下疆域的情况知之甚少,既然不懂,便去问问你的几位先生吧。他们虽然辅佐你争夺储君失败,算是押错了宝,但终归与你有一份师生间的香火情分。东宫这些年也未曾亏待过他们,想来他们定会为你最后出谋划策一番。” 朱允炆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光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 与此同时,刚返回吴王府的朱允熥,忽然收到了朱允炆也准备上书请辞就藩的消息,顿时愣在了原地。 过了许久,朱允熥才回过神来,连忙换上朝服,急匆匆地直奔皇宫而去。 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了武英殿。 刚见到朱元璋,他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皇爷爷,二哥他……他要去就藩了?” 朱元璋对于朱允熥能这么快收到消息,并不感到意外。 有些事情,本就是他故意让朱允炆那边透露出去的,否则,朱允熥想要知晓半点风声,绝无可能。 他点了点头,抬眼瞅了瞅朱允熥,反问道:“怎么?你觉得不妥?” 朱允熥一阵恍惚,随即摇了摇头:“倒也没有什么不妥,孙儿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 “意外?”朱元璋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了然,“如今储君之位已定,你二哥心中难免郁结难平,不愿继续留在京城黯然神伤,想要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朱允熥点了点头,又忍不住追问道:“那二哥心中可有想好要去何处就藩?” 朱元璋不由笑道:“他方才说,想就藩苏杭……” 朱元璋的话还未说完,朱允熥便急忙开口打断:“皇爷爷,这可万万不行啊!苏杭一带乃是国家的经济命脉所在,干系重大,绝不能如此草率行事!” “哈哈哈!”朱元璋被打断话语,却并未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伸出手指了指朱允熥,打趣道:“怎么?你舍不得?” 朱允熥立刻换上一副哭丧脸,急忙解释道:“皇爷爷说笑了,孙儿并非舍不得,实在是苏杭一带关乎国家经济核心,乃是朝廷最重要的税收重地。如今天下初定,许多地区不仅无法向朝廷缴纳赋税,反而需要朝廷拨款赈济。在这般境遇之下,苏杭一带对朝廷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无可替代。” “一旦皇爷爷您将苏杭分封给藩王,任由藩王自治,朝廷便会彻底丢失这最大的税收来源。如此一来,国库空虚,朝廷又该如何维持运转?这朝廷,还能称之为朝廷吗?” 他心中则暗暗思忖:苏杭地区乃是我早已暗中规划好的根基之地,怎么能随意分封给别人呢!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允熥,并未点破他心中的那点小九九,只是淡淡说道:“咱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并未答应他。” 朱允熥心中顿时松了口气,又好奇地问道:“那后来,皇爷爷给二哥封了何处?” “后来他又提出想分封到山东,也被咱拒绝了。”朱元璋缓缓说道,“因为山东已经有了你七叔那个混账东西在那里就藩,不能再封其他亲王去祸害当地的百姓了!” 朱允熥听着,不由咋舌不已。 心想,自己那位七叔齐王,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 在封地横行霸道、鱼肉乡里,祸害一方百姓,声名狼藉至极! 像这样的藩王,等将来自己登基称帝,迟早要好好整治一番……咳咳…… 这一次,朱元璋并未察觉朱允熥心中的想法,继续说道:“之后,朕便让他先回去好好考虑考虑,多物色几处合适的地方,写一份折子递上来,咱再慢慢斟酌定夺,便把他打发走了!” 朱允熥闻言,眼神微微一动,随即笑着问道:“皇爷爷这般安排,想来是舍不得二哥这么快离京吧!” 朱元璋抬了抬眼皮,瞅了朱允熥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你小子,这是在吃你二哥的醋呢?” 第55章 一一送行!离别前的最后拉拢! 翌日天方破晓,秋意已如浸了凉水的棉絮般层层裹紧京城,昨夜还尚算温和的气温骤然跌落,铅灰色的天穹不知何时已被扯碎,飘洒下细密如丝的冷雨。 原本已备妥仪仗、正要前往献王府的朱允熥,被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生生打断了行程——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三位皇叔,竟全然不顾这阴雨连绵、路滑难行的天气,执意要在今日便起程返回各自封地。 车舆内,朱允熥望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群皇叔,当真是半点迟疑都不肯有。 储君之位未定的那些时日,纵使皇爷爷屡次暗示催促,他们也总能寻出百般理由赖在京城,打死不肯离去; 如今储君名分一落己身,眼见这龙椅旁已再无半分可乘之机,便即刻收起所有观望试探,连片刻都不愿多耽搁。 昨日才正式请辞,今日便已收拾妥当起程,这果决利落的劲头,当真是无人能及。 沉吟片刻,朱允熥掀开车帘一角,对驭马的车夫沉声吩咐:“改道,去秦王府。” 车夫手上的缰绳顿了顿,显然对这临时变更的行程有些意外,但终究不敢多问,连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朝着秦王府的方向稳稳行去。 王府与王府之间本就相隔不远,不过数条街巷的距离。 不多时,马车便稳稳停在了秦王府朱红漆色的大门前。 朱允熥踩着内侍匆匆安放的脚凳下了车,不等门房上前询问,便径直迈步向府内走去,同时对着闻讯赶来的秦王府管事朗声道:“去通禀你家王爷,就说皇太孙朱允熥前来拜见二叔!” 那管事起初见有人未经通传便擅闯王府,正欲厉声喝止,可当“皇太孙朱允熥”这几个字清晰传入耳中时,整个人竟吓得一个趔趄,脚下险些不稳摔倒。 好在他平日里见惯了王公贵族的阵仗,也算有些定力,连忙稳住心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参见皇太孙殿下!殿下千岁!” 哗啦啦一阵响动,府门前值守的一众秦王府下人见状,连忙齐齐跪伏于地,高声行礼问安。 朱允熥摆了摆手,语气平淡道:“都免礼吧。快些去通禀你家王爷,说孤前来拜见。” 那管事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起身,一路小跑着往府内去报信了。 …… 片刻之后,秦王府承运殿内,一身劲装、显然已收拾停当准备出发的秦王朱樉,正满脸诧异地望着端坐堂中的朱允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与警惕:“允熥……不,皇太孙殿下,您今日突然到访,这是……” 朱樉心中清楚,自己平日里与这位皇太孙并无多少交集,既不曾刻意交好,也未曾有过什么过节,顶多算是见面点头的交情。 他实在想不通,朱允熥为何会在这动身离京的关键时刻,突然登门造访。 难不成,是不愿自己离开京城,想要强行将自己留下? 想到此处,朱樉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暗中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朱允熥将朱樉眼中的警惕之色尽收眼底,忍不住失笑摇头:“二叔这是说的哪里话,难不成这般不信任侄儿的人品?”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诚恳:“再怎么说,二叔也是我父亲在世时最为器重的弟弟。父亲生前时常教导我们这些晚辈,要对二叔您这些亲王叔叔敬重有加,不可有半分无礼,更要时刻谨记,我们骨子里流淌着相同的朱家血脉。” “侄儿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为亲自为二叔送行,绝无其他旁的意思,二叔尽管放宽心便是!” 朱允熥心中明镜一般——他此刻当真没有出手对付朱樉与朱棡的打算。 凭借着对历史的熟知,他清楚地知道,这两位皇叔本就不算长寿,余下的时日已然不多。 如此一来,他压根无需亲自动手,只需静静等待时光流转,便可坐收其效。 若是此刻贸然出手,反而会落下苛待皇叔的把柄,让皇爷爷对自己心生失望。 要知道,皇爷爷朱元璋虽不愿将皇位传给这些儿子,却并不代表他不疼爱他们。 恰恰相反,在老朱心中,对这些儿子始终怀着一份愧疚——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明知分封藩王对朝廷稳固有害,却依旧坚持将儿子们分封为各地亲王。 若是自己刚登上储君之位,便迫不及待地对亲叔叔们下手,皇爷爷定然会失望透顶,届时恐怕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绝对是万万不可取的。 朱樉听完朱允熥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脸上的警惕之色果然消散了大半。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朱允熥拱手行了一礼,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太孙殿下误会了,臣怎会有那般想法。” “太孙殿下能不惜千金之躯,亲自莅临秦王府为臣送行,这是臣的莫大荣幸,臣无以为报,实在惭愧。” 提及已故的太子朱标,朱樉的语气中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真心的伤感,他轻轻叹息一声,“大哥对我们这些弟弟的恩情,当真是重如泰山。如今既然殿下继承了大哥的遗志,成为了我大明的储君,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算是为大哥的在天之灵感到安息了。” “也正因如此,在亲眼看到殿下册封为皇太孙之后,臣便彻底安心了,这才即刻请辞,准备返回西安封地。毕竟,在京城逗留的时日已久,封地里积压的诸多事务,也确实到了该回去处理的时候了!” 朱樉话锋一转,语气郑重道:“殿下不必挂怀,臣返回封地后,定当尽心竭力镇守好边塞,绝不让外敌有半分机会侵扰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好!好!”朱允熥连忙连连点头,更是激动地起身,一把抓住朱樉的大手,眼神中满是恳切之意,“侄儿能有二叔你们这些亲叔叔镇守边疆,当真是天大的幸运!正因为有你们在前方披荆斩棘,我大明的江山才能如此安稳,侄儿也才能安心处理朝堂事务。” 他拍了拍朱樉的手背,语带关切:“二叔,侄儿将来治理天下,还得多多仰仗你们这些肱骨之臣。你返回封地后,一定要好好调养身体,万万不可太过操劳啊!” 朱樉本就性情直爽,算得上是真性情之人,闻言当即朗声大笑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臣谨记殿下的教诲,不敢有丝毫忘却!” “唉,这哪里算得上什么教诲,不过是侄儿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罢了!”朱允熥连忙摆手,随即对着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让其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礼物呈了上来,“二叔,这是侄儿得知你要返回封地后,特意为你准备的薄礼。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却也是侄儿的一番心意,还望二叔莫要嫌弃这份薄礼寒酸才好!” 朱樉眼神微微一动,倒也没有故作推辞,当即爽快地接了过来,拱手谢道:“臣多谢殿下的挂念!” 心中却是不由得感慨:这位侄儿,其实也并非如旁人传言那般不堪。 不管今日朱允熥这番拜访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但这份亲自送行、附赠薄礼的姿态,已然让朱樉心中舒坦了不少。 先前因无缘储君之位而滋生的不甘与郁结,也消散了大半。 他暗自思忖:朱允熥能赢过所有人,坐上储君之位,果然是有其道理的。 这般人情世故的通透,绝非寻常年轻人所能拥有。 况且他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老练的城府,再经父皇几年的悉心调教,将来或许真能成为一代圣君…… 朱樉越想,心中越是佩服,那份不服输的心思,也渐渐转化为了臣服之意。 叔侄二人又闲聊了片刻,朱允熥因还要前往晋王府和燕王府为另外两位皇叔送行,便起身告辞。 朱樉自然不敢怠慢,亲自一路相送,直至秦王府的府门口。 朱允熥抬手正要登上马车,脚步却忽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仍立在府门前的朱樉,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明年开春之后,孤会向皇爷爷奏请,前往各地边疆巡视一番。西安作为河西走廊的门户要地,孤定然是要去的。到时候,可要劳烦二叔在西安多加照拂,叨扰二叔几日了。” 朱樉闻言,眼神骤然一凝,心中掀起一阵波澜,但脸上却依旧维持着笑容,连忙拱手应道:“那臣便在西安静候殿下驾临!届时,臣定会好好招待殿下,让殿下好好领略一番西安这座古都的风貌,定然不会让殿下失望!” “哈哈,好!那咱们后会有期!”朱允熥朗声大笑一声,转身迈步登上了车辇。 马车轱辘作响,渐渐驶离了秦王府。 朱樉伫立在府门前,目送着车辇的身影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收敛,最终变得面无表情,周身的气氛也骤然凝重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冷哼一声,对着身旁侍立的一众内侍厉声呵斥道: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收拾行李!午时之前若是还未收拾妥当,你们便自行领罚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内侍们顿时一阵慌乱,个个面色紧张,连忙四散而去,赶紧收拾行李去了。 另一边,行驶的车辇内,内侍光羽看着闭目沉思的朱允熥,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轻声问道:“太孙殿下,您当真打算在明年开春之后,前往各地边疆巡视吗?” 朱允熥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幽光,轻轻“嗯”了一声: “不得不去啊。若是不去边疆亲自走动一番,刷一刷存在感,那些各地边疆卫所的将士们,恐怕只知有藩王,不知有朝廷,更不知孤这个储君啊!” 光羽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满是担忧地说道: “可殿下即便真要去巡视,也不必提前告知秦王啊……这般做法,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储君出行,本就容易引发诸多风波,更何况那些藩王们对储君之位本就心存觊觎。 若是让他们提前知晓了皇太孙的出行计划,难保不会心生歹念,暗中谋划些什么。 如此一来,殿下的出行风险便会大大增加,这实在是让人忧心不已。 朱允熥闻言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孤知道你的顾虑。但孤之所以提前告知秦王,正是有意为之。” “只要孤一日不到西安,秦王返回封地后,行事便会多几分顾忌,不敢太过放肆,更不敢像从前那般肆意欺压西安的百姓。即便他心中不愿,表面上也得装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直至孤抵达西安,亲眼看过之后再离开。否则,他若是敢在孤巡视之前胡作非为,孤到了西安之后,便有充足的理由治他的罪!” 光羽听完这番话,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之意: “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为了西安百姓的安危,竟不惜以身犯险,实在是百姓之福啊!” 关于秦王朱樉在西安封地的种种作为,光羽也曾听闻不少。 据说秦王在封地内极为暴虐,不仅肆意欺压百姓,还私自修建宫殿,逾越礼制,各种不法之事数不胜数。 西安百姓早已被他压迫得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消息传回京城后,当今陛下也曾屡次下诏斥责秦王,甚至一度想要派锦衣卫将其押解回京治罪。 若非先太子朱标极力求情,秦王恐怕早已有了性命之忧。 如今先太子刚刚离世,陛下也没了追究儿子的心思,便也对秦王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了。 光羽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这位刚刚登上储君之位的殿下,竟然会想得如此深远,在秦王尚未返回封地之时,便已开始为西安百姓的安危谋划,这份心思,实在是难能可贵。 这一刻,光羽对朱允熥的敬佩之情,已然达到了顶峰。 朱允熥闻言摆了摆手,眼神幽深:“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还得从根源上剪除这些毒瘤才行啊……” 光羽心中一凛,不敢再继续追问,连忙低下头,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朱允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的兴致,车辇行驶间,已然抵达了晋王府门前。 刚到晋王府门口,朱允熥便看到府门前一派热闹景象——一辆辆马车整齐地排列在门前,正忙着装载行李,一箱箱封装精致的贵重物品堆叠在马车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恐怕还会以为是哪位富商在京城采买了大批货物,准备运回原籍,谁能想到这竟是晋王朱棡返回封地的行装。 不过朱允熥对此倒也并不意外。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三叔朱棡,向来极为讲究,生活用度更是极尽奢华,从小便对寻常之物不屑一顾。 太原的物产终究比不上京城丰富,他此次回京一趟,自然要多带些珍稀之物回去,以备日常享用。 更甚至,这位三叔当年可是因为嫌弃皇爷爷派给他的厨子厨艺不佳,一时恼怒之下,竟直接拔刀将厨子斩杀的人物。 其对生活品质的追求,由此可见一斑。 朱允熥眯了眯眼,并未过多关注那些奢华的行装,而是直接吩咐身旁的内侍前去通报,告知晋王府自己到访的消息。 不多时,一身华服、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朱棡,便迈着大步从府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远远便高声说道:“皇太孙殿下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臣能得殿下亲自送行,实在是荣幸之至!” 朱允熥却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亲和:“三叔这话可就见外了。咱们叔侄之间,何必如此客套,说这些虚礼话呢?” “哈哈!”朱棡再次大笑起来,侧身做出邀请的手势,引着朱允熥向府内走去,同时说道,“话虽如此,但君臣之礼不可废啊。如今殿下已是皇太孙,是我大明未来的君主,臣等即便身为亲王,是殿下的叔叔辈,也需恪守君臣本分,一应礼节断然不可荒废。”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补充道:“否则若是让父皇他老人家知晓,我们这些藩王在公众场合对皇太孙殿下不敬,失了礼数,少不得要被他老人家一顿责骂啊!” 朱允熥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再过多纠缠这个话题,迈步跟着朱棡走进了晋王府。 一踏入府门,朱允熥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晋王府与秦王府的不同。 明明是相同的规制格局,晋王府却处处透着一股奢华与雅致。 府内精心布置的景致数不胜数,一座座楼阁建筑尽显典雅之风,就连府内下人们穿着的衣物,也皆是上好的丝绸锦缎,当真是处处透着讲究。 朱允熥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几分惊讶与赞叹之色,一旁的朱棡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 你虽贵为皇太孙,身份尊贵,却也不得不为了维护储君的名声,处处节衣缩食,勤俭克己,生活用度皆需从简,生怕落人口实。 这般束手束脚的储君之位,又有什么滋味可言? 倒不如自己这个藩王来得潇洒自在——在自己的封地内,便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无人敢管,想要什么便有什么,美人、美酒、金银珠宝应有尽有,可以肆意挥霍享受。这才是真正的人生乐趣啊! 想到此处,朱棡因无缘储君之位而积压在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 而朱允熥一直用余光留意着朱棡的神情,将他那股暗自得意的劲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得暗笑:原来三叔竟是这般容易满足的性子。 早知道他这般需要情绪价值,自己早些时候便该多表现出几分羡慕,好好夸赞一番他的潇洒生活了。 要说对朱棡这般奢华的生活不羡慕,那定然是假的。 但朱允熥心中清楚,这种物质上的奢华挥霍,终究只是一时的享受,终究会有厌倦耗尽的一天,不过是低级的感官享受罢了。 真正高级的享受,是一步步实现自己心中的远大志向,是能够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能够被后人所铭记、所传颂。 不过这些想法,自然没有必要当着朱棡的面说出来。 朱允熥非但没有收敛脸上的神情,反而愈发夸张地表现出一副羡慕不已的模样,口中连连赞叹,看得朱棡心中越发开怀得意,先前的那点不甘与郁结,彻底烟消云散。 一行人来到承运殿内落座后,朱允熥便将先前对秦王朱樉说过的那番关于兄弟情深、亲自送行的话语,又对着朱棡复述了一遍。 朱棡听完之后,不由得抬眼多看了朱允熥几眼,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问道:“殿下当真不记恨臣等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京城,实则是为了争夺储君之位吗?” 这话一出,不仅朱允熥微微一怔,连殿内侍立的内侍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谁也没有想到,朱棡竟然会如此直接地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当面向皇太孙提及此事。 朱允熥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笑着摆了摆手:“三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侄儿为何要记恨?争夺储君之位,本就是人之常情,侄儿不也一直身处这场纷争之中吗?” 他语气谦逊,带着几分坦诚:“只不过是侄儿运气稍好,又多得皇爷爷的看重,才侥幸在这场纷争中略胜一筹,坐上了储君之位罢了。可若是当初孤败了,败给了三叔你们其中任何一位,孤也不会心生不甘,只会认作是自己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 “而且侄儿相信,以三叔你们的人品,若是当初真的赢了,成为了储君,定然也不会因往日的纷争而与孤计较的!” 朱棡闻言,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附和道: “你说得倒也在理。毕竟无论我们在朝堂之上如何争斗,骨子里都是朱家的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不会将朝堂上的立场之争,牵扯到亲情之上!” 可他心中却在暗自嘀咕:若是当初真让我赢了,坐上了储君之位,你们这群心怀野心的家伙,一个也别想有好下场! 朱允熥大致能猜到朱棡这番话不过是言不由衷,却也没有点破,反而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三叔所言极是,正是这个道理!” 朱棡瞥了一眼朱允熥那副一脸诚恳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小子,当真是个戏精! 但碍于身份差距,他自然不会将心中的不满表现出来,反而也跟着附和起朱允熥的话语,叔侄二人一时间倒也聊得“颇为投机”。 又闲聊了几句之后,朱允熥让内侍奉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随后便起身告辞。 其实若不是碍于礼节,朱允熥压根不想特意绕道前来拜访秦王与晋王,只想直接前往燕王府。 毕竟在他心中,相较于燕王朱棣,秦、晋二王实在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威胁。 燕王朱棣,才是他未来登基之后,最大的挑战与隐患。 他虽然凭借着自己的谋划与先知,改变了历史的轨迹,成功登上了储君之位,但朱允熥心中清楚,燕王朱棣那颗想要起兵靖难、夺取皇位的心,恐怕不仅没有因为自己成为储君而熄灭,反而会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更加炽烈。 正因如此,他今日此行的最终目的,从来都只有燕王府一处。 朱棡见朱允熥执意要走,也没有过多挽留,客套地送其到府门口后,便转身返回了府内。 …… 第56章 强留朱高炽! 燕王府府门前,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连风都似是屏住了呼吸。 谁也未曾料到,朱允熥竟敢如此直白大胆地拉拢道衍,这份不加掩饰的姿态,让在场众人无不惊愕。 便是道衍自身,也全然没料到这一出—— 太过突兀,太过冒昧! 关键是,这邀请竟当着道衍原本的主子、燕王朱棣的面脱口而出,这无疑是将朱棣与道衍双双置于极为难堪的境地! 人群之中,徐妙锦红唇微张,一双灵动的大眼珠在朱允熥身上来回打量,心底暗忖: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心思算计却这般阴狠。 他这分明是明着挖墙脚啊! 能挖到自然是意外之喜,就算挖不到也无妨,最妙的是能离间自家姐夫朱棣与道衍大师的关系…… 妥妥阳谋啊! 这一刻,徐妙锦对朱允熥的印象愈发深刻,只觉眼前这人心思深沉似海,算计环环相扣,当真是个狠角色。 也难怪自家姐夫会在储君之争中败给他,这般对手,输得一点不冤。 徐妙云亦是眼神幽幽地凝视着朱允熥,她虽早已领教过朱允熥的手段,可方才朱允熥突如其来、当着众人之面拉拢道衍的举动,依旧让她心头巨震,满心错愕…… 这得是何等厚脸皮,才能说出这般话语! 当着人家的面,邀请人家的谋士转投自己麾下……真是开了眼界。 即便真有招揽之意,好歹也该避避人,暗中相邀便是,何必如此张扬? 但徐妙云转念一想,便瞬间洞悉了朱允熥的心思:他明知邀请道衍定然不会成功,道衍也绝无可能应允,故而故意当着自家夫君朱棣的面开口,实则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你们的盘算,孤早已尽数了然;道衍这般谋臣的算计,孤也一清二楚,你们好自为之! 这哪里是真心邀请,分明是赤裸裸的威慑与警告! 这一刻,徐妙云想得比徐妙锦更为深远,可越是看透这层深意,便越能感受到朱允熥的可怕。 献王在他面前,当真如同三岁孩童一般……难怪会不是他的对手。 美眸微微眯起,徐妙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道衍大师,想要看看他究竟会如何抉择。 朱高炽与朱高煦兄弟二人,虽未想到自家母妃那般深远的层面,却也隐约察觉到了朱允熥的恶毒用意,兄弟俩不约而同地用带着不满的眼神盯着朱允熥。 尤其是朱高煦,更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若不是顾忌朱允熥皇太孙的身份,他此刻怕是早已冲上前去,一刀结果了这猖狂得不可一世的家伙……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心里清楚,自己若是敢动手,哪怕只是动口喝骂,今日他们一家便休想走出这座京城。 皇太孙的身份不容冒犯,自家皇爷爷威严的更是万万不可挑战。 于是,兄弟俩心中纵然恨得咬牙切齿,也只能将怒火咽进肚子里,强行将目光转向道衍,满心焦灼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其实兄弟俩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生怕道衍大师真的会转投朱允熥麾下。 在他们看来,道衍之所以会前来辅佐自家父王,无非是因为父王身为藩王,尚有前途可言,能为他提供实现自身抱负的机会…… 可那终究只是“有可能”罢了。 如今,真正能让他施展理想抱负的人就在眼前,只要道衍点头应允朱允熥,便能立刻获得施展才能的平台,实现毕生追求的终极理想。 比起追随朱允熥,继续留在父王朱棣身边,不仅风险极大,成功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 这一刻,朱高炽与朱高煦心中不免充满了担忧与忐忑…… 巧合的是,此时的朱棣与两个儿子竟是心意相通,也想到了这一层关键。 顿时只觉得口干舌燥,手心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双眼死死地盯着道衍,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不利于自己的答复。 道衍自然感受到了燕王朱棣一家紧绷的情绪,心中不由得苦笑连连。 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会做出那等背弃信义、背叛主君之事? 虽说面对朱允熥的邀请,他心中并非毫无波澜,甚至隐隐有些心动,可道衍始终清楚,那并非属于他的道路。 他的路,从一开始便系在了燕王朱棣身上。 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主动投效朱棣,更不会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语…… 是以,无论将来是生是死,他这辈子都注定要与朱棣绑在一起,绝无背弃的可能。 若是让道衍提前遇上如今的朱允熥,或许他真的会考虑投效——毕竟以朱允熥此刻展现出的才能与实力,足以赢得他道衍的真心臣服。 可现实终究没有如果。 命运安排他提前遇上了朱棣,彼时的朱允熥还只是个懵懂孩童,并未显露出如今这般耀眼的锋芒,道衍甚至不曾在外界听闻过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道衍深吸一口气,对着脸上故作一脸期待的朱允熥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缓缓颂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幸得太孙殿下青眼有加,实在是老衲的无上荣幸。” “只是老衲不过一介寻常僧人,并无多少真才实学,更无殿下口中那般才绝天下的本事,实在当不得殿下如此厚爱与重视。” “更何况,老衲已是知天命之年,转眼便要年过花甲,如今老眼昏花,精神也日渐萎靡,怕是没多少时日可活了。” “况且,老衲早已接任北平皇觉寺主持之位,寺中大小事务繁杂,实在抽身不得……也不愿抽身离去。老衲自愿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之侧,吃斋念佛,不问俗事,安享晚年,了此残生。” 说罢,道衍双手合十,对着朱允熥深深行了一礼,轻轻摇头拒绝: “是以,还望殿下恕罪,老衲实在无法遵从殿下之命,为国效力。还望殿下大人有大量,放老衲一条清静生路,老衲感激不尽。” 此言一出,一直紧绷着神经、心中忐忑不安的朱棣、徐妙云、朱高炽、朱高煦、徐妙锦等人,顿时如释重负,齐齐松了一口气。 朱棣更是连忙上前附和:“对对对,道衍大师的身体一向不太好,南京气候温热潮湿,大师定然难以适应。唯有北平那等气候清凉干爽之地,方能稍稍延缓大师的病痛。” “殿下若是真想要一位随侍在侧、念经颂佛的高僧,大可前往皇觉寺挑选,寺中定然有许多得道高僧愿意追随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说着,朱棣眼神微微闪烁,顺势旧事重提:“更甚者,若是殿下真这般看重道衍大师的佛经造诣,大可如先前商议的那般,让道衍大师的一位弟子前来跟随殿下,为殿下讲解佛经教义。大师那位弟子的佛经造诣,早已超越了大师本人,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徐妙云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说的,想必是那位青松小师傅吧……那小师傅的佛经造诣当真是了得。听闻他常年游走于全国各地的寺庙,寻访各地高僧辩经论道。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他的佛经造诣早已抵达无上之境,越发炉火纯青了!” “不错,正是青松小师傅!”朱棣连连点头,对徐妙云的说法表示认同。 道衍也紧接着笑着补充道:“老衲这弟子天生慧根,心性通透纯粹,更兼具深厚佛性,比起老衲这个半吊子来说,才算是一位纯真无瑕的佛家弟子。殿下若是想要探求佛经真谛,寻他最为合适不过。” 说罢,道衍、朱棣、徐妙云、徐妙锦、朱高炽、朱高煦一众人,皆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朱允熥,等待着他的回应。 而朱允熥看着眼前这一众人默契十足的“表演”,心中不由得有些想笑—— 谁特么想听什么佛经啊! 佛经能让天下的老百姓吃饱饭、穿暖衣吗? 孤看重的是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孤真正看重的,是道衍那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 当然,朱允熥其实从一开始就明白,道衍绝不会答应自己的邀请。 这人虽是治世之良才,更是乱世之能臣,更是一身忠义,绝无可能侍奉二主。 他之所以当众相邀,不过是想看看道衍与朱棣的反应罢了! 而结果,也确实没让朱允熥失望——两人的反应都极大。 道衍始终坚守本心,不愿背弃朱棣、转投他人,认定他的人生道路终究要与朱棣绑定。 朱棣则是满心忐忑,生怕道衍会被朱允熥的诚意与实力打动,转投麾下——毕竟如今的朱允熥,确实比他朱棣更能为道衍提供实现人生抱负的平台。 他们心中的这点小心思,朱允熥早已看得明明白白,甚至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 可惜,这些话他不便明说,只能在脸上适当流露出几分遗憾之色,缓缓开口: “罢了,大师既然心意已决,不愿屈就,那便当孤从未提过此事。至于你们口中的青松小师傅……也不必了。还是让他专心为佛家弘扬教义、发扬光大,不耽误他潜心辩经、追求佛法真谛的道路了。” 这话一出,道衍与朱棣等人心中既是松了口气,又隐隐生出几分遗憾。 松气的是,朱允熥没有死缠烂打,更没有强行逼迫,算是给了他们台阶下。 遗憾的则是,他们错过了在朱允熥身边安插眼线的最佳机会。 