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之后(重生)》
1. 退婚
凛冬未竟,枝桠间仍覆着一层残雪。
青橘推门而入时,晏宁正专注地绣着香囊。
“姑娘,您怎么又绣起香囊了?昨日不是都做好了吗?”
青橘将刚折下的梅花插入瓷瓶中,困惑地瞄了她一眼。
“翠竹过于素雅,还是墨兰更合适些。”
望着那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墨兰,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娇柔的笑。
“只要是姑娘绣的,殿下肯定都喜欢。”青橘促狭一笑,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
闻言,晏宁娇嗔地睨了她一眼:“休要贫嘴!”
见她面露羞赧,青橘眉眼一弯,当即掩唇笑道:“殿下身在宫中,什么稀罕宝贝没见过?可每一回您送他绣品,他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想来他看重的并不是绣品本身,而是您的这份用心……”
晏宁听得面上一热,心口渐渐涌出一丝甜蜜。
“皇上已经吩咐礼部尽快择定吉日,想来过不了多久,您和殿下的婚期就能定下来了。”
青橘笑着凑近,眼底满是欢喜:“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日后您会成为咱们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光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看着她憧憬的眼神,晏宁眸光一转,唇边生出淡淡的笑意。
“姑娘,您若做了皇后,奴婢是不是也能当个掌事的女官呀?”
瞥见她眼底的期许,晏宁戏谑笑道:“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到了那时,别说做女官了,整个后宫的婢女都得听你差使。”
青橘心神一振,瞬间迷失在了她描绘的美好蓝图里,畅想起自己前呼后拥的大好人生。
见状,晏宁噗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傻丫头,你觉得做女官威风,可你瞧皇后身边的明芳姑姑,她虽管着后宫奴仆,却整日操劳,年纪轻轻就白了鬓发,可见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重。”
听了她的话,青橘却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要做人上人,那就不能害怕吃苦受累。姑娘觉着明芳姑姑辛苦,可宫里多的是羡慕她的人。再说了,您将来是要做六宫之主的,奴婢更要发奋图强,如此才能替您排忧解难。”
望着她眼底昂扬的斗志,晏宁眸光一怔,心中颇为惊叹。
她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旁人无不羡慕这泼天的富贵,她却只在乎萧恒的心意。
想到萧恒,她心弦一动,眼底涌出一抹柔情。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十年相伴,两小无猜。就算他不是太子,她也会欢欢喜喜地筹措备嫁。
见她垂眸不语,青橘笑着打趣:“姑娘可是又在思念太子了?”
耳畔传来她调笑的戏语,晏宁面上一热,眼底闪过一丝羞恼,正要开口斥责时,门外却响起了一声通传。
“姑娘,闻姨娘来了。”
闻言,晏宁缓缓放下手中的香囊,嗓音轻柔地应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未合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气韵温柔的妇人缓缓走入房中。
青橘神色一敛,连忙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
妇人温柔地笑着,随即扭头看向晏宁,唇边浮起了一抹恬静的笑。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老爷打算在七星楼订一桌席面,用过晚膳之后再顺道去裕隆街上逛逛灯会。方才七星楼送了菜单来,正好请姑娘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的菜色。”
闻姨娘嗓音刚落,身边的蔡妈妈就毕恭毕敬地呈上了菜单。
晏宁伸手接下,扫了一眼后抬眸笑道:“这样就行了,不必再加什么。”
说罢,她将菜单还了回去,面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
“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对上她沉静的目光,闻姨娘笑容一僵,尴尬地应道:“没什么事,妾身不打扰姑娘刺绣了。”
“雪天路滑,姨娘慢走。”
晏宁客套地关怀着,却并未起身,只吩咐青橘出门相送。
青橘将人送到院门外就折返回来,进屋时却见晏宁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她默默走到窗前,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禁好奇地问道:“姑娘,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
想起闻姨娘出门时那僵硬的神色,晏宁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明知会碰壁,她却还是契而不舍地来讨好自己。只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不过是白献殷勤。
瞥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讥嘲,青橘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自夫人过世后,老爷身边就只有闻姨娘一人。如今她掌着中馈,已然是主母之姿。奴婢瞧着,老爷似乎有将她扶正的打算。”
闻言,晏宁眉心一紧,眼底生出了一丝冷意。
母亲过世那年,她还不满十岁。外祖怕断了姻亲,迫不及待地送了闻姨娘来。
那时她少不更事,天真的以为这庶出的小姨是来慰藉她丧母之痛的。
可不过数月,这位温柔可亲的小姨就爬到了父亲的榻上,摇身一变,成了这太傅府里的闻姨娘。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
她恨外祖父自私寡情,也恨闻姨娘欺骗蒙蔽,更怨父亲背弃了与母亲的盟誓。
可她再如何反对哭闹,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一边研习琴棋书画,一边挑起管家之责,默默地和闻姨娘抗衡。
可半年前,父亲从她手里夺走了管家之权。
“你已届婚嫁之龄,不该再为杂事分心。往后这府里的庶务就让闻姨娘来管吧。”
时隔半载,想起父亲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她仍会心口发疼。
“她只是个妾室,如何能担得起主母之责?”
彼时她仍倔强地反对着,全然没有察觉到父亲对闻姨娘的那份偏爱。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太傅府不能没有主母。”
望着父亲冷肃的面容,晏宁的喉间布满了酸楚。
于她而言,晏夫人这个位置谁都能坐,就闻清不行。可当她开口拒绝时,父亲的眼底却覆满了失望。
“父亲若要续弦,我立刻就让管家去请冰人,定会为您觅得如花美眷。”
“晏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宁愿我娶个外人,也不肯接纳自己的小姨吗?”
她刻意忽视父亲眼底的愤怒,近乎冷漠地直视他。
“是,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这些年她对你关爱备至,你当真感受不到吗?宁宁,你究竟为何要与自己的小姨较劲?再如何,她也是你母亲的妹妹,是闻家的血脉啊!”
这一声痛心疾首的质问摧毁了她对父亲的孺慕,也逼红了她的眼睛。
“我没办法阻止您的喜好,却永远也不能原谅一个别有用心的小人。我可以让出管家权,但您得答应我一年之内不将她扶正。”
没了她的阻拦,用不了多久,闻姨娘就能坐上主母的位子。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闻姨娘在她出嫁那日以主母的身份享受叩拜。
“姑娘……”
耳边传来青橘担忧的呼唤,晏宁眸光一闪,逐渐回过神来。
她飞快地掩去眸中的苦涩,紧紧地捏住了香囊。
“奴婢知道您不喜欢闻姨娘,可她深得老爷宠爱,又有平哥傍身,早晚都会被扶正的。不过,就算她做了正头夫人,也绝不可能越到您头上去,往后这太傅府还不是您和殿下说了算?”
听着她的劝慰,晏宁睫翼轻闪,眼底划过一丝怅然。
有太子妃的身份压着,闻姨娘自然翻不出什么浪来,可自己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位置,如何能轻易地让给她?
就在她怅然若失之际,丫鬟青杏喜孜孜地跑了进来。
“姑娘,皇上身边的晁公公来了,想来是您和殿下的婚期定好了!”
望着青杏含笑的眉眼,晏宁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眸光瞬间发亮。
“没想到礼部的动作这么快。”
青橘激动地拍了拍手,面上满是喜色。
“皇上都发话了,礼部可不得加急吗?”青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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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唇一笑,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婚期一定,宫里的教习姑姑就会过来,到时姑娘可就有的忙了。”
“姑娘的礼仪最是周全,有了教习姑姑的加持,日后定当凤仪万千。”
青橘唇角一弯,兴冲冲地附和着。
“别贫嘴了……快去把披风拿来,我要去前院拜会晁公公。”
“是,奴婢这就去。”青橘脆生生地应下,从里屋取出披风后,利索地替她穿戴整齐。
雪路难行,主仆三人走的很慢,脚步却分外轻盈。
赐婚那日,也是晁公公来太傅府宣的旨。他是大内总管,也是皇上最倚重的心腹,能让他亲自来传话,便可见皇上有多看重这门婚事。
思及此,晏宁的心中涌出了一股难言的骄傲。
寒来暑往,她始终勤勤恳恳,从不敢怠慢学业,生怕日后不能与萧恒比肩。
婢女们心疼她吃苦受累,可她却觉得只要能嫁给萧恒,再怎么辛苦也都是值得的。
想到萧恒,她心口一热,瞬间泛起了一股甜蜜。
从小到大,他都是令人着迷的存在。不仅容貌出众,连性情都是一众皇子中最好的。
她并不是上京城里最美艳的女郎,却幸运的得到了他的青睐。
十年相伴,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深厚的默契。
见她唇角含笑,青橘忍不住促狭笑道:“不知情的还以为姑娘这是去见太子殿下呢……”
晏宁面上一热,羞恼地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
“奴婢是实话实说,姑娘羞什么?”青橘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慧黠。
“你呀,再不改改这信口开河的坏毛病,日后进了东宫,少不得要给姑娘惹祸。”
看不下去的青杏抿唇一笑,跟着劝诫起来。
就这么说说笑笑,主仆三人很快就到了前院。
可当晏宁领着她们走进扶风堂时,却发觉厅中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她没有多想,唤了一声父亲后,便端正地对晁公公行了个礼。
见状,晁公公尴尬起身,谦逊地说道:“杂家怎可受如此大礼,晏姑娘快快请起。”
站直身子后,晏宁缓缓抬头,唇边泛起了一抹娇柔的笑意。
“公公大驾光临,可是皇上有何指教?”
闻言,晁公公眸光一紧,面上生出几分为难。
说起来,晏宁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着这样一双期盼的眼神,他如何能说得出那番残忍的话。
沉吟片刻,他讪讪地看向了坐在一旁面色深沉的晏太傅。
瞥见他求救的眼神,晏太傅的眼中同样生出了挣扎。
“父亲……”见他神色古怪,晏宁心弦一颤,蓦然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眸光微闪,面上生出些许忐忑,一颗心不住地乱跳。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宁……”看见她眼底不安的试探,晏太傅心口一沉,眸中翻搅着强烈的痛惜。
“你和太子的婚事……没了!”
晏宁听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没了……”她神色恍惚地低喃着,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浊色。
“是,没了……”
看着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晏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了,是什么意思……”她强忍着惊愕,眸光暗淡地看向晁公公。
“昨日殿下求了皇上,说要,同您退婚……”晁公公焦灼地措着辞,生怕言语不当酿成祸端。
一句“退婚”如同晴天霹雳,猛烈地打在晏宁心上,震得她神魂俱裂。
见她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晁公公无措地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安慰时,晏宁却身子一晃,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
厅中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晁公公再也无颜停留,连忙起身辞行。
走出扶风堂的那一刻,望着倒在丫鬟怀中的晏宁,他重重叹了口气,眸中生出了难掩的惋惜。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太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2. 决裂
寒风呼啸,窗棂被吹得嘎吱作响。
燃烧的炭盆里跳动着熹微的火苗,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精致的雕花床架上,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晏宁静静地躺在华美的锦被之下,秀美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
望着她憔悴的容颜,青橘忧心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姑娘不会有事的。”
见她心事重重,守在一旁的青杏忍不住开口劝慰。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太子殿下怎么就要退婚了呢?难不成他不喜欢咱们姑娘了?”
“你别瞎猜!殿下和姑娘可是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这些年他待姑娘如何,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姑娘呢?”
“可若不是变了心,他为什么要退婚?”
青杏被她问的一愣,半晌也没答上来。
青橘却是等不及,只自顾自说道:“说起来,殿下也有些日子没来太傅府了。往年的正月,他都会约姑娘去逛灯会的,可今年非但杳无音讯,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来。你说这不是变心是什么?”
“你就别瞎琢磨了,殿下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呢!”听了她直白的猜测,青杏深觉不妥,不禁皱起眉来。
“你就别为殿下开脱了,他能有什么苦衷?”
青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底满是气愤。
“姑娘与他青梅竹马,又深得皇上喜爱,要不是移情别恋,那定然就是邪祟上身。”
见她说的越来越离谱,青杏不安地瞅了一眼仍未苏醒的晏宁,旋即板着脸斥责道:“你莫不是忘了皇上最忌讳什么了?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对上她苛责的眼神,青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见她眸光一滞,讪讪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那位毕竟是太子。不管他因何退婚,都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能妄议的。”
看着她眼底渐渐滋生的悔意,青杏语气一软,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按理说发生这样的事,最生气的就属咱们老爷了。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发过一句牢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橘摇了摇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退婚了,就是赐死,咱们也得感恩戴德。”
闻言,青橘瞳孔一震,颤颤地看向昏睡中的晏宁。
“那姑娘怎么办?”
青杏惋惜地摇了摇头,终是不忍说出那句“听天由命”。
漫长的沉默后,青杏缓缓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青橘怅惋点头:“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姑娘。”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开了又关,青杏离开后,青橘沉闷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往后可怎么办呐……”
许是打击太深,晏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姑娘,您终于醒了!”见她苏醒过来,青橘惊喜地唤了一声,可下一刻她就不安地抿紧了唇。
“姑娘……”
轻颤的睫翼下,昔日水润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像是黑夜里幽深的井水,生不出一丝波澜。
纵然一贯大大咧咧,可看着晏宁灰暗的神色,那一句“你还好吗”忽然就哽住了喉咙,怎么也问不出口。
就在她百爪挠心,焦灼地想着安慰的话语时,晏宁却蓦然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两行热泪缓缓溢出,在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
“姑娘……”见她伤心落泪,青橘也跟着红了眼睛。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晏宁越发汹涌的热泪,她却说不出那些无用的宽慰,只能掏出帕子,忧心地替她擦着眼泪。
“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点……”
听了青橘的话,晏宁心口一颤,将头蒙在被子里,纵情地哭了一场。
青杏捧着汤药进门时,晏宁正神色恹恹地倚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架上的纱帐。
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她心口一紧,不由得放柔了声线:“姑娘,这是大夫让奴婢熬的汤药,说是能固本强元,您快趁热喝了吧。”
“我不喝!”瞥见那冒着热气黑色汤药,晏宁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姑娘……”青杏面色一紧,为难地咬了咬唇,“奴婢放了糖,这药一点都不苦,您就喝一口吧。”
“我说了不喝,拿出去倒了……”
“姑娘……”见她如此抗拒,青杏仍想开口劝说,一旁的青橘却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青杏讪讪垂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晏太傅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里。
“怎么能不喝药呢?”
闻言,青杏和青橘都吓了一跳,赶忙屈膝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
“嗯,”晏太傅轻声应下,扫了一眼青杏捧着的汤药,“出去吧,把药留下!”
“是。”青杏将汤药放在桌上,随后跟着青橘一并退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后,晏太傅捧着药碗,缓步走到床前,喟然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退婚之事已成定局,你若因此抑郁成疾,岂不是让皇上为难?”
说着,他拨弄起碗中的汤匙,舀起一勺,不疾不徐地喂到晏宁唇边。
“你素来聪慧,定然明白为父的顾虑。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明,可常言道福祸相依。等捱过这一遭,兴许就能迎来柳暗花明。”
晏宁缓缓抬眸,空洞的眼神里生出一抹悲悯。
柳暗花明?一个被皇室放弃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光明?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开口反驳。退婚之事已经无法转圜,她不能再被父亲厌弃。
看出她眼底的松动,晏太傅语重心长地劝道:“把药喝了,早些振作起来。只要皇上肯怜惜,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晏宁心中一震,沉默半晌,终是低头喝下了那一勺药汤。
见她肯听劝,晏太傅欣慰地扬了扬嘴角。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喂完最后一勺,晏太傅语气温和地叮咛道:“忧思伤身,喝了药就早些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将药碗搁在桌上,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
见他要走,晏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嗯?”晏太傅脚步一顿,眸光幽深地转过头来。
“我不明白……”她红着眼眶,眸中交织着困惑和无措。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紧,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心。
“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要退婚……”
见他有些犹豫,晏宁莫名地心弦一紧。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晏太傅斟酌片刻,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和晦暗。
“好。”纵然心中不安,可为了知道真相,晏宁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殿下喜欢上了别的女子,退婚……便是为了另娶……”
他的话就像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退婚她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另娶?
看着她面上渐渐褪去的血色,晏太傅喟然叹息道:“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莫要多想,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说罢,晏太傅便步伐沉重地转身而去,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听着房门合上的声响,晏宁眼眶一热,再度落下泪来。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萧恒会爱上别人。
那个会在雨天为她撑伞,会在她生病时星夜探望的人,怎么就会变心呢?
难道那些允诺和誓言全都不算数了吗?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她?
心口不断地收紧,疼的几乎难以喘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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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了鬓发,也打湿了枕巾。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漫无边际的悲伤里。
哭过这一回,她就要像父亲所期待的那样,快速振作起来,不让皇上为难。
只要皇上还肯怜惜,她就能继续做这上京城的贵女。
哪怕未来婚事艰难,至少也能保她余生无恙。
她暗自悲伤之时,退婚的消息却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百姓非议,满城哗然。
许是为了安抚民心,第二日一早,晁公公就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到了太傅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晏太傅之女晏宁,贤淑端庄、德容兼备,实为贵女表率。今特封为嘉善县主,赐金册印绶,享禄米良田,以示殊荣。尔其秉持懿德,光耀门楣,毋负朕之厚望。钦此!”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看着晁公公面上的喜色,晏宁不得不咽下心中的苦涩,感激涕零地领旨谢恩。
见她如此深明大义,晁公公的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圣旨既已送到,杂家也该回宫复命了。”说着,他便要拱手辞别。
见状,晏太傅开口挽留道:“公公留下用些茶水吧。”
“太傅的好意杂家心领了,只是今日事忙不能耽搁。”
见他不肯留下,晏太傅也不强求,温声笑道:“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请公公喝茶。”
“告辞!”晁公公微微颔首,在管家的陪同下,飘然离去。
他走后,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晏宁眸光一闪,心中倍觉讽刺。
什么赏赐厚爱,不过是用他们最不缺的金银玉器来换她的温顺感激。
在他们眼里,也许稍作补偿,便能消弭所有的亏欠,而卑微如她,不能抱怨不能憎恶,只能感恩戴德、心悦诚服。
许是看出了她的低落,晏太傅挥退众人,再次叮嘱:“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未必能咽下这份委屈。可皇上已经给了台阶,我们除了顺势而下,再无别的选择。”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晏太傅本就紧皱的眉心越发凹陷。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晏宁轻声应下,回屋之后便独自坐在窗前,郁郁寡欢地看着庭院里的那一树寒梅。
积雪尚未消融,零星的花苞缀在其间,孤傲清冷却生机勃勃。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此刻,她才算真正明白这一句话的分量。
从前太过顺遂,让她误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如今一朝跌落,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可笑。
父亲怕她看不清处境,可她从来就没有任性的资格。
就在她陷入自弃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青杏略显迟疑的呼唤。
“姑娘……”
晏宁眉心一敛,疏淡回眸:“怎么了?”
青杏咬了咬唇,缓缓摊开了掌心。
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那块玉珏,晏宁心口一怔,眼底再次泛起了泪光。
都说双珏合璧永不相离。可人心不似玉器,誓言也不是磐石,那个满眼都是她的萧恒终究还是变心了。
“姑娘……”看着她不断溢出的泪水,青杏的眼中满是疼惜。
晏宁抹了抹泪,拾起那块玉珏,紧紧地攥在手里,而后缓缓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珍藏已久的另一枚。
“姑娘……”
怕她睹物思人难以释怀,青杏正准备开口劝慰,晏宁却径自走向炭盆,决绝将玉珏丢了进去。
“啊……”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将青杏吓了一跳,只一瞬间,她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可看着晏宁冷硬中带着几分心碎的眼神,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不安地抿着唇。
望着被火舌吞噬的玉珏,晏宁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热泪不断落下,在苍白的面庞上印出了斑驳的泪痕。
沉湎和怀念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可悲。
在这无情的世道里,她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3. 交锋
即便封了县主,退婚之事也仍对太傅府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看着父亲日渐冷肃的面容,晏宁的心情越发沉重。
上元节那日,闻姨娘再度出现在了她面前。
“眼下风波未平,妾身原是要退了七星楼的席面的,可老爷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们闭门不出,也无法阻绝那些流言。他希望你能放下心结,与我们一道出门,就当是去散心了。”
几日而已,她看向晏宁的神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是同样的温柔,可她的眼底已经没了往日拘谨,反倒是生出了几分自信。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晏宁颇觉刺眼。
“并非我不愿同去,只是今日来了月信,小腹坠痛难忍,实在是不能出门。”
见她如此推诿,闻姨娘了然一笑,语气温柔地叮嘱道:“既如此,姑娘就留在屋里休息吧,老爷那里我会替你解释。女子来月事的时候最是体虚畏寒,一会儿我让厨房熬一碗红枣桂圆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多谢……”晏宁客套地笑笑,扭头看向青橘,“你送姨娘出去吧。”
青橘轻声应下,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闻姨娘。
房门合上后,晏宁倦怠地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瓷瓶中的那一支红梅。
数日前,这花枝还明媚娇艳,此刻却枯萎暗淡,只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见她神色落寞地看着花枝,青杏心神一凛,敛眸说道:“花都败了,奴婢再去折一枝吧。”
“换上新的也会枯败,就这样吧,别折腾了。”
晏宁撇了撇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姑娘……”青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唇。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瞥见她毫不掩饰的烦闷,青杏讪讪垂眸,沉默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掩上后,晏宁呼出一口浊气,无力地瘫软在椅背上。
她不想再听那些老掉牙的劝慰,也不想看见她们忧心的眼神。此时此刻,所有的关怀都只会让她倍感挫败。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像只遍体鳞伤的野兽,独自舔舐伤口,在寂寥的深夜里慢慢愈合。
时光如白驹过隙,指尖流沙,捱过了凛冽的寒冬,便迎来了春日的暖阳。
三个月的沉淀后,晏宁终于放下心结,从容地出现在了人前。
馔玉坊内,暗香浮动。雕花的楠木柜台上摆放着精美的首饰,在日光的映射下,璀璨耀眼,令人目不暇接。
“姑娘好眼光,这海棠步摇是昨日刚到的新货,上头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精心雕琢而成,奢华中不失典雅,与您今日这身衣衫实在是极为相配。”
见晏宁多看了那步摇几眼,店小二立刻笑眯眯地上前奉承。
“你倒是会哄人……”望着他讨好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轻笑。
“嘿嘿……”店小二慧黠一笑,面上没有半分羞赧,“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姑娘若簪了这步摇,定然是清丽无双。”
见她有些意动,一旁的青橘鼓动道:“奴婢也觉得这步摇挺精美的,要不,姑娘簪了试试?”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晏宁眸光微动,笑着点了点头。
见状,青橘立刻伸手拿起步摇,轻柔地簪在了她的发间。
泛黄的铜镜内,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像是一树初绽的海棠,摇曳生姿,衬得她越发清丽温婉。
晏宁轻抚着海棠花瓣,眸中流露出一丝欢喜。
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戏语。
“听说了吗?谢家要出太子妃了!”
“谢家?哪个谢家?”
“还能是哪个谢家,自然是神武路谢家。谢将军在大同府打了胜仗,连带着谢家在上京城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
“可谢家与晏家相比,最多也就是个新贵,太子怎么会看得上谢家呢?”
“论家世渊源,谢家的确是根基浅了些,可那谢二姑娘实在是生得风华绝代,连我见了都移不开眼,何况是太子呢!”
“看来太子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谁说不是呢!这青梅竹马终究是比不过天仙下凡呐!”
闻言,晏宁落在鬓边的手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见她神色有异,青橘立刻转身回眸,语气不善地斥责着缓步而来的两位贵女。
“大胆,你们竟敢在背地里妄议太子!”
听见这一声严厉的呵斥,两位贵女瞬间吓得面色发白。
“你,你是什么人?”胆子大些的青衣女子讪讪开口,眼底却流露出难掩的惊惧。
“哼,这话合该我来问你们!太子殿下的事岂是你们能胡乱议论的?”
见她气势汹汹,胆子小的那位粉衣女子怯懦地咬着唇,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青橘!”怕她惹出是非,晏宁眉心一皱,不悦地摇头制止。
见状,青橘眸光一闪,讪讪地抿了抿唇:“罢了,今日姑且饶你们一回。往后别再背地里嚼舌根了,不是谁都像我家姑娘一样心善。”
闻言,粉衣女子泪光一滞,感激地朝晏宁颔首:“多谢姑娘高抬贵手。”
听着她惊惶未定的道谢,晏宁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而后眸光一敛,神色自然地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向二人。
“青橘心直口快,二位姑娘莫要介意。”
见她语气温和,粉衣女子羞惭地垂下了头,面上满是悔意。
“圣人云: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二位衣着华贵,想来也是名门闺秀,往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留下这一句告诫后,晏宁转身看向店小二,问清了那步摇的价格后,付了银钱就带着青橘和青杏离开了馔玉坊。
等她走远了,那粉衣女子肩膀一松,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幸好她没有追究……”
青衣女子却是有些不服气,只见她眉心一沉,眼底闪过一丝桀骜:“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实在是叫人讨厌!”
看着她忿忿不平的眼神,粉衣女子惴惴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秦姐姐,她说的其实也没错,咱们的确是有些放肆了。”
“哼,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姓秦的贵女冷哼一声,眸中满是不屑。
见她怨气难平,粉衣女子只好拉着她走向柜台挑选起了首饰。
离开馔玉坊后,青橘依旧生着闷气。
“怎么,还没消气?”看着她气鼓鼓的两腮,晏宁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奴婢实在是气不过。”青橘撇了撇嘴,眼底仍是气闷。
“再气不过也不能惹是生非呀!方才要不是县主及时喝止,你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不同于她的气恼,青杏显得稳重得多。
“我只不过是想搬出太子来吓唬她们,顺便替咱们县主出口气罢了,哪能闯出什么祸来?”
听着青杏的训诫,青橘仍有些不服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们识得县主的身份,事态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那也是她们有错在先,关县主什么事?”看着青杏愈发严肃的眼神,青橘没来由的感到心虚,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她们的确有错,可事情一旦闹大,便会有人指责县主心胸狭隘不能容人,若再遇上心机叵测之人,没准还能传出县主对皇家心存怨恨的谣言。”
见青橘愣住,青杏苦口婆心地劝道:“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解决问题。”
听了她的劝诫后,青橘顿时哑了火,自责地看向晏宁。
“是奴婢愚钝,还请县主责罚。”
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晏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就算了,往后不可再意气用事,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是,奴婢记住了。”青橘讪讪垂眸,语气颇为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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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有些日子没吃桃花糕了,咱们去静茗轩坐会儿吧。”
难得晏宁有兴致,青杏立刻笑着附和:“静茗轩的点心最是可口,县主这么一说,奴婢都有些馋了。”
“那就快些走吧,去晚了可就什么也吃不上了。”
晏宁抿唇一笑,脚步轻盈地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静茗轩内,茶香袅袅。晏宁坐在清幽的雅间内,愉悦地和青杏她们分食着茶点。
“唔,还是这里的桃花糕最好吃。”青橘赞不绝口地吃着点心,唇边沾满了碎屑。
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晏宁唇角一弯,戏谑地笑道:“慢些,别噎着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青杏:“你去和店小二说一声,让他再送两碟豌豆黄来。”
“是。”青杏笑着应下,起身走出了雅间。
看见晏宁眼底的笑意,青橘伸向糕点的手一缩,瞬间涨红了脸。
桌上的那两碟桃花糕有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她却毫无所觉,仍吃的不亦乐乎。
“吃吧……”见她面露羞窘,晏宁抿唇一笑,面上满是包容。
正当青橘想要道谢时,门外的长廊上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你怎么走路的,长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
“你弄脏了我家姑娘的衣衫,说声对不起就想一走了之吗?”
“方才的确是我冒失,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让我先去禀明主子,一会儿再来向您赔罪。”
“你是拿我们当傻子吗?谁知道你进去之后还会不会出来?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畏罪潜逃!”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来……”
“不行,你不能走!”
听到外头的僵持和那熟悉的嗓音,晏宁眉心一皱,立刻站起身来。
见状,青橘紧张地擦了擦嘴,赶忙起身跟上。
主仆二人推开雅间的门,神色凝重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拐角。
“怎么回事?”看见晏宁的那一刻,青杏心弦一颤,眼底满是无奈。
“她弄脏了我家姑娘的衣衫,说声对不住就想跑。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等青杏开口,一旁的蓝衣女子就气势汹汹地叉腰抱怨。
闻言,晏宁眸光一紧,扭头看向了那位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
可不过一眼,晏宁就愣住了。
她时常出入宫廷,见惯了六宫粉黛,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动人的女子。
眉如远山、眸似秋水,肌肤胜雪、唇若寒梅。
她读过的所有词句都不足以形容这份令人震撼的美丽。
虽是一袭素衣,却反而衬得她气质清冷,宛若不染尘埃的瑶台仙子。
晏宁愣了许久,才渐渐平复心神。只见她眸光一敛,诚恳地垂首致歉。
“方才是青杏冒失,还望姑娘见谅。你若不介意,我愿替她赔你这身衣裙。”
“这裙子可是宫廷所织,你赔得起吗?”
不等女子开口,那婢女便不屑地冷笑一声。
听到宫廷二字,晏宁心口一滞,怔愣地看向白衣女子。
见状,那婢女不依不挠地说道:“哼,赔不起就别说大话。”
“白露……”见她咄咄逼人,沉默多时的女子忍不住蹙眉制止,“算了,我们走吧。”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裙子脏了,您还怎么去见太子殿下?”
见自家姑娘想要息事宁人,白露不以为然地轻声反驳。
“别再说了,走吧。”不等白露辩驳,白衣女子就朝晏宁颔首致意,神色自若地走向了长廊的另一头。
遭到训斥的白露气愤不已,临走前还不忘瞪青杏一眼。
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后,青杏和青橘面面相觑,不安地看向怔愣中的晏宁。
而她望着那清丽的背影,苦涩地垂下了眼眸。
原来,她就是让萧恒移情的女子。
4. 蛰伏
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晏宁咽下心头的苦涩,呼出一口浊气,缓慢而艰难地转过身去。
“县主……”看着她强忍心酸的模样,青杏的面上浮满了忧色。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
那一句“回府”还没说完,她就神魂震颤地愣在了原地。
“宁宁……”她仍在怔愣之际,身着华美锦袍的清俊男子已经缓步走上前来。
望着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晏宁眸光一颤,压抑多时的委屈瞬间翻涌而上。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四目相对间,他的眼底掠过一抹难掩的歉疚。
数月未见,他仍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温润模样,却再也不是她能亲近依赖的了。
晏宁艰难地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客套地屈膝行礼。
“殿下金安。”
“你……”见她如此疏离,萧恒眉心一拧,未竟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之际,随行的太监眸光一敛,毕恭毕敬地提醒道:“殿下,您还有约在身呢!”
这一声略显尖锐的嗓音惊醒了心存歉疚的萧恒,也震碎了晏宁本就脆弱的伪装。
纤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惊起一股钻心的刺痛,她飞快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酸涩,而后隐忍地起身话别。
“不耽误殿下赴会了,告辞。”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耳畔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歉意。
“对不起……”
晏宁心弦一颤,僵直着背,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
她走的无比缓慢,却又分外倔强。不过百十米路,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踏出静茗轩后,她脚一软,狼狈地瘫软在青橘的臂弯里。
见状,青杏立刻上前一步,忧心如焚地将她扶起。“县主!”
“走吧,我们回家……”
即便浑身无力,她也照旧挺起后背,迈着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入人群。
回府的路上她一言不发,青橘唤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
“县主,您没事吧?”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晏宁沉闷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既然殿下如此无情,县主也莫要为他伤心。俗话说得好,三只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大周多的是青年才俊,凭您的出身和相貌,难道还寻不着如意郎君吗?”
见她郁郁寡欢,青橘忍不住开口劝慰。
听着她的僭越冒犯,青杏难得的没有开口斥责,反倒坚定地跟着附和。
“青橘说的对,县主如此优秀,将来定能觅得良缘。”
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模样,晏宁眸中的郁色渐渐淡去,唇边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好。”
虽然很难,可总有一日,她会彻底将萧恒遗忘。
***
这日傍晚,晏太傅差人将她叫去了书房。
“听说你今日出门遇见了太子?”
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容,晏宁微微一怔,敛眸低语:“是。”
见她神色郁郁,晏太傅曲起指节,轻轻叩着桌沿:“太子可曾与你说了些什么?”
晏宁低垂着眉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晏太傅神色郁郁地叹了口气:“你可知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静茗轩?”
“知道。”想起那惊鸿一瞥,晏宁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郁。
“既然知道,往后就敬而远之吧。无论是太子还是谢家,都莫要再去沾惹,免得再生是非。”
退婚风波好不容易才平息,若再惹出什么麻烦,受累的只会是晏家。
面对他的告诫,晏宁苦涩地捏紧了指节。
比起自己,父亲更在乎的永远都是晏家。而她就算再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见她默不作声,晏太傅眸光一闪,渐渐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事情已然如此,谁都不想再节外生枝。”
“父亲放心吧,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退婚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可到头来却只有她一人承受苦果。
“过不了多久,新的太子妃人选就会诞生在谢家。你若不早些看开,往后只会更难受。”
“我明白。”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若无必要,往后就别再往裕隆街去了,免得见面尴尬。”
“嗯。”晏宁轻声应下,屈膝行了一礼,而后在他的注视下沉默地转身离去。
华灯初上,屋檐下挂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两个仆妇捧着精美的食盘,满脸喜气地穿行在庭院里。
见到晏宁时,她们笑意一僵,拘谨地退到了一旁。
瞥见食盘里热气腾腾的汤面,晏宁眉心一动,眼底生出一丝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吃起面了?”
仆妇眸光一敛,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县主的话,今日是闻姨娘的生辰。”
“既是生辰,为何这么晚了才吃面?”
长寿面大多是在午间食用,改到晚上吃实在有些怪异。
“这……”面对她的追问,仆妇显然有些迟疑。
“怎么?我才半年不管家,你们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主子了?”见她眼神闪躲,晏宁不悦地皱起眉头,连语气都冷了几分。
见她生出怒容,仆妇们连忙垂头告罪。
“县主息怒,奴婢不敢欺瞒。这面原是老爷交代了要和姨娘一道吃,奴婢们才特意留到晚上煮的。”
闻言,晏宁心口一滞,眼底覆满了寒意。
“既是要给父亲的,那就快些送去吧。”
“是。”见她不再追问,仆妇们明显松了口气,捧着食盘消失在了暗沉的夜色里。
望着廊下昏黄的烛光,晏宁眸光一暗,心中越发沉郁。
不管她如何阻拦,父亲仍是一如既往地宠爱着闻姨娘。
如今婚事作废,她和父亲的约定自然也就不再作数。
或许过不了多久,闻姨娘就会称心如意地坐上主母的位置,而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笑话。
这一晚她彻夜未眠,次日一早就等在了二门前。
“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见到她时,晏太傅的眼中闪着难掩的惊愕。
“京中流言甚嚣,我想去感业寺小住几日,还望父亲准许。”
“寺里清苦,你当真想好了?”晏太傅眉梢一挑,眼底生出几分质疑。
“嗯。”
见她神色坚毅,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晏太傅眸光一转,温声叮咛:“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不多劝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一会儿我让东平跟着你。”
“多谢父亲。”
达成所愿后,晏宁恭敬地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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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去,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外,她眼底的温柔瞬间淡去。
青杏和青橘在屋里收拾行囊时,闻姨娘闻风而至。
几日不见,她变得越发光彩照人。
“寺里饮食清淡,县主怕是吃不惯。一会儿我让厨房做些干果点心,你带去也好应付几日。”
“不必了,此行是为晏家祈福,若因口腹之欲冒犯了神佛,只怕上天会降下灾祸。”
此话一出,闻姨娘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
“是妾身狭隘了,县主如此诚心,佛祖定会保佑晏家。若能求得良缘,艰苦几日确也值得。”
听着她毫不示弱的讥嘲,晏宁眸光一沉,出其不意地笑了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行事磊落,佛祖定会庇佑我。”
此时,闻姨娘眼底的神采渐渐消散,连面色都有些难看。可她并未就此打住,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县主年轻气盛,想来还不明白,这世上的许多事并非求佛就能如愿。”
“我生性愚笨,学不来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手段,便只能寄望于上天垂怜。”
在她毫不掩饰的讥讽下,闻姨娘的眼底闪现出一抹难堪。
知道晏宁伶牙俐齿,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只冷笑一声:“既如此,妾身就祝县主得偿所愿。”
“多谢。”见她落了下风,晏宁眸光一动,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见状,闻姨娘冷哼一声,旋即忿忿离去。
她走后,青杏缓步而来,面上覆满了忧郁。
“县主这般行事就不怕她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吗?”
隔着窗户,看着庭院里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晏宁的眼底生出了一丝讥诮。
“那又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县主何必争一时意气?”
望着青杏忧虑的眉眼,晏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该来的躲不掉,况且我也不是会做小伏低的人。东西收好了就走吧,去晚了可就赶不上午膳了。”
***
出门时,晴空万里,到了感业寺后,天空忽然暗沉下来,随着一道惊雷乍现,瓢泼大雨猛烈地落向人间。
看着院子里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桃花,青橘不由慨叹道:“这雨下的可真够大的,幸好咱们来的早,不然定会淋成落汤鸡。”
晏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树桃花早已凋零殆尽,惟有残枝在风雨中来回颤动。
见此情形,她心中同样生出了一股庆幸。
这时,肩上传来一阵暖意。晏宁霍然回眸,便见青杏体贴地为她系上了披风。
“这里风大,县主莫要着凉了。”
望着她关切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见状,青橘神色一凛,立刻将半敞的窗户推上。
“青杏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冷了。县主先坐着,奴婢给您泡茶去。”
说罢,她就拎起茶壶,撑着一把伞,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青橘走后,晏宁在窗前坐下,半撑着下巴,神色莫辨地望着外头连绵的风雨。
青杏铺好床,又将衣物摆放妥当,这才缓步上前,温顺地站在一旁。
此时,雨势渐收,阴沉的天空恢复了些许光亮。雨水落在瓦砾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就在晏宁为这动听的旋律沉醉时,青橘拎着茶壶,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5. 伪善
瞥见她面上的慌乱,晏宁不由得心弦一紧。
“怎么了?”
“谢……谢二姑娘也来感业寺了。”青橘顾不上合伞,甚至连气息都十分紊乱。
“她来做什么?”晏宁先是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说是来给亡母上香,可奴婢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闻言,晏宁半眯着眼,眸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前脚刚到,谢澜音后脚就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可若是刻意尾随,为的又是什么?
见她垂眸思索,青橘不安地咬了咬唇:“谢姑娘不会是冲着您来的吧?”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语气淡然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她为何而来,咱们都不能自乱阵脚,先静观其变吧。”
“您是说咱们就待在这禅房里按兵不动?”青橘揣摩着她的话,心里仍觉不妥,“可若是她主动寻衅,咱们又该如何?”
“我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若是存心挑衅,我也不会一味隐忍避让。放心吧,我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说罢,她故作轻松地勾唇一笑:“行了,去问问午膳吃什么,我有些饿了。”
见她如此镇定自若,青橘只好咽下满腹忧思,将茶壶摆在桌上后,便再度转身,匆匆走出院门。
这时,青杏倒了杯热茶,平稳地摆在了她手边。
“县主不觉得奇怪吗?”
听着青杏欲言又止的话,晏宁眉心一动,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她。
“谢二姑娘都已经记在谢夫人名下了,还这般高调地来给亡母上香,她就不怕谢夫人动怒吗?”
“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看嫡母脸色行事的孤女了。有太子护着,谁敢动她?”
晏宁挑了挑眉,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讥嘲。
见状,青杏颇为唏嘘地慨叹:“说来她也真有几分本事,谢夫人那样跋扈,她竟还能让谢将军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去。”
“她既有如此倾城之貌,又岂会甘心一辈子埋没于乡野?再者,谢夫人是刁蛮善妒,但有利可图的事她断然不会拒绝。”
谢澜音是冬日里被接回去的,只过了三五日,她就被记在谢夫人名下,成了将军府的二姑娘。
若不是有强大的诱因,谢夫人绝对容不下这被遗弃在庄子上的庶女。
而去年秋日,萧恒曾离京办过一次差,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交集。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青杏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太子的确是在冬日之后渐渐减少了与县主的接触,就连二人见面时,他也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时她们都以为太子是疲于政务,现在想想,一切竟都有迹可循。
想到此处,青杏不禁忧虑地看向晏宁。
然而晏宁的面上并没流露出失落,反而有种看透一切的释然。
“县主,您恨她吗?”
这是青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今日总算是寻到了合宜的契机。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晏宁平静地摇了摇头。
“可若不是她,殿下又怎会……”她没敢说出退婚二字,生怕刺痛晏宁。
“若真是命定的姻缘,她又怎能抢得走?”晏宁苦笑一声,深藏在心底的酸涩渐渐翻涌而上。
她不是愚昧的人,自然不会把一切都怪在谢澜音身上。
要恨也该先恨负心的萧恒,其次是无情的皇室,最后才是她。
看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青杏不安地咬着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去把文房四宝取出来,等用过午膳,我想抄些经文。”
晏宁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终止了这让人悲伤的话题。
如此,青杏便也松了口气,按照她的吩咐去箱笼里翻找起来。
午膳是一碗清淡的素面,于晏宁而言,却也有几分新鲜。
在她的嘱托下,青橘很快就借来了一卷《心经》。看着那简短精炼却又富有禅理的经文,晏宁的心情越发的平和舒缓。
次日午后,她带着抄好的经文,独自走进了大雄宝殿。
将经文放入特定的木匣后,她点燃了三根佛香,对着居中的佛像,虔诚地跪了下来。
“佛祖在上,信女诚心祈愿:一愿大周风调雨顺;二愿晏家诸事顺遂;三愿此生自由。信女至诚叩首,伏愿佛祖庇佑!”
祈愿过后,她起身将佛香插·入铜炉,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颗心越发安定。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喜不自胜的嗓音。
“孤就知道你在这。”
晏宁心弦一颤,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落在了肩上。
“澜音,你可让孤好找啊!”
那一声呼唤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冷寂,压抑已久的失望和委屈一股脑儿地翻涌而上,搅得她喉咙发酸。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气孤来晚了?”
被他拉拽着转过去时,晏宁看见的便是他面上难掩的错愕。
“宁宁……”
望着他惊愕中带着失望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艰难地咽下了那一份屈辱。
见她黯然垂眸,萧恒顿时心生不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听着他尴尬的解释,晏宁屈辱地捏紧了掌心。
原来不被爱的人,就连存在也是一种多余。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酸涩,强作镇定地拂开他的手。
她很想装得若无其事,大度地告诉他谢澜音不在这儿。可喉咙疼的厉害,她很怕一开口就会带出哭腔。
“宁宁……”见她默不作声,萧恒心中难免有些歉疚,“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道歉,却和先前一样毫无诚意。
退婚之后,她一直在等,等他亲自来解释退婚的理由。
可他却始终没有露面。
就连道歉也是在寻谢澜音的途中捎带来的,实在是过于随便。
或许是气过了头,这一次她没能藏住心中的不忿。
“对不起,是孤负了你,可感情的事谁也没办法控制,孤也是遇到澜音之后才明白何为真爱。”
这迟来的解释太过残忍,以致于晏宁的面色越发苍白。
“孤知道你接受不了,可等你遇见那个命定之人,你就会明白孤所说的话。宁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便是做不成夫妇,也不该如此生分。你若愿意,往后孤会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你。”
望着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眸,晏宁却生出了强烈的厌恶。
兄妹,他凭什么以为她愿意接受他自作多情的安排?
“殿下金尊玉贵,晏宁不敢高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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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见她语带嘲讽,萧恒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孤关心你,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气话?”
看着他眼底的苛责,晏宁的心头覆满了恶寒。
萧恒想装慈悲大度是他的事,她却没有义务陪他演这出烂俗的戏。
她紧紧地攥着手,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
“我不需要什么兄长,你也不必惺惺作态。既然已经退了婚,那就不要再有瓜葛。”
“宁宁!”
毕竟有着十来年的情谊,走到这一步,萧恒自然不忍。
“你我之间不该再有这样的称呼,往后还请殿下慎言!”说罢,她松开手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殿外艳阳高照,她却觉得浑身发寒。
回到禅房后,她就虚脱地瘫软在椅子上。
“姑娘,您怎么了?”看着她瘫软的模样,青杏惊异地问道。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见她情绪不佳,青杏便识趣地退下了。
房门被带上后,晏宁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凉,红着眼眶,失落地望着陈旧的轩窗。
十年感情,到头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哪怕闭门不出的那些日子她已经自我开解过无数次,可当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一句兄妹时,她还是失控了。
什么兄妹,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愿意受他照拂?明明是他变了心,却还要她感恩戴德地接受他的伪善吗?
在他眼里,她就这般没有尊严吗?
晏宁死死地咬着唇,仰着头不肯让泪流下来。
如今的萧恒不配再让她落泪。
***
大雄宝殿内,佛香袅袅。晏宁走后,寻不到谢澜音的萧恒并未久留。
脚步声渐渐消散后,站在佛像背后的白衣男子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对你倒是痴情!”
“这不就是王爷想要的吗?”站在他身侧的女子神色淡淡,眼底露出一抹自嘲。
“怎么,后悔了?”
瞥见她眸中的讥诮,男子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对上他锐利的审视,谢澜音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早就回不了头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就好。”
望着他冷峻的面容,谢澜音眸光一敛,嗓音低柔地说道:“过几日皇后会召我入宫,不出意外,我便能见到那位。”
闻言,男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
“你可有把握?”
“我会尽力而为。”想到密谋已久的计划,谢澜音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决绝。
“若没有绝对的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我明白。”在他告诫的眼神中,谢澜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耽搁下去只怕他会起疑。”
“去吧。”男子低沉地应了一声,冷峻的神色有所缓和,“若有难处,再让人来寻我。”
“多谢王爷。”
谢澜音微微颔首,脚步一转,从后门悄然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后,男子从容地走到大殿中央。
望着慈悲的佛像,不知为何,他的耳边不断回响起她的弘愿。
大周风调雨顺,晏家诸事顺遂,而她想要的不是如意郎君,也不是似锦前程,而是此生自由。
或许不必佛祖庇佑,他就能替她实现这些心愿。
6. 晋王
许是因为萧恒追来的缘故,谢澜音并未在感业寺久留。
青橘送来晚膳时,晏宁就从她口中得知了二人离去的消息。
“可算是走了,不然这寺里也不得清净。”
知道自家姑娘受了委屈,青橘心中早已愤愤不平。
“行了,别说了。”晏宁兴致缺缺地叹着气,俨然不想再提及这二人。
见状,青橘讪讪抿唇,乖觉得将取回的素斋摆在桌上。
饭菜与昨日无甚区别,只是桌上多了一碟野果。
望着那红艳的果子,晏宁眼中生满了疑惑:“这是什么?”
“小师傅说这是刚摘的野莓,让我带回来给您尝尝。”见她面露惊疑,青橘笑着解释,“您别看这果子小,吃着可甜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晏宁随手捡起一颗。才轻轻咬了一口,丰沛的汁水就顺着嘴角滴落下来。
见状,青杏立刻递上了帕子。
“怎么样,甜吧?”见她将剩下的野莓塞入口中,青橘的眼底满是笑意。
“唔……”晏宁含糊地应着,口中裹满了甜蜜滋味。
看着她焕发神采的眼眸,青杏心中的忧虑总算淡了些。她侧首看向青橘,嗓音温柔地问道:“回头你问问小师傅,这野莓是从何处摘的,明日我们再给县主摘些回来。”
“好。”青橘爽利应下,眼角的笑意越发深厚。
华灯初上,另一处僻静的小院内,一袭白袍的男子正负手站在树下,神色莫辨地看着夜空。
长袍随风轻扬,疏淡的月色下,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仙气。
眉目如画,神清骨秀,只可惜眼底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寒霜,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王爷,方才那小沙弥告诉我,晏家的丫鬟向他询问了野莓的出处,说是明天要去采摘。”
“他怎么说的?”男子眸光淡淡,仍仰头看着月色。
“他倒是机灵,没抖出我来,只说后山地势险峻,不会功夫的人摘不来。”
“明日你多摘些送去。”
“是,属下遵命。”说罢,来人就拱手抱拳,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彩云蔽月,才缓步走入房中。
回到桌前坐下,望着那一杯冷透的茶水,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悠远。
前世的遭遇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鞭策着他,警醒他不可松懈。
如今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他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被人愚弄陷害。
那些屈辱和仇恨,他要一笔一笔,慢慢地和那对父子清算。
***
翌日清晨,看着那一大筐沾着露水的野莓,晏宁当即摸出一锭银子,让青橘送去厨房作为酬谢。
小沙弥原不肯收,青橘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了他。
后来,这锭银子辗转到了萧御的手上。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黑衣侍卫犹豫地说道:“小沙弥说出家人不能收人钱财,所以这银子就交到了我这儿。”
“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走后,看着那锭银子,萧御的脑海中浮现了一道模糊的倩影。
这一次,他会改写二人的命运,绝不会再让她香消玉殒。
晨钟暮鼓,梵音绕梁。
没有俗世的喧嚣,也没有熏心的利益,在这清净的山寺里,她可以短暂地抛却身份,不做晏家的姑娘,也不做享誉上京的贵女。
高兴了,她就待在屋里抄写佛经;烦闷了,她就带上丫鬟去后山散步。时日一久,她便爱上了这自在随心的生活。
若不是父亲传了信来,她甚至都不想回去。
回城的马车上,主仆三人都有些郁郁寡欢。
“住了这么些日子,奴婢都有些舍不得了。”
看着青橘怅然若失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过不了多久就到母亲的忌日了,到时候我再带你们来住几日。”
“真的吗?”闻言,青橘眸光一亮,眼底闪着强烈的期盼。
“傻丫头,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晏宁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面上满是无奈。
“说起来要不是晋王回京,咱们还能再松快几日呢!”提起这一茬,青橘心中颇有几分怨气,“这不年不节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回来做什么?”
闻言,晏宁唇角一抽,哭笑不得地指正:“晋王只比太子略大几岁,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青橘听的一愣,后知后觉地反问,“奴婢怎么记得,晋王老早就去就藩了?”
“他离京那年母亲刚刚过世,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她还记得晋王出城那日,萧恒曾邀她一道去送行,可她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哪都不想去。
隔的太久,她已经想不起晋王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模样俊朗,性子却冷若冰霜。
见她垂眸不语,青杏以为她是想起了亡母,便温声提议:“听说寺里有一位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回头县主和老爷说说,请那高僧为夫人做场法事吧!”
闻言,晏宁眸光一动,眼底生出了些许期待。
十年了,每回忌日都是在府里斋戒烧纸,今年也该热热闹闹地祭奠一回了。
“嗯,回去我就与父亲商议。”
夫妻一场,这点小事,他定然不会拒绝。
进城后,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青橘疑惑地掀开帘幔,却见道路两旁挤满了人。
“他们都挤在路上干什么?”
就在她困惑不解时,坐在车驾上的东平低声说道:“县主,晋王的队伍就在前头,咱们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嗯,不急,你让车夫慢些,别碰到人。”
晋王戍守西北、劳苦功高,为他耽搁些时辰也是应该的。况且于她而言,早些晚些也无甚分别。
耳畔不时传来百姓的赞誉,听着那一句句褒奖,青橘轻声道:“没想到晋王竟这样受人尊敬!”
“这些年之所以没有战乱,就是因为有晋王抵御北戎。如今他回来了,百姓们自然会夹道欢迎。”
晏宁嗓音轻柔地解释着,言语间流露出一股发自内心的钦佩。
见状,青杏笑着附和:“听说晋王还未娶亲,没准皇上宣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听到这,青橘瞬间来了兴致:“若晋王真如县主说的那般厉害,定然会有许多人想和他结亲。”
“那可未必。”
不同于她的兴奋,晏宁出其不意地泼了盆冷水。
“西北苦寒,真做了晋王妃就得陪他北上。久闻塞外风沙遍野、饮食粗陋,上京城里这些娇养着长大的贵女怕是经受不住。”
王妃的头衔固然诱人,可边塞艰苦,远不如上京繁华安逸。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姑娘各个都是人精,想必不会贪恋这等虚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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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真心倾慕他呢?”
面对青橘的疑问,晏宁浅笑道:“瞧今日这盛况,也不是不可能。”
“背井离乡,又是去那样的地方,得有多仰慕晋王才能生出这样的勇气啊!”
和晏宁一样,在这件事上,青杏也并不乐观。
“话不能这么说,没准儿晋王还瞧不上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呢!”
在青橘不以为然的辩驳下,晏宁的眼底生出了零星笑意。
“晋王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轮不到咱们瞎操心。”
听着她含笑的告诫,青橘面上一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说的也是,若真是盖世英雄,定有神女相配。”
此话一出,晏宁和青杏便双双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看着她们乐呵的神色,青橘顿时涨红了脸。
见她面露羞窘,晏宁掩唇笑道:“在庙里待了几日,连说话都有几分禅意了。”
“县主!”被打趣的青橘面皮发烫,眼底净是羞恼。
一番笑闹之下,车内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
回到太傅府后,晏宁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叫去了书房。
“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站在书桌前的女儿,晏太傅神色温和地叮嘱道:“后日皇上要为晋王接风洗尘,到时候你要和我一道去赴宫宴。”
此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所以晏宁并未犹豫,爽利地应了下来。
“听说太子也去了感业寺,你与他可曾见过?”
“嗯。”见他问及此事,晏宁并未隐瞒,“他是去找谢澜音的。”
闻言,晏太傅眉心一紧,眸中划过一抹思量:“谢氏怎么会去寺里?”
“听说是去给亡母上香,别的我也不太清楚。”
“竟能让殿下追到寺里去,这谢氏果真是不简单!”
可不是吗?瞧萧恒在殿内那一前一后欢喜失落的模样,想必早就对谢澜音情根深种了。
瞥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晏太傅温声安慰道:“谢氏容色极盛,殿下一时迷了眼也很正常,你莫要多想,更毋自弃,将来为父定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父亲的宽慰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可她还是做出了感激的样子。
“多谢父亲。”
“京中多才俊,以你的学识才情,日后定能辅助夫君青云直上。”
被皇家退婚的女子,便是再有才情,勋贵世家也不敢来求娶。
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而没有根基的新科学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们急于在上京立足,也需要一个洞悉人情世故的妻子替他们打理内宅庶务。
至于这妻子是美是丑,是贤是妒,他们并没有多在乎。
反正站稳脚跟后还会有无数挑选良妾美婢的机会,一时的牺牲换来仕途的安稳,这样的好事多的是前赴后继之人。
就像当年的谢将军一样。
在这个世道里,婚事从来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她这样被皇家所弃的女子。
能有个容身之地,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如何能有怨愤之心?
就在她暗暗讥嘲时,耳畔却传来了父亲略显低沉的声音。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晏宁抬眸之际,晏太傅顿了顿,眼底生出了几分坚定。
“我打算寻个吉日将你姨娘扶正。”
7. 扶正
扶正!
晏宁眸光一滞,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
纵然早有预料,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心中的酸楚一涌而上,哽在喉间又苦又涩。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声反驳,可今时不同往日,失去了太子妃身份的她,早就没了和父亲博弈的筹码。
她知道不管她如何反对,父亲都不会再退让。
看出她眼底的失望,晏太傅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晏家不能没有主母,平哥也不能一辈子都做庶子。”
见她默不作声,晏太傅喟然叹息道:“十年了,人这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
“这些年她为晏家做的够多了,往后我不想再让她委屈难过。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宫宴一过,我就让人相看吉日。”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深邃的目光里充斥着难掩的苛责,就好像闻姨娘所有的委屈都是因她而起。
那她呢?她受的委屈又该向何人倾诉?谁又能怜惜她所受的苦楚?
垂落的手悄然握紧,直到指尖刺痛掌心,她才颓败地松开。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就在晏太傅想打发她回去时,晏宁嗓音艰涩地提出了请求。
“快到母亲的忌日了,我想请感业寺的高僧为她做场法事。”
闻言,晏太傅愣了片刻,许久才抬眸看她:“此事我会交代晏福去办。”
“好。”这一回她没道谢,既是因为不需要,也是替母亲感到不值。
瞧他怔愣的反应,想是早就忘记了亡妻的忌日。一个男人,有了新欢就忘却旧爱,实在凉薄得另人齿寒。
可她无法谴责,只因她今后的命运全都捏在他手里。
离开书房时,望着院子里鲜艳的海棠,她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麻。
院墙下原先种着一大片蔷薇,可母亲过世后,那些花枝就枯萎了。
闻姨娘喜欢海棠,父亲便为她种下了这满院的海棠花树。
十年了,母亲的痕迹早就被一点点抹去,所有人都在淡忘,只有她抱着回忆不肯释怀。
她苦笑着收回视线,走出院门时,却见管事晏福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过来。
“县主”
管事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恭敬。
晏宁轻声应下,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时,那男子却悄然抬眸,神色莫辨地看向她离去的背影。
瞥见他注视的目光,晏管事眸光一动,轻轻唤了他一声:“表少爷!”
男子眸光一颤,面上露出了一丝羞赧:“抱歉,我走神了。”
“无妨,请随我来。”
在管事的引领下,他定了定神,稳健地走进了小院。
***
回到闺房后,晏宁消沉了许久,连午膳都没用。
见她情绪低落,青杏和青橘担忧不已,可晏宁不说,她们也不敢多问,只隐约觉得此事与自家老爷有关。
傍晚,晏宁正倦怠地靠在藤椅上,丫鬟红菱却来到了她屋里。
“县主,老爷请您去崇明院用膳。”
“你与父亲说一声,我没什么胃口,就不陪他用膳了。”
晏宁想也没想,本能的拒绝了她,可话音刚落,红菱便一脸为难地望着她。
“府里来了客人,老爷让您务必去一趟。”
“什么客人需要县主陪着用膳?难不成是皇亲国戚吗?”
见晏宁面露不虞,青橘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闻言,红菱的神色越发尴尬,连面颊都微微泛红。
看着她为难的模样,晏宁眸光一闪,语气疏淡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奴婢不太清楚,只是听管事称呼他表少爷,想来是咱们太傅府的亲戚。”
晏宁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一抹思量:“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红菱走后,青杏便上前为晏宁更衣梳妆。当她拿起那支牡丹发簪时,晏宁却蹙眉阻止道:“不要这个,换个素雅些的。”
青杏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淡粉的裙衫,有些迟疑地问道:“会不会太素了些?”
在感业寺的这些日子,她的衣着配饰都分外素净,如今要去会客,这般简朴怕是有些失礼。
“无妨,就按我说的做。”
在晏宁的坚持下,青杏拿起一根洁白的玉兰花簪,轻柔地别入她的发间。
铜镜里青杏担忧的神色清晰可见,晏宁却依旧镇定自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少爷还不值得她盛装打扮,更何况是在猜透了父亲的意图后。
这么多年,除非萧恒登门,否则父亲绝不会让她出去会客。
午后他才提过一句会替她安排婚事,这会儿就让红菱请她过去,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
从前的宠爱和顺从,竟像是为了太子妃身份而做出的妥协,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父亲也就不必顾虑了。
把她嫁出去,顺理成章地丢掉这烫手的山芋,既全了晏家与皇室的情面,又能笼络住一个得力后生,更重要的是,往后不会再有人让他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了。
而她的感受她的喜好,一点也不重要。
去崇明院的路上她神色自若,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青杏和青橘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沉默背后的失落。
“县主……”青橘忧心不已地唤着她,一双杏眸里裹满了怜惜。
“嗯?”她轻轻应着,眸光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憋久了会生出心病的。”
“我没事,快走吧,父亲还等着呢。”
知道她不肯说,青橘也不好再问,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崇明院后,红菱正等在廊下,见她来了,便立刻将她领了进去。
花厅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宝桌,晏宁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稳坐在桌前的几人。
晏太傅正温声与一男子说着话,倒是闻姨娘见了她,本能地想要起身。
可她才刚有动作就被晏太傅按住了。
“坐吧,你是长辈,往后不必再起身相迎了。”
闻姨娘愣了愣,眼底生出一丝诧异,连面颊都浮起了红晕,她没说什么,只凝眸看了一眼晏宁,就柔顺地坐了下来。
晏宁默默垂眸,欠身行了个礼:“父亲、姨娘。”
“你来的正好,先见见你缊之表兄。”见她还算稳重,晏太傅的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
尽管心绪复杂,晏宁仍是客套地唤了他一声“表兄。”
见状,男子立刻起身回礼道:“县主金安。”
“缊之莫要拘礼,往后你二人以表兄妹相称便是。”
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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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拘谨羞涩,晏太傅温声安抚着,转头对晏宁说道,“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闻言,晏宁柔顺地走到桌前坐下,才刚坐定,晏太傅就笑着介绍道:“你缊之表兄才学出众,定会在此次秋试中大放异彩。往后你若有不懂的,便可请他指教。”
这言语间的撮合之意实在是太明显,他话才说完,那名唤缊之的男子就涨红了脸。
“表妹文采斐然,该是我请她指点才是。”
“呵呵……缊之不必过谦,你表妹虽有几分学识,却到底是个女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一番话听的晏宁眸光一滞,心中翻搅起被贬低的不忿和酸楚。
她自幼就熟读四书五经,写的一手精妙策论,就连皇上都对她赞赏有加,可到了父亲嘴里,却成了才疏学浅。
就在她暗自腹诽时,就又听父亲关切地说道:“你孤身在外多有不便,往后就在这里住下,也好方便你姨母照顾。”
听到这一句,晏宁心弦一紧,藏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捏住了指节。
好一个姨母,原来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表兄竟是闻姨娘的外甥。
顿悟之后,她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后面容沉静地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那人。
“久闻江南人杰地灵,今日见了表兄,才知此言不虚。母亲在时便常和我提起容姨母,不知她近来可还安好?”
男子被她问的一愣,眼底尽是茫然。
见状,晏宁眼角低垂,颇为伤感地慨叹道:“姨母远嫁之后就没再回来,原先还有些书信往来,可自母亲过世之后,两家就断了音讯,说来实在令人惆怅。”
听到这,男子面色微变:“表妹许是误会了,家母乃青州人士,并非你所说的那位姨母。”
“啊……”晏宁惊呼一声,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不是刘家表兄吗?”
闻言,男子的眼中生出了几分尴尬:“鄙姓柴,单名一个安字,缊之是我的小字。”
晏宁眸光一滞,羞恼地低头赔罪:“竟是我眼拙认错人了,还望表兄勿要见怪。”
“表妹莫要往心里去,这事怪我,是我忘了自报家门。”
耳畔传来了柴缊之的安慰,晏宁低垂的眉眼中却划过一抹讥诮。再抬眸时,她仍旧作出一副率真模样。
“闻家枝繁叶茂,不知表兄的外祖是闻家的哪个旁支?”