而徐妙云听闻朱允熥的答复后,心中便更加确信了自己先前的判断——朱允熥刚刚邀请道衍,根本不是真心实意,不过是一场试探、一次威慑、一份警告罢了! 顿时间,徐妙云只觉得朱允熥此人愈发深不可测,也愈发可怕了。 但还好,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可就在徐妙云暗自庆幸之际,朱允熥忽然伸手指向一直目光复杂盯着自己的朱高炽,缓缓开口道: “燕世子一表人才,又兼具不凡的才能与见识。孤曾向皇爷爷提及燕世子,皇爷爷便说,若是孤觉得燕世子确实不错,便将他留在京城,辅佐孤左右。也好借此联络我朱家的血脉亲情,免得再过一代人,血脉亲族之间便只知其名、不识其人,同为朱家人,却生疏得堪比陌路人。” 轰!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彻底懵了! 道衍再次忍不住露出了错愕之色,显然没料到朱允熥竟会突然将矛头转向朱高炽。 朱棣与徐妙云夫妻俩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与深深的忌惮…… 朱高炽本人更是目瞪口呆,一脸茫然无措,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朱允熥,心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他很想开口问问:我真的算得上一表人才吗? 自己这长相身材,连自家老爹朱棣都时常嫌弃,如今朱允熥居然用“一表人才”来形容他……朱高炽一时间竟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才好。 而一旁的朱高煦则满心不忿,暗自腹诽:什么意思啊……我这般高大威猛、俊朗非凡,才是真正的一表人才!你居然不选我留下,反而要留我大哥这个死胖子……朱允熥,你是不是眼睛长歪了? 朱高煦心中极为不服气,故意挺起胸膛,眼神一个劲地往朱允熥身上瞟,那模样,只差直接开口说:快拉拢我,快夸奖我,我比我大哥强多了! 倒不是朱高煦真的想跟随朱允熥、留在京城,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被无视了,心中有些不爽罢了! 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个稚气未脱时刻想寻找存在感的孩子罢了! 而徐妙锦则用古怪的眼神,在朱允熥和朱高炽身上来回打量……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之下,差距简直一目了然。 要说“一表人才”,朱允熥才当真是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如松,气质更是渊渟岳峙、温润如玉,如沐春风,妥妥是无数少女梦中情郎的模样。 更关键的是,朱允熥身份尊贵特殊,愈发增添了几分难以抗拒的魅力。 而朱高炽……倒也不能说丑吧,只能说长得可爱、敦厚、老实本分,与“一表人才”这四个字,实在是沾不上半点边。 徐妙锦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这位皇太孙殿下,夸人的时候还真是一点都不走心啊…… 咦? 不对!现在不是纠结长相的时候,关键是朱允熥居然要留下朱高炽…… 这难道是想强行留下人质,以此牵制大姐一家? 徐妙锦不由得眼神闪烁,心中充满了疑虑与警惕。 这个问题,道衍、朱棣、徐妙云,甚至包括朱高炽本人,都瞬间想到了,脸色不由得齐齐微变。 朱允熥将众人脸上各异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由得轻笑一声,开口安慰道: “你们莫要多想,孤是真的看重燕王世子的才能。四叔你也知道,孤从小便孤苦伶仃,身边既没有同龄的玩伴,也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而四叔的长子、孤的亲堂哥燕世子,是孤觉得最适合成为挚友的人。” “更何况,孤刚刚也说了,让高炽堂哥留下辅佐孤,一来可以让他尽情施展自身的才能,在实践中锻炼自己、助其快速成长;二来也是为了联络我朱家的血脉亲情,免得本是骨肉相连的堂兄弟,最后却感情淡漠得堪比陌生人。往后高炽堂兄继承了燕王位,我们也好携手联合,共同治理天下。” “再者,皇爷爷已经答应了此事,想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正式的圣旨传来。四叔可不要舍不得高炽堂哥留下啊~!” 说着,朱允熥的目光又转向徐妙云,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劝说: “还有四婶,也莫要舍不得高炽堂哥。毕竟高炽堂哥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学会独立成长了,总不能让他一直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吧?若是这般,将来他又如何能独当一面,治理好偌大的燕王府封地呢?” 朱棣:“……” 徐妙云:“……” 朱高炽本人:“……” 朱棣心中暗自腹诽:你倒还挺为本王着想,挺为我的儿子操心啊! 徐妙云心中则是五味杂陈:太孙殿下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什么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朱高炽更是在心中呐喊:你特么……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我到底想不想留下啊! 可他们最终谁也没有说什么,反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拒绝吗? 朱允熥都已经把皇爷爷朱元璋搬出来了,他们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他们倒也未曾想过朱允熥会随意假传圣旨——毕竟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以朱允熥向来的谨慎性子,断然不会如此鲁莽行事。 可答应吗? 先不说朱高炽本人愿不愿意,朱棣和徐妙云心中是真的舍不得让朱高炽一个人留在京城,听从朱允熥的差遣。 万一朱允熥哪天心情不好,或者找到了什么由头,直接下令处决了朱高炽,那可如何是好? 朱高炽虽说长得不算出众,可终究是他们的长子,是他们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孩子。 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一时间,朱棣和徐妙云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神色凝重。 朱高炽本人也在心中反复权衡: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留下的风险究竟有多大? 至于离开……他心中清楚,自家皇爷爷的圣旨一旦下达,别说他们现在还没离开京城,即便已经回到了北平,也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听从朱允熥的调遣! 哎! 为何偏偏盯上了我? 就不能盯上二弟朱高煦吗? 朱高煦此刻也正是这般想法。 眼看朱允熥看都没看他一眼,显然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这让他心中极度不爽——自己这是被彻底无视了啊! 加之他年纪尚小,本就耐不住性子,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只见朱高煦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朱允熥,直接开口道: “皇太孙殿下,我可以代替我大哥留下辅佐你,你觉得怎么样?” 第57章 最后的嘱托!蓝玉的惊喜! 秋风卷着寒意萧瑟而过,枝头黄叶挣脱束缚,如蝶翼般簌簌飘洒,铺得满地金黄。 京郊那处四通八达的官道交叉口,没有事先的传书,也无仆从地通禀,或许是多年兄弟的约定,更或许是久经朝堂的默契——同时请辞、同日离京的秦晋燕三王,竟在此地不期而遇。 岔道口旁立着一座青瓦木柱的凉亭,本是供往来商旅歇脚避雨的寻常所在,此刻却成了三位亲王的临时聚所。 亭内石桌旁,秦王朱樉、晋王朱棡、燕王朱棣相对而坐,桌上粗瓷茶碗早已凉透,三人皆垂眸沉默,唯有亭外秋风穿檐而过的呜咽声,填满了这凝滞的时光。 直至不远处等候的行辕方向,传来一声高亢的刺破长空的马匹嘶鸣,这才硬生生打破了这份沉寂。 仍是素来果决的燕王朱棣率先打破缄默,他抬手摩挲着冰凉的茶碗边缘,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二哥、三哥,此次一别,山高水远,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聚,即便重逢,又不知是何等光景……今日这般情境,当饮一杯烈酒才是。” 朱樉与朱棡闻言,垂着的眼帘猛地一抬,眼底皆闪过一抹交织着不舍、怅惘与忧虑的复杂神色,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应下了朱棣的提议。 兄弟三人自襁褓时便一同长大,那时他们皆是太子大哥朱标身后最忠实的跟屁虫,大哥读书他们便凑在窗棂外偷听,大哥习武他们便捡着木枝在旁模仿,每次闯下祸事,总有大哥挺身而出为他们兜底。 即便后来各自就藩,在封地偶有僭越之举惹得父皇动怒,也总有大哥在京城之中周旋调和,想方设法为他们开脱,让他们始终能安然无恙。 可如今,大哥朱标英年早逝,皇太孙朱允熥的储君之位已然敲定,他们这些藩王在京中再无半分可以倚仗的势力,往后的日子里,还能有谁这般毫无保留地庇护他们呢? 如今朝中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不借着各种由头弹劾他们便已是万幸,又何谈庇护二字? 念及此处,兄弟三人皆是心有戚戚,连带着亭外的秋风都更添了几分萧瑟,这悲秋之景,倒与此刻心境分外应和。 不多时,朱棣的亲卫便提着酒坛快步而来,斟满的烈酒泛着琥珀色的光泽,酒香混着寒意钻入鼻腔。 三人默契地端起酒碗,重重一碰,碗沿相撞的脆响在亭内回荡,随即皆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烧得胸腔阵阵发烫。 朱棣放下空碗,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目光沉沉地看向两位兄长,语重心长地嘱托道:“二哥,三哥,从今往后,朝堂局势已不同往昔。京城之中势力已然重新洗牌,皇太孙朱允熥既已上位,便开始参与朝政,那些新制定的规章礼制,父皇更是极为支持,可见对他的倚重。” “从前我等藩王有大哥在京城之中从中斡旋,即便在封地行事放纵一些也无妨,朝中无人敢轻易动我等分毫。” “可如今时移世易,朝中风云变幻莫测,留下的那些官员,多是看不惯我等藩王手握兵权、坐拥封地的主儿。若再像从前那般胡作非为,搞不好哪天就会被下旨捉拿回京,关进宗人府严加处置,到那时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说着,朱棣的目光特意加重了几分,落在二哥朱樉身上:“尤其是二哥你,更要心里有数,切不可再肆意妄为。父皇如今暂且不处置你,不过是念着大哥刚刚离世,不愿违背大哥临终前为你求情的遗愿……可若二哥仍旧不知悔改,我行我素,恐怕过不了多久,又要折返京城一趟——只不过那回,就不是你自行回京,而是被锦衣卫铁链锁着押解回来了。” 朱樉的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张,喉间已涌上反驳的话语,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在封地的种种行径,以及大哥离世后父皇那几次欲言又止的眼神,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闷闷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本王知晓……还轮不到老四你来教训本王。” 朱棣无奈地摇了摇头,知晓二哥素来嘴硬,也不再多言,转而将目光投向三哥晋王朱棡。 朱棡见朱棣望来,当即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又透着笃定:“本王心中自有分寸,无需老四你多言,往后在太原,本王会多加留意的。” 朱棣闻言也不再赘言。 他之所以敢这般直接劝说二哥朱樉,是因二人自小一同摸爬滚打,关系素来亲近; 至于三哥朱棡,两人自小便性子不合,常常为了些许小事争强好胜,谁也不肯服谁,这般脾性延续了数十年,依旧未曾改变。 是以,点到为止已是极限,再多说便是自讨没趣。 方才那番话,已是看在多年兄弟情谊的份上,更重要的是,如今他们这些藩王唯有抱团取暖,方能避免被朝中势力逐一清算的下场,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话音落下,亭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秋风卷着落叶在亭外打着旋儿。 又过了片刻,朱樉忽然身子前倾,打破了这份沉寂:“其实,皇太孙朱允熥之前去秦王府为我送行时,曾跟本王说过一件事。” “何事?”朱棡与朱棣几乎同时开口,语气中满是好奇。 皇太孙与藩王之间,能有什么私密话好说? 朱樉咧了咧嘴,端起桌上的空碗晃了晃: “他说,明年开春之后,他会亲自巡视各地边塞。” “什么?!”这一次的惊问,与上一声截然不同,朱棡与朱棣皆是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要知道,巡视边塞可不是寻常的出游,那关乎边防军备、藩王动向,乃是重中之重的军国大事,朱允熥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决策,轻易透露给朱樉? 这小子,是真的年少无知不怕死,还是故意抛出这话,想试探他们的底细? 一时间,朱棡与朱棣皆眼神惊疑地盯着朱樉,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朱樉被两人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问道:“他去为你们送行时,没跟你们说这事吗?” 一开始,朱樉还以为朱允熥定然会将此事告知三位藩王,是以方才并未急于开口。 可眼见朱棣与朱棡自始至终都未曾提及,他心中便起了狐疑——这般重要的事,没理由只跟自己说啊? 是以他才主动抛出来,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朱棡与朱棣竟齐齐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表示未曾听闻。 朱棣率先缓过神来,沉声道:“他去我燕王府时,先是说尽了客套话,随后便开门见山,点名要我的谋士道衍大师入宫效力,被我婉拒后,又强行将高炽留在了京城,达成目的后才悠然离去。” 说着,朱棣的面色依旧有些阴沉,显然朱允熥那副志在必得的做派,让他至今仍有些不爽。 但此刻,个人恩怨已无关紧要,关键是——朱允熥当真要在明年开春后巡视各边塞吗? 朱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气也多了几分不确定:“他确实是这般跟我说的……就是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朱棡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古怪地上下打量着朱樉,轻咳一声道:“我想,我知道他为何只对你一人说了!” “为何?”朱樉追问,连朱棣也好奇地侧过了头。 朱棣一开始还颇为不解,可转念一想,结合二哥在西安封地的所作所为,也渐渐品出了些味道,看向朱樉的神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朱棡忍着笑意,似笑非笑道:“还能为何?无非是知晓二哥你在西安干下的那些荒唐事——为了西安百姓着想,皇太孙这是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让你从今往后不敢再肆意妄为,随时准备好迎接他的巡查罢了。” 朱棣也跟着叹了口气,补充道:“他看得通透啊,一眼便看穿了二哥你定然会将在京城受的委屈,尽数发泄到西安百姓身上。所以提前埋下这颗引子,就是为了约束你的行为,避免二哥你再闹出更大的乱子。” “毕竟,二哥你也不是真的糊涂,若知晓皇太孙会秉持父皇旨意巡视各地,定然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胡来,如此一来,西安百姓或许就能逃过一劫。” 朱棡连连点头,满脸唏嘘:“老二啊老二,你这是被皇太孙吃得死死的,还浑然不觉啊!” 朱樉:“……” 朱樉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最后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骂出了声:“够了!少在这儿说风凉话!你们俩又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老三你,别以为你在太原做的那些腌臜事,父皇不知道,我们兄弟几个就不知情了?” 朱棡的面色瞬间一僵,颇为尴尬地看着朱樉:“老二,你发什么疯?我们这是在分析朱允熥的算计,怎么好好的扯到我身上来了?” 朱樉却不买账,撸起袖子还想再嘲讽几句,却被朱棣一声轻咳打断:“好了二哥、三哥,此次一别,山高路远,我们兄弟能这般坐在一起喝酒的次数,已是见一次少一次了,何必为了这点小事相互置气,传出去反倒让人看了笑话。” “哼!”朱樉与朱棡齐齐冷哼一声,各自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朱棣无奈的失笑摇头,随即收敛了神色,严肃道:“不过三哥说的也有道理,皇太孙朱允熥这般谋划,倒是颇有几分储君的气象与格局,绝非池中之物。” 朱樉闻言顿时不爽,皱眉道:“老四,你这是怎么回事?还夸起他来了?” “蠢货!”朱棡忍不住呵斥,随即解释道,“老四的意思是,朱允熥小小年纪,刚登上储君之位便能有此城府与手段,计虑如此深远,这般老辣的行事风格,再让父皇悉心调教几年,让他多些历练,将来必定会变得无比可怕。我等这些藩王,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不好过了。” “毕竟,论起圣明,朱允熥丝毫不逊于父皇他老人家;论起心思缜密,此人甚至比父皇更甚。更重要的是,他与我们的关系远不如父皇与我们这般亲近——父皇即便看不惯我等的所作所为,念及父子亲情,也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换做朱允熥,他若看不惯,便绝不会手软,定会插手干预,严加处置。” “不错!”朱棣神情肃穆地点头附和,“正是三哥所说这般道理。往后我等更要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需格外小心,切不可落人口实,遂了他人的心愿,落得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 朱棡也收敛了神色,严肃点头:“之前朱允熥去我晋王府送礼,见到府中陈设时,还特意表现出一副羡慕嫉妒的模样,那时我还以为他是被府中的奢华景象震撼到了。如今回想起来,那分明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降低我的防备之心——如此看来,我竟是被这小子摆了一道而不自知。” 朱樉:“……” 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彻底无语了。 经朱棣与朱棡这般一分析,他猛然发现,兄弟三人之中,就属自己被算计得最深,偏偏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若不是今日两位兄弟点醒,他怕是还沉浸在“皇太孙对自己还算客气”的错觉之中。 一时间,哥三个面面相觑,亭内的气氛越发凝重。 好一会儿后,朱棣再次打破沉默,叹息一声,伸手拍了拍朱樉的肩膀:“总而言之,二哥你往后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轻易相信皇太孙朱允熥。此子年纪轻轻,却已近智若妖,心思深沉如海,城府极深,算计更是环环相扣,绝不可轻信。” “往后我们在各自封地,都要谨言慎行,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被人抓住把柄,徒留祸端。” “嗯!”这一次,朱樉没有再硬杠,而是闷闷地点头答应下来。 想起自己之前对朱允熥的轻视,心中便一阵后怕——朱允熥这小子,当真是阴险狡诈! 兄弟三人又围绕着朝中局势聊了一阵,眼看日头渐西,终究到了分别之时。 朱棡忽然想起一事,对着朱棣骂道:“老四,你这个棒槌!要不是你不肯交出那个道衍和尚,老子也不用把济熺(朱棡长子)送到京城当质子!” 朱棣正迈步向亭外走去,闻言脚步一顿,回头满脸苦笑,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朱樉见状,反倒替朱棣反驳起来:“这事跟老四有什么关系?都是那朱允熥搞的鬼!老子还不是一样,要把尚炳(朱樉长子)送到京城去‘长见识’?说什么让他跟随皇太孙身边学习,联络亲情,说白了就是当质子,以防我们这些藩王作乱!要说心狠,那朱允熥才是最心狠的那一个!” 朱棣感激地看了朱樉一眼,还是自家二哥最是体己。 朱棡却翻了个白眼,伸手指了指朱樉:“你懂个屁!朱允熥压根就不是真的看重老四家的高炽,他真正想要的,是那个叫什么道衍的老和尚!最后没能如愿,才退而求其次要了高炽,你说这不是老四的锅是谁的锅?本王都纳闷了,不就是一个老和尚吗?给了朱允熥便是,老四这家伙居然还舍不得,真是榆木脑袋!” 这话一出,朱樉顿时闭了嘴,也用一种幽幽的眼神看向朱棣,显然也觉得朱棣此举有些不明智。 朱棣嘴角扯了扯,却没有解释。 他心中自有盘算:高炽即便出事,他还有其他儿子,可道衍大师若是落入朱允熥手中,他多年的谋划便会尽数落空,那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这些心思,他只能藏在心底,万万不能对外人言说。 朱棣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走出凉亭,登上早已备好的车辇,对着亭内的两位兄长高声道:“二哥,三哥,山水总相逢,后会有期!但愿下次相见之时,你我兄弟皆能安然无恙!” 说罢,朱棣扬声下令:“开拔!” 轰隆隆—— 马蹄声与车轮滚动声交织响起,燕王府的车队缓缓启动,朝着北平的方向驶去。 车队最后方的马车里,徐妙云撩开车帘,抓紧最后的时间,对站在路边送行的徐妙锦和朱高炽细细叮嘱:“妙锦,高炽,你们姑侄俩留在京城,务必相互照应,凡事多商量着来。特别是高炽你,一定要听小姑的话,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先与你小姑商议后再做决定。若是想传信回北平,也务必找你小姑代为传送,切不可自行设法传信——你如今已是皇太孙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母妃,儿臣记住了!”朱高炽眼眶泛红,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 徐妙锦也强忍着不舍,对徐妙云轻声宽慰道:“大姐放心回去吧,京城有我在,定会护着高炽周全。再说,大哥(徐辉祖)也快要班师回朝了,等大哥回来,以皇太孙对大哥的看重,定然不会为难高炽,反而会重用他。” “如此一来,高炽不仅安全无忧,反倒因祸得福,能在皇太孙身边学到真东西。” 徐妙云闻言,果然松了口气。 眼见马车已经开始加速,她最后又郑重嘱托一句:“万事切记小心谨慎,万万不可留下半分把柄。若是事不可为,便暂且忍耐,保住有用之身,以待将来。” “另外,妙锦,大姐在北平为你留意了一门亲事,若是得空,不妨北上看看。合适便定下,不合适也无妨,全凭你心意。” “娘,您就别操心小姑的事了……”朱高炽连忙打岔。 徐妙锦则俏脸微红,嗔道:“大姐,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 徐妙云笑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妹妹的细软发丝,又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后会有期!” “大姐再见!一路平安!天凉了,记得多加衣裳,以防风寒!”徐妙锦挥着手,眼眶也渐渐红了。 朱高炽反倒冷静下来,他不顾地上的泥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远去的马车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沾满了泥水。 马车渐渐远去,徐妙云从车窗探出头,挥着手示意他们回去。 凉亭中,尚未离去的朱樉和朱棡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至极,心中竟莫名生出几分羡慕。 羡慕朱棣有这般贤惠通透的妻子,有这般善解人意的小姨子,还有这般懂事孝顺的儿子。 一声沉重的叹息后,朱樉也转身走向自家车辇,高声下令:“起架!” 朱棡则缓步走到朱高炽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不耐早已褪去,多了几分长辈的温和:“高炽,等济熺来了京城,你们堂兄弟俩要相互照顾。你懂事早,要多提点提点他,莫要让他一时冲动闯下祸事,惹恼了皇太孙。” 朱高炽连忙起身,微微躬身行礼:“三叔放心,侄儿定当不负所望,与济熺堂兄守望相助,互相扶持。” “好,好!”朱棡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翠绿、水头极佳的翡翠玉佩,塞进朱高炽手中,“这个你拿着,三叔也没什么特别的礼物可送,这块玉佩你带在身上,也算个念想。” 说罢,不给朱高炽拒绝的机会,朱棡转身大步离去,扬声喊道:“开拔!” 秋风夹杂着细雨落下,朱高炽浑身泥泞地站在原地,看着三支车队从不同方向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官道尽头,一时间心绪翻涌,复杂难明。 …… 不远处的一座山丘上,朱允熥身披一件绣着四爪龙纹的玄色大氅,寒风卷着衣摆猎猎作响。 他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对着远方三支车队离去的方向遥遥一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三位叔叔,一路走好。孤,会替你们好好‘照顾’好各位世子的。” 一旁陪同前来的常茂闻言,眼神微微闪烁,上前一步低声问道:“殿下,要不要在半路……”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危险手势。 三位藩王离京,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朱允熥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少弄这些低端的伎俩,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落人口实。再说,孤并非要置几位亲叔叔于死地,只不过是希望他们能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当亲王,不要妨碍孤的大计罢了。” 常茂讪讪地闭上嘴,不再多言。 如今的他已是白身,先前因不法之事,主动向陛下请罪后,被削去了爵位。 幸好在朱允熥的周旋下,他得了一个护卫的职位,不然只能赋闲在家吃干饭了。 不过常茂并不后悔,反而满心庆幸。 活着就好,没有因为自己的过错影响到殿下成为储君,便已是万幸。 当日朝会之上,他看着殿下被群臣围攻,险些以为殿下会错失储君之位,那时他甚至已做好了自刎谢罪的准备。 万幸的是,自家殿下英明神武,早已将一切算计在内,不仅成功化解危机,还顺利拿下储君之位,让那些妄图阻挠的敌人无功而返。 更幸运的是,殿下想出的认罪策略极为高明,他们这些人认罪后,陛下并未降下重罚,只是削去爵位而已。 而爵位对如今的常茂来说,早已无关紧要——他的主子是未来的天子朱允熥,等殿下登基称帝,恢复爵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以,如今的常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保护朱允熥的安全,让他顺利登基,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 心思流转间,常茂忽然咧嘴一笑,岔开话题道:“殿下,舅舅(蓝玉)快要班师回朝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您成为皇太孙的消息。若是知晓了这个喜讯,怕是会一时兴起,率领大军折返大漠深处,再追杀那些元人一番,以彰显战功呢!” 朱允熥闻言,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常茂,幽幽开口道:“你倒是不妨想想,舅姥爷(蓝玉)回京后,得知自己居然被削了爵位,成了一介白身,会不会提着刀来找你这个亲自主导此事的外甥算账?” 常茂:“……”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寒风卷着落叶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 而就在朱允熥与常茂谈及蓝玉之时,西北大地的茫茫大漠之中,一支旌旗招展的大明军队正昂首前行。 行军队伍最前方的大旗之下,悬挂着一颗狰狞的头颅,若是有熟悉漠北局势的人在此,定会惊呼出声——那竟是瓦剌太尉嘎呼尔的首级! 行军队伍的正中,蓝玉骑在一匹神骏的乌骓马上,虽满脸风霜,胡须杂乱,眼中却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他拍着身旁徐辉祖的肩膀,语气中满是得意:“本公说的没错吧!我早就料到嘎呼尔这小子会逃向那个犄角旮旯!这些元人都是一个德性,逃跑的路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多亏本公精明,力排众议带兵前去搜索,不然还真让这孙子给逃了,那岂不是白费了这几个月的功夫!” 一旁的徐辉祖满脸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这几个月的追剿让他耗尽了心力。 闻言,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几句,最终却还是沉默着闭上了嘴。 无他,蓝玉再次用实打实的军事才能证明了自己。 第58章 徐辉祖的茫然!琉璃烧制成功! 大漠戈壁,黄沙漫卷,一派荒凉萧瑟之景,可军营之内,却是旌旗猎猎,士气如虹,气氛热烈得几乎要冲破天际。 此次随军出征的将领们,大多是凉国公蓝玉一手提拔的心腹嫡系。 而蓝玉向来与皇太孙朱允熥亲厚无间,这些将领自然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朱允熥麾下最可靠的亲信力量。 是以,当朱允熥成功册封为大明皇太孙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到军营时,众将一个个情绪激昂,亢奋不已,连日来征战的疲惫仿佛瞬间烟消云散。 将领们意气风发,麾下的士卒们也备受感染,个个欢欣鼓舞,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喜色。 当夜,辽阔的军营之中,数十堆篝火熊熊燃烧,火光冲天,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通红。 划拳行令之声此起彼伏,酒香与烤肉的香气交织弥漫,主帅蓝玉更是兴致高昂,竟亲自走到篝火中央,为众将士跳了一支狂野奔放的军舞。 他身形魁梧,动作大开大合,带着战场厮杀沉淀下的悍勇之气,舞到酣处,还仰头嚎了两嗓子粗豪的军歌,引得全场将士捧腹大笑,欢呼喝彩声不绝于耳,军营里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 蓝玉见将士们笑得开怀,自己也跟着咧嘴大笑,丝毫不见平日里治军时的威严,反倒多了几分豪爽洒脱。 今儿个他是真的高兴,压在心头许久的那块巨石,终于在朱允熥册封皇太孙的那一刻轰然落地。 如今朱允熥成为储君,将来他们这些出身淮西的子弟兵,日子无疑会好过太多。 再也不用像以往那般,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就触了龙颜,落得个不明不白的下场。 蓝玉心中清楚,为了让朱允熥登基之后有足够的将领可用,陛下朱元璋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们这些战功赫赫的骄兵悍将赶尽杀绝,上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戏码…… 蓝玉素来以莽撞骄纵闻名于世,可能在尸山血海中拼杀出如今的地位,又怎会是真正的愚笨之人? 傻子可没法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下不世之功。 因而,朱元璋对他日渐滋生的杀意,他并非毫无察觉……只不过以前性子太过耿直,不懂得如何应对这种帝王心术的猜忌,只能靠着广收义子、牢牢掌控兵权的方式,让朱元璋有所忌惮,从而暂时隐忍。 但蓝玉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样的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他越是紧握兵权,陛下心中的猜忌就会越深,终究不会放过他。 他从一个普通小兵跟着朱元璋打天下,一路走到今天,对朱元璋杀伐果断、猜忌心重的性格太过了解了。 可即便早就看清了这一点,蓝玉以往也无力改变什么…… 尤其是在得知献王朱允炆很可能会被册立为储君之后,蓝玉心中的忐忑不安更是达到了极点。 他与朱允炆素来没有交情,若是朱允炆登基,他们这些淮西旧部的下场可想而知,可他偏偏有力无处使,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发展,心中憋屈的厉害…… 直到吴王朱允熥横空出世,不仅让蓝玉找到了可以依附的主心骨,更让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是以,在确认朱允熥已经成功夺取储君之位,成为大明皇太孙的消息后,蓝玉才会如此激动难抑。 平日里他治军极为严厉,对麾下将领要求严苛至极,在军中时刻保持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可今日,他也难得地放纵了一回…… 看着篝火旁将士们嬉笑打闹、畅所欲言的热闹场景,蓝玉嘴角的笑意更深,他伸手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目光忽然落在了从白天得知消息后就一直有些神情恍惚的真正主帅——魏国公徐辉祖身上,当即高声喊道: “兄弟们!本公都亲自跳舞唱歌为大家庆贺了,咱们这位主帅魏国公,是不是也该露一手,给大伙添点乐子啊?” “好!好!好!” “魏国公来一个!” 篝火旁的众将士立刻响应,纷纷发出热烈的呼喊声,一个个跟着拱火起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平日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不苟言笑的徐辉祖,满是期待。 