她话音刚落,沉默多时的晏太傅和闻姨娘就都变了脸色。
柴缊之愣了又愣,面上越发窘迫,憋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外祖姓裘。”
见状,晏宁面色一紧,故作为难地看向晏太傅:“这……”
看着她一脸无措的模样,晏太傅眉心一沉,不悦地岔开了话题:“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在晏太傅的倡议下,几人纷纷举筷用膳,可饭桌上始终有股说不出的尴尬。
饭后,柴缊之被晏管事带去了前院厢房,晏宁则被留了下来。
“似今日这般失礼之事,往后我不想再看到。”
听着父亲的训诫,晏宁的面上生出了几分委屈:“是您没说清楚他的来历,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怎么反倒怪起我了?”
“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这样的事都不许再有,否则……”
“否则什么?”
听着这一句未竟的威胁,晏宁的心口顿时生出一股恶寒。
8. 争执
四目相对间,晏太傅半眯着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
“你不会想知道……”
看着他冷厉的目光,晏宁的唇边溢出一抹悲凉的笑:“我从不知道父亲竟这样厌恶我……”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可他的眼中没有半分怜爱,只剩下冷淡的猜忌。
“是你心思太重,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晏太傅眉心一凛,眼底流露出难掩的失望。
“父亲所谓的为我好就是将我许给闻姨娘的外甥吗?”
既然撕破了脸,她也就不再伪装温驯。
“他是你姨娘的外甥又如何?你可知他才情过人前途无量?嫁给他便可从泥沼中脱身,不再受人非议。况且往后有我护着,他绝不会薄待你,我这份苦心你怎就不明白?”
面对父亲的指责,晏宁的眼底却闪过一抹嘲讽。
“父亲若真是为我好,就该让我自己做选择,而不是随便寻个人,草率地将我打发了!”
“选择?”晏太傅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有很多选择吗?我告诉你,柴缊之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终生不嫁。”
“胡闹!哪有待嫁之女不成婚的?”
“那就送我去庵堂,让我削发为尼。”
对她而言,与其草草嫁人,还不如常伴古佛青灯。
“就算我答应,皇上也不会同意。再闹下去,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你到底知不知道?”
在晏太傅痛心疾首的呵斥下,晏宁怔愣地红了眼眶。
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身后还站在皇家!
见她眼中含泪,晏太傅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的命运关系着整个晏家,今日我只当你是胡闹,往后别再任性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一进屋就关了门,独自坐在藤椅上。
被挡在门外的青橘心口一紧,忧心忡忡地看向了满脸愁容的青杏,却见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夜幕渐沉,星光暗淡。晏宁枯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青橘送来梳洗的热水,她才木然地站起身来。
“县主……”瞥见杏眸下那一抹乌青,青橘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您没事吧?”
望着她面上的关切,晏宁眸光一颤,冷寂的瞳孔中渐渐有了温度。
“我没事。”
伺候她梳洗时,青橘几次欲言又止,可一对上她沉郁的眼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在气氛陷入沉闷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拘谨的呼唤:“县主,表少爷在外求见。”
晏宁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抹不虞。
大清早的,柴缊之来找她做什么?他是真的看不出自己的厌恶还是压根儿就不在乎?
“他来做什么?”不等晏宁开口,青橘就好奇地追问。
门外的小丫鬟怯怯应道:“奴婢也不知道……”
闻言,晏宁沉默片刻,而后闷声道:“你先带他去花厅吧。”
小丫鬟应声退下后,青橘惊疑不定地看向晏宁,眼底覆满了困惑。
“梳妆吧。”
人都来了,纵然再不情愿,也总得去会一会他,才不至于落下一个薄待贵客的口实。
当晏宁来到花厅时,柴缊之正端正地坐在梨花椅上。
一见到她,他便站起身来,温润地唤了句“表妹”。
看着他儒雅的举止,晏宁眸光一敛,嗓音淡淡地问道:“表兄寻我可有什么事吗?”
见她问的如此直接,柴缊之愣了愣,面上生出了一丝羞赧。
“听闻表妹最爱静茗轩的桃花糕,方才我特意去买了些。”说着,他指了指摆在手边的油纸包。
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晏宁眸光微动,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表兄费心了。”
从太傅府到裕隆街,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为了买这桃花糕,他怕是天没亮就出门了。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说这话时,柴缊之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细看之下,竟有种莫名的欢欣。
“表兄的好意我收下了,多谢!”
看着他眼底的倾慕,晏宁神色淡淡地颔首致谢,不等他回应就侧首嘱咐青橘:“时候不早了,你送表少爷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早膳。”
“是。”会过意来的青橘脆声应下,赶忙上前相邀:“表少爷,请随奴婢走吧!”
柴缊之眸光一怔,愣愣地看着晏宁,许久之后,才怅然地垂下眼眸。
“那就不耽误表妹用膳了,告辞。”
说罢,他讪讪地跟在青橘身后,临出门时还不忘回眸提醒:“桃花糕还热着,表妹记得吃。”
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晏宁回以轻柔一笑:“表兄慢走。”
柴缊之离开之后,她唇边的笑意瞬间冷却,眼底滋生出了一股浓郁的嘲讽。
才过了一夜,他就打探出她喜欢桃花糕,还算好时辰,在她用膳前送了过来,实在是用心良苦。
父亲没有嫡子,平哥也还年幼,娶了她便能得父亲倾囊相助,十年时间足够他在上京站稳脚跟。
闻姨娘既招了他来,定然是抱着必胜的把握。瞧父亲昨夜的态度,她迟早都会成为这对姨甥的囊中之物。
可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青橘送完柴缊之回来时,晏宁正望着那包糕点出神。
见状,青橘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县主……”
“嗯?”听出了她的犹豫,晏宁疑惑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方才表少爷问了几句您和太子的事,瞧着竟像是为您不平呢!他初来乍到,却敢妄加评判,就不怕消息走漏得罪贵人吗?”
晏宁冷笑一声,眼底的讥嘲越发深厚。
府里都是父亲的人,他自然不怕走漏风声。或许还巴不得父亲听到传言,好认定他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见她默不作声,青橘迟疑地说道:“奴婢觉着,表少爷好像有些心仪您……可他又是闻姨娘的人,实在教人放心不下,也不知这喜爱有几分真几分假!”
晏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再次泛起苦涩。
连青橘都能看明白的事,父亲却像是浑然未觉。
他是有多看重闻姨娘,才会爱屋及乌,觉得柴缊之可堪托付。又或着他根本就不在乎。
看着她渐渐冷寂的眼神,青橘的眼底布满了疼惜。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晏宁,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所有的宽慰都显得徒劳。
这日午后,闻姨娘亲自送来了新的首饰和衣裙。
望着那鲜艳的服饰,晏宁睫羽一颤,眼底生出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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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入宫还是除夕,那时她仍是众人羡慕的对象。谁能想到数月之后她就从枝头跌落,陷入了这进退两难的泥淖中。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萧恒的背叛,是他将自己逼入这进退维谷之境。
此刻她心中滋生出了强烈的怨恨。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事,闻姨娘的唇边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明日宫宴,想必会碰见谢家那位。虽说她容色倾城,可俗话说得好,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只要肯多花些心思,未必就不敌她……”
听着她惺惺作态的劝慰,晏宁掩去心中的苦闷,冷淡地抬起眼眸:“我的事就不劳姨娘操心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平哥吧!父亲学富五车,他这个做儿子的可不能没出息。”
她话音刚落,闻姨娘就气得变了脸色。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眼里氲满了愤怒。
可再怎么生气,她也没有失去分寸。
“都说虎父无犬子,平哥的未来自有老爷操持,哪里需要我操心?”
说着,她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倒是县主你,明日怕是有些难熬啊!”
从前她高不可攀,如今却跌落尘埃,任谁见了都会想要踩上一脚。就算谢澜音不针对她,她也逃不过那群贵女的奚落。
“我难不难熬,姨娘也都看不见,不是吗?”晏宁神色一冷,目光变得无比犀利。
“你……”
对上她愤恨的目光,晏宁冷笑着嘲弄:“姨娘怕是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最厌恶的就是庶出之人,就算你有幸被扶正,也绝不会被她召见。”
听着她刻薄的讥讽,闻姨娘气恼地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眼底翻搅起了无边的恨意。
“你不要太过分!”
伪装了太久的贤良淑德,一旦现出原形,便显得无比丑陋。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晏宁心底生出了一缕快慰。
“过分?”她嗤笑一声,目光又暗又冷,“你勾搭父亲的时候就不过分吗?”
见她毫不避讳地当着下人的面提及此事,闻姨娘的面上青白交加,覆满了难堪和愤怒。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所以无论晏宁如何嘲讽,她也无法开口反驳。
闻姨娘虽被她怼得说不出话,她的心腹蔡妈妈却指着晏宁责备道:“县主,您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呢?”
晏宁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我没有如此失德的长辈!”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的事难道就都是姨娘一个人的错吗?您不敢对老爷发难,就把怒火全发在姨娘身上。也就是我们姨娘心善,要换做旁人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听着蔡妈妈的辩驳,晏宁的心头顿时冒出了一股邪火。她目光锐利地瞪着闻姨娘,眼底不断翻涌着轻蔑。
“好啊,有本事你就闹!最好让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爬的床,又是怎么诱得父亲抬你进门。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胆量!”
在她残忍的讥嘲中,闻姨娘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只见她颤抖地转过身,近乎狼狈地夺门而出。
可就在晏宁气愤难平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慑人的惊嚎。
“姨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快来人啊,姨娘出事了……”
听着那一声声哭号,晏宁心口一颤,顿时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9. 绝望
当晏宁神色凝重地跑到门外时,看见的便是晕倒在地的闻姨娘。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相融,像是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瓷器,看着就让人心惊。
听到呼救的几个丫鬟合力将她抱起后,蔡妈妈便怨愤地剜了她一眼。
“县主别高兴得太早,姨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落下这一句警告后,蔡妈妈就指挥众人将闻姨娘抱回了后院。
看着她们消失的身影,青杏的面上覆满了忧虑。
“闻姨娘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只是晕倒而已,顶多就是磕着碰着,能出什么事?”见晏宁面色沉重,青橘故作轻松地安慰着。
“可她方才的面色真的很吓人!”
想起闻姨娘面无血色的模样,青杏仍觉得心惊胆战。
闻言,晏宁心口一紧,一股无力感瞬间蔓延开来。
不管闻姨娘会不会出事,父亲得知消息后都会怒不可遏,只因她是在汀兰院里出的事。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晏太傅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她的屋里。
“我以为经过那一次谈话,你就能认清现状,和清儿好好相处。可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竟变本加厉,越发不能容人。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听着他急风骤雨般的叱责,晏宁的眸中生出了强烈的惊异。
闻姨娘有孕了?可她怎么会受孕呢?
她明明在生平哥的时候伤了身子,用了许多滋补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她竟会再度怀有身孕,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怪父亲急着将她扶正,难怪她不再做小伏低,原来是有了新的倚仗。
见她垂眸不语,晏太傅气愤难平地谴责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放,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迎着他震怒的目光,晏宁的喉间涌出了一股酸楚。
“父亲真的不明白吗?”
“我要明白什么?明白你为何会如此浅薄自私吗?”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训斥,晏宁失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究竟是我自私还是父亲您薄情?”
在他怔愣愤怒的目光中,晏宁近乎冷漠地指责道:“母亲死了,你可以再娶。可你不该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她的庶妹厮混在一起……”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鬓边的发髻被打得松散,狼狈且凌乱。
脸颊被打得发红,泛起火辣辣的刺痛,却不及她心中半分。
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怨愤,只为维护父女间的情分,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的隐忍毫无价值。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闪烁的泪光,晏太傅眸光一敛,冷硬地移开了视线。
“是我疏于管教,才会纵得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往后你若还这般任性妄为,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等宫宴结束,你就待在这院子里给我好好反省!要是还想不明白,就不用再出去了!”
留下这一句半是告诫半是威胁的话语后,晏太傅就忿忿地拂袖而去,只留下屈辱落泪的晏宁。
接二连三的责难彻底斩断了她对父亲的依恋,也击垮了她所有的希冀。
她像是活在地狱里,活在一个完全看不到光亮的地方。
无论她如何努力,终究还是逃不过被父亲厌弃的命运。
这一夜,她流干了眼泪,逼着自己斩断亲情,不再对父亲心存幻想。
未来的路再怎么艰难,她也要咬着牙挺过去,总有一日,她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次日一早,青杏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勉强遮掩住她眼底的乌青和面颊上残存的指痕。
看着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眸,青杏眼底满是疼惜。
这些日子以来,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而她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默默伤心。
上好妆容后,青杏从妆匣里取出了一支点翠凤钗,可还没别入发间就被晏宁阻止了。
“换支玉簪吧。”
如今她身份尴尬,若再盛装出席,难免会惹人非议。况且在绝对的美貌面前,再精细的装扮也只会显得庸俗无比。
她自知比不过谢澜音,也无心和她争锋。
“毕竟是要入宫赴宴,只用玉簪的话会不会太素了些?”
看着那些素雅的白玉簪子,青杏顿时犯了难。
晏宁沉默片刻,眸中却写满了坚持:“按我说的做吧。”
权贵圈子是非多,无论她如何装扮,都逃不过那些贵女的指摘。
见她执意如此,青杏只能听话照做。
出门时,她在二门外遇见了和父亲温声交谈的柴缊之。
见她来了,柴缊之的面上露出了温润的笑,彬彬有礼地朝她拱了拱手:“表妹安好。”
晏宁先是看了一眼面容沉肃的父亲,而后才淡淡地向他回礼:“表兄。”
将她冷淡的态度看在眼里,晏太傅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可当着外人的面,他不便斥责,只能向她投去告诫的眼神。
像是感受到了父女间的异样,柴缊之不敢多言,只能拘谨朝晏太傅颔首:“姨父出门在即,缊之就不打扰您了。”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动,态度瞬间软化了些。
“嗯,你回去温书吧,改日我再考校你的学问。”
“是。”柴缊之恭敬地退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见状,晏太傅抬眸看向晏宁,嗓音疏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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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一前一后天差地别的态度让随行的丫鬟都忍不住腹诽起他的偏颇,晏宁却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与他一前一后地坐进了马车。
帘幔垂落后,青橘心气难平地抱怨:“老爷可真是厚此薄彼!”
在她看来,柴缊之不过是个妾室外甥,甚至都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亲戚,晏太傅就是再看重他,也不该当着他的面冷待自己的嫡女。
“老爷或许只是惜才……”
“什么惜才?我看老爷分明就是被闻姨娘迷住了眼!说他才华横溢,可上京城从不缺有才之人,也没见老爷往府里领过别人啊!”
见青橘越说越过分,青杏眉心一紧,不安地瞄了一眼晏宁,却见她神色淡漠,竟像是浑不在意。
她有心宽慰,却实在找不出辩驳的理由,只能焦灼地去扯青橘的衣袖。
“你别拉着我,我实在是为咱们县主不值。那表少爷千好万好,也只是个外人,他这么做实在是让人寒心!”
说着,青橘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要是夫人还在,老爷绝不会这么欺负县主……”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沉默多时的晏宁也跟着红了眼睛。
见状,青杏忍不住开口轻斥:“别说了!”
遭到训斥的青橘深觉委屈,可她一抬头就瞥见了晏宁闪烁的泪光,满腹的不平就都化作了悲悯。
“县主……”
听着她哽咽的呼唤,晏宁眸光一闪,生生咽下了喉间的酸涩。
母亲一走,这世上便再也没人爱她护她。萧恒薄幸,父亲无情,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到头来,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强忍着泪,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地看向两个婢女。
“宫宴一过,父亲就要将要闻姨娘扶正,而柴缊之便是他为我选中的夫婿。”
“什么?老爷想将您许给他?”青橘惊呼一声,眼底满是诧异。
不光是她,就连素日稳重的青杏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柴缊之!一个毫无根基的读书人,怎么配得上她们惊才绝艳的县主?
老爷便是再宠爱闻姨娘,也不该将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啊!
看着她们难以置信的模样,晏宁心中越发苦涩。
“父亲想让我认命,可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任人摆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柴缊之!”
看着她倔强且孤注一掷的眼神,青杏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您想做什么?”
在她惊惧不安的目光中,晏宁眸光一凝,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我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父亲说她没有选择,可她偏要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血路。
10. 袒护
一路颠簸,到达皇城时,宫门外已经停满了各家官眷的马车。
下车后,晏宁敏锐地感受到了周遭投来的各色目光。
她本能地挺直后背,极力维护着自己的贵女风范,不愿被任何人轻看。
踏入宫门时,一众朝臣自发去往前殿,女眷们则被女官领去了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红墙黛瓦,遍地金砖。满室奢华,却不及高座之上那人半分贵气。
皇后身穿凤袍,裙面上那只绣着金丝线的凤凰展翅欲飞,九尾翎羽栩栩如生。
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依旧保持着姣好的容颜,哪怕年过四旬,也仍旧光彩照人。
“臣妇/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
众人端正地跪拜行礼,直到皇后清冷如玉的嗓音传入耳畔,她们才拘谨地站起身来。
皇后淡淡抬眸,目光流转间满是不可逼视的威仪。
“如今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正是赏景的大好时节。本宫已命人在御花园后的春芳殿摆好了茶水点心,一会儿你们便可前去赏玩。”
“多谢娘娘恩典!”众人齐齐颔首致谢,面上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这时,皇后在人群中梭巡一圈,视线落在了低眉敛目的晏宁身上。
“本宫要留嘉善县主说会儿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闻言,晏宁心口一紧,眼底划过一抹晦暗的愁绪。
“臣妇/臣女告退。”
众人退下后,原本热闹的宫殿瞬间寂静无声。
“数月不见,你竟瘦了一圈。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听着皇后慈爱温柔的嗓音,晏宁莫名的有些心酸。她强压着心中的酸楚,缓缓走上前去,任由皇后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腕。
“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惜。
“若不是被美色所惑,恒儿断不会如此负你!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年轻,才会叫人迷了神去!”
“娘娘言重了,是臣女福薄,怨不得旁人……”
面对皇后的安抚,晏宁并未流露出丝毫怨色,反倒低垂着眼眸,越发地柔顺谦卑。
“本宫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苛责旁人,可那谢氏女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恒儿如今被她迷了心神,错把鱼目当珍珠,将来若是幡然醒悟,还不知要悔恨成何等模样!”
皇后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晏宁却不肯附和,只越发地拘谨沉默。
慢慢的,皇后也失了兴致。可片刻之后,她忽然紧紧握住晏宁的手。
“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虽是生了变故,做不成婆媳,却也莫要就此生分才是!”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晏宁睫羽微颤,抬眸时满眼都是感激。
见状,皇后欣慰地笑了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
“如此,本宫便也放心了。”说着,她侧首看向窗外,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春色满园,实在不能辜负,走吧,咱们去御花园瞧瞧。”
闻言,晏宁恭谨地退到一旁,待皇后起身,她才垂眸跟上。
***
御花园内,春光正好。
成片的海棠绽开了粉嫩的花瓣,引得几只彩蝶在花间翩跹起舞。转过回廊,便是一株株争奇斗艳的牡丹。
走着走着,皇后冷不丁地停了下来。
见状,宫女体贴地问道:“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皇后眉心一沉,面露不喜地指向了牡丹花丛。“去把那株花折了。”
闻言,宫女立刻走上前去,可就在她伸手去折花枝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喝止。
“住手!”
宫女被这叫声吓得一哆嗦,不慎碰落了几片深红的花瓣。当她抬眸瞥见那一抹明黄衣角时,秀美的面庞上瞬间血色全无,像极了风中跌落的纸鸢,瑟瑟地跪在了地上。
“是奴婢莽撞冒失,求皇上饶命……”
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模样,晏宁眸光一敛,默默地转身跪拜。
“臣女叩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
晏宁这一跪,随行的宫人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御花园内跪倒了一大片。
望着那双阴晴不定的鹰眸,皇后心头一颤,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抹暗流。
“臣妾参见皇上。”
满身威仪的帝王缓步而来,视线却越过皇后,落在那残缺的牡丹上。
满园春色,却不敌那二乔半分。
深红雪白,两种极致的色彩,本不该同时出现,却融洽地生在了一株花上,清丽绝艳,像极了心上的那人。
没了那一抹艳红,这世间的白便只剩寡淡。
“来人!”皇帝眉心一沉,眼底生出一抹嗜杀的狠戾,“将这贱婢拖出去斩了!”
“是。”
“皇上……饶命啊!”
被粗鲁拽起的宫女哭得满脸是泪,抖如筛糠地哀求着。见皇帝不为所动,便又哭喊着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您救救奴婢吧!”
听着这凄怆的哀求,皇后眉心一皱,却并未开口求情,而是等宫女被人拖走后,才抬眸看向冷漠的帝王。
“只是一株花而已,皇上若是喜欢,让花匠再种便是,何必如此动怒?”
“皇后这是在教朕做事?”
皇帝眸光一沉,眼底翻搅起阵阵寒意。
望着那布满阴霾的眼神,皇后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臣妾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嘲弄,“你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有容人之量。若是连一株花都容不下,又如何能管好这后宫?”
面对皇帝意有所指的训斥,皇后忿忿地攥紧了手心。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隐忍,即便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当着旁人表露出来。
见皇后不再吭声,皇帝眸光一转,侧首看向仍端正跪着的晏宁。
“别跪着了,平身吧。”
“谢皇上。”晏宁恭敬地开口谢恩,起身时却因小腿发麻,差点没站稳。
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模样,皇帝冷厉的目光不由得柔了几分。
“朕赐的封地你可去看过?”
没想到皇帝会问起此事,晏宁眸光一敛,温声答道:“近日事忙,还未得空闲前往。”
“哦?”皇帝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好奇,“和朕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前些日子臣女受了风寒,痊愈后便去感业寺小住了几日。”
“寺里清苦,你竟也能住的惯?”
“只是吃住上简单些,几日下来也就习惯了。臣女在大殿祈福时,还曾听寺里的僧人提起过皇上。”
“是吗?他们说朕什么?”
被勾起兴致后,皇帝缓步向前,晏宁便也起身跟上。
“他们说如今四海升平,都是因为皇上施行仁政、治理有方,还说您也曾去寺里住过。”
在她状似无意的恭维下,皇帝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错,许多年前朕的确是在感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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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过一段时日。”
想起那段往事,皇帝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连语调也轻柔了不少。
“朕去的时候正值春日,整个山头都开满了桃花,当真是妍丽至极。”
“臣女回来的时候山上的桃树才刚结花苞,想来这几日便要开了。若是能一睹盛况,也算是不负春光。”
听着晏宁话语间的向往,皇帝的眼底划过一抹思量。
“被你这么一说,朕都想去看一看了。”
“皇上若是去了,寺里的僧人定会欣喜不已。当年您住过的那间禅院,至今还空着呢!”
看着二人畅聊的景象,落在后头的皇后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紧紧地捏住手心,带着满腔的惆怅和不甘,沉默地跟上前去。
满园春色,姹紫嫣红。行至尽头,便是女眷休憩的春芳殿。
论理皇上本不该来此,但或许是聊得太尽兴,等他停下脚步时,就已经走到了殿门外。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的通传声响起,皇帝眸光一敛,脚步稳健地走了进去。
晏宁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站在殿外,等皇后到了,才跟在她身后缓步入内。
此时,殿内的女眷已经纷纷跪在了地上。
“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叩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皇上走到高处坐下,神色平和地看着众人。
“谢皇上恩典。”
在女眷们起身之时,皇后也已经施施然走到了皇帝身边。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这时,候在殿内的女官明芳从一旁走了出来:“回娘娘的话,谢家二姑娘还未到场。”
“哦?”皇后眉峰一挑,疑惑地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谢夫人。
就在谢夫人面色微变之时,一身月白长裙的谢澜音莲步款款地走了进来。
“臣女谢澜音,叩见皇上皇后。”
她本就纤细婀娜,跪倒在地时,那一抹雪颈白得令人恍惚。
“平身。”
皇帝并未追究她的迟到,可当她站起身后,一旁的皇后却问责起来。
“谢氏,你因何来迟?”
面对皇后不怒而威的质问,谢澜音显得有些委屈。
“臣女方才迷了路,还请娘娘责罚。”说罢,她就再度跪了下来。
见状,皇后眉心一紧,正要斥责几句,一旁的皇帝却忽然发了话。
“你初来乍到,迷路也很正常。行了,起来吧。”
“多谢皇上。”在皇帝的赦免声中,谢澜音柔弱地站起身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看着那娇媚的面容,皇帝眸光一滞,罕见地失了神。
见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谢澜音,皇后眉峰一皱,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你既不熟悉宫道,就更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母亲,怎可独自来去?”
“是。”在皇后冷厉的叱责下,谢澜音蓦然红了眼睛。
看着她眼角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皇后心中越发恼怒。
“本宫好心教导,你却做出这副委屈模样,怎么?难道本宫还说不得你了?”
就在她怒火中烧想要继续训斥时,一身蟒袍的萧恒忽然出现在了殿中。
“母后想是误会了,澜音只是畏惧您的威仪罢了。”
随着这一声无奈的辩解,所有人都看向了芝兰玉树的太子,只有站在角落里的晏宁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11. 陷害
萧恒大步上前,毫不避讳地与谢澜音站在了一处。
他先是拱手拜向皇帝,温声唤了句“父皇”,而后抬眸看向皇后,眼底满是恳求。
“澜音生性羞怯,绝不敢对母后有半分不敬,还望母后明察。”
见爱子如此维护谢澜音,皇后面色一沉,高挑的眼尾中凝满了厌恶。
“你这样护着她,可曾考虑过晏宁的感受?”
闻言,萧恒目光一紧,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在人群中搜索起了晏宁的身影。
看见她黯然垂眸的那一瞬间,他喉咙一滞,尴尬地抿紧了唇,却还是决然地将头转了回去。
“儿臣只是说明实情,母后何必扯上旁人?”
十年情谊,到头来竟成了他口中无关痛痒的旁人。一时间,所有看向晏宁的目光都带着唏嘘。
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绝情,连一心苛责的皇后都怔住了。
“你……”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沉默多时的皇帝不虞地皱起了眉头。
“行了,都别再说了!一点小事,何至于此?”
说罢,他凝眸看向柔弱无依的谢澜音:“日后入宫,就让内侍送你进来,如此便不会再迷路了。”
这一句宽宥听得萧恒心神一振,忙拉着谢澜音的手叩谢圣恩。
“谢父皇恩典!”
看着他欢喜雀跃的模样,皇帝的眼中划过一抹幽光。
解除了谢澜音的困局后,皇帝眸光一转,神色温和地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晏宁。
“晏宁,你过来!”
见皇帝向自己招手,晏宁眸光一敛,当即走出人群。
“臣女在。”
“晏宁温柔娴静、秉性端方,实为众女表率,往后你们都要以她为榜样,戒骄戒躁,为家族增光。”
见皇上夸赞起晏宁,一众贵女心领神会地开口附和:“臣女谨遵皇上教诲。”
见状,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手执拂尘的晁公公躬着腰,神态恭敬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上,王大人在外求见。”
闻言,皇帝眉心一动,蓦然站起身来。
“诸位且与皇后在此同乐,太子就随朕一同去吧。”
“臣妇/臣女恭送皇上。”
在一片欢送声中,萧恒默默松开了谢澜音的手,跟着皇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大殿。
二人一走,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
皇后冷淡地扫了一眼站在人前的谢澜音,而后笑着看向众位贵女。
“往日的赏花宴多是行些飞花令,总这样对坐吟诗也没什么意思。依本宫看,今日不妨尝试些新颖的玩法。”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皇后神秘地笑道:“本宫已命人在御花园中藏了数十个宝盒,一会儿你们分头去找,谁能寻到装有东珠的锦盒,本宫就将这支凤钗赐予她做嫁妆。”
此话一出,在场的贵女无不摩拳擦掌,暗暗兴奋起来。
见状,皇后缓缓拔下发间的凤钗,唇边的笑意越发明媚。
“便是寻不到东珠,只要找到宝盒,里头的东西也可尽归你们所有。以一炷香为限,本宫与诸位夫人在此静候佳音。”
“臣女遵命。”
随着皇后一声令下,明芳点燃了早已备妥的檀香。
烟雾升腾的那一刻,贵女们齐刷刷地行了个礼,默契地结伴而去。
不同于旁人的热切,晏宁和谢澜音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多时,二人就被抛在了后头。
为了避开谢澜音,晏宁刻意放慢了脚步,甚至调转方向,走向了御花园外的太液池。
池水清澈无波,只要撒下鱼食,便会引来成群的锦鲤。
往日入宫,她便爱到此处来逗弄鱼群,因而守卫的内侍一见到她就热络地上前示好。
“县主又来喂鱼啦?”
“嗯,还有鱼食吗?”
“有。”看着她温和的面容,守卫笑着奉上了鱼食。
晏宁笑着谢过,转身走到僻静处,寻了块石头坐下,便抓起一把鱼食,熟练地抛进了池中。
不过片刻,便有十数条锦鲤摆着鲜艳的鱼尾,欢腾地游了过来。
望着嬉戏争食的鱼群,晏宁的唇边浮现了一抹久违的笑意。
不远处的假山之上,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隐于石壁间,神色淡漠地望着太液池上的潋滟波光。
“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御花园翻个底朝天,这嘉善县主怎么却跑到这儿喂鱼来了?难不成她是伤心过度自暴自弃了?”
耳畔传来一声戏谑的轻叹,萧御眼尾一抬,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十年相伴,一朝被弃,无论是谁都会绝望消沉。
可比起前世的惨烈,此刻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连这一点磨难都捱不住,往后她只会活得更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同于太液池畔的宁静祥和,御花园里早已硝烟弥漫。
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晏宁掬起一捧池水,洗净了双手后,这才缓缓起身。
小径悠长,却是通往御花园的唯一路径。
花圃中仍残留着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青石路上也留下了一串串沾着灰尘的脚印。
正当她凝眸看向花丛时,皇后身边的宫女雪棠寻了过来。
“县主,您怎么还在这站着,快随奴婢去春芳殿吧!”
“出什么事了吗?姑姑怎么急成这样?”
瞥见她焦灼的神色后,晏宁的面上生出一丝困惑。
“您竟不知道吗?”
将她迷惘的神色看在眼里,雪棠的眸中闪过一抹惊愕。
“我该知道什么?”
“谢姑娘遭人暗算,在寻宝时跌进了花圃里……”
闻言,晏宁眉心一跳,蓦然陷入了沉思。
“县主快随奴婢去吧,娘娘还等着呢!”
在她焦急的催促中,晏宁眸光一敛,若有所思地跟着她走向了春芳殿。
偌大的宫殿内,众人围成一团,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娘娘,嘉善县主来了。”
通传声将将落下,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晏宁身上。
迎着那些神色各异的眼神,晏宁从容地朝皇后行了个礼。
“臣女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你来得正好,本宫有几句话想问你。”
皇后端坐在高处,神色颇为严肃,早已没有了二人独处时的亲和。
“娘娘请问,臣女自当知无不言。”
“众人寻宝之时,你在何处?”
面对皇后不怒而威的质询,晏宁表现的格外镇定。
“臣女去了太液池。”
“可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对上她质疑的眼神,晏宁睫翼轻颤,侧首看向了衣裙沾血的谢澜音。
“娘娘是在怀疑臣女?”
“本宫已经问过在场的诸位,如今只剩下你了。”
“太液池的守卫可为臣女作证,娘娘遣人一问便知。”
见她应对从容,皇后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抹幽光。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官,嗓音疏淡地吩咐道:“你去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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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池一趟,务必要将事情问清楚了,莫要让县主蒙冤。”
“奴婢遵旨。”
女官离开后,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无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晏宁身上,即便她们什么都不说,晏宁也能猜得出她们心中的猜度。
等待的时光异常难熬,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女官才步履匆匆地回到殿中。
“如何?”
女官站定之后,皇后便敛起凤眸,语气沉肃地询问着。
“回娘娘的话,太液池边并无当差的守卫。”
此话一出,皇后立刻蹙起眉心:“怎会无人当差?你可问清楚了?”
“奴婢去时,的确无人看守。”
“可查过轮值的记录了?”
“查了,可册子上并没有今日当值的记录。”
“没有记录是什么意思?”皇后眸光一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许是管事太监漏了记录,又或者……”女官顿了顿,为难地看向晏宁,“今日无人当值……”
这一句意味不明的揣测瞬间将晏宁推入了风口浪尖。
皇后沉吟片刻,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是说……县主对本宫撒谎了?”
闻言,女官立即惊惶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看着她惊恐难安的模样,皇后眸光一紧,神色凝重地看向晏宁。
“除了那守卫之外,可还有旁人能为你作证?”
迎着皇后审视的目光,晏宁心神一震,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状,皇后当即变了脸色,而围观的贵女们也纷纷露出了唾弃的眼神。
“果真是她!”
“明面上温婉娴静,背地里怎会这般毒辣?”
听着那些人毫不避讳的议论,晏宁暗暗地捏紧了掌心。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害过她!”
她才辩驳了一句,人群中就传出了一句鄙弃的质疑。
“方才只有你一人落单,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难不成是谢姑娘冒着破相的风险嫁祸于你?”
此话一出,便有无数道目光在她和谢澜音之间来回流转。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是她暗算了谢澜音,就连高座之上的皇后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本宫知道你郁结难抒,可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如此行事!若她真的毁了容貌,你要如何向谢夫人交代?”
皇后痛心的质问刚刚落下,沉默多时的谢夫人就愤愤不平地站了出来。
“皇上夸你温柔娴静品性端方,你却做出这般暗箭伤人的勾当,什么贵女表率,简直令人不齿!”
面对她的唾骂,晏宁面色一沉,眸光晦暗地看向皇后。
“无凭无据,娘娘如何能认定是臣女所为?”
听着她逾矩的顶撞,皇后身边的明芳立刻站出来呵斥。
“放肆!你竟敢对娘娘不敬?”
随着这一声怒斥,皇后的面色再度冷了下来。
只见她凤眸微阖,眼底露出一道寒光。
“本宫向来公允,你说没有害她,那就把证据找出来!”
迎着她阴冷的注视,晏宁眸光一转,不卑不亢地辩解道:“此事若真是臣女所为,谢姑娘就不会只是划伤脸颊这么简单。”
听着她大胆的回答,在场的夫人和贵女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
就在谢夫人震怒之际,晏宁忽而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谢澜音。
“谢姑娘,你当真不知是何人推了你吗?”
对上她锐利的眼神后,谢澜音眸光一闪,心虚地垂下了头。
12. 内情
见状,晏宁脚步一转,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谢姑娘,你我之间无冤无仇,还望你能说出实情,还我一个清白。”
听着她恳切的请求,谢澜音眸光一闪,犹豫地捏紧了手心。
“你不去找证据,在这缠着澜音做什么?”
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澜音,谢夫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晏宁并未理会她的诘问,只自顾自说道:“那人推你入花丛,又设计陷害于我,想必是对咱们恨之入骨。今日你若放任她逍遥法外,明日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害你。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活在被迫害的恐惧里吗?”
闻言,谢夫人神色一紧,连质问都透着一股慌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夫人不必如此惊慌!不管那贼人是何身份,皇后娘娘都一定会严惩不怠!”
晏宁轻笑一声,眸光却变得越发锐利,竟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
将二人的对峙看在眼里,皇后沉吟片刻,眸光冷淡地扫向垂眸不语的谢澜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道来?”
见她还不答话,晏宁眸光一动,语气温柔地劝道:“你不必害怕,只要说出实情,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谢夫人的神色便越发难看。
就在谢澜音陷入犹豫之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具威严的嗓音。
“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闻言,众人眸光一怔,当即转身行礼:“叩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甩了甩衣袖,喜怒不明地走向皇后,眸中含着几分晦暗的探究。
“谢皇上恩典。”众人款款起身,却不敢抬眸,只拘谨地垂首而立。
落座之后,皇帝先是抚了抚衣袖,而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着皇帝探寻的眼神,谢澜音眸光一颤,不安地咬紧了下唇。
将她的惊恐和迟疑看在眼里,皇帝眉心一紧,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有朕在此,你无须心存顾虑。说吧,究竟是何人加害于你?”
得到皇帝的承诺后,谢澜音的眼神明显有些动摇。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萧恒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澜音,你莫要害怕,有父皇在,没人敢伤害你。”
说话间,他已经阔步而来,满眼关切地握住了谢澜音的柔荑。
与此同时,即便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分神去看晏宁。
望着二人交握的手掌,晏宁眸光一敛,默默地掩去了眼底涌出的那一抹酸涩。
尽管她早已斩断情丝,不再对萧恒有所期待,可他冷漠的行径还是令她齿冷心寒。
一个人怎么能无情成这样?
就在她黯然神伤之际,犹豫多时的谢澜音终于做出了决定。
只见她轻轻挣开萧恒的手,含泪跪在了地上。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能与诸位贵女比肩,故而处处谨慎小心,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却不想还是得罪了贵人……”
“臣女奉皇后娘娘之命,跟随众人在园中寻宝,行至幽静处时,正要仔细查找,却被人一把推进了花丛。幸而那花枝无刺,不然……”
听着她柔弱的哭诉,皇后烦闷地皱起了眉,眼底满是不耐。
“不必再说那些无用的废话,你只管告诉大家,你究竟有没有看没看见推你的是什么人?”
对上皇后嫌恶的眼神,谢澜音泪光一滞,惶恐地摇了摇头:“臣女不曾看见……”
闻言,一旁的谢夫人眉心一舒,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没有看见,方才为何不直言?你这般愚弄我们,到底意欲何为?”
自认为受到戏弄的皇后面色一沉,当即疾言怒斥。
在她的斥责声中,谢澜音幽幽抬眸,一滴眼泪悄然落在腮边。
“母后,澜音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心上人委屈落泪,萧恒语气不善地开口维护,可他越是护着谢澜音,皇后就越觉得愤怒。
“本宫问的是她,没你什么事!”
“母后!”受到训斥的萧恒眉头一紧,正要为她辩解,却被谢澜音扯住了衣袖。
“臣女虽未看见那人的相貌,却在无意中拾到了这个……”
说着,她低下头,缓慢地摊开了那只攥了许久的手。
白皙的掌心中,一枚造型精巧的香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臣女起身之后,那贼人早已消失无踪。可她逃得太急,就连贴身的物件掉了也不曾察觉。”
见她拿出了证物,谢夫人当即惊得冷汗涔涔。
同样受惊的还有皇后身边的女官。
“晁安!”
“奴才在!”
不等皇后遣人查看,皇帝先一步叫来了随侍身侧的晁公公:“把香囊拿来。”
“是。”
晁安缓步上前,从谢澜音手中接过香囊后,便转身呈到了御前。
瞥见那绣了合欢花的香囊,皇帝眸光一敛,神色莫辨地吩咐道:“去查查这香囊出自何处。”
“是。”就在晁安准备离去时,晏宁却忽然站了出来。
“皇上,可否让臣女看看这香囊?”
闻言,皇帝眉心一动,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流。
“晁安!”他轻唤一声,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奴才在。”
“呈给县主看看。”
“是。”将香囊送到晏宁手上后,晁安缓缓抬眸,投来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请县主过目。”
对上他饱含暗示的眼神后,晏宁心弦一紧,握着香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知道晁安是什么意思,却不愿就此打住。
精美的香囊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粉嫩的花瓣外是一圈用金丝绣成的花枝。
她轻轻地摩挲着鼓起的绣线,对着那图案端详良久,久到高座上的皇后渐渐变得烦躁。
“可看出什么来了?”
在皇后焦躁的催促声中,晏宁缓缓抬起头,眸中透出一股超乎年纪的从容。
“这香囊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就连钩边的线都是珍贵的金丝,想来只有宫廷之物才会如此精美奢华。”
闻言,皇后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大周国富民强,锦缎金丝早已不是皇家独有,仅凭用材,你如何能断定这香囊出自宫中?”
“仅凭这两样的确是无法论证香囊的出处,可这上头的合欢绣法,却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
“怎么?莫非这绣法有何独特之处?”
见她如此笃定,皇帝眼角一抬,顿时起了兴致。
见状,晏宁唇角微动,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这绣法飘逸灵动、极具巧思,整个大周能有此造诣的,也就只有司针院的掌事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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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了。”
此话一出,皇后瞬间冷了面色,就连围观的女眷也都噤若寒蝉。
“来人!去把那姚掌事叫来。”
皇帝嗓音疏淡地吩咐着,眸中跳动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幽光。
等待的过程分外漫长。皇帝先是给殿内的女眷赐座,而后命人将衣裙带血的谢澜音扶去了偏殿。
她梳洗更衣的功夫,内侍已经将人带到了殿中。
许是来的路上得了吩咐,那姚掌事表现得分外镇定。
“奴婢叩见皇上、皇后。”
“你可识得这香囊?”
在晁公公的询问下,姚掌事缓缓抬眸,看了一眼晏宁手中的香囊,便平静地低下了头。
“认得,这香囊是奴婢亲手绣的。”
“好,既是你绣的,那你就告诉朕,这香囊是为何人所绣?”
闻言,皇帝眸光微动,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在这犀利的注视下,姚掌事神色平和地答道:“这合欢香囊奴婢一共绣了八个,全都送往了凤仪宫中”。
此话一出,皇帝立时看向皇后。
“宫务繁杂,这等琐碎物件,皇后怕是早就忘了吧?”
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皇后凤眸一转,扭头叫来了心腹明芳。
“你仔细想想,司针院可曾送呈过这样的香囊?”
顶着重重审视,明芳神色坦然地答道:“去年秋日,司针院的确送来过一批香囊。可娘娘不爱合欢图样,便将香囊赏给了别的娘娘。”
闻言,皇后眉心一松,浅笑着抚上腕间的玉镯:“时日久远,我倒是忘了这一茬,难为你还记着。”
“娘娘谬赞,若非姚掌事提起,奴婢一时半刻怕是也记不起此事来。”
“你可还记得当日本宫将香囊赏给了何人?”
面对皇后的垂问,明芳从容答道:“凤仪宫内的物件都有详细的记载,待奴婢翻找出来便可得知香囊的去处。”
见她应答如流,皇后唇角一勾,眼底露出一丝欣慰:“如此甚好!”
“奴婢告退!”
明芳回去翻找册子的功夫,梳洗完毕的谢澜音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一袭湖水蓝的罗裙随着莲步轻漾,裙角的银线像极了春水微澜里绽开的粼粼波光,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本就生的美艳绝伦,平日里要靠一身素色白裙才能勉强压住几分艳色,此刻却在这裙衫衬托下,显得妖冶魅惑。
不止是萧恒,就连女眷们也都看直了眼。
“好美啊……”
哪怕当着帝后的面,也仍是有人情不自禁地惊叹出声。
看着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晏宁睫羽一颤,默默敛下了眸光。
一袭白衣时,她像是不染凡尘的仙女。华服加身后,就成了魅惑人心的精怪。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却又能美得这般和谐统一?
就在她暗暗惊叹之时,明芳却已去而复返,带着厚厚的书册回到了春芳殿上。
“如何?可查清楚了?”
明芳快步上前,恭敬地垂眸作答:“回皇后娘娘,奴婢已经查明,当日您曾将香囊赏给了三位娘娘,分别是流芳殿的沈贵人,漱玉轩的张美人和凝萃宫的容嫔。”
听了她的回禀后,皇后凤眸一紧,眼底生出一抹嗜血的锋芒。
“立刻去查,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这宫里兴风作浪!”
13. 请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明芳就面色凝重地回到了殿上。
“奴婢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
说着,她便轰然跪在了地上。
看着她沉重的面色,皇后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出什么事了?”
“那贼人畏罪自尽了!”明芳眸光一颤,话语间流露出满满的遗憾。
“你说什么?”皇后额角一抽,面上生出一丝诧异。
眼见事态生变,沉默多时的皇帝面色沉沉地追问道:“是谁?”
明芳瑟瑟抬眸,眼底满是惶恐:“回皇上,是……沈贵人……”
此话一出,皇帝顿时愤怒地抄起手边的杯盏,狠狠地砸向了明芳。
“混账!”
茶杯击中眉骨,发出了一声闷响,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无情地溅了明芳一脸。
白皙的面颊上溅出了一大片红痕,她疼得面容扭曲,却瑟缩着不敢叫出声。
“皇上息怒!”
看着她委屈求饶,皇后心中一紧,眼底流出几分不忍。
“你可查清楚了?”
“回娘娘,奴婢所言俱是实情……的确是沈贵人推了谢姑娘……”
明芳颤颤抬眸,白皙的额头上被砸出了一块淤青,可没伤及双目便已是万幸。
望着她惊惧不安地神色,皇后眸光一闪,语气肃然地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惑。
“你且说说,她为何要这么做?”
明芳为难地看向皇帝,眼神里充满了闪躲和犹豫。
见她如此迟疑,一旁的萧恒不悦地蹙起眉心:“你还在等什么,快说!”
在他严厉的指责中,明芳颤颤地拿出了一封血书。
“此事干系重大,奴婢不敢妄言!这是沈贵人留下的血书,恳请皇上过目!”
说罢,她将血书高高举过头顶,一路跪行至皇帝跟前。
皇帝阴郁地接过血书,摊开后,对着那鲜红的字迹看了许久。
就在众人屏息静待之时,他双手一颤,蓦然将血书捏成一团,恨恨地砸在了明芳脸上。
“混账!”
这一声指向不明的怒斥让众人心头一颤,默契地低下了头。
她们不知道皇帝骂的是畏罪自尽的沈贵人,还是眼前这位形容狼狈的女官。
尽管满腹狐疑,却也没人敢在御前露出窥探的眼神。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萧恒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血书。
可只是看了一眼,他就露出了震惊之色。
“怎会……”
不等他将话说完,皇帝就阴沉沉地制止了他:“住口!”
迎着皇帝森冷的眼神,萧恒心中一震,终是将那未竟之言给咽了下去。
嗅出了一丝火药味的夫人们无不抿紧了嘴唇,越发地谦卑温驯。
漫长的沉默后,皇帝蓦然抬眸。
“贵人沈氏,承恩三载犹不知足,因一己之私迫害谢氏、嫁祸县主,着实可恶!今事败自戕,实乃天道昭彰,着即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其父教导无方,阖族削爵流放。”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就已经从震怒错愕中平复,镇定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冷酷。
那一句一己之私说的分外含糊,却实在是耐人寻味。
什么样的私欲会迫使一个圣眷正隆的贵人自毁前程地残害太子的心上人?
又是怎样的愤怒才会让皇帝不顾旧情地殃及她全族?
聪明些的夫人们早已品出了其中的意味,不约而同地盛赞皇帝英明。
罚完了沈贵人,皇帝烦闷地拨了拨手中的玉扳指,抬眸看向站在人前的谢澜音和晏宁。
“今日你二人无辜受难,作为补偿,朕准许你们一人求一个心愿。”
闻言,萧恒眼神一亮,欢喜地看向谢澜音。
看见他眼底的期待后,谢澜音娇柔地垂下了眼眸。
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皇帝神色温和地说道:“你有伤在身,又受了这般惊吓,便由你先提吧。”
“多谢皇上恩典,能查明真凶便已足够,臣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她温温柔柔地答着,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朕既让你提,就不怕过分,说吧,你想要什么?”
将她的以退为进看在眼里,皇帝的眼中生出了一缕兴味。
见皇帝如此优待她,皇后不由得皱起眉心。
这时,谢澜音眸光一颤,柔弱地跪在了地上。
“臣女自幼体弱,还未开蒙就去往庄子养病。若非姨娘悉心照料,臣女怕是捱不到回京……”
瞥见她眼角的泪光,皇帝了然轻叹:“你是想接你生母回京?”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谢澜音眼眶一热,蓦然落下泪来。
“姨娘她……早已病逝了……”
见她悲伤落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闪烁着难掩的嫌弃。
“那你想求什么?”
“姨娘秉性柔弱,生前已饱受苦楚,如今既赴黄泉,合该有所归依。还望皇上准许臣女将她的遗骸迁回祖坟安置。”
此话一出,站在她身后的谢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一时间,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就连皇帝都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此乃谢府家事,你该求主母才是,怎的让朕插手?”
听着他话语中的调侃,惊惧不安的谢夫人当即狼狈跪下。
“澜音御前无状,还望皇上恕罪。”
将她的惊惶看在眼里,皇帝的眼中流出一抹戏谑。
“久闻谢夫人积威甚重,府中人人顺服,就连谢将军也对你言听计从……”说到此处,皇帝刻意顿了顿:“也不知道朕的话你可愿听上一听!”
“臣妇惶恐,请皇上示下!”
谢夫人僵硬地伏地叩首,一张脸青了又红,因为太过恐惧,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氏温柔知礼,也有那姨娘教导之功。念在她伺候了谢将军一场的份上,就将她的尸骸收殓回京吧。”
于皇帝而言,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可对谢夫人来说,这无疑是当众折辱。
“臣妇谨遵皇上教诲。”
看着她由红转白的面色,皇帝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臣女叩谢皇上恩典!”
达成所愿后,谢澜音朝皇帝深深一拜,面上满是感激。
“行了,平身吧。”皇帝笑着摆了摆手,扭头看向晏宁。
“你呢?可有什么心愿要朕替你达成?”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移到了她身上。
先前那些鄙弃的眼神随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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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而变了意味,即便不回头,她也能感受到众人的艳羡。
她抬眸看向皇帝,面上既有恳切,也带着几分坚决。
“臣女确有一事想讨皇上恩典。”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皇帝眉心一拧,眼底生出几分探究:“哦?所求何事?”
“臣女丧母多年,父亲却一直没有续弦,还请皇上择一品格贵重之人,为我父亲赐婚!”
晏宁话音一落,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为子女谋婚事,还从没有子女为父亲求姻缘。
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匪夷所思、荒唐至极!
皇后正要斥她荒谬,却见皇帝笑着问道:“你父亲可知道你的心思?”
迎着皇帝打趣的眼神,晏宁镇定自若地答道:“父亲忙于公务,于此事多有疏忽。臣女不愿他为琐事心烦,故而不曾告知。”
“你不问问他的意思就贸然请朕赐婚,就不怕他怪罪于你?”
太傅府的事他并非一无所知,晏舟为何不续弦另娶,他也有所耳闻。
“晏家需要一个主母,父亲也需要有人照顾,此乃臣女之愿,还望皇上成全。”
说罢,她膝盖一弯,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见状,皇帝眼梢一抬,眸中划过一抹深意。他并未立即应下,而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漫长的沉默后,他忽而溢出轻笑:“朕可以为你父亲指婚,只是这人选……”
停顿的片刻,他意味深长地扫视着殿内的一众贵女,在看到那一双双惊颤的眼眸后,他的唇边再度勾起笑意。
“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晏宁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却透着全然的信服。
将她的示弱看在眼里,皇帝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叹。
“好……既然你没有属意之人,那就由朕来做主吧。”
说罢,他含笑看向人群:“礼部尚书余盛以诗书传家,家中女子皆有贤名在外,朕就将他的长女指给你父亲,你意下如何?”
“臣女代父亲谢过皇上。”
达成所愿后,晏宁感激地朝皇帝叩首,心中却交织着快慰与不安。
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入父亲耳中。她甚至能想象得出父亲会多么的怒不可遏。
眼下还在宫里,再怎么愤怒他也不会做什么。
可一旦宫宴结束,等待她的就将是无尽的打压和惩罚。
“行了,平身吧。”
“多谢皇上。”
晏宁起身后,皇帝神色一敛,侧首看向沉默多时的皇后,“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在此久留了。”
迎着他幽深的目光,皇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就在皇帝准备起身离去时,萧恒却出其不意地唤了他一声。
“父皇……”
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唤,帝后同时转头,面露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萧恒上前一步,神色肃然地跪在了地上。
“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似是察觉出了他的意图,皇帝不悦地挑了挑眉。
见状,皇后不安地开口轻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却见萧恒目不斜视的看向帝王,眸中凝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果决。
“儿臣心悦澜音久矣,还望父皇为我赐婚!”
14. 训诫
这一句请求惊得众人纷纷侧目,也让帝后双双变了神色。
“放肆!”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斥责,皇后忿忿地按住了桌角。
“你作为储君,身系社稷之重,怎可如此轻狂?”
“《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之道,亦重人伦。儿臣所求,非贪美色,实慕其德。”
见他开口顶撞,皇后凤眸一凝,眼底氤氲着强烈的怒气:“民间娶妻尚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贵为太子,理应遵循祖宗历法,怎能如此随意?”
遭她厉声训斥后,萧恒面色一紧,却不依不饶地辩驳道:“只要父皇与母后恩准,儿臣可即刻遣礼部依礼行聘,将此婚讯昭告天下。”
说着,他神色恳切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帝王。
“父皇,儿臣幼承庭训,深知储君之责。然《孝经》言: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儿臣若连心仪之人都不能求娶,何以立身?若因畏人言而违本心,何以行道?”
“今日请婚,非为忤逆,实望父皇成全儿臣一点真心,他日儿臣必当勤政爱民,不负圣恩!”
说罢,他挺拔的脊背一弯,深深地伏在了地上。
“求父皇成全!”
这一番诚挚的言论着实感人,可高座之上的帝后并未流露出动容之色。
皇帝喜怒不明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谢澜音,而后眸光一敛,掩下了一抹幽光。
“你晋王叔还在御书房等着,此事容后再议!”
“父皇……”
许是没想到他会当众推脱,萧恒的眼中充满着震惊和失落。
将他的失望看在眼里,皇帝却浑不在意地甩袖而去。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那一抹明黄衣角,萧恒沮丧地垂下了眼帘。
眼看闹剧终止,皇后眸光一转,郁郁叹息道:“太子年少轻狂,让诸位见笑了!”
“娘娘言重,臣妇/臣女惶恐!”
不过一个轻叹,在场的女眷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看着众人惊惧不安的模样,皇后倦怠地抬了抬手:“平身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人三三两两地起身后,皇后扭头看向随侍的女官:“时辰还早,你先带大家去偏殿休息吧。”
“是。”
“谢娘娘恩典!”
女眷告退之际,皇后叫住了想要离去的萧恒。
“太子留步!”
闻言,谢澜音心弦一颤,忧心不已地看向萧恒。
对于即将到来的责难,萧恒表现得十分坦然。
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安抚的笑,像是告诉她不用害怕。
将二人情意绵绵的模样看在眼里,晏宁眸光微动,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可讥诮过后,她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惆怅。
多年相伴,她深知萧恒为人。若非爱得铭心刻骨,他绝不会陷入争议之中。
什么冷静自持、进退有度,不过是没遇见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人罢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默默越过二人,跟随众人一道离开了春芳殿。
殿外艳阳高照,处处弥漫着春日的芬芳。
想到先前的困厄,晏宁只觉浑身发寒。她刻意避开谢澜音,却还是没逃过被人陷害的命运。
或许早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入了局。
看似恶人伏诛,可往深处一想,便能觉出许多破绽。
如果她没有逼问谢澜音,如果皇上没来,事情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就在她暗暗心惊后背发凉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柔媚的嗓音。
“县主且慢……”
不必回头,晏宁也知道唤她的人是谁。
她顿住脚,沉默地等在原地。待人走到身侧,才冷冷回眸:“谢姑娘有何指教?”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即便她表现得十分冷淡,谢澜音也没有知难而退。
灼灼桃花眼,没有半分妩媚,反而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
若是男子,定然会深陷在这样一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眸里。可惜她不是男子,也不会怜香惜玉。
她平静地注视着谢澜音,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若是道歉,那就大可不必。”
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淡,谢澜音愣了愣,眼底渐渐生出一丝惊异。
“若是为别的呢?”
“你我之间不该有别的……”
对上她颇具深意的眼神,谢澜音眸光一滞,蓦然陷入沉思。
“告辞!”,无视她的错愕,晏宁神色一敛,从容地转身离去。
被抛在后头的谢澜音愣了许久,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垂落的柔荑被温柔地牵起,一抬眸便对上了那双温润含情的眼睛。
“皇后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望着她眼底的深切的忧虑,萧恒眸光一动,忍不住将她拥在了怀里。
“只是几句训诫而已,你不必怕,孤没事。”
伏在他胸前的谢澜音睫翼微颤,怯怯低语道:“我出身低微,本就不堪与你相配,如今闹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是不安,要不还是算了吧……”
感受到怀中的轻颤,萧恒喉结一滚,软着嗓子安抚道:“再给孤一些时间,只要能说服父皇,母后便不会成为阻碍。”
说着,他缓缓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神色坚毅地凝视着她:“孤既说了娶你,就一定会做到。”
“可我不想让你为难……”
看着她因为担忧而不断泛红的眼眶,萧恒的眼中覆满了柔情:“就算再难,孤也不会退让。”
“殿下……”见他深情如许,谢澜音眼眶一热,当即感动得落下泪来。
“别哭。”萧恒抬手拂去她颊上的泪珠,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宫人见状,无不低眉螓首、绕道而行,生怕惊扰了这一对璧人。
春熹宫内,女眷们三五成群,或品茗下棋,或逗鸟观鱼,已然各自成趣。
本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晏宁一到,她们就默契地噤了声。
进门时,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有嘲讽鄙弃,也有同情怜悯,更有不怀好意。
她却如同往常一样,气定神闲地走到众人面前,没有半分狼狈和怯懦。
站定之后,她并未与人攀谈,而是娴静地看着石桌上的棋局。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晏宁却不为所动,仍凝眸看着棋局。
“秦姑娘这是怎么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
“哦?什么事这么好笑?可否说出来让咱们同乐?”
“前些日子寻芳里来了只五彩斑斓的鸟,起初园主以为那是只珍贵的朱鹮,便奉为神鸟日日精心护养,可他养了一段时日才发现那鸟竟只能飞起一丈高。”
“这是何故?”
见人追问,那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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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贵女掩唇轻笑道:“因为呀,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朱鹮,而是只模样好看的红腹锦鸡,鸡嘛,自然是飞不高的,便是勉强飞高,也总会掉下来……”
此话一出,众人便相继笑开。
听着那一串串刻薄的笑声,晏宁霎时暗了眸光。
见她不声不响,那秦姓女子便愈发肆无忌惮。
“你们可知那锦鸡后来如何了吗?”
品出她的意图后,那些贵女也不吝配合:“如何?”
“听说那园主恼羞成怒,让人将锦鸡的羽翼全都拔了,做了把五彩的羽扇。”
“没了羽毛,那锦鸡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待在笼子里不肯出来了……”
“这锦鸡还真够惨的!”
“只是失了些羽毛罢了,好歹还留着命呢!不过它若是不知好歹招摇过市,说不准哪天就成了饭桌上的羹汤了……”
“哈哈哈……”
听着那些张扬的讥笑,晏宁眉心一沉,正要起身回击,背后却传出了一阵冷笑。
“秦姑娘说得绘声绘色,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听着那熟悉的腔调,晏宁心中一愣,蓦然捏紧了掌心。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随着那女子惊惧跪下,先前调笑的贵女们无不惶恐地咬紧了唇瓣。
“秦姑娘如此能说会道,一会儿到了宴席上,定要将这故事再好好讲上一讲,也好让父皇和朝臣们一并欣赏!”
闻言,秦姑娘身子一颤,哆哆嗦嗦地伏低哀求道:“殿下恕罪,臣女……臣女知错了……”
将她的惊恐看在眼里,萧恒漫不经心地挑唇:“秦姑娘这是做什么?”
“殿下,臣女知错,臣女再也不敢了……”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忏悔,萧恒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知错?你何错之有啊?”
“臣女……臣女……”秦姑娘吓得面色苍白,语不成调,眼底的恐惧溢于言表。
“怎么不说话了?嗯?”
“殿下,若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口出狂言……请您看在她自幼丧母无人教导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见秦若云恐惧失态,一位中年夫人颤颤巍巍地出列求情。
“既然无人教导,那就送去静省司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拖累上京城贵女们的声誉!”
听到“静省司”三字,秦若云惊惧过度,竟当场晕了过去。
那位替她求情的夫人也吓得面色发白,当即叩首哀求:“殿下,她年纪还小,若是去了静省司,将来恐怕无法婚配啊!”
萧恒却眸光一沉,置若罔闻地移开了视线:“来人!”
“殿下……求您开恩呐!”
“秦氏尚未分家,你身为伯母亦是难辞其咎!念在秦大人于社稷有功的份上,孤暂且不予追究,还望夫人好自为之!”
说罢,他无视秦夫人错愕的面容,凝眸看向那几位垂眸惊颤的贵女。
“你们出身显贵,却无半分士族风骨,实在是令家族蒙羞!往后,你们也不必再入宫了,免得孤见了心烦!”
听着他毫不留情的训诫,贵女们瞬间羞愤得涨红了脸。
看着那一张张面如猪肝的脸庞,萧恒厌恶地转过身去,对落在身后的谢澜音温声低语:“此处乌糟,孤带你去别处休憩。”
谢澜音微微抬眸,看向那抹自始至终都岿然不动的背影,而后柔声应下了他的提议。
二人相携而去后,晏宁眸光暗沉地松开了手心。
15. 决裂
若是有得选,她宁愿萧恒没有出现,也不愿树敌太深。
没了太子妃的名头,往后的她根本就躲不过那些贵妇的排挤和攻讦。
脚步声渐行渐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炙热焚身。
她知道会遭受异样的目光,却还是忍辱负重地来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免落单,不给旁人加害的机会。
可是现在,被推入风口浪尖的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起身的那一刻,周遭一片寂静。
抬眸之时,她看见了无数的闪躲回避和显而易见的不喜。
她艰难地穿过人群,双腿沉得几乎迈不开步子。
离开春熹宫后,她再也无处可去,只能寂寥地徘徊在御花园里。
幸而日头渐渐西移,转眼便是黄昏。
暮色降临后,晏宁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向了灯火通明的长乐宫。
越过宫门前的石阶后,领路的宫女忽然顿住脚步,温顺地唤了“晏太傅”。
晏宁心口一颤,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父亲……”
她想过会在宴席上遇见父亲,却没想到他会特意等在长乐宫外。
“嗯。”晏太傅喜怒不明地应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透着几分莫名的阴冷。
感受到了二人之间的疏离,宫女福了福身子,沉默地转身退下。
“随我来!”
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晏太傅以不容拒绝之姿,转身跨入了宫门。
望着那一抹朱红色的朝服,晏宁喉头一紧,神色凝重地跟了上去。
僻静的角落里,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遮住了二人的身形。
疏淡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晏太傅的神情愈发阴郁。
明明是骨肉至亲,可目光交汇时,他的眼神竟淬了仇恨。
“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迎着他谴责的目光,晏宁心口一沉,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见她沉默不语,晏太傅心中的怒气便如同溪流般湍急汹涌。
“说话!”
听着这一声压抑的怒斥,晏宁心弦一颤,抬眸之际,眼底满是冷淡。
“父亲想听什么?”
对上她疏离的目光,晏太傅眉心一沉,眼底翻搅出强烈的怒意。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了这样阴暗狠毒的心思,只是越发愤怒痛心。
“自己过得不如意,就要毁了别人的幸福,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的自私恶毒!”
一日之内,她听了无数的讥嘲,却没有哪一句比父亲的批判更刻薄伤人。
自私恶毒?要不是他违背承诺步步紧逼,她又怎会如此?
“您就没想过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在他愤慨的注视下,晏宁蓦然红了眼眶。
“母亲尸骨未寒,您就急不可耐地纳了她。这些年来,您对她们母子处处偏爱、百般疼宠,而我就像是母亲的遗物,早已被您束之高阁。您怪我自私恶毒,可您呢?自母亲过世后,您对我可曾有半分厚爱?”