还在兀自出神的徐辉祖:“……” 蓝玉见他半天没有动静,而周围将士的起哄声越来越响,便笑呵呵地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 “魏国公啊,在军中就得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之前几个月的苦日子,大家一起熬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自然该一同欢庆。来来来,给大伙助助兴,别害羞,也别觉得别扭。这样才能更好地融入将士之中,和手下的兄弟们打成一片,日后指挥军队也能更加得心应手嘛。” “来一个!来一个!” “魏国公耍一套剑法!” “唱首歌也行啊!” …… 众将士的起哄声越发高涨,眼神中的期待也越来越浓,搞得徐辉祖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忿地瞪了蓝玉一眼,终究还是架不住众人的盛情,轻咳一声,缓缓起身,对着篝火旁围成一圈的将士们拱手行了一礼: “既然兄弟们如此盛情相邀,那本将今日便献丑了。我今日为大家演练一遍徐家剑法,此剑法乃是先父徐达当年在军中带兵时偶然所创,于阵前杀敌或许并无太多妙用,但胜在能够强身健体、锤炼意志。今日便当着大伙的面,演练一番,让兄弟们见笑了……” 话音落下,不等众将士回应,徐辉祖陡然转身,从身旁护卫手中接过自己的佩剑,手腕一翻,长剑出鞘,发出“呛啷”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大跨步走到篝火中央,凝神静气,随即手腕一抖,长剑如流虹般挥动起来。 只见他的动作刚劲有力,舒展大气,伸筋拔骨之间尽显沉稳,招式大开大合,气势磅礴非凡…… 这套剑法确实没什么花哨的观赏性,可众将士却看得极为认真,方才还喧闹的营地瞬间安静下来,再也没人起哄,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定在徐辉祖手中的长剑上。 无他,只因为这套剑法是大明开国第一武将、军神徐达所创,能目睹传人演练,对这些将士来说,无疑是难得的学习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一遍剑法演练完毕,徐辉祖反手握剑,收势站定,本想就此作罢,可抬眼一看,众将士依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意犹未尽。 徐辉祖无奈之下,只能再次凝神,又将徐家剑法完整地演练了一遍。 虽然是徐家的独门剑法,但并非绝对不外传。 当年他父亲徐达在世时,也曾在军中当众演练过,许多徐达的亲信属下都曾习得此剑法的皮毛。 是以,徐辉祖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不多时,第二遍演练也顺利结束,徐辉祖收剑伫立,篝火的光芒映照在他英挺的脸庞上,全场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将士们是真的激动,毕竟这可是军神徐达亲手所创的剑法,能亲眼所见,已是莫大的荣幸。 徐达这两个字,在大明军中,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即便这些将士跟随蓝玉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连强大的元庭都是被他们亲手覆灭的…… 可对于徐达,他们始终怀揣着最崇高的敬意,没人敢有半分小觑,更不敢在背后说半句闲话。 毕竟,一代军神的威名可不是凭空得来的,即便是他们桀骜不驯的主帅蓝玉,也是徐达的忠实拥护者…… 若是让蓝玉听到有人敢在背后诋毁徐达等人,保不准会当场翻脸,甚至拔剑杀人…… 一时间,篝火旁的气氛越发热烈,欢呼声、谈笑声此起彼伏,比之前更甚。 徐辉祖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也被身旁的蓝玉看在眼里。 徐辉祖退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刚将长剑缓缓插入剑鞘,蓝玉便端着一碗盛满酒水的大碗,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来,魏国公,这杯酒,本公敬你!” 蓝玉心里清楚,朱允熥一直都很看重徐辉祖,虽然他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既然是皇太孙看重的人,自己自然要多帮衬一把…… 反正如今的朱允熥已是今非昔比,想要拉拢一个徐辉祖,对他们来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徐辉祖却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拒绝道:“今日在军中饮酒,本就已经违反了军规。但考虑到刚刚取得大捷,将士们确实需要一些激励和奖赏,本公才没有出面制止。” “但你们尽兴饮酒便可,本公身为大军主帅,理应坚守本分,留一份清醒和警戒,不能同醉。” 蓝玉端着酒碗的动作微微一僵,伸出手指了指徐辉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真是食古不化……年纪轻轻的,做事却一板一眼,太过死板了。难怪你用兵打仗也那般古板僵硬,缺乏变通。” 徐辉祖面色依旧平静无波,淡淡回应道:“古板行事,最多只是错失一些转瞬即逝的先机,但起码能够保证大军稳扎稳打,立于不败之地。” 蓝玉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大军出征,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军饷不计其数……若是不能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那便是最大的失败。浪费了国家的底蕴和民力,却毫无建树,这才是真正的一败涂地。” 徐辉祖闻言,沉默不语。 蓝玉说的对吗? 不可否认,确实有道理。 可他自己的说法就错了吗? 那也未必见得。 今夜军营的气氛如此之好,徐辉祖并不想因为这些理念上的分歧与蓝玉起争执,沉默应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蓝玉见徐辉祖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也觉得有些索然无趣。 他仰头一口将碗中的酒水饮尽,随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一屁股坐在徐辉祖身旁的草地上,目光望着中央噼啪跳动的篝火,语气随意地淡淡说道: “如今吴王已然胜出,成为了大明的储君,你的前主子献王朱允炆一败涂地,如今怕是已经在盘算着该去何处就藩,远离京城这座龙争虎斗的权力中心了……魏国公,你将来又有何打算?” 徐辉祖听到这话,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从白天得知朱允熥册封皇太孙的消息到现在,他心中依旧有些不敢置信,这场牵动朝野的夺储之争,居然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快到让人猝不及防,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吴王朱允熥能够如此干脆利落地赢得胜利,也大大出乎了徐辉祖的预料。 毕竟,在徐辉祖固有的刻板印象中,吴王朱允熥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以往在献王朱允炆的光芒映衬下,犹如一个不起眼的小透明,外界几乎很难听到关于他的太多风声…… 而献王朱允炆呢,从小便展露出非凡的聪明才智,一直被先太子朱标当做长子储君来悉心培养,先太子离世之后,更是深得陛下朱元璋的垂青,一度被朝野上下认为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可偏偏世事难料,出现了这样的意外…… 吴王朱允熥的突然崛起,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的部署和预料。 关键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让所有人都有些发蒙,一时之间难以反应过来。 蓝玉这些人或许没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为朱允熥当上皇太孙而感到激动和欣喜…… 可对心思缜密、顾虑重重的徐辉祖来说,这件事却透露着太多的不同寻常,让他始终有些恍惚和疑惑……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陛下朱元璋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册立朱允熥为皇太孙的最终决策? 这个问题,徐辉祖已经在心中反复思考了无数遍……可至今仍旧没有找到答案。 也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蓝玉见徐辉祖只是沉默不语,眼神变幻不定,不由轻笑一声,主动提点道: “皇太孙殿下一直都很看重你……虽然本公不知道其中的缘由究竟为何……可殿下向来眼光毒辣,识人善用,断然不会看错人。既然他如此看重你,那咱们将来,说不准就要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同为殿下效力了。” “所以啊,本公作为过来人,给你这个小年轻一个忠告:切忌犹豫不决,首鼠两端,想着两边下注……那样的话,你最终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一无所得的下场。” “趁着如今太孙殿下刚刚成为储君,正是用人之际,还需要你这样的栋梁之才……尽早做出明确的抉择,投靠到殿下麾下。” “一旦皇太孙殿下稳固了根基,朝堂之上人才济济,能够替代你的武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到了那个时候,你的重要性自然就没那么突出了,殿下也不会再继续在你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和精力。” 蓝玉眼中闪过一丝不同于往日骄纵跋扈的锐利与智慧,嘴角勾起一抹略带嘲弄的弧度:“至于你那位前主子献王朱允炆……恕我直言,他终究难成大器,不堪大用,绝非能够开创盛世的明主……大明的江山若是交到他的手中,将来必然会再起波澜,生出乱子,你跟着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者,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的前途命运,也要为整个魏国公府的兴衰荣辱着想。如今的局势,唯有真心实意地心系太孙殿下,紧紧追随殿下的脚步,才能保住你魏国公府世代昌盛,否则的话,难免会落得个二世而亡的悲惨结局!” “够了!”徐辉祖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紧蹙,出声打断了蓝玉这番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话语。 蓝玉不以为意地笑呵呵耸了耸肩:“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小子……要不是今日本公心情大好,才懒得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不进去也没关系,只希望你将来不要为今日的犹豫不决而后悔!” 徐辉祖脸色变换不定,心中五味杂陈,他轻哼一声,语气带着几分不耐:“这是本公自己的事情,如何抉择,自有考量,就不劳你蓝玉费心了,你管得也太宽了!” 说罢,徐辉祖猛地站起身,便要转身离去。 可他刚起身,就被蓝玉一把伸手按住了肩膀,蓝玉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别闹脾气,你现在走了,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破坏了这大好的气氛。” 徐辉祖闻言,脚步顿住,倒也没再坚持要走,但还是双手抱胸,将头扭向一边,不再看蓝玉,神色依旧有些不快。 蓝玉龇牙咧嘴地笑了笑,随即拍了拍徐辉祖的肩膀,凑近他耳边,最后说了一句: “若不是太孙殿下在出征之前特意嘱咐本公,让我在军中多多包容你、提点你、保护你……你以为我蓝玉是吃饱了没事干,整天在这里跟你瞎咧咧吗?也就你爹徐达还能让我如此上心,你啊,还差得太远了。” 说罢,蓝玉不顾徐辉祖那越发漆黑难看的脸色,哈哈大笑着转身走向了其他将士,与众人一同载歌载舞,畅饮欢谈,热闹非凡。 而徐辉祖站在原地,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他仔细回味着蓝玉刚才那番难听却又字字珠玑的话语,心中翻江倒海。 许久之后,徐辉祖缓缓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端起面前的酒碗,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水,然后重重地将酒碗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他轻哼一声,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在这权力棋局之中,谁又不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谁又比谁更高贵几分呢!” 一旁的副将看着徐辉祖的模样,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拿起酒壶,为徐辉祖的空碗重新倒满了酒水。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吴王府内。 由于刚刚被册封为皇太孙不久,朱允熥并没有急着搬去东宫居住,依旧暂时住在自己熟悉的吴王府中。 东宫那边,总归要给相关人等留点缓冲和适应的时间。 若是刚被册封就急急忙忙地搬进去住,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吃相也太难看了些,不符合他皇太孙的身份气度。 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朱允熥在吴王府住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暂时也懒得费心费力地搬家折腾。 此时的朱允熥正坐在承运殿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晶莹剔透、质地纯净的琉璃杯(玻璃杯),眼神中带着几分古怪与思索。 可与朱允熥的平静古怪不同,站在他身旁的常茂,却是呼吸急促,激动得手舞足蹈,脸上满是难以掩饰的狂喜之色:“成了!殿下,真的成功了!” “哈哈哈哈!如此质地纯净无瑕、毫无半分杂色的琉璃杯,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在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啊!” “殿下,我们这次可真是赚大了,定然赚得盆满钵满!手握如此逆天的财路,往后何愁没有源源不断的银钱可用啊!” 常茂此前因罪失势,不仅丢掉了世袭的郑国公爵位,连带着郑国公府七成的家产都被朝廷没收充公。 所以,如今的常茂早已不复往日的富贵,说起来也算是个囊中羞涩的“穷人”。 正因如此,在亲眼看到朱允熥真的成功烧制出琉璃,而且还是质地如此纯净、通透如水的琉璃后,他才会如此激动失态。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种品质的琉璃在市面上的价值——那绝对是贵不可言,堪称价值千金的稀世珍宝! 而外界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琉璃的真实成本——廉价到令人难以置信,不过是一把普通的沙子,再搭配上一些随处可见的矿石罢了! 这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无本买卖啊! 成本低到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巨大的利润空间,让常茂如何能不激动得忘乎所以。 朱允熥瞥了一眼激动得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的常茂,语气平淡地说道:“这琉璃虽好,却也只能卖一时,卖不了一世……一旦市面上流通的数量多了起来,它的稀缺性便会大打折扣,价值也将会急剧下降。等到将来天下遍地都是琉璃的时候,它便会廉价到极点,就如同地面上随处可见的石头一般,变得不值一提。” 常茂脸上高涨的情绪随着朱允熥的话语缓缓收敛,他苦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殿下说的确实在理……倒是臣刚才想得太过天真了!”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再次燃起热切的光芒:“不过,就算只能卖一时,也足以让我们赚得盆满钵满,积累下巨额的财富……殿下或许不太清楚,别看如今天下的穷苦百姓占了大多数……可这世间,却始终不缺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豪族,他们手中的银钱多到数不清,而且最喜欢收藏一些稀奇古怪、独一无二的宝贝。而琉璃这种东西,凭借其独特的材质、晶莹剔透的外观以及极为稀有的程度,向来深受天下那些世家大族、权贵子弟的喜爱,他们往往会不惜重金,争相购买收藏。” “一旦殿下手中这种顶级品质的琉璃流传出去,被那些富豪权贵们得知,他们必然会争先恐后地赶着马车,拉着满车的银钱前来求购。” “所以啊,殿下大可放心,这琉璃的钱途绝对不可限量……有了这笔源源不断的财富,足以支撑殿下办成许多许多大事,为将来顺利登基打下最坚实的经济基础!” 摇曳的烛火下,朱允熥听完常茂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脸上也不由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他缓缓点了点头: 第59章 爷孙谈话! “陛下实乃天眷福泽深厚!有皇太孙殿下这般卓绝出众的皇孙为陛下分忧解劳,纵观千古,亦是罕见的盛事!” 武英殿内,铜铸火盆与鎏金暖炉中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漫遍殿宇。 大太监刘和眯着双眼,语气恳切,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的由衷赞叹,听得人心里暖烘烘的。 朱元璋听罢,当即朗声大笑,笑声爽朗洪亮,震得殿内梁柱似都微微共鸣,显然对这番赞誉极为受用,心中畅快不已。 笑过一阵,朱元璋脸上带着几分难掩的得意,缓缓说道: “允熥这孩子,确实争气!经过这数月的磨砺锤炼与刻苦钻研,如今处理起朝政来已是有板有眼、章法井然,丝毫不逊于标儿当年……甚至隐隐有过之而无不及。想当初标儿刚接触理政之事时,可没这般快上手,中途还被胡惟庸那伙奸佞小人暗地里掣肘,憋屈了好长一阵子。” 今日不知怎的,老朱忽然生出几分感怀往昔之意,说着说着,便自然而然提起了已故的先太子朱标。 刘和闻言,眼底眸光微不可察地一闪,连忙顺势接话,语气恭敬又恳切:“想来定是先太子殿下在天之灵,不忍见陛下日夜操劳、费心费神,特意托梦叮嘱皇太孙殿下勤学苦练、勤勉理政,替陛下分担忧劳。” “如此看来,上天自始至终都在庇佑陛下,愿陛下龙体康健、圣安永固,大明后继有人,未来定是一片欣欣向荣、前程似锦!” “哈哈哈哈!”朱元璋非但没有因提及离世的朱标而心生感伤,反倒被刘和这番话说得愈发开怀。 这可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标儿走了,那个他含辛茹苦、倾注了数十年心血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没了,心中满是怅然与不舍。 可没想到上天果然眷顾他,又将朱允熥送到了他身边…… 这孩子不仅是嫡出正统,就连才干、能力与品德,也皆是上上之选,恰好契合了朱元璋心中对继承人的所有期盼与要求。 也正因如此,朱元璋如今才不再避讳提及已故的朱标,反倒时常主动说起,以此来印证上天依旧站在他这边,对他、对大明始终眷顾…… 这个时代的人本就多有迷信之心,帝王更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能得上天庇佑,大明江山便能国祚延绵、千秋万代,如山川般屹立不倒,似江河般奔流不息、源远流长…… 是以,朱元璋听完刘和这一番熨帖人心的话,才会如此喜不自胜、开怀不已。 刘和见此情形,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他伺候朱元璋多年,对老朱的秉性脾气、心思喜好了如指掌,方才巧妙地化解了可能出现的尴尬,顺着帝王的心意说了话。 朱元璋又畅快地笑了一阵,随即缓缓收敛了笑容,神色渐渐变得郑重,开口询问起另一件事:“秦、晋、燕三位藩王,可有私下聚首,议论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刘和闻言,当即摇头,语气恭敬而谨慎:“回陛下,此事奴婢并不知晓。” 其实他心中隐约知晓一些端倪,但这种涉及藩王的敏感之事,本就不是他一个太监该打探、该置喙的。 他绝不会因几句讨好的话博得了陛下欢心,便贸然开口提及这些不该他管、不该他说的事。 朱元璋也没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一直隐于殿中暗处的锦衣卫指挥使蒋寰,沉声道:“蒋寰。” 下一刻,蒋寰便如鬼魅般悄然现身,躬身行礼,声音恭敬沉稳: “回禀陛下,秦、晋、燕三位藩王曾于京郊三叉道口短暂相聚。燕王殿下叮嘱秦王、晋王二位殿下,返程之后务必谨慎行事,切勿被朝中大臣抓住任何把柄……此外,燕王殿下还对皇太孙殿下略作评价,之后三人便各自起程离去了。” 锦衣卫早已暗中安插在三位藩王的护卫之中,虽隐约听到了一些谈话内容,却并不完整,仅能探知大致意思,具体的细节并未全然听清。 朱元璋听罢,双眸微微眯起,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缓缓说道:“老四倒是个识时务、懂分寸的……只是,他身为藩王,竟敢随意评价国之储君,这就非常不妥了,已然逾越了本分!” 蒋寰闻言,眼神微微闪烁,依旧垂手肃立在一旁,静候皇帝的进一步吩咐。 刘和心中也泛起几分诧异,暗道莫非陛下要因此处置燕王殿下不成? 但显然他是多虑了。 只见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地说道:“罢了,此事便当做没发生过。民间关于皇太孙的议论本就不绝于耳,也不多他们这几句。” “不过,对各藩王府的监察必须加紧力度,再加派些锦衣卫人手。一旦藩王府中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细微琐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禀报给咱。” “臣遵旨!”蒋寰连忙躬身领命。 朱元璋轻轻“嗯”了一声,又继续问道:“皇太孙去送秦、晋、燕三位王叔了吗?” “回禀陛下,皇太孙殿下今日一早便已逐一登门拜访过秦、晋、燕三位藩王……” 蒋寰刚说到这里,便被朱元璋抬手打断:“这个咱知道,允熥已经亲自跟咱说过了。” 朱元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咱是问,他到现在还没见个人影,是不是亲自送三位王叔出京了?” 蒋寰沉默了片刻,神色略显尴尬,躬身回话:“陛下恕罪。自打上次陛下吩咐臣将吴王府内的所有锦衣卫悉数撤离后,锦衣卫便无法再精准掌握皇太孙殿下的行踪了……臣不敢擅自做主,重新对皇太孙殿下进行监察。” 朱元璋微微一怔,随即恍然,也没有再多追问,摆了摆手示意蒋寰退下。 片刻之后,朱元璋看向刘和,吩咐道:“你派人去吴王府一趟,传朕的口谕,让允熥即刻入宫,咱有话要与他说。” “是,奴婢遵旨!”刘和应声领命,转身便要离去。 朱元璋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一挑,开口问道: “允熥如今已是储君,按规矩合该迁居东宫居住,为何至今仍磨磨蹭蹭,迟迟未曾搬过去?” 刘和脚步一顿,心中念头急转,本想开口替朱允熥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恭敬地回道:“奴婢不知其中缘由,想来皇太孙殿下自有他的考量与打算。” 朱元璋便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地说道:“罢了,等他入宫,咱亲自问他便是。” 其实他心中早已隐约猜到了几分缘由…… 刘和这才彻底松了口气,连忙躬身行礼,转身退下传旨去了。 …… 一个时辰之后,吴王府内,朱允熥刚从外面赶回府中,屁股还没坐热,便接到了入宫的旨意。 他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换上朝服,即刻动身赶往皇宫。 行至半路,车队忽然停下,前方传来通报,说是遇上了信国公汤和的车驾。 对于汤和这位开国功勋、皇爷爷的挚友,朱允熥始终心怀最高的敬意。 一来,汤和本就与皇爷爷同辈,论辈分也是他的爷爷辈,理当尊敬; 二来,那日朝堂之上,正是汤和主动提及册立储君之事,并且极力拥护他成为皇太孙,这份恩情,朱允熥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忘怀。 当即,朱允熥下了车驾主动上前拜见… 而汤和见到成为皇太孙之后的朱允熥,依旧谦逊有礼、不骄不躁,没有丝毫因身份地位提升而滋生的狂妄与自视甚高,心中也不由得暗暗点头。 起初,他之所以答应支持朱允熥成为储君,并且主动在朝堂上发声,更多是出于朱元璋的授意,不得不从。 但随着与朱允熥接触渐多,看到他成为皇太孙之后依旧保持着温和有礼、不卑不亢的态度,且才华能力皆属上乘,汤和才终于明白,陛下为何会如此宠爱这位皇孙。 老朱家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继承人,当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这绝对是大明最理想的继承者。 是以,当朱允熥掀开车帘,下车向他躬身行礼时,汤和连忙快步上前,伸手拦住了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殿下万万不可如此!殿下乃是国家储君,未来的天子,岂能向臣下行此大礼?这既不合规矩礼制,再者,老臣这把老骨头,也着实当不起殿下这般重礼。” 朱允熥却坚持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声音朗朗有力:“汤爷爷此言差矣。孤虽是皇太孙,身担储君之责,但于私而言,亦是汤爷爷的晚辈。汤爷爷与皇爷爷自小一同长大,并肩起义反元,情同手足、生死与共。父亲在世时,便时常教导我等,要对汤爷爷敬重有加,万万不可失了礼数……更何况,汤爷爷对孤还有拥立之大恩,这区区一礼,汤爷爷绝对受得起。” “再者说,孤行的乃是家礼,孙儿给爷爷行礼,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看着眼前身披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逸、目光炯炯有神,说话时语气诚恳、条理清晰的朱允熥,汤和不由得笑了起来,连连赞叹:“殿下果然不负陛下的看重与期许,一言一行皆有王者风范、大家气度。陛下有福了,大明有福了,天下百姓也有福了!” “哈哈哈,汤爷爷这般谬赞,孤都要忍不住骄傲了!”朱允熥脸上露出一抹略带羞赧的笑容,显得真诚而不做作。 汤和见此情形,心中愈发感慨。 这孩子既能审时度势、言辞得体,又能在谦逊之中不失傲骨风姿,当真是风姿卓越、非同凡响。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朱允熥上前一步,一把攥住汤和的手,语气恳切地说道:“汤爷爷,改日您一定要常来吴王府做客,也好让孤好好答谢您一番。” “殿下盛情相邀,老臣改日定然登门叨扰,到时只望殿下莫要嫌弃老臣聒噪便好!”汤和笑眯眯地回道。 朱允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语气真挚:“汤爷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爷孙本就亲如一家,孤亲近您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往后汤爷爷尽管前来,孤定然扫榻相迎,热烈欢迎!” “哈哈,好,好……”汤和笑着答应下来。 就在朱允熥转身准备离去时,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连忙再次拉住汤和的手,眼中带着几分期待问道:“汤爷爷家中可有与孤年纪相仿的嫡孙?若是有的话,可否请汤爷爷将他召唤入京,辅佐孤左右,为孤分忧解劳?” 汤和眼神微微一动,略带惊讶地看向朱允熥。 朱允熥目光坦荡,毫不躲闪,就这般期待地望着他。 汤和心中顿时了然。 朱允熥这并非要拿汤家子孙做人质,而是感念他当日的拥立之恩,想要借机提拔汤家后人。 毕竟,能一直跟随在储君身边做亲信,将来待储君登基,便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从龙之臣,前途不可限量、贵不可言。 只要朱允熥这位储君地位稳固,那么汤家便能长久兴盛,不会衰败。 朱允熥这一举动,既报了恩,又做得润物细无声,让人心中生不出半点不适,汤和心中不由得颇为感慨。 这孩子,当真是有圣君之相啊! 想了想,汤和便笑着点头答应:“老臣家中恰好有一孙儿,名唤汤昱,自小便饱读诗书,也算有些文采。若是让他来侍奉殿下左右,打打杂、跑跑腿,倒也合适。只望殿下莫要嫌弃他愚笨迟钝便好!” “汤爷爷都夸赞汤昱兄有文采,那定然是有大学问的贤才,即便来给孤当经筵官,也是绰绰有余的。孤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 朱允熥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说道:“那此事便这么定下了!汤爷爷尽早让汤昱兄进京,孤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 “老臣遵旨!”汤和脸上笑容愈发浓郁,对着朱允熥抱拳行礼。 朱允熥连忙上前扶起他,又亲自送他上了车辇,这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驾之中,继续向皇宫行去。 汤和掀开车帘,静静望着朱允熥的车驾渐渐远去,不由得眯起双眼,由衷感叹道:“心思玲珑剔透,报恩也做得这般润物细无声、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生不出半点不适,当真是人中龙凤、难得的人杰啊!” 身旁的左右侍从相互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震撼。 能得信国公这般开国元勋、沙场老将如此盛赞的人,定然是极为不凡的人物。 而当今这位皇太孙,已然被信国公夸赞了一遍又一遍,可见其何等与众不同、不可思议…… 但他们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 毕竟这是陛下极为看重、倾尽全力培养的皇太孙,又怎会不优秀呢…… 汤和自顾自感慨了一阵,便对身旁侍从吩咐道:“即刻传信回凤阳,让老二把他的长子汤昱那小子送到京城来。就说他爷爷我,给他寻了一个好差事。” “是,属下遵令!”左右侍从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 武英殿内,朱允熥匆匆赶来,刚一进殿便朗声道: “皇爷爷这般急着召见孙儿,可是有什么大事要交代?” 朱元璋从御案后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去送你三位王叔了?” 朱允熥微微一怔,随即了然,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举动看得朱元璋一脸困惑,眉头微挑:“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去了,还是没去?” “孙儿去了,但并未当面送别,只是在远处远远目送三位王叔离去!”朱允熥如实回道。 朱元璋愈发疑惑:“既然不想当面送别,那便索性不去便是。今日这阴雨绵绵的,天寒地湿,若是淋了雨染了风寒,岂非得不偿失!” 朱允熥绕过御案,走到老朱身后,轻轻为他揉捏着肩膀,一边揉一边耐心解释道:“皇爷爷您忘了?孙儿一早便已逐一登门拜访过三位王叔,那便是正式的送别了。既然已经送过一次,便不宜再当面送第二次,免得落人口实,被人看轻了储君的身份与体面。” “那你为何还要特意跑去远远目送?”朱元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语气中依旧带着几分不解,反问道。 朱允熥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诚恳:“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孙儿的亲叔叔,血浓于水,总归是一家人。孙儿心中对他们始终怀着敬重之意,也真心想与他们亲近和睦。如今他们骤然离去,孙儿心中难免有些不舍。既不想失了储君的体面,又不愿辜负这份亲情,便只能选择远远目送他们离去了。” 朱元璋听了这番话,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随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朱允熥还在为他揉捏肩膀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与复杂: “你这孩子,终究是重情重义……你心中记挂着他们的好,想着与他们亲近,可他们未必也这般想你、记你的好。说不准,他们还会在背后议论你的是非,甚至会记恨你夺走了本该属于他们的储君之位。” 朱允熥仿佛对此毫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人心隔肚皮,那心长在别人身上,孙儿既无法干涉,也不想去强求。孙儿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凭着本心行事便好,不会过分计较得失。毕竟,若是心存计较,那所谓的亲近与敬重,便成了虚伪的客套之言,也就没了半分真情实感。这并非孙儿想要的。” “孙儿该做的都做了,至于三位王叔心中如何想、如何做,便与孙儿无关了。” “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记恨便记恨吧。时间会证明一切,孰是孰非,自有公论。” “你啊,还是太过仁慈了!”朱元璋伸手指了指朱允熥的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但眼底深处却满是欣慰与满意之色。 毕竟,朱允熥能有这般胸襟与想法,实在出乎老朱的意料。 他之前还隐隐有些担心,朱允熥年轻气盛,又身居储君之位,会没有容人之量,容不下那些手握兵权的藩王叔叔们,将来登基之后,难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可如今听完朱允熥这番话,朱元璋才明白,这孩子虽然行事态度强硬果决,心中却始终念着亲情与情谊。 无论如何,那些藩王都是他的亲叔叔,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沉吟片刻,朱元璋忽然神色一正,语气郑重地说道:“允熥,你要记住,将来咱百年之后,若是你的那些王叔们安分守己、不作乱犯上,那便相安无事。