“您明明答应过我大婚之前不将她扶正,可我才遭退婚,您就想违背誓言。您这么做,和外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望着她眼底的苛责,晏太傅顿时怒火中烧,羞愤地扬起了手臂。
“父亲又要打我吗?”
迎着她讥诮的眼神,晏太傅动作一僵,溃散的理智猛然回笼。
这一巴掌下去固然可以解气,却实在得不偿失。
家丑不可外扬,他素来高傲,绝不愿被人看笑话。
愤怒的眸光渐渐冷却,凝结成了一股慑人的寒霜:“你等着!”
留下一句阴冷的告诫后,高抬的手臂倏然垂落,伴随着拂袖的动作,忿忿地遁入了夜色。
即便早已预料到这一场决裂,她的心中仍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那一抹朱红色的背影渐渐消散,一如他们之间薄弱的父女情缘,终是荡然无存了。
心口堵得发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带着痛。
她悄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脚步沉沉地走出了树丛。
夜色渐浓,彩云闭月,恰合她此刻的心境。
可纵然满心酸楚,她也无暇悲痛,只能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大殿。
长青殿内,满室浮华。大殿之中摆满了长桌,最外层坐着身穿朝服意气风发的朝臣,里层则坐着他们的家眷。
高台之上座位犹空,显然是还未到宴饮的时辰。
进门之后,晏宁目不斜视地走向长桌尽头的父亲,而后优雅落座。
一直到帝后现身,父女二人都未曾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帝后才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那位英勇盖世的晋王。
“叩见皇上皇后!”
众人本就跪坐在地,此刻垂首叩拜,更显皇权崇高。
“免礼!”
落座之后,皇帝大手一挥,众人便齐齐谢礼。
“谢皇上恩典。”
听着那一片恭敬的叩谢,皇帝唇边浮起了一抹自得的笑。
“今日是为晋王接风洗尘,尔等不必拘礼。”
说着,他侧首看向坐在太子身边的晋王,眉眼间尽是慈爱。
“朕记得你幼时最爱吃御膳房的白玉芙蓉鸡,一别多年,可还怀念?”
迎着他探询的眼神,萧御淡然答得:“初至塞北时的确日思夜想,后来吃惯了羊肉,也就没那么惦记了。”
“塞北苦寒,饮食上难免粗粝些。此次回京,你定要好好尝尝家乡风味。朕已命人备了佳酿,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个痛快。”
皇帝话音刚落,便见宫人鱼贯而入,捧来了美酒佳肴。
“多谢皇兄。”
举杯之际,晏宁倏然抬眸,无意间瞥见了那一抹清俊的面容。
眉如远山,斜飞入鬓,一双星眸清冷如潭,无端透出几分严寒。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到底是分别多年,且与他并不熟稔。无论如何思索,她也想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都说边塞苦寒,可他的面上却未见风霜,反倒是在岁月的沉淀下多了几分英勇气概。
她垂眸时,萧御已饮尽杯中酒,抬眸间,对上的是另一道视线。
虽然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却仍被高台之上的帝王看在了眼里。
只见皇帝缓缓落杯,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这些年你独居塞北,迟迟没能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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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皇后也深感忧心。如今既已回朝,那就在京中好好选一选,若有看得上的女子,朕便为你赐婚。”
萧御眸光一闪,墨瞳中浮现几许思量。
想起前世的遭遇,他唇角微动,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多谢皇兄!”
见他没有推辞,皇帝笑意渐深,侧首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后当即会意一笑,扭头看向明芳。目光交汇后,明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众人已是微醺。君臣共欢之际,皇后笑着开口:“今夜星汉灿烂,本宫想邀诸位夫人去紫宸殿共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朕与诸位爱卿尚未尽兴,你们自去玩吧,不必拘束。”
“多谢皇上。”
达成所愿后,皇后欣然起身,一众女眷也施施然跟了过去,一时间长青殿内就只剩下一众醺然欲醉的朝臣。
紫宸殿外,星河鹭起。女眷们紧随皇后,其乐融融地漫步在庭院之中。
和暖的春风拂在面上,一整日的烦闷便寻到了出口。
院子里早已摆好桌椅,果盘点心一应俱全。
落座之后,皇后笑着倡议:“前些日子本宫亲手酿制了几坛桃花酒,今夜正好与尔等共饮。”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宫女上前斟酒。众人举杯之际,晏宁也跟着抿了一口。
不同于杜康的辛辣,桃花酿中带了几分清新的花香,喝着颇为爽滑。
耳畔不时响起皇后与几位命妇的交谈,她却无心聆听,只若有所思地捏着杯盏。
一轮酒过,宫女再度上前,却不慎打翻了酒壶,将近半壶酒都洒在了谢澜音的衣裙上。
随着一声惊呼,宫女立刻惊颤跪下。
“奴婢一时手滑,还请姑娘恕罪……”
澄黄的酒液打湿了她的衣襟,连邻座的几位贵女都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谢澜音眉心一皱,却半晌都未出声。见状,那宫女越发忐忑,不住地磕头求饶。
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就连远处的皇后也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怎么回事?”
“奴婢一时手滑,弄湿了谢姑娘的裙衫,求娘娘饶命……”
看着伏低告罪的宫女,皇后面色一沉,冷厉地斥责道:“本宫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一个个毛手毛脚,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向本宫求饶?”
皇后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凄惶地叩首:“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宫女就被人堵了嘴粗鲁地拽了出去。
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宫女,晏宁的心情越发紧绷。
训练有素的宫女如何会犯这样低级的过错?当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的放矢?
一天之内,两次受难。要说凑巧,未免太过牵强。可这样明晃晃的针对,就不怕萧恒生怨吗?
就在她垂眸沉思之际,耳畔传来了皇后安抚的话语。
“带谢姑娘去换身衣衫。”
“是。”
抬眸之时,明芳已经带着衣裙脏污的谢澜音起身离去。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晏宁眸光一闪,心中覆满疑云。
使出这样拙劣的手法,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她暗暗生疑时,一位宫女来到了她身旁。
16. 算计
“县主,太傅在殿中喝醉了酒,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听了宫女捎来的消息,晏宁不由得皱起眉心。
父亲素来稳重,怎会在宫中醉酒?便是醉了,又为何让人寻她?难道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将她带回去责罚?
就在她犹豫之时,身旁的妇人已经投来了窥探的目光。
纵然满腹狐疑,她还是乖觉地站起身来,朝坐在高处的皇后辞行。
“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之父已于前殿醉倒,还望娘娘准许臣女离席照料。”
见她起身求去,皇后并未挽留。“去吧。”
“多谢娘娘。”哪怕心中焦急,她也没疏忽礼仪。
离开紫宸殿后,宫女行色匆匆地将她领入了深宫。
许是心中太过焦虑,她并未留意行进的方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周遭过于寂静。
她一把握住宫女的手,语气冷厉地质问:“这不是长乐宫!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骗到这里?”
对上她锐利的眼神,宫女心头一颤,仓惶解释道:“县主恕罪,奴婢是奉太子之命,请您前来相见。”
听闻“太子”之名,晏宁眸光一紧,神色越发凝重。
“我与他早已无话可说,更不必再见。”
说着她便松开手,想要转身离去。可才迈开脚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宁宁!”
白日的际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长久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得以具化,所有的不公和讥嘲皆是因为他。
转身回眸时,她的眼中覆满了深沉的怨。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萧恒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孤有话想跟你说……”
看着他闪躲的眼神,晏宁在心底嗤笑一声,扇动的睫翼下流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连直面她的勇气都没有,却敢假借父亲之名,将她骗到这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什么也没问,只冷冷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极了刀剑的锋芒,冷厉且令人不安。
“对不起……”
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他一句苍白无用的道歉,这样的郑重其事更让人觉得荒诞可笑。
“你觉得很好玩吗?”
“什么?”
萧恒被她问的一愣,眸中尽是迷惘。
“你费尽心思将我骗来,就只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吗?你是不是觉得一句道歉就能消弭我承受的所有苦难?”
对上她怨愤的眼神,萧恒眸光一颤,心虚地别开了眼。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晏宁愤怒地攥紧拳头,长久的忍耐终究到了爆发的边缘。
“孤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退婚之事是孤对不住你。如果你愿意,孤会竭尽所能补偿你……”
一句补偿,瞬间点燃了晏宁的心火。
她冷笑一声,眸中淬满了恨意:“你拿什么来补偿?”
事发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去见她的勇气。仅有的交集也是因谢澜音而起。
在他身上,她深刻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厚此薄彼。
“你想要什么,孤都会设法成全……”
他急于弥补,连话都说的这样不留余地。晏宁却不为所动,反而倍感痛心。
“若我要你帮我离开上京呢?”
萧恒目光一怔,眼底满是惊疑:“你为何要离开上京?”
“你别问那么多,只管告诉我,你肯不肯帮我。”
晏宁眸光一沉,幽深的瞳孔里凝聚着前所未有的执着。
漫长的对视后,萧恒喉结一滚,却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想离开,总得晏太傅同意才行,孤不能帮你私自离京!”
看着她渐渐冷寂的瞳孔,萧恒嗓音艰涩地劝道:“世道艰难,离了家族庇护,你只会寸步难行……”
“孤知道你与太傅生了嫌隙,可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你何苦要为了一个姨娘与他闹到父女失和的地步?”
她和闻姨娘的对抗已经持续了十年,他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心中的执念。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苦口婆心地劝她妥协。
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萧恒的语气瞬间转冷:“宁宁,画地为牢只会困死你自己。”
听着他自以为是的劝告,晏宁眸光一闪,唇边露出一抹讥诮。
他大言不惭地劝她放下,可她落到今时今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他有什么资格叫她解怨释结?
“你说完了吗?”
望着她渐渐冰冷的眼神,萧恒抿紧了薄唇。
从前,他们之间总是有数不完的话,现在却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爱与不爱,总是这样泾渭分明。晏宁蓦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庭院。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萧恒眸光微阖,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这世上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而他总要做出取舍。
脚下的路陌生且迂回,没了宫灯,也无人引领,她便有些晕头转向。
好在穿过数道回廊,她在转角看见了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
晕黄的灯光落在地上,莫名的让人安心。
“你可知道往长乐宫的路怎么走?”
“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再走百余步便是琼华门了,届时县主便能看见一排宫殿,灯火通明的那处便是长乐宫了。”
“多谢!”问清方向后,晏宁感激地朝太监道谢。
临走时,小太监却唤住她,恭敬地递上了手里的宫灯。
“夜路难行,县主还是提着灯吧。”
“好。”
夜色深沉,她的确需要一盏能够照亮前路的灯,因而她并未客套推辞,只是在接过宫灯的同时,给了他一块碎银以表谢意。
小太监爽利地接下赏赐,弓着腰目送她提灯离去。
脚下的路渐渐清晰,抚平了她心中的迷茫,以至于她并未发觉宫灯中散发出的烛香不同于以往。
走了不到百步,她便觉得头晕目眩,连步伐都变得虚浮起来。
突如其来的晕眩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廊柱稍作休整。
晚风阵阵,吹的她意识昏沉,先前饮下的那些酒水也在此刻翻涌而上,不断模糊她的意志。
她抬手揉了揉鬓间的阳明穴,懊悔自己不该贪饮皇后赐下的桃花酒。
就在她追悔之时,一个捧着茶水的宫女恰巧经过此地。
“县主,您这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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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适,宫女关切地走上前来。
“我有些头晕,许是喝醉了酒……”
晏宁强忍着昏沉,渴求地看向了她手中的茶杯。
见状,宫女体贴地递上了茶水:“县主先喝口茶缓一缓吧。”
接过茶杯后,晏宁如饥似渴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茶水漫入喉间,的确缓解了一丝眩晕。
“县主可在此稍作休息,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先退下了。”
收回茶杯后,宫女浅笑着屈膝,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晕眩感渐渐退却后,晏宁缓缓松开廊柱,可才走下回廊,腹中便翻搅起了一股难言的燥热。
她无措地皱眉,想通过呼吸吐纳来缓解心中的燥意,可才刚深吸了一口气,那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眩晕感就再度侵袭,猛烈地席卷全身。
迈出的脚步踏了空,摇晃之际,手中的宫灯不慎坠落。
烛灯倾覆,摇曳的烛火吞噬了外围的灯纸,很快就烧出了火苗。
难闻的焦味伴随着一股奇异的幽香,不断地侵蚀着晏宁的意识。
她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迈开步子,可才走出几步,就绊了脚,狼狈地向前跌去。
跌落之际,一只强健的手臂紧紧地勾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就轻松地将她带进了怀里。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可紧密相拥却催动了心中的渴求,让她越发软弱无力,只能攀附在他怀中。
意识渐渐溃散,感官却越发清晰。
幽幽松香无孔不入,随着呼吸渐入肺腑,勾出了更深的悸动。
心口如火燎般炙热滚烫,连带着肌肤都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热度。
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浪在胸腔内不断激荡,像是被逼入墙角的风,横冲直撞,急于找到出口,却偏偏无处释放。
起初她还只是无意识地舔着唇瓣,试图缓解喉间的干渴灼热。
后来热浪翻涌,她难耐地攀住那人的脖子,毫无征兆地舔了上去。
被唐突的萧御虎躯一震,眸色瞬间变深,连揽在她腰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身的冷硬在她无意识的贴近和持续的磨蹭中渐渐松动,意志也随着脖颈间湿润酥麻的感受而土崩瓦解。
他压抑地皱紧眉心,正要扯下她攀在肩头的手臂,她却自己松开了。
就在他平复躁动,想要长舒一口气时,一双柔荑却肆无忌惮地在胸膛游走。
他眉心一跳,强硬地攥住她的手腕,本以为这样就能制止她作乱,却不曾想,受制于人后,她竟将脸贴在了他的手臂上,像只撒娇的猫儿,讨好地舔着他的手腕。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萧御眉心一紧,墨色的瞳孔愈发暗沉。
他自以为算好了一切,就能顺利躲过迫害,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眼前的面容和前世渐渐重叠,一时间,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猛烈袭来。
思绪翻涌之时,腕上越发湿滑。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推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望着那潮红的面容,他终究没能忍心。
钳制的手渐渐松开,在她瘫软之前,将人打横抱起,决然地走向了那预设的陷进。
17. 帐暖
夜色静谧如水。
偌大的宫殿一片寂暗,只有耳畔的喘·息声不断回响。
急促,难耐,且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勾缠。
就像是初生的小猫,用粉嫩的爪子,轻轻地刮挠,激起一阵难言的酥麻。
怀中的娇躯不断扭动,难捱地磨蹭着他的腰腹,瞬间便惊起强烈的异动。
心跳骤然失序,如同鼓点般嘈杂纷乱。
他素来洁身自好,全无皇室子弟风流多情的习性。
多年来从未有女子近过他身,唯一的例外就是前世的那一场陷害。
可就连那一次,他也毫无意识。
他很想无视身体的悸动,可怀中的厮磨却越发频繁。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灼热的铁板上,反复地炙烤着。
他强忍着体内叫嚣的狂热,艰难地抱着她穿行在暗室之中。
好不容易走到床榻边缘,萧御心头一松,正要将她放在榻上,她却毫无预兆地挣扎起来。
扭动之际,萧御一时不备,竟与她一并跌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被压住的那一刻,晏宁眉心蹙眉,唇边溢出一声惊呼。
身躯交·叠的一刹那,萧御呼吸一滞,无措地绷紧了四肢。
他以为晏宁会在重压之时疼痛惊醒,可在那一句惊呼后,她便没了声音。
紧绷的心弦正要舒展,她却迷乱地用嘴唇蹭着他鼓起的喉结。
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却激得他理智崩塌。身体如同石化般绷紧僵硬,别说动弹,就连呼吸都几近停滞。
黑暗模糊了视线,却让感官无比敏锐。
每一次触碰,都如烈火焚烧般灼痛着肌肤,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沸腾。
身下的晏宁毫无意识,只循着本能,不断地磨蹭。
萧御咬紧牙关,艰难地推开她不断贴近的樱唇。可不过一瞬,柔若无骨的小手就再度攀上他的胸膛。
“热……”
热浪堆叠,如潮水般起伏辗转,升至高处便骤然落下,循环往复,令人难以招架。
一声嘤·咛,恰如动人的音符,悄然落在心弦之上,伴随着无意识的撩拨,激得萧御尾椎发麻。
他像是陷入泥沼的困兽,越是反抗挣扎就越是弥足深陷。
夜色浓重,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无数次的抗争后,理智终究还是败在了欲·望的绞杀之下。
前世种种,早就成了无形的羁绊。既然逃不开,那就只能顺应天意,将欠她的那些一并偿还。
推拒的手渐渐垂落,转而捧住她柔嫩的脸颊。
试探的吻刚刚落下,怀中的晏宁便含糊地溢出一声喟叹。
心田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又酥又麻。
他从未亲吻过任何人,也从不知道两唇相贴会产生如此大的震颤。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电流,流窜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激起密密麻麻的欢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甜蜜且令人心悸。
就在他怔愣之时,身下的晏宁早已不满他的停滞,嘤咛着舔上了他的薄唇。
唇上的湿滑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心火,也唤醒了蛰伏多时的猛兽。
虽是没什么经验,可他还是轻松地撬开了她的唇舌。
耳鬓厮磨间,裙衫渐渐散乱。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通过不断的起伏和急促的娇·吟感受她的急切和热情。
衣裙如同散落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于暗夜中开出了一朵荼靡的花。
浪潮退却后,晏宁已然疲惫睡去,萧御却为了坚守底线而倍受煎熬。
虽是决定帮她,可他仍不愿如此草率轻贱。
疏淡的月色透过陈旧的轩窗,洒落一地银霜。
窗外已无窸窣声响,那窥伺了许久的人终是悄然退下。
体内的焦灼平复后,思绪渐渐清明。
那人自以为运筹帷幄,殊不知这一番谋算早已横生波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身入局,才能将这一出戏演到极致。
萧御眸光一沉,扭头看向熟睡中的晏宁。
他以为只要让萧恒退婚就能免除她被操控的命运。可没想到,她还是沦为了皇家的棋子。
想到萧恒,他的眸光瞬间变得阴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太子,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如此残忍地背刺昔日的未婚妻。
算上前世,他已经利用了晏宁两回。
而这笔帐,总有一日他会让萧恒血偿。
晨光未亮,玉笙宫内便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在此造次!”
随着一声威仪的训斥,明芳捏住了纱帐的一角,刚掀开一条缝,就对上了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眸。
她吓得双手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见纱帐迟迟未被掀开,皇后眉心一拧,不悦地眯起了眼睛:“还不快掀开?”
一边是皇后的呵斥,一边是晋王幽冷的眼神,明芳如芒刺在背,连呼吸都陷入了凝滞。
“明芳!”
身后的催促越发冷厉,瞬间惊醒了犹豫不决的明芳。下一刻,她就侧转身子,惊惶地掀开了纱帐的一角。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纱帐后的面容,看着那清冷的眼眸,皇后眼尾一挑,唇边浮起了一抹讽刺的笑。
“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晋王……”
说着,她眸光一转,鄙夷地看向床前散落的裙衫,“本宫知道你孤身多年,难免情难自禁。可你贵为亲王,理应知晓宫中规矩,怎能行此狂悖之事?”
见萧御不吱声,皇后凤眸一挑,摆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就算不顾及皇室宫规,你也该想想你母妃。玉笙宫总归是她旧日的居所,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惊扰她的亡灵吗?”
在她尖锐的训斥声中,沉睡多时的晏宁悄然转醒。
烛光透入帐中,照亮了一方昏暗。
瞥见那挺阔的后背时,晏宁眉心一跳,瞬间陷入呆滞。
她的榻上怎么会坐着男子?
难道……
心跳骤停的一刹那,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意识迷乱之际,她曾恍惚瞥见一双泼墨般的眼眸。
身畔余温未散,那些本该模糊的记忆却意外的清晰。脑瓜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失身了!
仅凭一个背影,她认不出背对自己的人是谁。可宫禁森严,能在宫里毁她清白的又能是谁?
皇帝德高望重,断然做不出强占臣女的无耻行径。
那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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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萧恒了。想到萧恒,她心口一沉,连目光都冷了几寸。
他不是一心痴恋谢澜音吗?为什么还要做出如此卑劣的事?难道,他非要毁了她不可吗?
就在她呼吸凝滞,怨愤难平之时,纱帐外的责难声越发响亮。
“掀开纱帐让本宫瞧瞧,究竟是谁诱你行下此等狂悖之事!”
皇后的嗓音冷硬至极,光是一句“掀帐”便令人不寒而栗。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晏宁便慌乱地用锦被蒙住了脸。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萧御眸光一沉,神色瞬间变得冷肃。
“皇嫂此举怕是不妥!”
皇嫂!
一句“皇嫂”惊得晏宁瞬间石化,连心跳都差点陷入停滞。
他……不是萧恒!
一时间五味杂陈,知道他不是萧恒后,她甚至还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可短暂的庆幸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晋王!夺走她清白之身的人怎会是晋王?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被人下了套?
可他身为亲王,除了御座上的那位,还有谁敢毫不避讳地在宫里算计他?
难怪天还没亮,皇后就兴师动众地赶了过来,原来是早有谋算!可他们要害晋王,为何会牵连到她?
疑惑滋生的一瞬间,意识溃散前的种种便全都浮现在了脑海中。
赏月,萧恒!出现在长廊上的太监,散发着幽香的宫灯,捧着茶水经过的宫婢……
所有的一切都得以串联。
捋清真相的晏宁心口一颤,浑身覆满了恶寒。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补偿她,一转身却残忍地算计到了她头上。
十年相伴,真心托付,到头来却沦落到这般境地。为了谢澜音,他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抛下不管了!
可她何其无辜,他怎么能忍心做到这个地步?
就在她悲愤交加,浑身颤抖之际,耳畔再度传来皇后怒斥的嗓音。
“本宫执掌凤印,自当肃清歪风邪气。你虽是亲王,却也阻拦不得!今日,本宫定要揪出这秽·乱宫帷的祸水!”
晏宁紧紧地攥住被子,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此事一旦闹开,她便再无活路!
先不说世人会如何唾弃责骂,便是父亲也绝不会允许她败坏门风。
不过须臾,她就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鸩酒,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此事皆因本王而起,皇嫂不必殃及池鱼。本王既毁人清白,自会担负起责任。”
迎着他坚毅的眼神,皇后凤眸一挑,倨傲地冷哼一声:“恐怕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皇嫂怎知本王担负不起?”
看着她面上难掩的得意,萧御眸光一阖,眼底掠过一抹讥嘲。
“你可知帐中之人是何身份?可曾婚配于人?”
“听皇嫂的语气,倒像是知道此人的身份?莫非皇嫂还有隔物识人的本事?”
一句讥讽,激得皇后怒目而视。
“你不必与本宫饶舌,只消掀开纱帐,便能真相大白!”
说着,皇后溢出一声冷笑,眸中尽是玩味:“萧御,你敢掀吗?”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沉默片刻,萧御讥诮抬眸。
“本王有何不敢?”
18. 诘难
看着他眼底的狂傲,皇后唇角一牵,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果真英勇无畏……”
恭维了两句,她便话锋一转,凝眸看向明芳,“把纱帐掀开!”
触及那充满暗示的眼神,明芳心神渐稳,终是鼓足勇气,一把掀开了纱帐。
明亮的烛光倾洒在床榻之上,晋王穿着雪白的中衣,神色淡漠地坐在床沿,面上毫无畏惧。
而她厌恶的那人就藏在锦被之下,只要把被子掀开,就能轻松地断她活路。
便是这杀伐果断的晋王,也会沦为史官唾骂的对象。
什么天纵英才,骁勇善战,都抵不过他此刻犯下的罪行。
想到此处,她心中更是舒爽异常,连狭长的凤眸里都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把被子掀开!”
身为皇后的心腹,明芳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将纱帐拢在帐钩上后,她就急不可耐地去拉被子。
就在明芳将锦被掀开一道缝隙时,沉默的萧御忽然扭头按住了被子。
“慢着!”
突如其来的喝止吓得明芳心口一跳,蓦然僵住了手。
“怎么?你害怕了?”
皇后眉心一拧,眼底满是嘲弄。
面对她的激将,萧御泰然自若地答道:“皇嫂想见她,本王自然不会反对,可这些奴才必须先离开。”
即便他已为晏宁穿好了贴身的衣衫,可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被宫人窥见身子,想来会觉得颜面受损。
“你倒是体贴……”
不过是段注定破灭的露水姻缘,他倒上了心,委实荒唐可笑。
“你们先退下!”
挥退了寝殿里的宫人后,皇后眸光一转,眼底再无耐心。
“现在可以掀了吧?”
萧御并未回答,只缓缓收回了按住被角的手。
二人之间的对话悉数落入耳中,明芳掀开锦被的一刹那,晏宁并未扭捏地遮住脸,而是掐着掌心,恰合时宜地红了眼眶。
烛火轻晃,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也惊的皇后心口发慌。
不过须臾,皇后眼底的得意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惊惶和错愕。
许是太过震惊,她甚至有些失态。
“怎么是你?”
伴随着一声刻薄的质问,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交织着愤怒和失望。
晏宁没有开口,只无助地落下泪来。
看着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潮湿眼眸,皇后心中愈发恼怒。
被献祭的人本该是她憎恶的谢澜音,可为什么躺在榻上的人却成了晏宁?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明芳,眼中充满了苛责和愤懑。
可早在看见晏宁的那一刻,明芳就已经惊得魂不附体,只能瑟瑟发抖。
“皇嫂可看清楚了?”
萧御神色如常地看着皇后,话语中却是浓郁的讥嘲。
遭到嘲讽的皇后心神俱颤,眸中满是遭受愚弄的不甘。
可再怎么愤怒,她也无法立刻发难。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她甚至无暇思考应对之策。
就在她陷入难堪之际,一个宫女仓皇失措地跑了进来。
“娘娘,出事了……”
皇后正在气头上,宫女的闯入无疑给了她泄愤的契机。
宫女正要屈膝禀报,皇后却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喧哗?”
这一脚正中宫女的膝盖,踹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
“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受到责难的宫女惊恐万状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看着她仓惶求情的模样,皇后不屑一顾地冷笑着:“你有什么资格求本宫恕罪?来人……把这没有规矩的贱婢给本宫拖下去!”
一声令下,便有两位女官听命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
眼看求饶无望,宫女哭着叫嚷:“娘娘,奴婢还有要事禀报,求您饶奴婢一回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拖走?”
怒火中烧的皇后根本不想听她辩驳,见状,两个女官心领神会地用帕子堵住了那宫女的嘴。
人被拖走后,皇后心烦意乱地转过身,看向晏宁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烦闷。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白皙的太监来到了门外。
“奴才全胜有要事求见!”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皇后眉心一紧,面上满是不耐。可也只是一瞬,她就转身走出了寝殿。
殿门半敞,即便相隔甚远,萧御还是听见了皇后愤怒的惊呼。
“你说什么?”
紧接着便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听到动静后,明芳心头一震,顾不上行礼拜别,就慌张地追了出去。
她一走,寝殿里的几个宫女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你们都出去!”
听到这一声冷淡的吩咐,几人像是得到赦免般,感激地屈膝退下。
殿门合上后,萧御起身下榻,背对着晏宁穿上了那一袭藏青色的锦袍。
穿衣声窸窸窣窣,晏宁不敢窥伺,尴尬地将脸转向了内侧。
片刻后,响动渐止。
萧御弯腰捡起散落在床前的衣裙,轻柔地放在了榻上。
“昨夜之事,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在此等候,等见过皇兄,本王会亲自送你回去。”
他嗓音沉郁,像是幽深的潭水,无论何时都透着冷静与从容。
对于他的安排,晏宁并无异议,却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许是等不到答复,萧御站了片刻就脚步沉稳地离开了寝殿。
当寝殿内恢复寂静后,晏宁心弦一松,缓缓地转过头来。
晕黄的烛火照亮了陌生的寝殿,也放大了她心底的忐忑。
晋王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句担负责任大概是要娶她。
如此,她虽损了名誉,却能保住性命,不必被迫赴死。
嫁给萧御,成为晋王妃,似乎是她最好的选择。
有了这桩姻缘,她就不必再受父亲压迫,也不必担心被闻姨娘算计拿捏。
先前困住她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所有的枷锁都将荡然无存。可飞出了家族的牢笼,迎来的却并不是自由的乐土。
长青殿上兄友弟恭,一转身却是无情的算计。
一个战功赫赫却深受猜忌的藩王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的错愕早已验证了她此前的猜测,那个本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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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牺牲的人就是谢澜音。
昨日在春芳殿,所有的女眷都见证了萧恒对谢澜音的情意。
她是被太子求娶之人,若是惨遭欺辱,晋王便会成为史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纵然他能通过求娶来平息众怒,可只要除掉谢澜音,再营造出她不堪受辱愤而自尽的假象,皇帝就有了发难的契机。
背上这样的罪孽,文官们绝不会为他求情。而边境的将士再怎么不满,也无法撼动皇帝的决定。
若不是萧恒横插一脚,用她代替了谢澜音,这一番谋划简直称得上完美。
可如今筹谋落空,帝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嫁给晋王,她要面对的就是无数的明枪暗箭。实在是刚出牢笼,又入炼狱,横竖都闹心。
想到此处,晏宁憋闷地呼出一口浊气,郁郁地掀开被子,起身穿上了衣裙。
事已至此,她早就没了选择。
那些针对谢澜音的招数未必不会用在她身上。或许等不到赐婚,她就会先迎来暗杀。
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时刻警醒,也必须尽早谋划。
***
琼英殿内,满室暖香。
软榻上,美人含泪,衣衫凌乱。美艳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掌痕。
“贱人!你怎么敢!”
屋内回荡着皇后尖厉的吼叫,一众奴婢都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披着松散外袍的帝王神色紧绷,额角不断地抽动着,几乎到了忍耐的极限。
“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狐媚害人的妖精,今日我非剐了你不可!”
说着,她就情绪激动地冲上前去,想要撕扯美人的面容,不想却被帝王紧紧攥住了胳膊。
“你疯够了没有?”
这一声粗暴的质问瞬间震住了皇后。
颤抖的睫毛下是一双错愕的眼眸,在他冷漠的注视下,皇后瞬间红了眼眶。
她以为他们早就形成了默契,可到头来他不仅毁了一切,还残忍地背刺了她。
多年来的隐忍在此刻全然崩塌,所有的付出和谋算都成了笑话。
“疯了的人究竟是谁?”
“放肆!”
面对她无礼的顶撞,皇帝眸光一沉,眼底氲满了怒火。
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皇后心中更觉得讽刺。
“你与她耳鬓厮磨的时候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可曾想过恒儿的心情?你当真一点都不羞愧吗?”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她白皙的面颊上。
“你放肆!”
帝王的权威不容置疑,哪怕错的是他。
火辣辣的疼痛灼烧着脸颊,被当众掌抠的屈辱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为了这个贱人,你什么都不顾了是吗?”
“住口!”皇帝憎恶地瞪着她,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意,“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朕不念旧情!”
“呵……”皇后悲凄地笑了一声,眸中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萧策,你对我可还有旧情吗?”
许是悲愤至极,她才会失态地直呼其名。
在她怨愤的注视中,皇帝眉心一沉,怒气几乎无法压抑。
“你当真是疯了!”
一声痛斥后,皇帝彻底冷了面容。
19. 赐婚
“皇后凤体有恙,需静心调养。即日起,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去凤仪宫叨扰。来人,送皇后回宫!”
鹰眸里已无半分温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少年夫妻,砥砺相伴。她谨守着新婚时的承诺,竭尽所能地辅助着他。可到头来,除了六宫之主的虚名外,他什么都不肯给她。
所有的放肆和热烈都给了那个早逝的红颜祸水,哪怕人不在了,他宁愿寻找肖似的替身,也不肯正眼瞧她。
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肯像从前那样待她?
就在皇后委屈心酸之时,守在门外的晁公公已经悄然来到了殿中。
“皇后娘娘,请吧!”
无数的委屈交汇在一起,化成了泅红眼尾的那一抹泪光。
没有告别,也没有诘难,她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倔强转身。
哪怕被斥责厌弃,她仍高昂着头,极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皇后前脚刚走,皇帝就遣散了寝殿内的宫婢。
穿好外袍后,他神色阴鸷地看向蜷缩在软榻上的女子。
“说吧,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帝王冷峻的眼神,谢澜音心头一颤,顿时泪珠盈睫。
往日清冷的眼眸里蓄满了泪,带着一股破碎的美,莫名地惹人生怜。
交颈缠绵的记忆仍然清晰,想起她的柔弱甜美,皇帝喉结一滚,眸光渐渐变得深沉。
他忽而俯身靠近,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眸中透着怒气:“你好大的胆子!婚约未成就敢与恒儿私定终身!”
雪白的被褥昭示着她的不洁,也刺痛了帝王的眼睛。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责难,谢澜音泪光一滞,羞愤地咬住了唇。
美眸噙泪,欲哭还休。看着她羞愧难当的神色,皇帝眸光一动,缓缓地抚上了她殷红的嘴唇。
谢澜音心神一颤,浑身都在发抖。
“从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往后你若还敢惦记恒儿……”皇帝顿了顿,眸光意味深长,“沈贵人便是你的下场!”
谢澜音听得一怔,水润的眼眸里渐渐覆满惊惶。
看着她眼底的仓惶和惊恐,皇帝眉峰一挑,按在她唇上的手指不由得重了几分。
“记住了吗?”
帝王施压,她不敢不应,可颔首的那一刻,颤动的眼帘下满是悲凉。
面对她的臣服,皇帝满意地勾了勾唇。就在他肆意揉弄着谢澜音的芳唇时,殿门外传来了一声战战兢兢的通报。
“启禀皇上,晋王求见。”
听到“晋王”二字,皇帝眸光一敛,倏然松开了她的下巴。
起身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就冷肃得吓人。
“在这待着,等朕回来。”
说罢,他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谢澜音才缓缓抬眸。
红肿的眼睛里再无先前的惶恐无措,反而异常镇定。
***
皇帝到达御书房时,晋王早已恭候多时。
“臣弟参见皇上!”
看着半跪在地的晋王,皇帝眸光一凝,幽深的瞳孔中跳动着晦暗的火光。
从谢澜音撞入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态发生了变化。
“你的事朕已经听说了。”皇帝缓缓落座,神色凝重地叹息了口气。
见状,萧御眸光一紧,当即伏首告罪:
“臣弟醉酒失态,不慎冒犯了嘉善县主,还请皇兄秉公责罚!”
皇帝半眯着眼,眸中喜怒难辨。
“晏太傅性情古板,若是知道你辱没了晏宁的名声,怕是不肯善罢甘休!朕虽偏疼你,却也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此事虽乃臣弟之过,然事实已成,追悔亦是无用。为今之计,只有赐婚方能平息太傅之怒。还望皇兄垂怜!”
听着他滴水不漏的回答,皇帝眉心一紧,似在艰难思索。
他不开口,萧御便只能垂首以待。
漫长的沉默后,皇帝神色晦暗地追问道:“晏宁身份尴尬,你就不怕娶了她会陷入争议吗?”
“臣弟不惧非议,恳请皇兄成全!”
一个征战沙场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流言蜚语?何况他身上还背负着前世的仇恨。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皇帝顿时哑了声。须臾之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有心弥补,那朕就成全你!”说罢,皇帝神色晦暗地看向候在一旁的太监,“替朕研墨!”
“是。”小太监屏息静气地走上前去,熟练地研磨着磨石。
一炷香的功夫后,皇帝挥毫落墨,写下了一封赐婚的诏书。
丢下狼毫时,皇帝眸光一转,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别跪了,平身吧!”
“多谢皇兄!”
起身后,萧御瞥了一眼御桌上的圣旨,而后目光虔诚地恳求:“为表诚意,臣弟想亲手将圣旨交给晏太傅,不知皇兄可否恩准?”
许是没想到他会有此请求,皇帝愣了片刻,便笑着将圣旨丢给了他。
“难为你有这份心意,去吧!”
接过圣旨后,萧御瞬间松弛下来。“多谢皇兄,臣弟告退!”
离开御书房时,天色已经大亮。想着等在玉笙宫里的晏宁,萧御眸光一敛,径直向后宫走去。
他到玉笙宫的时候,晏宁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柩,在她的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晏宁,萧御沉默地走了进去。
“晏宁……”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晏宁心头一跳,防备地转过身来。
见来的是萧御,她眸光一颤,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即便有了肌肤之亲,对她而言,萧御也仍是个陌生人。
“本王已求得赐婚圣旨,想来你父亲不会再为难你。”
不同于她的惶惑不安,萧御表现得格外从容。
“时候不早了,本王先送你回去。”
踏出玉笙宫后,她心事重重地跟在萧御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沉默无言。
经过御花园时,走在前面的萧御忽然顿住了脚步。晏宁惑然抬眸,耳畔却传来了他淡漠的嗓音。
“太子这是要去哪儿?”
像是被这一声叫唤惊了心神,满腹心事的萧恒心弦一震,惊讶地抬起了头。
许是萧御的目光太过幽深,仅仅对视一眼,萧恒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本想躲开萧御的注视,却意外地对上了一道仇视的目光。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他既惊愕又羞惭,甚至隐隐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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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将他的狼狈看在眼里,萧御眸光微转,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怔愕过后,萧恒很快就找回了理智。他舔了舔唇,焦灼地寻了个借口:“孤正要去凤仪宫探望母后,改日再与皇叔叙旧。”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等萧御回应便急吼吼地转身要走。
看着他急于逃窜的窘迫模样,萧御眉心一沉,残忍地叫住了他。
“太子且慢……”
萧恒脚步一顿,惊疑不定地转过头来:“皇叔还有何事?”
对上他探询的眼神,萧御眸光一转,刻意放缓了语调:“听闻皇嫂染疾,已闭门静养。太子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人。”
闻言,萧恒眸光一震,眼底满是惊疑:“皇叔此言何意?”
“怎么?你还不知道?”在他质疑的目光中,萧御眉峰一挑,眸中充满了惊讶。
“孤该知道什么?”
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模样,萧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为保皇嫂能安心静养,皇兄已经下令封闭宫门,不让人去凤仪宫叨扰。”
“什么?”听了他的阐述,萧恒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后眉心一沉,冷肃地抿紧了嘴唇。
沉默片刻,他甚至顾不上辞别,就急匆匆地奔向了后宫。
萧恒离去后,萧御神色淡淡地转身回眸:“走吧!”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句喜怒不明的催促。
宫中人多眼杂,纵然满腹狐疑,晏宁也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在心底暗暗思忖。
染疾,静养,封闭宫门。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触犯了龙颜?
若只是因为没能扳倒晋王,皇帝还不至于迁怒至此。可若不是晋王,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帝后如此离心?
直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她仍蹙眉想着此事。
车轮滚动后,沉默多时的萧御忽然看向她。
柔美的面庞上,杏眸低垂,眉心微皱,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或娇羞,倒像是凝眸思索着什么让她苦恼的事。
“在想什么?”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晏宁心弦一颤,愕然抬眸,正对上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
墨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面容,甚至还有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怔愣。
“什么?”
思绪回笼后,她惊疑不定地开口。
“可有什么烦心事?”
许是看出了她的苦恼,萧御并未迂回试探,反而直截了当地挑明询问。
望着他坦荡的眼神,晏宁眼帘一垂,抿了抿唇,复又抬眸:“若是有,王爷可愿相帮?”
“说说看。”
她以为萧御既然问了,便是存着出手相助的心思,可他却没有立刻应下。
然而比起随口答应,他的这份谨慎倒更让人心安。
“昨夜之事非你我所愿,然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王爷虽求了赐婚的圣旨,暂时渡过危机,却还不是真正的破局。”
听着她不骄不躁的分析,萧御神色未变,心中却暗暗惊叹起她的沉稳与聪慧。
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晏宁越发笃定他不是没有谋略的人。
“他们精心布局,又怎会轻易罢手?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死了,你又该如何?”
迎着她锐利的凝视,萧御眉心一沉,瞬间暗了眸光。
20. 结盟
“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只要我一死,王爷便会深陷风波,再难脱身!”
望着那双沉静的眼眸,萧御眉心一紧,眸色暗得出奇。
夜色迷乱,意识昏沉。耳畔交织着无助的啜泣和震怒的谩骂声。
千夫所指,口诛笔伐。哪怕泅过了岁月的长河,他仍能记得那些轻蔑唾弃的眼神。
若不是蒙冤落难,他本该是翱翔于塞北的雄鹰。是萧策父子折断了他的翅膀,将他囚在了暗无天日的皇陵。
晏宁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却从他晦暗的目光里读出了强烈的恨意。
他本就冷峻沉默,此刻更像是蛰伏于暗夜的猛兽,散发着嗜血的杀意,莫名的令人心惊。
晏宁不安地抿了抿唇,强压下心中的惶恐,故作镇定地凝视着他。
“他们既存心陷害,必不会让你轻易脱身。于他们而言,我或许已是颗弃子,可你若能保下我,这一局便还有翻身的机会。”
她坦诚地分析着自己的处境,眼底没有恐惧,反而冷静得出奇。
萧御眸光微转,看向她时,眼底多了几分审视。
迎着他探究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语气平和地说道:“上京城不同于边塞,王爷再如何英勇盖世,也未必能躲得过皇城中的明枪暗箭。我虽是个弱女子,却也能助你一臂之力。你若愿意与我结盟,我定会助你安然离京。”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却还能镇定自若地与他谈交易,这份冷静着实令萧御惊叹不已。
“你就不怕吗?”
对上他探询的目光,晏宁先是一愣,而后唇角一牵,溢出一抹苦笑。
“我自然是怕的,可怕又有什么用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我只能想法子自救。”
说着,她再度抬眸直视萧御:“王爷可愿与我联手?”
杏眸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又怎会在前世投缳自尽?
见他失了神,晏宁心口一紧,不安地轻声叫唤:“王爷?”
被惊醒的萧御眸光一敛,掩去了眼底的思量:“好。”
一句简单的承诺便足以安抚她心底的慌乱,达成默契后,晏宁悄然松了心弦。
清晨的风吹动着垂落的帘幔,送来了一丝清凉。
耳畔发丝拂动,嵌着红色宝石的耳坠轻轻摇曳,衬得雪颈白皙如玉。
细看之下,仍能从衣襟的边缘窥见若有似无的红痕。
浓重的夜色掩去了无边春色,感官的记忆却格外清晰。
滑腻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令人爱不释手。想到此处,萧御眸光一闪,尴尬地阖上了眼帘。
可一闭眼,那一声声娇·啼和喘息就萦绕在耳畔,不断地激荡回响。
见他双手扶膝、阖眸不语,晏宁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本想简明扼要地说出自己的处境,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可他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也是,比起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内宅里的争斗实在不值一提。
反正已经约定结盟,只要他肯出手相助就够了。
等渡过这场危机,若他肯高抬贵手,她会自行求去。若他不肯……
若是不肯,她便会另想法子,自救脱身。
总而言之,她的命运只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
马车行到太傅府时,闭目养神的萧御忽然睁开了眼睛。
“王爷,咱们到了。”
听到手下的提醒后,萧御悠然抬手,掀开了垂落的车幔。
他下车后,晏宁眸光一紧,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而后神色凝重地走下了马车。
一见到晏宁,守门的家丁就扭头跑进府里,很快,管家就慌张地迎了出来。
当他的视线与萧御交汇时,他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眼底滋生出了一缕不安。
“草民拜见晋王……”
“太傅可在府中?”
低沉的嗓音里饱含威仪,管家心口一紧,拘谨应道:“老爷才换上官服,正要入宫去寻县主!”
说罢,他先是惶惑地看向晏宁,而后又抬眸瞥了一眼萧御,眼波一转,便恭敬地将他们请了进去。
踏入府门的那一刻,晏宁敏锐地感受到了管家投来的目光。
恭敬,惶恐,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惊叹。
即便到了晏家,萧御身为贵客,也仍是走在她的前面。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刚进扶风堂,晏太傅就脚步仓促地迎上前来。
“不知王爷前来,下官有失远迎……”
“太傅不必多礼!”看着眼前拱手行礼的晏太傅,萧御抬手将他扶起,语气疏淡地说道,“本王不请自来,还望太傅莫要见怪!”
“王爷驾临,乃是下官之幸,请……”
萧御抬脚走向大厅时,晏太傅一个抬眸,看向晏宁的眼神晦暗至极。
“东升,送县主回去!”
不等小厮应声,与晏太傅擦肩而过的萧御忽然顿住了脚步。
“慢着!”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颤,面容越发冷肃:“小女体弱,请王爷容她回屋休憩片刻,换身衣衫再来拜见。”
听着他冷淡的嗓音,萧御蓦然回眸,眼底闪过一丝不喜。
“并非本王不肯怜香惜玉,而是县主必须留下听旨。”
说着,他悠悠转身,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的圣旨。
见状,以晏太傅为首的一众人等当即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乾坤合德,阴阳协和,乃人伦之始,王化之基。太傅之女晏宁,毓出名门秉性端淑,德容兼备蕙质兰心,允称闺秀之范。
今晋王萧御,宗室屏藩英姿俊伟,文武兼资忠勤体国。
兹以金玉良缘,特赐晏宁为晋王正妃,择吉日成礼。尔其克敦妇道,敬慎持躬,辅佐藩邸,永谐琴瑟之好。钦此!”
萧御读完圣旨后,晏宁跪行上前,恭敬地接过圣旨,叩首谢恩道:“臣女定会谨遵圣训,以报皇恩。”
见状,萧御眸光微动,伸手将她扶起,“奔波许久,你也该累了,回去休息吧。”
“多谢王爷。”
起身的那一刻,二人四目相对,萧御不动声色地朝她点了点头。
晏宁眸光微动,侧首朝父亲拜了拜,便握着圣旨离开了扶风堂。
刚出院门,她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闻姨娘。
没有只字片语,只是目光交汇,她就清晰地看见了闻姨娘眼中的憎恨。
幽怨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手里的圣旨,往日柔顺的兔子也终于露出了獠牙。
十年前,她被抬进晏府的那一日,晏宁也有着同样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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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让她尝尝心碎的滋味了。
晏宁眸光一敛,冷淡地向她走去。
眼看二人距离不断拉近,落在后头的东升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并肩的那一刻,晏宁并未停留,闻姨娘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很高兴是不是?”
“父亲要续弦了,我这个做女儿的自然为他高兴。”说着,她侧首看向闻姨娘,“怎么,姨娘不高兴?”
看着她眸中的挑衅,闻姨娘愤怒地攥紧了她的胳膊。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将她的愤恨看在眼里,晏宁挑唇露出一抹讥笑:“姨娘还不明白吗?不属于你的东西,再怎么觊觎也是徒劳。”
说罢,她用力挣开闻姨娘的手,眼底的嘲讽越发浓重。
“过不了多久,主母就会进门,姨娘若能像侍奉父亲那般尽心伺候主母,往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难挨。”
望着她嘲弄的眼神,闻姨娘怒不可遏地捏紧了掌心。
“晏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听着她倒打一耙的怒斥,晏宁只觉荒谬。
她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闻姨娘,长久以来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熊熊怒火。
“好,我们就来掰扯掰扯,这些年到底是谁欺负谁?”
她冷笑一声,心中的愤怒几乎喷薄而出。
“是谁不顾廉耻,在我母亲尸骨未寒的时候爬上了父亲的床榻?又是谁欲壑难填,妄想蚕食母亲留给我的嫁妆?”
“你胡说!”
对质之下,闻姨娘恼羞成怒地低吼着。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晏宁愤慨地瞪着她,眼底射出利剑般的寒光。
“我本不想与你为难,可你一直咄咄逼人,想要对我赶尽杀绝!你妄想用柴缊之来拿捏我,可我的人生由不得任何人算计!”
这是二人第一次当众起争执,也是闻姨娘第一次从她眼里看见冷血嗜杀的锋芒。
她双唇发颤,没来由地生出了一丝恐惧:“你想干什么?”
看着她眼底的惊恐,晏宁唇边浮现出一抹漫不经心的讥笑。
“姨娘也会害怕吗?”
闻姨娘还不知道晏宁被赐婚给了晋王,此刻只当她是穷途末路,想和自己来一个鱼死网破,因而才会心生慌乱。
而当晏宁像猫逗老鼠一样欣赏着她面上的惊惧时,身后却传来了晏太傅略显压抑的责备。
“你怎么还不回去?”
许是有了倚仗,他出现的那一刻,闻姨娘便眸光一转,委屈地红了眼眶。看着她凝在眼中的泪珠,晏宁鄙夷地冷哼了一声。
“父亲将王爷撇下,就不怕失礼吗?”
转身回眸的一刹那,她在父亲眼里看见了强忍的怒气。
自她被萧恒退婚后,她就不止一次地承受过他的指责和愤怒。
一开始她还寄望于父女之情,期盼他能为自己择一个安稳的去处。可当幻想破灭后,她彻底看清了他的自私,便再也不敢有所期待。
“回去!”
看着他额角不断抽动的青筋和眼底难以克制的愤怒,晏宁眸光一冷,眼中再无往日的孺慕和敬畏。
许是被她的冷漠所激怒,晏太傅正要开口斥责,萧御却意外地出现在了他身后。
“太傅在这儿做什么?”
21. 梦碎
清冷的嗓音瞬间唤醒了盛怒之中的晏太傅,不过须臾,他的额间就沁出了一层冷汗。
到底是征战多年的悍将,光是凝眸站着就散发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
不仅晏太傅心头一震,就连相距甚远的闻姨娘都颤颤地垂下了眼眸。
情势所逼,晏太傅不得不咽下心中的怒气:“下官有几句话想嘱咐小女,让王爷久等了。”
“是有些久了……”
幽深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跳跃,最后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太傅若是交代好了,本王也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冷淡,晏太傅眉心一紧,扭头看向晏宁:“你先回吧。”
“女儿告退。”
看着父亲眼底的愤懑与不甘,晏宁的眸中覆满了嘲弄。可当着萧御的面,她仍是礼仪周全地微笑曲膝。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唇边的笑容瞬间凝固,只剩下满眼的冷漠。
穿过回廊,越过中庭,在花园的拐角,她意外地遇见了站在月门前的柴缊之。
这是通往后院的必经之路,也是外男不得擅入的地方。
晏宁尚未走近,他就急切地迎上前来。
“表妹……”
这一声呼唤饱含关切,就连他的眼中都充满了担忧,“你没事吧?”
晏宁眸光一闪,还没开口,他就急迫地诉起了衷情。
“昨夜叔父醉酒归来,却将你落在了宫里,我听闻此事,急得一夜没有合眼,生怕你出什么事……”
听着他荒唐的言论,晏宁睫翼微颤,掩去了眼底的讥嘲。
“宫内守卫森严,表兄莫要胡思乱想。”
“可我听说只有重臣醉酒才会破例宿在宫里,你一个姑娘家怎会……”
柴缊之欲言又止,眼底充满了探询的意味,似乎是有某种猜测急于验证。
“宫里的事表兄还是少打听为好,免得惹祸上身。秋试将近,你去温书吧,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一路奔波,她只想早些回屋休憩,不愿再和柴缊之多费口舌。
可当她越过柴缊之,走向月门时,他却出其不意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表妹!”
不同于以往的谦逊,这一声叫唤颇为强势,就连握住她胳膊的手也很用力。
“你这是干什么?”
褪去了温润的伪装,他的眸光幽深得骇人。
“表妹可知,叔父有意将你许配与我?”
迎着他深沉的注视,晏宁眸光一紧,冷冷问道:“所以呢?”
“所以,身为你未来的夫婿,我有权知道你在宫里做了什么……”
看着她满脸的冷漠,柴缊之唇角一勾,溢出一抹阴鸷的笑,“我不是什么无知蠢笨的书生,你也不必瞒我……我知道你对太子余情未了,也知道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妻子的不忠。”
狭长的眼眸里跳动着幽深的火光,像是蛰伏在暗夜里的毒蛇,吐着火红的信子,阴冷潮湿,令人不寒而栗。
可面对这样阴冷的眼神,晏宁的反应却意外的冷静。
“说完了吗?”
“我说的话你最好是记在心里,否则……”
“你在威胁我?”
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胁迫,晏宁眸光一沉,心中翻涌起强烈的厌恶。
“怎么能叫威胁呢?这明明就是规劝。”柴缊之挑了挑唇,面上在笑,眼神却异常冰冷。
“到底是要做夫妻的,你最好是乖顺些,免得来日受苦。”
听着他自以为是的告诫,晏宁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憎恶,不由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青州的解元竟也是个自以为是蠢物!”
“你说什么?”
攥着她胳膊的手不断收紧,紧到她甚至能听见指骨颤动的声响。
“你以为有了我父亲的授意就一定能娶我为妻吗?”
“你什么意思?”看着她眼底明晃晃的嫌恶和嘲弄,柴缊之眉心紧皱,莫名感到不安。
“你还不明白吗?你娶不了我了!”
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晏宁冷笑一声,用力地挣开了他的钳制。
“不可能!叔父绝不会骗我!”
“他是没骗你,可我的婚事已由不得他做主。”
“婚姻大事,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是你的父亲,如何做不得主?”
纵然惊愕愤怒,可柴缊之仍不肯相信她的片面之词。
看着他眼底的质疑,晏宁冷笑着扬起了手里的圣旨。
“皇上已将我赐婚给了晋王,往后谁也做不了我的主。你的美梦也该醒一醒了!”
望着她倨傲的眼神,柴缊之瞬间变了脸色。
他自恃才华横溢,素来心高气傲,何曾受过这样的讥嘲?
她的嘲弄和戏耍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残忍地戳在心上,一寸寸地剐下了他的自尊。
狂傲如潮水般退去,他屈辱地攥紧手心,眸光一点一点地暗淡。
她明明是被太子厌弃的人,为何还能许给晋王?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他低垂着眼眸,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晏宁冷哼一声,毫不迟疑地拂袖而去。
汀兰院内,青橘和青杏神色焦灼地来回踱步,晏宁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她们就哭着跑了过去。
“县主,您可算是回来了……”
看着二人哭得红肿的双眼,晏宁鼻头一酸,也跟着红了眼眶。
宫中规矩森严,随行的婢女只能等在穗禾殿内,不得随意走动。
宫宴结束后,她们奉命去宫门外等候,可所有的女眷都走了,晏宁也没有出现。
青橘胆子大,当即就向守门的官差打听晏宁的踪迹,却差点挨了顿打。
眼看着宫门落钥,她们只能先回府告知太傅。
可她们回来的时候,太傅早就宿在了闻姨娘房中,守门的婆子拦着不让进,她们就只能在外头守了一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可得知晏宁未归的消息后,晏太傅并未入宫寻人,而是将她们打发回了汀兰院。
熬了一夜,又是这样的担惊受怕,她们早就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别哭了,先进屋吧!”
晏宁伸手握住她们的胳膊,主仆三人相扶着回了房中。
进门后,青橘就哽咽地拉住了晏宁的手:“县主,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何没回来?”
望着她担忧惶恐的眼神,晏宁喉头一滞,蓦然垂下了眼帘。
见她沉默不语,一旁的青杏也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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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忧虑的目光:“县主……”
想起昨日种种,晏宁沉重地叹了口气,片刻后,还是说出了那些凶险的遭遇。
“什么……嫁给晋王?”
得知她被赐婚给晋王的消息,青橘惊得差点咬到舌头。
“嗯。”
见晏宁点头确认,青杏惶惑不安地问道:“晋王不是太子的皇叔吗?皇上怎么会将您许给他?”
迎着她惊疑的眼神,晏宁眸光一闪,神情尴尬地说出了她遭萧恒设计后与晋王的春风一度的事。
闻言,青橘和青杏俱是一愣。
漫长的沉默后,青橘气红了眼:“他怎么能这么对您!”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怎么忍心这样害她?
看着青橘眼底的痛惜,晏宁眼帘一颤,苦涩地垂下了目光。
压抑多时的委屈如野草般在心头疯长,无边的酸涩不断上涌,一股脑儿地堵在了喉间。
见她红了眼眶,青杏心疼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那样无情无义,不值得县主为他伤心!”
一个连青梅竹马都能算计牺牲的人,早已没有人性可言,哪里还值得她伤心?
她难过的是人心易变世事无常。
见她情绪低落,青杏只能软语安慰:“晋王雄踞一方,又是个盖世英雄,县主嫁给他,也算是得了个好归宿。”
“晋王是好,可边塞苦寒,县主如何能挨得住?”
从感业寺回来的那日,她们还曾在马车上慨叹,上京城的贵女怕是受不住塞北的黄沙和风霜。
可谁又能想到这桩婚事竟会落在自家县主身上?
当真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青橘忧心的话音刚落,屋内便陷入一片沉寂。
晏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得住边塞的艰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和萧御能否在这一场残酷的政斗中全身而退。
哪怕暂时挣脱泥沼,前途也仍是一片灰暗。
可她已经跌入谷底,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看着她落寞的眼神,青杏眸光一紧,忧心地与青橘交换了一个眼神。
“发生了这么多事,县主一定累坏了,您先歇着,奴婢去厨房取些点心吃食来。”
青杏起身离去后,青橘便贴心地将晏宁扶到了软榻上。
然而她将将坐下,门外就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谁啊?”青橘蹙起眉头,嗓音里既有疑惑,也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烦闷。
“青橘姐姐,门房送了一封信来,说是给县主的。”
闻言,晏宁眉心一动,眼底浮出几分探究。
见状,青橘心头一紧,立刻走到门前。很快,她就拿着信封折返回来。
雪白的信封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嘉善县主亲启。
凑近时,甚至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墨香,以及淡淡的脂粉香气。
写信的人恐怕是位女子。可这个节骨眼上,谁又会给她写信呢?
思虑片刻,她怀着浓重的疑惑,缓缓拆开了信封。
桃花笺上写着一串雅致的簪花小楷,落款处的姓名却让青橘看得一愣。
“余静……”她低喃一声,看向晏宁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异,“那不是……”
迎着她诧异的目光,晏宁呼吸一顿,沉郁地点了点头。
22. 交易
余静,礼部尚书余盛的长女,也是皇上赐给父亲的未婚妻。
“可她与您素无交集,又怎会邀您出门一叙?”
看清了信上的内容后,青橘不觉皱紧了眉心。
“许是有话想问我吧……”晏宁眸光一转,默默地合上了信纸,“你去把笔墨纸砚取来。”
“县主是想给她回信?”
“嗯,快去吧。”
趁父亲还没有防备,她得赶紧将信寄出去,免得失了先机。
“哦,好,奴婢这就去。”瞥见她凝重的面色,青橘心弦一紧,当即转身走入了偏房。
不多时,晏宁就写好了回信。晾干笔墨后,她将信纸细细折好,妥帖地放入了崭新的信封中。
“这余姑娘深居简出,也不知模样和性情如何,若是不得老爷欢喜,将来怕是制不住闻姨娘……”
“官宦人家的嫡女,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受姨娘欺负。再者这是御赐的婚事,父亲再不喜欢她,也得顾及皇上的颜面。”
一个能在未婚夫死后拒绝婚嫁且深受家人看重的女子又怎会是一朵经不起风雨的娇花?
“寻个脚程快的,把信送去余府。”
“嗯,奴婢这就去。”
青橘将信收入怀中,转身就走出了房门。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晏宁紧皱的眉心终于舒缓了几分。
请求赐婚时,她便知道以父亲如今的身份,这续弦的人选绝不会出自权势鼎盛之家。
礼部看似风光,却没有实权,余家又人丁兴旺,最不缺的就是待嫁之龄的姑娘。
她想过会是余家,却没想到被指婚的人会是多年未嫁的余静。
余大人一母同胞的妹妹去岁刚和离归家,本该是最好的续弦人选,可皇帝却选择了不肯婚嫁的余静,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就在她凝眸深思之际,青杏已经捧回了热乎的吃食。
“已经过了早膳的时辰,也没什么粥点可用,奴婢就让厨娘煮了一碗汤面,县主快尝尝。”
瓷白的碗中铺着一层银丝面,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
先前心事重重,倒也不觉得饿,此刻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汤面,她顿觉食指大动。
可刚夹起一簇面条,还没往嘴里送,她就陡然放下了筷子。
“县主,您怎么了?”
青杏疑惑不解地望着她,眼底满是探询。
晏宁没有答话,只起身靠近,出其不意地拔下了她发间的银钗。
就在青杏怔愣之时,晏宁已将银钗刺入了碗中。
“县主,您这是……”
一息之后,晏宁缓缓拔出银钗,等待许久,也未见端倪,这才舒了口气。
见她丢下银钗,翻搅着碗中微坨的面,青杏呼吸一紧,眼中满是惊异。
“厨娘煮面的时候奴婢就在旁边,这面很是干净,县主不必担心……”
“你或许会觉得我多心,可今日不同往日,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也唯有如此才能保住性命。”
看着她眼底的沉重,青杏心中一惊,面上浮现了一抹深切的忧虑:“县主为何这么说,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此事说来复杂,多一个人知情便多一分危险,你只需明白,有人不想让我嫁给晋王。”
提及此事,晏宁的神色越发凝重。
“县主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您性命……”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青杏瞬间变了脸色。
“嗯。”
“那怎么办?”青杏心中一震,仓惶地咬住了唇。
“我与晋王已达成共识,他会设法保护我。可内宅之中充满了变数,我们必须多加小心。”
“虽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害您,可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绝不让那歹人有可趁之机。”
“你心思细,有你盯着,我便放心了。”
听了她忠贞的承诺,晏宁的唇边露出了一抹安慰的笑,而后心神一松,低头吃起了面。
青橘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高升起。
晏宁刚从沐室出来,连头发都未擦干。便见青橘匆匆上前,语气急促地说道:“老爷留了晋王用膳,没准一会儿就要差人来请县主。”
晏宁未置可否,只静静坐在梳妆台前,让青杏为她擦干发丝。
“方才我在垂花门外遇见柴公子了,县主是没瞧见,他那丧眉耷眼、哀怨失望的样子,倒像是被人抛弃一般,可怜得很。”
想到他先前愤怒阴鸷的眼神,晏宁眸光微闪,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不愧是闻姨娘的外甥,这做戏的本事果真是一脉相承。
见晏宁不置可否,青杏握着布巾的手一僵,面上充满了不安。
“王爷若是瞧见他,不会生出什么误会来吧?”
他怕是巴不得被萧御瞧见,好在他们之间种下隔阂。
“他一介草民,无财无势,也就老爷能瞧得上他。晋王便是误会,也只会误会太子,哪有他柴缊之什么事!”
青橘撇了撇嘴,话里话外都是对柴缊之的鄙夷和不屑。
听着她尖酸的讽刺,青杏笑着打趣道:“你先前不是还觉得他性情温和彬彬有礼吗?”
“先前我是被他的表相迷惑,拿他当君子看待。可瞧他如今的做派,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别说县主瞧不上他了,连我都嫌他晦气碍眼!”
想起先前对柴缊之的那几分好感,青橘深觉懊悔。
“现在你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吧?”
看着她懊恼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就连眼底也沾染了几分笑意。
见状,青橘抿了抿唇,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
“县主教训的是,往后奴婢定会睁大眼睛。”
青橘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曾想却逗笑了晏宁和青杏二人。
“县主……”见二人笑成一团,青橘的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就在她羞恼之时,丫鬟红菱来到了门外。
“县主,您换好衣衫了吗?老爷请您去一趟书房。”
听闻“书房”二字,晏宁笑容一僵,眸中满是怔愣。
青橘疑惑地咕哝道:“不是该去用膳吗?去书房做什么?”