可一旦他们敢起兵作乱、觊觎皇权,你便万万不可心慈手软……你明白吗?” 朱允熥按肩的动作骤然一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怔怔地看向老朱。 朱元璋缓缓扭过头,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咱真的不清楚藩王尾大不掉的隐患?当年咱分封藩王,于彼时的大明而言,乃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优之选。只不过时移世易,随着岁月流转,当初的良策难免会渐渐显露弊端罢了。” “你这小子也不必这般惊疑不定,咱的心思你最是清楚,你的心思咱也大致明白……” “藩王最大的祸患,不在于当下,而在于将来他们是否能安于现状、懂得知足。一旦他们对你登基执政心怀不满,生出觊觎之心,起兵作乱,那定然会霍乱天下、涂炭生灵,让大明的江山社稷陷入危难之中。” “这些关节利害,咱都一清二楚,心中有数……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咱也无法再轻易更改。只能交给天意,看看你的那些亲叔叔们,是否能知足常乐,安分守己地做个藩王。” 朱允熥沉默了下来,脑海中思绪翻涌。 前世的他,在翻阅史书之时,一直觉得老朱太过糊涂——明明有汉朝七王之乱、西晋八王之乱的前车之鉴,为何还要执意分封藩王,重蹈覆辙? 可当他亲身身处这个时代,真正了解了大明开国初期的局势后,才猛然惊觉,老朱何等精明睿智、深谋远虑。 他绝非不清楚分封藩王的潜在风险,而是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分封藩王乃是唯一的可行之策。 彼时的大明,刚刚平定天下,内有手握重兵、骄纵跋扈的开国武将威胁中央集权,外有北元残余势力虎视眈眈、伺机反扑。 加之老朱本就生性多疑,对那些异姓武将始终心存戒备,生怕他们功高震主、起兵作乱。 于是,他才决定分封自己的儿子们前往各地,接管地方兵权。 一来可以收回异姓武将的兵权,加固中央集权,剪除潜在祸患;二来,让朱家自己人镇守边疆、治理地方,总归比异姓臣子更为可靠,不用担心他们勾结外敌、背叛朝廷。 而事实也证明,老朱的这一决策是完全正确的。 分封藩王确实成功解决了开国初期兵权旁落的隐患,彻底稳固了国本,让中央集权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那些骄横的武将没了兵权,也渐渐收敛了气焰,不再敢肆意妄为。 否则,以大明开国武将们的性子,日后难免会生出诸多事端,给老朱、给大明带来无尽的祸患。 是以,老朱在当时选择分封藩王,乃是利大于弊的最优解,并非他不明事理,而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 而任何政策都无法一成不变地适应所有时代,随着大明江山逐渐稳固,分封藩王的政策也渐渐从当初的利大于弊,转变为如今的弊大于利…… 这般一想,朱允熥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汗颜。 第60章 吃火锅!惊讶的老朱 晚餐时分,朱允熥特意亲自动手,为皇爷爷朱元璋备下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涮肉。 暖意融融的武英殿内,一尊黄铜火锅端坐中央,汩汩汤汁翻滚间,阵阵浓郁的肉香丝丝缕缕飘散开去。 上好的羊肉在锅中慢炖得咕咕作响,乳白色的汤底醇厚绵密,鲜美的香气穿透力极强,引得殿外值守的一众内廷侍卫忍不住频频吸着鼻子,只觉这香味实在勾人魂魄! 恰逢深秋时节,天气寒凉刺骨,这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涮肉,便愈发显得诱人至极。 朱元璋望着铜锅中翻滚的羊肉,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当即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起来。 大块鲜嫩的羊肉在沸汤中稍涮即熟,再蘸上朱允熥特意调制的蒜香茱萸蘸料,入口鲜香醇厚,回味悠长,当真称得上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再搭配上早已炖得软糯烂糊、吸饱了肉汤精华的萝卜和莲藕,还有脆嫩爽口的小青菜……简简单单的几样食材,经由这铜锅一涮,竟生出了令人惊艳的绝妙滋味! 爷孙二人围坐在铜炉旁,筷箸翻飞,吃得不亦乐乎,一碗接一碗的白米饭下肚,丝毫不见停歇。 最后,朱元璋足足吃下三碗大米饭,才满意地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连连感叹:“好吃,真是太好吃了……实在没想到这寻常涮肉竟能如此美味!这般深秋将入冬的阴雨天里,吃上这么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暖心暖胃,简直绝了!” 朱允熥正值年轻气盛、长身体的年纪,一口气干了四大碗米饭,闻言也放下碗筷,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笑着说道:“皇爷爷喜欢就好。往后天气转冷,咱们不妨多吃几次这般火锅,既能保证食材的原汁原味与鲜美,做法又方便快捷,还能吃得浑身热乎,妥妥的冷天最佳吃食方式。” “那感情好!咱就偏爱这一口,简简单单的菜肴,却能吃出比山珍海味还要绝的滋味。”朱元璋连连点头,说着又不忘补充一句,“不过往后这涮肉也不必非得是羊肉不可,咱觉着猪肉、鸡肉、鱼肉之类的,拿来涮锅味道想来也不会差。” 朱允熥一听这话,顿时明白皇爷爷这是节俭的老习惯又发作了。 比起猪肉、鸡肉、鱼肉,羊肉在当下确实来之不易,价格也往往高出不少。 老朱定是担心自己总想着吃羊肉,会劳民伤财,才特意这般说。 朱允熥当即笑着解释道:“皇爷爷这个提议甚好,鸡鸭鱼肉皆可用来涮火锅,而且每一种食材都能涮出独有的风味。不过皇爷爷也不必担心吃羊肉会耗费过多——其实今日这羊肉,是孙儿府上自家饲养的,府中养了好些头,并不用劳烦民间,更谈不上劳民伤财。只要皇爷爷喜欢,往后孙儿就让人在府中多养些,反正羊群繁殖迅速,羊能生羊,源源不断,并不会造成过多耗费。如此一来,往后皇爷爷想吃铜锅羊肉了,只需知会孙儿一声,孙儿保证让皇爷爷吃得尽兴、吃个爽快。再者说,皇爷爷年纪大了,羊肉性温滋补,对肠胃健康也更为有益,营养价值也更高些。” 听闻这番话,朱元璋顿时眼神大亮。 谁不喜欢吃鲜嫩肥美的羊肉呢? 他自然也偏爱这一口,只觉得这滋味实在绝妙。 他方才那般说,确实是出于勤俭持家的习惯,不愿让朱允熥为了迎合自己的喜好,不惜耗费重金四处采买好羊。 可若是这羊肉是朱允熥自家府邸饲养的,那便没了这般顾虑。 当即,朱元璋呵呵一笑,打趣道:“你小子,怎么好好的会想着在府中养羊?” 朱允熥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因为孙儿自己也爱吃啊!” 朱元璋闻言,一时无言以对,哭笑不得地说道:“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竟是个实打实的吃货!” “唉唉……皇爷爷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孙儿要是不喜欢吃,又怎么能练就这么一手好厨艺呢!”朱允熥嬉皮笑脸地反驳道。 朱元璋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倒也是……哪个厨子不爱吃?你这小子,在吃上面倒是确实颇有研究。那咱往后想吃铜锅羊肉了,可就直接找你了,到时候你小子可别舍不得!” “皇爷爷尽管开口便是,无论想吃多少,孙儿都管够!等来年开春,孙儿便让人去买上几十只小羊回来饲养,只需等上半年光景,皇爷爷便能彻底实现羊肉自由了!”朱允熥拍着胸脯,底气十足地保证道。 朱元璋听得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就不怕把自个儿的府邸弄得四处都是羊粪味?到时候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当今皇太孙殿下酷爱羊肉,浑身上下都带着羊膻味呢!” 朱允熥对此不以为意,反而笑呵呵地说道:“只要能让皇爷爷吃得开心,就算浑身都是羊膻味也无妨……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你这小子……”朱元璋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朱允熥的额头,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跟朱允熥在一起相处说话,他总会在不经意间被逗得开怀大笑,心中也时常能感受到阵阵暖意。 这种温暖的感觉,自打他的结发妻子马秀英离世后,已经足足十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却在朱允熥这里频繁感受到,这让朱元璋不禁暗自感叹,朱允熥就像是上天特意送给他的、人生最后一段旅程中的珍贵礼物。 而对于这份礼物,朱元璋是打心底里喜爱。 心中感慨满意了一阵,朱元璋便顺势提起了搬家之事:“允熥,你如今已是咱亲自册封的皇太孙,按理应居住在东宫之中,怎么这都过去好些日子了,你还迟迟不搬过去,依旧住在吴王府?难道是有人故意赖着不走,不想让你顺利搬入东宫吗?” 说最后这句话时,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冰冷寒意,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朱允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自家皇爷爷是误会了,连忙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主要是孙儿在吴王府已经住习惯了,府中东西也繁多杂乱,暂时懒得这般来回折腾搬运,便想着继续留在吴王府居住一段时间。”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并不想与吕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吕氏作为先太子妃,按照规制是可以一直居住在东宫的,毕竟东宫之中还有几位年纪尚小的皇孙需要吕氏照料抚养。 虽说彼此不同院落居住,但朱允熥心中始终对吕氏存有隔阂,并不想这么快便搬入东宫。 当然,这也是为了给朱允炆和吕氏母子留出一点缓冲适应、接受现实的时间,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迫,太过得意忘形,那样未免显得太过张扬。 不过,这一层缘由,朱允熥觉得便没有必要当面说出来了。 朱元璋何等精明,自然能够领会到其中的深层意味。 他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你是大明的储君,是未来的大明天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没必要这般瞻前顾后,过分顾忌他人的感受。另外,若是你觉得有任何不妥或是为难的地方,尽管跟咱说,咱既然选定了你作为储君,便会无条件支持你,你明白吗?” “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不过孙儿方才所说也确实是实情,如今眼看就要入冬了,天气寒冷,天寒地冻的,孙儿也懒得费心费力重新收拾暖房,倒不如继续住在吴王府省心。等来年开春之后,气温逐渐回暖,孙儿再着手办理搬迁东宫之事也不迟。”朱允熥点头应下皇爷爷的教诲后,依旧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闻言,便也不再勉强。 朱允熥有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并且在自己的劝说之下依旧能够坚持本心,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连他这位皇爷爷的劝说都能不为所动,那么往后朝中便很少有奸臣能够轻易蛊惑他了。 这么一想,老朱的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话题一转,朱元璋便问起了今日召见朱允熥前来的最后一件,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咱听说,允熥你准备在明年开春之后,亲自巡视各地边塞?” 这件事,还是他安插在秦王府的锦衣卫探子暗中传来的消息。 当时朱元璋得知这个消息后,心中大为惊讶,同时也满是不解。 朱允熥也没有丝毫隐瞒,坦然点头承认:“孙儿确实有这个想法。孙儿刚刚成为储君,虽说皇爷爷已经下旨昭告天下,天下百姓也都知晓孙儿成为了大明储君……但各地边塞的都司卫所军中,消息相对闭塞滞后,未必能够尽数知晓这一重大变故。为了防止各地都司卫所的将士们只知晓当地将领,而不知朝廷、不知皇爷爷,更不知孙儿这个储君,孙儿觉得有必要亲自走一趟边塞。” 朱元璋定定地注视着朱允熥,过了好半晌,才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复杂地说道:“你有心了……” “这些都是孙儿身为储君理应做的事情!”朱允熥微笑着点头回应。 朱元璋却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嗔怪的语气笑骂道:“混小子,你要去巡视边塞,咱不拦着你,你说的也确实有道理。你刚刚成为储君,为了树立自身威信,确实应当前往各地巡视一番,彰显皇太孙的威仪。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提前将这个消息透露了出去!如今怕是各地的藩王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做好了准备,你这一去,怕是也巡视不出什么真实情况了……还有,储君出行,一般都要严格保密,直到临行前才会公之于众,这也是为了以防不测。你倒好,提前这么久就把消息泄露出去,万一途中被奸人埋伏暗算,那可如何是好?你啊,还是太年轻,考虑事情不够周全!”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他倒并非是真心责怪朱允熥,只是觉得朱允熥终归年纪尚轻,在思虑谋划上还不够缜密周全。 朱允熥连连点头,诚恳地说道:“皇爷爷教训得是,孙儿确实还太年轻,还有许多事情不懂,都需要在皇爷爷的悉心教导下才能慢慢学会!” 朱元璋刚想点头赞许,朱允熥却话锋一转,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缓缓说道:“不过,这次主动透露孙儿即将巡视各地边塞的消息,确实是孙儿故意为之!” “嗯?”朱元璋闻言,不由得一愣,脸上满是诧异之色,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允熥眼神坚定,条理清晰地说道: “孙儿十分清楚各位藩王在各自封地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二叔秦王朱樉,他在西安封地犯下的种种不法之事,简直是罄竹难书……此次二叔争夺储君之位失败,心中定然憋着一口怨气,他回去之后,难免会将这股怒火发泄到西安的百姓身上。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孙儿只能提前给二叔上一道‘紧箍咒’,让他有所忌惮,尽量克制住暴虐百姓的念头,也免得日后孙儿再去追究他的罪责。其他各位叔叔伯伯的情况也大致如此,哪怕他们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只要能坚持这么一段时间,对各地的百姓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孙儿的安危,还有奸人的埋伏……一来,孙儿真的不怕他们;二来,孙儿也不会那般大意。孙儿只是说了开春后会出巡,却并没有透露具体的出行时间。到时候还请皇爷爷帮忙暗中隐瞒一二,孙儿悄悄出行,等抵达目的地之后,皇爷爷再正式公之于众。到那时,声东击西,出其不意,奸人歹徒就算想埋伏,也根本找不到目标。” 朱元璋听完朱允熥这番话,不由得惊得张大了嘴巴,心中大为震动!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侃侃而谈的朱允熥,心中的震撼与欣慰,唯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缓缓缓过神来,神情肃穆地注视着朱允熥,郑重地问道:“这……这些话,当真是你心中的真实想法?” 朱允熥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孙儿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在皇爷爷面前,孙儿不敢有半句虚言!” “嘶!”朱元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在朱允熥身上上下打量着,越看心中越是惊讶,也越是满意。 单就这一点而言,朱允熥便比他的父亲朱标要强上不少。 特别是在处理藩王与百姓之间的关系时,朱允熥的应对之策可以说是极为出色。 他会将百姓的安危与福祉放在首位,而不是一味地权衡利弊、顾及亲情得失。 朱标则不同,当初朱元璋便早已知晓朱樉在西安的种种混账行径,当时他心中极为气愤,便准备派遣锦衣卫前往西安,将这个逆子抓回京城严加审判。 可却被护弟心切的朱标极力阻拦,最后这件事也不了了之,朱樉并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处罚。 站在朱标的立场上,他的做法或许并无不妥,但朱标始终没能将西安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这一点让当时的朱元璋心中颇有几分失望。 可碍于朱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朱元璋也不好真的将他打杀,此事便只能就此搁置。 而如今朱允熥的做法,却让朱元璋大为震撼,也深感欣慰。 他谋略深远,思虑周全,宅心仁厚,品德高尚……有那么一瞬间,朱元璋甚至觉得自己都有些自愧不如。 自己似乎远远没有朱允熥这般体恤百姓、关爱黎明苍生。 起码在自身安危与百姓安危之间做选择时,朱元璋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全自己。 这倒并非是自私,而是人之本能。 可偏偏朱允熥选择了优先顾及百姓的安危……不管他这番举动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终究是这么做了,这份一心为民的心意,是谁也无法抹去的。 深吸一口气,朱元璋按在朱允熥肩膀上的大手微微用力,脸上露出了一抹极为欣慰且满意的笑容:“允熥,你做得很好!是咱错怪你了,你真是个好孩子,更是个合格的好储君……将来,你定然也会成为一位造福百姓的好帝王,你没有让咱失望!” “皇爷爷过誉了,孙儿实在惶恐!”朱允熥有些意外,也有些惊喜,但还是连忙表现出谦虚恭谨的姿态。 这让朱元璋越发满意,当即笑呵呵地说道:“不必惶恐,你这件事确实做得极为出色,远远超出了咱的预料。你做了咱想做却没能做到的事,也做了你父亲当年没能做到的事。 当然,咱并不是说你父亲不好,只是他与你不同。你的几位叔叔都是他一手带大的,兄弟之间情谊深厚,情同手足,他实在不忍割舍这份兄弟情分,才会那般放任你的叔叔们在封地肆意妄为,甚至阻拦咱处置他们。 不过还好,有你在。往后,咱可以放心地将这大明江山托付给你了,想来,你定然不会让咱失望的!” 朱元璋这番话,可谓发自肺腑,字字句句都饱含着他的真心与期许。 朱允熥自然能够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托付,连忙连连点头致意:“孙儿明白皇爷爷和父亲的难处与不易,若是换做孙儿身处父亲当年的境地,恐怕也难以做出抉择。孙儿如今之所以能够下此决心,只不过是因为有皇爷爷在背后为孙儿撑腰托底,有了足够的底气,才敢这般‘任性’行事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哈哈哈!”朱元璋被朱允熥这番实在话逗得开怀大笑起来。 随即,他大手一挥,果断地说道:“往后,你的护卫兵力再加两个千户,完善前后左右四卫,时刻贴身护卫你的安危!这四卫的一切开支用度,都由咱的内帑承担,可不能让咱的宝贝孙子有任何闪失!” 朱允熥闻言,心中大为惊喜。 他原本只有两个千户的护卫兵力,分别是前卫和后卫,如今再增加两卫,他的安全保障和自身实力无疑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更关键的是,老朱竟然愿意自掏腰包,从自己的内帑中拨款来养护这四卫护卫,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 朱允熥连忙躬身谢恩:“孙儿谢皇爷爷的宠爱与厚爱!” “嗯!”朱元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另外,你明年开春后巡视各地边塞的提议,咱也准了!而且咱会让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还有蓝玉、徐辉祖这一众身经百战的老将,亲自率军护卫你前往。到时候,你便可以放心大胆地巡查各地,不必再担忧会有奸人埋伏暗算你。抵达边塞重镇之后,若是察觉有任何不妥之处,或是发现有人违法乱纪,你尽管放手出手惩治,不必事事都要询问咱的意见,对你,咱现在极为放心!” 这番话,无疑是给予了朱允熥极大的临机处置之权。 显然,朱允熥之前的一系列表现,已经彻底赢得了老朱的信任与认可。 朱允熥当即双膝跪地,郑重叩谢:“孙儿谢皇爷爷的允准、信任与维护!为国效力,守护大明江山,本就是孙儿的分内之事,孙儿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停停停!”朱元璋连忙打断他的话,“ “停停停!”朱元璋连忙打断他的话,“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浑话!咱还盼着你好好继承大明江山,开创一番盛世伟业,让咱大明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呢!” 朱允熥闻言,连忙打住话头,转而郑重其事地颔首道:“孙儿明白了!” 朱元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爷孙二人又围绕着当前大明朝廷的局势,以及未来的施政方向,细细商议了许久。 朱允熥刚成为储君,接下来需要应对和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朱元璋耐心细致地逐一教导,将自己多年的治国经验倾囊相授。 朱允熥始终悉心聆听,将皇爷爷的每一句教诲都牢牢铭记在心。 最后,眼看天色已然大黑,夜色渐浓,朱元璋才摆了摆手,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也奔波了一天,先回府歇息吧。剩下的东西,往后咱再慢慢教你,你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 “孙儿谢皇爷爷今日的悉心教诲,孙儿告退!也请皇爷爷早些歇息,保重龙体!”朱允熥恭敬地拱手行礼,就要退出了武英殿。 朱元璋含笑点头,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想了想,忽然又开口唤住他:“允熥,你如今已是大明储君,身边不能没有得力之人辅佐,也该着手建立自己的班底了。你回去之后好好考虑考虑,挑选一些你看得上眼、觉得可用的人才,列个名单给咱,咱亲自为你选定任用。” 朱允熥闻言,瞬间大喜过望! 建立自己的班底,正是他眼下最为迫切想要做的事情,方才一心商议国事,倒把这茬给忘了,没想到自家皇爷爷竟主动提及,还愿意亲自为他把关选人,这简直是正中下怀。 当即,朱允熥连忙转过身,对着朱元璋再次拱手,满心感激地说道:“孙儿谢皇爷爷体恤!不必等回去考虑了,孙儿现在心中就有几个人选,想向皇爷爷讨要。” “哦?说来听听!”朱元璋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朱允熥这小子向来心思缜密、精明过人,怕是早就暗中留意人才,心中早有盘算。 他倒要听听,自己这个宝贝孙子看中的,究竟是哪几位人物。 朱允熥也没有丝毫客气,当即直言道:“孙儿想要吏部给事中铁铉、翰林院修撰黄观,还有监察御史解缙这三个人。” 朱元璋听完,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之色,挑眉问道:“就这三个人?” 这三人的名字,朱元璋自然是知晓的。 铁铉以忠正耿直、性格古板严肃而闻名朝堂,做事一丝不苟;黄观是洪武二十四年的状元郎,才华横溢,品行端正;解缙则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文采斐然,才思敏捷,在天下间都颇有盛名。 可这三人现如今在朝中都还只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官阶不高,话语权也有限。 朱元璋本以为朱允熥会讨要六部尚书这般位高权重的老臣,却没想到他偏偏选中了三个年纪轻轻、资历尚浅的毛头小子…… 不过,朱元璋毕竟是历经风浪的开国帝王,稍加思索,便立刻明白了朱允熥的深意。 与其重用那些早已根深蒂固、各有派系的老臣,不如亲手提拔培养一批忠于自己、与自己理念相合的心腹干将。 而且,这三人虽资历尚浅,但论才华、论品行,在同辈之中确实算得上是人中龙凤,潜力无穷。 沉思了片刻,朱元璋便果断点头应允:“可以!咱待会儿便下旨,让这三人明日一早就入你皇太孙府,专门辅佐你左右,听你调遣。” “孙儿谢皇爷爷成全!”朱允熥心中大喜,再次躬身谢恩。 朱元璋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说道:“这有什么好谢的……往后你若是还有想要的人才,尽管跟咱说便是。储君治理国家,不能单打独斗,需要大量得力的属吏辅佐,才能更好地处理朝政、安定天下。” “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朱允熥恭敬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略带期盼的笑容,试探着问道:“皇爷爷,那……方孝孺能不能也一并给孙儿?” 朱元璋刚想随口答应下来,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方孝孺是谁,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看向朱允熥的眼神也逐渐不对劲…… 第61章 挽留朱允炆,再见吕氏! 殿外雨声潇潇,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划过檐角,殿内的氛围却异样无比。 当朱元璋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丝恍然,终于忆起“方孝孺”这号人物的来历归属时,他投向朱允熥的目光便渐渐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 朱允熥先前求要铁铉、黄观、解缙三人,朱元璋尚且能够理解——毕竟这几位皆是朝堂上难得的济世之才,储君为将来理政积蓄力量,求取贤才本在情理之中。 可这突兀提及的方孝孺,却让朱元璋心头泛起一阵异样的波澜,甚至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要知道,如今的方孝孺分明是朱允炆一系的核心肱骨,不但是朱允炆的授业恩师,更是朱允熥明面上的政敌。 这小子,分明是要明目张胆地挖自家二哥的墙脚啊! 这个念头清晰浮现的瞬间,朱元璋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脸上满是啼笑皆非的无奈,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皇孙。 虽说储君之位已然敲定给了朱允熥,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元璋便彻底冷落了朱允炆——他心里清楚,朱允炆失了储位已然心伤,自己断然做不出为了扶持新储君,就纵容他去挖朱允炆的根基、在其伤口上撒盐,行那等杀人诛心之事的! 是以,在短暂的沉默与无语之后,朱元璋粗眉一拧,大手猛地一挥,语气带着几分故作严厉的嗔怪:“滚蛋!” “好嘞,孙儿这便告辞!”朱允熥的反应快如闪电,听清皇爷爷这句看似斥骂实则留有余地的回应,脸上没有半分意外与迟疑,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要抬步离去。 朱元璋看着他那干脆利落的背影,顿时语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即将跨出殿门。 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扯了扯,朱元璋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你若当真对那方孝孺志在必得……便自己去设法招揽。他愿不愿归顺于你,全看他个人的心意,绝不许用强逼迫……此事咱没法帮你,你可明白?” 朱允熥的脚步陡然一顿,旋即利落转身,脸上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再次拱手行礼,语气诚恳:“孙儿懂了!方才是孙儿思虑不周,言语唐突,反倒让皇爷爷陷入两难境地,是孙儿的不是。还望皇爷爷莫要动气,保重龙体!” 这番识趣又得体的话,说得朱元璋胸中的那点异样情绪瞬间消散,只剩下哭笑不得的释然。 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朱允熥赶紧离开——他是真怕这机灵的皇孙再待下去,说不定就要得寸进尺,开口索要齐泰、黄子澄、杨靖那些朱允炆派系的核心重臣了。 一想到那般场面,朱元璋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暗自腹诽:这小子的胃口,当真是大的很! 朱允熥见状,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稳步离去,径直出了武英殿,返回自己的吴王府中。 …… 翌日天刚破晓,朱允熥便如往常一般前往文华殿处理政务。 只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他需要经手的政务数量陡增,涉及的领域也愈发全面,往来觐见的官员们更是个个恭恭敬敬,言行举止间都透着十二分的谨慎,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懈怠。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明显的变化:今日的朱允炆,并未如往常一般前来文华殿伴读学习。 对此,朱允熥起初只是微微一怔,转瞬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换作是自己在储位之争中败下阵来,想必也不愿再踏入这文华殿半步。 要知道,文华殿本就是朝廷特意为储君设立的理政学习之所,寻常亲王本就没有入内的资格。 即便皇爷爷格外开恩,允准朱允炆入内,他进来之后也终究无所适从,反倒要日日面对各级官员的异样目光,眼睁睁看着满朝文武尽数围拢在自己这位胜利者身旁,那份滋味足以让任何人心态失衡,甚至彻底崩溃。 索性不来,眼不见心不烦,倒也算是个明智的抉择。 朱允熥在心中暗自点了点头,便不再过多思虑此事,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批阅起手中的奏折。 窗外的天色渐渐由熹微转为明亮,日光透过窗棂洒在案头,朱允熥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抬眼望去,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已至午膳时分。 可目光扫过案上还堆叠着大半的奏折,他便抬手召来身旁的内侍光羽,吩咐道:“你去御膳房一趟,给孤备些清淡的膳食送来,孤今日便不过去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光羽躬身领命,虽脸上带着几分欲言又止的担忧,却终究还是恭敬地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他心中早已泛起阵阵埋怨:自家殿下自从被册立为储君之后,饮食起居便越发没有规律,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如何是好!等会儿送膳食过来,说什么也得好好劝劝殿下才行。 心中这般嘀咕着,光羽的脚步不由得愈发急促,生怕耽搁了殿下用餐的时辰。 而文华殿内的朱允熥,并未察觉光羽心中的担忧。 他手中正捏着一份来自地方的奏折,眉头紧紧蹙起,低声轻叹:“大明当真是多灾多难啊!今年春夏之交,江南之地才刚遭遇过一场特大水灾,百姓们的生计尚未完全恢复,如今全国各地的秋收收成又这般惨淡,照此情形下去,这个冬天,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在饥寒交迫中艰难度日了。” 朱允熥心中清楚,对于大明这样一个以农为本的王朝而言,粮食产量直接关乎着天下苍生的生死存亡。 秋收的收成多寡,便是百姓们能否安稳度过来年、吃上一顿饱饭的关键所在。 从这份奏折所呈报的情况来看,各地因灾荒影响,粮食产量大幅锐减,百姓们别说缴纳赋税了,恐怕连自家过冬的口粮都难以凑齐。 若是官府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催收赋税,被逼到绝路的百姓们走投无路之下,难保不会爆发民变,掀起暴动的浪潮。 可朝廷若是不收秋税,亦是万万不可。 要知道,朝廷的运转、军队的供养、官员的俸禄,全靠着赋税支撑,一旦国库空虚,大明的国力便会随之大幅衰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即便在这个时代也同样颠扑不破。 赋税收不上来,国家便会逐渐衰弱,进而引发各地动荡不安,百姓的安稳生活更无从保障,长此以往,便会陷入乱世的循环之中——这正是历朝历代在末年频发农民起义的根源所在,简直就是一道无解的恶性循环! 当然,大明开国不过二十余载,根基尚算稳固,以自家皇爷爷那雷霆万钧的政治手腕,定然早已预料到今年秋收会出现颓势,想来也必定暗中备好了应对之策。 念及此处,朱允熥斟酌再三,终究还是没敢贸然批阅这份奏折,只是轻轻将其放到一旁,打算稍后连同其他棘手的政务一同呈送进宫,交由皇爷爷亲自定夺。 虽说他如今已是储君,参与处理了大半的朝政事务,但并非所有事情都有决断之权,大明朝真正的掌舵人,终究还是朱元璋本人。 可接下来处理其余奏折的过程中,朱允熥的心思却始终有些飘忽不定,难以完全集中精神,显然是被方才那份关于秋收的奏折搅乱了心绪。 察觉到自身状态不佳,朱允熥不由得停下手中的笔墨,闭目凝神,仔细思索起自己心绪不宁的缘由。 片刻之后,他便豁然开朗——自己前世生活在一个物质极大丰裕的时代,从小到大从未体验过饥肠辘辘的滋味,更未曾见过华夏大地上有百姓因缺粮而饿死的惨状。 如今骤然穿越到这个灾荒频发的大明,亲眼目睹这样的奏折内容,心绪难免会受到强烈的冲击,难以平复。 就在朱允熥暗自感慨之际,他脑海中许久未曾响起过的金手指提示音,突然清晰地回荡起来…… 片刻之后,朱允熥浏览完系统给出的选项,原本紧紧蹙起的眉头陡然舒展开来,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欣慰笑意,低声自语道:“如此一来,当今天下百姓粮食产量低下的难题,总算是有了解决的希望。” “刚好,前去安抚挽留朱允炆,本就是皇爷爷特意交代的差事,我本就打算近日前往东宫一趟。” 心中打定主意,朱允熥当即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便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根据近几日探子传回的消息,自从储君之位尘埃落定后,朱允炆便一直居住在东宫之中,陪伴在母亲吕氏身边,始终未曾返回自己的献王府。 如今要去见他,自然是要前往东宫一行——权当是提前巡视自己未来的领地了,毕竟这东宫早晚都是他的居所,搬进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就在朱允熥的身影刚踏出文华殿大门没多久,提着食盒的光羽便急匆匆地赶回了殿内,却发现殿中空无一人,连殿下的身影都没瞧见。 光羽顿时愣在原地,脸上满是错愕,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殿下人呢?方才还在此处批阅奏折的啊!” 好在殿外留守的护卫见他焦急万分,连忙上前一步,将朱允熥前往东宫的去向告知了他。 得知殿下竟是连午膳都没吃便径自离去,光羽急得直跺脚,口中连连念叨:“殿下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午膳都凉了可怎么好,空腹奔波更是伤胃啊!” 说罢,光羽也顾不得多想,提着食盒便快步追了出去。 留守的护卫见状,也连忙紧随其后,一路小跑着跟上,心中亦是暗自摇头:自家这位殿下,当真是个勤政爱民的主儿,一旦投入到政务之中,便会全然忘却周遭一切,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了。 …… 东宫,崇本堂内。 当朱允熥这位新晋储君即将驾临东宫的消息传到此处时,朱允炆与吕氏母子二人的神色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几分波澜,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们看来,朱允熥此时前来,定然是要正式入主东宫,这分明就是来赶他们母子离开的架势! 吕氏的脸色瞬间变幻不定,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之中。 她心中暗自揣度:朱允熥此番前来,怕是来者不善啊!他定然是要借着入主东宫的由头,强势接管此处,顺带还要给她这个曾经处处与他作对的“母妃”一个下马威,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好好折辱他们母子一番,以彰显自己储君的威严。 这般念头在心中翻涌,吕氏的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红。 她想起昔日自己对朱允熥的轻视与打压,再看如今他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太孙身份,连自己见了都要躬身行礼,对方只需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们母子的生死荣辱。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还要对昔日轻视之人俯首称臣的滋味,让吕氏心中憋屈得几乎喘不过气,却又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一想到朱允熥可能会摆出那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的得意模样,吕氏便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彻底想通,能够坦然接受这既定的事实,可直到这一刻,当朱允熥即将到来的脚步声仿佛在耳边回响时,她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这般屈辱,紧绷的心态瞬间崩塌,彻底破防了! 反观一旁的朱允炆,倒是显得异常平静。 一方面,他内心深处本就没有太过强烈的帝王野心,对于皇位并没有那般执着的渴望。 先前之所以会卷入储位之争,多半是被母亲吕氏、齐泰等一众心腹大臣推着往前走,说白了就是“赶鸭子上架”,身不由己罢了。 另一方面,事已至此,再多的纠结与不甘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坦然接受现实,免得徒增烦恼。 更重要的是,这几日朱允炆早已从宫中内侍的口中,听闻了朱允熥整日忙碌于政务的情形——天不亮便前往文华殿批阅奏折,直到深夜才得以返回王府休息。 得知这些情况后,朱允炆甚至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最终坐上储君之位的是朱允熥,若是换成自己,每日要面对那般繁杂的政务,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这般想来,还是当一个逍遥亲王来得自在——平日里潇潇洒洒,只管吃睡享乐,不必为天下苍生的生计劳心费神,简直是再惬意不过了! 这几日,堪称是朱允炆这辈子过得最舒心惬意的时光:不用天不亮便爬起来刻苦读书,不用跟着上朝听那些枯燥的朝政议论,不用去文华殿学习那些繁杂的理政之道,更没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催促自己努力上进,不用再违背自己的本心,刻意装作一副孝顺恭敬的模样。 这前所未有的宁静与自在,让朱允炆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乐趣,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日子,绝非此前那般苦兮兮地在权力漩涡中挣扎的窘迫处境! 是以,对于朱允熥入主东宫、让自己搬离此处的事情,朱允炆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虽说皇爷爷并不希望自己过早前往封地就藩,可朱允炆却巴不得能早点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去自己的封地上继续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可他又不敢公然违背皇爷爷的旨意,更不敢拒绝那份“挽留”,是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朱允熥身上——若是朱允熥能强势地将自己赶走,那他便有了名正言顺离开京城的理由,皇爷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如此想着,朱允炆内心深处竟前所未有地期盼着朱允熥能快点到来,期盼着他能摆出强势的姿态将自己赶走,让自己顺理成章地前往封地,彻底摆脱京城的束缚。 当然,目光扫过崇本堂内熟悉的陈设,朱允炆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舍——这里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承载了他许多记忆,此番离去,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踏入此处了。 那就趁着这最后的时光,再多看几眼吧……朱允炆缓缓挪动脚步,目光在崇本堂内细细打量,从墙上悬挂的字画到案头摆放的笔墨纸砚,最后落在身前那张陪伴自己多年的书案上,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案面上熟悉的木纹,心中满是感慨:“再见了,东宫;再见了,崇本堂。此番一别,怕是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了。” 朱允炆虽说没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但心思却极为通透聪慧。 他心中清楚,作为储位之争的失败者,自己能够保全性命,已然是皇爷爷格外开恩庇佑的结果。 此番前往封地之后,以朱允熥的行事风格,定然不会允许自己再有返回京城的机会——别说这东宫了,恐怕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封地,再难踏足京城半步。这般认知,让他心中的期待之中,又夹杂了一丝难以言说的伤感。 而朱允炆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落在吕氏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她只当是朱允炆舍不得离开东宫,舍不得这曾经触手可及的储君之位,却又迫于朱允熥的威压,不得不做好随时离去的准备。 想到此处,吕氏的心中更是悲戚不已,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母妃,您这是怎么了?”朱允炆回过神来,见母亲满脸泪痕,不由得心头一惊,连忙上前关切地询问。 吕氏连忙抬手,用袖中的绣帕拭去眼角的泪珠,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是为娘害了你啊!如今你已然成了朱允熥眼中的钉、肉中的刺,他此番前来,定然是要赶我们母子离开东宫!为娘倒还好,再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母妃,是将他抚养长大的人,往后或许还能留在东宫居住。可你呢,允炆?此番怕是真的要被他打发到偏远之地就藩了,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再回京城,未来更是危机四伏,处处都是陷阱……为娘越想心里越痛,只觉得对不住你啊!早知道如此,当初说什么也不该逼你去争夺那储君之位!” “母妃,这怎能怪您呢!”朱允炆连忙上前扶住母亲的手臂,温声安慰道,“要怪也该怪儿子不争气,没能守住您期盼的位置,反倒让您跟着我受苦受累,还要受这般屈辱。是儿子的不是,您千万不要自责,该自责的人是我才对!” 听闻儿子这番体贴的话语,吕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把将朱允炆紧紧抱住,压抑多日的情绪彻底爆发,放声啜泣起来。 她终究只是个寻常的妇道人家,先前之所以能在朝堂之上搅动风云,不过是借着先太子妃的身份,以及父亲在世时留下的政治势力,才能耍些手段、发号施令。 可当面对朱允熥这般真正深谙权谋之道的政治高手时,她便彻底没了招架之力,落得个一败涂地、彻底失势的下场。 那些曾经围着她鞍前马后、百般殷勤的官员,如今早已对她避之不及,生怕与她扯上关系会被皇太孙朱允熥记恨,进而影响自己的仕途。 可以说,如今的吕氏已然是孤立无援,除了朱允炆这个儿子,再也没有任何依靠。 如今既要面对朱允熥的潜在折辱,又要担忧儿子的前途命运,想到儿子未来可能面临的重重危机,她如何还能忍得住心中的悲戚? 朱允炆抱着哭泣的母亲,心中也泛起一阵凄凉之感,可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与不甘也无济于事。 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酸涩,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继续安慰道:“母妃您放心,儿子不会有事的。如今允熥已经成为储君,我对他而言早已没有了威胁,即便他将我安置在地方,不让我返回京城,那也无妨。等我到了封地安顿下来,便立刻派人来接您过去,到时候咱们母子俩远离京城的是非,安安稳稳地过些平静日子,不也挺好的吗?至于这京城,回不来就回不来吧,说到底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呜呜呜……”朱允炆的话非但没能让吕氏平静下来,反倒让她的啜泣声愈发响亮。 她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想去那偏远的封地吃苦受累,她早已习惯了京城的奢华生活,还想继续留在东宫享受锦衣玉食的日子。 可这番心思,她却无法对儿子诉说,只能将其憋在心中,愈发觉得憋屈难受。 就在朱允炆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慰母亲的话语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高声唱喏道:“皇太孙殿下驾到!” 吕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连忙松开抱着朱允炆的手,慌乱地从袖中取出绣帕,仔细拭去脸上的泪痕,又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和衣袍,竭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仿佛方才的悲戚从未发生过。 做完这一切,她还微微扬起下巴,努力维持着往日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番举动看得朱允炆一阵发愣,全然没明白母亲为何突然这般模样。 吕氏察觉到儿子的目光,连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就算败了,咱们也不能让他看到半分狼狈!越是这般时候,越要坦坦荡荡、镇定自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唯有如此,才不会被他看轻,不会让他有机会肆意折辱咱们母子!” 朱允炆闻言,不由得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也明白母亲这话并非没有道理。 当即,他也收敛了脸上的复杂神色,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千思绪,与母亲吕氏并肩而立,一同迈步走出崇本堂,准备迎接皇太孙朱允熥的到来。 按照朝廷礼制,既然有内侍提前禀报,他们这些东宫的居住者,理当主动出门行礼迎接——毕竟,如今的朱允熥,除了皇帝朱元璋之外,便是大明朝地位最高的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母子二人刚踏出崇本堂的殿门,便瞧见朱允熥身着一袭绣着四爪金龙的储君朝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朗,一双眼眸炯炯有神,正迈着沉稳的步伐龙行虎步而来,每一步都透着储君独有的威严与气度。 沿途的东宫宫女、太监见状,纷纷跪伏于地,恭敬行礼,口中齐声道:“参见皇太孙殿下!” 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望着那面带温和笑容、径直朝自己这边走来的朱允熥,心神不由得一阵恍惚——眼前的朱允熥,与昔日那个在东宫默默无名的皇孙,已然判若两人。 但眼见朱允熥的身影愈发靠近,母子二人连忙收敛心神,依循礼制准备行礼。 吕氏作为朱允熥名义上的养母,按照规矩无需行跪拜大礼,只需微微欠身致意便可。 她心中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强压下抵触之情,微微弯腰行礼,口中不情不愿地唤道:“参见皇太孙殿下。” 她暗自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在公众场合的礼仪罢了,若是在私下场合,该行礼的人,本该是朱允熥才对。 这般想着,她才勉强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行礼的姿态也只是草草做了个样子。 而朱允炆身为亲王,见到储君皇太孙,按照礼制则需行单膝跪拜之礼。 他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恭敬行礼道:“参见皇太孙殿下。” 就在母子二人心中忐忑,暗自做好承受朱允熥下马威与折辱的准备时,朱允熥却突然朗笑一声,快步上前,先是伸出手,微微虚扶了吕氏一把,语气诚恳而恭敬:“母妃快快请起!您终究是儿臣的母妃,养育之恩不敢或忘,怎能让您向儿臣行礼呢?” 说罢,他又转过身,弯腰伸手,稳稳地将跪在地上的朱允炆扶了起来,还顺手拍了拍他衣摆上沾染的些许尘土,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语气亲昵:“二哥,你我乃是亲兄弟,往后在私下场合,大可不必行此大礼,这般反倒显得生分了。” 吕氏闻言,红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朱允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朱允炆也同样愣在原地,眼神中充满了呆滞与困惑——这场景,与他们事先预想的,不一样啊! 在他们的预想之中,朱允熥此番前来,定然会摆出储君的威严,颐指气使地对他们发号施令,或是借着言语大肆抨击他们往日的不是,再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炫耀自己的胜利,甚至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语,暗讽他们母子二人的失败。 到最后,便是毫不留情地将他们赶出崇本堂,朱允炆更是可能会被他当众折辱一番,再被打发到偏远的封地,在凄凉之中度过余生。 可眼前的朱允熥,非但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模样,反而显得格外和煦有礼,言行举止间满是真诚,这让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彻底陷入了茫然之中。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般宽宏大量的胜利者吗? 片刻之后,吕氏率先反应过来,心中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不对,这定然是朱允熥的诡计!他定是想先摆出一副和煦好说话的姿态,麻痹自己母子二人,等稍后再找准机会,狠狠地折辱他们一番,让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丢尽颜面! 这般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抑制。 吕氏与朱允炆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警惕。 第62章 出乎预料!三位名人! 东宫深处,崇本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结着紧绷的张力。 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屏气凝神,全神戒备,目光中满是审慎与提防,生怕朱允熥这素来被他们视作“阴险小人”的对头,会在此刻猝不及防地使出什么阴狠毒辣的手段。 可出乎母子二人意料的是,朱允熥自踏入堂中起,便始终面含温润和煦的笑意,言谈之间尽是手足兄弟般的热络情谊,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 先前他们设想过的种种场景——或是阴阳怪气的讥讽、或是居高临下的折辱、或是趾高气扬的炫耀、或是嚣张跋扈的挑衅,竟是半点踪迹也无。 这般反常的景象,反倒让吕氏与朱允炆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们心中交织着双重情绪:既有对朱允熥“图谋更大”的深切担忧,生怕他此刻的温和只是欲擒故纵的伪装;更有因自身龌龊心思被赤裸裸映照而出的羞愤难当。 毕竟,他们压根无法断定,朱允熥这番姿态究竟是真的已然释怀过往的种种嫌隙,还是在暗中憋着想搞一场更大的动作。 若是前者,那他们母子方才在堂外那般处心积虑揣测朱允熥的模样,便十足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可笑行径;若朱允熥当真是心胸豁达、大人大量,压根未曾将过往双方的纠葛放在心上,那他们母子二人此刻的戒备与提防,便成了活脱脱的小人做派——用自己阴暗的心思,去揣度一位行事堂皇正大的储君。 这般念头越是清晰,便越让他们觉得自身想法卑劣不堪。 朱允炆与吕氏二人面色变幻不定,眼神中满是惊疑与不确定,死死地盯着堂中笑意从容的朱允熥。 朱允熥将二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瞬间便明了了症结所在,不由得哑然失笑,开口打破了堂中的沉寂:“母妃,二哥,二位大可不必如此戒备担忧。孤今日前来,既非为了耀武扬威,亦非为了冷嘲热讽,更绝非为了将你们母子赶出东宫——孤绝非那般胸襟狭隘之人!” 他稍作停顿,目光诚恳地看向二人,缓缓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孤今日前来,是听闻二哥竟已向皇爷爷请辞,打算早早前往封地就藩。只是孤心中最为清楚,皇爷爷素来最是疼爱二哥,断然舍不得让你此时便离京就藩。依孤之见,起码要再等上几年,待二哥彻底长大成人、行过及冠之礼后,再择一处妥当的封地前往,如此一来,皇爷爷心中也能安稳许多,不必时刻担忧二哥离京后可能遭遇的不测之险。” “再者说,皇爷爷年事已高,近来愈发念旧,对身边亲近之人更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不舍之情。二哥自小便天资聪颖,一直深得皇爷爷的喜爱与看重,如今突然提出要离京远去,皇爷爷心中定然会倍感失落与不舍。” “当然,于孤而言,亦是舍不得二哥离去。这些年来,二哥对孤的诸多照拂,孤始终铭记于心,从未有过半分忘却。今日孤主动前来,亦是特意向皇爷爷毛遂自荐,便是希望能尽己所能,挽留二哥继续留在京中,就藩之事,不妨待几年后再作商议。” “啊?”朱允熥的话音刚落,朱允炆便率先惊呼出声,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满是呆滞与茫然。 这展开,与他事先设想的种种应对场景,竟是截然不同,彻底打乱了他的心神。 吕氏亦是神情恍惚,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怔怔地看着朱允熥,心中翻涌着无数个疑问:这怎么可能?朱允熥怎会如此好心? 见母子二人反应如此剧烈,朱允熥不由得轻咳一声,再次开口提醒道,语气中更添了几分郑重:“二位不必这般意外,孤并非生性凉薄、睚眦必报之人。母妃虽非孤的亲生母亲,却是自小一手将孤抚育成人的嫡母,这份养育之恩重如泰山,孤怎会轻易忘却?” “二哥自小便对孤诸多照拂,兄弟二人素来兄友弟恭,于孤而言,长兄如父,这般深厚的兄弟情谊,孤又怎会做出那般不仁不义、落井下石之事呢!” “所以,方才那番话,皆是孤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皆为真情流露,不曾有过半分夸大,更无一句虚假之语。母妃与二哥只管放宽心便是!” 朱允炆与吕氏心中那些阴暗的盘算与戒备,朱允熥又何尝不知晓? 简直是一目了然,清晰得如同观火一般。 他心中暗自冷笑的同时,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果然,内心阴暗之人,总会下意识地将旁人也想得同自己一般阴暗。 他朱允熥若当真想要对付这母子二人,压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即便要宣示自己的胜利者姿态,也绝不会这般主动上门“耀武扬威”,而是会在无声无息之间,便让他们母子二人彻底消失,用最干脆的冷处理了结一切。 听完朱允熥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朱允炆与吕氏皆是嘴巴微张,目光直直地盯着朱允熥的脸庞,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未能开口。 朱允熥这番直白坦荡的言辞,再次让他们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羞愧——那种心底最隐秘的阴暗心思被彻底看穿、公之于众的羞耻感,远比直接遭受嘲讽更令人难堪。 这一刻,他们母子二人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窘迫与难受,简直难以言喻。 过了许久,吕氏与朱允炆才勉强缓过神来。 吕氏率先轻咳一声,眼神下意识地躲闪着朱允熥的目光,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问道:“你……殿下当真是全然不在意过往那些旧事吗?” 朱允炆也紧盯着朱允熥,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也在等待这个答案。 在他看来,朱允熥方才口中所言的“养育之恩”“长兄如父”,不过是场面话罢了,他压根不信。 在他的认知里,朱允熥之所以会出面挽留自己,无非是为了在皇爷爷面前表现出宽宏大量的姿态,讨皇爷爷的欢心罢了,其内心定然对过往的种种纠葛耿耿于怀。 朱允熥深深看了母子二人一眼,随即话锋一转,反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过往之事?孤倒是想问问,过往有什么事?在孤的记忆里,我们母子兄弟之间的过往,并无什么值得特意铭记的不快之事啊?” 吕氏顿时语塞,这话她实在不好接。 若是直言不讳地提及过往储君之争的种种龌龊,便是主动承认自己当年的卑劣;若是说没有旧事,又与自己方才的提问自相矛盾。 她心中暗自暗骂朱允熥这小子狡猾如狐,自己问他的话,他不正面回答也就罢了,反倒将皮球又踢了回来,当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倒是朱允炆沉不住气,主动开口接话道:“殿下言重了。母妃的意思是,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你我兄弟之间的情谊,是否会追究过往在储君之争中,你我之间产生的那些隔阂与嫌隙?” “哈哈哈!”朱允熥闻言,不由得朗声大笑起来,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不以为意:“二哥这可真是想多了!那些陈年旧事,在孤看来,压根算不得什么!即便在储君之争中,是孤败了,孤也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是孤赢了,顺利成为了储君,又怎会反倒去计较那些无关紧要的过往呢?” 见朱允炆与吕氏二人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的神色,朱允熥轻轻耸了耸肩,补充道:“二位若是不信,不妨仔细想想:若是孤当真要计较过往的恩怨,当初又怎会亲自去相送三位叔叔离京?今日又怎会特意跑到这里,与二位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呢?” “再者说,你们也该了解孤的性子,孤素来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嚣张跋扈的人……” “除此之外,若孤当真要与二位计较过往,又何必亲自登门?只需略施小计,便能轻易解决许多所谓的‘问题’,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多此一举呢?” 最后这句话,朱允熥说得意味深长,话语中隐隐透出的威压,让吕氏与朱允炆皆是愕然当场。 片刻之后,二人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朱允熥说的话有道理吗? 当然有!而且是字字在理——以他如今储君的身份与权势,若当真要清算他们母子,压根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这般“温和”的姿态,反倒说明他或许真的未曾将过往放在心上。 “哎!”吕氏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随即微微欠身,对着他行了一礼,语气中满是愧疚与诚恳:“以往皆是本宫的不是,是本宫一时被利益蒙蔽了心智,昏了头脑,做出了许多糊涂事。幸得殿下心胸宽广,仁义至此,不与本宫这糊涂人计较,本宫心中实在羞愧难当……” “今日殿下既然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本宫也不再藏着掖着、扭捏作态了。只希望殿下能够大人不记小人过,念在过往的情分上,放我们母子一马!” “母妃……”朱允炆神情巨震,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一向要强、从不轻易低头的母妃。 即便是在先前储君之位旁落、处境最为悲戚艰难的时刻,母妃依旧保持着高傲强硬的姿态,不曾有过半分示弱。 可如今,她却当着朱允熥的面,如此低声下气地认错求饶……这一幕,让朱允炆心中五味杂陈,格外不是滋味。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强烈的自责:是自己太过不争气,没能牢牢守住储君之位,才让母妃落到如此地步。 朱允熥也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不肯轻易服软的吕氏,竟然会如此干脆地低头认错。 但稍稍沉吟片刻,他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吕氏绝非寻常妇人,相反,她是一个极为精明、深谙审时度势之道的女人。 若非如此,她也不可能从一个侧妃,一步步披荆斩棘,最终坐上太子正妃的位置。 若是太子朱标未曾早逝,再过几年,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后。 这一切的地位与荣耀,皆是她凭借自己的手腕与心智挣来的,足以见得她的能力绝非等闲。 如今,虽说与皇太后的尊位失之交臂,她心中定然有着诸多不甘与遗憾,但她更清楚“形势比人强”的道理,绝不会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意气用事。 为了保全自身的地位安危,更为了护住朱允炆未来的前途,她选择了最为理智的做法——低头认错,主动服软。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在权衡利弊、计较得失之后,做出的最正确的抉择。 而非像那些话本小说中描绘的失败者一般,明知大势已去,却依旧不甘心失败,非要一次次与主角作对,最终落得个被碎尸万段、死无全尸的凄惨下场——那是愚不可及的傻子才会做的事,而吕氏显然不是。 她明知事已至此,再做无谓的抵抗只会加速自身的灭亡,故而干脆利落地认错低头,以求自保。 单是这份审时度势的应变速度,便让朱允熥不由得暗自感慨:吕氏可惜了是个女子!若是生为男子,以她这般心智与手腕,定然能够在朝堂之上闯出一番不小的事业! 但这份感慨也只是转瞬即逝。 毕竟,站在他储君的立场上,吕氏这番认错虽说是审时度势后的明智之举,但其态度之中,终究少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诚恳,更多的是基于现实利益的妥协。 朱允熥微微眯了眯眼,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随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母妃言重了。孤自始至终,从未有过秋后算账的念头,母妃大可不必如此担忧。只要母妃与二哥日后安分守己,好好生活,待孤将来登基之后,也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方才,吕氏见朱允熥听完自己的认错后,久久未曾开口,心中不由得越发惴惴不安,还以为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未能让他满意。 如今终于听到朱允熥给出了明确的承诺,她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与歉意:“殿下心胸格局之宽广,远超常人想象,倒是本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无妨无妨!”朱允熥依旧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摆了摆手,语气依旧从容。 可他这副始终笑意不变、让人看不出丝毫内心真实想法的模样,却让吕氏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生出几分心惊——此子心智之成熟、心性之沉稳,远超同龄人,当真是个难以对付的角色。 往后,她们母子在京中行事,必须更加小心翼翼,绝不能有半分行差踏错! 一旁的朱允炆看着母妃与朱允熥一来一往地对话,脸颊不由得微微抽动,神色格外不自然。 又沉默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执拗:“殿下固然是大人大量,一心为皇爷爷分忧解难……但我继续留在京城,终究不妥。如今储君之位已定,诸位藩王也都已陆续离京就藩,唯独我一个藩王继续留在京城,实在不合规矩,难免会落人口实,遭人非议,反倒可能耽误了殿下的大计!故而,我还是决定前往封地就藩,就不留在京城给殿下添麻烦了。” 在他看来,既然母妃已经向朱允熥低头认错,朱允熥也承诺不会追究过往,那他便无需再在京城看人脸色。 他心中真正渴望的,依旧是前往封地,做一个逍遥自在的藩王,不愿留在京城这般压抑的环境中碍眼。 吕氏闻言,脸色顿时一沉,语气严厉地呵斥道:“允炆,你好大的胆子!殿下亲自出面挽留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贸然拒绝?你皇爷爷那般舍不得你离京,你这般执意要走,岂不是不孝之举,要让他老人家伤心难过吗?” 在呵斥的同时,吕氏不断地给朱允炆使眼色,示意他切莫这般固执。 她心中其实也不希望朱允熥这么快就离京就藩,只是她不知晓朱允炆的真实心思,还以为他是因为心中不安,才执意要离去。 朱允熥也有些诧异地看向朱允炆——自家这位二哥,何时变得这般“深明大义”了? 他心中暗自怀疑:怕不是这小子压根就不想留在京城受约束,只想去封地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潇洒藩王日子吧? 面对母妃的呵斥与示意,朱允炆却面色不改,反而“噗通”一声跪倒在吕氏面前,语气坚定地说道:“儿子不孝,无法留在母妃身边尽孝了,还望母妃多多保重身体!” 吕氏接连后退几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满是不敢置信——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强硬固执的模样。 朱允炆的态度已经不言而喻:他今日是铁了心要去就藩,任何人都无法阻拦! 一时间,崇本堂内的气氛再次陷入凝滞。 又过了许久,朱允熥才缓缓轻咳一声,打破了这份沉寂,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二哥,孤觉得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不妨仔细想想,若是皇爷爷不给你划分封地,也不正式下旨允准你就藩,你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自己随便找个地方,便擅自前往就藩不成?” 朱允熥心中也有些好笑:朱允炆这家伙,当真是该矫情的时候不矫情,不该矫情的时候偏偏犟得厉害。 