许久没等到回复的红菱舔了舔唇,试探地提高了音量:“县主,老爷请您去趟书房……”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从内推开,红菱缓缓抬眸,正对上晏宁冷淡的眉眼。
“晋王现在何处?”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起晋王,红菱愣了一瞬,而后垂眸答道:“晋王已经走了。”
“走了?”晏宁眉心一紧,眸色渐渐变得深沉。
青橘才带回父亲要留晋王用膳的消息,怎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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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他却离开了?
莫非是生了什么变故?
见她凝眸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红菱眸光微动,温声回道:“方才晋王的仆人来寻,像是有什么急事,晋王便向老爷辞行了。”
闻言,晏宁眸光一敛,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郁。
晋王早晚都是要走的,父亲的责难也迟早会到。
屋外日光耀眼,却驱不散她心中的阴霾。
去书房的路上,她始终缄默不语。
青橘紧随其后,眼中覆满了忧虑。可红菱就在身旁,她什么也不能问,只能焦灼地捏着手心。
书房的门虚掩着,她刚伸手推开,一捧书册就狠狠地砸了过来。
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籍,晏宁眸光微闪,眼底掠过一抹浓重的讥嘲。
昨夜的恫吓言犹在耳,若非萧恒从中作梗,她或许早就被父亲圈禁在了小院之中。
“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抬眸之时,她对上的便是父亲泅红的眼。
狭长的眼眸里氲满了愤怒,深棕的瞳孔里似有烈焰燃起,映着熊熊火光。
见她抿唇不语,只漠然望着自己,晏太傅越发愤怒,弯曲的手指紧紧攥起,骨节捏得咔嚓作响。
他明知她遭遇了什么,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反而怪她惹了祸端。
呵,这就是她曾敬仰爱戴的父亲!
许是看见了她眼底浮动的讥诮与怨愤,晏太傅的面色愈发冷肃。
他知道错不在她,可一想到眼下的处境,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在朝中经营多年,他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
卷入了这一场权利争斗,无论怎么选,晏家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皇上想处置晋王,晏宁就注定要死。可晋王已经放下狠话,若晏宁出事,他便会血洗晏家。
这些年来,他每一步都走的极其慎重,为的就是保住晏家,维系家族荣光。
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沦为了争斗的棋子,而这一切都是因晏宁而起,他如何能不迁怒?
更让他愤怒的是,他心如火烧,晏宁却平静得近乎冷血。
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就在他怒不可遏之际,沉默良久的晏宁忽而抬起了眼眸。
望着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晏太傅愤怒低吼:“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命悬一线,随时都会丧生?”
“知道。”她答得从容镇定,面上没有半分畏惧惊惶。
“你不怕死?”
看着她沉静的眸光,晏太傅不由得心神一震。
“这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我自然也不例外。”
她说她怕,可她的眼中却没有一丝惊惧,反而平静得出奇。
在他惊异的注视中,晏宁话锋一转,眸光幽深地看向他。
“父亲,您怕吗?”
晏太傅被她问得一愣,狭长的眼眸中生出了一缕慌乱。
他怕!怕动辄得咎进退两难;怕她一死就连累晏家,怕家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看着他眼底土崩瓦解的冷静,晏宁唇角一勾,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怕,就更要好好护着我。”
她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眼底透出势在必得的光彩:“只有我活着,晏家才能有一线希望。”
23. 守护
深邃的眼眸里流转着前所未有的热烈,像极了荒野里蓬勃生长的草,旺盛得令人心惊。
看出了她的意图,晏太傅心头一跳,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
她说只有她活着,晏家才会有一线生机。难不成,她是要……
四目相对间,看着他眸中闪过的惊愕,晏宁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
“晏家早就没了退路,父亲也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放肆!你可知这是……”
许是害怕隔墙有耳,他没敢说出那句抄家灭族的话。
见他面露惶恐,晏宁神色一敛,语气无比凝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挣扎求生便只能坐以待毙,晏家何去何从,全在父亲一念之间。”
二十载的宦海沉浮,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权衡。
“父亲好好想想吧,无论是生还是死,女儿都与您和晏家共进退。”
知道他一时之间难以抉择,晏宁了然一笑,将双手叠在胸前,盈盈一拜,便在他沉默的注视中翩然离去。
见她完好无损地走了出来,青橘阔步上前,急促地唤了声“县主”,眼底满是担忧。
将她的关切看在眼里,晏宁眸光一敛,步履匆匆地走下了台阶。
“回去吧。”
见她神色凝重,青橘不敢多问,立即跟了上去。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了无数艳羡的目光,像极了三年前她被赐婚给萧恒那日。
她从未贪恋过权势荣华,只一心盼着能与萧恒相守,可到头来却只落得一身伤痕。
情·爱虚无缥缈,本就不值得她倾尽一生。
等度过这场危机,她定要放肆地活一回。
暮色苍茫,霞光四射,整个天地都笼罩在一层金光之下。
晏宁靠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庭院,扇动的睫翼下藏着复杂的情绪。
“起风了,县主披件衣衫吧。”
青杏为她披上外衣时,院子里的海棠树正随风摇曳。
碧绿的枝叶在风中乱颤,早就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掉的。
她正垂眸深思,却见青橘神色慌张地从院子里跑了进来。
“县主,不好了……”
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晏宁眸光一敛,随手倒了杯茶给她:“先别着急,喝口茶再慢慢说。”
青橘顾不上喝茶,仍大口喘气:“谢……谢姑娘她……”
她说的结结巴巴,神色却凝重得厉害。
晏宁看出了不对劲,沉声问道:“谢姑娘怎么了?”
她越是着急,就越是喘不过气,无奈之下,便只能又灌了一大口茶。
待气息变稳后,她才急促说道:“谢姑娘被封为贵人了!”
她话音刚落,晏宁和青杏就双双愣住。
“你说的是哪个谢姑娘?”
上京城中不乏谢姓之人,文华路上有工部侍郎谢昭,神武路上有将军谢鸣,二人家中都有待嫁的女郎。
“是谢澜音!”
闻言,晏宁心头一震,当即变了神色:“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听错了,怎么会是谢澜音呢?她不是和太子……”
青杏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眼底满是错愕。
“我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张妈妈说此事千真万确,被封为贵人的的确是将军府的谢二姑娘。”
见她言之凿凿,晏宁心口一跳,眸中浮满了惊愕。
“怎么会……”
谢澜音不是被萧恒救下了吗?为什么会被封为贵人?
难道说,她和皇上……
晏宁被心中的猜疑吓了一跳,差点就咬到了舌尖。
今日一早在御花园相遇的时候,萧恒的眼中有着明显的焦急,却未见愤怒,想来那时他还不知到谢澜音出了事。
可他费尽心思,不惜用她来献祭,又怎会棋差一招,漏了谢澜音?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澜音又是如何上的龙榻?
就在她凝眸深思之时,门外传来了红菱的轻柔的嗓音。
“县主,晋王给您送了一名婢女,如今人就在院门外,您可要见一见?”
闻言,晏宁眸光一怔,渐渐回过神来。
“带她进来吧。”
“是。”红菱应声而去,很快就将人带了回来。
“奴婢清霜,拜见县主。”
女子一身青衫、眉目清冷,拱手抱拳的动作俐落飒爽,没有半分婢女的卑微。
“清霜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起!”
只一眼,晏宁就看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她不缺贴身伺候的丫鬟,晋王也不会真的送什么婢女给她。眼前的女子英姿飒爽,定是为了护她而来。
“多谢县主!”
清霜松开双臂,身子站的笔直,竟比家中的护院还要挺拔几分。
“人已送到,奴婢就不打扰县主您休息了。”
见晏宁迟迟不语,红菱知趣地抿了抿唇,很快便屈膝离去。
隔着轩窗,看着她消失在暮色之中,晏宁才扭头看向候在一旁的清霜。
“王爷既送了你来,想必你已知晓我眼下的困境。”
“县主放心,属下定誓死护您周全。”
见她抱拳应下,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笑意。
“那就有劳清霜姑娘了。”
“县主客气了,此乃属下应尽之责。”
“往后你不必拘束,只将我当寻常主子看待便是。”
“是,属下遵命。”
即便晏宁展现出了亲切宽和的一面,清霜的眸中仍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青杏,你去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再添些洗漱之物。”
哪怕清霜表现得颇为冷淡,晏宁仍是周全地做着安排。
“你还没用膳吧?我让青橘去取些饭菜来?你喜欢吃什么?可有忌口的?”
“不必麻烦了,属下还不饿。”
许是对她的热络有些不适应,清霜的面上竟浮现了几分拘谨。
“天都黑了,便是不饿也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晏宁掀唇一笑,侧首看向青橘,“你去找些清淡的吃食,再泡一壶龙井来。”
“是。”青橘和青杏各自离去后,晏宁便拉着清霜坐了下来。
“我有件事想问你。”
“县主请说。”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神色,清霜不由得绷紧了心弦。
“王爷知道谢二姑娘被擢封为贵人的事吗?”
“此事已在京中传开,王爷亦有所耳闻。”
闻言,晏宁眸光微滞,眼底满是探寻:“那王爷可知其中内情?”
“还在等密探传信,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县主若想知道,属下可为您探查。”
“会很麻烦吗?”
“不算麻烦,传讯即可。”
“那就有劳你了。”
“县主无需客气。”
见她爽快应下,晏宁眉心一舒,眼底闪过一抹感激。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昨夜的内情,因为只有洞悉一切,她才能做出更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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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断。
夜幕渐沉,星河鹭起。烛火熄灭后,晏宁拥着丝被,却久久不能入眠。
夜色如水般静谧,就连虫鸣都比平日轻了几分。
辗转之际,一股浓郁的熏香飘至鼻尖。她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分辨,意识就陷入了混沌。
梦境幽深晦暗,她像是被人攥住脖颈般难以喘息。
空气越来越稀薄,她甚至清晰地感受到了濒死的恐惧。
过往的场景如走马灯般不断闪现,所有的快乐和痛苦紧密交织,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紧紧裹住,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不,我不能死……”
她用尽全身力气,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层束缚。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了一声又一声急切焦灼的叫唤。
“县主……”
“您快醒醒啊县主……”
这叫唤如同穿破云层的光束,驱散了漫无边际的黑暗。强烈的日光刺痛了她的双眼,攥住脖子的那股力量却蓦然消散。
她只觉身子一轻就猛地跌落下来。
失重的恐惧惊得她心口一震,下一刻,她就颤颤地睁开了眼睛。
“县主……”
昏黄的烛火中,映入眼帘的是青杏担忧的面容。
见她苏醒过来,青橘立刻凑上前去,“奴婢叫了您好多声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县主,您是不是梦魇了?”
晏宁迷迷糊糊地望着她们,久久不能回神。
晃神之时,一道清冷的嗓音幽幽响起:“迷香还未散尽,县主神志混沌,快去倒杯茶来让她醒醒神。”
青橘起身后,单薄的身影缓缓走近,她凝眸看了许久,才记起眼前之人是晋王送来的护卫清霜。
青橘很快就倒来了凉茶,她顺着杯沿抿了几口,思绪才渐渐回笼。
“我怎么了?”
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青杏立刻将她扶了起来,还贴心地在她背后放了一个柔软的靠枕。
“县主不记得了?”
望着清霜眼底的惊疑,晏宁虚弱地摇了摇头。
见状,清霜只能将贼人吹入迷香意图谋害的事一一道来。
“那蒙面人见县主昏迷后便拿出白绫想将您活活勒死,幸好属下听到动静,破窗而入,才没让那人得逞。
后来我与他打斗间惊动了值夜的守卫,那人见势不妙便飞身而去。属下怕他调虎离山,就没有追出去。”
想到梦境中那股强烈的窒息感,晏宁仍深觉后怕。
“多亏了你,我才能保住性命!”
“县主不必客气,此乃属下分内之事。”
“于你是分内之责,于我却是救命之恩。”说着,她眼眶泛红地朝清霜颔首,“谢谢你救我!”
看着她眼底的感激,清霜局促地抿了抿唇,而后徐徐摊开攥了许久的手心。
“这是那人逃走时落下的玉牌。”
碧色的玉牌上刻着一道星形印记,只一眼,晏宁就认出了那是皇城卫的徽印。
“这是什么?”瞥见那陌生的印记,青橘疑惑地看向清霜。
“是皇城卫的腰牌。”
闻言,青橘瞳孔一震,面上覆满了惊惧。
皇城卫!怎么会是皇城卫?
难道,想杀县主的人竟是……
看着她褪去血色的面孔,晏宁眸光一滞,唇边浮现了一抹苦笑。
“你猜的没错。”晏宁幽幽抬眸,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想杀我的人是皇上!”
24. 下毒
望着她沉郁的眼神,青橘和青杏对视一眼,面上俱露出了惊异之色。
“皇上不是刚为您赐婚吗?为什么又要害您性命?”
将二人的惊疑看在眼里,晏宁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山不容二虎,晋王功高盖主,皇上怎能容得下他?”
二人听得一怔,错愕过后,便是漫无边际的惊惶。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自家县主怎就这般命途多舛。想到此处,她们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就在青橘担忧地沁出泪光时,一旁的清霜淡淡说道:“王爷足智多谋,定会护县主周全,你们不必如此忧虑。”
“可那是皇上……”青橘嘴角一扁,嗓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担忧害怕,不如尽早防范。”
不同于青橘的慌张,清霜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清霜说的对,惶恐忧虑只会扰乱心神。他虽权势滔天,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上门来。”
听了晏宁的安慰,青杏却紧咬着唇瓣,面上满是忧虑和仓惶。
“皇城卫的人各个武艺高强,仅凭清霜一人,如何能护得住县主?”
“明面上的确是只有我一人,可王爷看重县主,绝不会让她涉险。”
听着她笃定的语气,青杏眸光一转,忧心忡忡地看向晏宁:“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便是不攻上门来,他们也会有无数的法子加害您。”
“所以更要处处小心,才能避免遭人暗算。”
说着,晏宁神色晦暗地抬起头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让我死的远不止皇上一人。”
“县主……”
闻言,青橘和青杏无不感到胆战心惊。
“你们不用怕,我自有主张。”
越是混乱,便越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会耐心地布局织网,好钓一钓那浑水摸鱼的贼人。
夜色渐沉,汀兰院的异动很快就传到了晏太傅的耳中。
翌日一早,他就以备嫁为由,将晏宁彻底拘在了府中。
红菱送来绣布时,晏宁正神色平和地坐在窗前,低头抚摸着怀里的雪兔。
那兔子毛色雪白,一双赤红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见着生人就怯懦地缩进了晏宁的臂弯里。
“这雪兔好生可爱,不知县主是从何处所得?”
瞧见红菱试探的眼神,青橘眉心一皱,毫不客气地诘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红菱被怼得一愣,尴尬地垂下了眼帘。
“奴婢是瞧这兔子可爱,才会心生好奇,还望县主勿要见怪……”
“是挺可爱的……”晏宁抿唇一笑,轻柔地抚触着雪兔的脑袋,“你若喜欢,回头我让清霜禀了王爷,再讨一只来。”
闻言,红菱眸光一颤,瑟瑟答道:“奴婢身份低微,怎敢劳烦县主?”
她羞惭地涨红了脸颊,眼底满是局促,“奴婢还要去扶风院回话,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罢,她便垂眸屈膝,近乎狼狈地转身离去。
可踏出房门行至庭院,她仍是听见了青橘毫不掩饰的嘲讽。
“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她来过问了?才伺候老爷几年,就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这闻姨娘也不知是怎么管的家,纵得她们一个个不知所谓!”
轻蔑的嗤笑不绝于耳,红菱又羞又恼,面颊涨得通红,垂眸之际,眼底滋长出了强烈的恨意。
午后烈日炎炎,就连吹进屋里的风都带着几分燥热。
晏宁睡醒的时候,青杏正坐在床前为她摇着团扇。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汗湿了额前的碎发。
“县主,您醒啦……”
问话的功夫,青杏已经放下团扇,麻利地递上了干爽的帕子。
起身后,晏宁抬眸看向窗外,却见日光毒辣,连树叶都晒得卷了边。
“才初夏就热成这样,真到了暑日还不知有多难挨。”
“再热些就能用冰了,只是眼下难熬些。”说着,她拿起团扇,再度摇动起来。
“厨房一早就熬了绿豆汤,姑娘再等等,青橘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嗯。”晏宁轻声应下,环顾四周后,忽而疑惑问道,“清霜呢?她在哪儿?”
“她在外头守着,县主要见她吗?”
看着屋外翻滚的热浪,晏宁眉心一紧,眼底划过一抹怜惜。
“外头这么热,你怎么不喊她进来?”
“奴婢叫了,可她不肯进来。”想到清霜固执的态度,青杏仍深觉无奈。
“你去把她叫来,就说我想见她。”
“是。”见晏宁蹙眉,青杏心弦一紧,忙不迭转身而去。
片刻后,清霜就脚步轻盈地走了进来。
一进屋她就垂首抱拳:“县主有何吩咐?”
白净的脸颊上浮起了一团红晕,就连双唇也晒得干涩起皮。
“往后你就和青杏她们一起留在屋里吧,不必站在外头。”
清霜眸光一闪,似有几分动容:“多谢县主。”
见她如此拘谨,晏宁不得不柔声安抚:“你是习武之人,无需这般拘礼。你虽初来乍到,却已经救了我一回,在我心里,你和青杏她们一样,都是我可以信任依赖的人,所以日后尽可随性些,不必拘那些繁文缛节。”
听了她的劝慰,清霜眼角低垂,感激地拱手应下。
“县主性情宽厚,清霜姐姐不必如此拘束。你若整日紧绷,咱们也不免跟着忐忑。”
看着青杏眼底的笑意,清霜愣了愣,而后尴尬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清霜话音才落,青橘就捧着绿豆汤走了进来。
“没聊什么,倒是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问话的功夫,青杏已经将她捧在手里的绿豆汤接了过来。
“别提了,我才盛好绿豆汤,一转身撞上了红绡,你瞧,我裙子上还留着印子呢!”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瞧见了她裙子上那一片绿色的脏污。
“莫不是闻姨娘心里不痛快,就让她来寻你的晦气?”
听了青杏的揣测,青橘撇了撇嘴,面上怒气未消:“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有可能。这小蹄子,回头我饶不了她!”
见她忿忿不平,青杏只得好言宽慰。
“算了吧,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还是别给县主惹麻烦了。”
说罢,她转过身去,将绿豆汤捧到了晏宁跟前:“县主请用。”
瓷白的碗中盛满了绿油油的汤汁,光是看上一眼便觉得无比清凉。
晏宁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抬眸看向了唇角干裂的清霜:“先给清霜吧。”
她话音刚落,清霜就蹙眉婉拒:“县主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可这汤是给您盛的,属下怎可僭越?”
“你安心喝吧,一会儿我让青杏再跑一趟就是。”
“这……”面对晏宁的一再邀请,清霜不免有些为难。
见她如此犹豫,青橘忍不住嘟嘴帮腔:“县主都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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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说了,你就快些喝吧,旁人想喝还喝不着呢!”
闻言,青杏掩唇笑道:“你快喝吧,要不咱们这屋里的酸味都盖不住了!”
听着她逗趣的话,青橘故作羞恼地掐了她一把,娇嗔地抱怨道:“县主,你看看她,清霜才来,她就拿我开涮……”
看着二人笑闹的模样,晏宁顿时心情大好,连笑容都明媚了几分。
“行了,你俩别闹了,要不,清霜该难为情了!”
感受到这股欢乐,清霜唇角一弯,当即就捧着瓷碗喝了起来。
可绿色的汤汁刚刚入口,她就察觉出了不对,没有丝毫犹豫,她当机立断地将含入口中的汤汁吐了出来。
看着溅了一地的绿色汤汁,青杏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是这绿豆汤不好喝吗?”
清霜来不及解释,放下瓷碗后,就拎起茶壶猛灌了一口茶水,而后用力吐出,如此反复数次,她苍白的嘴唇才渐渐恢复了血色。
青杏和青橘被她唐突的举动惊住,晏宁却焦急地掀开被子,径直走到她跟前。
“你还好吗?”
看见她面上的忧色和关切,清霜镇定地摇了摇头:“属下无碍。”
只含了一口就让清霜这样身强体壮的习武之人唇色发白,若方才喝下绿豆汤的人是她……
光是想想就让人浑身发寒!
见晏宁脊背发颤,青杏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联想到清霜反常的举动,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这汤有毒……”
这一声惊呼立刻就引起了青橘的反驳:“这绿豆汤是我亲手盛的,怎么可能有毒?”
见她面露疑惑,清霜眸光一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的判断不会出错。”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根银针,当着众人的面刺入了碧绿的汤汁中。一盏茶的功夫后,银针表面的绿色渐渐变得暗沉,很快就覆上了一层令人心惊的炭黑色。
“怎么会……”
不同于晏宁的镇定,青橘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尖叫出声。
“此毒药性极强,若不慎吞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会使人气绝身亡。”
伴随着清霜冷冽的嗓音,青橘瞬间吓得血色全无。
若不是县主心疼清霜,让出了这一碗绿豆汤,那么被害的人……她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是谁,要害县主?”
许是惊惧过度,就连这一句反问都充满了颤栗。
没人回答她的疑问,或许根本就不必回答。除了闻姨娘,谁还能如此大胆?
一时间,除了清霜外,所有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漫长的沉默后,晏宁猛然抬眸,幽深的眼眸中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狠戾。
“清霜。”
“属下在!”看着她眼底如泉水般一涌而出的恨意,清霜心弦一紧,当即垂眸听令。
“端着这碗汤,随我走一趟。”
“是。”清霜开口应下的一瞬间,青橘就急得红了眼眶。
“县主,你要去哪?”
“去青云院!”
听了这一声森冷的回答,青橘和青杏双双吓得面色发白。
青云院,小公子晏平的居所。她这是……
不过刹那,她们就猜出了晏宁的打算。可那是晏家唯一的男丁,便是天大的仇恨,也不能冲着他去啊!
“县主,您不能去!”
耳畔传来二人惊恐的劝阻,晏宁却置若罔闻,仍是目光沉沉地跨出了房门。
25. 回击
晏宁踏入青云院时,晏平正坐在书桌前发脾气。
“读书读书,一天天的就知道催我读书。天气这么热,连杯凉茶都没有,叫我怎么能静心读书?”
说着,他就拿起写了一半的宣纸,作势要撕。
见状,一旁的小厮立刻上前哀求:“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这纸可不能撕,撕了还怎么跟姨娘交差啊……”
“交不了差又怎么样?她还能打我不成?我可是晏家未来的家主,往后你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
“可是姨娘……”听着他的怒斥,小厮仍旧面露难色。
“姨娘又如何?不过是个妾罢了,日后还不是得指望我。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泡茶,我渴得嗓子都冒烟了!”
“公子别急,奴才这就去……”
小厮拎着茶壶,正要出门去泡茶,一抬头却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晏宁。
“县主……您怎么来了?”
听见这一声惊呼,怒气未消的晏平陡然转过身来,没好气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烈日炎炎,弟弟读书辛苦,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来看看你。”说着,她唇角一弯,径自走入了屋里。
“你会好心来看我?”晏平冷哼一声,稚嫩的脸上充满了不屑。
他虽纨绔任性,却也知道嫡姐与姨娘之间的明争暗斗。
“听说弟弟口渴难耐,我正好带了一碗绿豆汤来。”
说罢,她蓦然回眸,会过意来的清霜立刻就捧着瓷碗走了进来。
看着摆在桌案上的那一碗绿莹莹的汤汁,干渴难耐的晏平忍不住咽了咽喉咙。
见状,小厮眸光一紧,不安地劝说道:“公子,您肠胃不好,姨娘交代过不让您乱吃东西……”
“一碗绿豆汤而已,有什么关系?”说着,他就急切地捧起了碗。
就在他的嘴唇触碰到碗沿时,门外传来了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
“平儿,不要!”
晏平被这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滑,差点就将瓷碗给打翻,连襟口都被溅上了绿色的汤汁。
“好好的,叫什么叫?不知道有多吓人吗?”
看着沾染上污渍的衣襟,晏平气乎乎地撂下了碗,抬眸的一瞬间,眼底充满了怨愤。
站在门外的闻姨娘早已吓得浑身发颤,此刻更是顾不得儿子愤怒的目光,急不可耐地冲了过去。
站定之后,她先是怨毒地剜了一眼站在桌前的晏宁,而后忧心如焚地抚摸着晏平的嘴唇。
见他唇角干涩,并未沾染上绿豆汤汁,她高悬的心这才落了地。
许是怕晏平再碰那碗绿豆汤,她当即就伸手去端,可手才碰到碗沿就被一旁的清霜抢了先。
因为端碗的速度太快,清霜将碗抢走时,一滴汤汁溅在了闻姨娘手上,吓得她当场变了脸色,惊恐万状地用帕子反复擦拭,直擦到手背泛红也不肯停止。
“姨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看着那块几乎要被擦破的皮肤,晏平不悦地皱起眉来。
不过是溅了一滴汤汁而已,她竟如此失态?还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听到这一声质疑,闻姨娘才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只见她一把拉过晏平,像只护犊的母牛,恶狠狠地瞪着晏宁。
“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
美艳的凤眸里覆满了怨恨,颤抖的双唇却彰显出了难掩的惶恐。
“我不过是见弟弟读书辛苦,想给他送碗解暑的绿豆汤罢了。姨娘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
晏宁镇定自若地注视着她,挑起的眼尾流露出了些许轻蔑和讥诮。
“平儿的事用不着你管!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绝不会放过你!”
迎着她凶恶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勾,阴测测地笑了一声。
“好一副舐犊情深的画面,真是叫人动容。”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而后眸光一转,玩味地看向闻姨娘。
“姨娘不让弟弟喝,那就自己喝了吧,省得我再让人端回去。”
说着,她笑容渐止,侧首看向神情冷肃的清霜。
见状,清霜立刻上前,将手里的瓷碗递向了闻姨娘。
看着碗中碧绿的汤汁,闻姨娘忍不住微微发颤,而后她便伸手去推清霜,试图将碗打翻。
可清霜何等聪明,一早就识破了她的心思,轻轻松松地避了过去。
“姨娘若是不肯喝,那还是让弟弟代劳吧。清霜……”
随着一声冷厉的吩咐,清霜立刻朝闻姨娘身后的晏平走去。
“我不准你伤害平儿!”
见清霜步步逼近,闻姨娘睚眦欲裂地瞪着晏宁,甚至生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
“姨娘说的这是什么话?一碗绿豆汤罢了,原也是你为我准备的,怎么我喝得,弟弟却喝不得?”
将她的怨恨看在眼里,晏宁唇角一扬,面上满是讥嘲。
被闻姨娘护在身后的晏平也从最初的怔愣中惊醒,童稚的眼神渐渐氲满愤怒。
“你竟想害我?”
看着他眼底滋生出的强烈恨意,晏宁不屑地冷笑道:“弟弟此言差矣,我不过是将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要说害,那也是姨娘害我才对,你小小年纪,可不能学人颠倒是非!”
对上她饱含嘲弄的眼神,晏平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却还是嘴硬地回道:“你胡说,我姨娘不是那种人!”
平日里也不见他有多尊重闻姨娘,这会儿倒是毫无保留地维护上了?果真是血脉相连,母子情深!
思及此,晏宁撇了撇唇,面上满是嘲讽。
“是与不是,喝了这碗绿豆汤自会见分晓。”说罢,她冷笑一声,挑衅地看向晏平,“我的好弟弟,你敢喝吗?”
余光瞥见那碗碧绿的汤汁后,晏平瞬间变了脸色。
他年纪虽小,却不是傻子。纵然想护着姨娘,也绝不会赌上自己的性命。
将他的闪躲和犹豫统统看在眼里,晏宁讥诮地扬起了嘴角。
“怎么?你不敢?”
她玩味地笑了笑,像是彻底洞悉了晏平的心理,眸光渐渐变得锐利。
“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她不是那种人吗?怎么这会儿却不说话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信她,不敢以命相证?”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晏平早已仓皇地捏紧了腰间的玉佩,低着头一言不发。
“够了!你不要再逼他了!”
见她逼得晏平沉默不语,闻姨娘眼中怨愤交加,目光像淬了毒一样。
看着她眼底如星火般迸射出的恨意,晏宁残忍地冷笑一声:“这汤总得有人喝才行,既然弟弟不敢,那还是你自己喝了吧。”
说罢,她笑容一敛,眼神渐渐变得晦暗。
“清霜……”
淡淡的一声叫唤,却透着彻骨的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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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霜冷漠上前,在闻姨娘还来不及反应时就伸手封了她的穴位。
不过一瞬间,四肢就失去知觉。看着一步步逼近的清霜,闻姨娘惊恐得瞪大了眼睛。
“你不能这么做!我腹中还怀着老爷的孩儿,你若害我,老爷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谋害王妃本就是死罪,就算父亲在这又能如何?”她欣赏着闻姨娘眸中的惶恐,眼神里透着浓烈的冷漠。
“笼子里的翠鸟再美,也只是一个玩物。不过是宠了你几年,你不会以为,在他心里你比晏家的安危还重要吧?”
迎着她戏谑的目光,闻姨娘的眼神瞬间变得游移不定。
相伴多年,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晏太傅的心思。
在他心里,家族的荣光高过一切,没有任何人能与之比拟。
晏宁说的不错,就算他在,也不会改变什么。
想到此处,她的心中猛然涌出一股悲凉。
“十年了,我终究还是败在了你手上。”
抬眸之时,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一身素服,哭得双眼红肿的小姑娘。
那个会在夜里哭着醒来,扑进她怀里寻求安慰的小姑娘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可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是她亲手扼杀了她的依赖和信任。
如果那时她没有听从生母的撺掇,如果她能再忍耐一些时日,她们之间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是我对不起你,可平儿是无辜的。我若死了,你能不能放过他?”
望着那双悲戚中带着祈求的眼眸,晏宁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应下。
听着闻姨娘悲凉的祈求,晏平终于挣脱了恐惧的束缚,愤怒地冲向了清霜。
“不准你害我姨娘!”
他甚至都没碰到清霜,就被一把攥住衣领,高高地拎在了半空中。
“怎么?想替你姨娘喝吗?”
看着清霜冰冷的眼神,晏平再次吓得面色发白。
“我不喝……”
“不想死就起开……”说罢,清霜手一松,失去重心的晏平就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平儿……”
看着跌落在眼前的晏平,闻姨娘心痛地落下泪来。
“他还是个孩子,我求求你,你放过他吧!”
耳畔交织着她的哭声与哀求,看着那张布满泪痕的面容,晏宁忽然起了父亲纳妾的那日。
府中一片喜庆,她幼稚地挡在门前,说心里害怕,想让父亲陪陪自己。
可父亲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抚几句,转身就走进了挂满红色灯笼的海棠院里。
从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自己失去了父亲。
看着跌坐在地上满脸害怕,泪珠盈睫的晏平,她眸光一闪,终是缓缓背过身去。
“清霜……”
一声冷淡的叫唤后,清霜捏着闻姨娘的下颚,在她满眼不甘与怨愤中,粗鲁地将一整碗汤汁全部灌入了她口中。
碧绿的汤汁顺着唇角不断溢出,穴道被解开的一刹那,闻姨娘如同风中柳絮般狼狈地跌在了地上。
听到那扑通声响,晏宁没有回头,只神色晦暗地叫了一声清霜,便冷漠地走出了书房。
屋外日光灼热,屋内一片哭喊。
刚出青云院,她就迎面撞上了狂奔而来的晏太傅。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已高抬手臂,怒不可遏地挥下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26. 变故
啪的一声,白嫩的面颊上浮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掌印。
力度之大,就连她的唇角都被打得裂开。
“县主……”
青杏和青橘吓得惊呼出声,却慑于晏太傅的威严不敢上前。
“你怎么敢?”
一声饱含痛苦的质问后,看着沉默不语的晏宁,晏太傅怒从心起,再度扬起了手臂。
可这一次,巴掌还未落下,他就被清霜重重地攥住了胳膊。
看着面无表情的清霜,晏太傅恼羞成怒地喝斥道:“你是何人,还不速速放手?”
“奴婢清霜,奉晋王之命,前来保护县主。”
即便面对着位高权重的太傅,清霜的眼中也没有丝毫惧怕。
“区区贱婢,竟敢对本官不敬?晋王就是如此调教你们的?”
对上她冷傲的眼神,晏太傅更觉颜面扫地。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伤害县主,太傅也不例外!”
“你!”没想到她会当面驳斥,晏太傅顿时火冒三丈,“再不放手,休怪本官无情!”
本以为这声恫吓足以斥退清霜,可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臂,全无放手的意思。
见威胁无效,晏太傅只能忿忿地看向晏宁。
“还不叫她松手!”
看着他眼底翻腾的怒焰,晏宁眸光一闪,淡淡地唤了一声清霜,须臾间,她就松开手,默默地退到她身旁。
失去钳制后,晏太傅冷冷地剜了她一眼,而后愤怒地越过她,神色焦灼地走进了青云院。
回去的路上,面颊红肿发烫,火辣的疼痛不断蔓延,无数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身上,她却神情麻木,毫不在乎。
回到汀兰院后,晏宁沉默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青杏替她用冷水敷面。
“早知老爷下手这么狠,县主就不该换掉那碗毒汤……”
看着她肿起的脸颊,青橘愤愤不平地抱怨着。
为了一个残害嫡女的妾室,他竟如此绝情,实在是令人齿寒。
“县主,属下也不明白,那姨娘心狠手辣,您为何还要留她一命?”
便是寻常人家,妾室毒害嫡女,一经查实,也是可以当场打死的。更何况是被封为县主,领皇家食禄,又即将成为晋王妃的晏宁?
她本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人打杀,就算事后会被晏太傅怨恨,有晋王护着,也绝不会遭难。
这明明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却亲手放任了。
“我是可以杀了她,可她死了又能怎样?”
晏宁缓缓回眸,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她若死了,父亲便会无视她的罪过,反将一切都怪在我头上。”
激怒父亲,只会让事态恶化。她是恨闻姨娘,却不会为了一时意气就陷自己于险境。
闻言,青橘和青杏双双陷入了沉默。她们太清楚晏太傅对闻姨娘的偏爱了。
可俗话说得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错过今日,往后再想除掉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似是看出了她们的心思,晏宁眸光一敛,淡淡说道:“留着她,看她失去荣宠饱受厌弃,不是比杀了她更痛快吗?”
青橘听得一愣,面上满是怀疑:“她这样受宠,又怎会被厌弃?”
瞥见她眼底的困惑,晏宁眸光一转,唇边泛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花无百日红,你且看着吧,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
日薄西山,雾霭低沉。
初夏的夜,又闷又热,总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错觉。
晏宁披散着头发,坐在藤椅上,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青云院外的那一巴掌打得太重,即便冷敷许久,她的面颊上也仍残留着些许红肿。
闻姨娘没死,却吓得不轻。还没被送回秋水院,就晕倒在了晏太傅的怀里。
许是忙着照顾心上人,晏太傅早已无暇他顾,自然也没空来寻她的不痛快。
彩云闭月,星光黯淡。接二连三的变故打得她猝不及防。
可就算是坠入深渊,只要一息尚存,她都会拼命地挣扎求生。
“县主……”
耳畔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她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清霜。
“怎么了?”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清霜低下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瓷罐,恭敬地呈到了她面前。
望着那精美的圆罐,晏宁眸光微闪,眼底满是狐疑:“这是什么?”
“这是太医院秘制的玉容膏,有消肿祛瘀、润泽养颜之效。县主不妨一试。”
晏宁缓缓接过,阖动的眼帘下已是了然。
“王爷知道了?”
虽然询问,却饱含笃定,全无意外之感。
聪慧通透,处变不惊。难怪王爷对她分外上心。
才相处两日,清霜便已为之叹服。
“王爷也是关心您的安危,还望勿怪。”
见她眉心微皱,似有几分忐忑,晏宁唇角一弯,笑着安抚道:“你不用紧张,我都明白。”
既已立下盟约,他自然有权知道她的一切,这玉容膏便是他给的安抚。
这些日子她经历了太多事,也承受了太多的流言蜚语,早已无惧旁人的目光,更不怕家丑外扬。
看着她含笑的面容,清霜仍有些不自在,于是,她眸光一转,主动岔开了话题。
“您让我探查的事有消息了。”
闻言,晏宁眉心一紧,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那夜皇后命人带谢姑娘去更衣,可刚进偏殿,谢姑娘就中了迷香。宫人奉命将她送往玉笙宫,可半道上却撞见了太子的人。”
“太子让人将谢姑娘劫下,带去了琼华宫安置。可等他赶到时,谢姑娘却不在了。”
“许是她中途苏醒,逃窜间误入了披香殿,这才遇见醉酒的皇上……”
听了清霜的陈述后,晏宁沉默半晌,不禁感叹起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为了谢澜音,萧恒执意与她退婚。又当着那么多夫人贵女的面,请皇帝赐婚。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谢澜音情根深种,可到头来,谢澜音却成了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而皇帝明知道谢澜音是萧恒的心上人,为何还要顶着压力封她为贵人?他就不怕父子生隙吗?
谢家的态度也很奇怪。
谢澜音忽然消失,谢夫人为何不去找她?是畏惧皇后的威仪,还是和谁达成了默契?
眼下谢澜音成了贵人,太子妃之位便和谢家再无关系。谢将军和谢夫人岂会甘心?
再者,太子都将谢澜音救下了,又怎会不让人守着?谢澜音是如何撞上皇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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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醉了酒,那她呢?她为何不反抗?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青杏出现在了半敞的轩窗外。
“县主,闻姨娘出事了!”
晏宁心头一跳,神色瞬间紧绷起来:“出什么事了?”
“她受惊过度,动了胎气,回春堂的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恐怕难保……”
看着她面上的仓惶,晏宁眸光一沉,不由得捏紧了手中的瓷罐。
她自以为计划周详,能借此打压震慑,却忘了闻姨娘腹中还怀着父亲的孩子。
若是孩子没了,父亲还不知会怎样恨她。
就在她焦灼难安之际,青橘满头大汗地跑到了窗外。
“呼……县主先别急,老爷已经让人去请了徐太医,都说他医术高明,有他在,那胎儿定能保得住。”
她气喘吁吁地说着,言语间颇为庆幸。可晏宁却依旧眉心紧皱,忧思浓重。
“青橘说的对,有徐太医在,一定不会出事的,您别太担心了!”
面对青杏的安慰,晏宁眸光一沉,语气凝重地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您担心什么?”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青橘的眼中覆满了困惑。
“徐正是太医院的院判,平时里出诊的不是高官就是命妇。如今父亲为了一个妾室劳他大驾,旁人会如何看待晏家?余静又该如何自处?”
闻言,青橘和青杏对视一眼,而后面面相觑。
主母还没进门,家主就这般大张旗鼓地请太医来为有孕的妾室看诊,谁摊上这事都会觉得糟心。
见晏宁神色凝重,青杏眉心一紧,低声宽慰道:“眼下情势危急,老爷救人心切,这才失了分寸。余姑娘出自书香门第,想来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未必不能谅解……”
“她能不能谅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余家的态度。”
一想到事情的走向超出控制,晏宁不禁蹙起眉头。
“婚事是皇上赐下的,余家再不满又能如何?”
“是不能如何,可一旦结下梁子,终是后患无穷。”
无论父亲站在哪一边,得罪余家都没有任何好处。
“余姑娘终是要嫁到晏家来的,余大人那么爱护她,定不会将事情闹大使她为难。”
见她神色郁郁,青杏不得不软语安慰。
“青杏说的有理,县主莫要太过忧心。”
看着二人担忧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默默地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睡吧,不必再探秋水院的消息。”
“县主也早些休息吧,这两日您眼圈都熬红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她们人心惶惶,每日都过得提心吊胆。
再这么煎熬下去,或许等不到大婚,她们就会累得倒下。
“嗯,过会儿我就去睡。”
“是,奴婢告退!”青橘和青杏屈膝告退后,晏宁伸手关上窗户,转头看向清霜。
“清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看着她凛然的神色,清霜眸光一紧,当即拱手抱拳:“县主请讲!”
“寻个可靠的人替我查查回春堂的大夫。”
闻言,清霜眉心一动,眼底满是惊奇:“县主是想……”
“我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受惊过度!”
27. 邀约
许是白日里动静闹的太大,夜里反倒出奇的安静。
可即便清霜寸步不离地守着,晏宁也无法安稳入睡。就这么辗转反侧,直到晨光熹微,她才困意上头,意识混沌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日晒三竿,青橘来送午膳时,她才悠悠转醒。
“县主,余家送了请柬来,你快看看吧!”
说着,青橘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封精美的桃花柬,恭谨地递到了晏宁跟前。
看着那散发出幽幽花香的请柬,晏宁眸光一动,旋即缓缓坐起。
她拆开请柬的时候青橘并未窥视,因而全然不知上头写了什么。
可见她神色凝重一言不发,青橘心头一紧,忧心地问道:“县主,您怎么了?”
对上她忧虑的目光后,晏宁平静地摇了摇头。
“余静邀我去静茗轩相见。”
“外头危机四伏,县主怎可冒险出门?”经历了刺杀和毒害之事后,青橘便深刻地意识到了她们的处境有多么危急。
“她已经请了我两回,我总不能回回都不去。若一味的避而不见,往后又如何说服她与我联手?”
“可是……”
将她的担忧看在眼里,晏宁的喉间涌起了一股苦涩。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就算我闭门不出,想害我的人也总会有法子……”
“县主……”青橘还想再劝,晏宁却阻止了她。
“不必再说了,去把清霜叫来吧,我有话要和她说。”
见她神色坚毅,自知劝说无果的青橘只得落寞地转身离去。
午后,晏宁出门时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看着管事谦卑的姿态,她眉心一动,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她说了那么多,父亲却还是没有作出决断。
想来,他还在观望。就连对她的保护也仅限于家宅之内。
毕竟,上京城里长治久安。出门喝个茶而已,阵仗太大只会招来非议。
再者,府里的那些护卫如何能比得过大周的皇城卫?
一旦出了门,便是生死由天,再也怨不得他半分。
马车驶离太傅府后,青橘忧心不已地望着窗外,指节捏的发白。
“连一个护卫都没有,真遇上危险,又该如何是好?”
将她的惶恐看在眼里,清霜眸光一敛,淡淡说道:“放心吧,王爷已经安排妥当,不会有事的。”
听了她的话,青橘半信半疑地反问:“这可是上京,强龙难压地头蛇,王爷再厉害,也未必是皇上的对手!”
“是不是对手,比过才知道。”清霜说的云淡风轻,面上没有半分忧色,像是早已胜券在握。
“你说的轻巧,若是比不过,县主又该怎么办?”
清霜波澜不惊地扫了她一眼,语气分外笃定:“王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可……”青橘眉心一皱,仍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晏宁扯了扯衣袖。
对上她制止的眼神,青橘眸光一滞,丧气地低下了头。
“放心吧,有王爷的人暗中保护,我们不会出事的。”怕她惊恐难安,晏宁不得不柔声安抚。
见她这般照顾自己的情绪,青橘只能默默地点了点头。
午后虽然炎热,裕隆街上叫卖声却不绝于耳。
可外头越是热闹,青橘的心里就越是不安,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人举着刀杀过来。
直到马车平安无事地停在了静茗轩,她高悬的心才惴惴地落了回去。
看着她惊惶未定的神色,晏宁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别怕!”
“可是……”
被害的危险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只要一想到这些,青橘就没办法不怕。
“若那些坏人就在周围,你越害怕,他们就越笃定我们没有帮手。相反,你若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们反倒会怕我们暗中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见她一脸惊异,晏宁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心:“记住,只有在别人看不透你的时候,你才是最安全的。”
说罢,她侧首看向蓄势以待的清霜,嗓音低柔地说道:“下车吧。”
“是。”清霜垂眸应下,率先走出马车。几息后,才俯身撩开帘幔。
目光相对的一瞬间,晏宁便读懂了她的眼神。
“走吧。”
走下马车的那一刻,她的神色分外平和。就连担心了一路的青橘也收敛了惶恐,垂眸跟在她身后。
从马车到大堂,不过几十步的距离,青橘却走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店小二迎上前来,她才幽幽地呼出一口浊气。
“几位姑娘里面请,可需要清静些的雅间吗?”
面对小二的热络,清霜表现得分外冷漠:“二楼听风阁。”
似是被她冷厉的眼神吓到,小二笑容一僵,惊惶不定地说道:“那里已经有人了……”
说着,他慌张地看向衣着最贵重的晏宁,忐忑说道:“楼上还有间云梦阁,是本店最好的雅间,只是价钱稍贵些,姑娘若是愿意,小的可以带您上去瞧瞧。”
将他的惊慌看在眼里,晏宁淡声道:“不必麻烦了,我要见的人就在听风阁。”
闻言,小二心头一松,连声附和道:“原是如此……也好,那姑娘请随我来吧。”
说着,他一边抹着额上的冷汗,一边领着三人上了二楼。走到听风阁外,才顿住脚,轻轻叩响了木门。
“客官,有位姑娘要见您,您现在方便吗?”
小二话音刚落,里头就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嗓音。
“门没锁,进来吧。”
“是。”小二虚虚应着,将门推开后恭顺地退到了一旁。
听风阁内,茶香弥漫。透过精美的屏风,隐约可见一身形婀娜的女子端坐在茶桌旁。
晏宁回眸看了一眼清霜,在她查探完四周颔首确认后,才施施然绕过屏风。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穿过屏风的一刹那,手持茶杯的余静便喜怒不明地抬起了眼眸。
目光相触时,晏宁从容地颔首致意。
“余姑娘诚心相邀,晏宁自当赴会。只是路上车马拥堵,故而来迟了些,还请见谅。”
见她谦逊有礼,余静便也露出了一丝微笑:“无妨,来了便好,请坐吧。”
“多谢。”晏宁笑着颔首,而后步态轻盈地上前就坐。
“今日请你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还望如实相告。”
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婉约迂回,余静的开门见山显得既生硬又冒昧。
可她们之间并不是相约喝茶这么简单,因此晏宁并不讨厌她的直接,反而颇为赞赏。
“余姑娘请问,晏宁自当知无不言。”
“你将太傅府的情况悉数告知,是否想借我之手去打压那位闻姨娘?”
面对余静犀利的目光,晏宁坦然地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希望你过门后能压制住她。”
“她既深受你父亲宠爱,又有儿子傍身,如今还有孕在身,我初来乍到,如何能降得住她?”
迎着她审视的眼神,晏宁眼波微转,露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意。
“事在人为,端看余姑娘是否愿意。”
“她们都说你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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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余静唇角一弯,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顿了许久,却是话锋一转,“只是,我为何要帮你?”
“余姑娘蛰伏多年,一朝出嫁,又怎肯屈居人下?”
四目相对间,似有飞沙走石,刀光剑影,无声地试探着彼此。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青橘暗暗心惊,连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漫长的对视后,余静却出其不意地笑出声来。
“你果然聪明。好,就当我愿意帮你,那你且说说,我该如何折服你父亲?”
“这世间的男子大同小异,只要你给他想要的,他自然就会亲近你。”
“是吗?那你父亲想要什么?”
像是被她的话挑起了兴趣,余静放下了茶杯,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我父亲满腹经纶,若能得红袖添香的知己,他定会倍加珍惜。余姑娘才学出众,只需稍加迎合,定能使我父亲心向往之。”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这个人生性淡泊,阿谀献媚的事是一点都做不来。要我低头迎合,怕是比登天还难。”
见她垂眸哂笑,晏宁眉心一紧,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登天是难,可真上去了便可一览众生,无拘无束。余姑娘在内宅待了这么些年,就不想尝尝大权在握的滋味吗?”
她的眼神异常明亮,似是能穿过皮肉,窥见旁人深藏心底的欲·望。
余静眸光一转,蓦然笑道:“你这般洞悉人性,怎的却没看穿太子?”
对上她打趣的目光,晏宁唇角一牵,垂眸苦笑道:“情之一字本就难解,或许真就是当局者迷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我说,晋王远胜于他。”
听着她唐突的评论,晏宁呼吸一紧,诧异地抬起了头。
目光相对间,她从余静眼中看到了一股睿智的光芒。
在寻常女子眼中,太子才是未来的国主,晋王再好,也只是一个驻守边塞的藩王。
她是基于品貌秉性的判断,还是,看出了什么玄机?
就在晏宁心惊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客官,您要的茶点来了。”
“进来吧。”
余静话音刚落,紧闭的木门便被人轻轻推开。见来的是先前那位小二,晏宁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小二上前摆放点心时,余静笑着看向晏宁:“也不知你爱吃什么,便让他们每样都上了些,你挑着喜欢的吃吧。”
说罢,她亲自拿起茶壶,姿态优雅地替晏宁斟了一杯茶。
茶水落入杯中,清新的茶香便四散开来,令人闻之生悦。
望着那澄黄的茶水,晏宁唇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恬静的笑:“静茗轩的龙井淡远回甘,倒是极为清雅。”
“没想到你也喜欢,竟是误打误撞了。来,我们边吃边聊。”
说着,她便随手拿起面前的一块荷花酥。那酥皮点心层层叠叠,如同初绽的荷花,透着淡淡的清甜,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晏宁跟着拿起一块,轻轻地咬了一口,那香甜滋味便在唇齿间迅速化开,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那荷花酥虽然好吃,却只上了两块。晏宁喝了口茶,便将手伸向了面前的那碟云片糕。
可就在她将云片糕拿起,刚刚送到唇边时,一旁的清霜忽然大声叫嚷道:“县主,别吃那云片糕!”
听到这一声喝止,晏宁顿时心神一颤,连余静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怎么了?”
她又惊又疑地看向清霜,眼底浮满了忐忑。
清霜并未回答,而是快步上前,一掌击向了站在茶桌前的店小二。
28. 反击
掌风扫来的一瞬间,那店小二身子一晃,轻松地躲了过去,可那些盛着点心的盘子全都裂了开来。
清霜一个纵身,将晏宁紧紧护在身后。
那小二见状,便抛下餐盘,飞身攻来,清霜也毫不露怯地出拳迎上。
二人缠斗间,青橘已经匆忙跑来,勇敢地挡在了她身前。
对坐的余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面色发白,她的丫鬟却快人一步,大声叫嚷起来。
“快来人啊,有刺客!”
随着这一声尖叫,外头瞬间嘈杂起来。
不一会,茶楼里的护院就抄着棍棒冲了上来。
见势不妙,那小二便要飞身逃跑,清霜却窥破先机,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休想逃!”
见状,小二眸光一紧,当即从腰间掏出一枚毒针,凌厉地射向毫无防备的余静。
看见这危险的一幕,清霜只得松开他的手,取出碎银去打那根毒针。
幸好她反应够快,在一丈之外击就落了毒针。可当她回头之时,站在窗前的店小二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时,门外冲入了一群五大三粗的护院。
“刺客在哪儿?”
看着他们呆头呆脑的模样,余静的丫鬟梦兰怒骂道:“一群饭桶,你们来的这么慢,那刺客早就跑的没影了!”
“小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咱们这茶楼自开张以来一直平平安安的,别说刺客了,连个闹事的都没见过。再说了,这上京城治安良好,哪有人青天白日就出来行刺的?”
“是啊,小姑娘,你不能这么埋汰人啊!我们只会些拳脚功夫,不会飞天遁地啊!”
见护院们开口抗议,梦兰气得涨红了脸:“你们……”
“够了!”回过神来的余静面色一沉,眸光凌厉地看向他们,“你们都出去!”
听了这一声厉斥,那些护院顿时噤若寒蝉,只得悻悻离去。
等人群散去后,余静侧首看向梦兰:“去把门合上。”
闻言,梦兰愣了一瞬,而后乖觉地走了过去。伴随着吱呀声响,木门倏然合上,阻绝了所有的窥探。
这时,余静转过头来,眼底满是探究:“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
虽是问询,可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笃定。
“是。”知道她聪明,晏宁不得不选择坦诚。
“说吧,是谁要杀你?”
似是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此刻余静的神情颇为凝重。
迎着她探询的眼神,晏宁眸光一垂,无声地摇了摇头:“事关重大,多一人知情便多一分危险,我不想连累你。”
“你以为不告诉我就不会连累我了吗?”
她的隐瞒瞬间激怒了余静,只见她眉峰一横,冷声斥道,“你是皇上赐封的嘉善县主,敢在上京行刺你的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今日你应我之邀而来,你若死了,我又岂能独善其身?”
见晏宁抿唇不语,余静更是忿忿:“你说不想连累我,可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迫入了局。如今那人刺杀未果,却在我跟前露了脸。若日后他想杀我灭口,我总得知道对方是谁,才能有自保的机会。”
对上她谴责的眼神,晏宁心口一滞,为难地垂下了眼帘。
出门之前,她以为自己算好了一切,却还是将余静牵连了进来。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她苦闷地溢出一抹叹息,语气中饱含歉疚。
“如今我因你涉险、性命堪忧,于公于私,你都该对我坦诚。”
对视间,余静的目光倏然变冷,透着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
在那样锐利的目光下,除了开诚布公外,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晏宁眸光一转,幽幽抬起头来:“此事事关重大,若不慎走漏风声,恐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眼神,余静眉心一紧,侧首看向梦兰:“你先退下。”
梦兰应声而去后,青橘也紧随其后地退出了雅间。
看着站在原地岿然不动的清霜,余静眸光一滞,正思索间,却见晏宁低声说道:“此事还要从晋王回京说起,那日我随父亲进宫赴宴……”
她嗓音沉郁地诉说着宫宴上发生的一切,眉眼间满是无奈。
帝后猜忌算计,萧恒无情背刺,而她成了博弈中被舍弃的那枚棋子。
已成废子,便不该再存在于棋局之中。
余静屏息静气地聆听着,眼神一点点变得凝重,却又在晏宁话音渐止后,生出了些许感同身受的怜惜。
“男子争权夺利,牺牲的却是你我这样与人无尤的女子。呵,还真是世道无情!”
看着她自嘲的眼神,晏宁苦涩地抿了抿唇:“都说女子命如浮萍,可我不信命,也不甘心,我想活下去。”
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对生的渴望,那股不屈不挠的意志坚定得令人赞叹。
余静心弦一动,瞬间为之折服:“你如此聪慧,又有晋王相护,定能逢凶化吉。”
“借你吉言!”
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如今他们打草惊蛇失了先机,再想杀你就没那么容易了。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你可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余静拨开散落在桌面上的糕点,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的思量。
“来的路上我的确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
闻言,余静眉心一紧,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愿闻其详。”
见状,晏宁眸光一转,当即俯身贴近,靠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一炷香后,紧闭的木门被轻轻拉开。余静与晏宁相伴而出,言谈间颇为亲密。
梦兰去柜台结账的功夫,晏宁已经拉着余静走到了车驾旁。
“因我之故害你受惊,余情于理,我都该送你回去,还望余姑娘不要推辞。”
看着她诚恳的眼神,余静思索片刻,终是颔首应下。
“既如此,那就有劳你了。”
“客气了,请吧!”
被搀扶着坐上马车后,余静撩开帘幔,对追上前来的梦兰温声说道:“你和车夫说一声,我坐县主的车回去。”
“这……”想到此前的刺杀,梦兰仍心有余悸,就连眼神中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抗拒。
“去吧。”
看出了她劝说的意图,余静眸光一敛,态度分外坚定。
“是。”知道她心意已决,梦兰只得领命而去。
晏宁落座之后,车夫便挥动马鞭,驾车驶离了静茗轩。
马车穿过拥挤的街道,一阵风起,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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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翻飞,两张姣好的面容就这么水灵灵地展露于人前。
车行过半,途径泗水巷的畅春园,许是一时兴起,晏宁叫停了马车,拉着余静去了这间名声大噪的梨园。
进了雕梁画栋的戏楼,班主便着人领着晏宁上了楼上雅间。
台上水袖舞动,貌美的花旦咿咿呀呀地唱着缠绵悱恻的戏词。
余静坐在窗前,看似专注听戏,实则情绪紧绷、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别怕……”
察觉到她的忐忑,晏宁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似安抚般拍了几下。
“两位姑娘可要上些茶水点心?”
店小二上来问候时,晏宁扭过头,好奇地问道:“你们这都有什么茶点?”
“咱们戏楼有眼下时兴的绿豆糕、枣泥糕、薏仁红豆糕;另有蜜枣、杏脯、桃干佐茶。厨房里还有些干果山货,姑娘若喜欢,可每样都来些。”
听了这番介绍,晏宁更是被勾起了兴致。只见她扭头看向青橘,语气温柔地说道:“倒是有些日子没吃过干果了,你去挑些品相好的来,一会儿我和余姑娘边吃边看。”
“是。”青橘点头应下,正要往外走时,余静开口问起了店小二。
“我不爱吃果脯,你们这可有新鲜的瓜果吗?”
“咱们这只有点心茶水,并无瓜果供应。不过……”店小二顿了顿,浅笑道,“后院倒是有棵枇杷树,姑娘若是想吃,可使人随小的去摘些。”
“也好……”余静满意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候在一旁的梦兰,“你去摘些来。”
“奴婢若是去了,谁来守着姑娘?”梦兰咬了咬唇,眼底满是迟疑。
“你放心去吧,有清霜在,不会有事的。”见她犹豫不定,晏宁遂柔声安抚。
“县主说的不错,况且清霜的本事你也见识过了,不必担心,快去吧!”
在余静的催促下,梦兰只得咽下疑虑,和青橘一起,跟着店小二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后,二人不再言语,默契地看向楼下的戏台。
花旦早已唱完戏词,俊俏的小生业已登台献唱,甫一开嗓,便惊艳了众人。
晏宁和余静听得入神,唯有清霜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保持机警。
戏曲唱到精彩之处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去拿干果的姑娘在厨房滑了一跤,扭伤了脚,特让小的前来通传。”
闻言,晏宁眉心一紧,眼底闪过一抹狐疑:“好好的,怎么就摔跤了?”
“厨房湿滑,那姑娘走的又急,这才一不小心摔了跤。”
听着这滴水不漏的回答,晏宁眸光一转,侧首看向清霜。
“青橘性子急,难免毛毛躁躁,你去看看她伤势如何。”
面对晏宁的吩咐,清霜并未迟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
门扉合拢后,脚步声渐行渐远。
戏台上,被礼教压迫的恋人正经历着生死的对抗,就在众人聚精会神地观赏之时,二楼的雅间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便是一声尖锐的哭喊。
“快来人啊……”
相邻的雅间客人听到呼喊,纷纷出门查看,这一看却都吓白了脸。
“杀……杀人啦……”
随着这一声惊恐的叫喊,二楼瞬间乱作一团。
29. 护妻
雅间内一片狼藉。
桌椅倾翻,瓷器碎落,角落里的少女面容苍白,杏眸里盈满了恐惧。
不远处,一名蓝衣女子手持利剑,神色冷肃地睥睨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蒙面人。
鲜血如泉涌般汩汩流淌,很快就染红了木质的地板。
看着这血腥的一幕,围观的看客无不心弦震颤,竟无一人敢动弹。
直到班主闻讯而来,蓝衣女子才缓慢地收回了长剑。
锋利的剑身上不断有血滴溅落,浓重的腥味扑鼻而来,瞥见这慑人的场景,班主顿时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在他惊愕之际,已有胆大之人愤而怒斥:“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当众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此话一出,瞬间引来了无数附和。
“是啊,杀人可是死罪……”
面对众人不忿的目光,清霜冷冷抬眸,只一记眼风便吓得众人噤了声。
“此人胆大包天,竟敢行刺嘉善县主,为护县主安全,我只能将其击杀。”
听到那一句“嘉善县主”,便有人立即惊呼道:“你说的这位县主可是晏太傅的嫡女,前些日子刚被赐婚给晋王的晏姑娘?”
“正是。”
伴随着这一声确认,无数道目光落在了晏宁的身上。
有惊异,有好奇,也有意味不明的窥探。
“县主身份尊贵,怎会有人胆敢行刺呢?”
来自人群的这一声惊叹瞬间引发了无尽的猜想。
前些日子的退婚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堂堂县主,竟在戏楼遭人刺杀,难免会让人往那段旧事上联想。
众人不敢非议皇家,只能在心底暗暗猜度。
场面一度陷入僵持,但很快一阵嘈杂声响就自楼下传来。
“官府办差,闲杂人等全都让开!”
听到这一声粗鲁的呵斥,围观的看客心头一紧,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官差很快就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雅间门外,为首的那人斥退了站在门前的班主,正要拿腔作势时,却无意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晏宁。
顷刻间,他嚣张的气焰就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便是七分恭敬三分惶恐。
“小人参见县主。”
“办差要紧,不必拘礼。”
官差出现后,晏宁已经调整好情绪,可面上仍是藏不住的惊惧。
“多谢县主。”那人朝晏宁拱手致敬后,便回头看向站在门外的班主,眼神分外冷厉。
“方才有人到衙门报案,说你这寄畅园发生了一起命案。你如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他极具威严的质问下,班主虎躯一震,颤颤答道:“案发之时草民并不在场,还请官爷明察。”
闻言,官差眉心一皱,当即扫视四周:“你们之中可有谁在案发现场?”
在他锐利的环顾中,围观的看客们无不惶惶摇头。
见状,官差抬手指向站在最前头的一名男子,厉声喝问道:“你,案发时你可曾看见什么?”
遭到讯问的男子先是一惊,而后瑟瑟摇头:“我是听到这屋里的动静才赶过来的,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当真?”
“官爷,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来的时候,那刺客就已经死了。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县主,没人比她更清楚案发时的状况了!”
见友人遭到盘问,一旁的看客当即为其发声。
“是啊,你该问县主才对,咱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听着众人的附和,官差面色一沉,狠戾地斥责道:“住口!官府办差还轮不到你们指手划脚!”
说罢,他面露凶光地看向人群,见众人瑟缩地噤了声,这才缓缓转过身去,毕恭毕敬地朝晏宁颔首。
“人命关天,还请县主将案情如实说来。”
官差话音刚落,就遭到了清霜的冷言训斥。
“放肆!县主身份贵重,岂容你这无名小卒盘问?”
衙门的官差肃来威风,如今当众被训,面上多少有些难堪。就在他羞恼之际,沉默多时的晏宁开口斥退了清霜。
“你先退下!”
闻言,清霜不情愿地向后退了几步,晏宁则缓缓走上前来。
“此事关系重大,理应调查清楚。只是此处并不适合讯问,稳妥起见,还是我与你同去府衙一趟吧!”
此话一出,不仅是清霜和官差,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府衙是什么地方?再清白的人去了也会名誉受损。她可是要做王妃的人,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个儿的名声?
就在众人震惊之时,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从人群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县主,您不能去啊!”
她眼眶泛红,声音哽咽,一开口便带着浓浓的哭腔。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说罢,她决绝地走向官差,眼底划过一丝悲愤:“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要害我性命。”
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官差心头一震,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本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凶杀案,没想到涉案的竟是圣眷正浓的嘉善县主。官差已然领悟到此事的复杂与凶险,心中不禁有些后怕。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人请去府衙。
当晏宁随着官差离去后,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
不起眼的转角处,一位容貌秀美的白衣女子蓦然捏紧了掌心。
“姑娘,咱们回去吧!”