就这般拎不清轻重、拧巴固执的性格,也难怪在原本的时空中,会输给仅仅靠着八百人便起兵的燕王朱棣! 这般心性,不输才怪! 朱允炆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如遭雷击般目瞪口呆,瞬间便没了言语——他从未想过这一层,朱允熥的话,直接点破了关键:没有皇爷爷的旨意与封地,他所谓的“就藩”,不过是一句空话。 吕氏则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朱允炆,随即目光复杂地看向朱允熥——还是朱允熥有办法,一句话便彻底打消了朱允炆的执拗,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底气。 这越发让吕氏深刻地感受到了朱允熥的可怕之处——这般不动声色便掌控局势的能力,想要扳倒他,简直难如登天! 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侥幸与希冀,也在此刻彻底消散殆尽:想要与朱允熥抗衡,他们母子二人,终究还是太嫩了些! 最终,朱允炆满脸憋屈,一副便秘般的难看神色,扭扭捏捏地答应暂时不再提就藩之事,表示愿意继续留在京城。 吕氏见状,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彻底松了口气。 在她看来,比起前往偏远的封地,留在京城之中,无疑要安全得多。 即便朱允熥今日所言皆是虚情假意,日后终究还是要对他们母子出手,在京城之中,有皇帝朱元璋坐镇,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行事; 可若是去了外地,没了皇帝朱元璋的辖制,朱允熥权势滔天,手眼通天,想要暗中解决掉一个藩王,当真是易如反掌。 朱允熥心中也颇为满意——此番前来,他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仅顺利完成了皇爷爷交代的挽留朱允炆的任务,连带着系统发布的任务也一同完成了。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系统空间中刚刚到账的奖励,心情愈发愉悦,当即起身告辞:“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吧,孤也该启程回去了。这便去武英殿给皇爷爷复命,想来皇爷爷得知二哥愿意留在京城,定然会十分高兴。” 说罢,他便抬步朝着堂外走去。 吕氏见状,不由得有些错愕,连忙开口问道:“殿下,您不搬入东宫居住吗?” 虽说朱允熥方才已然承诺不会将他们母子赶出东宫,可他作为储君,东宫本就是他的居所,如今却只字不提搬入之事,反而要直接离去,仿佛东宫并非他的领地一般,这让吕氏心中满是疑惑。 朱允炆也诧异地看向朱允熥的背影,心中同样充满了不解。 朱允熥脚步未停,只是背对着母子二人挥了挥手,语气平淡地说道:“不急,此事待明年再说也不迟。东宫如今你们住着也习惯了,便先继续住着吧,孤不着急。”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已走出崇本堂,渐渐远去。 堂内,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面面相觑,皆是满脸茫然。 过了半晌,朱允炆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的犹豫:“他……他这话,该不会是在说反话吧?” 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安,生怕朱允熥是故意这般说,实则是想逼他们主动搬离东宫,好让他落得一个“仁厚”的名声。 吕氏抿着嘴唇,陷入了久久的沉思,片刻之后,她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以他今日的行事作风来看,应当不会如此。他素来行事坦荡,不屑于耍这种拐弯抹角的小心思!” 这话一出,朱允炆更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母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家母妃竟然会如此评价朱允熥,甚至隐隐带着几分赞赏之意! 吕氏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满脸不解的儿子,耐心解释道:“你到如今还没看明白吗?朱允熥之所以能够得到你皇爷爷的青睐与看重,并非仅仅因为他有多优秀,更重要的是,你皇爷爷看重他那份行事堂皇正大的气度。阴谋诡计终究只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想要治理天下,成为一位合格的君王,这份坦荡正大的胸襟与气度,才是最为关键的根本所在。” “从朱允熥开始参与储君之争那日起,无论我们这边使出什么手段,他总能以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方式,堂堂正正地赢得上风,从未用过什么阴私的阴谋诡计……” “这或许,才是你皇爷爷最终选择他做储君的根本原因啊!” 朱允炆听完这番话,彻底陷入了沉默,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 吕氏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如今这般夸赞自己曾经的对手,无异于在自己脸上扇耳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尴尬不已。 …… 另一边,朱允熥丝毫没有理会吕氏与朱允炆母子二人会如何揣测自己的心思——他要的,从来都只是“留住朱允炆”这个结果。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其他的便都无关紧要了。 他径直朝着武英殿走去,打算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知朱元璋。 其实,朱元璋早已通过暗中布置的探子,得知了东宫之中的全部情况。 但他依旧耐着性子,认真听完了朱允熥的汇报,随即欣慰地拍了拍朱允熥的肩膀,语气中满是赞许:“咱原本还担心你会因为过往的恩怨,对允炆母子心存芥蒂,趁机报复。没想到你竟有如此宽广的心胸与格局,远超咱的预料!不错,不错!帝王就当有这般容人之量,这般开阔格局!” 朱元璋此刻的心情确实格外舒畅,朱允熥今日在东宫的表现,彻底打消了他心中的顾虑。 朱允炆能够留在京城,也算是弥补了他心中对这个孙子的几分亏欠,让他心中好受了许多。 朱允熥连忙顺势躬身,笑呵呵地恭维道:“这都是皇爷爷教导有方,孙儿不过是学着皇爷爷的样子罢了!” “你这小子,倒是会说好听的!”朱元璋被他逗得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随即不再纠结于此事,神色一正,沉声吩咐太监刘和道:“去,把铁铉、黄观、解缙三人叫进来!” 朱允熥闻言,眼神瞬间一亮——他心中已然隐约猜到了皇爷爷的用意。 没过多久,早已在武英殿外等候多时的铁铉、黄观、解缙三人,便整理好衣冠,迈着沉稳的步伐先后走入殿内。 三人对着朱元璋与朱允熥恭敬地叩首行礼,齐声说道:“臣等参见陛下,恭祝陛下圣躬安康!” 随即又转向朱允熥,再次叩首:“臣等参见皇太孙殿下!” “免礼平身吧!”朱元璋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中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 朱允熥目光灼灼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三人,心中激动不已,下意识地便要上前亲自将三人扶起。 然而,他的动作刚做出一半,便被朱元璋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制止了。 朱允熥心中瞬间明悟——礼贤下士固然是君主的美德,但也要分场合、看时机。 上位者终究要保持自身的矜持与威严,若是过于平易近人,反而容易让麾下臣子心生轻视与怠慢之意,不利于日后的统御。 他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激动神色,重新恢复了肃穆庄重的表情,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眼前三人。 第63章 表现各异! 武英殿内,短暂的愕然过后,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黄观率先打破沉寂,朗声道:“臣领命!誓愿追随皇太孙殿下左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黄观乃是洪武二十四年的状元郎,及第后便入翰林院任修撰一职,满腹经纶且声名远播。 今年年初,先太子朱标不幸薨逝,储位悬空之际,献王朱允炆一派曾暗中接触过他,意图将这位状元郎纳入麾下。 起初,黄观本已有应允之意。 他对献王朱允炆向来颇有好感,身为读书人,二人之间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朱允炆身上那份温文尔雅的气度、仁义谦和的品性,正是黄观心中所推崇的君子之风。 或许,天下间所有心怀天下的读书人,都藏着一个“圣天子垂拱而治,四海升平”的美好愿景。 而黄观,恰恰在朱允炆身上看到了这份愿景实现的可能。 他本已下定决心归入献王麾下,可偏偏就在此时,家中老母突然病重垂危。 黄观孝心拳拳,只得仓促告假,返乡侍奉老母长达数月之久。 待他料理完家事,再度返回京城时,朝堂之上早已天翻地覆——储君之争已然尘埃落定,吴王朱允熥力压群雄,成功册封为大明皇太孙,成为一国储君,未来的大明天子。 彼时的黄观满心错愕,满心都是不解:为何变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献王朱允炆怎会败得这般迅速? 齐泰、方孝孺、黄子澄等皆是当世名士、朝堂上的政治高手,为何会在这场储位之争中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段时日,黄观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困惑之中。 随后,他静下心来,仔细打探、梳理了吴王朱允熥过往的种种作为,以及他能获得太祖皇帝青睐、最终登临储位的缘由。 一番探究之下,黄观心中的迷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开始对这位新晋皇太孙生出了浓厚的兴趣。 黄观固然怀揣着“圣天子垂拱而治”的理想,但他并非迂腐不化之人,并非认为所有帝王都必须恪守这一准则。 像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唐太宗李世民,以及当今开国皇帝朱元璋这般雄才大略的君主,绝不能以士子心中“垂拱而治”的标准来衡量。 对他们而言,唯有集权独裁,方能震慑四方、稳固江山,挽救那岌岌可危的社稷安危。 而在如今的黄观看来,眼前这位皇太孙朱允熥,便有着成为下一个汉武帝的潜质。 这般英明神武、锐意进取之人,若强行让他“垂拱而治”,反倒会束缚其手脚,得不偿失。 唯有让朱允熥坚持自己的行事风格,秉持那份开拓进取的魄力,方能真正造福天下苍生。 随着了解的不断深入,黄观愈发察觉到朱允熥的不同凡响——他的诸多举措皆开风气之先,其核心主旨始终围绕着天下黎民的福祉,从未偏离过半分。 面对这样一位心怀天下、格局远大的君主,黄观甘愿俯首称臣,效犬马之劳。 至于先前险些答应加入献王一派之事,在他看来并不算数——他终究未曾真正归入献王麾下,与朱允炆之间也并无深厚的君臣羁绊。 如今选择投靠朱允熥,并非背主投敌,只能算是“识得明主,愿效赤诚”罢了。 是以,黄观心中毫无半分不适,短暂回神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任命。 他深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未来这位皇太孙的成就定然不可限量,此刻能成为其近臣,日后定能学有所用、建功立业,甚至有可能实现自己心中那份济世安民的终极抱负。 黄观这一声铿锵有力的应答,如同惊雷乍响,让身旁的铁铉与解缙也从愕然中回过神来。 然而,身为六科给事中的铁铉,却面色凝重,神情间带着几分迟疑与挣扎。 这并非毫无缘由——与黄观只是口头应允、却因老母病重未能真正加入献王一派不同,铁铉早已是献王朱允炆麾下的核心心腹。 一来,当年朱允炆的外祖父、时任吏部尚书的吕本,曾对尚为国子监生的铁铉有过提携之恩,这份知遇之情让铁铉始终铭记于心。 加之朱允炆的品性与抱负,本就是铁铉心中最为契合的“圣君”人选。 二来,在当时的局势下,先太子薨逝后,诸多皇子皇孙之中,唯有献王朱允炆与燕王朱棣最具储君竞争力。 可朱棣那等藩王做派,向来为铁铉所不喜,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他从未有过处理朝政的经验,若真让他登基称帝,难保不会成为一位穷兵黩武的暴君。 更重要的是,若朱棣成为储君,那秦王、晋王的地位将如何安放?先太子朱标的颜面又将置于何处? 未来,朱允炆、朱允熥这些先太子的子嗣,还能有容身之地吗? 朱棣又怎会容忍这些正统血脉留存于世,留下心腹大患? 正因如此,在第一次储君之争期间,铁铉每日都上书太祖皇帝朱元璋,条分缕析地禀明其中的利害关系,力挺朱允炆。 而太祖皇帝当初也确实险些下定决心册立朱允炆为储君——若非朱允熥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搅乱了局势,朱允炆早便已是大明储君。 可惜,世事难料。 几个月前的那场朝会,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变故来得太过迅猛,铁铉尚未反应过来,储位之争便已尘埃落定。 这让铁铉心中满是惋惜与心痛。 在他看来,吴王朱允熥固然才华出众,也确实推行了不少造福百姓的举措,但他的性格终究过于刚愎自用,带着几分霸道专断的特质,若登基之后,恐怕依旧会是一位野心勃勃、大兴土木的帝王。 如此一来,受苦受难了数十年的天下百姓,怕是依旧难以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 在铁铉心中,朱允熥并非一位合格的守成之君,唯有朱允炆才是最佳人选。 是以,当突然听到太祖皇帝开口,让他跟随朱允熥左右、辅佐其理政时,铁铉心中满是错愕。 偏偏黄观又抢先一步答应下来,这让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就在铁铉犹豫不决之际,同样回过神来的解缙,却是大喜过望,连忙上前一步,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语气热切道:“臣甘愿为皇太孙殿下效犬马之劳!往后殿下但有所托,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殿下厚望!” 解缙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虽然他也曾是献王朱允炆一派之人,但当初加入,不过是看中朱允炆彼时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罢了。 如今时移世易,朱允熥成功上位,转投明主自然合情合理——毕竟,朱允炆已然败了。 在解缙看来,投靠君主,本就该选择最有前途、最能成就大业之人。 唯有当今皇太孙朱允熥,才能助他实现心中的抱负与理想。 解缙向来有个“爱好”,便是善于审时度势、投机取巧。 此刻投效储君,未来若能成为天子近臣,便能位极人臣、光宗耀祖,这一天已然近在眼前。 他并非那般看重所谓的“气节”,更不觉得转投朱允熥有何不妥,反倒认为“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 朱允炆的失败是他自身的问题,自然不该由自己来买单。 就这样,三人之中,已有两人爽快地答应了追随朱允熥左右,成为其辅臣。 唯有铁铉,依旧欲言又止,深陷在无尽的纠结之中。 按照他所秉持的圣人学说,臣子当以“忠义”为先,“一臣不事二主”。 既然选定了君主,便该忠心不二,与君主同荣辱、共进退,绝不能见风使舵、背主求荣。 怎能在君主风光之时,与之共享世人的赞扬与同僚的羡慕; 待君主落败之后,便弃之如敝履,另寻高枝? 这与那些谄媚逢迎、反复无常的小人,与那“三姓家奴”又有何异? 解缙这般虽有才学、却品行卑劣之人,向来为铁铉所不齿,更是不屑与之为伍。 可眼前的情况,却是皇帝亲自开口下旨。 若是贸然回绝,不仅是违抗圣意,更会让皇太孙朱允熥颜面尽失。 如此一来,往后自己在朝堂之上,怕是真的没有好果子吃了。 一时间,现实的利害关系与心中坚守的理想学识,形成了尖锐的冲突与矛盾,让铁铉陷入了进退维谷的两难境地。 他这般纠结迟疑的模样,自然被殿上的朱元璋与朱允熥看得一清二楚。 爷孙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起初还有些许疑惑,转瞬之间便已了然于心。 朱元璋对着朱允熥挑了挑眉,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与期许,示意此事他不再插手——想要真正收服铁铉这等忠义之人,还得靠朱允熥自己。 朱允熥无奈地耸了耸肩,心中却是十分理解。 铁铉本就是这般刚正不阿、坚守原则之人,这一点,他早有耳闻。 若是铁铉是个轻易动摇、见风使舵之人,那原时空之中,也不会在朱棣登基之后,即便面对其礼贤下士、不计前嫌的高官厚禄诱惑,依旧坚守本心,为建文帝朱允炆守节,最终死于酷刑之下,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可恰恰是这份宁死不屈的忠义与刚直,让朱允熥对他愈发欣赏。 他心中清楚,将来若是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自己或许还得依靠铁铉这位天生的军事家来抵御朱棣的大军。 那座固若金汤的济南城,还得靠他来坚守。 这般想着,朱允熥先是对着黄观与解缙虚扶一把,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语气诚恳道:“两位先生快快免礼!往后孤在朝堂之上,还需两位先生耳提面命、悉心教诲,督促孤不可有丝毫懈怠。为皇爷爷分忧解难,为大明谋划未来,更要靠两位先生出谋划策、鼎力执行!” 黄观与解缙闻言,顿时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行礼,连连说道:“殿下谬赞,臣等不敢当!” 朱允熥又与二人寒暄了几句,这才将目光投向了依旧未曾松口的铁铉。 黄观与解缙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迟迟没有表态的铁铉。 黄观深深看了铁铉一眼,若有所思,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只是低头沉吟不语。 解缙则微微蹙起眉头,看向铁铉的眼神中带着几分不悦。 若不是碍于太祖皇帝与皇太孙都在场,场合不对,他真想当场吐槽一句:你装什么清高! 明主就在眼前,还不快快俯首称臣,偏偏在这里犹豫纠结、故作迂腐? 难不成,就只有你铁铉忠义无双、有气节操守? 我们这些爽快答应的,反倒成了只会投机取巧的卑劣小人? 铁铉看不惯解缙的恃才傲物与投机钻营,解缙自然也瞧不上铁铉的古板迂腐与故作清高。 毕竟,铁铉这般迟疑犹豫,反倒衬托得他解缙毫无气节,是个背主投敌的无信义小人。 这让心高气傲的解缙如何能不恼怒,心中对铁铉的不满愈发强烈。 可碍于太祖皇帝与皇太孙在场,解缙不便直言不讳,只能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满,暗自安慰自己: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若是铁铉真的答应了,往后一同在东宫共事,难免会因为理念不同而产生分歧与不和。同僚关系不睦,这差事也难办。 铁铉,你不是自视高尚、不愿背信弃义吗? 那你就继续坚守你心中的所谓“信念”,千万不要答应皇太孙! 这般想着,解缙心中的郁结才稍稍舒缓了些许。 可下一刻,解缙的面色骤然一变。 只听皇太孙朱允熥对着铁铉温和一笑,语气诚恳而包容,缓缓开口道:“孤素来最为欣赏先生的忠义无双、刚正不阿。今日之事,倒是孤让先生为难了。不如这样,先生可否先暂且跟随在孤左右任事?孤不强求先生此刻便对孤真正效忠,孤只是真心欣赏先生的才干与品格。” “先生可否看在孤所作所为,并非为了一己私利,而是真心为了天下黎民、为了大明江山的份上,暂且帮孤处理事务?至于是否要正式成为孤的辅臣,孤绝不强求,全凭先生意愿。若是先生帮孤料理事务一段时日之后,依旧坚持要离去,孤定然绝不阻拦,还会为先生践行。” 朱允熥的态度谦和有礼,诚意满满,尽显礼贤下士之风。 他并未利用自己皇太孙的身份强行逼迫铁铉低头,反而给足了对方台阶与尊重。 只让他暂且任职办事,却不要求他立刻臣服。 这台阶,算是给得足足的了。 解缙听了这番话,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波澜,面色也变得变幻不定。 早知道如此,他当初也该假装纠结犹豫一番才是! 他心中清楚,自古以来,许多君主都格外看重忠义之士,对于这等坚守原则之人,往往会想方设法地拉拢与重用。 自己方才答应得太过爽快,反倒显得有些急于求成、毫无气节。 他心中不由有些失策:殿下如此看重不愿轻易臣服的铁铉,那会不会觉得我解缙是个轻易背弃旧主、毫无信义的小人,不值得信赖,日后便不会对我委以重任? 这一刻,解缙心中天人交战,无数念头在脑海中交织翻腾,脸色也变得有些惨白。 黄观用余光瞥了一眼面色不对劲的解缙,眼中闪过一抹怪异之色,但他并未点破,只是眯起眼睛,目光紧紧盯着皇太孙朱允熥,看着他继续对铁铉施展着“以退为进”的驭人之术。 心中则暗自感慨:这位皇太孙殿下,当真是不可小觑! 这一招以退为进,不仅给了铁铉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下,也为双方都留出了缓冲适应的时间,更巧妙地打破了铁铉心中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僵局。 以铁铉的为人品性来看,接下来,他定然会顺势走下这个台阶,答应皇太孙的请求。 果不其然,听完朱允熥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后,铁铉脸上的凝重之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 他沉吟片刻,随即对着朱允熥拱手行礼,语气坚定道:“臣身为大明朝廷的臣子,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往后太孙殿下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敢有丝毫拖延懈怠!” 他的话中之意已然十分明确:办事可以找我,但至于是否正式臣服,日后再议! 解缙见状,面色稍稍舒缓了些许,但心中依旧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黄观则始终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置身事外。 朱允熥闻言,眼神微微一闪,随即笑呵呵地走上前,扶起铁铉,态度依旧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好!往后有先生相助,孤定然如虎添翼!日后为国分忧、为百姓谋福,也必将事半功倍!” 铁铉抿了抿嘴唇,垂手肃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心中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位皇太孙并非外界传言那般跋扈霸道,并未强求自己做不愿做之事,反而给了自己足够的尊重与台阶。 这一刻,铁铉对朱允熥的印象,已然大为改观。 可惜,他早已归入献王朱允炆一派,身上早已打上了献王的烙印,而献王平日里对他也颇为器重与善待。 若非如此,臣服于皇太孙朱允熥,其实也并非不可。 起码,这位皇太孙殿下并非传言中那般不堪,反而给人一种英明睿智、心胸宽阔、格局远大的感觉。 铁铉心中不由暗自轻叹一声:皆是命数,半点不由人啊! 朱允熥见他不再言语,也收起了心中那一丝淡淡的失落,转身对着朱元璋拱手行礼,语气恭敬道:“孙儿谢皇爷爷为孙儿择选了三位贤能先生辅佐!皇爷爷眼光毒辣,为孙儿挑选的三位先生皆是才能出众、潜力无穷之人,这可真是帮孙儿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朱元璋一直在暗中观察着朱允熥的言行举止,以及黄观、解缙、铁铉三人的神色变化。 几人的性格、能力、品性,他早已看得一清二楚,心中自有定论。 但他面上依旧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喜怒,闻言只是摆了摆手,语气沉稳道:“人,咱已经给你了。往后你要多听取他们的意见与建议,他们皆是学识渊博、智谋过人之辈,堪称人中龙凤。等咱百年之后,他们便是你身边最可靠的肱骨之臣。”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不敢有丝毫忘却!”朱允熥连忙恭敬应答。 黄观与解缙也连忙齐声开口,语气坚定道:“臣等定当竭尽全力,辅佐皇太孙殿下成就大业!” 唯有铁铉,脸上闪过一抹短暂的挣扎之后,只是对着朱元璋拱了拱手,却并未言语。 他无法给出任何承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往后的共事过程中,逐渐认可皇太孙的理念与作为,最终真正对他俯首称臣。 第64章 对朱高炽的调教! 武英殿内,朱允熥凝神静听祖父朱元璋一个多时辰的谆谆教诲,只觉受益匪浅、茅塞顿开。 过往许多懵懵懂懂、似是而非的困惑,此刻尽数拨云见日,清晰明了地呈现在眼前。 说到底,一位合格的帝王,核心要义无外乎识人、用人与平衡! 识的是人性幽微、人心向背;用的是良才美玉,是适配其位、能堪大用之人。 最终要平衡所用之臣、所授之权,更要平衡群臣因立场、渊源形成的派系势力。 这套准则,无论朝堂政务还是军队统御,皆可通用,无一例外。 朱元璋将这些帝王心法拆解得细致入微,逐条逐点剖析阐释,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让朱允熥只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他从前虽也算得上善于识人用人,可那份底气,终究是建立在穿越者的“上帝视角”之上,是占了熟知历史走向的便宜。 但随着时间推移,历史的轨迹在他的干预下悄然改动,朱允熥愈发清醒地意识到,前世从史书中习得的那些知识,终究太过浅薄片面。 史书编撰为求精炼,向来只记载最为关键的人与事,绝无可能将某一时期所有的人物生平、时间节点、地理方位、事件始末尽数详尽记录,供后人查阅——这本身便是不切实际的奢望。 故而,即便身负穿越者的先知先觉,朱允熥也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识人用人之时更难保证万无一失。 他熟知的那些历史名人,启用起来固然不会差池,但大明疆域辽阔、国祚绵长,如此庞大的国家机器,又怎可能仅凭寥寥数人便支撑起运转? 终究还需无数贤才俊彦填充其间,如同精密仪器上的零碎部件,各司其职、各尽其能,方能让大明这台巨轮稳步前行。 如此一来,朱元璋传授的这套帝王心术,对朱允熥而言便显得尤为重要,堪称雪中送炭、至关重要。 朱元璋一口气说完,说得口干舌燥,趁着朱允熥陷入沉思、消化领悟的间隙,赶忙端起案上茶碗,仰头灌了一大口热茶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待看到朱允熥眼中光芒愈发清亮,神色渐趋笃定,朱元璋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缓缓开口道: “今日便教你这些,免得说得太多,你一时半会儿消化不透。回去后好生揣摩咱今日所言,若能将这些道理吃透悟深,足够你用到登基了!” 朱允熥闻言,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脱口问道:“只够用到登基吗?” “呵呵!”朱元璋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轻笑,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与深意,“等你真当上皇帝,便要修习另一套帝王心术了。今日所讲,不过是最基础的入门功夫罢了。” 说着,他斜睨了朱允熥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难不成你以为,咱仅凭这些,便能驾驭朝堂百官、统领百万大军,坐稳这万里江山?” 朱允熥脸上泛起一丝讪然,正想追问后续的高深学问,却被朱元璋抬手打断:“行了,暂且就到这里。等你先把这些内容消化透彻,真正能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了,咱再寻时机教你更上乘的东西。一下子灌输太多,反而有害无利!” 朱允熥当即收了问话的念头。他心里清楚,有些学问只能在相应的阶段循序渐进地修习,若是急于求成、跳跃进阶,到头来只会根基不稳,得不偿失。 见朱允熥已然领会自己的用意,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不禁感慨道: “你该知足了。如今有咱手把手地教导你,能少走多少弯路,这是多大的福气。咱当年出身贫寒,一穷二白,连字都不识几个,更别说什么帝王心术。这些道理,都是咱凭着一点天生的悟性,在刀光剑影的实践中慢慢摩挲、总结出来的。其间走了不知多少冤枉路,历经了多少生死考验、艰难困苦,才换来这些宝贵经验。” “如今咱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让你少经磨难、少犯过错,却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说到这里,朱元璋凝视着朱允熥,忽然展颜一笑:“想来该是好事。以你小子的聪慧,定然能明白其中的深意,不会辜负咱的一片期望。” 朱允熥神色一凛,当即起身,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一礼,语气庄重而恳切:“皇爷爷的谆谆教导,孙儿定当一辈子铭记于心,日夜思索揣摩,付诸实际行动。在践行之中逐一验证皇爷爷的金玉良言,将这些道理深深刻在骨子里,化作日常行事的准则,不敢有片刻忘却,更不会辜负皇爷爷的拳拳爱子之心与殷切期许。” “今日有幸得皇爷爷倾囊相授治国之道,孙儿感激不尽。孙儿能有这般机缘,全是沾了皇爷爷的福气。皇爷爷与孙儿的命格截然不同,皇爷爷是革故鼎新、开创盛世的开国之君,孙儿则是继往开来、守成兴邦的继承者。一为开国,一为承业,孙儿与皇爷爷相比,便如天上星辰环绕太阳,皇爷爷便是那最璀璨、最耀眼的太阳,光照万古、名垂青史、万古不灭!” “哈哈哈!”朱元璋听罢,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爽朗洪亮的大笑,手指着朱允熥,好半晌才缓缓平复心绪,笑道:“就你小子嘴甜!不过……这话咱爱听!” 说到底,朱元璋终究是个极为看重身后名的人。 他也渴望能如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般,成为流传千古的一代明君。 朱允熥这番话,恰恰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朱允熥嘿嘿一笑,语气真诚:“孙儿所言绝非恭维谄媚、阿谀奉承,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 朱元璋哑然失笑,并未接话,转而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方才说要在实践中验证咱教导的道理,这话很合咱的心意。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真正领会了这些道理的精髓。” “往后你尽管放手去在现实中运用,不必惧怕失败。一切有咱给你兜底,在咱离世之前,你尽管大胆施展抱负便是。” 朱允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上前紧紧握住朱元璋的手,语气带着几分哽咽与颤抖:“皇爷爷定然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朱元璋本还想再叮嘱几句,闻言却将话咽了回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轻轻拍了拍朱允熥的脑袋,笑道:“哪有什么长命百岁,咱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能活到如今这个年纪,已然足矣,咱很知足。咱不奢求长生不老,只求老天能多给咱几年时间,将你教导成才,为你铺好前路,扫清障碍。” “爷爷!”朱允熥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嘶哑。 “哈哈,好了好了,怎么还煽情起来了?扭扭捏捏、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朱元璋放声大笑,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可他心中,却不免泛起一丝叹息。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是清楚。 太医院的太医们诊断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已然说明他已是油尽灯枯,没几年好活了。 念及此处,这位铁血一生的帝王,心中也难免生出几分惆怅。 他并不贪恋长生,可他真的没活够。 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来得及去做,无数的理想抱负尚未实现。 天下百姓尚未人人富足,大明国力尚未达到鼎盛,远迈盛唐的愿景还未成真,四海宾服的目标也未全然达成…… 朱允熥的年纪终究还是太小了,而大明如今仍面临着诸多内忧外患。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朱元璋舍不得死,也不敢死。 他并非眷恋这万里江山的锦绣繁华,只是害怕自己未能为大明的下一代继承者,打造出一个真正富强、安宁、稳固的江山社稷。 可这些心里话,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言说,即便是对朱允熥,也不能透露分毫。 一旦他身体亏空、油尽灯枯的消息泄露出去,必将引发朝野震动,甚至可能导致天下大乱。 深吸一口气,朱元璋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凝重,他紧紧盯着朱允熥,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铁铉、黄观、解缙三人,皆是难得的良才美玉,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他们也并非毫无缺点。” “铁铉为人忠义,却也古板迂腐,心中自有坚守的原则与底线。想要让他真正对你心悦诚服、倾心辅佐,怕是并非易事。你需要不断打破他的心理预期,让他亲眼看到你有能力让天下黎民百姓过上富足安康的日子,如此才有希望彻底收服他的心。” “黄观虽说做官的时日尚短,但胜在年纪稍长,又有三元及第的才学,文采、智谋与理政能力皆无需担忧。可他也有明显的缺陷,性格太过沉稳保守,缺乏锐意进取之心。你可将他留在身边,让他为你出谋划策、辅佐理政,但切不可授予他过高的权位,更不能将他外放任职,否则日后必生祸端。” “最后便是解缙。此人在三人中文采最为出众,学识最为渊博,涉猎极广、见多识广。但他只适合投身文艺之事,诸如修书编史,或是处理一些不涉及核心政务的工作。切记,千万别让他参与到政治斗争之中,否则此人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他的政治嗅觉太过迟钝,一旦卷入纷争,必败无疑。” 朱允熥将朱元璋的这些叮嘱一字一句地记在心中,连连点头应道:“孙儿明白,定会谨慎任用他们三人!” “正如皇爷爷所言,孙儿看重的,恰恰是他们各自的优点。铁铉的忠义与古板,最适合担任监察御史一职。将来若是他能真心臣服于孙儿,那他便是孙儿麾下的御史大夫,专司监察天下、弹劾百官,成为孙儿制衡朝堂的最锋利刀锋。” “而启用黄观,孙儿看重的便是他的才华与能力,让他为孙儿运筹帷幄、草拟政令、执行要务。孙儿并不需要他具备锐意进取的魄力,只需他恪守本分、听话办事便足够了!” “至于解缙……不瞒皇爷爷,孙儿早已打算让他在大明的文化领域发光发热。正如皇爷爷所说,他最适合修书编史之事,那他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当朝着这个方向着力培养!” “这些事情,孙儿心中早有规划,皇爷爷不必为孙儿担忧!” 朱元璋听完这番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能早有筹谋,也算得上是有识人之明,在这方面,确实有几分天赋!” “嘿嘿,多谢皇爷爷谬赞!”朱允熥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爽朗。 朱元璋失笑摇头,摆了摆手:“行了,滚吧!最近没事别总来打扰咱,天天被你缠着,耽误了咱不少政务!” 朱允熥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带着几分幽怨说道:“皇爷爷啊,最近朝中的政务,有大半都是孙儿代为批阅的……” “咳咳!”朱元璋干咳两声,脸色一板,故作严肃地说道:“你懂什么!咱交给你处理的,都是些最琐碎、最简单的事务。那些最难办、最棘手的政务,可都是咱亲自处理的!” 朱允熥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起身行礼:“孙儿告退!” 看着朱允熥离去的背影,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这小子,还拿捏不住你? 片刻后,殿内恢复了宁静。 朱元璋拿起案上的奏折,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他来回翻看了许久,才发现这封奏折是从文华殿递来的,想来是朱允熥率先批阅后,发现自己难以决断,才呈送到他这里。 而这封奏折的核心内容,正是关于今年各地遭遇灾情、粮食减产、秋收歉收,导致秋税难以征收的事宜。 朱元璋皱紧眉头,沉思了许久,最终不由得发出一声长叹,拿起朱笔开始批阅。 他准奏让受灾严重的地区减免今年的秋税,但也明确规定,今年减免的部分,明年必须如数补齐。 这是他的底线。 今年减免税收,是顾及到受灾百姓的生计; 而要求明年补税,则是对各地官员能力的考验。 若政令早已提前下达,官员们却依旧无法想出应对之策、补足税收,那这样的官员,也不必再留任了。 他固然有体恤百姓的仁慈之心,但更不缺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 事情暂且这般定下,可朱元璋心中依旧郁郁不乐。 为何他亲手建立的大明,总是这般多灾多难? 大明开国二十余年,几乎没有哪一年是风调雨顺、毫无天灾人祸的。 不是干旱缺水,便是洪涝成灾,偶尔还会遭遇冰雹、大雪、蝗灾、鼠疫等灾害。 人祸更是每隔几年便会发生一次。 北方的游牧民族,总会因为草原歉收、生活难以为继,而南下劫掠边境。 北元固然已经覆灭,但草原上的游牧势力,却不可能彻底根除。 大漠广袤无垠,生活着无数游牧部落,想要将他们尽数找出并剿灭,根本不现实。 如此一来,北方的边患,便难以从根本上避免。 除了北方游牧民族带来的人祸,西南云贵地区的土司也极为猖獗,年年都有叛乱发生。朝廷推行的改土归流政策,遭遇了极为强烈的抵抗。 偏偏那片地区地形复杂、民风彪悍,朝廷一时之间也难以拿出彻底根治的办法,只能采取短暂镇压与教化安抚相结合的策略。 可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总有那么几个土司不满朝廷的约束,屡屡起兵反叛,搅得边境不得安宁。 还有东南沿海地区,倭国的势力日渐猖狂,倭寇登陆烧杀劫掠的次数越来越多,沿海百姓饱受其苦、怨声载道。 倭国不过是弹丸小国,竟敢扣押大明的使臣,着实需要好好敲打一番,让其约束国内的倭寇,不要再滋扰大明海疆。 安南地区近年来也有些蠢蠢欲动,时常派兵侵犯大明的边疆,挑衅大明的威严。 最西边的藏区,依旧有元廷的残余势力盘踞。 只因当地环境太过恶劣、交通极为不便,朝廷一时间难以派遣大军前往清剿,只能暂时放任。 桩桩件件,皆是棘手难题,如同一团团乱麻,缠绕在朱元璋心头。 他心中愈发焦躁,这距离他心目中那强大、安宁、繁荣的大明盛世,还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可他的身体… …… 另一边的朱允熥,虽知道祖父看到那封灾情奏折后定然不会高兴,却也未曾想到朱元璋会联想到如此之多,反应会这般强烈。 此刻的他,正在“调教”朱高炽! 没错,正是燕王朱棣的长子,朱高炽! 朱高炽被迫留在京城充当质子,其他的堂兄弟们尚未入京,如今唯有他一人跟在朱允熥身边当差。 朱允熥倒也“不客气”,但凡遇到难办棘手、容易得罪人的差事,尽数都推给了朱高炽。 那些轻松惬意、不得罪人的差事,他半点也不交给朱高炽;而所有跑腿受累、费力不讨好,还容易招致埋怨的活儿,全被他一股脑地丢给了这位燕王世子。 偏偏朱高炽身处人屋檐下,根本不敢反抗,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每日都过得痛苦不堪。 每当夜幕降临,回到住处后,朱高炽便忍不住向小姨徐妙锦哭诉朱允熥这个“恶魔”的种种“罪行”,倾诉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徐妙锦听完后,也不由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朱允熥竟会这般“折磨”朱高炽。 于是,徐妙锦左思右想,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了朱允熥手中。 信中的内容,多半是些恭维吹捧的话语,极尽讨好之能事,最后才委婉地希望朱允熥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朱高炽这个“孩子”一般见识,手下留情。 可她却忘了,朱高炽的年纪,比朱允熥还要大上几个月。 因此,当朱允熥从武英殿返回后,看到这封信时,当即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随后,他便“笑呵呵”地找来朱高炽,一番“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这一番操作,直搞得朱高炽欲哭无泪。 原本喜气洋洋、圆润可爱的小胖墩,此刻脸上满是苦瓜相,沮丧到了极点。 他甚至觉得,再在朱允熥的“魔掌”下煎熬一段时间,自己怕是要瘦成瓜子脸了。 听着朱允熥那话里有话、意味深长的警告,朱高炽只能强颜欢笑,连连点头称是。 心中却早已把朱允熥骂了千百遍,恨不得冲上去打爆他的狗头。 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朱允熥忽然停下脚步,目光幽深地看着朱高炽,缓缓开口:“高炽兄……” “不敢当!臣身为臣子,怎敢在殿下面前称兄道弟,更万万当不起‘兄长’二字!殿下直呼臣的名字便可!”朱高炽生怕朱允熥又给自己设下什么圈套,连忙打断他的话,语气恭敬而急切。 朱允熥脸色一板,故作不悦:“好啊,高炽堂兄,你如今竟敢打断孤的话了?” 朱高炽:“……” “哈哈,好了,不逗你了!”朱允熥忽然展颜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放缓了几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高炽堂兄,你老实说,是不是对孤给你安排的差事不满意?”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朱高炽头摇得像拨浪鼓,打死也不肯承认。 他太清楚朱允熥的性子了,反复无常、爱设圈套,顺着他的话头说,指不定又要给自己找什么麻烦。 “哦?是吗?”朱允熥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神里带着几分了然,“可孤刚刚收到了一封来自魏国公府的信函,信中特意叮嘱孤,让孤莫要难为你,莫要与你一般见识呢。” 这话一出,朱高炽只觉得后颈一凉,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颤。 朱允熥却还不肯罢休,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所以孤便琢磨着,定然是高炽堂兄回去后,心中埋怨孤给你安排的差事太过辛苦,心情憋闷之下,便向家中长辈诉苦。长辈们心疼你,这才特意写信来为你求情,对吧?” 朱高炽:“……” 此刻的朱高炽,真想当场哭出来! 他在心里把徐妙锦翻来覆去“感谢”了无数遍——这事除了他这位小姨,还能有谁做得出来? 毕竟,这些委屈和抱怨,他也只敢跟小姨徐妙锦偷偷吐槽过啊! 朱高炽不由得仰头望天,满心悲愤:小姨啊小姨,母妃特意托付你在京城照顾我,你怎么反倒出卖我呢?你这哪里是心疼大侄子,分明是怕我死得不够快、不够惨啊! 而此刻,魏国公府内一间古色古香的闺房里,徐妙锦正端坐在窗前,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第65章 震惊!最后的挣扎! 最终,在朱允熥那道“意味深长”得几乎要穿透人心的眼神注视下,朱高炽喉头滚动了几下,终究是无奈地开口: “殿下恕罪,臣当真不曾回府向家中长辈抱怨过您安排的差事太过辛苦劳累……臣只是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家中长辈而已。” “想来是臣的长辈未能知晓其中诸多细节,便误解了臣的本意,进而也对殿下产生了些许误会,这才写下书信递与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让殿下见笑了。” 可他心底早已是幽怨得翻江倒海:你就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这事儿是怎么回事,偏要这般挤兑我,害得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与此同时,朱高炽真想在心里好好“问候”一下自家外公徐达:您老人家一生英明神武,大女儿也就是我母妃徐妙云更是聪慧伶俐、蕙质兰心,可为何小姨徐妙锦偏偏这般……咳咳,这般愚笨天真? 这件事若说不是他那位小姨徐妙锦暗中所为,打死朱高炽他都不会相信。 可这些话在朱允熥面前是半分也不能说的,只能咬牙硬撑着,强行解释圆场。 不然以朱允熥那爱看好戏、尤其爱看他出糗的性子,指不定能把这事儿当作笑柄,笑话他一辈子。 更关键的是,朱允熥这家伙还格外无耻,竟然三番五次地挑拨他与二弟朱高煦的关系。 今日这场景,若是换做朱高煦在此听闻这番话,怕是真的会中了圈套,心里指不定要鄙夷他这位大哥多少句…… 朱高炽一想到这里,便只觉得满心疲惫。 老二那家伙向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往后若是被朱允熥这家伙几句花言巧语忽悠住,会不会真的跟自己翻脸决裂啊? 难,实在是太难了! 最让他费解的是,朱允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知道,他那鲁莽的弟弟一向不服自己这位大哥的? 这一点让朱高炽心中满是无奈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深深的警惕。 他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便让自家小姨写信送去北平,仔细询问一番燕王府中是否出了内鬼。 否则,这般私密的家事,怎么会平白无故传到朱允熥的耳中…… 这一刻,朱高炽的脑海中思绪万千,转了无数个念头,可脸上却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将那副尴尬、羞耻又不好意思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朱允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忽然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那你这位长辈当真是极为关心你啊,对你这份心意,也真可谓是掏心掏肺、毫无保留了!” “咳咳!”朱高炽只能干笑两声,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可朱允熥却不打算就此打住,依旧笑眯眯地说道:“依我看啊,你这位长辈应当就是你的小姨吧?毕竟那封信的字迹娟秀清丽,一看便知是女子所书。真是没想到,你小姨竟然能为了你做到这般地步。” “你是不知道,她为了替你求情,在信中说了不知多少恭维吹捧孤的话语,那些话听得孤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由此也能看出,她对你的这份拳拳爱心,当真是情真意切啊!” 朱高炽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不过话说回来,不管小姨徐妙锦此番举动最终是帮了倒忙,但这份为他着想的心意,还是让他心中极为感动。 以小姨那跳脱不羁、心直口快的性子,能说出那般阿谀奉承、恭维吹捧的话来……当真是极为难得。 见他始终不回话,朱允熥也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随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或许真是孤高估了你的能力。既然你小姨都特意为你求情了,看在魏国公的面子上,孤也该给你小姨一个薄面。所以,孤接下来对你的任命或许会有所变动,你且做好心理准备!” 此言一出,朱高炽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一双眼睛满是狐疑地紧紧盯着朱允熥。 实在是被朱允熥坑骗了太多次,如今只要朱允熥一开口,他便觉得对方没安什么好心。 朱允熥见状呵呵一笑,接着便直接吩咐道:“孤想见方孝孺一面,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给孤将方孝孺请到吴王府来……当然,有一点你要记清楚,绝对不能使用强硬手段。否则一旦坏了孤的大事,孤唯你是问!” 朱高炽:“……”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既要他想尽一切办法……却又不准使用强硬手段? 朱高炽险些没忍住翻个白眼。 方孝孺是谁? 那可是朱允炆的老师,对朱允炆可谓是忠心耿耿、矢志不渝,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来见朱允熥这位“政敌”? 这分明就是在故意为难他啊! 果然,这家伙就没打算真正放过自己,但凡是什么难办、什么得罪人的差事,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他朱高炽。 再让自己这般留在京城折腾几年,怕是名声要彻底臭大街了,往后还有谁愿意真心实意地靠近他、辅佐他? 朱高炽心中仿佛有无数只乌鸦飞过,在无声地呐喊,在悲愤地大叫…… 可当他对上朱允熥那道幽深难测、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时,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只能咽回肚子里,咬牙切齿地艰难应道:“臣……领命!” “哈哈,辛苦堂兄了!只要你能圆满完成这件事,往后孤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朱允熥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朱高炽的肩膀,语气和煦得仿佛春日暖阳,同时还不忘给他画下一张大饼。 朱高炽的嘴角勉强咧了咧,心中早已把朱允熥暗骂了千百遍,但脸上还是勉为其难地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意:“臣……谢殿下栽培!” “好好好,高炽堂兄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能力更是卓绝出众。将来定能替孤镇守北平重地,震慑四方宵小,守护大明边疆安宁。”朱允熥话锋一转,话里话外都带着别样的意味,“高煦堂弟与堂哥你相比,可就差得太远了,简直不值一提。想来往后争夺燕王世子之位时,他绝不是高炽堂兄你的对手!”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朱高炽浑身冰冷,从头凉到脚。 他深深看了朱允熥一眼,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不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内心深处,警惕之心已然提升到了极致。 这家伙今日自始至终都在不遗余力地挑拨他与二弟朱高煦的关系。 他到底想干什么? 但不管朱允熥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定然是图谋不轨、没安好心! 这件事必须牢牢记在心中,回去之后,立刻就给父王母妃写信,务必让他们严加看管二弟朱高煦,严防朱允熥在暗中继续挑拨离间。 朱允熥这般明目张胆地挑拨他,他还能瞬间醒悟过来,加以防范,绝不会轻易上当。 可换做自家二弟朱高煦……那可就难说了。 说不准二弟真的会对朱允熥的话深信不疑,觉得他这位大哥根本不配当燕王世子,唯有他朱高煦才是最合格的人选!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朱高炽的内心便忍不住抽搐了好一会儿。 他心中满是无奈,暗自腹诽:你朱允熥是不是平日里太过清闲,没事可做,一天天的净琢磨这些阴谋诡计……不对,这根本就是阳谋啊! 明晃晃地挑拨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 朱允熥见他始终不接话,也不勉强,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堂兄,孤明日就要见到方孝孺。” “臣告退,定当竭尽全力,不辜负殿下所托!”朱高炽恭敬地拱手行礼,随后缓缓退下。 走出吴王府的大门,朱高炽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头顶阴沉沉的天色,眉头紧紧蹙起,心中也如同这天空一般,悄然浮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独自一人返回了空荡荡的燕王府。 推开自家父王朱棣的书房大门,他从书架后方一处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一沓密封完好的信封,仔细挑选出其中一封,小心翼翼地拆开,逐字逐句地认真读了起来。 片刻之后,朱高炽收起信件,快步走出书房,再次离开了燕王府,朝着魏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自从他的父王、母妃离开京城返回北平之后,朱高炽便一直居住在魏国公府,燕王府那边也只是偶尔回去打理一番。 毕竟,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燕王府中,未免太过冷清孤寂,倒不如住在小姨家,多少还能热闹一些。 可经历了今日这般糟心的事情,朱高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满心都是沉甸甸的烦闷。 当他再次见到小姨徐妙锦时,却发现对方似乎压根就没把之前写信的事情放在心上,仿佛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抱怨与吐槽,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小姨也是一片好心,一心为了他着想,只不过方式方法确实有些粗糙,反倒好心办了坏事,害了自己一把…… 但谁让她是自己的亲小姨呢! 徐妙锦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也并非愚笨之人。 见朱高炽半天一言不发,脸色还格外难看,顿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当即放下手中的话本小说,抬起头,紧紧盯着朱高炽的眼睛,开口问道:“你这脸色怎么这般难看?莫不是皇太孙殿下又故意为难你了?” 朱高炽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没有,皇太孙殿下一向看重我,屡屡委以重任,一切都好得很!” “咦?”这下子,徐妙锦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她站起身来,围着朱高炽来回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他面前,眼神锐利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 “你瞧瞧你,这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幽怨与沮丧,都快把自己给淹没了,还敢说没事……快点,别废话了,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给我说清楚!你娘走之前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你也必须乖乖听我的话,快点说!” 朱高炽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无奈地将今日在吴王府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诉说了一遍。 而随着朱高炽的缓缓诉说,徐妙锦原本还带着几分长辈威严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垮塌,到最后更是一脸悻悻然,满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么说来,竟然是小姨害了你?” 朱高炽连忙摆了摆手,急忙解释道:“不是的小姨,侄儿知道您是真心为了我好,才会出此下策……咳咳,才会这般做的,侄儿万万不敢怪罪小姨!” 徐妙锦抿了抿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好吧,这事确实是小姨做得糙了点,考虑不周,下次一定多加注意!” 朱高炽闻言,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小姨不是那种食古不化、蛮不讲理的人,还是挺好说话的。 可不等他彻底放下心来,徐妙锦紧接着又说道:“我看这样吧,我准备亲自去拜见皇太孙朱允熥,让他看在你大舅徐辉祖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往后不要再这般为难你了!” 朱高炽:“……” 朱高炽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瞬间憋得涨红。 他刚才那句话收回不算! 小姨这哪里是愚笨天真,分明就是四肢不发达,头脑也简单……除了长得好看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同样都是外公徐达的女儿,为何自家母妃徐妙云就能那般蕙质兰心、聪慧过人,而小姨却偏偏这般……这般拎不清呢? 哎…… 这是什么馊主意啊!这简直就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害死他不偿命啊! 还亲自去见朱允熥? 我的天,若是再重来一次,他恐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以朱允熥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定然会抓住这个把柄,把他死死钉在耻辱柱上,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句心里话,虽然不想承认,但朱高炽也觉得朱允熥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多大点事情,动不动就回家找长辈告状,说出去确实有些丢份! 朱高炽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给了徐妙锦一个大大的笑脸,语气却异常坚决地说道:“小姨,大可不必如此!您要是真为了我好,那往后就什么都不要做,安心待在家里就好。” 徐妙锦自然看出了朱高炽的极力反对,她仔细想了想,还以为朱高炽是年轻气盛、意气用事,拉不下脸面去求和,便语重心长地开导道: “高炽啊,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世间的人情世故。有时候啊,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该服软的时候就得服软。想当年,你外公不也是老老实实跟在陛下身边当小弟,可外界谁也不敢小觑他半分,反而对他越发敬重。” “如今这话放在你和皇太孙朱允熥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皇太孙终归是皇太孙,是未来的天子。你如今身处京城,寄人篱下,若是想过得舒心一些,不被人随意欺负、刻意打压……那就得向他低头服软。即便只是假意低头臣服,也该去做。毕竟形势比人强,万万不可太过倔脾气,一味地不服输、硬碰硬。” 此刻的徐妙锦,早已没了往日在徐妙云面前的古灵精怪,在朱高炽这位晚辈面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老成持重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长辈教导晚辈的威严。 这番话听得朱高炽一愣一愣的,心中颇有些意外。 等他回过神来,刚想开口反驳,可仔细一想,却发现自家小姨说的这番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如今他身处虎穴之中,朱允熥这头地头虎强势无比,权势滔天。他这头孤立无援的小绵羊,要想在京城好好活着,甚至活得滋润一些,确实不能一味地硬扛,是该想些办法缓和一下与朱允熥之间的关系…… 而自家小姨的这番话,倒是让他心中有了些许新的思路。 当即,朱高炽收起心中的杂念,认真地朝着徐妙锦点了点头:“小姨教训的是,侄儿明白了。” “孺子可教也!”徐妙锦学着私塾先生的模样,将小手背在身后,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 她心中则是悄悄有些暗爽:怪不得那些教书先生,还有父亲、大哥、大姐都喜欢说教旁人,原来这般指点晚辈、为人师表的感觉,竟然这么爽! 看来,以后得多在高炽这孩子身上,好好体验体验这种教书育人、指点迷津的爽感! 可她这边刚美滋滋地想着,朱高炽便急忙开口说道:“不过小姨,您也不用亲自去找皇太孙殿下……那样太过麻烦您了,还是让侄儿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吧!” 说着,朱高炽还怕徐妙锦不乐意,连忙补充解释道,“毕竟,侄儿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练练胆气,同时磨一磨自己的性子。若是让小姨您替我去向皇太孙朱允熥低头服软,侄儿心中定然会不服气,那样一来,即便您去了也是白搭。与其如此,不如让侄儿亲自去向皇太孙殿下表明心意,也好证明我的决心!” 徐妙锦闻言,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真要让她亲自去找朱允熥,她心里还真有些打怵。 因为朱允熥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了…… 那是一个眼神深邃、心思难测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间,都仿佛话里有话、暗藏机锋,让人根本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她真怕自己去见了对方,一不小心就被对方给忽悠了、套路了。 但面上,徐妙锦还是假装沉吟了片刻,随即缓缓点了点头,一脸欣慰地看着朱高炽:“你能有这般想法,便已是极好的了。小姨为你感到骄傲和开心,不错不错!” 朱高炽倒是没多想其他的,毕竟按照他对自家这位小姨的了解,她向来都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的性子。 他还真怕徐妙锦一时冲动,真的跑去吴王府找朱允熥呢。 还好,自家这位小姨总算是听劝…… 俩人又在一起闲聊了一会儿,恰逢下衙的徐增寿回来了。 见到朱高炽也在府中,徐增寿便笑着上前,勉励了他几句。 朱高炽连忙客气地回了话。 聊着聊着,徐增寿忽然感慨道:“今日陛下已然下诏,调六科给事中铁铉、翰林修撰黄观——也就是去年科举的状元郎,那位连中三元的奇才黄观,还有一向以文采斐然、才思敏捷著称的中书庶吉士、监察御史解缙,一同前往吴王府,担任皇太孙殿下的属官,辅佐皇太孙殿下处理朝政。这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一步登天,当真是羡煞了满朝文武啊!” “这场景,真就应了那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老话,当一个人的运气和机遇真的降临之时,就算想挡都挡不住啊!” “就说那铁铉和解缙二人,平日里在朝中本就没什么显赫的名气,官职低微,在一众官员中毫不起眼,可谁也没想到,偏偏就入了皇太孙殿下的眼,被他特地点名选中,成为了辅佐他左右的近臣……” “虽说陛下眼下还没给他们安排具体的新官职,也没有正式晋升他们的品级,可满朝文武谁看不明白啊?能跟着皇太孙殿下这般未来的储君身边办事,日后必定是位极人臣的天子近臣,那前途简直是不可限量啊!” 说这番话的时候,徐增寿的语气中满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情,那股向往之意几乎要从眼底溢出来。 他这话倒也并非虚言,他如今在朝中也只是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官职,手中没有丝毫实权,说白了就是在部里混日子而已。 虽说他是开国功臣魏国公徐达的次子,身份尊贵,可魏国公的爵位早已被他的大哥徐辉祖继承,轮不到他分毫…… 所以啊,他若想在朝堂之上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打拼,自然也盼着能搭上皇太孙这班前途无量的快车…… 只可惜,皇太孙朱允熥似乎从未将他放在心上,这让徐增寿心中满是遗憾与不甘。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懊悔,早知道当初皇太孙还只是吴王的时候,就该多花些心思去交好这位未来的储君,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不过,这份懊悔也只是转瞬即逝。 第66章 燕王与献王联盟? 醉仙楼雅致的包间内,杨靖望着眼前这几位自朱允熥被册立为皇太孙后便再未如此齐聚一堂的同党,心中不禁涌起几分唏嘘之感。 这般同进同退、生死相托的炽热情谊,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先太子朱标猝然离世之际——彼时,他们为助力献王朱允炆与燕王朱棣争夺储君之位,正是凭着这股拧成一股绳的劲头冲锋在前。 可后来面对朱允熥,众人却渐渐没了往日的锐气与默契,屡屡出现致命失误,反倒让朱允熥抓住了可乘之机,顺势崛起,最终稳稳夺取了储君之位。 谁曾想,这场失利反倒让他们这群始终对献王朱允炆忠心耿耿的同僚,重新拾回了那份生死与共的热血气节。 杨靖身为在场众人中年纪最长、阅历最丰之人,将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神色间虽满是复杂,却也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慰。 这可真是应了那句古训:“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往往在磨难与绝境的淬炼之中,方能绽放出别样的光彩。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郑重一举,随即仰头一饮而尽,朗声道:“今日聚会便到此为止,往后我等当同心协力,继往开来,共图大业!”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齐齐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千言万语皆凝于杯中,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杯酒尽,这场意义非凡的聚会便就此散去。 一场谋划已久、不可告人的计划,也自此正式拉开了帷幕…… 当然,所谓“不可告人”也只是相对而言,对于献王朱允炆,他们终究还是要如实告知的。 毕竟,他们接下来的计划若想顺利成功,离不开朱允炆的鼎力支持与密切配合。 万不能等计划功成,陛下回心转意,有意再次册封朱允炆为皇太孙之时,他却已然离京就藩,到那时人才两空,可就真的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了…… 因此,聚会散去没多久,近来一直居住在东宫陪伴母亲吕氏的朱允炆,便收到了他们派人送来的消息。 朱允炆捏着手中的信件,嘴巴微张,怔立在原地半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氏察觉到儿子的异样,连忙从他手中接过信件匆匆一瞥。 仅仅这一眼,吕氏便陡然瞪大了那双美眸,同样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警惕地左右张望一番,随即迅速将信件丢入一旁的火炉之中,看着它化为灰烬,才神色凝重地转向朱允炆,沉声道:“允炆,此事你怎么看?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朱允炆苦涩地笑了笑,目光认真地看向眼中已然燃起几分跃跃欲试之意的母亲,轻轻摇了摇头:“母妃,儿子真的累了,不想再争了……储君之位非我所愿,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亦非我心之所向,儿子的志向本就不在这深宫朝堂之中。我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陪伴在母妃左右,安稳平淡地度过此生便足矣。” 这还是朱允炆第一次如此认真且坦诚地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倾诉出来,毫无保留地讲给吕氏听。 