说话的少女怀抱枇杷,眼中满是惊惧。
“不,我们还不能回去。”
看着自家姑娘眼底的坚决,梦兰心头一震,慌乱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姑娘……”
对上她不安的眼神,余静神色坚毅地说道:“事已至此,咱们早已别无选择。”
“您想怎么做?”心知劝说无望,梦兰只得稳住心神,凝重地听候安排。
“雇辆马车,”余静眸光一沉,神色异常冷静,“咱们也去府衙!”
寄畅园与府衙相隔不过三五里路,一炷香的功夫,马车便到了府衙前。
马车停稳后,为首的官差就恭敬地走上前来。
“恭请县主下车!”
纤纤素手撩开了垂落的帘幔,蓝衣女子率先走下马车,而后伸手将晏宁扶了下来。
不成想,晏宁才刚站稳,便有一队身着朱红色飞鸟服的皇城卫纵马而来。
“县主且慢!”
马蹄渐止,却激起了漫天的尘土。
晏宁不得不以袖遮面,直到尘土消弭,才缓缓垂落手臂。
此时,皇城卫的首领靳易已然走到她跟前。
“听闻县主遇刺,本官特来稽查。来人,将刺客带走!”
随着这一声不怒自威的吩咐,便有两名皇城卫想从官差手中夺走那刺客的尸首。
“慢着!”见他们想强行将人带走,晏宁眸光一沉,语气肃然地说道,“此案理应交由上京府衙审理,靳大人这么做岂非越俎代庖?”
“县主此言差矣,您是未来的晋王妃,皇上对您的安危分外看重。此人敢堂而皇之地在城内行刺,便是京兆尹治理无方,既如此,便该移交大理寺,免得贻误查案的良机。”
面对晏宁的阻拦,靳易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
见晏宁垂眸不语,似是无言反驳,他的唇边渐渐浮起了一抹得逞的笑。
“带走!”
就在官差将尸首移交给皇城卫之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靳大人,且慢!”
这一声怒吼惊得靳易眸光一震,当即回首遥望,却见飞扬的尘土之后,驶来了一辆庄严奢华的马车。
驾车的男子眉目清冷,虽穿着朴素,却也掩盖不住满身的风华。
认出那人的身份后,靳易眉心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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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敛眸的同时立刻躬身相拜。
“下官拜见王爷。”
参拜声骤然落地,却惊得晏宁眸光一震。
就在她怔愣之际,车夫已然翻身下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撩开了垂落的帘幔。
“靳大人不必多礼,请起吧。”
“多谢王爷。”
他语调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更让靳易不安。
“刺客在哪?”
这一声询问听着平和,却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强压。靳易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回答时,却被站在晏宁身后的清霜抢先一步。
“启禀王爷,刺客已经伏诛。”
“查出身份了吗?”
清霜侧首睨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靳易,而后抬眸看向萧御:“尚未。”
闻言,萧御冷哼一声,眼底蓄满了嘲讽:“若是就这么站着,怕是等尸体腐了也毫无进展。”
察觉到他的怒气后,靳易当即拱手说道:“王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查明此人的身份。”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承诺,萧御眸光一转,喜怒不明地说道:“此处就是府衙,倒也不必舍近求远,劳烦你们皇城司了。”
说罢,也不管靳易如何,便冷眼扫向站在皇城卫身侧瑟瑟发抖的官差。
“去把京兆尹叫出来!”
“是,是……”这一声怒斥吓得官差心头一颤,哆嗦着应下便转身跑入了府衙。
见状,靳易猛然抬眸,眸光深沉地直视着眼前威仪深重的晋王。
“京兆尹能力有限,怕是无法查清此案。王爷何不让下官将人送去大理寺查办?”
“若是连这点小事都查不清楚,这京兆尹也就不必再忝居此位了。”
萧御唇角一勾,露出了一抹戏谑的笑,可那笑意只浮在唇畔,丝毫未至眼底,瞧着竟有些瘆人。
“术业有专攻,若交由大理寺查办,想必能更快查明案情,也好给县主和王爷一个交代。”
“靳大人是想让县主也随你同去大理寺吗?”
闻言,靳易呼吸一紧,抬眸时却见萧御神色冷厉地看向自己。
“县主是本王未婚妻,又岂能踏足大理寺那样的血腥之地?靳大人对此案如此上心,莫不是另有隐情?”
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诘问,靳易心头一震,当即垂眸道:“王爷多虑了,下官只是担心京兆尹办事不力。”
他的自圆其说并未扫除萧御的猜疑,反倒换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六部官员向来各司其职,我皇兄最憎恶的便是越权之事,靳大人深受皇兄器重,想来不会在此事上犯糊涂。”
面对他近乎直白的敲打,靳易眼角一颤,难堪地垂下了眼帘。
“下官不敢。”
就在气氛变得尴尬之时,身着官服的京兆尹气息不稳地跑了出来。
“不知王爷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查案要紧,张大人不必拘礼。”
见萧御没有怪罪的意思,京兆尹暗暗松了口气:“多谢王爷。”
起身后,他扭头看向傻站着的几名官差,气急败坏地吩咐道:“还不快把尸首抬进去!”
得令后的官差赶忙从皇城卫手中将尸体抢回,战战兢兢地抬进了大堂。
眼看事态生变,靳易只能压下心底的不忿,准备拱手辞别。
可他还没未开口,就被萧御抢了先机。
“靳大人如此关心案情,不如移步府衙,和本王一同旁听。”
面对他强硬的邀请,靳易只得含恨应下。
“是,王爷先请!”
见他吃了瘪,萧御这才慵懒地走下马车,途经晏宁身边时,他刻意放慢了脚步。
目光交汇时,晏宁清晰地看见了他藏在笑容之下的不悦。
而那份不虞竟像是因她而起。可他为什么会生气?
看着越过身前的高大背影,晏宁莫名地有些心惊。
30. 忧心
府衙内,一派肃穆。
勘验完刺客的尸首后,仵作起身看向高座上的京兆尹,眼底写满了犹豫。
“如何?”
见他迟迟不肯说话,萧御眸光一转,眼神中射出一道慑人的寒光。
触到他冷厉的目光后,仵作心头一震,颤颤答道:
“回王爷……此人身中数剑,致命的乃是腰腹上的这处剑伤,从伤口血液凝固的状态看,距他殒命尚不足半个时辰。”
说罢,他便拘谨地站着,目光不时地飘向京兆尹,似是在暗暗传递着什么。
“还有别的吗?”
受到询问的仵作心弦一颤,额上沁出了层层冷汗:“没,没了……”
见状,萧御瞥了一眼坐立不安的京兆尹,眼底划过一抹深意。
“徐岱。”
他不动声色地轻唤一声,一旁的车夫立刻拱手应声。
“你去看看他手里捏着什么!”
随着萧御的一声令下,徐岱旋即转身,可还没等他走到跟前,那胆小的仵作就已经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小人并非有意隐瞒,求王爷饶命呐!”
说着,他就将双手高举过头顶,颤抖地摊开了手心,很快便露出了一枚碧色的玉牌。
徐岱伸手将玉牌拿下,转身呈到了萧御面前。
看清那玉牌上的星形印记后,萧御神色一冷,再抬眸时,眼底隐隐流露出了杀伐之气。
“靳大人,你可识得此物吗?”
说着,他随手一掷,那玉牌却精准地落在了靳易的脚边。
看着那熟悉的徽印,靳易眸光一紧,随即俯身将那碧绿的玉牌拾了起来。
“若本王没有记错,这好像是你们皇城司的东西吧?”
迎着萧御锐利的注视,靳易蓦然垂下了眼帘:“王爷记的不错,这是皇城司的腰牌。”
“既是皇城司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这刺客身上?莫非……”
萧御捻着腕间的珠串,眸中充满了试探。
“前些日子的确有位同僚在执行公务时丢了腰牌,或许就是被这刺客拾到,带在身上招摇过市。”
抬眸的瞬间,靳易的目光便如平静的湖水般没有半点波澜。
“靳大人的推测不无道理,等查出这刺客的身份,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看着靳易冷静自持的面容,萧御缓缓勾起了唇角。
“王爷说的是。”
见他并未揪着不放,靳易紧绷的心弦蓦然松了几许。
就在这时,萧御眸光一转,出其不意地看向了坐立不安的京兆尹。
“上京城就这么大,想要查明他的身份并不难。只看张大人肯不肯用心了。”
见火烧到了自己身上,京兆尹心头一颤,忙不迭起身抱拳。
“下官必定竭尽全力,还请王爷示下。”
见状,萧御的唇畔露出了一抹满意的笑,眸光却依旧犀利。
“着画师将此人的面貌拓印下来张贴在城中,凡是能提供线索者赏黄金五十两,再查近五年的户籍簿,不消三日,必能查明此人的身份。”
说着,他话锋一转,侧首注视着眸光幽暗的靳易。
“靳大人最好也回去查一查那丢了腰牌的皇城卫,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望着他洞悉一切的眼神,靳易眸光一敛,极力掩去了眼底的异样,与京兆尹异口同声地应承道:“下官谨遵王爷之命。”
“如此,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说着,他停下了捻珠的动作,扭头瞄了一眼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晏宁。
“时候不早了,本王与县主先行一步。徐岱,你留下来,也好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见他留下了徐岱,京兆尹心神一颤,面上写满了不安:“岂敢劳烦徐大人?”
“张大人莫要推辞,早些查出真相要紧。有徐岱帮衬,必能事半功倍。”
对上萧御饱含告诫的眼神,京兆尹眉心一跳,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瑟瑟应下。
“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必定竭尽全力。”
看见他颤抖的双肩,萧御的眼底划过一丝不屑。
“行了,本王也该送县主回去了。”
说罢,他缓缓起身,神色淡淡地看向晏宁,眼底翻搅着一股晦暗的情绪。
目光交汇时,晏宁心弦一紧,不由得惶惶起身,跟着他一道走出了府衙。
“恭送王爷。”
萧御在前,晏宁在后,中间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他没有刻意放慢脚步,她也无心追赶,始终默默地跟在后头。
离马车只有一步之遥时,萧御忽然停下了脚步。
“上车,我有话要和你说。”
听着他疏淡中夹杂着怒气的嗓音,晏宁眸光一颤,沉默地跟着他坐入了马车。
帘幔飘落后,清霜凑在青橘耳畔低语了几句,随后翻身上马,将车驶离了府衙。
马蹄阵阵,尘土飞扬。
不远处的巷口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一袭白衣的余静缓缓收回视线,眸中透出几分了然。
“回去吧。”
“姑娘?”丫鬟梦兰迟疑地看着她,眼底满是疑惑。
“她已经不需要我了,”说着,她伸手合上了微敞的车窗,“走吧,再不回去,母亲该担心了。”
闻言,梦兰懵懂地点了点头,扬声对车夫喊道:“老伯,掉头去朱雀路。”
***
一阵风起,吹动了垂落的帘幔,照进了一束金色的霞光。
沉闷的气氛如同一张细密的网,捂得人喘不过气。可偏偏,约她上车的萧御什么也不说,只沉默地抿着唇。
在心底挣扎良久后,晏宁只能率先开口:“不知王爷有何赐教?”
她问的小心翼翼,却还是招惹了他抑制已久的怒气。
“你足智多谋,哪里还需要本王赐教?”
瞥见他燃着怒焰的眼眸,晏宁呼吸一滞,蓦然垂下了眼帘。
这一声饱含讥诮的质问倒是让她明白了他汹涌的怒气由何而来。
她眸光一转,倏然看向他:“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不出此下策,又怎能引蛇出洞?难道王爷想让我坐以待毙吗?”
面对她毫不示弱的反问,萧御半眯着眼,眸中已然暗潮汹涌。
好一句坐以待毙,可她兵行险招,但凡有丝毫差错,和自寻死路又有何分别?
似是读懂了他眼底的苛责,晏宁眸光一闪,顿时放柔了语调:“王爷觉得我行为冒失,可若不这么做,便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局。”
“只有将事情闹大,让满朝文武都瞧出他的心思,这场暗杀才会停止。而我若能活着与你成婚,你便多了几分离开上京的可能。”
说罢,她凝眸注视着萧御,却并未得到任何回答。
没有设想中的理解,也没有任何共情。漫长的对视中,她忽然发觉,眼前的盟友竟像皇帝一样,深奥难懂、喜怒不明。
后来,还是她扛不住那充满压迫的目光,挫败地垂下了眼眸。
“我知道以身犯险并不可取,可今日是我最好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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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寄畅园里鱼龙混杂,想必明日一早,我遇刺的消息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一旦事情在民间传开,皇家必会遭受非议,御史台的那些大人定会奏请皇上严查此事,届时他唯有推人出来顶罪才能平息风波。”
听着她条理清晰的推论,萧御眸光一阖,并未开口接话。
见状,晏宁悄然抬眸,眼底闪动着一丝雀跃的光芒。
“王爷不妨猜一猜,皇上会推谁出来。”
看着她的慧黠的眼神,萧御唇角一牵,露出了一抹轻慢的笑:“弃车保帅,除了皇后还能是谁?”
见他如此笃定,晏宁眼波一转,轻声试探:“或许是谢家呢?”
“谢璋统率三军,是难得一见的将才,他不会蠢到自断臂膀。而张家日渐式微,早已失去价值。故而,想杀你的人只能是皇后。”
萧御眸光微沉,眼底迸射出强烈的肃杀之气。
前世,他被禁锢皇陵不久,北凉便率军来犯。曾有朝臣上书,想让他戴罪立功击退敌军,可萧策却力排众议,让谢璋领兵出战。
一年后,在将士们的奋勇拼杀下,战事终于结束。军队班师回朝后,被封为骠骑将军的谢璋却诬告他的旧部下通敌卖国。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他在燕州的旧部被杀得一干二净,经营了多年的藩地全都落入了谢璋之手。
皇陵的地牢暗无天日,消息传来时,他恨不能活剥了萧策和谢璋。
无数个日夜里,他怨天道不公,恨皇家无情,也怪自己没有防人之心,连累了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将士。
看着他眼底越积越深的戾气,晏宁呼吸一滞,不安地捏紧了指尖。
皇帝想要杀他,他自然充满了怨恨。可为何,他的恨意中会带着那样深沉的悲凉?
她不懂,也不敢问,只能暗暗心惊。
车内的气氛几乎陷于凝滞,车窗外却不时传来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街上的热闹与车内的沉闷格格不入,置身其中的晏宁颇为煎熬,连呼吸都极其轻柔。
好不容易穿过繁华的街道,当车外渐渐安静后,沉默许久的萧御忽然开了口。
“此事过后,他定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都要提前知会我,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擅自行动。”
“好。”
听着他殷切的叮嘱,晏宁呼吸一松,心底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
瞥见她眉眼间的松懈,萧御的语气再次低沉下来:“今日是你运气好,侥幸逃过一劫。若再有下回,清霜就算拼死一战,也无法护你周全。”
从嘱托到责备,不过是瞬息之间,快到她连心口的浊气都无法呼出,只能难受地哽在喉间。
看着她怔愣无措的表情,萧御却不为所动地移开了视线。
车内再度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这一次,晏宁没再说话,指节却早已捏得发白。
她垂眸之时,萧御似是察觉出了她的低落,正想说些什么,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
“王爷,太傅府到了!”
马车外传来了清霜清泠的嗓音,萧御眸光一暗,终是将那些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车内光线昏暗,晏宁并未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只拘谨地起身辞行。
“有劳王爷相送,告辞!”
说罢,她垂首行了个谢礼,而后转身撩开帘幔,毫不迟疑地走下了马车。
车外暮色四合,天边已有淡淡月影。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萧御的唇畔溢出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叹息。
31. 决断
府门外,青橘早已等候多时。见晏宁平安归来,她顿时松了口气。
“县主……”
快步上前后,她朝着坐在车驾上的清霜点了点头,而后乖顺地跟在了晏宁身后。
朱漆的大门开了又关,直至倩影消融于夜色,萧御才默默放下手中的帘幔。
“走吧!”
车轮缓缓驶动,很快就消失在了无边的暮色中。
清霜再回到汀兰院时,青杏刚为晏宁擦干了湿发。
“县主。”她拱手行了个礼,便默默站在一旁。
青杏替晏宁梳发时,她就静静地看着,既不说话也不退下,像是在等待什么。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没等晏宁开口,青杏就自觉地躬身求去。
“床已经铺好了,奴婢先行告退!”
房门合上后,晏宁侧身面向清霜,眼底划过一丝探究。
“怎么了?”
清霜微微颔首,恭谨答道:“您让我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闻姨娘的确是动了胎气,却与县主您无关。”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清霜轻声说出了实情。
“她的胎像本就不稳,又服食了活血的薏仁茶,这才催发了胎动。”
闻言,晏宁眉心微皱,眸中生出一抹惊疑:“她这么做就不怕徐太医揭穿吗?”
“县主有所不知,徐太医出自凤阳,与您的外祖乃是同乡,私底下有些交集。再者他为人谨慎,最会察言观色,便是瞧出不妥,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听了清霜的话,晏宁不由得咬紧了唇瓣。
昨夜她就觉得闻姨娘的胎动来的太过巧妙,原来竟是一场精心的谋划。
为了逃脱父亲的责难,她竟狠心给自己下药,倒真是有几分魄力。
可她们之间再怎么对立,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究竟是谁唆使她暗中下毒?
是闻家,还是皇帝?
无论是谁,已经过去了一整日,父亲定然已经有了答案。
可他没有把真相告诉她,也就是说,他要么有心袒护,要么无力抗衡。
沉默的背后,是他一目了然的态度。
他在观望。
皇帝也好,晋王也罢,在他眼里,谁的胜算更大,他就依附于谁。
他想最大限度地保全晏家,殊不知,墙头草终有被连根拔除的一日。
越是想两头讨好,就越是什么都得不到。
看着她眼底的悲凉和讥嘲,清霜低声问道:“接下来,县主打算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且看明日如何。”
她遇刺的事总该有个交代,若能借此除掉皇后,也不失为一个小小的补偿。
若非她机警,那日被打入静省司身败名裂的人就会是她。
而那位因一己私欲陷害她的沈贵人,或许也只是皇后恶毒谋算中的一环。
她是否清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那一石三鸟的计划完美落下了帷幕。
而接下来,她就要看看这对薄情寡义相看两厌的夫妻会如何收场!
夜色深沉,虫鸣阵阵,太极殿的宫灯一宿未灭。
一夜之间,嘉善县主遇刺的事就传遍了街头巷尾,民间甚至还传出了刺客与皇室有关的流言。
早朝时皇帝形容憔悴,御史们却接连上奏,请求严查此事,以彰皇室清白。
看着那一张张正气凛然的面孔,皇帝心口一沉,神色晦暗地扫了一眼站在大殿前端的萧御。
“嘉善县主不日就要成为晋王妃,也算是半个皇家人。此事,朕定会彻查到底。”
说着,他眸光渐冷,不怒自威地看向站在武官队列中的靳易。
“靳易听旨!”
“微臣在。”被点名的靳易快步走出人群,虔诚地拱手听令。
“限你三日内查明那刺客的身份,以及他背后指使之人。”
“微臣领旨!”
靳易眸光一敛,眼底划过一抹暗色,缓缓退回了队列之中。
散朝后,大臣们依次离开了太极殿,靳易沉默地走在人群中,眸光暗得出奇。
悠长的宫道上,萧御叫住了形色匆匆的晏太傅。
“太傅且慢!”
听着那清冷的嗓音,晏太傅心弦一紧,蓦然停下脚步,回眸之时,神色颇为恭谨。
“王爷。”
“县主昨日受惊,现下可还安好?”
迎着他关切的眼神,晏太傅垂眸答道:“多谢王爷挂怀,小女已经无恙。”
看着他低垂的眼眸,萧御的唇边浮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无恙便好。”
“是。”晏太傅虚应一声,与他一同走下了长阶。
“听说太傅的婚事乃县主所求。”
似是没想到萧御会提及此事,晏太傅的眼中闪过些许尴尬。
“小女冒失,让王爷见笑了。”
“太傅多年未娶,县主有心为你续弦,也算是孝心感人。况且余氏女素有贤名,这可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良缘。”
面对萧御的挪耶,晏太傅只能含糊回应:“王爷说的是。”
“皇室嫁娶,婚仪繁重。若得继母替县主打点,太傅与本王皆可安心。”
“自当如此。”听出了他的暗示,晏太傅连连称是。
出了琼华门,便是通往宫外的长道。萧御适时停下,委婉说道:“本王还有些事,就不与太傅同行了。”
闻言,晏太傅眉心一动,躬身目送他远去:“王爷慢走。”
回府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萧御的那番话,心中已然有了猜度。
可他没想到萧御的动作会那么快,他前脚回府,礼部后脚就送来了合好的婚期。
五月十八,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
距离现在不过十余日,实在是仓促至极。
可皇帝没有反对,他自然也无从置喙,只能尽力准备。
这日午后,婚期已定的消息就传遍了府里。
闻姨娘心中有怨,果然又一次动了胎气。可这一回她不敢折腾,只能躺在屋里休养。
傍晚时分,清霜带来了一封余静的信。
信上,余静告诉她,为防婚事有变,晋王已经派人暗中保护,让她不必挂怀,只等日后相见。
看完信后,晏宁心中渐安,唇畔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
***
三日之期,一晃而至。
早朝上,靳易战战兢兢地呈上了一封密信。
皇帝看完信后勃然大怒,当场砸向了他。
“你可知诬告皇后是何等罪名?”
一句“皇后”听得朝臣们心惊胆战,也引得萧恒怒从心起。
“你竟敢构陷我母后?信不信孤现在就斩了你?”
“微臣奉旨查案,不敢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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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皇上和太子明鉴!”
靳易垂首伏地,姿态异常卑微。
“来人,去把凤仪宫的明芳带来!”
皇帝一声令下,萧恒瞬间破防:“父皇!”
“真相如何,一查便知。”
见皇帝铁了心要审明芳,萧恒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中翻涌出一股难言的失望和悲痛。
把母后软禁在宫里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乎母后,不在乎自己这个储君吗?
到底是太过稚嫩,他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以至于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失态和痛苦。
明芳很快就被人绑到了太极殿,在皇帝极具威严的审问下,她只犹豫片刻就供出了皇后。
“皇后为何要杀她?”
迎着皇帝犀利的审视,明芳忿然说道:“她与太子之事人尽皆知,便是退婚之时受了委屈,也不该引诱晋王,在宫里做出那等丑事!”
说着,她忽然扭头看向面色冷肃的晋王,竭力叫嚷道:“王爷,此女不贞,实非良配!皇后娘娘是在为您分忧啊!”
见她颠倒黑白、祸水东引,萧御眸光一沉,眼底翻搅起一股浓重的杀意。
他缓缓走出队列,嗓音冷得吓人:“本王的婚事乃是皇兄所赐,区区贱奴,竟也敢在皇兄和诸位大人面前颠倒是非、胡言乱语!求皇兄为臣弟做主,还县主清白!”
见状,明芳当即伏地叩首,悲愤哭求:“老奴所言句句属实,那嘉善县主品行不端,不堪为皇室宗妇,皇上明鉴啊!”
说罢,她心一横,一头磕死在了地上。
一时间血流如注,染红了一地玉砖。
这些年来,还从未有人敢在太极殿上自戕,此举瞬间惹怒了龙椅之上的帝王。
“来人!”
一声怒喝下,掌印太监晁公公慌忙走了出来,“奴才在!”
“把这贱婢拖出去,阖族问斩!”
暴虐的怒吼在殿中不断回响,朝臣们默默垂眸,生怕被波及。
尸首被抬出大殿后,地上的血迹仍旧殷红醒目。
“皇后身为国母,却行此毒辣之事,实在令朕羞惭心痛!即日起,褫夺张氏皇后之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张旭教女无方,理应一同受罚。然朕悯其年事已高,特准其告老还乡。今后,张氏一族的女子不得再入宫选秀!”
皇帝怒目圆睁,冷硬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萧恒痛苦地捏紧了拳头,双肩不住地颤动。
他连自己的母后都救不了,还算什么储君?
这权势声名不过是一场虚妄,一人之下终是下,生杀大权始终是捏在父皇手上。
若不能站到那最高处,终其一生,他都会被人踩在脚下。
看着他悲凉的神色,萧御眸光一动,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前世,他们父子情深,狼狈为奸。
萧策前脚病亡,萧恒后脚就让人送去了毒酒。
那时他受够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也不愿再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任人践踏。
毒酒入喉,肠穿肚烂。
萧恒是恨毒了他,才会选择这样一剂慢性毒药。
那摧心折肝的剧痛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幸而苍天有眼,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这一世,他一定会亲手将这父子二人拉入深渊。
32. 辞别
皇后性情刚烈,无论如何也不肯迁往冷宫。
侍卫们不敢上前拉扯,长久的对峙后,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禀了皇帝。
然而皇帝并未露面,只将此事交托给了太子。
“你去替朕劝劝她。”
听着皇帝不耐烦地语气,萧恒眸光一闪,语气悲凉地反问道:“父皇想要我怎么劝她?”
皇帝从厚厚的奏章中缓缓抬起头来,眼底一片阴霾。
“你是一国储君,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将来如何能担的起江山社稷?”
“可那是我的母后!”
见死不救已是不孝,他怎么能亲手把疼爱他的母后推入冷宫?
“她是你的母后又如何?储君乃天命之子,担负的是振兴大周的使命,怎能如此优柔寡断?”
“父皇!”
迎着他责备的目光,萧恒深感痛心,却又无力申辩,只能悲愤地捏紧掌心。
“不必多说了!抗旨不遵乃是死罪,若想她活着,就快些去吧。”
看着他眼底的悲悯,皇帝眸光一敛,唇边溢出了一抹幽微的叹息。
萧恒走后,晁公公忧心不已地轻叹道:“殿下年轻气盛,怕是领悟不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啊!”
“帝王之路向来残酷,他虽聪颖好学,却历练太少。也不知他能不能担得起这山河重任!”
说着,皇帝合上奏章,郁郁地叹了口气。
桌上摆满了参告张氏的奏本,那些贪腐敛财、伤天害理的旧事又被人翻了出来。
他是厌恶皇后,却没想过要对张家赶尽杀绝。
毕竟是太子的外家,他不能做的太过,免得来日父子生隙、伤了天和。
“御史台的那些老顽固是越发过分了!”
他烦闷地抛下奏折,在晁公公不安的注视中缓缓站起身来。
“皇上这是要去哪?”
“去昭华宫。”
昭华宫?晁公公眸光一转,心中立刻了然。
新晋的谢贵人就住在昭华宫。
自她获封后,皇帝就像忘了这回事,始终没有去临幸。
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此失宠,却没想到事情竟还会有转机。
“摆驾昭华宫!”
皇帝这一去,便是大半日。直到未时三刻,才含笑离去。
他走后不久,晁公公就带来了一大堆赏赐。
玛瑙金石、珍珠玉器,奢华得让人移不开眼。
“贵人蕙质兰心,假以时日必得盛宠……”
听着晁公公的祝贺,谢澜音抿唇淡笑道:“借公公吉言!”
“皇上还等着杂家伺候,改日再来拜见贵人。”
“公公慢走。”
晁公公离开后,屋里的几个宫女无不面露喜色。
“恭喜贵人,贺喜贵人!”
看着她们喜不自胜的模样,谢澜音敛眸一笑,掩去了心中的苦涩和悲凉。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何况那还是个她深恶痛绝,想要杀之而后快的人?
***
临近黄昏,阴沉了半日的天空终是下起了大雨,很快就有了瓢泼之势。
院子里的芭蕉被打得噼啪作响,晏宁站在窗前,情绪颇为低迷。
这时,脚边忽然传来一股柔软细腻的触感,她垂眸一看,却见那雪白的玉兔正缩在脚边,不断地磨蹭着。
这兔子原是清霜拿来试毒的,可她瞧见兔子的第一眼,就生出了强烈的不忍。
那泛红的眼睛澄澈透亮,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到底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不该无辜赴死。
见她舍不得兔子,清霜无奈,只得去厨房擒了只硕鼠。
而这只玉兔则得了善缘,日日好吃好喝地养着。
晏宁弯腰将兔子抱起,若有所思地望着磅礴的雨势。
“县主,雨都从窗外打进来了,您怎么还站着不动呢?”
说话的是青杏,此刻她正阔步而来,忧心忡忡地合上了轩窗。
“您瞧瞧,发丝都打湿了……”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晏宁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湿了发丝,不打紧的。”
“您方才在想什么呢?”
面对青杏好奇的眼神,晏宁眸光一转,低声道:“我在想皇后。”
“皇后?”青杏目光微怔,而后划过一丝了然,“皇后也算是罪有应得,县主不必为这种人不值。”
“这些年来她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可到头来,还是被弃如敝屣。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很没意思?”
她哀叹的不是皇后,而是像皇后一样被吃干榨净后又惨遭献祭的女子。
“皇后的所作所为虽有皇上的授意,可她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落到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不同于晏宁的伤感,青杏异常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听了她的回答,晏宁没再说话,只是心中仍不免感怀。
“思虑伤身,县主别再劳神了,奴婢给您熬了碗参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参汤味苦,晏宁只喝了一口便蹙起了眉头。
“好苦……”
“您这几日精神不济,奴婢放了些黄芪和苦参一块熬煮,味道是苦了些,却能补气固元。良药苦口,县主快些喝了,一会儿奴婢给您煮红枣茶。”
在青杏的循循劝导下,晏宁只得强忍着反酸,将参汤一饮而尽。
***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半夜才停。
清晨,日光明媚,推开窗便是一股清新的气息。
许是那碗参汤奏了效,晏宁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她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哈欠声还未落下,清霜就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怎么了?”瞥见她沉郁的面色,晏宁眸光一紧,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皇后悬梁了。”
闻言,晏宁瞳孔一震,眸中满是错愕。
悬梁?怎么会?
“皇后死了吗?”
晏宁仍在怔愣之时,青橘忍不住问了出来。
“幸好宫人发现的早,在她断气前将人救了下来。可太医诊治后,她至今未醒,也不知还能不能醒过来。”
“皇后这是在拿命和皇上赌气呢!”青杏叹了口气,眼底浮现了一抹哀怜。
可惜夫妻情断,再怎么赌气也无济于事。她又何苦以命相博?
看着青杏怜悯的神色,青橘也不禁摇头慨叹:“皇后还真是刚烈!”
见晏宁神思飘摇默不作声,青杏不安地唤了她一声:“县主……”
听到呼唤的晏宁缓缓抬眸,眼底蒙上了一层悲凉。
已至末路,皇后不会再对皇帝心存希冀,也不会傻到以命赌气。
这分明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保护和成全。
她一死,便不会再有人拿她来攻讦萧恒,往后他仍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她虽不是什么好人,却称得上是个好母亲。
只是不知皇帝会如何看待此事。是悲悯感动,还是漠不关心?
就在她感怀之时,丫鬟红绡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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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
“县主,柴公子在外求见。”
闻言,晏宁神色一敛,眼底露出一股明晃晃的憎恶。
“他来做什么?”
“柴公子背着行囊,像是来辞行的。”
晏宁眸光微变,顿时生出一股疑窦来。
他好不容易才进了太傅府,想借父亲之力攀登青云,怎会甘心就这么离开?
“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她没空搭理那个虚有其表的伪君子,也不屑与豺狼牵连。
“是。”红绡离开后,晏宁便烦闷地坐在了梳妆台前。
可青杏才替她梳好发髻,红绡就又折返而来。
“县主,柴公子说,您若不去见他,他会一直等下去。”
“这人可真不要脸,县主都说了不见他了,他还要纠缠不休!”青橘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心底越发嫌恶起了柴缊之。
“县主,可要属下将他赶走?”
瞥见晏宁面上的郁色,清霜当即开口献策。
不料晏宁却凝重地摇了摇头,“让他去花厅等着。”
红绡领命退下后,青橘疑惑不解地看向晏宁:“那姓柴的找上门来定然没什么好事,您又何必搭理他?”
“他心胸狭隘,我若真的避而不见,只怕他再生事端。”
“他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书生,县主还怕他不成?”青橘不解其意,疑惑地咬着唇。
“俗话说得好,宁与君子交恶,不可得罪小人。且看看他意欲如何,我也好早做准备。”
说罢,晏宁幽幽起身,眸光晦暗地走出了屋子。
典雅的花厅内,柴缊之负手而立,神色莫辨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那幅丹青。
“听说你要见我?”
疏淡的嗓音从背后传来,柴缊之眸光一紧,缓缓转过身来。
“小生见过县主!”
从表妹到县主,这称谓背后已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晏宁冷眼看着他客套行礼的姿势,克制着没有流露出心底的鄙夷。
“有什么事吗?”
柴缊之悠悠抬眸,面色仍像初见时那般温润和蔼。
“小生已入选国子监,此番特来向县主辞行。”
“国子监大儒云集,你能入选真是可喜可贺。”
她嘴上说着祝贺的话,就连唇边的笑都很得体,可落在柴缊之眼里却莫名有种嘲讽的意味。
的确,若无晏太傅举荐,就算他再有才气,也不可能入得了那些大儒的眼。
居于人下,总归要低人一等,就算是羞辱他也只能忍气吞声。
“多谢县主。”
瞧着他低眉顺眼的隐忍模样,晏宁忽然有些厌倦。
在见识过他的狂狷后,她便看不得他装模作样地演这出温润君子的戏码。
“还有别的事吗?”
她开门见山的询问听得柴缊之心头一震,片刻的沉默后,他艰难地拱手相求。
“从前种种皆是小生愚昧蠢笨、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之处,还望县主见谅。”
似是没想到他会把姿态放的这样低,就连一向鄙弃他的青橘都怔住了。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晏宁轻描淡写地说着,面上不见半分嫌弃。
“你确有几分才气,若能潜心向学,来日定会出人头地。”
柴缊之心弦一震,眸中倏然划过一丝惊喜,可晏宁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上京城从不缺有才之人,可若品行不端,终究走不长远。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33. 逃离
离开汀兰院时,柴缊之的脸色难看至极,像极了狼狈的落水狗。
“县主,您这么做就不怕他将来挟私报复吗?”
想起柴缊之铁青的面色,青杏颇为不安。
“你傻呀,县主日后做了王妃,定是要随王爷回燕州去的。这柴缊之能不能有造化还尚未可知,就算他侥幸做了什么大官,也奈何不了咱们县主。”
青橘不以为然地回怼着,眼中满是得意。
“行了,随我去拜会父亲吧。”
闻言,青橘眸光一转,惑然问道:“县主去见老爷做什么?”
“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了,他答应过我要请感业寺的大师来做法事。”
十年了,也该好好地祭奠一回母亲了。
刚进前院,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就传入了耳中。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好,为父问你,此言何意?”
“圣人说,弟子们在家应孝敬父母,出门后要敬重兄长,要谨慎守信,博爱大众,亲近仁德之人,等这些都做好了,就可以学习知识了。”
耳畔传来一阵满意的赞叹:“圣人言论、自当遵循。你颇有慧根,若能虚心进学,将来定会成为可造之才。”
“父亲教诲,儿子谨记于心,往后定会加倍努力,光耀门庭。”
童稚的嗓音又软又娇,却引得晏太傅开怀大笑。
“不愧是我们晏家的儿郎,小小年纪便能有此志向!”
屋内父子情深、一派温情,站在廊下的晏宁却默默地敛下了眸光。
母亲在时,父亲也曾把她抱在膝上考她背书。
她打小就记忆超群,不到八岁就背熟了《论语》和《孟子》。那时,父亲也曾夸她是文姬转世,将来必会名动上京。
时移事转,沧海桑田。
如今,她成了贵女典范,可记忆里慈爱的父亲却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晏宁怅惋的神色,管家尴尬地抿了抿唇,抬手叩响了房门。
“老爷,姑娘来了。”
欢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若非惦记着亡母的法事,晏宁甚至想头也不回地离开。
尴尬的死寂后,书房内传来一声淡漠的应答。
“进来吧。”
紧接着,房门应声而开。晏平站在门前,拘谨地唤了声“长姐”,便悻悻地退到了一边。
晏宁轻轻应了一声,便越过他,径直走向坐在书桌后头的晏太傅。
“父亲。”
站定之后,她施施然行了个礼,眸光如泉水般平静。
“嗯。”晏太傅淡淡应着,抬眸看向站在门边上的晏平,语气依旧温和,“你先回去,我和你长姐有话要说。”
“是,孩儿告退!”
晏平离去后,管家默默关上房门,虔诚地守在了外面。
青橘几人则顶着烈日站在廊下,静静地等候着。
片刻的静默后,晏太傅神色一敛,眸中竟生出了些许防备:“何事?”
晏宁喉咙微窒,眸光瞬间变得幽暗。
从愤怒失望到隔阂戒备,父女亲情早已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们更像是积怨已久的仇人,就连对视都带着警惕。
见她默不作声,晏太傅眉心微皱,眼底闪过些许不耐:“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瞥见他一闪而过的厌烦,晏宁心口一沉,无边的苦涩翻涌而上。
原来喜欢和讨厌是这样的天差地别。
面对晏平,他可以春风化雨般温柔怜爱,到了她面前,便只剩满脸的戒备和厌烦。
“就快到母亲的忌日了,您答应过我要请感业寺的僧人来办法事。”
闻言,晏太傅微皱的眉心越发紧了几分:“此事容后再议。”
见他骤然变卦,晏宁愤慨地质问出声:“为何?”
“大婚在即,不宜兴办法事。”晏太傅轻描淡写地回答着,并未受她的情绪影响。
“是不宜兴办还是你借口推辞?”
强烈的愤怒下,晏宁赤红着双眼,连质询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看着眼前逾矩的女儿,晏太傅怒上心头,瞬间拍案而起。
“混账!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在他震怒的目光中,晏宁顿时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地来回打转。
“十年了,你从未替她办过一次忌日。可她在世时,你们分明也曾是一对令人称羡的恩爱夫妻。为什么她一死,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你告诉我,我母亲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
她的控诉声声泣血,哽咽得令守在门外的管家都心生不忍,可晏太傅却愤慨地握紧了拳头,眸色暗得可怕。
“住口!”
伴随着一声厉斥,响亮的耳光随即挥落。
啪的一声,晏宁被打得头一偏,白皙的面颊瞬间变得红肿,就连唇角也裂开了一道口子,不断地溢出殷红的血丝。
脸颊红肿发烫,像是火烧油煎般,泛着难以忍受的火辣刺痛。
震惊过后,她眸光一颤,强烈的屈辱下,眼泪便犹如急风骤雨般汹涌滚落。
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模样,晏太傅双手一抖,眼底蓦然闪过一丝懊恼。
他没想打她的,是她非要以下犯上口不择言,他才会失去分寸……
他这般想着,心中便也好受了些,只是当晏宁抹去眼泪,抬眸看向他时,他仍不免心虚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你走吧。”
为了避免更大的冲突,晏太傅只能冷漠地背过身去。
看着他避之不及的态度,晏宁泪光一滞,朦胧的泪眼里刻满了对他的恨意。
婚事未成,她不能落下一个忤逆不孝的名声。
纵然再怨再恨,她也只能将委屈和痛苦往肚子里咽。
转身的那一刻,她抹去了面上的泪痕,仍像来时那样挺直了脊背。
门扉开启的一刹那,管家便若有所觉地垂下了眼眸。
可即便低着头,他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悲凉的气息。
晏宁步下台阶后,书房内传出了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
管家心头一紧,立刻躬身走了进去。
身后的响声分外清晰,晏宁心头一颤,却并未驻足,反而愈发坚定地走向等在廊下的几人。
瞥见她红肿不堪的面颊时,青橘和青杏俱神色凝重地咬住了唇瓣。
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爷为何会对县主下如此狠手?他就不怕得罪晋王吗?
看着她们心疼的眼神,晏宁喉咙一滞,垂眸抑住了眼底的苦楚。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直到进了汀兰院的寝屋,她才嗓音低哑地对青橘说道:“去收拾几件素净的衣衫,午后我们出发去感业寺。”
晏宁话音刚落,青橘便忧心地反驳:“外头危机四伏,您若是贸然离府,恐怕会有危险。”
晏宁没有说话,只是看向她的目光里透着难以撼动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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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状,青杏也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县主,您若执意要去,不如先让清霜知会王爷一声,等一切安排妥当,咱们再走也不迟。”
“我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说了。”
见她一意孤行,青橘仍想继续劝说,可青杏却及时地扯住了她的衣袖。
“县主莫急,奴婢们这就去收拾。”
进内室的时候,青杏别具深意地看了一眼清霜。
片刻之后,清霜会过意来,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卧房。
辰时三刻,日光毒辣。
坐上马车后,看着缓缓闭合的府门,晏宁睫翼轻垂,掩去了眼底浓重的苦涩。
见她郁郁寡欢,青橘几度想要安慰,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转为一声无奈的轻叹。
出城后,喧嚣尽散。
眼前不再是繁华热闹的街巷,而是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密林。
一阵风起,帘幔轻翻,晏宁安静地望着车窗外郁勃的景象,压抑的心情似乎也舒缓了几分。
可就在她暂缓心事,沉浸在这一片盎然的绿意中时,耳畔却传来了一道突兀的声响。
“吁……”
车夫收紧缰绳,蓦然将车停在了半道上。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清霜眼疾手快,一把稳住了晏宁前倾的双肩。青橘却没那么幸运,身子一晃,和对坐的青杏撞到了一起。
下一刻,她就痛苦地捂住头,对着帘外怒骂道:“你怎么回事?停车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可骂声落地后,马车外却迟迟没有回应。青橘怒从中来,骂骂咧咧地撩开车帘:“你个老……”
帘幔掀开后,却是一张冷肃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晋……”
巨大的惊吓中,青橘呼吸一滞,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
“下车!”
萧御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眼中已然饱含怒气。
或许是他的气势太过强硬,青橘心神一颤,当即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
等她强撑着恐惧走到路边时,青杏和清霜也相继跟了上来。
此时,偌大的马车内便只剩下了晏宁一人。
萧御出现的那一刻,晏宁心弦一紧,耳畔似又回响起了他低沉的告诫。
青杏是提醒过她要向萧御报备,可彼时她正在气头上,一心想要逃离,连片刻都不想忍耐。
如今被萧御半路拦截,她才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害怕。
就在她垂眸思索应对之策时,垂落的帘幔猛然一晃,紧接着,高大的身影就钻入马车,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感受到他冷淡的注视后,她心口一颤,眼帘不住地阖动着,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她局促不安地等着他的责备,萧御却一言不发,只沉默地看着她。
漫长的对峙后,晏宁终是沉不住气,心一横,猛然抬起头来。
“本王的话……”
斥责的话才说了一半,萧御就瞥见了她红肿的面颊。
即便是在昏暗的马车内,那殷红的掌印也依旧清晰可见。
他惊愕地望着她,冷硬的眼眸中渐渐生出几许怜惜,便也不忍心再去指责什么。
“抱歉,我不该擅自离府。”
极度压抑下,就连道歉都是这样简洁。
看着她故作平静的模样,萧御眸光一转,语气不觉软了几分。
“疼吗?”
晏宁听得眸光一震,半晌都没有答话,心中却有什么悄然融化,在眼底凝成了一片水雾。
34. 入局
疼吗?
挨打的那一刻,屈辱战胜了一切,她自然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过后,她急着出门,青杏只能用冷水为她简单敷面。
她刻意忽略面上的痛感,不愿再去回想那受辱的一幕。可此刻被萧御问起,她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委屈。
眼底的水雾渐渐浓重,似要凝成泪光滴落。
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该露出脆弱的一面。
软弱只会让人看轻,而作为盟友,她必须要有价值。
想到此处,她用力地攥紧了掌心,任由指甲陷入皮肤,激起一阵钻心的刺痛。
疼痛驱散了还未凝结的泪,也压下了心底的委屈,让她骤然清醒,不再被情绪左右。
“对不起,往后我不会再任性了。”
看着她逐渐清明的眼神,萧御眸光微动,思绪瞬间变得繁杂。
她不是闺阁里那些经不起风吹雨打,需要时刻呵护的娇花,而他眼下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滋养灌溉。
可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他心中总翻涌着一股陌生的情绪。他说不出那是什么,只莫名地心绪不宁。
而就在这时,耳畔再度传来晏宁低柔的嗓音。
“皇后至今未醒,也不知能挨到几时。你可曾想过若遇国丧,咱们该如何是好?”
一旦皇后薨逝,所有的婚嫁都要延迟一年。
若是婚事不成,他便没有继续留在上京的理由。
可萧策绝不会放虎归山。一计不成,他自会另想它法。
思及此,萧御神色一动,眸光幽幽看向晏宁:“放心吧,皇后暂时还不会死。”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晏宁心弦一松,若有所思地说道:“皇上的确没必要赶尽杀绝。可生死之事向来难料,你我婚期未定,若皇后真的薨了,不仅是你,我的处境也会变得十分艰难。”
若婚事停滞,局面便会急转而下。
她和父亲已然闹到这般地步,无论如何,她都要尽早脱离太傅府。
思虑之下,她忽而凝眸看向萧御:“若我有办法将婚期定下,王爷可愿意一试?”
看着她郑重其事的眼神,萧御心中却隐隐不安。
“什么办法?”
见他神色肃然地看向自己,晏宁眸光一转,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谋略。
可她才刚说完,就遭到了萧御的强烈反对。
“不行!”
“为何不行?”她自以为谋划周全,也有势在必得的把握。
“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
萧御眉心紧皱,彻底拒绝了她的提议。
“以身入局才能将戏做的更真。”
无视他的回绝,晏宁的眼神变得分外坚定。
“就算不这么做,我也会找到别的办法……”
“你心里清楚,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见他仍想拒绝,晏宁当即果断地保证道:“你放心,大事未成前,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
看着她笃定的眼神,萧御眸光一沉,半晌没有说话。
“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出击。相信我,只要你肯按我说的去做,此事定然能成。”
在她循循善诱的引导下,萧御终是松了口。
“我可以让你试一试,但你得答应我,一旦情况生变,必须立刻停止。”
“好,我答应你。”
达成一致后,萧御抬手撩开帘幔,不过片刻,便有人上前驾车。
车轮驶动后,晏宁眸光一闪,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我的丫鬟还没上车。”
“放心,会有人带她们去感业寺与你会合。”
说罢,萧御缓缓阖眸,半倚在车壁上,似假寐般不再说话。
车内光线暗淡,只有当帘幔被风吹动时,才会有摇曳的光束投入。
他目光深邃,对视时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而此刻的他闭眼假寐,便少了几分锐利,变得不再那么难以接近。
她从未仔细端详过萧御的容貌,也是初次发觉,他的睫毛是如此的浓密纤长。
挺俏的鼻梁下,两片薄唇轻抿,微微向下的弧度彰显出了他的冷淡和严肃。
萧氏皇族有着与生俱来的好相貌,而他更是其中的翘楚。
传闻贵妃有洛神之貌,冰肌玉骨、容色倾城。
他大抵是承袭了贵妃的美貌,所以幼时才会那样受宠。
只可惜世事无常,先皇的驾崩打乱了一切,而年幼的他甚至没有争储的资格。
皇位争夺向来残酷,萧策上位后,最受先皇宠爱的他就被下放到了战乱不断的燕州。
从落难皇子到一方悍将,踏过尸山血海,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这一路他必定走得十分艰难。可就算是这样,萧策仍想将他除之而后快。
想到此处,她不禁溢出一抹感怀的轻叹。
似是听到了这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闭目的萧御忽然睁开了双眼。
目光相接时,晏宁心神一震,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指尖。
看出了她一闪而逝的慌乱,萧御的眸光瞬间变得冷淡:“怎么了?”
“没……没什么……”
听出了她的敷衍,萧御神色一敛,目光暗得出奇:“你怕我?”
询问之际,他看向晏宁的眼神透着强烈的笃定。
“我没有。”
脱口而出的否认并未得到萧御的信服,反倒激起了他的疑惑。
“那你为何不敢直视我?”
在他的追问下,晏宁猛然抬头,赌气地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间,所有的嘈杂都已寂灭,时空也好似停滞不前。
他的眼眸如星河般深邃,让人一眼看不到底,又不自觉地陷入沉沦。
他们从未这样凝视过彼此,却不约而同地晃了神。
空气中似有电流划过,某种难言的情愫在这对视中悄然滋长,让人心尖发颤。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晏宁近乎狼狈地低下头,可面颊仍止不住地发烫。
看着她胀红的脸颊,萧御眸光微闪,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个旖旎的夜晚。
一时间意动神摇,闭塞的马车也变得越发闷热。
他喉结轻滚,猛然拉开帘幔,将头探出窗外。
山道幽深,马蹄阵阵。寺庙就在眼前,已不容他再生绮念。
片刻之后,马车停在了庄严的寺门前。
“下车吧。”
萧御先她一步走下马车,而后神色冷肃地站在一旁。
晏宁下车时,他本能地伸出手,却又在抬起时尴尬地缩了回来。
看着他怪异的举动,晏宁愣了一瞬,而后心口一沉,默默地走下车来。
她在车前站定后,萧御低声道:“走吧,我送你进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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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礼貌,她并未回绝,可并肩同行时,他们却又沉默无言。
将她送到东院的禅房后,萧御便动身去拜访方丈。
清霜等人赶来时,屋里就只剩下了晏宁一人。
禅房中仍是原先的摆设,只是她的心境已和此前大不相同。
虽然是一样的身陷困境,可对于未来,她已不像先前那样迷茫。
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萧御并未现身。出于尊重,晏宁只能暂缓用膳,在房中等待他的到来。
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萧御出现,反倒是寺里的沙弥捎来了他离去的消息。
沙弥走后,青橘嘟嘴抱怨道:“王爷要走也不早说一声,害得县主白等一场,如今都过了饭点了,难不成是要咱们都饿到晚上?”
见她不分场合地抱怨晋王,青杏紧张地看了一眼清霜,而后扯了扯她的衣袖:“别说了!”
见青杏不住地对自己使眼色,青橘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妥。可她并未慌乱,反而朝清霜撒起娇来。
“好姐姐,王爷既把你给了县主,你便是县主的人了。方才我说的那些痴话,你可不能再告诉王爷。”
“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可县主身边并非只有我一人,往后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听了清霜的告诫后,青橘瞳孔一震,不安地问道:“不会吧?县主身边竟还有王爷安插的眼线?”
“自上次县主在寄畅园遇险后,王爷便加派了人手,除我之外,还有几人藏在暗处。”
闻言,晏宁睫翼微颤,眼底划过一丝动容。
萧御从未将这些部署告诉过她,而她也从没怀疑过萧御想要保护她的决心。
既是盟友,便该荣辱与共。
她也会竭尽所能地扫清障碍,实现对他的承诺。
***
午后,烈日炎炎。
晏宁无心午睡,翻出笔墨纸砚后,便伏案抄起了佛经。
夏日天气多变,傍晚时分异常闷热,等到暮色四合时,山上忽然下起了一阵大雨。
僧人回屋打坐念禅时,晏宁抱着佛经,脚步坚定地走向了前院。
大雄宝殿内,檀香袅袅。
她将佛经供在香案上,而后虔诚地跪地祷告。
“佛祖在上,信女晏宁在此请愿:一愿大周国泰民安;二愿家人身体康健;三愿……”
她蓦然顿住,感伤地叹了口气,而后抬眸看向慈悲的佛像。
“他虽有负于我,却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如今他痛失所爱,便该明了黄粱一梦的悲哀。”
说着,她眸光一闪,眼底覆满了悲凉:“不管怎么说,我与他终究是相识一场,便请您予他几分庇佑吧。”
发下宏愿后,她仰头看向庄严的佛像,在片刻的沉默后,缓缓合十了双手。而就在她准备伏地叩拜时,身后竟传来了一声低沉且压抑的呼唤。
“宁宁……”
大殿内一片静谧,唯有这声呼喊在耳畔来回激荡。
宁宁……
熟悉的嗓音犹如崩落的玉珠,重重地弹在了心弦之上。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晏宁心口一震,双肩止不住地发颤。
“你来干什么?”
明明是愤怒的质问,可她的嗓音里却夹杂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哽咽和慌乱。
见状,萧恒心念一动,沉默地走到她身后,紧紧地扶住了她不断颤动的双肩。
35. 情衷
“对不起!”
手掌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服,渐渐贴上皮肤。晏宁眸光一敛,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故作悲戚地推开了他的手。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
见她情绪如此激动,萧恒扶住了她的胳膊,半跪在她身侧,眼底翻涌着迟来的歉疚。
“对不起,宁宁,是我辜负了你。”
他的嗓音略带哽咽,透着深沉的疲惫。
晏宁紧紧地咬着唇,回眸时隐有泪光闪动。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水润的眼眸中含着几许责备,可落在萧恒眼里,却都成了爱而不得的遗憾。
晏宁是恨他,可若没有爱又怎会生恨?
若不是心里放不下他,她又怎会在佛前说出那一番谅解的话?
他自以为是地想着,在长久的痛苦中寻找到了些许安慰,一颗死寂的心便又像雨后春笋般疯长。
此刻再看晏宁,分明还是那副温婉模样,和记忆中没有任何差别。
他心口一热,当即伸出手,想要将她抱在怀里。
可晏宁却早一步识破了他的意图,慌忙将他推开,狼狈地站起身来。
“你疯了是不是?”
看着她震惊的神色,跌坐在地上的萧恒缓缓站起,眼中划过一抹深切的怅惋。
疯了吗?或许吧!若不是疯了,他又怎会亲手将她推入火坑?
他舍弃了那么多,可到头来,心爱的人却成了他永远也不能触碰的禁忌。
所有的努力在命运面前都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他终究失去了一切。
他咽下喉间的苦涩,悲悯地看向晏宁:“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往后你若愿意,我会竭尽所能地补偿你。”
看着他故作深情的眉眼,晏宁眸光一冷,唇边浮现了一抹讥嘲:“那一日你也说过要补偿我,可一转身,你就将我推入了深渊。”
“萧恒,你对我,可还有一句真话吗?这一次,你又想做什么?是要杀了我,是吗?”
她的眼底再度浮起一层泪光,绝望中透出浓重的悲凉。
萧恒看得一怔,一颗心被紧紧揪起。
曾几何时,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可这份信任终究是被他给毁了。
“不管你信不信,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伤害你。”
他喉结一滚,便有无数的酸楚哽在喉间,连呼吸都带着莫名的疼。
“事到如今,我已不敢再奢求你的原谅,可至少,请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弥补的必要吗?”
晏宁眸光一闪,唇边泛起了一抹苦涩的自嘲。
“当然有必要!”萧恒急促地说着,眼底闪烁着一丝久违的光亮,“无论你有什么心愿,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达成。”
“是吗?”晏宁幽幽抬眸,眼底却满是质疑。
“是。”怕她不信,这一声承诺他说的格外坚定。
“好。”她轻声应着,眸光却比先前更冷了几分,“若你能求皇上废止我和晋王的婚事,我便相信你。”
萧恒听得瞳孔一震,半晌都没有接话,只诧异地望着她。
“怎么,你后悔了?”见他迟迟不语,晏宁的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不,我没有后悔……只是……”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往后也别再假惺惺地说什么弥补。”说着,她便转过身去,作势要走。
见状,萧恒立刻上前一步,慌忙地去拉她的手。
“我不是不愿意,可你也知道君无戏言。你和皇叔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又怎能随意废止?”
闻言,晏宁蓦然回眸,眼底再度泛起泪光。
“你我的婚事不也曾昭告过天下吗?可结果呢,还不是你想退就退了?萧恒,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为我去求你父皇。”
她的眼眶早已泛红,而泪光之下浮着深深的失望。
她用力挣开萧恒的手,神情哀婉地背过身去,哽咽道:“今日我就当没见过你,往后也请你放过我,别再出现了。”
说罢,她身形一晃,近乎狼狈地跑出了大殿。
殿门外,一片黑暗,只有雨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不断回响。
回禅房的路上,她几次滑倒,将一身雪白的衣裙弄得泥泞不堪。
沐浴之时,看着她腿上摔出的淤青,青橘心疼不已地念叨着:“就算是要做戏,您也不必这么苛待自己吧?您瞧瞧,青了这么大一块,要是伤了筋骨,好几个月都走不了路,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我心里有数,不会真的伤到自己的。”
若不弄得狼狈些,又怎么能让那些暗中监视的人相信她是真的因为萧恒而心绪不宁。
雨下了一夜,次日清晨才渐渐停歇。
晏宁晨起洗漱时,清霜带来了萧恒离去的消息。
“昨夜大雨滂沱不能成行,太子是鸡鸣时分下的山。”
闻言,晏宁眸光一闪,眼底瞬间划过一抹思量。
“县主可有什么打算?”
瞥见她眼底的深意,清霜心弦一动,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你去山下买些祭祀用的纸钱和香烛回来。”
清霜听得一怔,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看着她面上难掩的困惑,晏宁眸光一转,了然笑道:“以静制动,方能俯瞰全局。我心里已有谋划,你不必忧心,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见她目光坚定,似是胸有成竹,清霜疑虑渐消,恭谨地领命而去。
用过早膳后,晏宁便去拜访了寺里的住持。
当她说明来意,请求住持为她亡母念经超度时,向来慈悲为怀的住持却为难叹了口气。
“施主一片孝心,贫僧本不该拒绝。然先皇后昏迷多日至今未醒,贫僧已应太子之邀入宫祈福,午后便要动身。至于超度之事,请恕贫僧无力相助。”
住持的回绝让晏宁眸光一暗,垂落的睫翼下翻搅着复杂的情绪。
见她黯然垂眸,住持顿生不忍,犹豫之后便温声劝道:“施主不必过于伤怀,就算贫僧不在,这寺里也有人可代行超度之事。”
“住持说的可是慈恩大师?”
看着她迟疑且略显拘谨的眼神,住持幽幽叹道:“不错,正是慈恩。”
闻言,晏宁并为露出欣喜之色,反而陷入了苦恼之中。
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虑,住持和颜安抚道:“慈恩虽性情孤僻,却并非铁石心肠。贫僧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施主何不勉力一试?”
在住持殷切的注视下,晏宁沉默片刻,思忖再三后,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多谢住持点拨。”
走出禅房时,在院中等候多时的青橘和清霜立刻迎上前来。
“怎么样?住持答应了吗?”
望着她期盼的眼神,晏宁郁郁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摇着头。
“啊?”青橘先是一惊,而后疑惑地看了一眼闭合的房门,旋即小声问道,“不都说住持慈悲为怀吗?他又为何不肯答应?难道是嫌县主您给的香火钱太少?”
听着她冒犯的猜测,晏宁眉心一皱,伸点了点她的额头:“胡说什么呢?”
瞥见她眼底的斥责后,青橘调皮地吐了吐舌:“不是为钱,那又是为何?”
晏宁蓦然垂眸,苦闷地低声叹息:“他应了太子之邀,午后就要入宫祈福,还不知何时归来,自是不能为我母亲超度。”
“那怎么办?”青橘大惊失色,连嗓门都难以自控地拔高了几分。
一旁的清霜立刻扯住她的衣袖,凝重地冲她摇了摇头。
意识到不妥的青橘先是懊恼地抿了抿唇,可片刻后就又焦急地看向晏宁。
“咱们此行就是为了夫人的法事,如今住持不在,可如何是好啊……”
将她的忧虑看在眼底,跨出院门后,晏宁脚步一转,向着禅院另一侧的竹林走去。
“县主,您这是要去哪啊……”
青橘惊疑不定地喊了一声,清霜却在她怔愣之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去幽篁院。”
一声清脆的答复后,她的步伐愈发坚定。
穿过幽深的竹林,便是一处古朴幽静的小院。与别的禅院不同,此处没有袅袅佛香,也没有梵音绕梁,僻静得近乎荒凉。
青橘一进门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里真的有人住吗?”
听着她无礼的提问,晏宁不由得皱紧眉心:“别胡说!”
说着,她便亲自叩响了紧闭的木门。
“信女晏宁有事相求,烦请大师允我入内。”
叩问声落下良久,院内却迟迟不见回应。
青橘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屏息静气地听了片刻,便开口劝说起了晏宁。
“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大师不在。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再等等。”
看着她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青橘只能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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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唇,和清霜一左一右地陪在她身侧。
临近端阳,烈日当空,才站了一炷香的功夫,三人都已晒红了脸颊。
望着晏宁额上不断沁出的汗珠,青橘心有不忍,遂温声相劝:“都等了这么久了,要是院子里有人,早就来开门了。县主,您身子弱,再这么晒下去,迟早要中暑气。要不这样,您和清霜先回去,奴婢替您等着,若是大师回来了,奴婢立刻回去通知您。”
面对青橘的柔声劝慰,晏宁虽心中动容,却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若我连这点苦都不能吃,岂非毫无诚意?”
“奴婢明白您的心情,可大师若真的不在,您就是等再久也没用啊!”
见晏宁抿唇不语,青橘接着劝道,“要不您先在这等着,奴婢去寻人问问,若是大师去了别处,咱们也好另作打算。”
眼见她说的合情合理,晏宁便也点头应下了她的提议。
“去吧!”
“是。”
青橘心弦一松,麻利地转身而去。
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晏宁早已晒得满头大汗,连额前的湿发都结成了硬硬的一团。
反观一旁的清霜,虽也汗湿了衣衫,却依旧不动如山,全然不似晏宁那样狼狈虚弱。
青橘甫一站定,便急促地说道:“我问过前殿的僧人了,他们说这个时辰,慈恩大师都会在屋里打坐念禅……”
闻言,清霜疑惑地蹙起眉心:“难道是县主叩门的声音太低,大师没有听见?”
“或许吧……”
晏宁眸光一敛,半握着拳,再次郑重地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信女晏宁有事求见,请大师行个方便。”
为了确保能让慈恩大师听见,她刻意提高了嗓音。
可即便如此,院内仍是毫无动静。
又等了片刻,青橘忍不住轻声嘀咕:“这位大师不会是耳背吧?”
“青橘!”
迎着晏宁苛责的眼神,她不安地低下了头,心底却有几分不以为然。
见气氛陷入尴尬,清霜适时询问:“县主,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晏宁看了一眼紧闭的院门,眸光渐渐变得暗沉。
大师就在屋中,却不愿开门见她。而她固然可以走,可一旦走了,先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而若是留下来,便总有打动他的可能。
求人办事,总要低头。她没有别的本事,却有足够的耐心。
“继续等!”
“县主……”
见她如此固执,青橘面色一紧,眼底覆满了担忧。
“这寺里会念经超度的又不止慈恩大师一人,他既然不愿见您,您去求旁人便是,何必非他不可?”
“你不明白……见不到慈恩大师,我是不会回去的!”
“县主……”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了。”
晏宁呼出一口气,岿然不动地站在门外,任由烈日灼身。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就到了正午。
轻薄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一张脸晒得通红,唇瓣却苍白得吓人。
青橘正要回去取水的时候,站了许久的晏宁身子一晃,就这么跌落下去。幸而清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县主!”青橘吓得心头一颤,忍不住惊呼出声。
被清霜扶住的晏宁勉强站直了身子,虚弱地安抚着她:“我没事……”
“您都快晕倒了还说没事?”青橘心疼得红了眼眶,“什么大慈大悲,普渡众生?分明是铁石心肠不近人情!这样冷漠无情的人您还求他做甚?县主,咱们走吧!”
“不行,我不能走……”
她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又岂能半途而废?
见她不肯顾惜身体,一味地固执己见,青橘咬了咬牙,忿忿道:“他若是铁了心不肯见你,你就是等再久也没有用的。”
看着晏宁愈发苍白的唇色,青橘眼眶一热,近乎哀求地劝道:“县主,您就听我一句劝,别再等了好吗?”
可即便她苦苦哀求,晏宁还是不改初衷,执拗地摇着头。
“县主……”
几番劝说都未能奏效,青橘又气又急,瞬间红了眼眶。
看着她近乎偏执的举动,沉默多时的清霜也生出了几分不忍。可就在她准备开口劝说时,却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院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听到声响的晏宁心头一震,抬眸的一瞬间,就对上了一双寂照枯禅的眼神。
36. 病弱
那是一双无悲无喜的眼眸,如古井深潭般,透着几分枯而不朽的寂静。
而那寒潭冷照的目光像是剥离了温度,让人不由自主地发颤。
他身披袈裟,容色肃穆,却没有半分僧人应有的宽和与慈悲。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冷漠怪异的人,却又在市井声名远播。
传闻他佛法高深,最擅长的就是诵经超度、助人往生。
古往今来的高人都有些不同寻常的脾性,可只要能为自己所用,便没什么不能容忍迁就。
思及此,晏宁眸光一敛,当即恭谨地屈膝行礼:“信女见过大师……”
僧人没有说话,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掠过她苍白的唇色时,也没有丝毫动容。
见他不曾应声,晏宁只能拘谨地说出了心中诉求。
“信女欲在寺中办场法事,恳请大师为我亡母诵经超度。”
“佛堂自有念经之人,施主请便吧。”
僧人落下一句冷漠的拒绝,便要伸手合上院门。
见状,晏宁急切地上前一步,一把将门按住,恳切地哀求道:“并非我轻视佛堂的师傅,故意叨扰您。而是我亡母逝世多年,从未办过法事。住持说,您精于佛法,最擅往生之咒,若得您相助,必能使我母亲早日安息。”
哪怕她声音哽咽眼含泪光,僧人仍是无动于衷地合上了院门。
“你走吧!”
伴随着木门合拢的声响,一声淡漠的拒绝彻底击碎了晏宁的期望。
“大师……”
看着闭合的院门,晏宁眼眶一热,当即落下泪来。
她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等开这扇门,可最后还是没能等到想要的结果。
看着她哀婉垂泪的模样,青橘心疼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县主,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您还求他做甚?夫人一生向善,就算没有他诵经,也定能早登极乐。”
听着她关切的安慰,晏宁心中翻涌起了深沉的无力和挫败。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诚恳,便能打动慈恩。可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好的结局。
只是请不动他,超度的事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寄望于佛堂里资历尚浅的僧人吗?
想到此处,她心口一绞,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来回地拉拽撕扯。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想要抵御这撕心裂肺的绞痛,却还是跌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再醒来时,屋内已是烛火飘摇。
“县主,您醒了?”
见她悠悠转醒,青杏眉心一舒,骤然松了口气。
“您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昏迷多时,一开口便是沙哑的嗓音,透着几分虚弱无力。
见状,青杏立即起身倒来了一杯茶,半托着她的肩,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当温热的茶水漫过干涩的咽喉,就连心肺都多了几分清润舒爽。
茶杯很快就见了底,青杏取出帕子,擦干她唇边的水渍,这才叹息道:“奴婢知道您为夫人的法事忧心如焚,可若为此伤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
见晏宁垂眸不语,她便接着劝道:“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回不成,也总还有下回。夫人若在天有灵,见您这样不顾惜自己,定会伤心不已。”
听着她温声细语的安慰,晏宁的眼底却浮上了一层郁色。
若是从前,她定会寄望于青杏口中的下一回。
可如今局势复杂,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以后。
若是逃不过眼前的困局,那么这场法事就是她唯一能为亡母做的事了。
见她面露悲凉,青杏在心底幽幽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您都已经尽力试过了。奴婢相信,夫人她一定也会谅解您的。”
说罢,她将滑落的薄毯往上拉了拉,柔声说道:“清霜说您中了暑气,身子很虚,得缓一缓才能进食。您再睡会儿,等青橘把粥熬好,奴婢再唤您起来。”
“不必忙活了,我不饿……”
晏宁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窗外,被拒的无力感还在心头不断滋长。
“就算不饿,也要吃点东西暖暖胃才是。您昨夜才淋了雨,今日又中了暑,这样下去怎么能吃得消?”
将她的脆弱看在眼里,青杏的眸中覆满了疼惜。
“您身子本就娇弱,真病倒了,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劝告,晏宁眸光一敛,缓缓收回远眺的视线。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比起执拗和沉默,青杏更担心的就是她封闭内心自我折磨。
“县主……”
劝说的话就在嘴边,可当晏宁抬眸看向她时,她便呼吸一紧,默默地低下了头。
“您好好休息,奴婢先退下了。”
当禅房内归于宁静后,晏宁无助地瘫软在床榻上,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
长夜漫漫,虫鸣不止。
烛火熄灭后,纷扰的思绪在漆黑的夜里不断翻涌,搅得她无法入眠。
就这么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眼皮沉得掀不开,她才终于有了睡意。
或许是熬到了身体的极限,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深沉。
再醒来时,屋内竟是一片昏暗。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分不清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脑袋昏沉得厉害,让人有种犹在梦中的错觉。
她晃了晃头,又伸手掀开薄毯,正要起身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醒了?”
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她心头一震,她悚然抬头,却撞入了一双幽深的眼眸。
看着她犹如惊弓之鸟般僵在原地的模样,萧御眸光一转,唇畔溢出一抹轻叹。
“吓到了?”
当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时,晏宁双肩一颤,猛然惊醒过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出来办事,经过此处,听说你病了,便顺道来看看。”
说着,他顿了顿,复又轻声问道,“可好些了?”
屋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深邃瞳孔中微漾的波澜,却从他略显轻柔的嗓音里听出了一丝让她迷惘的关怀。
他,是在关心她吗?
可他们之间似乎不该有超乎盟友的关切。
她没有即刻回答,只愣愣地看着他,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困惑。
“怎么了?”
萧御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心思去猜她为何失神,等了片刻也不见她说话,便眸光一凝,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询问打断了晏宁的遐想,惊得她心头一紧,莫名有些慌乱。
对上她懵懂而又无措的眼神,萧御眉心一紧,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
“方才你在想什么?”
面对如此直白的询问,晏宁先是一愣,而后便尴尬地垂下了眼帘。
“没什么……”
许是怕他瞧出端倪,她迅速地岔开了话题。
“你来的时候可曾被人看见?”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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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避开了自己的问题,萧御虽心中存疑,却也没再深究。
“除了清霜和徐岱,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闻言,晏宁眉心一舒,悄然松了口气:“那就好……”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模样,萧御眸光一转,沉声说道:“我既答应配合,便不会坏了你的谋划。”
似是听出了他的不悦,晏宁慌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必解释。”
萧御毫不在意地打断了她,随后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
“有一件事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晏宁惑然抬眸,心底翻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在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萧御缓缓说道:“萧恒没有入局。”
“不可能……”
怔愣过后,晏宁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别说求情了,他甚至都没在皇上面前提起过你。”
他语调凉薄,眼中满是讥诮,直看得晏宁心口发寒。
不曾提起?
呵,晏宁在心底冷笑一声,眸中却泛起了一层酸涩的水雾。
他口口声声说着弥补,一转身就又将她抛之脑后。一个人怎么能无耻成这样?
如此的自私、虚伪,卑劣得令人齿寒。
看着她逐渐寂灭的眸光,萧御不由得眼尾一沉。
一个怯懦自私的伪君子,究竟有哪一点值得她喜欢?
是那张俊秀的面皮,还是那张惯会哄人的嘴?抑或是他那可问鼎天下的太子之名?
可无论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能给她一切的人,都不会是萧恒。
想到此处,他呼吸一沉,蓦然抬眸道:“他那样痴恋谢澜音,也不曾为她伤了父子天和,如今,又岂会为你触犯天威?”
明明是条理清晰的论断,可落在晏宁耳中,却无端添了几分嘲讽。
她心口一窒,本就空乏的胃,猝不及防地抽痛起来。
她难受地攥紧手心,极力压抑着胃部的疼痛,不愿在他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
可萧御素来敏锐,早在她蹙眉的那一刻就察觉出了异样。
“你怎么了?”
耳畔再度传来他关切的询问,晏宁紧紧地掐着掌心,强忍着疼,极力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我没事。”
她说着没事,可苍白如纸的面色早已戳穿了她的谎言。
看着她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萧御眉心一紧,蓦然站起身来。
“你等着,我去请大夫。”
“不必麻烦了,我只是有些胃疼,吃点东西就会好的……”
纵然萧御表现出了极大的关心,她仍是本能地选择了拒绝。
瞥见她抗拒的眼神,萧御眸光一沉,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光芒。
“莫要逞强!”
许是听出了他的不虞,晏宁极力辩解道:“我不是逞强。”
“不是逞强……”萧御低声呢喃着,语气冷得出奇,“那就是讳疾忌医了?”
“我说了,只是胃疼而已,不碍事的!没必要为一点小毛病就兴师动众。”
一边是难以忽视的疼痛,一边是他莫名其妙的怒气,晏宁深觉烦闷,连带着语气也冲了些。
听出了她话里的厌烦,萧御眸色一暗,蓦然转过身去。
感受到他蓬勃的怒气,晏宁懊恼地咬了咬唇:“我没有别的意思……”
她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以至于萧御眸光一沉,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去。
看着他隐入夜色的身影,晏宁终是卸下了伪装,难受地蜷缩成一团。
37. 关切
夜色深沉,山寺内一片静谧。
漂浮的彩云间,星光半明半灭,林间的蝉鸣却愈发欢快。
寺里没有替人看病的大夫,萧御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山下寻医。权衡再三后,他只能叫来了略通歧黄之术的徐岱。
二人进门时,晏宁早已疼得冷汗涔涔意识模糊。
见她痛苦地蜷缩在榻上,徐岱立刻上前一步,说了句“得罪”,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食指搭上腕间的脉搏后,他眉心一紧,当即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萧御。
“县主之脉弦而有力,乃肝失疏泄、横逆犯胃之症。”
听着他咬文嚼字的说辞,萧御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既能诊出问题所在,想必是能治此症了?”
“服两剂疏肝理气的汤药便可缓解疼痛。”
说罢,徐岱缓缓松手,起身退离床沿,恭谨地站在一旁。
“有没有更快的缓解方法?”
看着满头大汗的晏宁,萧御幽深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怜惜。
“若想再快些,就要辅以针灸了。”
徐岱如实答复,眼神却稍显迟疑:“针灸不仅考校精准辩证,对施针者的手法也要求甚严,属下学艺不精,还请王爷恕罪。”
闻言,萧御眉心一紧,目光忧切地看向几乎陷入昏迷的晏宁。
看出他对她的在意,徐岱眸光一敛,随即温声劝慰道:“王爷莫要忧心,县主的病症并不严重。先喂她喝下汤药,明日一早再下山去请大夫针灸也不迟。”
“西院里还有不少草药,需要什么就去拿吧。”
“是,属下先行告退。”
徐岱拱了拱手,温顺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掩上。
怕引人注目,自始至终,萧御都不曾点燃烛火。
他屈身坐在床沿,凝眸看向晏宁,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他没有爱过人,也不知情为何物,只单纯地为她不值。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里,他已见识到了她超乎常人的聪慧和冷静。
可即便是这样睿智机敏的女子,也逃不过一个“情”字。
他郁郁地叹了口气,惋惜的同时,也更加地厌恶起了萧恒。
清霜捧着汤药进门时,夜色越发深沉。
“王爷,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萧御被这一声催促打断了思绪,愣了一瞬,才缓缓站起身来。
漏断人初静,长夜已三更。
他在这里已经耽搁太久,再不走,随时都可能暴露踪迹。
他凝眸看了一眼尚在昏睡中的晏宁,并未立刻离去。
“王爷……”
见状,清霜眸光一敛,正要再次提醒时,萧御却陡然转身。
“好好照顾她。”
“是,属下遵命。”
清霜微微颔首,恭敬地应承下来,心中已然明了自家王爷对晏宁的在意。
屋外一片寂静,耳畔不时响起清脆的虫鸣。
在夜雾的遮蔽下,一袭黑衣的萧御很快就消融在了泼墨般的夜色里。
他走后,清霜先是给昏睡中的晏宁喂了汤药,而后又贴心地为她擦汗更衣。
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得空守在床前。
许是徐岱的汤药奏效,晏宁从昏睡中醒来时,胃部只残留了些许轻微的不适。
见她幽幽转醒,青橘惊喜地凑上前去,眸中满是雀跃:“县主,您可算是醒了!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对上她热切的眼神,晏宁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见状,青橘立刻伸手将她扶起,一旁的青杏则拿了个软枕塞在她的腰后。
“清霜说您夜里犯了胃疾,现下可好些了吗?”
面对青杏关切的询问,晏宁先是一怔,而后抬眸道:“我没事了……清霜呢?她在哪儿?”
“她守了您大半夜,眼圈都熬红了。奴婢见她有些疲乏,就让她回去歇下了。县主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她吗?”
迎着青杏探询的目光,晏宁睫翼一闪,低声说道:“也没什么……让她睡吧……”
看出了她的低落,青杏眼角一垂,识趣地躬身退下。
“县主既然醒了,就先洗漱吧,奴婢去把熬好的米粥端来。”
她走后,青橘便扶着晏宁下了榻。
一番洗漱后,晏宁正要坐下束发,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谁啊?”
青橘放下木梳,疑惑地走到门前,刚一开门,便看见了一个清秀稚嫩的小沙弥。
“你有什么事吗?”
“弟子奉家师之命,来寻一位姓晏的女施主。”
小沙弥将双手合十,嗓音温和地答着,即便房门开启,他也目不斜视,始终不曾往屋里瞧。
“你师父?”青橘疑惑地呢喃着,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戒备,“你师父是谁?他找我家县主有什么事?”
瞥见她眼底的狐疑,小沙弥温声解释道:“家师法号慈恩,是住持方丈的师弟。他让我转告晏施主,超度的事他答应了。”
闻言,青橘眸光一怔,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是说,慈恩大师他答应替我家县主主持法会了?”
望着她眉眼间的喜色,小沙弥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先将祭坛布置好,到了未时,家师自会到场。”
说罢,他微微颔首,而后便转身离去。
青橘满心欢喜地跑进屋里,嘴里直嚷着:“县主,您听见没?慈恩大师答应替夫人超度了!”
可当她走到梳妆台前时,看见的却是晏宁对镜发愣的模样。
“县主……”
似是被她空洞的神情所惊,青橘只得抑住满腔的喜悦,怯怯唤道,“您,怎么了?是不是,胃又不舒服了?”
被这一声呼唤惊醒后,晏宁眸光一闪,默默地摇了摇头。
“方才那位小沙弥说,慈恩大师已经答应了您的请求,要我们先去布置祭坛。”
见她回过神来,青橘便温声又说了一遍。
“嗯,等用过早膳,你就和青杏一起去布置吧。”
瞥见她平静的眼眸,青橘心头一紧,疑惑问道:“县主,您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晏宁被她问得一愣,眼底覆满了狐疑。
“您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求得大师同意,可奴婢瞧着,您竟像是一点也不高兴……”
晏宁心弦微震,回眸时,正对上青橘不解的眼神。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
望着她有些黯然的神情,青橘不由得回想起了昨日在禅院外苦苦哀求的场景。
院门关闭后,她们都以为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没想到一夜过后,那不近人情的和尚却改了主意。
“没准,他是看您病倒了,心里愧疚,这才变了想法。哎,管他呢,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望着青橘颇为庆幸的神色,晏宁眸光一转,默默敛去了眼底的忧思。
用过早膳后,青橘就和青杏一道去了佛堂。而晏宁则独自坐在屋里,烦闷地望着窗外。
树叶在烈日的烘烤下微微卷起,耳畔不时传来躁动的虫鸣,一声又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就在她颇觉苦闷之时,本该休憩的清霜却来到了她身边。
“你怎么来了?”
她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又守了大半夜,就一点都不困倦吗?
望着晏宁疑惑中夹杂着关心的眼神,清霜敛眸答道:“青橘她们不在,属下自然要来保护县主。”
听着她忠厚的回答,晏宁眸光一转,眼底满是动容。
“你不必这么紧张,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不会轻举妄动的。”
说罢,她唇角微微上扬,体恤地劝慰道:“时辰还早,你去榻上再睡会儿吧。”
“多谢县主体谅,可属下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您,无论何时都不能懈怠。”
别说一夜不眠,就是熬上三天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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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她也不会怠忽职守。
将她的恭谨看在眼里,晏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不愿休息,那就坐下陪我说会儿话吧。”
闻言,清霜先是一愣,而后迟疑地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将将坐稳,耳畔就传来了一声轻柔的询问。
“王爷走时可曾留下什么话吗?”
见她凝眸望着自己,清霜敛眸想了想,旋即郑重地摇了摇头。
“王爷走的匆忙,并未交待什么。”
彼时她胃疾发作,疼得意识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萧御用冰冷的语调批判着萧恒的凉薄。
看着她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失落,清霜有些犹豫地说道:“王爷来时曾问起您昏倒的事,奴婢不敢隐瞒,便将实情告诉了他……”
听着她歉疚的语气,晏宁当即了然轻叹:“果然是他……”
她在禅院外等了那么久,又那样言辞恳切地哀求,慈恩大师却还是冷漠地将她拒之门外。
可才过了一天,他就一改先前的冷淡,不但应下了她的请求,还派人主动通传。
原来是萧御从中斡旋,替她搞定了不近人情的慈恩。
可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还是说,再怎么清高孤傲的人,到了权势面前也不得不伏首低眉?
见她螓眉敛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清霜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垂下了眸光。
***
往生堂内,一片肃穆。
晏宁身姿挺拔地跪在堂中,虔诚地聆听着慈恩的超度。
经文晦涩难懂,可那一句“离苦得乐,往生净土”还是听得她心生动容。
这一世母女缘浅,她只能寄望于来生。
诵经结束后,她在青杏的搀扶下,缓缓走向了慈恩。
“多谢大师为我亡母诵经超度,请受小女一拜。”
说罢,她便屈膝颔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谢礼。
见状,慈恩眸光一闪,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我并不是为你应下此事,所以,你大可不必来谢我。”
“不管您是因为什么而应下这桩请托,于我而言都是施恩。”
看着她恭顺的模样,慈恩却不领情,只见他沉默地敛下眸光,径直走出了佛堂。
望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在场的几人无不面面相觑。
“姑娘诚心诚意地道谢,他倒是一点都不领情,还真是怪异至极!”
面对青橘的批判,晏宁蹙眉喝止了一声。
“青橘!”
“啊?”被点名的青橘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转过头来。
“我说过多少遍了,莫要在背后妄议他人,你怎么还记不住!”
“我又没胡说,是他本来就性情古怪!”
听着她不以为然的反驳,晏宁更是生气。
“他自有他的道理,再怎么样也轮不到咱们指指点点。你再这么口无遮拦,往后必会自讨苦吃!”
许是被她发怒的模样吓住,青橘愣了半晌,蓦然红了眼眶。
下一刻,她便含着泪,委屈地跑出了佛堂。
“青橘……”
看着她强忍泪水的模样,青杏担忧地唤了一声,她却置若罔闻般,越跑越远。
“县主……”
望着青杏忧虑的眉眼,晏宁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去劝劝她吧。”
得到了她的首肯后,青杏当即跟了出去。一时间,佛堂里就只剩下清霜和晏宁二人。
看着袅袅升腾的烟雾,晏宁心中不免抑郁。
多年相伴,她深知青橘个性爽直。
可脚下的路充满荆棘,若不谨言慎行,早晚会害死自己。
就在她郁郁寡欢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宁宁……”
晏宁心弦一震,胸腔内瞬间翻涌起一股滔天巨浪。
萧恒?
在背弃了承诺之后,他竟又一次找上门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
38. 反间
纵然心中愤慨,可转身的那一刻,她早已掩下眸中的憎恨,徒留一抹无助的哀怜。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明明是一句失礼的责问,可她眼底的哀怨,却又处处透着可怜。
萧恒呼吸一紧,喉间泛起一抹苦涩。
狭长的桃花眼中饱含歉疚,似古井深潭,虽无波澜,却有一股暗潮翻涌而上。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胸腔内不断激荡。他近乎失态地注视着她,眼神炙热且复杂。
晏宁看不透他的心思,却本能地厌恶那过分直白的目光。
片刻的失神后,萧恒喉结一滚,沉声说道:“孤想给晏夫人上一炷香。”
说罢,也不等晏宁作答,他便径自取了香,对着香案上供奉的牌位,虔诚地拜了三拜。
佛香插·入铜炉后,一道青烟袅袅升起,不断地向上盘旋。
萧恒并未立即转身,而是缄默地伫立着,哪怕佛香熏人,他也始终神色肃穆,不曾有半分躲闪。
可他越是恭敬,晏宁心中就越是愤怒鄙夷。
漫长的沉默后,萧恒缓缓转过身来,眸光冷淡地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清霜。
“孤有话要和县主说,你先退下。”
面对他冷漠的吩咐,清霜却恍若未闻般,仍旧岿然不动地站立着。
见状,萧恒眉心一沉,眼底猝然蹿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孤的命令你也敢不从?”
看着他陡然生出的怒意,晏宁眸光一敛,嗓音沉郁地说道:“清霜是我的人,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吧,不必防她。”
望着她略显冷淡的眉眼,萧恒神色一暗,蓦然冷笑道:“好一个你的人?你就这般信任皇叔?”
他的嗓音尖锐,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却并未震慑住本就不忿的晏宁。
只见她侧首看向清霜,嗓音清冷地说道:“你先出去。”
似是没想到她会做此决策,清霜愣了一瞬,几度想要劝诫,却在瞥见她坚毅的神色后,默默地退出了佛堂。
大门虚掩着,透着几分沉闷的光亮。
晏宁缓缓抬眸,神色自若地望着他,眼底透出几分寒凉:“你到底想说什么?”
对上她冷若冰霜的目光,萧恒心口一震,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眼神。
“你让孤替你请旨退婚,却又这么倚重他的人,孤真的不明白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听着他无理的指摘,晏宁咽下心中的愤懑,颇为自弃地说道:“殿下不肯相帮,我又能怎样?不过是听天由命罢了。”
“宁宁!”
看着她自暴自弃的眼神,萧恒便又流露出几分不忍。
“你也知道父皇的性子,赐婚之事四海皆知,他又怎肯因孤之言而废止婚事?”
他目光真诚、言辞恳切,就好像真的为此事竭力奔走过一样。
数月之前,他们的婚约何尝不是人尽皆知,可最后不还是退了吗?
怎的到了她身上就无法转圜了?不过是他不肯尽心罢了。
晏宁睫翼轻垂,露出一抹凄凉的笑:“人终有一死,退与不退,又有什么分别?”
“宁宁……”
看着她悲凉的神态,萧恒喉结一滚,犹豫地说道:“你若不想嫁给他,也不是全无办法……”
闻言,晏宁幽幽抬眸,寂寥的眸光中倏然划过一丝期盼:“什么办法?”
“杀了他,便不用成婚,所有的烦恼都可以烟消云散。”
望着他肃杀的眼神,晏宁心惊地咬住了唇瓣。
“你疯了吗?”
“孤是认真的,你若执意要退婚,这便是唯一的办法!”
萧恒眸光一沉,眼底翻涌着阵阵杀气。
“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若拼蛮力,你自然敌不过他,可若论计谋,他也不是你的对手。”说着,他顿了顿,神色恳切地注视着晏宁,“你若愿意,孤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望着他急切的眼神,晏宁心神一凛,却故作镇定地问道:“你想怎么做?”
见她意动,萧恒大喜过望,急忙从腰间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药包。
“这是西域上贡的秘药,只要将它掺入酒水中,就算是功力再强的人,也会在一夕之间浑身瘫软、内力全无。”
瞥见她眸中的惊愕,萧恒唇角一弯,颇为自得地补充道:“只要你能哄他喝下这杯药酒,孤自有法子取他性命。”
许是料定她会答应,那双上挑的凤眸里毫不掩饰地流露着飞扬的神采和蓬勃的野心。
他是有多大的把握和自信,才会毫不收敛地在她面前展露杀意?
他就不怕自己临阵倒戈吗?还是说,他早已看透了她的心思,想要将计就计?
想到此处,她心口一紧,后背已然冒出层层冷汗。
难道她又错判了萧恒?
在她怔愣之际,萧恒已经阔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将药包塞进她的手心。
“若想重获新生,这便是你唯一的选择。”
见她默不作声,萧恒唇角一扬,意味深长地笑道:“他盘踞燕州多年,父皇早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杀他也是迟早的事。可你若能为父皇分忧,父皇必会放你自由。”
晏宁眸光一颤,眼底闪过几许纠结,可更多的仍是对自由的向往。
看着她眼底的悸动,萧恒温声蛊惑道:“只要他一死,孤立刻就送你离开上京,往后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江南水乡,巴蜀胜地,离了上京,便再也没人能拘束你。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因为有着相同的生长经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骨子里的叛逆和不羁。
她就像是一只被强行缚住翅膀的鸟,内心深处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只要给她一丝挣脱牢笼的希望,她就会如飞蛾扑火般孤注一掷。
“机会只有一次,不是独活,就是共死。不必孤多说,你也该知道怎么做才最为明智。若是有了决定,可以随时让人去东宫见孤。”
明明只是一场游说,萧恒却像是笃定了她会做出何种抉择,眼神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晏宁始终没有说话,只沉默地看着他,眼底仍残存着些许犹豫。
“孤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留下这一句半是胁迫的忠告后,萧恒便蓦然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出了佛堂。
他走后不久,守在门外的清霜就走了进来。
或许是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清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闷。
“你都听见了?”
抬眸的那一刻,晏宁水润的眼眸里溢满了赤诚。
清霜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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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在她的注视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彼时房门虚掩,她又是习武之人,本就耳聪目明,自是一字不漏地全听了去。
看着她略显尴尬的神情,晏宁心口一紧,当即参悟了萧恒的用意。
他明知清霜就在门外,却不加掩饰地说了那样的话,想来就是为了离间她和萧御。
可他这么做,与当面宣战又有何异?
他就一点也不怕萧御会反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布局谋略才会给他如此大的自信?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了解萧恒,可现在看来,萧恒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不可测。
想到此处,晏宁眸光一敛,淡淡说道:“你听见了也好,那就劳你给王爷传个迅吧。”
看着她寂寥的神色,清霜眉心一凛,沉重地颔首回应。
“请你再替我带句话。”
闻言,清霜心头一震,随机敛眸道:“县主请说。”
“我想见王爷一面。”
“属下明白了。”
尽管不明白晏宁想做什么,清霜仍是毫不迟疑地应下了她的请托。
***
午后热浪翻涌,蝉鸣不断。
回到厢房后,晏宁就伏案抄起了佛经,直到暮色昏沉,青橘捧来晚膳时,她才缓缓搁下手中的狼毫笔。
寺中饮食清淡,她又心事杂乱,故而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意兴阑珊地撂下了筷子。
收走碗筷后,青橘忐忑地问起了站在廊下的青杏。
“县主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还在生我的气吗?”
青杏扭头看了眼微敞的房门,郁郁地叹了口气。
“县主从佛堂回来后就有些不大高兴,想来并不只是因为你。”
“若不是为我,还能是为什么?”
听着青杏低落的语气,青橘不禁有些自责。
“从前县主有什么心事都会告诉你我,可现在她什么也不肯说……”
“她不说,我去问清霜就是。她一直守在佛堂里,县主的事,她再清楚不过!”
见她要走,青杏不安地扯住了她的衣袖:“你别去……”
“你拦着我做什么?”
对上青橘疑惑的眼神后,青杏为难地说道:“县主不想说的事,清霜又怎会告诉你?”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县主,可咱们能力有限,就算知道了,也什么都做不了。还是别让清霜为难了吧!”
听着她语重心长的劝说,青橘憋闷地咬住唇,终是怅惋地叹了口气。
“你说的也对,县主不想说,我就是问了,清霜也不会告诉我……”
“好了,别再想这些了,快把碗筷送去洗吧。要不一会儿遇上暴雨,又该误事了。”
闻言,青橘抬头看了眼布满阴霾的天空,乖觉地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
说罢,她就捧着餐盘快步离去,消失在了苍茫的暮色里。
夜色降临后,感业寺里果然下了一场暴雨。
帘外大雨如注,瓢泼的雨水击打着瓦片,不断地发出噼啪的响声,扰得人心中烦闷。
青杏催了好几回,晏宁才丢下手中的书册去就寝。
烛火被吹灭后,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听着窗外的雨声,晏宁落寞地叹了口气。
雨下得这样大,他还会来吗?
39. 示威
在重重心事的压迫下,晏宁几度辗转,却始终了无睡意。
今日之前,她还有着运筹帷幄、掌控全局的自信,可此刻面对萧恒的转变,她却陷入了深深的无力。
或许她从未真正看透过萧恒,才会在失望之后倍感心惊。
她一早就知道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却没想到一开局就是这样的残酷。
萧恒的利诱不过是颗裹着糖衣的毒药,什么天高海阔,自由无拘,真杀了萧御,她也只会害得晏氏一族全体赴死。
可若是什么也不做,皇室和萧恒如何能容得下她?
就在她忧思难安之际,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一道缝。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响,一阵低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晏宁心口一紧,当即抽出了藏在枕下的金钗。
可当她攥紧金钗,准备刺向来人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却骤然飘至耳畔。
“醒了?”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晏宁就认出了他。
“是你?”
听出了她话中的惊异,萧御眸光一敛,轻声说道:“清霜就在门外,除了我,没人能悄无声息地进来。”
或许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晏宁心弦一松,颤颤地将金钗放回了枕下。
“你找我来可是要商议萧恒的事?”
明知她惊魂未定,萧御却没有给她太多松缓的时间,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就抛出了心底的疑问。
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开门见山地问话,晏宁先是一怔,良久才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听着她低落的语气,萧御不禁有些惊讶。
先前局势再难,她也会冷静地思考对策,可眼下不过是错估了萧恒,她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如此自乱阵脚,真是形式所逼,还是她受萧恒影响太大?
“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见他沉默不语,晏宁心口一窒,歉疚地垂下了眼眸。
她以为自己能掌控萧恒,能借他之手,逼皇帝将婚事提上日程。可没想到萧恒的城府远超她的预料。
如今落得进退维谷,皆因她作茧自缚。
望着她自厌的神情,萧御心弦一紧,胸腔内压抑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片刻之后,他生生压下心间的那口郁气,沉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纵有百般谋算,我也并非毫无准备。”
闻言,晏宁眸光一震,惊异地抬起头来:“你已经有对策了?”
萧御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且答应他,我自有解困之法。”
见他不愿多谈,晏宁只能咽下心中的疑惑,垂首敛眸、低声应下。
“法事已了,此地不宜久留。你最好早些回府,免得再生事端。”
纵然心中郁闷,萧御仍在临走前留下了一句关切的叮嘱。
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晏宁凝重地颔首回应,“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回去。”
就算没有他的提点,她也会早些回去,好为父亲的大婚做些准备。
听了她的答复,萧御眉心一松,当即站起身来。
“往后若有急事,可去漱玉斋寻我。”
说罢,也不等晏宁回应,他便俐落地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木门缓缓合上。寂暗的厢房里只剩下一缕浅淡的松香。
望着紧闭的门扉,晏宁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漱玉斋,上京城中最大的书画铺。
若她没有记错,这间铺子的东家乃是江南富商沈延年。
沈家富可敌国,连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萧御所用?
恐怕早在进京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了布局。
所以他才会无畏于萧恒和皇帝的算计。
他不过虚长萧恒几岁,就有这样的城府和谋略,既让人佩服,也令人心惊。
夜雨淅淅沥沥,直到天明才渐渐停息。
用过早膳后,晏宁拜别了住持,又去大殿添了两百斤的香油钱,这才领着青橘等人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车窗外林木茂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属于雨后的清新。
可晏宁心事重重,没有半分赏景的情致。
若是以往,青橘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宽慰,可经历了那日的呵斥,她再也不敢轻率地询问,只能焦灼地看向青杏。
到底是相伴多年,不过一个眼神,青杏就看懂了她的心思。可这一次,她没有善解人意地开口劝慰,而是无力地摇头否决。
见状,青橘苦闷地低下头,烦躁地抠着指节。
她很想不管不顾地问出心底的疑惑,问县主为何不像从前那样,事无巨细地告诉她。
是因为有了能力更强的清霜,所以她就不再倚重自己了吗?
可她自小就在县主身边长大,虽不如青杏稳重,却胜在机敏俐落,县主也曾说过,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份机灵和率真。
可她一心向着县主,县主却怪她鲁莽冒失,虽事后让青杏追来安慰,可她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想到此处,她心中更觉委屈,却无处宣泄,只能闷在心里。
将青橘的憋闷看在眼里,青杏也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息。
几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不语。
回到晏府时,门外却停了好几辆陌生的马车。
偌大的府门外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和绸带,到处都彰显着喜气。
端午一过就是婚期,算着日子,余家的人也该登门铺设喜床了。
婚事一成,内宅就不再是闻姨娘一人的天下。
有余静在,晏家就还有她一席之地。她就能抽身出来,心无旁骛地去走下一步棋。
而在这之前,她必须确保余静过门后能顺利地掌权。
府门开启时,几位穿着红色衣裙的妇人相偕而来。
只有一臂距离时,几人纷纷屈膝见礼,“见过县主。”
“诸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知道这些都是余家的亲戚长辈,晏宁不敢怠慢,当即伸手扶了扶离她最近的那一位妇人。
“多谢县主。”
客套的道谢之后,这些人便拘谨地站立着,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一时间,气氛便有些沉闷尴尬。
晏宁仰头看了一眼毒辣的日光,心中瞬间咯噔一下。
再有一刻钟就到午时了,这些妇人本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去。
是午膳摆早了,还是闻姨娘压根儿就没有备下酒席?
她沉思片刻,随即抬眸笑道:“眼下日光毒辣,诸位夫人可否随我去花厅小坐片刻,我正好也有些事想请诸位赐教。”
晏宁话音方落,几位妇人的面上就都浮上了难色。
“这……”
就在场面有些僵持之时,为首的那位妇人缓缓站了出来。
“县主诚心相邀,我等也不好拒绝,那就留下陪县主坐会儿吧。”
此话一出,其余的妇人只能诺诺应下。
见状,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诚挚的笑。
“诸位请……”
受到礼遇的众人不再推辞,纷纷跟了上来。
晏宁刻意放缓脚步,与那为首的妇人攀谈起来。
“还未请教夫人名讳,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杨,如今在太常寺任职。”
两家定亲后,晏宁曾大致了解过余家的情况。
余氏以诗书传家,家中无论男女皆学识不凡。早些年,确有一位余家姑娘嫁给了当时文采斐然的探花郎。
而那位就是如今的太常寺卿杨运。
晏宁心念一转,旋即笑道:“是我眼拙了,竟未认出夫人。”
“我随夫外放已有数年之久,回京不过半载,县主不识也是情有可原。”
杨夫人并未趁势摆出长辈的架子,反倒是显得平易近人。
二人并肩同行,一路上倒也聊得十分愉悦。
到达花厅之后,晏宁便招呼众人落座,转头吩咐起了随行的青杏。
“你去沏两壶茶来。”
目光交汇时,青杏瞬间读懂了她眼中的暗示,立刻屈身退了出去。
她走后,晏宁便含笑看向众人。
“诸位夫人都是余家信重之人,此番请你们来,便是想问问新夫人有哪些喜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夫人们不免也有讶异。
谁也没想到晏宁竟会大剌剌地向她们打听余静,这实在是有些不合规矩。
就在众人惊异之际,晏宁抬眸看向了对座欲言又止的杨夫人。
“我年幼丧母,父亲又忙于政务,始终不肯续弦。故而这十年来,家中事务一直由我代为操持。可我年岁渐长,这晏家的后宅终究要交付给一个端庄持重之人。如今承蒙圣上赐婚,能和余氏结缘,我心中自是不胜欢喜。我知新夫人娴雅端方,也想与她多亲近些,故而冒昧相问,还望诸位夫人能怜我一片真心,不吝赐教。”
她言辞恳切,目光真诚,面上露出强烈的孺慕之情,诚挚得令人动容。
沉默须臾,杨夫人淡淡开口:“静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自就小聪慧过人,七岁便能吟诗作赋,又兼容貌出众,豆蔻之年便有人登门求娶。后来兄长为她定下了冀北袁氏,可那袁公子不幸早逝,静儿又重情重义,不愿再许人家,便耽搁至今。”
见晏宁听的认真,她便接着说道:“我虽不在上京,却与兄嫂常通书信。余氏家大业大,府中事务庞杂,若无她帮衬,光靠我嫂嫂一人,只怕是日日疲乏。”
“静儿聪明强干,家中上下无不敬她。今后嫁入晏家,自然也会为太傅分忧解难。久闻县主有文姬之才、缇萦之德,想来你二人定会一见如故、脾性相合。”
听着她对余静的称赞,晏宁心下了然,遂含笑附和:“夫人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新夫人贤惠能干,乃晏家之福、父亲之幸。”
闻言,杨夫人亦抿唇笑道:“常言道家和万事兴,若能上下一心,自然万事安宁。”
“夫人所言甚是。”
目光交汇时,二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看懂了彼此眼底的深意。
不久,青杏就领着两个丫鬟上前奉茶。
碧绿的茶水落入杯盏后碰撞出缕缕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晏宁笑着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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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夫人请用茶。”
面对她的礼待,众人虚虚谢过,而后齐齐举杯:“多谢县主。”
一盏茶后,杨夫人便率先起身辞别。
“多谢县主款待,我等也该告辞了。”
闻言,晏宁缓缓放下杯盏,语气诚挚地挽留:“厨房已备下酒席,还请诸位夫人赏脸,用了午膳再回不迟。”
“这……”
面对她的邀请,众人却都面露难色。
杨夫人更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县主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只是这午膳,我们实在没心思吃。”
“夫人此话何意?可是我有什么怠慢之处?”
望着她眉宇间的郁色,晏宁不解地蹙眉追问。
“此事我原想按住不提,可既然县主问了,我便也只能如实告知了。”
见她神色严肃,晏宁当即正襟危坐:“夫人请说!”
“我受兄嫂所托,带着诸位夫人来贵府铺床。论理,是该留下用顿便饭。可临近正午,府上却无一人前来招呼,问了扫洒的丫鬟,也只说主人不在府中。”
听了她的讲述,晏宁瞬间面色惊讶:“我出门多时,今日方归,也不知父亲不在。可就算家中无人,管事也不该失职至此。还请夫人莫要动怒,容我问过管事,再行处置。”
说罢,她愤然扭头,厉声说道:“去把晏福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青杏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下,小跑着离开了花厅。
瞥见她面上的怒意,几位夫人再度面面相觑,眼中尽是尴尬。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青杏便气喘吁吁地带回了晏管事。
“见过县主。”
到底是混迹晏府多年的管事,即便察觉气氛不对,晏福仍表现的十分沉稳。
“今日余家来人铺床,你为何不设宴款待?”
面对晏宁嗔怒的诘问,晏福眸光一闪,当即屈膝跪下,委屈地辩解起来:“县主明鉴,并非小人有意怠慢贵客,而是事出突然,小人不得不权衡轻重。”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有什么事能比招待余家更重要?”
“余家日前派人传讯,说今日会有人登门铺床。故而我一早就吩咐厨娘备下酒菜,可一个时辰前,闻姨娘忽然动了胎气,红绡让我拿着老爷的帖子去请徐太医。事态紧急,我不敢耽误,当即就快马去了徐府。我实在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对待贵客!”
“她再要紧,也不过是个姨娘。你放着贵客不管,已属失职。你这般不知轻重,日后还如何为我父亲分忧?我看你这管事不做也罢!”
听着她的怒斥,晏福身子一僵,瞬间垮了肩膀。
“小人知错了,恳请县主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若是我没回来,难道就让诸位夫人白白受辱吗?”
说着,晏宁愤怒地拍案而起:“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狡辩。是非曲直,等父亲回来自有论断。来人,将他带下去,容后处置。”
号令落下后,厅中的小厮却迟迟未动,竟像是充耳不闻般。
见状,沉默多时的青橘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破口大骂道:“县主不过出门几日,你们一个个就不听使唤了?难不成,这晏家竟轮到他晏管事和闻姨娘当家做主了?我看你们是昏了头了!”
听着她不留情面的责骂,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微变,小厮们更是羞恼地涨红了脸。
就连跪在的地上的晏管事也惊得猛然抬头,眸中满是诧异。
正当众位夫人神色微变之时,站在角落里的清霜赫然上前,一把扣住晏福的肩膀,将人押了出去。
眼看局势生变,杨夫人眸光一敛,再度起身辞行。
“时候不早了,还望县主允我等先行告辞。”
似是看出了她眼中的坚持,晏宁也没再多留,客套了几句,便要起身相送。
可杨夫人却动容地摆了摆手:“县主远行初归,想必十分疲乏,就不劳您送了,我们自去便是。”
可即便得到了她的体恤,晏宁仍是亲自将她们送出了府门。
临别之际,晏宁忽然叫住了想要登车的杨夫人。
“可否请夫人替我带句话?”
杨夫人先是一愣,而后正色道:“县主请说!”
“愿为松柏,岁寒同契。”
闻言,杨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许久之后才默默颔首。
众人依次上车后,坐稳了的杨夫人缓缓撩开帘幔,眸中蓦然生出几许赞赏。
“县主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话如数带到。”
“多谢夫人!”
“告辞!”
道别之后,马车渐渐驶离,看着马蹄踏起的灰尘,晏宁心口一沉,凝重地转身回府。
可才行至前厅,青杏便慌张来报。
“县主,闻姨娘出事了!”
看着下人焦灼的眼神,晏宁没来由地心弦一紧,心中渐渐浮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怎么了?”
“您快去瞧瞧吧,她身下出了很多血……”
闻言,晏宁眸光一震,当即向后院奔去。
倘若闻姨娘真出了事,就算她再有理,父亲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40. 妥协
夜色寂暗,书房内却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晏宁垂眸站在书案前,默默地承受着父亲的苛责。
“我不求你如我一般体恤她怀胎艰难,可你明知她身子有恙,为何还要在人前诋毁中伤?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还嫌外头的流言不够多吗?”
“你以为这样就能毁了她是不是?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晏家的一份子,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于你又什么好处?”
看着她默不作声,一副游离在外的神态,晏太傅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你就这么笃定晋王一定能赢吗?可就算他赢了,一个没有家族助力的王妃又能笑到几时?你如此六亲不认,就不怕日后会把路走绝吗?”
许是一直得不到她的示弱,晏太傅越说越气,眼底的怒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自私浅薄、清高自负的女儿?”
一路上舟车劳顿,大半日苦守焦灼,等来的却只有变本加厉的指责。
她的隐忍被声声怒斥催化,在胸腔内上下翻腾,搅弄出了强烈的愤慨和不甘。
抬眸的一瞬间,她的眼底闪烁着浓烈的怒火。
“是我自私浅薄,还是你行事太过?你扪心自问,这十年来,你可曾为我做过什么?”
无数次的争吵早已将本就薄弱的父女情缘消耗殆尽,而她的忍耐只能换来无尽的斥责。
如果注定要走到决裂,那么她宁愿亲手撕开这虚伪的亲缘。
“孽障,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若没有我,你如何能来到这世上?”
长久以来的对立让晏太傅憋满了怒气,连眼神都透着十足的凶狠。
他甚至按耐不住满腔的怒火,忿忿地拍案而起。
“是,你是给了我生命,所以我再委屈也得唤你一声父亲。但你既然生下我,就该担起为人父的职责。”
“职责?呵!”晏太傅冷笑一声,不忿地怒斥,“你身在晏家,自小锦衣玉食,受到了上京城中最好的教养,这还不够吗?”
“你供我吃穿学艺,不过是见我聪明伶俐,想借我去攀附皇室罢了!所以我一被退婚,你就像变了个人,对我再无半分怜爱!”
扯破父爱的伪装,他们之间便再无亲情可言。
这样的话她在心里想了无数遍,甚至屡次想与自己和解。
可有些伤痕一旦撕开就会鲜血淋漓,再也无法轻松愈合。
“孽障!我将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面对她刻薄的诘问,晏太傅当即恼羞成怒地扬起手掌,毫不留情地挥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晏宁被打得头一偏,白嫩的面颊上瞬间浮起了一道掌印。
这一巴掌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重到他才刚收回手,她的脸颊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从前她尚且会在挨打后流露出不甘和愤怒,可这一回,她却沉默地站着,目光平静得令人心慌。
没有怨恨和憎恶,而是透着一种死寂般的疏离,就好像他们之间的亲缘在一点一点、缓慢地剥离。
看着她眼底的淡漠,晏太傅心底的无力竟渐渐变成了恐慌。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可眼前这个曾让他风光无限的女儿却再也不肯听他摆布,甚至想要与他割裂。
这个认知让他出奇地愤怒,以致于他再也掩饰不住眼底的凶狠。
“没有我,没有晏家,你什么都不是。”
迎着他愤恨的目光,晏宁喉咙一滞,近乎决绝地说道:“我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是,也不想有一个你这样的父亲。”
望着她冰冷中带着憎恶的眼神,晏太傅忿忿地攥紧了掌心,强压着怒火说道:“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狂傲到几时!”
说罢,他用力地扫落书桌上的笔墨纸砚,眼中跳动着猛烈的怒火。
“滚!”
一声怒斥下,连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都忍不住缩了缩肩。
看着他盈满怒气的眼眸,晏宁眸光一沉,漠然地转过身去,犹如行走在刀尖荆棘之上,踏着痛苦,忍着血泪,一步一步,走出了书房。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父亲所掌控的天地。
跨出房门的那一刻,守候在外的下人们纷纷投来怜悯的眼神。
可晏宁就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一样,仍倨傲地挺直腰背,端庄持重地走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悠长的回廊上挂满了系着红绸的灯笼,每一盏都透着温馨的光芒,也昭示着即将到来的喜庆。
看着她寂寥的背影,清霜什么也没问,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回到汀兰院后,青杏和青橘一左一右地迎上前来。可瞥见她肿起的面颊和落寞的眼神后,满腹的担忧就都哽在了喉间。
“县主,您一天没用膳了,先吃几块点心垫垫吧,一会儿我去厨房给您煮碗面来。”
望着青杏手里捧着的那一碟芙蓉糕,晏宁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
“不必麻烦了,我吃不下。”
“县主,您要再这么不吃不喝下去,我看也不必闻姨娘出手,您自个儿就先倒下了!如此一来,您先前的所做的那些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眼看劝诫无果,焦灼之下,青橘只能说出这番近乎悖逆的话。
望着她愤懑焦急的眼神,晏宁眸光一震,空洞的眼底骤然涌出一股鲜活的激流。
偌大的汀兰院里,也只有青橘才敢说出这样僭越却又无比真诚的话。
她幽幽抬眸,连语气都柔了几分:“去煮碗素面吧。”
见她终于肯听劝,青杏当即放下点心,欢喜地跑了出去。
等她捧回热气腾腾的汤面时,青橘正在桌前更换着烛台。
“县主,面已经好了,快趁热吃吧。”
吃面的过程中,谁也没有说话,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碗面上。
直到晏宁强撑着将面吃完,她们才不约而同地收回了目光。
放下手中的筷子后,晏宁忽而抬眸看向清霜。
“如今我与父亲彻底决裂,往后他不会再庇护我。你给王爷带句话,就说请他早做打算。”
似是没想到晏宁会提及此事,清霜先是一愣,而后恭谨地抱拳离去。
“是。”
她走远之后,晏宁眸光一敛,神色凝重地叫住了想要上前收拾碗筷的青杏。
“先别忙了,我有话要和你们说。”
青杏眉心一跳,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柔顺地低下了头。
“这些时日我重用清霜,你们二人可曾觉得委屈?”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询问,二人皆是一怔。
青杏率先回神,便柔声答道:“清霜武艺高强、心思又细,别说您了,我们也都很钦佩她。”
听了她的回答,晏宁的眼底流露出几分赞许,随即侧首看向沉默不语的青橘。
“你呢?”
见她凝眸看向自己,青橘咬了咬唇,半晌都没说话。
几次挨骂,她自然是觉得委屈。可再怎么委屈,也改不了自己被清霜取代的事实。
看出了她的低落,晏宁幽幽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不得不倚重她。”
她说的推心置腹,却让青橘愈发沉默。
“可我也知道,无论我有多看重她,她也始终都是晋王的人。所以有些事,只有我真正信任的人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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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
闻言,青橘心弦一震,诧异地看向她。
“你们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也是我唯一能相信的人。”
“县主……”
青橘犹在怔愣之际,青杏已经上前一步,恭敬地屈膝跪了下来。
“奴婢但凭县主吩咐!”
这时青橘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跟着跪下。
“奴婢也任凭县主差遣!”
见状,晏宁旋即将她二人扶起,“你们先起来。”
等她们站定后,才神色郁郁地说起了那日佛堂里的遭遇。
说到最后,她的眼底甚至隐隐闪过泪光。
“他这么逼您,和送您去死有什么区别?”
看着晏宁含泪的眼眸,青橘当即气愤地捏紧了拳头。
见状,青杏扯了扯她的衣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我若是应下,大婚之前,他们便不会再派人杀我。”
回来的路上,她想了许多,也早就有了决断。
“可那是晋王,是叱咤一方的枭雄,只靠一包秘药,当真能夺了他的命吗?”
哪怕晏宁流露出了几分意动,青橘仍陷入了强烈的怀疑和不安之中。
“县主,您有没有想过,就算您真的杀了晋王,太子也未必能兑现承诺。”
这些日子以来,萧恒的所作所为早已让人看透了他的自私和伪善。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若是不答应他,先死的人就会是我。”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分外沉静,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执着。
许是震惊于她的决策,青橘和青杏双双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青杏缓缓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怜惜。
“县主,您真的想好了吗?”
她了解晏宁,所以知道这样的抉择对她来说是多么艰难。
一旦作出决定,她不仅要背信弃义,还要承受巨大的风险。
可就算明知萧恒不怀好意,她也只能与虎谋皮。
晏宁眸光一凛,望向她的眼神愈发坚定,“我想好了。”
“您想怎么做?”
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青杏遂不再多言,只平静地听候差遣。
晏宁并未直接发话,而是先侧首看向青橘,在纵览她的沉默的抗拒后,才叹息着转向青杏。
“你替我去一趟东宫,告诉萧恒,我答应他了。”
听着她沉重的语调,青杏呼吸一紧,心中顿时有些难过。
“去的时候小心些,别被清霜发现。”
知道事关重大,青杏郑重地点了点头:“县主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
夜色越来越深,浓重得让人心头沉闷。
烛光熄灭后,本该就寝的晏宁却又一次陷入了辗转反侧中。
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青橘离去时那一抹难以言说的失望眼神。
她压抑地攥紧拳头,任由指甲陷入掌心,惊起一股尖锐的疼痛。
守在闻姨娘院中的时候,她就知道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决裂的场景早已在心中预演过无数遍,所以回来的路上她没有伤心难过,只想尽早地挣脱枷锁。
萧御走时只让她假意妥协,却没说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心里明白,讳莫如深的背后其实是信任的缺失。
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就达成全然的信任。更何况,在这场同盟中,她本就处于劣势。
她猜不出萧御的心思,却本能地认为,他一定早有对策。
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她再次攥紧了掌心。
不管萧御想做什么,她都只能全力配合。
41. 婚礼
一夜辗转,直到天色将明,晏宁才朦胧睡去。
知道她忧思深重夜夜难眠,青橘一早就守在门外,生怕院子里的丫鬟仆妇惊扰了她。
也因为无人打搅,这一觉晏宁睡得格外安稳。
等她睡醒时,日光已经照进轩窗,洒落了一层明媚的光影。
屋外一片宁静,就连往日聒噪的蝉都消停了。
她缓缓坐起,还未起身就先闻到了门外的阵阵艾香。
每逢端午,府中都会挂艾。未及巳时,厨房就会送来一碟刚出锅的粽子。
她自幼就爱甜食,每回都要蘸了糖吃。光是想想,嘴里就泛起了一股香甜的滋味。
就在她心生意动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叩击。
“县主,您醒了吗?”
轻柔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使她不得不从美好的记忆中抽离。
“进来吧。”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起身穿上了外衫。
来的是青杏。
她像往常一样捧着脸盆,伺候晏宁洗漱,等挂好了毛巾,才幽幽开口。
“您昨夜交代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嗯。”晏宁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并未往下追问。
“太子并未与奴婢多言,只说明日会来参加老爷的婚宴。”
她虽没问,青杏还是一五一十地转达了萧恒的话。
毕竟是御赐的婚事,皇家总得有人莅临,方显君臣亲厚。
她早知道萧恒会来,也做好了要和他交锋的准备。只是萧御仍未传来任何讯息,她不好自作主张。
见晏宁迟迟不语,青杏不安地抬起头,眸中划过一抹担忧。
“县主,您真的要杀晋王吗?”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郁郁地叹了口气。
“我早就没有选择了。”
见她情绪低落,青杏抿了抿唇,终是不再言语,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午膳过后,府里就忙碌了起来。
檐下、回廊,每一处都挂满了红绸和灯笼。
望着那喜庆的色彩,她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日。
那时父亲不顾她的感受,执意将闻姨娘纳入府中,却又害怕旁人议论,不敢大操大办,只能一切从简。
可为了不委屈他的心上人,他还是命人将秋兰院里里外外都装扮一新,贴上了耀眼的喜字。
她曾哭红眼睛,死死揪着父亲的衣角,以为他会顾念失去母亲的自己。
可最后他还是拉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新房。
那种被舍弃的痛苦,终究也会落到闻姨娘身上。
这一日晏宁没踏出小院半步,只静静地坐在窗前看书。
夜幕降临后,她迟迟不肯梳洗,青杏催了几回,她才起身。
等弄好一切躺在床榻上时,夜色早已深沉。
“明日还要早起,县主早些歇息吧,莫要再想心事。”
临走前,青杏留下了一句温柔的叮咛。
可烛火熄灭后,她却在一片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婚在即,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晏家和她的身上。
不仅萧恒会来,萧御也不会缺席。届时叔侄同席,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博弈。
晚膳后她曾悄悄问过清霜,结果却令她倍觉失望。
没有任何指示。
哪怕她做了再多心理建设,对萧御再有信心,此时此刻也不禁有些心慌。
他是没有想好对策,还是想要进一步地考验她?
如果萧恒先他一步给出了指令,她又该如何周旋?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被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裹挟,次日醒来时几乎睁不开眼。
可再困倦,她还是强撑着起了床,只是在梳妆时,困得前后摇晃,差点就弄花了脸上的妆。
见状,青橘心有不忍,立刻去泡了一大壶浓茶来。
“县主,喝杯茶提提神吧。”
望着她递来的茶杯,晏宁眸光一动,眼底划过一缕慰藉,随后伸手接下,豪迈地一饮而尽。
清凉的茶水漫过咽喉,驱散了心口的燥意,也振奋了原本疲乏的精神。
许是没想到青橘会泡一壶凉茶来,惊喜的同时,她也深觉熨贴。
“你有心了。”
面对她含笑的称赞,青橘并未露出欢喜的神情,只默默拿起她放在梳妆台上的空杯子,转身又倒了一杯。
将她的沉默看在眼里,晏宁眸光一转,喉间泛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涩。
她怎会不知青橘心中的芥蒂,可她没法解释,只能寄望于时机到了,她们能自己参悟。
就在她心绪凄迷之时,门外传来了丫鬟的禀报。
“县主,晏管事在外求见。”
“让他在花厅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说罢,她随手搁下茶杯,对着铜镜扶了扶鬓间的玉簪,而后缓缓起身,神色自若地走了出去。
她来到花厅时,晏管事正垂手站着,一见她便恭谨地弯下了腰。
“县主。”
“你这么早来可是为了婚仪之事?”
“再过一个时辰宾客们就会陆陆续续登门贺喜,老爷让我请县主去接待女眷。”
“用过早膳,我自会去花厅,今日事务繁杂,你先去忙吧。”
“是。”
见他转身要走,晏宁眸光一动,忽而叫住了他。
“等等!”
晏管事脚步一滞,转身回眸时,依旧恭谨地垂问:“县主还有什么吩咐?”
晏宁并未说话,而是抬眸扫了一眼站在厅内的两个丫鬟。
捕捉到她的视线后,青橘瞬间会过意来,随即将人带了出去。
等花厅内只剩下自己人后,晏宁这才幽幽开口。
“昨日辛苦你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话音刚落,青杏就从袖中取出了一沓银票,从容地递向了他。
晏管事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能为县主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实在不敢奢求更多。”
许是料到了他的反应,晏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收下吧,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晏管事仍想客套,可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惊得心弦一颤,生生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说辞,讪讪地将银票接了过来。
“多谢县主赏赐,小人先行告退。”
望着他急步而去的背影,青橘默默地走回了花厅。
晏宁回屋用膳时,青杏将青橘拉到了耳房里,悄声问到:“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望着她关切的眼神,青橘怅然地摇了摇头:“我没生气。”
“那你这是怎么了?”
“我就是心里有点难受。”青橘郁郁地叹了一口气,眼底覆满了失落。
“是为了晋王的事?”
她虽未明说,可相伴多年,青杏还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
“唉……不是我说你,县主都想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钻牛角尖呢?”
迎着她苛责的目光,青橘咬了咬唇,不忿地低声抱怨:“晋王帮了咱们那么多,县主怎么能和太子联手背刺他?这不是忘恩负义吗?”
将她这股执拗劲看在眼里,青杏焦急地戳了戳她的额心:“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若不投靠太子,先死的就会是咱们县主,难道你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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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看县主去死吗?”
“晋王那么厉害,怎么就斗不过太子了?”
“你这个傻丫头,太子身后还站着皇上,站着满朝的文武百官。就算晋王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皇上的对手啊!”
这一声低斥堵得青橘哑口无言,憋屈地红了眼眶。
“你就是话本子看多了,才会觉得邪不胜正,可现实根本就不一样。”
看着她悬于眼眶,将落未落的泪珠,青杏叹息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为晋王不值,可你有没有想过县主?她那么聪明,又怎会看不出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若总是这样郁郁寡欢,她见了岂不是更加难受?”
“好了,快别难过了,去洗把脸,一会儿还要陪县主去前头待客呢!”
在她温柔的安抚下,青橘抹去了眼角的泪光,吸了吸鼻子,转身走向博古架,将绣帕浸在铜盆里,仔仔细细地擦了把脸。
等她出去的时候,晏宁已经吃完了早膳。
不知是没看见她微湿的眼角,还是心里记挂了别的事情,漱过口后,晏宁就匆匆忙忙地走出了屋子。
刚过辰时,外头就热的厉害,连迎面而来的风都裹着热浪。
宾客虽还未至,可迎亲的花轿已经准备妥当。
她赶到扶风堂时,看见的就是被一众长辈包围庆贺的父亲。
“耽搁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你娶亲了,一会开了席,咱们可要痛痛快快地喝它个几壶。”
“是啊,十年了,总算是能喝着你这杯喜酒了!”
“成亲了就好,明年这时候,再添个大胖小子,你这房也就功德圆满了!”
“是啊,咱们可就盼着你儿孙满堂、百世流芳啦!”
族亲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笑着,连一向严肃的晏太傅也露出了笑意。
“多谢!”
自退婚之后,她已许久没见父亲这样笑过,以至于她甚至快要忘记那笑容背后藏着怎样的虚情假意。
就在她凝眸之际,晏太傅忽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察觉到他的异样,众人纷纷跟着转头,可在看见晏宁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沉默了。
笑声戛然而止,许多人都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晏家这一脉,就数晏舟官职最大,平日里连族老都要敬他几分,旁人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而晏宁又是皇帝赐封的县主,哪怕知道他们父女失和,也没人敢说什么。
漫长的对视后,晏宁眸光一敛,缓步上前,柔声唤了句“父亲”。
许是顾及喜事,晏太傅并未与她为难,应了一声便揭过此事。
正当气氛有些微妙时,晏管事躬身来到了扶风堂外。
“老爷,吉时已到,您该迎亲去了。”
两家相距甚远,迎亲队伍少说也得走上半个时辰,而按照习俗,午时之前新娘子必须要迎入家门。
“知道了。”晏太傅心平气和地应下,随即扭头看向一旁的族亲。
“迎宾之事就有劳几位兄长了。”
“你且放心去吧,宾客来了我们定会盛情招待。”
“那小弟就先去迎亲,等回来之后再与诸位兄长痛饮。”
“好,你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寒暄过后,晏太傅缓缓转身,临走前还特意看了晏宁一眼。
“好好待客,莫要失礼。”
“是。”当着一众族人,晏宁不得不维持基本的体面。
可当晏太傅走远之后,她的眸光便倏然暗沉下来。
比起告诫,她更觉得这叮嘱充满了恶意。
可这终究是他的婚礼,若真闹出什么事来,难堪的便不会只有她自己。
42. 婚礼二
尽管早就放出要来的风声,可直到新人进了门,萧恒才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人前。
“孤有事来迟,还望太傅见谅。”
“殿下言重了,您能驾临府上,乃是微臣之幸、晏氏之荣光。”
迎着萧恒含笑的目光,晏太傅只能咽下心中的不忿,客套地躬身答话。
“太傅是大周的肱骨之臣,你的婚事孤自然不会缺席。”
“微臣深沐皇恩,实在是不胜感激。”
望着他们虚与委蛇的模样,晏宁眸光一闪,不动声色地掩去了眼底的憎恶。
偏偏,这二人还在意犹未尽地说那些客套话,着实惹人生厌。
幸好,晏管事适时上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老爷,吉时已到,该行婚仪了。”
此话一出,负责唱念的全福人当即松了口气。
可他刚喊想张嘴,门外就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通报。
“晋王到!”
众人心中一震,纷纷转过头去,下一刻便看见一身紫袍的晋王大步流星地走入堂中。
“本王临时受诏入宫,故而来迟,还请太傅莫怪。”
听着他爽朗的解释,晏太傅眸光微转,唇边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王爷为公事来迟,下官自能体谅。”
说罢,他回眸看向全福人,示意他继续唱词,不要耽搁仪式。
瞥见他眼中的警示,全福人心神一振,大声唱起了婚词。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成!”
完成了婚仪,晏太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很快,晏宁就在全福人的提醒下,领着众位女眷,说笑着走向了后院。
主院有东西两间厢房,东边亮堂且宽敞,原是母亲腾出来给父亲办公的地方。
可后来他的官越做越大,公务越来越忙,为了不影响母亲休息,便在前院另设了一间书房。
东厢房空出来之后,父亲曾劝母亲搬到东边去住,可还没等到搬迁的吉日,母亲就染上了恶疾。
她去世之后,主院的这两间厢房就一直空着。闻姨娘进门之后,父亲便更不往主院去了。
如今续了弦,新房自然要设在主院。这间东厢房也终究迎来了新的主人。
“县主,县主……”
略显急促的呼喊唤醒了晏宁飘渺的思绪,她压下心头的怅惘,淡淡地转身回眸。
“晏太傅已经到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说话的是族中的一位伯母,母亲在世时,她曾时常来访。可母亲一死,她便极少登门了。
有些关系一旦疏于维系,就会变得极其淡薄。
可这种需要维系才能持续的关系,又有什么值得她伤心的呢?