吕氏听完,眼中因那封信而逐渐燃起的欲望之火缓缓消散,心中既有难以言喻的失落,更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焦灼…… 可当她对上朱允炆那满含祈求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斥责之语终究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索然无味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既然你本心不愿,那我再逼着你争来斗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先回去歇息吧,杨靖那边,为娘自会替你回绝了他们!” 朱允炆抿了抿唇,望着母亲满脸失落的模样,沉默片刻后才拱手行礼:“儿臣谢过母妃成全,儿臣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退出了大殿。 吕氏久久凝视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心中五味杂陈。 她回想着朱允熥如今那龙行虎步、自信昂扬、眼神炯炯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这始终佝偻着脊背、行事唯唯诺诺、胸无大志的儿子……吕氏只觉得一阵心累。 为何在她多年的严厉教导下,自幼便展现出非凡才能的朱允炆,到头来竟比不上那个自小就没了亲娘、由她这个小娘抚养长大、平日里看似平平无奇、毫无存在感的朱允熥? 还记得小时候,但凡见过朱允炆的人,无不称赞一句:“此子天资卓绝,将来定是前途无量!” 而谈及朱允熥时,众人却大多摇头慨叹:“资质平庸,难堪大用!” 可这才过去短短几年光景,局势便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 朱允熥已然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大明储君,一言一行间尽显帝王气象,那份霸道、威严与深沉,令人望而生畏! 反观朱允炆,在一次次的挫败之中彻底磨灭了心气,变得胸无大志、唯唯诺诺,当真是应验了当年“难堪大用”的评价——即便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也不愿伸手抓住,反倒一心只想做个闲散无用的王爷,虚度此生。 说好听些,这是淡泊名利、保有赤子之心; 说难听些,便是胸无大志、气量狭小,实在不值一提! 吕氏连连摇头,心中满是酸涩与难受。 又过了许久,她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方才还略显晦暗的眼神陡然变得犀利起来,扬声唤道:“青儿!” 已然沉寂了许久、几乎没了存在感的青儿闻声,立刻快步出现在大殿之中,恭敬地行礼:“奴婢在!” “你立刻传信给杨靖、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四人,告诉他们,一切照旧,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便可,不必顾及献王这边的态度。献王暂且不会离京就藩,让他们尽管放手去做,无需束手束脚!” “待大事功成之后,本宫自有办法说服献王接受这一切!” “若是计划失败,所有的后果,皆由本宫一力承担!” 青儿闻言,面色骤变,刚想开口劝阻,却被吕氏厉声打断:“不必多言,本宫心意已决!既然连外人都有这般孤注一掷的勇气,本宫身为献王的生母,难道还比不上这些外人有魄力吗?” 吕氏神色肃穆,眼神锐利如刀:“无论如何,献王都是本宫的亲生儿子,为了他的将来,本宫纵使粉身碎骨,又有何惜!” “去吧,将本宫的原话一字不落地传给他们,让他们放手施为,切记——不成功,便成仁!” 青儿心中一凛,当即郑重点头:“奴婢领命!” …… 不久之后,杨靖、齐泰、黄子澄、方孝孺四人便先后收到了吕氏的密信。 众人各自阅罢,神色先是微微一变,随即涌上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但最终,他们还是咬牙下定了决心,要将计划坚持下去。 吕氏说得或许没错,等大事已成定局,届时即便朱允炆本心不愿,也由不得他不接受了。 如今,只要他能留在京城不离开,便足够了! 于是,在经历了短暂的心神波动之后,四人迅速稳定心神,继续有条不紊地推进计划…… …… 与此同时,朱高炽也终于想好了如何完成朱允熥此前交付给他的任务。 他抬眼望了望天色,此时已然到了下衙的时辰,便不再耽搁,径直朝着方孝孺的府邸赶去。 此事说起来确实有些难为情,但为了避免被朱允熥那个心思深沉的奸人抓住把柄、借机陷害,朱高炽还是决定亲自登门,邀请方孝孺前往指定之地。 反正朱允熥也已经有言在先,只需将方孝孺请到吴王府即可,除了不能使用强硬手段,其余任何方法都可行。 一开始,朱高炽还为此颇为为难,苦思冥想许久仍无头绪。 直到他翻阅了道衍大师留下的一封书信,心中才豁然开朗,想到了应对之策…… 正所谓“以正合,以奇胜”,若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行不通,那不妨改用迂回的阴谋,只要能达成目的便好。 反正他只需将方孝孺带到朱允熥面前交差便是,至于朱允熥究竟想做什么,与他朱高炽又有何干系? 打定主意后,朱高炽便带着随从登门拜访。 此刻正在家中奋笔疾书、撰写各类檄文的方孝孺,听到敲门声后开门一看,见门外站着的竟是燕王世子朱高炽,不由得满脸错愕,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带着几分警惕询问道:“世子殿下这般晚了前来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朱高炽立刻露出一副和善憨厚的笑容,还略显局促地挠了挠头,装作一副憨傻老实的模样,语气恳切地说道:“不瞒先生说……学生自小便拜读先生的文章,对先生的才学仰慕已久,心中更是对先生崇敬有加,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有机会与先生当面交流,于我而言,这便是人生一大幸事。” “今日恰逢公务闲暇,一时心血来潮,便想着前来拜访先生。一来是为了完成学生多年来的心愿,二来也想亲自瞻仰先生的尊容……当然,若是有幸能拜读先生的新作,那更是三生有幸之事!” 朱高炽本身就生得一副敦厚老实的模样,满脸福相,胖乎乎的脸颊看着便让人觉得亲切和善。 再加上他说话时温声细语,逻辑清晰,态度又极为恳切真诚,很容易便让人放下戒心,心生信服。 果不其然,方孝孺听完这番话,得知这位燕王世子竟然是自己文章的忠实追随者,原本带着警惕的态度瞬间缓和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谦逊:“些许拙作,能得世子殿下青睐,倒是我的荣幸。” 说罢,他侧身伸手示意:“世子殿下快请进吧,寒舍简陋狭小,还望殿下莫要嫌弃才好!” 朱高炽心中一喜,暗自思忖:道衍大师果然智谋无双,信中所言果然分毫不差! 对付方孝孺这等人,万万不可采取强硬手段,唯有顺着他的心意,多哄着他、恭维他,尤其是要极力赞扬他的文章文采,方能赢得他的好感! 原本他还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效果竟如此显著…… 朱高炽心中既觉得有些怪异,又难掩几分兴奋之情…… 原来这便是揣摩人心、操纵局面的滋味…… 可兴奋劲儿还没持续多久,他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因为他猛然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对方孝孺施展这般心机,全凭道衍大师留下的书信指点。 可朱允熥那家伙,平日里对他却是拿捏得死死的,简直是想捏扁就捏扁,想搓圆就搓圆…… 这般一比,自己还是太过稚嫩了! 朱高炽稍稍自省片刻,暗自警醒自己万万不可骄傲自满…… 比起朱允熥那个阴狠狡诈之徒的手段,他还差得太远太远。 定了定神,朱高炽继续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感激地说道:“承蒙先生相邀,学生怎敢推辞。” 说罢,便紧随方孝孺的脚步,走进了他的家中。 方孝孺虽身居文华殿经筵之职,可俸禄微薄,生活过得颇为拮据。 所谓的“府邸”,其实不过是一间主屋搭配一个狭小的院落,陈设极为简朴。 这间主屋既是他的卧房,也是待客之所,同时更是他潜心创作的地方。 朱高炽刚一踏入屋内,便看到地上散落着大量的稿纸。 他不慎脚下一绊,踩到了其中一张,刚想弯腰将其拾起,方孝孺却抢先一步将那张稿纸夺了过去,随即又迅速将地上其余的稿纸尽数收拢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书架之上,这才转过身来,带着几分歉意笑道:“让世子殿下见笑了,这些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废稿,便不拿给殿下阅览了,免得耽误了殿下的宝贵时间!” 与此同时,他的心脏正扑通扑通狂跳不止,暗自懊恼自己太过大意! 这些散落的文章,大多是在控诉朱允熥的种种过失,弹劾他德不配位,同时极力赞扬献王朱允炆的高尚品德与卓越才能的文章。 除此之外,还有几篇是准备写给铁铉、黄观、解缙三位有志之士的信函,内容皆是劝说他们不要被朱允熥的权势所恐吓与蛊惑,要勇敢地站出来与这股黑暗势力抗争,继续坚定地支持献王朱允炆! 文章中还着重提及,朱允炆才是天命所归的圣君之选,唯有他才能实现圣天子垂拱而治的伟大理想。 而朱允熥则天生带着暴君之相,若是让他顺利登基称帝,大明的百姓必将继续深陷水深火热之中,难以解脱。 他在文中引经据典,摆事实、讲道理、明论点,将朱允熥批驳得一无是处,却把朱允炆捧上了天…… 其背后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因此,这些见不得光的稿件绝不能让朱高炽看到……否则一旦泄露,必将横生枝节,坏了大事! 方才听到敲门声时,他一时疏忽,未曾多想便前去开门,万万没想到最后竟会将朱高炽请进屋中…… 还好他眼疾手快,在朱高炽看清稿件内容之前便及时将其收起,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其实朱高炽方才已经瞥见了些许字迹,虽然未能看清完整内容,但也隐约猜到了几分,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古怪之感……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异样抛到了脑后,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若是事情真如他猜测的那般,那自然再好不过。 让方孝孺这些人继续与朱允熥死磕到底,也好转移朱允熥对燕王府以及他朱高炽的注意力,让自己能少受些折腾。 心中这般盘算着,朱高炽依旧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先生说笑了,以先生的才学,即便是废稿,也定然是字字珠玑、妙不可言的佳作。学生若是有幸能一睹为快,那真是三生有幸!” 而他心中的潜台词却是:我根本不介意,快拿出来让我仔细瞧瞧,看看你们是不是还在暗中谋划着对付朱允熥? 方孝孺却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亲自起身去泡茶,给朱高炽倒了一杯递过去,待双方落座后才开门见山地问道:“世子殿下今夜专程前来,想必不止是为了拜访这么简单吧?究竟有何要事?” 正伸手准备端起茶杯的朱高炽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抬眼看向方孝孺。 而方孝孺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神色认真。 方才在门外,朱高炽那番恭维的话语虽然说得他颇为受用,但方孝孺并非愚钝之人,自然能分辨出那些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朱高炽今日这般晚了专程登门,定然是另有图谋! 因此,在虚与委蛇了几句之后,方孝孺便渐渐没了耐心。 尤其是在察觉到朱高炽还在暗示想要观看那些废稿时,他更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这家伙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有所图谋! 朱高炽有些无奈地挠了挠头,心中暗自嘀咕:怎么和道衍大师信中所说的情况不太一样…… 但他转念一想,道衍大师也在信中提及过,具体情况还需具体分析,切不可生搬硬套。 当即,朱高炽轻咳一声,缓缓解释道:“是这样的,我父王在离京之前,曾特意嘱咐过我,让我有机会前来找先生,代为转达一句话。” “不知燕王殿下有何吩咐?”方孝孺追问道。 朱高炽的眼神在屋内快速扫视了一圈,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我父王说,他与献王殿下同属大明亲王,以往双方之间的些许争端,其实都无关紧要,当不得真……他只希望,往后双方能够摒弃前嫌,守望相助,共渡难关!” 方孝孺微微眯起眸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审视:“燕王殿下当真有与献王结盟的诚意?” 朱高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谎话张口就来:“自然是真心实意的……我父王自认在朝中的根基底蕴远不如献王殿下那般根深蒂固……但我父王也并非毫无优势,而且这份优势正是献王殿下目前所欠缺且急需的,那便是兵权!” 说着,朱高炽眼神灼灼地盯着方孝孺,语气加重了几分:“先生想必也清楚,我父王乃是诸位藩王之中手握兵权最多之人,曾多次参与北伐之战,深得我外公徐达的军事真传,在军中威望极高,北平十几万大军皆唯我父王之命是从……” “而这一切,正是如今献王殿下所急需却尚未拥有的东西……” “如此一来,你我双方便有了合作结盟的坚实基础,可谓是互利互惠,共赢共生!” 方孝孺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倒是颇为赞同,当初我便曾提议过要与燕王殿下结盟……” 朱高炽心中一喜,没料到今日竟然还有这般意外之喜…… 可方孝孺话锋陡然一转,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冰冷:“可结果呢?燕王殿下言而无信,转头便将献王殿下出卖给了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允熥……最终导致你我双方的合作彻底破裂,关系降至冰点……” 朱高炽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过了好半晌才打断他的话:“先生可别忘了,是你们先违背约定在先!当初你们妄图挑动我父王与吴王反目相争,自己却坐山观虎斗,想做那坐收渔利的渔翁……只不过当时的朱允熥太过精明,一眼便识破了你们的阴谋诡计,还将你们的密信转交给了我父王……我父王盛怒之下,才会把你们用来拉拢的信件递交给吴王的……如今怎么能说是我父王率先毁诺呢?” 方孝孺语气一滞,脸上闪过几分不自然,好一会儿才轻哼一声,强自辩解道:“那也是燕王殿下本就不可信!献王殿下才出此下策!” 朱高炽险些被气笑,胸中怒火翻涌,好半晌才强行压了下去。 他暗自告诫自己,今日前来并非为了争论过往恩怨,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而来,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再与方孝孺纠结于过往的是非对错,径直说道:“既然先生执意认为是我父王率先毁诺,那便这般认为吧。可事已至此,时光无法倒流,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我们终究还是要向前看。” “如今的局势已然十分明朗,朱允熥已然登上储君之位,日后极有可能顺利登基称帝。以他那唯我独尊、霸道强势的脾性,定然不会容忍藩王继续手握重权,削藩之举势在必行……到了那个时候,首当其冲遭到清洗打压的,便是你们献王一派,随后便会轮到各地手握兵权的藩王。” 朱高炽收敛了脸上的憨厚,语气变得生冷而严肃:“如此危急关头,你我双方若是还不能摒弃前嫌、握手言和、守望相助,那便只能坐以待毙,等着被逐个击破!” “方先生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想我这番话,再决定是否要与我们结盟?” 方孝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不可否认,朱高炽这番话言简意赅,精准地戳中了当下各位藩王以及他们献王一派的处境要害。 朱允熥的性格,他们在与他反复周旋斗争的过程中,早已有所了解……用“唯我独尊,霸道无双”来形容他,可谓是恰如其分! 第67章 悲天悯人朱允熥! 吴王府朱漆府门前,方孝孺面色铁青如霜,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笑容灿然的朱高炽,眼神中满是寒芒与质问:“燕世子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朱高炽快步趋至他身旁,腰身微躬行了一礼,语气恭敬又不失恳切:“先生的名节气节,便是皇太孙殿下亦时常赞叹仰慕。先生或许不知,太孙殿下实乃您文章的忠实读者,每读您的策论,都要反复揣摩良久。” “先前太孙殿下碍于储君未定的身份,不敢贸然邀请先生;如今既已登储位,便一心想与先生一会,共论古今得失,畅谈人生抱负。” 说罢,朱高炽身子往前倾了倾,抬手拢在唇边,压低声音在方孝孺耳旁低语,语气中满是急切: “先生暂且息怒,学生此举也是万般无奈!那朱允熥为刁难我,故意设下这等圈套,逼我务必将先生请至吴王府做客才算交差,否则定会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加诸我身。” “更深一层说,他此举实则是想借机对付我父王,其心思之歹毒,先生您最是清楚不过。” “学生本不愿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可奈何形势比人强,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若执意不从,不肯听他差遣,我燕王府随时都可能招致覆灭之祸啊!” 说着,朱高炽的声音染上几分真切的苦涩与无奈,“是以学生才出此下策,用这般欺瞒的手段将先生请至吴王府,还望先生莫要怪罪,学生实在是逼不得已!” “但先生千万莫要怀疑学生昨日所言——你我双方结盟之事,确是我父王的真心所愿,那些肺腑之言皆是情真意切,绝无半分虚假。” “不如这样,今日先生先陪我演一场戏,帮我完成朱允熥交代的差事。待会见到朱允熥,先生只需置之不理便是,有我在旁周旋,他绝不敢对您有半分不敬!” “等此事了结,学生再亲自登门拜访先生,与您细细敲定结盟的诸多细节。” “届时,先生可邀献王及麾下诸位属臣齐聚,我也会请父王派遣心腹重臣前来,以彰显结盟的诚意与决心。” “先生,就当学生求您了,今日务必帮我这一次,助我渡过这道难关。否则我今日能否安然脱身都未可知,又何谈与先生共成结盟大业呢?” 说罢,朱高炽抬眼看向方孝孺,目光中满是恳切的哀求,连姿态都不自觉放低了几分。 其实这番说辞,皆是他昨日与方孝孺畅谈后临时筹措的计策。 一来可顺理成章完成朱允熥交代的差事,免去其后续刁难; 二来能顺势与献王朱允炆一派敲定结盟事宜,如此一举两得的美事,何乐而不为? 至于昨日未曾据实以告,实则是担心方孝孺听闻要面见朱允熥,定会生出抵触猜忌之心,反倒坏了结盟的大事。 今日先将他直接接至吴王府,再如此这般解释,想来总能敷衍过去。 而他方才那番话里,自然不乏夸大其词之处。 譬如他若真完不成这差事,最多也只是被朱允熥继续刁难戏耍一段时日罢了,朱允熥绝不敢随意取他性命,更不敢贸然对燕王府出手——至少在皇爷爷朱元璋尚在人世之时,他断无此胆量。 这一点,朱高炽心中自有把握。 至于为何要刻意夸大? 自然是为了让方孝孺真切体会到他的苦楚与无奈,知晓他如今的处境有多艰难,从而心生恻隐,答应他的请求。 毕竟朱高炽既想摆脱朱允熥的持续针对,又不愿错失与方孝孺等献王派结盟的良机——结盟共赢,总好过单打独斗孤立无援! 再者,他昨晚所言也并非全是虚言。 朱允炆虽已失去储君之位,但其背后的文官势力在朝中依旧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尚未被朱允熥彻底清洗替换。 而他父王朱棣最欠缺的,恰恰便是朝中文官集团的支持。 如此一来,双方结盟实乃互惠互利之举。 是以他才决定顺势而为,企图借此机会一举两得。 结果终究未让朱高炽失望。 听完他这番情真意切的解释,方才还面色铁青、以为被戏耍的方孝孺神色渐渐缓和,眉头微蹙沉思片刻后,缓缓点头:“也罢,既然事出有因,那我今日便随你入府,会一会这位皇太孙殿下!” 说实话,方孝孺心中本就存着与朱允熥当面对峙的念头。 这个横空出世的强劲对手,近几个月来几乎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只是碍于派系隔阂与对立立场,他始终没有独自面见朱允熥的合适契机。 今日虽被朱高炽摆了一道,但事出有因,加之正合自己心意,倒也不失为一个探探对手底细的好机会。 方孝孺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府门上方那方鎏金烫字的匾额,目光沉凝片刻,稍稍定了定神,转头对朱高炽道:“带路吧!” 朱高炽起初还有些错愕,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反复劝说,却不料方孝孺这般干脆便答应了。 他诧异地看了方孝孺一眼,随即压下心中的惊喜,连忙点头:“先生请随我来!” 说罢,朱高炽迈步上前引路,行至府门前时,见守卫正要上前阻拦,便抬手亮出腰间的吴王府属吏腰牌。 守卫验看无误后,当即侧身放行。 可就在方孝孺抬步要踏入府门的瞬间,却被守卫再次伸手拦住。 方孝孺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已踏入府内的朱高炽,眼神中带着几分询问。 朱高炽也愣了一下,旋即转头看向那守卫,脸上堆起笑容道: “这位兄弟,此乃方孝孺方先生,是殿下今日特意吩咐要接待的贵客,还请行个方便,放他入内。” 那守卫却面无表情地摇头,语气刻板如铁: “王府有令,无殿下诏令且无专属腰牌者,一律视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朱高炽闻言不由得咬牙,耐着性子解释:“此事乃是皇太孙殿下当面口头吩咐我办的差事,故而未曾立下诏令,也未特制腰牌。兄弟你通融通融,若是因此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届时殿下动怒,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可那守卫却油盐不进,依旧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对朱高炽的话置若罔闻。 此人乃是世袭锦衣卫,其父从锦衣卫卸任后,他便承袭了百户之职。 在得知自己被派往吴王府守护皇太孙时,其父特意叮嘱于他:身为护卫,使命便是对皇太孙绝对忠诚,尽忠尽责,绝不参与职责之外的任何事务。凡事皆需以王府礼法规制为准则,切不可轻信口头传谕,尤其是那些打着皇太孙名义行事之人。除非亲眼见到皇太孙的亲笔手谕,否则任何言语都不可当真——否则一旦出事,连半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即便心中清楚朱高炽所言非虚,吴王府亲卫军百户王毅依旧坚守原则,执意要亲眼见到朱允熥的手谕才肯放行。 在他看来,死板守规自有死板的好处:若是凭手谕放行之人出了差错,责任不在自身;可若是无手谕便擅自放行,即便侥幸无事也已违了规矩,一旦出事,便是必死之局! 是以即便可能耽搁皇太孙的大事,王毅也绝不敢轻易冒险。 看着守卫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朱高炽气得脸色涨红,重重冷哼一声,转头看向面色同样不太好看的方孝孺,满是歉意地解释: “先生莫要见怪,王府之内人多眼杂,为确保太孙殿下的安全,护卫们行事不得不如此严谨刻板……” “先生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面见太孙殿下求取手谕,再来接您入府。” 方孝孺起初还以为这守卫是故意针对自己刁难,可转念一想,便觉朱高炽所言不无道理。 如今的朱允熥已非昔日可比,身为储君,其人身安全至关重要。 这守卫并非食古不化,反倒是恪尽职守,不敢有半分懈怠——这正是一名合格护卫应有的姿态。 换作是在献王府,他也定会支持这般严谨的守卫之法。 念及此处,方孝孺便缓缓点头:“无妨,你去吧。” 朱高炽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他方才最担心的便是方孝孺一气之下转身离去,届时再想将他请回可就难如登天了——他怎会知晓,方孝孺心中本就存着见朱允熥一面的念头。 当下,朱高炽不敢耽搁,急匆匆朝着承运殿的方向快步跑去。 方孝孺便独自立在府门前等候。 期间,不时有朝中官员神色匆匆地出入吴王府,每人手中都抱着一摞整理成册的奏折,显然是来面见朱允熥议事的。 每当有官员经过,见到立在府门前的方孝孺时,皆是先是一愣,眼中闪过几分古怪之色,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对着他略一点头便匆匆而过,不愿多做停留。 方孝孺甚至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好友也在其中,对方似乎正急于禀告要事,脚步匆匆,路过时也只是投来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便径直入府去了。 看着眼前这繁忙景象,方孝孺心中五味杂陈,不免生出几分唏嘘。 这般君臣同心、勤政理事的繁忙场景,他曾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次——只不过那场景的发生地,本应是献王府,是东宫,而非这吴王府,更非朱允熥的府邸! 望着那些步履匆匆的官员,方孝孺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羡慕。 这才是为国家社稷、为天下苍生操劳的模样啊! 这般君臣一体、勤勉务实的政务氛围,正是他心中一直向往的景象。 看来,朱允熥当上皇太孙之后,非但没有丝毫懈怠,反倒更觉肩上担子沉重,愈发勤勉忙碌了。 从这些官员来去匆匆的模样不难看出,他们皆是在执行朱允熥的指令; 而从出入官员的数量来看,更是远远超出了方孝孺的预料! 朱允熥批阅处理奏折的效率,着实让他暗自心惊。 有那么一瞬间,方孝孺甚至忍不住自问:这样一位勤勉政务的储君,真的会是传说中那般的暴君、昏君吗?这样一位不骄不躁、潜心理事的储君,若将来登基为帝,真的会愧对天下苍生吗? 越想,方孝孺心中便越是惊悸! 他连忙强行将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驱散——这念头太过危险,再想下去,他心中对朱允熥的固有成见恐怕就要动摇,那份坚守的立场也会变得不再纯粹! 方孝孺深吸一口气,无视周围官员投来的异样目光,在心中不断自我开解:“这一切皆是假象,不过是朱允熥刻意营造的人设罢了! 他不过是为了站稳储君之位,彻底稳固自身权势,才故意摆出这般勤政姿态,好让陛下与朝中群臣误以为他是合格的储君,将来能成为合格的帝王。” “没错,定然是如此,他定是将奏折胡乱批阅一番,再交由属吏处理,以此营造出自己勤政的假象。更有可能,他这般做全是为了讨好当今陛下,刻意为之罢了……” 在这般自我洗脑之下,方孝孺那稍显动摇的信念渐渐重新坚定起来。他抬手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挺直脊背,目光直视前方,静静等候朱高炽归来。 这时,有两名官员从府内走出,见到方孝孺后低声议论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待走出一段距离后,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方才那立在府门前的,不正是献王麾下的方孝孺吗?他怎么会跑到吴王府来?” 另一人摇头道:“谁知道呢?或许是见太孙殿下如今权势日盛,也想前来谋求一份差事吧。” “可我听说,太孙殿下素来欣赏方孝孺的才学,早有招揽之意……” “什么?”先前开口的官员满脸诧异,“他可是献王的老师啊,昔日与太孙殿下多有嫌隙,针锋相对,怎么会……” 另一人耸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告诫:“皇家之事,本就错综复杂,谁能说得清呢?行了,莫要多管闲事,不该我们知道的就别瞎打听——有些事知道得越多,麻烦就越大。眼下还是先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办好殿下刚刚交代的差事才是正事!” 先前那人顿时闭口不言,心中却也开始为朱允熥交代的差事犯起愁来…… …… 吴王府书房之内,朱高炽终于寻到了朱允熥,他气喘吁吁地将府门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禀报了一遍。 朱允熥听完后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从案头拿起一块刻有龙纹的鎏金腰牌,丢给朱高炽,语气平淡:“拿去吧,带他来书房见我,孤在此等候。” 朱允熥非但没有觉得那守卫办事不妥,反倒暗自赞许。 守卫坚守规矩,既是维护王府礼制,更是在守护他的安全。 若今日因这点小事便处罚坚守规矩的守卫,那往后还有谁敢忠心护主、严格执规? 再者,朱允熥虽看重方孝孺的才学,但也并非是非他不可——比起一位才子的归附,自身的安危显然更为重要。 见朱允熥这般平静淡然,朱高炽到了嘴边的抱怨之词顿时咽了回去。 他本想控诉一番那守卫的刻板无礼,可见朱允熥毫无责怪之意,便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规矩一旦被打破,再想重新树立可就难了。 规矩本就是上位者用来保护自身、约束他人的利器,怎会因守卫恪守规矩而处罚于他? 想通此节,朱高炽看向朱允熥的眼神愈发复杂——这家伙明明只比自己小几个月,却有着这般深沉的心思、高瞻远瞩的见识与老练豁达的行事风范,实在令人心惊! 朱高炽双手接过腰牌,躬身行了一礼,恭敬应了声“是”,便转身匆匆离去。 …… 片刻之后,朱高炽便重新回到府门前,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鎏金腰牌,对着那名叫王毅的亲卫军百户道:“如今有太孙殿下的信物在此,总可以放先生入内了吧!” 王毅仔细验看了腰牌,确认无误后,才缓缓点头,侧身让开了通路,依旧没有多余的言语。 方孝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再次为朱允熥的威信所震动——吴王府中,区区一名守门护卫尚且如此严谨守规,那他麾下的文武属官可想而知会是何等整肃! 反观献王府中那些靠着关系入职的酒囊饭袋,方孝孺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心中泛起几分苦涩。 一路跟随朱高炽前行,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忽然出现一座建在湖心的雅致屋舍。 方孝孺不由得抬头望去,眼中满是诧异。 朱高炽连忙解释:“太孙殿下平日里多在此处处理朝政、读书研学,但凡有军国大事商议,也多在此处。为防议事内容泄露,特意将原本供游玩的湖心亭改建为书房,四周环水,易守难攻,也便于保密。” “先生请进吧,殿下已在里面等候了。” 方孝孺闻言,眼神微微一动,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缓缓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书房的木门。 有那么一瞬间,方孝孺觉得自己今日的胆子着实大得离谱——竟敢独自一人踏入朱允熥的核心腹地,与这位最大的政敌见面。 在他推门的刹那,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自投罗网,踏入了猛虎的巢穴。 可当他迈步踏入书房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所有的设想都错得离谱。 他本以为这湖心书房会是一间封闭阴暗、令人压抑的所在,朱允熥或许会故弄玄虚地坐在阴影之中,用冰冷的目光审视他,用威严的语气恐吓他;又或者会始终背对着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发号施令,尽显储君的威压。 可眼前的景象却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这间书房采光极好,四面窗明几净,布局简洁大方,陈设古朴典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书卷气,温暖而明亮。 而朱允熥也并未摆出丝毫高高在上的姿态,见到他进门,便立刻从堆满奏折的红木大案后起身,快步迎了上来。 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语气亲切如沐春风:“方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 方孝孺浑身一僵,脸上不由得泛起几分尴尬——为自己先前狭隘的揣测而羞愧。 再听朱允熥这般礼贤下士的话语,他竟有些手足无措,木木地点了点头,连说了两声“多谢殿下”,便跟着朱允熥走到一旁的客座坐下。 刚一落座,方孝孺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是“破功”了啊! 他原本打定主意,见面后要摆出生冷强硬的姿态,以气势压制对方,尽显绝不妥协的立场。 可朱允熥这一番温和有礼的接待,却让他的心态瞬间失衡,先前准备好的措辞也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朱允熥倒并未察觉方孝孺心中的波澜,反倒亲自起身,为他斟了一杯热茶,笑着说道:“府中并无珍稀名茶,这是孤从皇爷爷那里‘顺’来的苦荞茶,滋味虽算不上醇厚,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听闻“顺”字,方孝孺再次愣住,瞪大了眼睛看向朱允熥——他没听错吧?一位堂堂皇太孙,竟说自己府中无好茶,要从陛下那里“顺”苦荞茶待客? 这一个“顺”字,说得那般自然随意,让方孝孺只觉得怪异无比,心中更是哭笑不得。 当今天下权势最高的两位男子,一位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偏偏喜好苦荞这等粗茶;一位是储君之尊的皇太孙,竟要从帝王那里“顺”茶待客,还直言府中无好茶——真是闻所未闻,怪哉怪哉! 可偏偏,这话若是从其他帝王或储君口中说出,方孝孺定会嗤之以鼻,只当是故作清廉的虚伪之词;但这话出自朱元璋与朱允熥之口,他却不由得信了。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以朱允熥的为人,不屑于用这等小事来欺瞒他! 虽说方孝孺与朱允熥立场对立,时常上疏弹劾他“不孝不仁”,可他从未在奏疏中提及朱允熥的生活作风问题——因为朱允熥的节俭是出了名的。 他几乎没有任何个人爱好,更无奢靡娱乐之举,就连吴王府的婢女,也多是年纪偏大、有家室的妇人,杜绝了一切风言风语的可能。 从未有人听闻他调戏良家女子,更不曾有他涉足风月场所的传闻——即便想刻意搜罗他生活作风上的把柄,都无从下手! 是以,方孝孺愿意相信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