敛眸的一瞬间,她已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诸位请随我来吧。”
众人涌入新房后,晏太傅就在万众瞩目下挑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随着盖头滑落,一张如同出水芙蓉般的清丽面容缓缓浮现在了众人眼前。
“新夫人生得可真好看!”
“是啊,便是西子在世,大抵也就如此。”
在此起彼伏的称赞声中,余静很快就羞红了脸。
“新夫人才貌双全,和太傅当真是天作之合,皇上真是英明神武!”
“咳……”全福人轻咳了一声,腆笑着看向众人,“酒席已经备妥,诸位夫人可先随县主移步前院,容太傅和夫人稍作休整。”
观礼的夫人们皆是过来人,自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便都默契地笑了笑,相继离开了新房。
临走的时候,晏宁默默地看了一眼垂眸的余静,心中浮现了一抹淡淡的期许。
无论是从大局出发,还是从私心考虑,她都希望余静能赢得父亲的喜爱。
只有站稳脚跟,牢牢地抓住掌家之权,才能彻底地制住闻姨娘。
而她则会成为离巢之燕,在另一片天地里寻求栖息。
许是感应到了她殷切的注视,垂眸的余静忽然抬起头来,可彼时她已走远,只留下一抹缥缈的倩影。
“夫人在看什么?”
一声略显低沉的嗓音唤回了她游走的神思,也让她撞入了一双幽深的眼眸。
纵然提前看过他的画像,可见了真人,她仍是有些诧异。
他远比画中的人像更为清俊,也多了几分身居高位的威仪。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她就知道,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所以,她恰合时宜地红了脸,也聪明地选择了坦诚。
“方才好像有人一直在看我,可等我抬起头时,那人却走远了。”
似乎是对她的真诚颇为满意,晏太傅的神色渐渐变得柔和。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不值得夫人费心。”
说着,他缓步上前,挨着余静坐了下来。
“我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夫人不必紧张,更不必怕我。”
见余静将指腹捏得发白,他顿了顿,语气温和地说道:“五年前我曾在余府见过你一回,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我之间竟会有这样的缘分。”
“你我既已成婚,往后就是一家人,你不必拘束什么。”
“好……”
余静娇声应下,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善意。
“我还要去前院酬谢宾客,晚些时候会有人来给你送些吃食。”
见她一脸柔顺,晏太傅眉心一松,满意地站起身来。
可就在他抬脚离去时,余静忽然娇怯地唤了一声“夫君”。
晏太傅胸腔一震,惊讶地顿住了脚。
自元配夫人去世之后,便再也没人这般唤过他。
“多谢夫君。”
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划过,一时间竟有种重回年少的恍惚。
“夫君……你怎么了?”
见他愣在原地,余静不安地捏紧了手心,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哪怕极为震惊,他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看着他阔步而去的背影,余静悄然松开了掌心,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一个丧妻多年的男子,居然会为一声夫君而愣住,难道那极为受宠的姨娘竟从未这样唤过他吗?
所以,他心里其实是注重礼教和规矩的?
而那份所谓的宠爱也并非坚不可摧。
想通这一点,她心中的不安便也消散了许多。
另一头,晏宁与诸位夫人才在席间落座,青杏就悄悄凑了过来,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说罢,晏宁缓缓举杯,大方地招呼起了席上的夫人们。
觥筹交错间,前来上菜的丫鬟不慎将酒杯带翻,澄黄的酒水便沿着桌边滴落在了晏宁的裙子上。
不等晏宁开口责备,那丫鬟就颤巍巍跪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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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县主恕罪!”
许是怕事情闹大会扰了宾客们的兴致,晏宁便强忍着没有发作。
“去寻晏管事领罚吧。”
“奴婢知错,多谢县主!”
得了宽恕的丫鬟着急忙慌地爬起身来,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席间。
很快,候在一旁的青杏就小跑着上前劝慰:“县主,奴婢先陪您去换身衣衫吧。”
晏宁低头看了一眼泛黄的衣裙,眉心越皱越紧。
“贵客在此,我岂能失陪?”
“可是……”青杏仍想再劝,可一抬头就对上晏宁为难的眼神。
见状,同桌的杨夫人体贴地替她解了围:“更衣要紧,县主不必顾虑我等。”
“杨夫人说的是,县主赶紧去吧,我们既来了,便不会拘紧,今日定会尽兴而归。”
此话一出,一时间附和声无数。
见状,晏宁先是朝席上的夫人们投以感激一笑,而后歉然起身。
“承蒙诸位夫人体谅,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极有规矩地颔首致谢,然后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姗姗离去。
走出前厅后,晏宁谨慎地环顾了四周,确定无人尾随后,这才侧首看向青杏。
“他在哪?”
“在汀兰院。”
听着青杏略显局促的回答,晏宁脚步一滞,眸中覆满了诧异。
看出了她的惊异,青杏不安地低声辩解道:“今日老爷大喜,府中人多眼杂,殿下说只有汀兰院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望着她单纯的眼眸,晏宁心有怒火,却只能逸出一抹无奈的轻叹。
安全?
众目睽睽之下,何来安全可言?
他能想到的地方,旁人又怎会想不到?到时候瓮中捉鳖,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样的傻话也就只能唬唬青杏,可就算萧恒真的心怀鬼胎,她也不得不单刀赴会。
“县主,您怎么了?”见她驻足不前,青杏的眼中划过一丝忧虑,“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晏宁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虑,镇定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
那些夫人们个顶个的精明,没准早就看穿了她借更衣开溜的把戏。她必须速战速决,尽早回到席上,将猜疑降到最低。
“是。”
晏宁迈开脚步之后,青杏不再迟疑,当即快步跟了上去。
许是萧恒事先打点过,一路上她们都没遇到任何人。
直到跨入院门,她才看见站在门后的青橘。
“你怎么在这儿?”
明明一早就给她安排了接待闻家的任务,为什么她却不声不响地回到了院中?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青橘低声说道:“我不放心。”
“县主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席上去,免得惹人起疑。”
平日里她一向很听青杏的话,可这一回她却怎么也不肯妥协。
“此事事关重大,总得有人守着门才行。县主,您就让我留下吧。”
那双明媚爱笑的眼睛,此刻满是郑重,只一眼就让晏宁心生动容。
“好,你留在这里。”
见她松了口,青橘皱起的眉心这才微微抹平。
下一刻,她便缓缓侧身,给晏宁让出了一条路来。
可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她却在青杏眼中看见了一抹深沉的忧思。
43. 风波
清雅的花厅内,淡淡茶香沁人心脾。
晏宁一进门便看见萧恒如同往常那般坐在太师椅上,从容地喝着春茶。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萧恒蓦然抬眸,恰好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迷惘。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熟悉到令人有种时光倒流的恍惚。
那些个暑热炎炎的午后,他总会寻到各种借口,想方设法地来晏家寻她。
他嫌府里的茶苦,她便会提前备上他爱喝的庐山云雾。
偶尔他还能吃到她亲手做的红豆糕,卖相虽不如宫里的精致,味道却不赖。
他总爱拿坊间的那些混话逗她,笑她厨艺不精,抓不住他的胃。
却又会在她嗔怒之际夺下盘中的糕点,谄媚地塞进嘴里。
记忆如潮水般奔涌而来,那些曾让人嘴角上扬的美好却终究成了梦幻泡影,再也无法复刻了。
而今四目相对,却只剩无尽的苦涩。
漫长的对视后,萧恒幽幽地放下了捧了许久的茶杯。
“坐吧。”
面对他反客为主的行径,晏宁唇角一紧,压着心中的不适,冷声说道:“不必了。”
似是被她的冷淡所伤,萧恒的目光瞬间变得暗淡。
“你我之间非要如此吗?”
“我不能离席太久,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依旧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冷漠得出奇,毫无弱者该有的怯懦。
“你若是后悔了,孤现在就可以离开。”
说着,他竟真的站了起来。
看着他眼中明晃晃的威胁,晏宁眸光一闪,嗓音沉郁地说道:“我没有后悔。”
“那你的诚意在哪?”
连坐下都不肯,毫无妥协的意味。
见他目光犀利地看向自己,晏宁只能硬着头皮走到他身旁坐下。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你真的想好了吗?”见她如此急迫,萧恒反倒有些怀疑。
多年相伴,没人比他更了解她的秉性。
她聪明冷静,做事果决,却比任何人都要心善。
一个连花草都不忍践踏的女子,又怎会这么快就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瞥见他眼底的猜疑,晏宁挑眉冷嘲道:“你不信我?”
在他沉默的注视下,她的眼中流露出了浓郁的讥嘲。
“你若心存疑虑,那就算了吧,我只当你从未来过。”
说着,她也学起萧恒的样子,起身就要离开。
见状,萧恒眸光一沉,不悦地叫住了她:“慢着!”
晏宁当即顿住脚,神色幽幽地望着他:“你修的是帝王之术,理应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若是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便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望着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失望,萧恒呼吸一紧,胸腔内翻涌起一股难言的压抑。
“孤没有不信你。”
“是吗?”她语气淡淡地问着,像是并不在意,可看向他的目光却充满了审视。
哪怕心底有些发虚,他仍是强作镇定地与她对视。
“我是怕你下不了决心。”
“我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葬送自己。”
她斩钉截铁地说着,眼神冷漠得令人心惊。
他定定地望着她,许久之后才溢出一抹轻叹。
“此事非同小可,不容有半分错漏。否则,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你。”
“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迎着她从容的目光,萧恒瞬间卸下了心防。
他知道她行事稳重,也知道一旦她下定决心,便会全力以赴。
“你既想好了,此事便能继续推进。孤会将你的决定禀告父皇,等时机成熟,我们定能一击必中。”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说辞,晏宁却忽然眉心紧皱。
“据我所知,晋王十分谨慎,外人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更别说要在他的酒水中下药了。况且我与他并无交集,如何能有下手的时机?”
“现在是没有,可你们成婚那日,不就是最好的契机吗?”
萧恒低声沉吟,瞳孔深处泛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光芒。
“只要你将这秘药掺进合卺酒里,此事便可万无一失。”
晏宁听得一愣,心弦倏然绷紧,连呼吸都局促起来。
“你要我在新婚之夜毒害他?”
“你只需将他药倒,届时自会有人去取他性命。”
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
望着他笃定的眼神,晏宁悄然捏紧了手心。
“你给我的真的只是迷药吗?”
迎着她饱含质疑的目光,萧恒眸光一敛,而后郑重其事地凝望着她。
“以前是孤不好,可从今往后,孤绝不会再陷你于不义。”
见她眸中仍存着疑虑,萧恒又继续说道:“他的死只会归咎于北戎行刺,不会牵连到任何人。事成之后,父皇会让你以晋王妃的身份带发修行,只需两三个月,孤便会设法送你去江南隐居。”
“既有刺客,我又和他同处一室,如何能独善其身?”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她就寻到了其中的破绽。
“要想将这出戏做得逼真,你自然也要受伤。可你放心,只是些轻伤而已,不会伤及要害。”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承诺,晏宁凝眸望着他,眼底满是苦涩。
“萧恒,我还能相信你吗?”
看着她眸中的痛苦和犹豫,萧恒顿觉心口一片沉重。
“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你再相信孤,如果发誓有用的话,孤即刻便能对天起誓,若再有负于你,就让孤这辈子都做不了皇帝。”
为了取信于她,他几乎说出了最狠毒的誓言,却只引得她郁郁叹息。
“你何苦这样赌咒?”
“宁宁……”
他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连语气里都含着几分忐忑。
“我信你便是。”
瞥见她眼底划过的那一缕怜惜,萧恒心口一松,顿时面露欢喜。
“宁宁……”
那一句谢谢还未说出口,庭院中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话声。
“大家好心来探望县主,你堵着门不让进是什么意思?”
“县主还在更衣,眼下不便见客。”
“是县主不方便还是你自作主张,不肯让咱们进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自做主张了?难不成姨娘更衣的时候,不让你守门,什么人都让进是吗?”
“你!你再胡说八道,我非撕了你的嘴不可!”
“分明是你自己理亏,竟还想跟我动粗?好啊,也不必你动手,我们这就去见老爷,看看到底是谁有理!”
“够了,别再吵了!”
随着一声严厉的呵斥,晏管事面色阴沉地走上前来。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几位夫人来了。”
闻言,青橘眸光一滞,犹豫地咬了咬唇。
看出了她的迟疑,晏管事随即斥责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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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眼底的警示,青橘心口一震,旋即转过身去,可她还未迈出脚步,就被一声浑厚的嗓音惊得僵在原地。
“且慢!”
怔愣之际,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错愕的惊呼。
“王爷!”
意识到身后之人是晋王,青橘更是惊惧不安,回头的那一刻,她连呼吸都凝滞了。
“不必通传了。”
“这……”见他一口否决,晏管事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本王也想知道,这屋里究竟藏了什么玄机。”
说罢,他眸光一冷,脚步沉沉地越过众人。
见他渐渐逼近,青橘面露惊惶,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王爷,县主尚在更衣,您不能进去……”
太子就在屋里,一旦晋王闯入,自家县主又该如何解释?
真闹起来,吃亏的只会是晏宁。
想到此处,青橘顿时生出一腔孤勇。可就在她挺身而出,想要拦住晋王时,那扇紧闭的房门却毫无预兆地拉开了。
紧接着,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目光先是扫过拥挤的人群,而后才落在晋王和青橘身上。
若是从前,她定会先屈膝见礼,可这一次,她表现得格外强硬。
“晏管事!”
她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而是摆出了主人的架子。
“小人在。”
她冷眼看着晏管事,面上已有怒色。
“酒席尚未结束,你将诸位夫人带到这来干什么?”
“这……”
面对晏宁的责问,晏管事露出了几分难色,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许是看出了他的为难,晏宁眸色一暗,语气瞬间变得严厉。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场面尴尬,众位夫人顿时面面相觑。
而问不出答案的晏宁只能将目光移到了一脸冷肃的晋王身上。
“王爷不在席上饮酒,造访小院是何用意?”
迎上她苛责的眼神,晋王的眸光瞬间变得晦暗。
“太子离席多时,侍卫遍寻不得,可随后就有人说看见他往你的汀兰院来了。”
“太子?”晏宁冷冷挑眉,面上浮出一抹不屑,“我与他早已形同陌路,他又怎会来此?”
“他为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在此。”
对峙之下,晋王早已失去往日的冷静,言辞颇为犀利。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谣言甚嚣尘上,本王必须捍卫你的名誉。”
“我以为王爷是智者,没想到你也会被那些荒诞的谣言扰乱心神。”
“人言可畏,本王不想让自己的王妃遭人非议。”
四目相对时,晏宁从他的眸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虽不知道这出捉·奸的戏码是谁一手策划,却已经看出了萧御想要保护她的心意。
众目睽睽之下,唯有萧御入内,才能消除众人心中的猜疑。
这是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她本该毫不迟疑地请他进去。
可萧恒还在屋里,他真能心无芥蒂吗?
她迟迟不语,萧御便也停步不前。一时间,场面变得异常尴尬。
而在漫长的对视后,晏宁终于选择了妥协。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是无惧察看。既然王爷是为我的名誉着想,那就请进吧!”
说罢,她微微侧身,向右挪了好几步。
见状,萧御当即阔步上前,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推开了花厅的门。
44. 断尾
他进屋之后,晏宁并没有跟进去,反而沉着地走向了人群。
众人无不紧张地望着大开的房门,就好像是在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可她们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时间像静止了一般,那些观望的人逐渐失去耐心,开始变得愈发焦躁。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晋王从花厅里走了出来。
他跨越门槛的一瞬间,无数道窥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他身上。
可他神色平静,眼底没有半分波澜。
他在屋里待了许久,却没闹出一点动静,或许是太子真的不在。
可若是太子在呢?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为了遮羞避丑而咽下这口窝囊气。
但那毕竟是太子,是他的侄子。谁会为了一个女子而跟未来的储君过不去呢?
就在众人费心猜疑之际,晋王却忽然凝眸扫向人群。
“杨夫人!”
被点名的杨夫人眸光一愣,可纵然满腹狐疑,她还是毫不迟疑地走出了人群。
“臣妇在。”
“素闻杨大人刚正不阿,你既是他的夫人,想必亦有浩然之气。便请你入内查看,也好还县主一个清白。”
闻言,杨夫人心神一凛,郑重地应承下了这份委托。
“臣妇领命!”
说罢,她恭敬地朝晋王颔首行礼,迈步向前的那一刻,她紧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扇敞开的门,揣测着杨夫人在巨大的压力下还能不能秉持本性说出真相。
她们并没有等太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杨夫人就神色平和地走了出来。
她快步走向人群,先后朝晋王和晏宁颔首致意,随即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已仔细地查过了花厅和厢房,除了县主的贴身丫鬟外再无旁人。”
杨夫人话音刚落,晋王就眸光幽冷地看向众人。
“杨夫人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
在他冷厉的注视下,诸位夫人无不惶恐地垂下了头。
“若还有人不信,亦可入内查看。”
巨大的压迫下,所有人都不安地抿紧了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来人!”
随着一声怒喝,一身黑色劲服的侍卫从院门外疾步而来。
“属下在。”
“把那乱嚼舌头的家丁找出来,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搅弄是非。”
“是。”
黑衣侍卫领命退下后,晋王便眸光阴冷地扫向站在一旁,冷汗涔涔的晏管事。
“去把晏太傅请来。”
闻言,本就不安的晏管事愈发忐忑起来。
“王爷,这恐怕不妥……”
见晏管事想要推脱,晋王当即怒目而视:“有何不妥?”
“大喜之日,不宜生事,况且夫人还在新房里等着,不好误了良辰。”
他处处为晏太傅着想,看似是在息事宁人,却弄得晋王下不来台。
他若就此打住,难免让人怀疑他是虚张声势,并非真心为晏宁打抱不平。
可若纠缠不休,便会落得一个为难长辈、不近人情的恶名。
他何其聪明,顷刻间就看穿了晏管事的用心,却也只是冷笑道:“此事关乎县主的清誉,就算是要冒犯新人,也不可就此揭过。”
说着,他侧首看向沉默多时的晏宁:“也不必劳烦晏太傅了,此事就由本王全权处理,明日再向太傅告罪,县主以为如何?”
触及他晦暗的眼神,晏宁心口一震,当即敛眸垂首:“我亦不忍惊扰父亲,此事便由王爷全权作主吧。”
她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了一道不怒自威的嗓音。
“孤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构陷于孤!”
闻言,在场的诸位夫人无不惊恐地向两边退去,恭谨地让出一条路来。
下一刻,衣着华贵的萧恒就气势威严地走进了汀兰院里。
他停下脚步的一瞬间,身后就跪倒了一片。
“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
“多谢殿下。”
他并未回头,也无心理会那些不相干的妇人,而是目光深沉地看着自己的皇叔。
“太傅治家甚严,却有人想在他大喜之日挑起事端,其心可诛、令人不齿。孤牵扯其中不便插手,就请皇叔费些心力,将那贼人一举揪出。”
说罢,他彬彬有礼地朝晋王拱了拱手。
萧御冷眼看着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
眼看场面陷入尴尬,晏管事只能硬着头皮请他二人先入花厅。
萧恒并未发话,只看了萧御一眼,便先他一步走了进去。
将他的锐气看在眼里,萧御的眸光愈发深沉。
他知道萧恒是在向他彰显储君的威仪,可这份张狂和挑衅只会是自取灭亡。
终有一日,他会亲手折断萧恒的羽翼,让他尝尝万劫不复的滋味!
花厅内,气氛几近凝滞。
萧恒和萧御一左一右地坐着,沉默地喝着茶。
一众女眷早已被请回席上,而本该洞房花烛的晏太傅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厅中。
望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仆从,晏太傅既难堪又愤怒,却又无从发作,只能按下心底的邪火。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声责问,伴随着无处宣泄的怒火,吓得晏管事汗湿薄衫、心神剧颤。
可不等他回答,萧恒就冷冷说道:“此人已经招供,今日之事皆是闻姨娘一手安排。”
闻言,晏太傅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反驳道:“这不可能!”
看着他错愕的神情,萧恒冷笑道:“有什么不可能的?证词在此,太傅一看便知!”
说罢,他将那一纸沾血的证词丢到了晏太傅怀中,眼底满是冷漠。
顶着二人冷厉的眼神,晏太傅颤颤地抖开了纸张,却在看完了那些证词后惊得向后踉跄了两步,嘴里直呼“不可能”。
“往日你偏爱闻姨娘,孤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那毕竟是你们晏府的家事。可这次事关孤和晏宁的声誉,孤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袖手旁观。若太傅不能秉公处理,那就只能请大理寺来了。”
萧恒展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这份果决和狠戾震得晏太傅心口发慌。
他无助地看向晋王,得到的却是更深的冷漠。
发觉求助无用后,他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将希望寄托在晏宁身上。
可当他瞥见她漠然的眼神后,顿时就陷入了绝望。
若是从前,她或许还会妥协。可如今父女情断,最想置闻清于死地恐怕就是她了。
他怎会糊涂至此,竟妄想求她?
绝望之余,他悲怆地看向稳坐如山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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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中生出了一股强所未有的无力和悲凉。
他们的态度如此明确,若再不做出决断,连他自己都会被牵连。
可那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如何能轻易舍弃?
看着他心痛为难的模样,晏宁的眸光变得越发冷寂。
漫长的等待中,萧恒渐渐失去了耐心。
“怎么,太傅还是做不了决定吗?如此,还是直接去请杨大人吧。”
面对萧恒的步步紧·逼,晏太傅终是颓然地垮下了肩膀。
“她腹中还怀着我的骨肉,能不能再等一等,等她生产之后……”
他抱着一丝希冀,卑微地乞求着,可萧恒还是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他的幻想。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妇人怀胎就能免责,那大周还有什么法度可言?”
他无情的斥责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晏太傅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瞬间就红了眼眶。
望着他悲凉的神色,萧恒也软了声调,苦心劝慰道:“太傅一世清名,不能毁在一个女子手上,此事必须尽早决断。”
一句“决断”听得晏太傅心痛如绞。
他向来果断,也知道事已至此,唯有舍弃闻清才能保住自己,保住晏家。
可只要一想起她柔弱无助的模样,他就无法狠下心来。
“孤知道太傅重情重义,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尽早处理,只怕会被有心之人推波助澜。”
萧恒说的语重心长,话里话外全是告诫。
可晏太傅还是从中听出了警告和威胁。
见他沉默不语,萧恒眸光一转,给他指明了方向。
“太傅若无法决断,可愿听孤一言?”
见他越俎代庖,想替自己做主,晏太傅纵然悲愤,却也只能忍辱咽下。
“殿下请说。”
“杀了闻姨娘,再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北戎身上,就说是他们为离间晋王和孤,才收买闻姨娘设下此等毒计,如此便可保全晏家。”
说罢,萧恒扭头看向晋王:“皇叔以为如何?”
“此计甚好。”
能除掉闻姨娘,又能卖晏太傅一个顺水人情,自然是个锦囊妙计。
可这样周详的计策,倒像是一早就想好了的。
“既然皇叔也赞同,那就这么做吧。”
萧恒没再询问晏太傅的意见,果断地替他做了决定。
夜色落下帷幕,前院的酒席早已收场。
仆妇们默默地收拾着一片狼籍的餐盘,谁也不敢多话。
眼看夜色深沉,萧恒和萧御先后起身与晏太傅话别。
临走前,萧恒仍不忘叮嘱:“孤知太傅重情重义,可儿女情长不能凌驾于国法家规,还望太傅莫要再心慈手软!”
他的告诫犹如一记警钟,不断地在晏太傅耳边回响,一再地提醒着他今日的无力和屈辱。
送走了这对叔侄,晏太傅便怒不可遏地走向了汀兰院。可临进门时,却被跟在身后的晏管事抱住了胳膊。
“老爷,您不能进去啊!”
好不容易才有了息事宁人的方案,若再闹起来,就再也收不了场。
看着他红透的眼眶和满眼的担忧,晏太傅终是愤懑地垂下了想要推门的手。
“晏福……”
“老爷……”
哽咽的呼唤后,这对相伴多年的主仆竟同时落下泪来。
45. 风平
夜色如泼墨般深沉。
窗外无星也无月,屋里闷热得厉害。
辗转反侧时,思及白日种种,晏宁不由唏嘘。
好好的一场婚宴就这么潦草收场,明日过后,整个晏家都会沦为饭后笑谈。
这一出一石二鸟的计策缜密得令人心惊,而萧恒也远比她预估的还要可怕。
萧御仍像昨日那样,没有传来任何讯息,徒留她深陷焦虑。
他真的有办法对付萧恒吗?
真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又该自保?
正当她忧思难安之际,一只手却忽然撩开了垂落的纱帐。
哪怕屋内一片黑暗,晏宁仍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没有了此前的惊吓,却又怀揣着几分担忧。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他贸然前来,一旦泄露踪迹,后果将不可估量。
许是猜出了她的忧虑,萧御屈身坐在床沿,嗓音低沉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你不必担心,没人知道我来了这里。”
他行事一贯谨慎,若非刻意显露,旁人绝对寻不到他的踪迹。
见她仍面露忧色,萧御只得温声说道:“比起监视我,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起初晏宁并没听懂他话里的暗示,可当她连想起白日里萧恒那运筹帷幄的姿态后,瞬间就会过意来。
“我父亲已经妥协,他还想做什么?”
她知道萧恒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为了除掉萧御,他和皇帝可谓是煞费苦心、步步为营。
有了这一场铺垫,接下来的刺杀就会变得更加合理。
可他既已经达成目的,为何还盯着晏家不放?
迎着她狐疑的注视,萧御眸光一敛,沉声问道:“你觉得你父亲真能下得了狠手吗?”
晏宁被他问得一愣,混沌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晰。
下得了手吗?
对别人,父亲一定会毫不迟疑。
可闻姨娘不一样。
她是父亲心尖上的人,是他宁愿割舍父女亲情也要维护的人。他爱她,怜她,不舍伤她分毫,更遑论是要亲手杀她?
更何况她腹中还怀着父亲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饱读诗书自诩雅士的父亲?
“萧恒也和你一样了解他。”
比起正经出身的嫡女,晏太傅更宠爱的却是这位妾室。
萧恒断定晏太傅下不了手,可事到如今,这位闻姨娘必须要死。
一个替皇家办事却功败垂成的人,早就不该留在人世。
早在她向皇室投诚的那一刻起,她的命就不再属于她自己。
漫长的沉默后,晏宁神色阴鸷地抬起了头。
“不,他根本就不了解我父亲。”
萧御被她说的一怔,眼底覆满了惊疑。
“我父亲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他这般穷追不舍,只会埋下更大的祸端。”
说着,她神色凝重地看向萧御:“自然,他也一样会怨恨你我。所以一旦他得势,将来必会报复我们每一个人。”
听了她精准的分析,萧御顿时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他才神色幽幽地看向晏宁。
“那就别让他得势。”
既然知道那是一条毒蛇,就该老老实实地关在笼子里。
看着他冷厉的眼神,晏宁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
身为晏家的女儿,她本不该斩断父亲的前程。可她深知父亲的为人,也知道不予限制会酿成怎样的灾祸。
她按下凄凉的心绪,缓缓呼出了一口浊气。
“萧恒想让我在大婚之日动手。”
“我知道。”
萧御的眼底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出人意料。
“你知道?”
他知道萧恒的谋划,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知会她?
“嗯。”萧御轻轻应了一声,“婚期很快就会定下来。”
晏宁很介意他的隐瞒,却又无法深究。
这一场合作本就不对等,她自然不能要求萧御知无不言。
“他们会让人行刺,再如法炮制,将一切都推到北戎人身上。”
“和我想的一样。”
为了摆脱残害宗室子弟的嫌疑,他们自然会拿北戎刺客当幌子。
所谓的帝王心术,不过是些下三滥的阴谋诡计。
前世的遭遇时时刻刻地警醒着他,这一次,他再也不会任人鱼肉。
“你怎么了?”看着他瞬间变冷的眼神,晏宁的眸中划过一丝担忧。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晏宁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希冀。
“你已经有破局的办法了?”
“嗯。”他淡淡应着,并未展开细说。
面对他的有所保留,晏宁没有追问下去,而是问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你真的能护我周全吗?”
萧御眸光一凛,眼神中透着毋庸置疑的笃定。
“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不止是保全,他还要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必做,安心待嫁即可。”
他还是不愿将计划告诉她,意识到这一点后,晏宁也就彻底地歇了心思,不再追问。
早在选择合作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上。
所以,她能做的就只有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
夜色越来越深,萧御离开后,晏宁仍旧辗转未眠。
她就这么睁眼熬到了天亮,熬到青橘叩开房门。
“县主……”
看着她哀悯的眼神,晏宁便知道,父亲终究还是做了了断。
“闻姨娘死了。”
斗了那么多年,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压制。如今阴阳两隔,那些经年累月的恨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平哥知道了吗?”
青橘点了点头:“知道了,说是哭了好几回,嗓子都哑了。”
骤然丧母,自然是万分悲痛。
可晏平所承受的痛苦远不如她当年所受的伤害。
“父亲呢?”
“老爷还在新房。”
晏宁听得眉心一跳,眼底划过一抹讥嘲。
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竟然还能顾全大局,如此心性实在是令人惊叹。
“去取件新衣衫来,一会儿随我去给母亲请安。”
看着她冷峻的神色,青橘不敢多言,温驯地走向了衣橱。
喜庆的灯笼依旧高高挂着,可主院里洒扫侍奉的仆妇却没了昨日的喜色。
堂屋内,余静孤身坐着,一旁的空位显得分外扎眼。
“县主来的不巧,老爷刚刚才去书房,说是还有公务要办。”
眼看气氛尴尬,陪嫁的汤妈妈笑着出来圆场:“老奴这就让人去请老爷回来。”
见状,晏宁冷淡地制止了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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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打扰父亲了,我今日是来拜会母亲的。”
说罢,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青橘:“把我给母亲准备的礼物拿出来。”
“是。”青橘柔声应下,随即恭敬地献上了一只做工精美的木匣。
“这是?”
看着那雕花的红木匣子,余静的眼中划过一抹狐疑。
见她面露疑色,晏宁含笑说道:“这里头装着晏家的印信,往后府里的一应庶务就要有劳您来料理了。”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爽快地上交权柄,余静心中颇为惊异。
可她面上掩饰得极好,没有露出半分痕迹,甚至还谦逊地向她推辞。
“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还没有头绪,县主不必这样着急,且容我缓一缓。”
“母亲不必谦辞,您是晏家主母,中馈之事理应由您执掌。再者,您未出阁时就帮着外祖母将余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这儿更该得心应手。”
见余静仍不肯应下,晏宁又温声说道:“从前我之所以掌着中馈,并非贪恋权势,而是不想妾室逾矩,坏了晏氏的名声。如今您嫁入晏家,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我自当将移权卸任、安心备嫁。”
她的眼底交织着感激和信任,恳切得让人无法拒绝。
从最开始的那封回信,到静茗轩中的相见,一开始她就给予了自己最大的信任。
哪怕自己已经嫁入晏府,成了她名义上的母亲,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改变。
想到此处,她唇角一扬,笑着接受了她的心意。
“承蒙县主信任,我定不负所托。”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屋里的气氛随即热络起来。
“方才听你提到备嫁,可是婚期要定下来了?”
见她问起此事,晏宁的笑意淡了几分:“还没有。”
见状,余静柔声安抚道:“晋王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婚事总不会一直拖着,想来应该也快了。只是一旦成婚,就要相夫教子,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清静了。”
“不过是换个地方住罢了,在哪都一样。”
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束缚,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对别人而言或许在哪都没有差别,可我总觉得你不一样。”
闻言,晏宁抿唇一笑,眼底划过一丝兴味:“我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你虽在闺阁,眼界却远超常人,且心性坚韧,岂是一般女子可比拟的?眼下虽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但我相信你终会挣脱泥沼,奔向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
不同于她的调笑,余静说得格外认真,沉静的眼眸里充满了赞许。
四目相对间,晏宁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相逢恨晚之意。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还没开口,门外就传来了丫鬟的通报。
“夫人,平哥来给您请安了。”
闻言,余静神色一紧,眸中浮现了一丝诧异。
“带他进来。”
“是。”丫鬟应声退下,很快就带来了眼眶红肿的晏平。
他一进门便看见了晏宁,泛红的眼睛里裹满了恨意。
可有了那次灌药的经历,他心中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故而再怎么痛恨晏宁他也不敢轻易造次。
收回仇视的目光后,他对着端坐在椅子上的余静,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晏平拜见母亲!”
他一上来就行了这样的大礼,便是向来沉稳的余静也着实吃了一惊。
46. 交心
生母刚刚过世,他连眼泪都还没干,就这么急着来拜见自己,实在是既让人心疼又让人唏嘘。
“起来吧。”
得到余静的许可后,晏平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多谢母亲。”
看着他红肿的眼睛,余静到底是生出了几分怜惜。
“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
面对她温柔的安抚,晏平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孩儿告退!”
说罢,毕恭毕敬地朝她拜了拜,临走时却又恨恨地看了晏宁一眼。
从他出现到离开,晏宁没有说过一句话,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游离事外的冷淡。
知道这对姐弟存有嫌隙,余静便也聪明地岔开了话题。
二人聊了许久,直到管事前来拜谒,晏宁才起身告辞。
回到汀兰院后,她才刚刚坐下,青杏就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县主,礼部来人传讯,说您和晋王的婚期定下了。”
“定的是哪一日?”
“这个月的二十六。”
闻言,青橘大为震惊:“这么快?”
“是有些仓促了,可这是皇上批的吉日,底下的人只能照办。”
听了她的解释,青橘神色一暗,郁郁地叹了口气:“只剩十九天了……”
成婚之日,便是晋王魂断之时。每每想起,都让人为之唏嘘。
“青橘!”
怕她惹得晏宁不高兴,青杏忧心忡忡地扯了扯她的胳膊。
青橘自然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话已经说出了口,再懊悔也是无用。
“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晏宁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可她冷淡的语气还是泄露了心底的不快。
见状,青杏立刻拉着青橘退到了屋外。
房门合上后,她便低声训起了青橘。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我不是故意的……”青橘自知理亏,惭愧地低下了头。
“你呀!唉……”
斥责声渐渐模糊,唯有那句轻叹久久不散。
晏宁静静地坐在榻上,眸光渐渐变得幽暗。
***
婚宴上的那场闹剧终究是落下了帷幕,可紧随其后的便是皇城卫旷日持久的搜寻。
在他们的渲染和惊扰之下,城中百姓几乎人人自危。
高压之下,每一个人都开始迫切地希望晋王能够早日完婚。因为只有他早日回到边境,上京城才会重归安宁。
所以当他的婚期传开之后,百姓们无不额手称庆。
而本该欢喜的晏家却陷入了一片沉闷。
由于受到北戎牵连,闻姨娘连最起码的丧事都不能办。
出殡那日,晏平几乎哭成了泪人。
闻家害怕被连累,自始至终都没来过一个人。就连最爱闻姨娘的晏太傅也没有出面送她最后一程。
书房内,门窗紧闭。
日光透过轩窗,洒在桌案上,将那张本就冷肃的面庞分割成了明暗不同的两半。
而他抬眸的那一刻,冰冷的眼神更是让人心口发慌。
“你怎么来了?”
见来的是新娶的夫人,晏太傅的神色稍有缓和。
余静忍着心中慌乱,轻轻地将食盒放在桌上,唇边露出了一抹柔婉的笑。
“我来给夫君送饭。”
一声“夫君”唤得轻柔娇怯,犹如叮当环佩动人心弦,晏太傅默默地望着她,许久才移开视线。
“有劳夫人了。”
得到回应的余静心口一松,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
“烈日炎炎,我怕夫君没有胃口,特意炖了一盅清热泻火的淮山老鸭汤。夫君尝尝,可还合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汤盅捧到他跟前,而后神色温柔地站在一旁。
她将姿态放得这样低,晏太傅自然不忍拂了她的意,只能拿起汤勺低头喝了一口。
“不好喝吗?”
见他只喝一口就停了下来,余静随即一脸紧张地望着他。
“汤熬得很好,只是……”晏太傅顿了顿,表情颇为严肃,“这些事自有下人去做,夫人不必为此操劳。”
听着他冷淡的拒绝,余静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可她仍保持着良好的教养。
“既然夫君公务繁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盈盈一拜,默默地转身离去,出门时甚至体贴地为他带上了房门。
回屋之后,丫鬟梦兰不禁抱怨起了晏太傅的冷淡。
“夫人体恤老爷辛苦,亲手熬了汤送去,可老爷却一点都不领情!”
“我也没指望他能领情。”
“夫人……”
见梦兰面露疑色,余静幽幽说道:“闻姨娘才死,他怎会不伤心?别说是一盅汤了,就算是玉液琼浆,他如今也是喝不下的。”
“都说老爷对那闻姨娘极尽疼宠,可我瞧着也就那样。什么宠爱有加,这人一死,就都烟消云散了。”
余静没有说话,只在心底默默慨叹。
若真是恩爱情深矢志不渝,他又怎会忍心舍弃她呢?
在家族大业面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聚散无常的浮云,终究抵不过那束强光。
***
自婚期定下之后,晏宁就再也没出过府门。
除了偶尔去主院探望余静,大部分的时间她都一个人待在屋里。
而原本与她寸步不离的清霜,却在回府之后被她渐渐疏远。
她性子冷,平常不爱说话,故而除了青橘和青杏之外,再也没人同她来往。
偶尔青橘得了空闲,也会站在廊下陪她说上几句话。但更多时候,她还是孤身一人,默默地守在门外。
她这般宠辱不惊,更是让人打心底生出敬意。
***
大婚的前一日,宫里来了位教习嬷嬷。
“县主幼承庭训,礼仪规矩自是无可挑剔。可这婚后的夫妻之事还需老奴为您指点迷津。”
此话一出,站在屋里的几个丫鬟无不羞红了脸,唯有坐在梨花椅上的晏宁一脸平静。
“你们先退下吧。”
几人屈膝告退之时,教习嬷嬷却忽然扭头叫了一声:“等等!”
她并未指名道姓,故而好几个人都一并转过身来。
这时,她却伸手指向离她最近的青杏:“县主乃千金之躯,不容冒犯。就由你留下来当个示范吧。”
闻言,青杏面上一热,为难地看向晏宁。
见状,晏宁眸光微闪,淡淡地点了点头:“既然嬷嬷需要助手,那你就留下吧。”
“是。”
房门合上后,教习嬷嬷便扭头看向青杏:“把衣衫都脱了。”
“啊?”青杏眸光一震,眼底满是错愕。
“愣着干什么,照我的说的做。”看着她呆楞的模样,教习嬷嬷顿时面露不悦。
“这……”青杏难堪地涨红了脸,局促地看向晏宁,眸中满是祈求。
可让她失望的是,晏宁并没有开口制止。
“你还在这磨蹭什么?难道是等着我伺候你宽衣不成?”
望着她板起的面孔,青杏屈辱地红了眼眶,却也只能含泪照做。
粉嫩的衣裙层层坠落,如同花瓣般飘落在地上。雪白的躯体渐渐崭露,犹如上好的羊脂美玉。
可当上身只剩下那件莲青色的小衣时,青杏便再也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勇气。
“继续脱。”
嬷嬷的声音依旧平静,眼神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杏眼眶一热,当即落下泪来。可当她颤抖着手去解小衣的细带时,沉默多时的晏宁终于开了口。
“够了!”
青杏眸光一滞,抬头看向她时,眼底一片泪光。
“嬷嬷有话就直说吧,不必折腾她了。”
被她一语点破后,教习嬷嬷先是一愣,而后讪讪垂眸。
“老奴也是依令办事,还请县主见谅。”
“说吧,他想要我怎么做。”
见她没有追究的意思,教习嬷嬷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可她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犹豫地看了一眼双手环肩不住发颤的青杏。
见状,晏宁淡淡挑眉:“无妨,你直说便是。”
得到了她的首肯,嬷嬷这才敛眸说道:“殿下有令,明日以摔杯为号。”
“还有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追问,嬷嬷惊异地摇了摇头。
“殿下只说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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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宁睫翼轻垂,嗓音疏淡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听出她话里的不虞,嬷嬷没再多言,屈膝行了个礼,就温顺地转身离去。
她走后,晏宁扭头看向了狼狈的青杏。
“委屈你了。”
说话的功夫,晏宁已经起身走向她,弯腰捡起了她的裙衫。
“先把衣服穿上吧。”
迎着她关切的眼神,青杏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苦楚,瞬间泪如雨下。
看着她婆娑的泪眼,晏宁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她披上了外衣。
“别哭了。”
在她的安抚下,青杏咬着唇,含泪系上了衣带。
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
“县主,夫人来看您了。”
闻言,晏宁先拍了拍青杏的肩膀,而后温声应道:“进来吧。”
下一瞬,紧闭的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一身华服的余静步态轻盈地走了进来。
“母亲。”
她起身相迎之际,余静已经笑意温柔地来到了她身畔。
“不必多礼。”说着,她扭头看向身后的丫鬟,“你们先退下,我和县主要说些体己话。”
“是。”
见梦兰等人应声而去,青杏便也跟着屈膝告退。
当屋里只剩下她们二人之后,余静这才低声说道:“明日就是你和晋王的大喜之日了,我虽忝居主母之位,却实在没什么能教你的。”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了一本泛黄的书册,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见晏宁面露狐疑,她面上一热,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这是我出嫁前夜,我母亲送我的孤本,你留着看看,想必能派上用场。”
瞧着她微微泛红的面颊,晏宁顿时会过意来。
只见她将书册推回余静手边,柔声拒绝了她的馈赠。
“母亲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孤本既是外祖母所赠,母亲便该好好保存,如此才不负外祖母的寄望。”
见她不肯接受,余静不禁有些失望。
“可是……”
看出了她的顾虑,晏宁轻声说道:“母亲不必担心,方才那位教习嬷嬷已经指点过我了。”
“是吗?”
迎着她狐疑的注视,晏宁无奈地笑道:“那嬷嬷见多识广,懂得怕是比这孤本还多,母亲就放心吧。”
说罢,她轻轻握住了余静的手。
“我与母亲也算是一见如故,如今我出嫁在即,有几句话想说与母亲听一听。”
见她神色严肃,余静不由得绷紧了心弦:“你说。”
“父亲向来宠爱晏平,如今他没了生母,孤苦无依,父亲恐怕会将他记在你名下。你若不允,父亲必然不喜,若是允了,就要将嫡子之位拱手相让。”
听了她的分析后,余静顿时陷入了沉默。
“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一旦晏平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子,他定会倾其所有,将晏平扶上家主之位。而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怕就怕父亲为了扶持他而生出绝育的心思。”
余静听得瞳孔一震,眸中渐渐蒙上一层阴郁。
“你或许会觉得我是因为针对晏平而危言耸听,可我还是希望你能多多防备,免得遭人算计。”
她说些的这番话可谓是惊世骇俗,余静怔愣了许久才渐渐找回思绪。
“多谢你的告诫,我会牢牢记在心里。”
“晏家并不是什么好归宿,我很抱歉让你来趟这浑水,往后还请你多多珍重。”
深交之后,晏宁便总觉得有愧于她。
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不该因她之故而困在这泥沼之中。
“这婚事是圣上所赐,谁也没想到他选中的人会是我。再者,就算不是晏家,也会有别处,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余府。这世上的女子大多是身不由己,可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要有向阳而生的勇气。”
说着,她唇角一扬,眼底浮出一抹深意:“你放心,我不是软弱可欺的人,也绝不会任人算计。”
早在接受婚事的那一刻,她就做好了踏入泥潭挣扎求生的准备。
望着她愈发坚定的眼神,晏宁心中的愧疚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钦佩。
她就知道余静可堪重任,只要有她镇着,晏家一定能走得更远。
47. 成亲
立秋刚过,连晨间的风都有些清凉。
经历了漫长的梳妆打扮,晏宁终于拜别了父母,被晋王抱着送入了花轿之中。
一路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纵然隔着重重帘幔,晏宁也感受到了这喜庆的气氛。
途径裕隆街时,许多百姓都等在路上夹道欢迎。
“恭贺晋王新婚大喜。”
这一声庆贺响彻云霄,甚至盖过了仪仗队的奏鸣。
“吁……”
随着缰绳收紧,通体雪白的骏马顿时立在长街的中央。
“多谢诸位!”
晋王一身红装,英姿勃发地坐在马上,衬得本就清俊的容颜越发玉质仙姿。
“王爷是咱们大周的守护神,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安定。要说谢也是咱们谢您才对。”
“是啊,战事不平,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如何能安居乐业?”
“是啊,这一切多亏了王爷!”
一时间,赞誉声此起彼伏,百姓们打心底对他尊崇爱戴。
“本王虽出身皇室,却也是大周的子民,保家卫国乃是分内之责,不敢居功。承蒙诸位前来道喜,本王感激不尽。诸位若是愿意,可随本王同行,稍后本王会命人备上美酒恭迎。”
“承蒙王爷不弃,我等定当同去。”
说罢,百姓们纷纷颔首道谢,自发地加入了送亲的队伍。
裕隆街上的盛况很快就传入了宫廷,寂静无声的御书房内,皇帝正伏案写字,随侍之人却不小心弄翻了墨台。
原本白净的宣纸瞬间染上了一团黑渍,毁坏了他精心书写的那幅行楷。
本就心情烦闷的皇帝顿时怒火中烧,愤慨地砸掉了镇纸的青玉。
只听嘭的一声,那块青玉麒麟顿时碎成了两半。
见状,随侍之人立刻跪地求饶。
“皇上息怒!”
“息怒?你让朕如何息怒?”
说罢,他不顾往日的情分,一脚踹在了她的肩上。
一声闷哼后,柔弱的谢澜音狼狈地跌在地上。
“你如此心不在焉,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皇帝眉心一沉,眼底泛起了一股令人胆寒的审视。
“臣妾没有……”
她颤颤地辩解着,可话没说完,就被粗鲁地抬起了下巴。
“是吗?”皇帝冷笑一声,眸中掠过一道寒光,“你应该还记得朕告诫你什么……”
“皇上的教诲臣妾时刻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动朕的东西,别说是他,就连朕的父皇都不行!”
泼墨般的眼眸深不见底,只对视一眼,谢澜音就畏缩地移开了视线。
可捏在下巴上的那只手太过强硬,根本不容她躲避。
“你若再敢分心,信不信朕现在就掐死你?”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一路下滑,顺势掐住了她雪白纤细的脖颈。
“臣妾不敢……”
看着她怯懦求饶的模样,皇帝这才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讥嘲。
“谅你也不敢。滚吧!”
“是,臣妾告退。”
他松手的一刹那,谢澜音再度跌坐在地上。她顾不得委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离开御书房后,她咽下心中的苦涩,默默地走向深宫,可一入寝殿,她就看见了等候多时的萧恒。
看着她泛红的双眼,萧恒顿时蹙起了眉头。
“他又欺负你了?”
迎着他关切的眼神,谢澜音心酸地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
“我没哭。”
听着她倔强的狡辩,萧恒伸手抚上了她湿润的眼角。
“那你告诉孤这是什么?”
“我说了没有,你别再问了!”
谢澜音用力地推开他的手,满腹的委屈一股脑地哽在了喉间。
“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孤好不好?”
听着她哽咽的嗓音,萧恒越发心疼不舍。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谢澜音眼含热泪,面上满是痛苦,“你忘了我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你?”
她的拒绝犹如一把利刃,残忍地刺入了他的胸膛,连五脏六腑都剧烈地抽痛起来。
“你再不放手,他迟早会发现的!我身如浮萍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你是大周储君,我不能连累你!”
痛苦和恐惧紧密交织,却又无处宣泄,只能化作屈辱的泪。
看着她婆娑的泪眼,萧恒心疼地伸出双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你放心,这琼华宫里内上上下下都是孤的人,父皇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若是不知道,方才又怎会对我无端发难?”
谢澜音推开萧恒的胸膛,含泪扯下了外衫,露出了布满淤青的肩头。
萧恒看得目光一震,乌黑的瞳孔中生满了恨意。
“他又打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只因这样的伤痕遍布全身,而他已经看过了无数遍。
“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意,别说打了,就是杀了,也无人在意。”
她自暴自弃的神情深深地刺痛了萧恒,于是他低下头来,轻柔地吻上那可怖的淤青,眼底满是自责和哀怜。
“是孤没用,没能护住你……”
“你别这么说,是我自己命不好……”
明艳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的自责越发勾起了萧恒的愧疚。
“澜音……”
萧恒再度将她抱在怀里,抵在她耳边歉疚呢喃,“再等一等好不好?孤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听着这一声温柔的承诺,谢澜音伏在他怀中,情难自抑地哭了出来。
萧恒紧紧地抱着她,深邃的眼眸中渐渐凝结了一道寒光。
***
临近戌时,整个晋王府都沉浸在一片喜庆之中。
赴宴的宾客已经散去,被灌了不少酒的晋王则在属下的簇拥下回到了新房。
檐下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门窗之上都张贴着耀眼的喜字。
晋王回屋之后,陪嫁的两个丫鬟便乖顺地屈膝退下。
屋内烛光明亮,还未走到床前,他就嗅到了一股怡人的清香。
那不是脂粉的香气,而是少女本身就有的馨香,清幽淡雅,曾无数次萦绕在绮丽的幻梦里。
回京之后,他便一直住在这御赐的王府中。可他不喜奢华,故而直到今日他才头一次踏入这雕梁画栋的主屋。
迟迟等不到他靠近,本就情绪紧绷的晏宁越发地烦闷不安。
他都已经进屋了,为什么还不过来掀盖头?
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头上的这顶凤冠有多重?
再磨蹭下去,或许不等刺客进来,她的脖子就要先被这重物给压断。
而就在她躁郁之际,萧御已经阔步而来,一把掀开了蒙在她头上的红色盖头。
顷刻之间,彼此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他们怔怔地望着对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强烈的震撼从心底漫开,犹如潮水翻涌,溅起了无数浪花。
依旧是那张貌似谪仙、清俊不凡的脸,却在一袭红衣的衬托下,多了几分红尘烟火的气息。
若这世上真有仙人,大概也就是这般模样了吧!
她暗暗惊叹于萧御惊才绝艳的容貌,却不知萧御眼中的她同样清丽无双。
赞赏的目光渐渐交汇,而后便尴尬地移开。
晏宁有些羞赧地抿着唇,本就粉嫩的脸颊瞬间浮上了一层瑰丽的红霞。
萧御将她的羞怯看在眼里,不知为何,心中竟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愉悦。
纵然移开了视线,晏宁仍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灼热的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捏着指节,颤动的睫翼下跳动着强烈的懊恼。
方才她那样大胆地盯着萧御看,他会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奇怪的猜想?
若是他会错了意,她又该如何解释才能避免尴尬?
而就在她思绪万千之时,萧御却开口打破了这份旖旎。
“你饿吗?”
晏宁听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瞧他问的这是什么话?她饿吗?
这种生死攸关的特殊时刻,她能觉得饿吗?
况且王府的下人已经给她送过膳,即便她胃口不佳,只是勉强吃了些,也不至于现在就饿。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惊异,萧御眸光一敛,温声解释道:“吃饱了才有力气杀出重围。”
“杀出重围?”
晏宁轻声呢喃着,神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真能杀出重围吗?就算真的杀出去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看着她眼底涌动的深切忧虑,萧御忽然俯身凑近,在她耳畔低声说道:“你只管按照萧恒说的去做,我自有对敌之策。”
温热的气息蹿入耳窝,惊起了一股奇异的酥麻,当耳根开始不住地发烫,晏宁瞬间心跳加速,脊背僵硬得不能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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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她突如其来的紧绷,萧御眸光一敛,用近乎呢喃的嗓音说道:“瓦片上藏了人,我们不能露出破绽。”
听见他说屋顶上有人,本就不安的晏宁越发的手足无措。
“那我该怎么做?”
“别怕!”他轻声安抚着,随后伸手取下了她头上那顶精美繁复的凤冠。
晏宁强作镇定,紧握的掌心却是冷汗淋漓。
即便早已做好准备,可当她知道刺客就埋伏在屋顶上时,她还是紧张到心口发慌。
头上的重负去除后,萧御起身走向摆满瓜果的桌案,抓了一把蜜枣后,缓步走回她身旁。
看着他递来的蜜枣,晏宁面上一愣,迟迟没有伸手去接。
见她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萧御淡淡说道:“这是塞外上贡的蜜枣,尝尝看是否香甜。”
那干枣色泽红润,品相的确诱人。但她从小就频繁出入宫廷,这样的干果早就吃得生厌。
可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晏宁还是伸手将蜜枣接了过来。
她低头吃枣的时候,萧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本就没胃口,如今被他盯着看,更是味同嚼蜡。
“甜吗?”
晏宁囫囵着点了点头,枣核就在舌尖,却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吐出来。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萧御极有眼色地转过身去,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合卺酒来。
晏宁刚将枣核吐出来,就见他捧来了酒杯,顿时面上一白,仓惶地咬住了唇瓣。
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
不同于她的慌张,萧御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十分从容,就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险恶的刺杀,而今夜只是一场寻常的洞房花烛。
她不知道萧御为何能如此松弛,因为于她而言,纵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也很难像他这样临危不乱。
当他将酒杯递到她手边时,她连指尖都在发颤。
“知道这酒该怎么喝吗?”
将她惊慌无措的模样看在眼里,萧御戏谑地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轻柔的笑。
见他还有心思调笑,晏宁心口一颤,顿时皱起眉来。
她气恼地摇了摇头,看向他的眼神里夹杂着几分不解和责备。
见状,萧御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靠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本王教你。”
手臂被环住的一瞬间,淡淡的松木香气扑鼻而来,随着呼吸吐纳而深入肺腑。
晏宁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本能地红了脸颊,僵硬地不敢动弹。
见状,萧御的唇边溢出了一抹轻笑。
“你若不喝,这戏可就没法演下去了。”
触及他安抚的眼神,晏宁深深地吸了口气,近乎决绝地将那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因为喝的太急太快,她被辛辣的酒水呛到,立马狼狈地咳了起来。
萧御拍了拍她的后背,等她平复之后,这才不疾不徐地喝下那黄澄澄的酒液。
冰凉的酒水顺着咽喉一路下滑,却在肺腑间惊起了一片灼热。
晏宁俯身靠近他,压低嗓子问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良辰美景不可负,春宵一刻值千金。既然已饮过合卺酒,自是要早些就寝。”
说罢,他便起身脱下了喜服。
见他径自脱下衣衫,晏宁顿时羞赧将脸转开。不料,萧御却俯身凑上前来。
“把嫁衣脱了。”
本是一句暧昧至极的话,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轻慢,反而透着令人心惊的深沉。
这一次,晏宁没有质疑他的话,当即起身脱下了繁复的嫁衣。
这时,萧御忽然将她打横抱起,二人一并跌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紧接着纱帐垂落,再也无人能窥见那方寸之间的春色。
夜黑风高,彩云闭月。
藏在屋檐上的刺客们焦灼地等待着行动的号令。
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屋内还是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正当他们心如火燎,百般焦灼之时,静谧的新房内终于传出了杯盏碎裂的声音。
见状,他们立刻飞身跃下,提剑涌入了新房。
可当长剑刺破纱帐,那对燃烧的红烛却诡异地熄灭了。
原本明亮的新房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就在刺客慌神之际,屋外却亮起了一片冲天的火光。
“不好!”意识到行动败露,刺客们便要飞身逃窜,“快走!”
可当他们破窗而出时,等待他们的却是早已布下的天罗地网。
48. 败局
夜色深沉、虫鸣骤止。
亥时三刻的御书房内却燃着一盏烛灯。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手中的念珠拨了一圈又一圈。
“还没有消息吗?”
派去晋王府的人都是皇城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若萧御真的被晏宁药倒,今夜的行刺必然马到成功。
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总有些不踏实?
就好像父皇病重之时,守在龙榻前的人明明是他,可父皇嘴里喊的却是萧御的名字。
是怎样的期望,才能让父皇力排众议,赐了他这样一个寓意深厚的名字。
御极天下,泽被四海。
不过是个母族凋蔽的庶子,他凭什么能受到这样得天独厚的偏爱?
而他却要穷尽一切心机手段,才能从一众皇子中崭露头角。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除掉那些竞争对手,可父皇却无视他的雄才大略,竟妄想越过他,将这大好河山传给尚未成年的萧御!
可凭什么?他凭什么要接受父皇的安排,将这至尊无上的皇位拱手相让?
他又凭什么要放下芥蒂,恪守所谓的臣子本分,尽心尽力地去辅佐那竖子登基?
他不甘心让多年的筹谋付诸东流。
所以在那个雨夜里,他与内侍合力,用厚实的棉被将偏心的父皇活活给捂死了。
父皇死后,他在谢太傅的拥护下顺利登基,坐上了象征无上权力的龙椅。
可即便掌握了至高的权力,他也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除掉萧御。
“皇上初登大宝,不可再造杀孽。西北乃苦寒之地,又有北戎和羌族那样的劲敌虎狼环视,九皇子要是是去了那样的地方,怕是连弱冠之龄都活不到。若能借强敌之手除去心腹大患,谅那班老臣也无话可说。如此岂不美哉?”
在谢太傅的献策下,他封了萧御为晋王。父皇葬入皇陵之后,萧御就被他逐出了上京。
他原想派人在路上埋伏,可谢太傅却劝住了他。
“若是晋王死在路上,只怕满朝文武都会怀疑到您身上。区区一个晋王,哪里就值得您这样提防?大局已定,区区小儿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赶尽杀绝的计划就这样被他给打消了。
可结果呢?
本该必死无疑的萧御不但没死,反而还击退了北戎和羌族,成了人人称道的盖世英雄。
如今猛兽归笼,他再也不能错失良机。
夜色越来越沉,连烛灯里的光都越发寂暗。
“晁安!”
随着一声急躁的呼唤,守在屋外的晁公公立刻踏着急促的步伐走了进来。
“奴才在。”
“去换一盏新的烛灯来。”
“是。”晁公公瞥了一眼那即将熄灭的烛灯,旋即躬身退了出去。
很快,一盏明亮的烛灯就被他提了进来。
皇帝心思杂乱,满脑子想的都是去执行任务的心腹。
这么久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复命?
莫非是生了什么变故?想到此处,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靳易还没回来吗?”
面对他躁郁的询问,晁公公却并未答话。
见状,皇帝越发暴躁,连拨弄念珠的手都猛然停住了。
“朕问你话呢!”
即便他已经动怒,晁公公却依旧无动于衷。
“混账东西,你活腻了是不是?”
迟迟等不到回应,皇帝一怒之下地将那串念珠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晁公公非但没有躲开,反而弯腰捡起了那串珠子。
见他盘弄起自己的东西,皇帝眉心一拧,越发地怒火中烧。
而就在他即将暴怒之时,屋内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父皇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看着一脸温润的太子,皇帝却心头一跳,蓦然生出了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
“你来这里干什么?”
宫禁森严,他身为太子,理应在东宫休憩,不该无诏出现在这御书房里。
可为什么?他竟会孤身来此?
狐疑的目光不断地在晁公公和萧恒之间来回扫视,可他却想不明白,这二人究竟要干什么?
面对他的审视,萧恒并未回避,反倒直勾勾地迎了上去。
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皇帝在他的眼底看到了赤·裸·裸的野心。
“你想干什么?”
“父皇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萧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向他的目光满是讥嘲。
“放肆!朕的皇位岂是你能肖想的?”
他毫不避讳地承认了自己的野心,却也激得皇帝更加愤慨。
“父皇当初不也一直觊觎着皇祖父的位置吗?怎么,你能惦记,而我却不能呢?”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没想到一向谨慎本分的太子竟然也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望着他愤怒的眼眸,萧御唇边的笑意渐渐淡去,眼底却蒙上了一层可怖的阴郁。
“父皇,这位子你已经坐得够久了,也是时候让儿臣来替你分忧了。”
压抑了太久,萧恒的耐性早已耗尽,如今只剩下蓬勃的野望和难以湮灭的恨意。
看着他眼底不断滋长的妄念,皇帝忿忿地捏紧了拳头。
“你是太子,这天下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至于要逼宫?”
“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父皇已经容不下我了,不是吗?”
萧恒挑唇一笑,眸中饱含无奈和讥诮。
“我何时容不下你了?你究竟是受了什么人挑唆?是晋王还是晏舟?”
“父皇怕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今夜之后,你的一切都将为我所有。”
望着他挑衅的眼神,皇帝心口一窒,面色渐渐变得阴沉。
“你想要的是什么?朕的江山,还是谢氏那个贱人?”
面对他的盘问,萧恒却迟迟没有回答。
见状,皇帝眸光一闪,极尽温和地游说道:“你若肯回头,今夜之事朕可以既往不咎。江山也好,美人也罢,朕百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会留给你。”
“若我想要的不止是皇位和澜音呢?”
“只要你诚心悔改,无论你想要什么,朕以后都可以给你。”
为了扭转局势,皇帝毫不迟疑地给出了承诺。
“若我想要的是你的命呢?”
充满野心的眼睛忽然变得无比锐利,透着无尽的恨意。
皇帝心口一震,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越发难看。
他忽地站起身来,眼中满是防备:“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死!”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径直刺向了皇帝。
“来人……”
呼救声刚刚落下,那锋利的匕首就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你这个……畜生……”
因为刺得太深,他连斥责都失去了力气。
可萧恒还不解恨,拔出匕首之后又用力地捅了进去。
“我是畜生,那你又是什么?是你先杀了自己的父皇不是吗?”萧恒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嘲弄。
“母后对你那么忠诚,你过河拆桥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派人去杀她?要不是明芳姑姑发现得早,母后怕是就被你害死了。”
“还有澜音,你明知我对她情深意重,为什么还要夺我所爱?既然夺走了,为什么又要那样残暴地伤害她?”
“在你眼里,我和母后究竟算什么?你说啊,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疯狂地挥动着匕首,直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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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他才终于扔掉匕首,崩溃地痛哭流涕。
“是你逼我的……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见他情绪失控,一旁的晁公公叹息着上前宽慰:“皇上已经仙去了,还请殿下节哀。”
迎着他关切的眼神,萧恒抹了抹眼角的泪,眼中生出了一丝狠戾。
“都安排好了吗?”
“万事俱备,只等晋王自投罗网。”
“好,事成之后,你还是这宫里的太监总管,跟着朕,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奴才多谢皇上提携。”
晁公公感激地跪地谢恩,眉眼间满是喜色。
“平身……”
他沉浸在皇权所带来的喜悦之中时,萧御也已经集结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冲向了皇城。
宫门被冲开后,惊天的火光划破夜空,战马的嘶鸣和刀剑的碰撞声响彻云霄。
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后,萧御的人马被御林军围在了太极殿外。
“萧御狼子野心,尔等若能将他击杀,孤必重重有赏。”
在萧恒的号令之下,御林军纷纷举刀,准备做最后的拼杀。
见他终于现了身,被团团围住的萧御厉声痛斥道:“萧恒,你借北戎之名刺杀我,我可以既往不咎。可你杀害生父、谋权篡位,我却不能置之不理。”
此话一出,在场的御林军瞬间呆若木鸡。
他们奉命在此伏击晋王,却没想到自己的主子竟在背地里干出了那么大逆不道的事。
残害生父,谋权篡位,这八个字足以让他们心生动摇。
一旦权力来路不正,他们日后都难免会被清算。
见御林军慌了神,萧恒顿时气急败坏地怒骂道:“你们休要听他胡说,谋朝篡位的人分明是他。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孤杀了这逆贼!”
二人各执一词,御林军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越发不敢动手。
眼看御林军不肯听令,萧恒气得浑身发颤,当即抽出近身侍卫的长剑,愤怒地砍下了一个御林军的首级。
“违孤令者,便如此人,格杀勿论!”
或许是他的胁迫奏了效,御林军中的将士再度举起了长刀。
可就在这时,一声极具威严的呵斥从御林军身后传了出来。
“慢着!”
众人回眸之时,便见几位身着官服的老臣从宫门处走了过来。
见来的都是些和他交好的文臣,萧恒高悬的心骤然落了地,就连面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
“你们来的正好,晋王意欲逼宫,孤正要将他击杀。”
他以为这些人是来助他一臂之力,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一击。
“殿下,您都已经贵为储君了,为何还不知足?”
老尚书的一句质问,让萧恒瞬间呆立。
“皇上百年之后,这江山自然会交到你手上。你何以如此心急,竟不惜犯下弑君杀父的罪过?”
“你胡说什么?杀父皇的不是孤,是萧御。是他让人刺杀了父皇。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问晁公公!”
说着,他将站在身后的晁公公推到了人前。
“你告诉他们,杀害父皇的人究竟是谁。”
迎着众人的注视,晁公公却沉默地捏紧了手心。
见他不肯说话,萧恒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萧御的道。
“是你……好啊,原来是你……”
他怨愤地瞪着萧御,手中的长剑却刺向了眼前的晁公公。
利刃从腰腹刺入,拔出时血如泉涌、触目惊心。
下一刻,晁公公便身子一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鲜血不断地喷涌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衫。
至此,萧恒彻底失去了军心,连原本听他号令的御林军也纷纷丢弃了手中的刀刃。
49. 败局二
夜色如墨,火光冲天。
伏击迎刃而解,而原本胜券在握的萧恒却落得一败涂地。
当第一缕晨光划破长空时,临时受召的文武百官齐聚到了太极殿上。
皇帝暴毙,太子谋逆,比起论罪,他们更关心的是谁会成为下一任国君。
萧策虽子嗣颇丰,可除了萧恒之外,其余的几位皇子大多资质平庸、难成大器。
若是没有晋王,他们或许还能勉强在矮子中选出个高个将军来。
可如今晋王将他们集结在此,为的可不是让他们推贤举能。
文臣们各个都是人精,很快就认清了形势。武将们又向来敬重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审慎的思考后,资历最深的那位老尚书缓缓走出了队列。
“先皇不幸崩逝,臣等皆痛心疾首。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帝位空悬只怕会引起边境异动。微臣以为,应尽早议定继任人选,如此方可安定民心。”
文臣发言之后,曾立下汗马功劳的秦太尉也站了出来。
“钱大人所言甚是,只有新皇继位,北戎才不敢趁机作乱。”
至此,余下的一众臣子无不垂首应和。
“臣等附议!”
“诸位大人的意思本王已经明白了,只是这继位之人……”说着,他顿了顿,将目光扫向内阁的几位大臣。
“不知诸位心中可有适宜的人选?”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即便众人都已心照不宣,却也没人敢站出来推举萧御继任。
文臣向来狡猾,大多不愿做那出头之鸟,免得日后受人非议指摘。
而武将虽性情直爽,却也不是无脑之人。
眼看着场面陷入僵持,向来会审时度势的户部尚书悠悠地站了出来。
“臣等与诸位皇子并不熟稔,若要推举贤能,或可听晏太傅一言,毕竟他曾担任过宫廷教习,想来没人比他更了解皇子们的品性和才能。”
见他将难题抛给自己,晏太傅神色微变,眼底划过一丝怨愤。
可顶着众人期盼的眼神,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储君之选关乎宗庙社稷,非德才兼备者不可居之。然太子早立,诸位皇子虽不乏博学之才,却无人能当帝王之责,故而微臣心中亦无合宜人选。”
哪怕被推到风口浪尖,他仍是保持着高度圆滑。
见他不肯表态,一群大臣无不倍感失望。
当场面再度陷入僵局之时,还是那位钱老尚书挑起了大梁。
“继任之人除了德才兼备外,还需以仁孝为本,襟怀四海、文武兼济。微臣以为,普天之下能同时具备这些要素之人非王爷莫属。”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仅内阁之人点头附和,连武将们也纷纷露出了赞同的眼神。
“皇兄子嗣颇丰,眼下虽无合宜之人,可只要诸位大人同心协力,假以时日定能培养出一位合格的君王。本王怎可越俎代庖?”
“王爷此言差矣,昔有宋太祖传位太宗而开盛世,王爷德润宗室、仁被苍生,既有萧曹之才略,又有霍光之持重,况宗庙重器不可虚悬,还望王爷权古今之变,尽忠义之节,以社稷为重,早日登基,永固山河。”
说着,老尚书竟当众跪地奏请。
见状,文臣武将也都纷纷跪倒在地。
“请王爷以社稷为重,择日登基!”
偌大的太极殿上跪倒了一片,望着伏地不起的众人,萧御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说着,他便走上前去想将钱老尚书扶起来。可无论他如何拉扯,老尚书就是执拗地不肯起身。
“王爷若不肯答应,微臣便长跪不起!”
“钱大人,你何必这样逼我?”
“微臣历经两朝,深受圣上眷顾。高宗皇帝尚在时,便嘱咐微臣要匡扶社稷。如今强敌在外,若帝位空悬江山无继,微臣死后有何颜面去见您的父皇?”
“王爷,您就全了钱尚书的一片忠义,替您的父兄好好守着这萧氏的江山社稷吧!”
见太尉也含泪奏请,萧御沉吟过后,终是做了妥协。
“既如此,本王就暂代帝王之职,等你们培育出更合适的人选,本王再退位让贤。”
“王爷圣明!”
晋王登基已是大势所趋,可跪在人前的晏太傅却并不欢喜。
以致于回府之后,他仍是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就连用膳时他也是一副兴致缺缺、心不在焉的样子。
将他的异常看在眼里,余静犹豫片刻,终是轻声问道:“老爷是有什么心事吗?”
对上她关心的眼神,晏太傅眸光一敛,淡淡说道:“没什么,吃饭吧。”
见他不肯诉说心事,余静幽幽地溢出一声叹息。
“老爷不说,妾身也知道。”
闻言,晏太傅眉心一凛,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你知道什么?”
余静并没急着回答,而是谨慎地驱散了屋中的婢女:“你们都出去。”
待房门合上后,她才抬眸看向晏太傅。
“老爷是在为县主的事烦心吧。”
见她猜出了自己的心事,晏太傅眸光一紧,神色瞬间变得晦暗。
他没有追问,可余静知道,他在等她解释。
“老爷和县主曾因闻姨娘生过矛盾,如今晋王要继任帝位,县主便是皇后之尊。老爷怕县主不肯解怨释结,日后会影响您和新皇的关系。”
他的沉默越发证实了她的猜测。
见状,余静淡然一笑:“妾身以为,老爷不必如此忧心。”
看着她从容的模样,晏太傅的眸光越发幽深。
“你有何高见?”
“县主一旦做了皇后,便更不会挟怨报复,反而会善待晏家。”
余静神色温柔地笑了笑,眸中满是笃定:“入宫之后她只会更需要母族助力,而眼下便是你们和解的最好时机。”
见晏太傅沉吟不语,余静再次献策:“老爷若是愿意,妾身可为您做这牵线搭桥的使者。”
她说的有理有据,每一点都正中他下怀。
因此,他并未犹豫太久,很快就赞许地应了下来。
“你真有把握?”
“老爷放心,妾身定会竭力促成此事。”
看着她笃定的神色,晏太傅紧皱的眉心终于松了开来。
“没想到夫人不仅善解人意,还这样的聪慧贤能。”
“能为老爷分忧,妾身亦觉欢喜。”
“娶妻如此,实乃老夫之幸!”
几番赞誉间,他向来冷淡的眼神中竟也流露出几许温情。
***
登基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初一。
在此之前,晏宁仍住在晋王府内。新房已被废弃,她只能临时住在后院的厢房里。
屋子虽陈设简单,却胜在宽敞透亮。
在管事的安排下,很快就被仆从们拾掇得像模像样。
临近傍晚,暮色苍茫。
青杏在里间收拾箱笼时,青橘正要去厨房催膳,可她刚拉开房门,就见管事带人送来了晚膳。
看着摆放精美的菜肴,晏宁敛眸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管事摇了摇头:“宫中事务繁杂,王爷暂时脱不开身,王妃可先行用膳。”
知道晋王回不来,晏宁也并未失望:“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属下告退。”
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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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后,她走到桌前坐下,扬声叫道:“你们别忙活了,都过来用膳吧。”
“这怎么能行?”
主仆有别,她又即将成为皇后,青橘自是不敢逾矩。
“我一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你去把清霜也叫来,我们一块说说话。”
她执意如此,青橘便也只能照办。
不多时,她就拉来了清霜。可这三人虽勉强坐下,面上却都带着拘谨。
“你们不必拘束,喜欢什么就吃什么。”
在她的倡议下,三人这才拿起筷子,低头吃起饭来。
可吃着吃着,青橘忽然就红了眼眶。
见状,清霜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青橘摇了摇头,依旧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那你怎么哭了?”
“我这是高兴……”
清霜被她说得一愣,眼底布满疑云:“高兴?”
青橘放下碗筷,哽咽地抹了抹眼角:“我一直以为咱们挺不过这一关……”
除了清霜之外,没有人知道晏宁是假意投诚。
好在她的苦心没有白费,这一场困局终是化险为夷。
看着青橘眼底的泪光,晏宁眸光一转,温声说道:“当时形势危急,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因此我不得不瞒着你们。你们不会怪我吧?”
迎着她狐疑的目光,青橘和青杏双双摇头回应。
“王妃深谋远虑,我们怎会怪您?”
“都说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也是直到昨日才知道王爷会这般反击。”
事关生死,便是晋王和她之间也没有绝对的信任。何况是旁人!
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青杏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而置身事外的清霜则保持着高度的理性。
“王爷向来谨慎,但也唯有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闻言,青橘赞同地点了点头。
“若非王爷运筹帷幄,我们就要和萧恒易地而处了。”
说着,她郁郁地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萧恒会如此丧心病狂,那是他的生父啊,他怎么能下得了手呢?”
弑君杀父,这是何等的罪孽深重?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了那张龙椅斗得你死我活,就连唐太宗那样的贤君明主,不也是踏着兄弟的尸骨才坐上皇位的吗?”
“可他都已经是太子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呢?皇帝一死,那位置自然就是他的,他又何必铤而走险?”
青橘始终想不明白,萧恒那样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与自掘坟墓无异的蠢事。
“或许是等不及了……”
晏宁幽幽说着,却也不懂萧恒为何迫不及待。
他是太子,权势和地位对他而言就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实在是犯不着这样冒险。
究竟是什么样的诱因才迫使他这么急着除掉皇帝?
凝眸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现了无数的画面。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现阶段所得不到的,那就只剩下至尊之位,和那一抹被困在深宫,抓心挠肝却又无法割舍的情丝了。
可他想要的究竟是生杀予夺的权力,还是那爱而不得的谢澜音?
想到此处,晏宁心头一怔,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郁。
他真会为了一个女人孤注一掷,将自己逼入这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如果不是,那他又是为了什么?天子之位就当真那么诱人吗?竟值得他为此犯下弑父杀君的罪过?他就不怕日后会受良心的谴责,会被史官唾弃鞭挞吗?
而萧御又是如何洞察先机,才能设计出这样完美的夺权之计?
她想不明白,便只能等萧御为她揭晓答案。
50. 利诱
可让她失望的是,直到登基那日,他也没有回来。
再见面时,萧御已经称帝。
看着他身着龙袍,不怒自威的模样,晏宁眸光一紧,立刻屈膝行了跪拜之礼。
“吾皇万岁万万岁。”
见状,萧御旋即将她扶起,冷峻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久违的温情。
“皇后不必多礼。”
晏宁听得一愣,眼底浮出无数惊疑。
这时,萧御温声笑道:“三日后,朕会为你举办封后大典。”
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晏宁却蓦然变了神色。
“你若是觉得仓促,朕再让他们重新挑选吉日。”
晏宁不确定他是真的忘了二人的约定,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被扶起之后,她便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感受到她的骤然疏离,萧御随即抬手挥退左右。
当大殿内再无旁人时,他才凝眸看向晏宁。
“你怎么了?”
“皇上可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无人在旁,她才终于能够毫无顾虑地直视他。
萧御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我曾和你说过,等危机解除后,我想以自由之身离开这上京城。”
她近乎逾矩地望着他,就好像眼前之人不是初登帝位的九五至尊,而是从前那个在困境中与她结盟的晋王。
“你不能走。”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是一句冰冷的回绝。
他冷漠的回答瞬间激起了晏宁的愤怒:“为什么?”
“我们已经拜堂成亲,你是众望所归的皇后。朕没办法为你的消失编造出合理的缘由。”
见晏宁默不吭声,萧御便又叹息着说道:“今时不同往日,走到这一步,便不能再随心所欲。”
“所以,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不作数了吗?”
她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那些难处,可一想到要一辈子困在这幽冷的深宫里,她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如果注定逃不开被束缚的命运,那么当初她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
看着她渐渐灰暗的眼神,萧御神色一敛,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虽然不能离开,可朕仍能许你自由。”
他的承诺虽然动听,可落在耳中却并不真切。
权力缠绕、欲·望加身,在这宫廷之中,根本就没有人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就连他这个九五至尊也要一辈子活在无形的束缚里,更别提毫无根基,需要活在他羽翼之下的自己了。
或许是看穿了她的心事,萧御眸光一转,用极其温和的嗓音安抚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自由,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你得留下来,和朕共享这壮阔河山。”
他的眼中透着恳求,却也充满了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山河永固,万世流芳。这曾是她少女时期的梦想。
可在看透了皇室的虚伪和残忍之后,她想要的就只有自由。而自由却是眼下最遥不可及的梦。
看着她渐渐冷寂的神色,萧御再度放柔了声调:“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们永远都会是最坚固的盟友。”
他说的是盟友,而非夫妻。而这的确更合乎他们当下的情谊。
可他是天子啊,天子又怎会有盟友?
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畏惧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可就算是看透了一切,她的拒绝也只能哽在喉间。
只因她知道,就算自己执意求去,萧御也绝不会放手。
局势才刚刚平稳,他没办法同时兼顾前朝和后宫。大周需要一个皇后,而他也需要有一个可靠且称职的人来替他安定后方。
她可以逞一时之快,不管不顾地离开,可那么做的后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就只有权衡利弊。
如果注定不能脱身,那就只有握紧手中的权力,以作来日之图。
看着她由晦暗转为明朗的眼神,萧御当即心口一松。
他就知道,以晏宁的心性,绝不会做出让他失望的选择。
“我可以留下,但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按下心底的挣扎后,晏宁做出了一个最为理性的决定。
“若以盟友相论,便该权责分明。我不会过问前朝之事,同样的,你也不能插手后宫。”
说罢,她定定地望着他,眼底却没有期待,反而充满了淡漠的审视。
这本就是一个既无礼又僭越的要求,可萧御却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好,朕答应你。”
如此干脆利落,就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被她瓜分手中的权力。
“你是六宫之主,后宫的事自是你说了算,朕不会干预。”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萧御说得分外诚恳。
如此,他们便算是达成了共识。在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下,晏宁眸光一转,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踞已久的疑惑。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望着她眼底的狐疑,萧御瞬间洞悉一切。
“你想问萧恒的事?”
他眼神平静,没有丝毫不悦和闪躲,这便给足了晏宁询问的勇气。
“你是怎么知道萧恒要弑父夺位的?”
她心底有太多太多的疑问,譬如他是如何在皇城卫从未间断的巡视下,暗中集结了那么多人马?
又是怎么请动那素来古板严苛的钱老尚书?
他到底具备了怎样的前瞻性,才能在短短时日内布下这样缜密的棋局?
诸如此类的困惑实在太多,可她心里明白,这样隐秘的事纵然是问了,他也未必肯如实回答。
所以,她能问的就只有萧恒。
“这些事,等你见了谢澜音自会明白。”
他并未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话题引到了谢澜音身上。
看着他意有所指的眼神,晏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心口却不断收紧,绞出阵阵寒意。
她有过许多猜测,也怀疑过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想到,背叛萧恒的人会是谢澜音。
萧恒那么爱她,她又怎会忍心……
然而错愕之余,更多的却是悲悯。
为了谢澜音,萧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自己。可他倾尽一切,到了最后却还是大梦一场,是非成败转头空!
瞥见她眼底闪动的悲凉,萧御眸光一紧,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替他不值吗?”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不是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憎恨萧恒吗?可为什么,她眼中流露出的却是怜悯?
迎着他质疑的目光,晏宁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不肯说!
心口忽然一紧,翻搅起某种难言的情绪。他说不清这是愤怒还是妒忌,只觉得心头苦闷不已。
可以此刻的立场而言,他根本就没有追问的权利,故而也只能默默垂眸,不断地压抑心底的郁气。
沉默良久,晏宁才幽幽抬眸:“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你问的是萧恒还是谢氏?”
晏宁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望着他。他那么聪明,又怎会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揣着明白装糊涂只会让彼此都很难堪。
她的目光倔强而冷漠,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心底的不满。
萧御眸光一凛,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内阁还在商议。”
毕竟是弑君杀父、大逆不道的重罪,便是处以极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见她抿唇不语,萧御沉声问道:“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面对他的询问,晏宁表现得格外淡漠:“前朝的事不归我管。”
就算能管,事关萧恒,她也没办法掺合。
“若内阁联名上书,要朕杀了他呢?”
他凝眸望着她,想要辨明她的心事,可她的神色却意外的平静。
“那便是他罪有应得。”
“你不为他求情?”
在他充满试探的目光中,晏宁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冷漠。
“我为何要替他求情?”
萧御被她问住,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眸光越发幽暗。
这一场对话终是以沉默收场,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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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试探只能加深彼此间的隔阂。
***
白露已过,天气渐凉。凤仪宫内依旧精美奢华,并未因缺少主人而落寞孤寂。
她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入主后宫的场景,可当她真的走到这一步时,却再也找不回那份少年心气了。
“皇后娘娘……”
陌生的呼唤惊醒了她,眼前出现的却是熟悉的面孔。
从王妃到皇后,不过几日光景,她甚至没有时间适应。
“寝宫已经收拾好了,您要进去看看吗?”
青橘和青杏一左一右地站着,眸中皆是难掩的喜悦和兴奋。
晏宁不忍扫兴,只能压下心中的惆怅,在她们期盼的注视下,缓步走入寝宫。
一进门便是九扇紫檀制成的屏风,金丝银线交相辉映,绣出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百鸟朝凤图。
绕过屏风,便是一座六尺余宽的梳妆台,上头整齐地摆放着女子所需的胭脂水粉。
从前她曾有幸观看过张皇后梳妆,若是记的没错,抽屉里还摆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钗环。
隔着一道精美的珠帘,便是以沉香木为架,挂满苏绣罗帐的寝榻。
还未走近,她便闻到了一股百合香气,定睛一看,原是出自那个悬挂在帐钩上的绣金香囊。
窗前摆着一张七尺长的玉案,上头放着一个造型精巧的铜炉,当袅袅青烟盘旋而起时,一旁那莲青色汝窑瓷瓶里的芙蓉便越发地清丽温婉。
寝殿里的摆设虽然华美依旧,却和记忆里的样子并不相同。
张皇后向来奢靡,便是凤榻也要黑金紫檀所制。
萧御想必是怕她膈应,连床带罗帐都换成了她喜欢的式样。
那软烟罗帐上绣着的合欢花和她在汀兰院里所用的样式几乎没有分别。
可他为何要费心讨好?
晏宁睫翼轻闪,默默收回目光,转身走到了玉案旁。
“明日叫他们把我的书都搬来,再去库房挑一套文房四宝。”
“娘娘若要读书写字,何不在偏殿设间书房?”
面对青橘的疑问,晏宁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这寝殿的确不适合静心读书。明日你带人把偏殿收拾出来,再叫内务司添些家具摆设。”
见她终于扫除郁色,青橘更是干劲十足。
“娘娘放心,奴婢定会按照您的喜好,将书房布置得温馨舒适。”
或许是被她明媚的笑容所感染,晏宁也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午膳是在凤仪宫用的。
当掌事女官带着宫婢送来饭菜时,看着长桌上丰盛的菜肴,青橘眼中顿时饱含惊叹。
一顿午饭而已,竟然就有三十六道菜,而且每一道菜都用了极其名贵的食材。
果然还得是皇家才能有这样的奢华。
她暗暗赞叹之际,却见女官恭敬地屈膝行礼。
“奴婢明漪拜见皇后娘娘。”
在这宫里能排得上明字辈的女官已经寥寥无几,可眼前的人她却从未见过。
不过这也不奇怪。以张皇后挑剔的个性,似她这般鬓边已有白发的管事,自然是不能近身。
“姑姑不必多礼。”
“多谢皇后娘娘。”
明漪缓缓起身,原以为晏宁会询问她的来历,可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只言片语。
午膳过后,宫婢们鱼贯而出,唯有明漪迟迟未走。
“姑姑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晏宁一早就发现明漪欲言又止,可那时人多眼杂,她便没有追问。正好也晾一晾明漪,以便进一步观察她的个性。
“娘娘怎么不问奴婢是从何处而来?”
“你既能来到本宫面前,必然已有人仔细查过你的来历。若我猜的不错,姑姑应该是皇上的人吧?”
见她一眼就猜出自己的底细,明漪并未紧张,反而是松了口气。
“娘娘果然是聪慧无双。”
说着,她的唇边露出了一抹飘渺的笑意,“奴婢从前是在玉笙宫里当差。”
晏宁听得一愣,片刻之后,眼底满是愕然。
“你是梁贵妃的人!”
51. 故人
梁贵妃,一个惊艳了大周三十多年的奇女子,却在成帝驾崩后,因伤心过度而失足跌进了太液池,以致香消玉殒。
那时母亲刚刚病故,她整日沉浸在悲痛之中,自然无暇关注宫里的人和事。
直到今时今日,她才从明漪口中得知那并不是什么令人扼腕的意外,而是一场针对贵妃的蓄意谋害。
“贵妃虽生在上京,可幼时曾随梁老太爷外放江南,在水乡住过几载,自幼便熟悉水性,就算是真的失足落水也绝不会溺亡。”
在这深宫内院里,想要除掉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哪怕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也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彼时,萧御已经远赴西北,而梁氏一族也迎来了一场堪称浩劫的清算。
她甚至都不必问就已经猜到害死贵妃的人是谁。
“如今萧策已死,张氏亦命不久矣,贵妃在九泉之下总算能安息了。”
经年的仇恨终于得报,唏嘘之余,明涟却也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奴婢年纪大了,本不该再来侍奉娘娘。可皇上念旧,又想着娘娘身边没有得力之人,便叫奴婢晚两年再出宫荣养。”
“本宫初来乍到,的确有许多事还不懂,若能得姑姑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面对晏宁的称赞,明漪却仍旧一脸恭谨,没有半分骄矜之色。
“承蒙娘娘不弃,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明漪走后,青杏便赞叹起了她的气度。
“不愧是宫里的老人,就是和明芳姑姑相比也毫不逊色。”
“还是皇上心细,处处想着娘娘。咱们一进宫,他就什么都安排好了。”
青橘促狭地笑着,眼波流转间尽是暧昧。
被她这么一说,就连青杏也笑着附和:“皇上待娘娘的确是体贴周到。”
二人一唱一和,眉眼间尽是促狭和欢喜,可晏宁却提不起半分兴致。
“行了,别贫嘴了。快去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
见她兴致不高,青橘只当她是累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温顺地退下了。
青杏却没跟着出去,而是留下来听候差遣。
暮色渐沉时,依旧是明漪带人送来了晚膳。可晏宁才刚在桌前坐下,萧御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状,她赶忙起身,正要屈膝行礼,萧御却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的手。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坐吧。”
从前或许不必拘束,可既然进了宫,便要遵循君臣夫妻之礼,他未落座,晏宁自然是要站着。
看出了她的拘谨,萧御坐下之后便挥退了侍奉在侧的一众奴婢。
“你们都退下。”
当屋内再无旁人时,他便立刻看向晏宁。
“现在可以坐了吧?”
对上他无奈的眼神,晏宁眸光一转,默默地坐了下来。
见她不愿说话,萧御不禁叹了口气:“你怎么还这样拘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桌吃饭,便是不拘束,也实在是无话可说。故而面对他的指责,晏宁也深感困惑。
望着那双无辜的眼神,萧御心中越发郁闷。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该说什么?
是向他道谢,说她很喜欢这金雕玉砌的牢笼,还是谢谢他拨冗陪她用膳?
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借垂眸之际敛下心底的郁气。
可即便她掩饰得很好,萧御仍是读懂了她的沉默。“你还在怪朕?”
“皇上多虑了,我是在想该和你聊些什么。”
纵然心中有怨,她也不能显露半分。
既然彼此之间已经明确了合作关系,那她该做的就不是怨愤,而是放下心结,与他各取所需。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转变得如此之快,萧御沉默片刻才幽幽看着她。
“那你想好了吗?”
迎着他晦暗的目光,晏宁心头一颤,握着筷子的手不由得收紧几分。
“先皇薨逝,后宫的嫔妃也该尽早安置。”
见她骤然提及此事,萧御眸光一凛,沉声问道:“依你所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若循旧例,膝下有子者可出宫荣养,承宠未育者则应迁往西山行宫,至于那些未被召幸的,要么留用,要么送入庙中。”
那些并不相干的人,本也不值得他费心,唯有一人例外。
“旁人皆可循例安顿,但是谢氏,朕对她另有安排。”
他的语气很淡,眸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晏宁没有追问他所谓的“另有安排”是什么,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哪怕谢澜音侍奉过帝王,又和萧恒牵扯不清,可只要她有心逢迎,便会有无数人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她本以为萧御不会为美色所惑,可现在看来,他和旁人并无分别。
或许这天下的男子本就一样,终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正当她垂眸腹诽之时,萧御却奇异地看穿了她的心思。
“你不会以为朕是贪恋美色吧?”
晏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嘲讽地勾起了唇角:“她的确很美。”
美到先皇不顾父子之情,强行将她占为己有;也美到萧恒着了心魔,为她尽毁前程。
将她的讥诮看在眼里,萧御无奈地溢出一声轻叹:“她是很美,可和朕却并无关系。”
晏宁眸光一滞,看向他的眼神覆满了狐疑。
“朕答应过她,事成之后会送她回去。”
晏宁听得一愣,眼底充满了惊异。回去?他要送谢澜音回哪去?是谢家还是哪里?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可萧御却未作解释。
“她仍住在琼华宫里,你若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都可以去见她。”
晏宁未置可否,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心底却生出了几分好奇。
晚膳过后,萧御并未久留。
在这陌生的寝殿里,晏宁也睡的并不踏实。一闭眼便是谢澜音与这叔侄二人,还有那错综复杂,难以理清的关系。
所以次日一早,当青杏还忙着收拾床榻时,她就带着满腹狐疑去见了谢澜音。
琼华宫内繁华依旧,可到处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或许是预见了她接下来的命运,宫婢们便也逐渐倦怠起来。就连茶水都是晏宁来了之后才现烧现泡的。
“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在她冷厉的训斥下,婢女们纷纷下跪求饶。“皇后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偷懒了。”
“都去外头跪着,天黑之前不许起来。”
面对她严厉的责罚,一众婢女却只能战战兢兢地含泪叩谢。
众人散去之后,侍奉的就只剩下清霜一人。
自始至终,谢澜音都没有说过话,就连表情都淡淡的,看起来毫无生气。
看着她这副游离事外的样子,晏宁不由得皱紧眉心。
“你好歹也是个太妃,怎么能让人这样欺负?”
谢澜音没有回答,反而云淡风轻地扯开了话题。
“皇后娘娘怎么会到我这琼华宫来?”
晏宁心中一怔,却没有过多纠结,而是顺着她的话题说明了来意。
“我有些事想问你。”
这一次谢澜音没有回避:“娘娘想问什么?”
“你为什么会帮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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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当着清霜的面抛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过于大胆,可晏宁既然留她在这,就是不怕萧御知道。
“我欠他一条命。”
谢澜音语气寡淡地说着,眼底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激。
见晏宁疑惑地看着她,谢澜音唇角一牵,露出了一抹五味杂陈的笑。
“他在我万念俱灰、一心求死的时候将我救下,告诉我只有活着才能报仇。我信了他的话,也如愿报了仇,却一点也不高兴。”
苦笑过后,她幽幽抬眸,神色悲悯地看向晏宁。
“皇后娘娘可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那双曾经明媚的桃花眼早已失去光彩,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疼。
晏宁沉默地点了点头,在她还没开始之前就莫名地绷紧了心弦。
“我父亲原是个没有根基的穷小子,应召入伍后却因为勤勉能干受到了上峰赏识。战乱平息后,他本该回乡成亲。可他没有回去,而是留在上京,娶了程将军的女儿。”
“后来他将我娘骗到上京,又用花言巧语哄她做了妾室。一年后我娘就有了身孕。一开始他们也曾有过一段幸福甜蜜的日子,可后来战事再起,我父亲不得不奉命北上。”
“他走了之后程氏就暴露了善妒的本性,将我娘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整日地打骂搓磨,后来又设计陷害,将我们母女撵到了冀州的庄子上。”
“一开始那庄头还肯供我们吃喝,日子虽苦却总还有条活路。可后来冀州大旱,田庄没了收成,庄头夫妇就擅自作主,断了我们母女的米粮。”
“我娘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却被打成重伤,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只留下刚满五岁的我。”
“他们见我生的标志,就又动了歪心思,想寻个花楼把我卖掉。我逃过好几次,可每一回都被抓了回去,就是一顿毒打。”
“后来我趁他们睡着时点了把火,想着既然逃不掉,那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就算是死也比落入魔窟要强。火烧起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母女终于能够团聚了,可谁能想到我却没死。”
看着她唇边泛起的苦笑,晏宁心口一紧,胸腔内闷得厉害,总有股说不出的沉重。
“你获救了?”
谢澜音抬眸看着她,眼底却划过一抹自嘲。
“我也以为自己获救了,可等来的却又是一个恶魔。”
在晏宁惊愕的注视下,她苦涩地说出了那段悲惨的遭遇。
“救我的人是个赌鬼,他之所以会半夜出现在庄子上,原是为了偷窃。可当他无意中看到我时,却也动了和庄头夫妇同样的心思。说来可笑,他将我送到花楼的时候,我还浑然不知,甚至仍一心感念他的大恩大德。”
随着她的讲述,晏宁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
“后来呢?”
“后来我被卖进了城中最大的花楼,却因为年纪太小不能接客,只能听从老鸨的安排,跟在花魁身边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那几年虽然劳累,却也过得安稳知足。”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当我的模样渐渐长开后,老鸨就将我接到她身边悉心调教。三年之后,我已长成少女模样,她便再也按耐不住,可她正打算让我挂牌接客的时候,花楼却因牵扯进了一桩命案而被人查封。”
“我趁乱逃到乡下,却被那年老的龟公一路尾随。他眼馋多时,早就想将我吃干抹净。我逃命无望,无奈之下便只能投水自尽以保清白。没入湖水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终于能够结束这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命运,可怀安却救下了我。”
先前她的神情格外苦闷,可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灰暗的眼神中就迸发出了一丝久违的光亮。
“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52. 故人二
皇城天牢,潮湿闷热。石壁上沁着水珠,顺着墨青的苔藓一路往下,在寂静的夜里砸出沉闷的声响。
这里没有天窗,也没有昼夜交替。只有一盏破旧的烛台,燃出些许微弱的光亮。
铁栅栏上浮着一层暗红,烛火昏暗,让人分不清那是斑驳的铁锈还是早已凝固的血污。
通道狭长却密不透风,就连吸入的空气都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
死亡的气息无孔不入,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天牢的最深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寂和绝望,向来也只有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关押在此处。
萧恒仍穿着那件华贵精美的朱紫色蟒袍,却再也没了往日的矜贵。
他神色空洞地坐在石床上,眼底没有一丝波动,像是一汪死寂的潭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压根就没人在意。
“萧恒。”
看守的狱卒冷漠地唤了他一声,他却依旧置若罔闻。
狱卒正要发难,可还没开口就被人厉声制住:“退下。”
那嗓音虽然冷淡,却也带了几分女子特有的低柔。
或许是被关了太久,久到他已经分不清那是真实的声音还是他耳中的幻觉。
“萧恒……”
直到耳畔再度传来一声呼唤,他才终于迟疑地抬起眼眸。
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期盼,可当他看清来人的面容后,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像是失望,也像是庆幸。
“你来干什么?”
哪怕陷入囹圄,他也丝毫不肯示弱,仍带着那副生人勿近的倨傲。
咫尺外的晏宁被他问的心头一怔,良久才敛下眸光,郁郁轻叹:“我来看看你。”
“你不该来。”
明明只隔着一道铁栅栏,可他们却早已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一明一暗,永不交融。
她知道自己不该来,可相识一场,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她都应该来见他一面。
“你后悔吗?”
她的语气很淡,既没有怨恨愤怒,也没有得意嘲讽,平淡到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恒没有回答,可空洞的眼神中却生出了几分残酷的挣扎。
后悔吗?
他自然是后悔的。可比起后悔,更多的仍是不甘。
他做了那么多筹划,明明早就胜券在握,却还是中了萧御的圈套。
无论是晏宁还是晁公公,最后都无情地欺骗了他。
看着他眼底的桀骜,晏宁眸光微闪,连最后一丝怜悯都化为了自嘲。
他那样骄傲不驯,便是一败涂地,也只会迁怒他人,永远都不会自省。
可笑的是自己竟还以为他会为曾经的选择悔恨莫及。
像是对她的失望毫无察觉,又或者根本就不在意,萧恒犹豫着问起了谢澜音。
“澜音,她还好吗?”
他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却还想着那个背刺他的人。
哦,对了,他或许还不知道是谁害他败落至此。
纵使看见了她眼底浓烈的嘲讽,萧恒也仍未退缩:“她怎么样了?萧御有没有为难她?”
看着他对谢澜音一往情深的模样,晏宁眸光一闪,骤然陷入了沉默。
她很想将自己知道的那一切都告诉他,然后看他痛苦挣扎、悔恨失望。
可到底是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她又怎么能狠心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来?
她的沉默让萧恒心急如焚,可再怎么心焦火燎,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
他盼着她能顾念往日情谊,怜悯他身陷囹圄,将谢澜音的处境告知于他。
望着那双为情所困、焦急无助的眼眸,晏宁终是生出了几分怜悯。
“她很好。”
见她态度软化,萧恒眼中蓦然生出了一股勇气。
“宁宁,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望着他眼底的希冀,晏宁还是没能忍心拒绝:“你说。”
“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好吗?”
相识多年,她从未见萧恒如此卑微地求过谁。可此番他为了谢澜音,竟如此低声下气地哀求自己。
“你就这么爱她?”
究竟是怎样的刻骨铭心,才会让他连尊严都能抛下。
她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此刻的感受,只是越发觉得从前的付出像个笑话。
萧恒没有说话,但眼底的执着已经替他做出了回答。
“她不会有事。”
“谢谢你……”
她应下之后,萧恒眸光一松,眼底倾泻出一片感激。
“萧恒……”转身前,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悲悯,“但愿你真的不会后悔。”
萧恒听得一怔,半晌没有接话,只沉默地目送她离去。
烛光轻轻晃动,在爬满墨青苔藓的墙壁上投下了一层幽暗的光影。
败局已定,他怕是走不出这天牢了。没了他的庇护和安慰,澜音又该怎么办?
正当他牵肠挂肚忧思难解之时,狭长的通道内再次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他以为是晏宁去而复返,可抬眸时看见的却是他朝思暮想的面容。
“澜音……”
因为欣喜,他连呼唤都带着颤音。
眼前的谢澜音穿着一袭白衣,仍是记忆里不染纤尘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悲凉。
怕自己落魄潦倒的模样吓到她,萧恒甚至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是晏宁让你来见我的吗?”
明明已经那样憔悴,可他的眼中还是覆满了关切。
谢澜音眸光一闪,沉默地垂下了眼眸。
看着她哀伤的神色,萧恒呼吸一滞,苦涩地说道:“人终有一死,我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你不必为我伤心。”
说着,他溢出一声轻叹,眼中浮现了一缕久违的温柔:“你的人生还很长,就算没了我,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哪怕走到末路,她也是他最后的牵挂和期望。
谢澜音喉头一紧,难言的酸楚在心间漫开,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抬眸的那一刻,她红了眼眶。
“你还记得褚怀安吗?”
陌生的名字听得他面上一愣,他甚至不明白此时此刻她为何要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
望着他迷茫的眼神,谢澜音的眼中生出一缕悲哀。
察觉到她的悲戚,萧恒虽然狐疑,可更多的却还是担心:“你怎么了?”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谢澜音的唇边却溢出了一抹哀戚的笑。
“你忘了……”
她的反常让萧恒倍感心慌。
“我该记得什么?”
“去年春日你去歧山围猎,却因一书生误入,吓走了你想诱捕的那只猛虎。你一怒之下就命人将他抛入陷阱,害得他被猛兽活活咬死,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能留下……”
说到最后,她几近哽咽:“这些,你都已经忘了吗?”
隔的太久,他早已忘了那书生的面貌,却还清晰地记得,那猛虎毛发雪白,称得上是世间罕有。若制成大氅,必可讨得父皇欢心。
可那该死的书生,不但扫了他的兴致,还害得他无功而返。怒极之下,他才会让书生以命相偿。
此刻对上她仇视的眼神,萧恒眸光一滞,心头百转千回。
“你恨我?”
“是,我恨你!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就为了这么一个卑贱的山野村夫,你竟然想杀我?”
震怒之下,他眼底的惊异尽数化为失望。
见他如此轻贱自己的爱人,谢澜音愤怒地咆哮道:“他不是什么山野村夫,他是我的夫君!要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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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忍暴虐,他根本就不会死!”
一句“夫君”听得萧恒瞳孔一震,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犹如针戳蚁噬般。
“他是你的夫君……”萧恒轻声呢喃着,眼底浮满了愤怒和悲痛,“那我呢,我又是什么?”
他穷尽一切,甚至背负了弑君杀父的罪名,为的也就只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可她呢?她却哭着控诉,说他害死了她的夫君?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始于欺骗,那他的付出和牺牲又算什么?
望着他悲愤的眼神,谢澜音却只凄楚说道:“你是我此生最恨的人!”
他毁了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逸生活,若不是他,她又怎会堕入地狱?
她毫不掩饰的痛恨让萧恒溢出了一声苦笑,攥住铁栅栏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你动手吧,杀了我,替你那早死的夫君报仇。”
他神色悲悯地望着她,没有爱恨交织,而是在平静中夹杂了几分决绝。
信念崩塌后,他再无生的渴望,也不再牵挂留恋。
如果注定要死,那他也宁愿是死在她的手上。
“动手吧。”
匕首也好,发钗也罢,只要她动手,他绝不会闪躲挣扎。
怕她犹豫畏惧,他甚至主动闭上了眼睛。
他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可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当他扑簌着睁开双眼时,看见的却是她转身离去的背影。
“澜音……”
他最后唤了她一声,也成功的让她停下了脚步。
“如果没有那个人,你会爱我吗?”
他以前所未有的卑微姿态,煎熬地等待着。可让他失望的是,谢澜音没有回答。
当她的身影渐行渐远时,萧恒颓败地垮下了肩膀。
沉默的背后是昭然若揭的真相。
她不爱他!
原先他一直想不明白,那样隐秘而周详的计划为何会失败。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是他最信赖的枕边人背叛了他。
难怪晏宁说她不会有事,原来是和晁安一样,一早就投靠了萧御。
或许在他们眼里,他一直都是个笑话。
一厢情愿、蒙昧无知。在所谓真爱的骗局里,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痛苦和悔恨接踵而至,犹如万箭穿心,不断地撕扯拉锯。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从心头涌上,堵得他喉咙发酸,只能无力地捂住脸,守住最后的一点尊严。
***
离开天牢后,谢澜音去长宁殿求见了萧御。
“见过他了?”
面对他冷淡的询问,谢澜音沉默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眼底的悲悯,萧御的神色越发幽暗:“心疼了?”
谢澜音柔弱地摇了摇头,眼神却分外坚决:“我没有。”
见她否认,萧御并未深究,只嗓音疏淡地说道:“三日后,朕会让徐岱送你出宫。歧山也好,庐州也罢,你想去哪里都行。”
“多谢。”
她的感谢里没有敬语,一切都像初见之时。
他救了她的命,给了她复仇的机会,却也让她深陷泥沼饱受折磨。
“离开之后,务必要好好活着。”
面对他善意的劝慰,谢澜音却紧紧地抿住了唇。
好好活着?呵,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和摧残,她还能怎么好好活着?
怀安死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她爱的人。
在仇恨的驱使下,她践踏了一份真心,却也注定会受到良心谴责,余生都要活在痛苦和煎熬里。
谢澜音走后,萧御陷入了沉默。
是他诱谢澜音入局,又用她挑起了父子间的对立。
因为她,这条复仇之路才会走得如此顺利。
如今大仇得报,他唯一能做的,却只有还她自由。
53. 新婚
封后大典如期而至。
结束了庄重而又繁琐礼仪后,晏宁已经累到虚脱。
而更让她心烦的是,萧恒让明漪重新布置了她的寝殿。
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喜庆的朱红,就连玉案上也摆了一对红烛。
“这是要干什么?”
她摸不清萧御的用意,却莫名地感到烦闷。
“先前被刺客坏了婚事,皇上心里一直记挂着,说要给娘娘补回来。”
听了明漪的解释后,晏宁眸光一闪,轻轻地叹了口气:“何必这么麻烦?”
“再麻烦,那也是皇上的一片心意,娘娘该欣然接受才是!”
明漪都还没说什么,青橘就跳出来替萧御说起了好话。
见状,晏宁无奈地笑着打趣:“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
“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娘娘您了。”
“那你为什么替皇上说话?”
“奴婢是盼着您和皇上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呢!”
看着她眼底的期许,晏宁心弦一颤,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青橘的祝愿纵然美好,可两个不相爱的人,如何能够琴瑟和鸣?
她见过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也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一心一意的爱情。
更何况她嫁的这位还成了至高无上的天子。
往后这宫里会有无数的粉黛佳人,而她也许会像张皇后一样,只有初一十五才能守在夫君身边。
她本就不是那种会献媚讨好、做小伏低的人,比起那份虚无缥缈的宠爱,她更需要的是能真真切切握在手里的权力。
见她陷入沉思,青橘没再说话,和明漪对视一眼后,一并退了出去。
是夜,月光皎洁,烛火明亮。
晚膳后,萧御迟迟没走,晏宁便知道他是想留下过夜。
入浴时,青杏认真地替她擦洗着身子,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细致。
她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却没做任何准备。
夫妻之事她一知半解,只知道要脱了衣衫同被而眠。她甚至都没想过自己和萧御会有同床共枕的一天。
她从浴间走出时,萧御正坐在榻上翻阅书卷。
青杏和青橘相继离开后,她便走到桌前坐下,装模作样地捧起了茶杯。
时间不断流逝,一卷书早已看完,晏宁却还未回到榻上。
萧御默默地将书合上,眸光幽深地看向她:“皇后是打算就这么枯坐一宿吗?”
被他这么一问,晏宁心虚地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我在喝茶……”
“是吗?”萧御抛下书卷,眼底浮上了一丝了然。
“不然呢?”哪怕是巧言狡辩,她也装得十分镇定。
萧御懒得揭穿她,只淡淡笑道:“你准备喝到什么时候?”
即便背对着他,晏宁仍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戏谑。
她不知道他的松弛感从何而来,却为自己的拘谨感到羞恼。
横竖难逃此劫,她又何必扭扭捏捏叫人笑话?
想到此处,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毅然决然地走回了床前。
看着她凛然决绝的眼神,萧御蓦然轻笑出声。
可不成想,他这副悠然的姿态却实实在在地激怒了晏宁。
“你笑什么?”
因为羞恼,她的眼眸分外明亮,充满了郁勃的生机。
“就寝而已,又不是上阵杀敌,你没必要这么紧张。”
被他戳破了心事,晏宁面上一热,越发羞赧尴尬,可纵然如此,她还是极力辩解道:“我没有紧张。”
“那你在磨蹭什么?嗯?”
那一声带着质问意味的轻哼落入耳中,竟莫名的有些缱绻。
晏宁不自在地咬了咬唇,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她面颊发烫,颇为难堪之时,萧御却拉着她坐了下来。
熟悉的松木香气随着他的靠近而愈发清晰,不断地干扰她本就混乱的思绪。
“别怕……”
他的脸越靠越近,近到连呼吸都和她的交织在一起。
晏宁本能地想往后退,却被他提前一步圈住了腰肢。
温热的手掌落在腰上,隔着一层轻薄的布料,烫得她腰背发麻。
那双总是冷淡的眼眸,此刻却多了几分暧昧的炽热,格外的叫人心慌。
知道自己逃不掉,她便只能慌乱垂眸,尽力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可萧御却不容她闪躲,捏着她的下巴就吻了上去。
嘴唇相贴的那一刻,晏宁心头一颤,连呼吸都凝滞了。心房却不断跳动,在失序的同时,掀起了一股奇异的感受。
唇瓣又湿又软,独属于他的气息不断侵入,很快就占领了唇腔。
舌尖仍不断探·入,挑弄着她本就凌乱的呼吸。
她十分害怕这种失控的感受,本能地想要将他推开,可还未付诸行动,就被他压着倒在了凤榻上。
“唔……”
她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不曾想,这样的举动只会让彼此贴得更紧。
双手就抵在他的胸膛上,可不管怎么使劲,压在身上的人也始终纹丝不动。
眼见推不开,她只能挫败地抬起头来,又气又羞地恳求道:“你能不能……先起来……”
看着她羞赧焦灼、不知所措的模样,萧御却蓦然勾起了唇角。
“没人告诉过你新婚夜该做什么吗?”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那双墨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她惊惶的面容。
晏宁羞恼地移开眼,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哪知道新婚夜该做什么?就算知道,难不成还能大张旗鼓地告诉他吗?
“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轻笑一声,戏谑地抚上了她嫣红的唇瓣,“朕会慢慢教你……”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唇畔,交织出一股暧昧的气息。
知道躲不过,她便只能难为情地闭上眼,颇有几分决绝的意味。
见状,萧御唇角一弯,轻轻扯落了她本就松垮的衣襟。于是,一大片雪白冰肌就这么显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落在细腻莹润的雪肌上,却如春火燎原般,一寸一寸地灼烧着。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那片白嫩的肌肤却泛起了淡淡绯红。
萧御惊异地抬起头,便见她紧闭的双眸不住地颤动着,连下唇都被贝齿咬得微微泛白。
唇边的笑渐渐退去,他缓缓扯开了系在腰侧的两根带子,将那明媚春色尽收眼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她藏在衣衫下的窈窕身躯。
当纤长的手指抚上那片玉骨冰肌时,晏宁难受地咬紧了嘴唇。
颤抖的睫翼下藏着无尽的羞怯,她用力地攥紧身下的罗衿,却怎么也无法忽略因他而起的异样。
陌生的情潮漫天卷地,而她只能咬紧牙关,才勉强抑住喉间的娇颤。
蛾眉紧蹙,香汗淋漓。
她越是克制压抑,萧御就越是心潮澎湃。
可当尖利的痛打破所有暧昧和旖旎时,晏宁本能地绷紧身子,连同他一起陷入了僵持。
“嘶……”萧御痛苦地皱紧眉心,本就低沉的嗓音透着一股难耐的嘶哑。“别怕,很快就不会疼了……”
唇瓣上印下了深深的齿痕,她痛得眉头紧锁,压根儿就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直到他俯身压下密密麻麻的吻,她才被迫松开朱唇。
当意识渐渐昏沉,抗拒慢慢软化,他才终于开启了征伐。
挨过了最初的疼,便是透入骨髓的酥麻。
强烈的悸动从心底漫开,眼前似有无数星光溅落,铸起一片璀璨星芒。
晏宁急促地喘·息着,犹如一条溺水缺氧的小鱼,处处透着狼狈。
白皙的脖颈上残留着大片红晕,妖冶得如同早春的山茶花。
萧御心口一热,当即抚上那片荼蘼的红霞。
当熟悉的悸动再次翻涌而上,回过神来的晏宁惶恐地捉住了那只引发动乱的手。
“别弄了……”
虽是羞恼轻斥,却也夹杂了几分事后的娇柔,勾得人心尖发痒。
果然,萧御的眼神一点点变暗,像是深渊里不断涌出的暗流。
下一刻,他便如同蛰伏已久的猛兽,掀起了一股新的浪潮。
长夜漫漫,烛火飘摇。
青橘和青杏等了大半夜,也没听到召唤,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后来还是殿前的秦公公来了,萧御才让她们送水进去。
他在浴间梳洗时,青橘翻出了可供换洗的衣衫,可才把衣服送进去就被萧御无情地赶了出来。
他甚至在临走时还不忘叮嘱:“以后没有朕的召唤,不许随意进出。”
看着他被簇拥离去的身影,青橘的面上泛起了一阵热辣滚烫。
“皇上既不喜欢旁人服侍,咱们不也乐得轻松吗?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见她仍旧神色恹恹,青杏只能温声劝慰道,“好啦,别再想了,咱们先把浴桶收拾了,一会儿娘娘醒了还要沐浴净身呢。”
闻言,青橘郁郁地叹了口气,随后转身走进了浴间。
许是夜里折腾得厉害,晏宁这一觉直睡到辰时才醒。
沐浴之时,看着身上那一片红痕,她羞恼地涨红了脸。
她不知道别人的新婚夜是何种模样,却深觉不该像昨夜那般放纵轻狂。
青杏说萧御走时未见半分疲态,反倒还有些神清气爽。可为什么,她却累得直不起腰来?
难道这就是书上所说的男女之间与生俱来的差异吗?
就在她陷入困扰,百思不得其解时,耳畔忽然传来了青杏的催促。
“娘娘,明漪姑姑来了。”
晏宁眸光一怔,自恍惚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知道了。”
等她换好衣衫走出浴间时,等候多时的明漪立刻屈膝行礼:“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姑姑不必多礼。”
几日下来,她对明漪的行事作派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愈发看重她。
宫务庞杂,若没有这样得力稳妥的助手,她只怕是一个头两个大。
想到此处,她看向明漪的眼神越发温和。
“本宫今日起迟了,若是误了什么事,还望姑姑不吝提点。”
“娘娘与皇上新婚燕尔,起迟亦是无可厚非之事。今日宫中无事,娘娘尽可好好歇息。”
纵得她倚重,明漪仍是谨守分寸,没有半分逾矩之言。
“没事就好……”晏宁神色一松,顺势坐了下来。
见状,明漪立刻回眸看向门外:“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名宫婢小心翼翼地捧来了参汤。
“这是御膳房为娘娘熬制的参汤,有补气养颜、固本增元之效。娘娘可趁热服用。”
“劳姑姑费心了……”
望着她恬淡的笑,明漪眸光一敛,温声答道:“娘娘言重了,这本就是奴婢分内之事。”
她端的一副恭敬模样,谨守本分的同时却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
所有的尊崇和厚待皆是因为萧御的嘱托,无论服侍的对象是谁,她应该都会这样尽心尽力。
“就算是分内之事,也总有尽心和敷衍之别,姑姑这般熨贴,本宫可全都看在眼里。”
说着,她抿唇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感激,“姑姑坐下说话吧。”
“谢娘娘恩典。”
明漪坐定之后,晏宁便慢条斯理地喝起了参汤。等一盅汤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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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底,明漪才再度开口。
“明日一早,先帝的一众妃嫔就要迁往行宫安置。午后,娘娘可派人去抚恤慰问。”
“那就请姑姑跑一趟吧。”
见晏宁将此事交给自己,明漪立刻爽利地应承下来:“别的倒也好办,只是冷宫那位……”
提及张皇后,晏宁顿时眸光一紧:“不知皇上做何打算?”
毕竟是他的杀母仇人,张氏的生死理应由他决定。
“皇上说后宫的事交由娘娘全权处置,他不会插手。”说到此处,明漪的神色颇有些微妙。
晏宁闻言一怔,却很快就回过神来。
“她离油尽灯枯也不远了,就让她留在冷宫里吧。”
跋扈了一辈子的人,临了却落魄至此,若非萧恒日日用药吊着,她怕是早就死了。
看着晏宁眼底的唏嘘,明漪漠然说道:“她作恶无数,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娘娘无需为她不值。”
被看穿了心事的晏宁眸光一滞,讪讪地垂下眼帘。
她知道自己不该同情张氏,可同为女子,同为皇后,她很难不和张氏共情。
当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时,晏宁忽然想起了琼华宫里的谢澜音。
“琼华宫的谢氏呢?皇上可有什么安排?”
萧御曾经说过,他对谢澜音另有安排。可她还不知道,那所谓的安排究竟是什么。
见她突然问起此事,明漪眸光一闪,幽幽答道:“谢氏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晏宁心头一震,眼中满是惊异。
“是。”明漪轻声应着,面上没有丝毫波澜,“今日一早,徐大人亲自送她走的。”
“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面对晏宁的追问,明漪遗憾地摇了摇头:“老奴不知。”
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明漪轻声提点道:“娘娘若想知道,何不去问皇上?”
晏宁眸光一怔,半晌都没有说话。
如果她真去问了,萧御会作何反应?是如实相告?还是会觉得她逾矩?
若他选择隐瞒,她又该如何自处?
思虑再三,她终是没有去问。
她要的是一份坦诚的态度,而不是追问之下迫不得已的回答。
遣散妃嫔的那日,她并未露面,却在事后从青橘口中得知了那些人离宫时的哀戚。
那些育有子嗣的妃嫔,于先帝在世时大多都是受过宠的,如今亦可出宫荣养,总算是有所依傍。
而那些既无子嗣,也未曾受宠的,便要在行宫里了此残生。
女子向来命苦,就算入了天家也是一样身不由己。
自那夜之后,萧御一连两日都没再留宿凤仪宫。
晏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青橘却露出了焦灼之色。
“娘娘,方才用膳的时候,您怎么不把皇上留下来?”
“本宫为何要留他?”晏宁被问的一头雾水,眼底满是疑惑。
“您和皇上新婚燕尔,怎么能让他回太极宫就寝呢?”
看着她心急火燎的模样,晏宁忍不住轻笑道:“就算是新婚夫妇,也没有日夜腻在一处的道理,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不是本宫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她说的有理有据,可从始至终也没见她开口留过萧御。
想到此处,青橘不免有些心急:“可您都没开口,又怎知皇上不愿留下?”
“他若想留,根本不必旁人说什么。若不想留,本宫又何必让他为难?”
“可他是天子,娘娘怎能要求他来主动?”将她的不以为然看在眼里,青橘越发着急。
“眼下后宫就只有娘娘一人,正是您和皇上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啊!你若是不珍惜,等日后宫里进了新人,可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听着青橘的规劝,晏宁并未说话,只是淡淡一笑。
这时,便连青杏也有些看不下去,跟着劝说道:“这夫妻之道,本就是以柔克刚。若您肯主动示好,皇上定会欣然留下。”
见晏宁不为所动,她又继续补充道:“娘娘若能得皇上欢心,早日诞下太子,这后位才能稳如泰山。”
“张皇后也为先帝生了太子,可最后还不是被弃如敝屣?”
她的反问让青杏神色一滞,面上渐渐泛红:“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晏宁不以为然地反驳,“张氏一族那么煊赫,最后不还是分崩离析一败涂地?可见孩子和家族并不能保后位稳固……”
就在青杏被堵得哑口无言时,殿门外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调侃。
“那你说,什么才能让后位坚如磐石?”
晏宁心头一滞,当即回眸屈膝:“臣妾恭迎皇上……”
萧御阔步而来,伸手将她扶起:“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礼。”
说罢,他凝眸扫向半跪在两侧的青橘青杏:“你们都退下。”
等殿内只剩下他和晏宁二人时,他便松开手坐在桌前,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朕也很想知道,能维系后位稳固的究竟是什么?”
望着那双充满探寻意味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抬,毫不避讳地直言道:“皇上忘了自己教过我什么吗?”
萧御被她说的一愣,正凝神思索时,却见晏宁坦然说道:“你曾说过,只有握着权力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说的这般肆无忌惮,却一点都不担心萧御心里不舒坦,只因这权力是他自己亲手奉上,而她不过是勉强接下。
若他为此恼怒想要反悔,她也乐得挂印而去,去过逍遥无拘的日子。
看出了她眼底的得意,萧御沉默片刻,眸光划过一抹暗色。
“那就好好守着你的东西,莫要让旁人窥伺。”
54. 变故
“我会的。”
既是她的东西,自然容不得旁人觊觎。
看着她眼里的果决,萧御眸光一敛,出其不意地握住了她的柔荑。
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晏宁心头一跳,眼中充满了不安和戒备。
将她下意识的闪躲看在眼里,萧御眉心渐沉,泼墨般的眼眸泛起了一阵幽光。
“你怕我?”
“没有……”握在腕上的手指不断收紧,惊起了一股难以忽视的肿胀。
她说着没有,却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见状,萧御眸光一沉,稍稍施力,就将她拉入了怀中。
毫无防备的晏宁狼狈地跌进他怀里,挣扎之际却被他拥得更紧。
“你松开……”
她羞恼地抬起头,正要斥他轻狂,却对上了一双炙热的眼眸。
“你最好别动!”
伴随着那一声低哑的警告,隐秘的情潮正不断地膨胀扩张。
感受到那奇异的变化,晏宁心口一颤,当即红了脸颊。
明明上一刻还冷淡至极,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动情了?
在他的胁迫下,晏宁不敢动弹,可眼底却充斥着怨色。
她理解不了萧御的变化,却已在心底认定他意志不坚。果然这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意志薄弱,而他也同样不能免俗。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怨怼,萧御俯身凑近,隔着寸余距离,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迎着他睿智的目光,晏宁心虚地垂下了眼帘。
她不可能将自己的腹诽如实相告,便只能避开他的注视,借此逃避询问。
可萧御却强硬地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头直视。
“你觉得朕轻浮?”
被他一语道破,晏宁面上一白,眼底生满了慌乱。
轻浮吗?于她而言自然是的。可萧御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
“你是朕的皇后,软玉温香在怀,朕又怎会无动于衷?”
说着,他的拇指抚上红唇,带着些许惩罚的意味,不轻不重地揉·弄着,直到她慢慢涨红脸,才移开手指,俯首吻了上去。
长夜漫漫,红烛高燃。摇曳的烛光将贴近的身影不断拉长,倒映出一道道暧昧交叠的光影。
夜色深沉,秋露渐生。当晨间的雾霭带着淡淡湿气时,萧御已经穿好龙袍,被簇拥着走向了前朝。
折腾了大半夜,晏宁再一次睡过了头。
等她醒来时,已是日晒三竿,连午膳都准备妥当了。
梳洗时,她有些烦闷地批评青橘:“不是说好了寅时三刻要叫本宫起床吗?你怎么又忘了?”
“娘娘莫要生气,此事不怪青橘,是皇上走时特意交代过,让奴婢们不要吵醒您。”
眼看着帝后恩爱,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与有荣焉。
“你们是本宫的人,怎么能向着外人?”
瞥见她们眼底的零星笑意,晏宁恼得嘟起了嘴。
“皇上一言九鼎,他的话奴婢们岂敢不听?”青橘无奈地摊了摊手,眼底却满是促狭之色。
“你再这么贫嘴,本宫就把你送到御前去。”
“娘娘才舍不得送奴婢走呢……”说着,青橘就讨好地凑了上去,笑嘻嘻地望着她。
“你也就是仗着本宫宠你……”
晏宁无奈地点了点她的眉心,唇边噙着几许宠溺的笑意。
“谁叫奴婢是娘娘的人呢,娘娘不宠奴婢还能宠谁?”
看着她撒娇卖乖的模样,晏宁郁气全消,顿时心情大好。
“说起来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清霜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闻言,晏宁眸光一抬,淡淡说道:“她是暗卫出身,又有那样的本事,怎可一辈子屈身为奴?想必是功成身退,另寻了去处。”
到底是朝夕相处过的,又有着患难与共的情分,提起清霜,她总有几分难舍和惋惜。
“就算是有了新去处,也总该打个招呼再走吧,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算什么嘛……”
青橘抱怨地嘟囔着,面上却尽显失落。比起埋怨,更多的仍是不舍。
“利刃终有入鞘之日,若是有缘自会再见的。”
听着晏宁柔声的安慰,青橘凝重地点了点头。
当气氛变得沉闷时,殿门外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哭喊。
“皇后娘娘,求您见见奴婢吧……”
被惊扰的晏宁心头一跳,当即看向青杏:“你去看看。”
“是。”青杏应声而去,很快就神色凝重地折返回来,“娘娘,是明芳姑姑在外头哭喊。”
“她想干什么?”见晏宁蹙起眉头,青橘率先问出了声。
“她什么也不肯说,只哭喊着要求见娘娘……”青杏犹豫地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难色,“娘娘若是不想见她,奴婢这就去把她赶走。”
“不必了……”晏宁眉心一凛,毫不迟疑地吩咐道,“带她去花厅。”
不管怎么说,那都曾是张皇后身边的女官,若是处理不好,日后定会受人指摘。
一盏茶的功夫后,满脸泪痕的明芳如愿见到了晏宁。
“皇后娘娘,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家娘娘吧……”
不等晏宁开口,青橘就冷笑着讥讽道:“姑姑莫不是老糊涂了,张氏早已被先帝废黜,如何还敢妄称娘娘?”
明芳被她怼得面上一白,眼底覆满了仓惶:“是老奴失言,求皇后娘娘恕罪……”
“姑姑对张氏一片忠心,本宫亦颇为动容。可她罪孽深重,本宫也是爱莫能助。”
明芳听得一惊,眼中的希冀一点点变淡。
可晏宁已是她最后的希望,纵然受辱,她也只能含泪咽下。
“这些年来我家娘娘对您视如己出,您怎么能忍心见死不救?”
“好一个视如己出!”晏宁轻笑一声,神色却瞬间冷了下来,“你口中的视如己出,就是不顾昔日情分,在宫宴上陷害本宫吗?”
过往的记忆如浪潮般席卷而来,被欺辱背叛的愤怒也一并甚嚣尘上。
“若非本宫机智过人,当日死的就不只是沈贵人。”
那一石三鸟之计,她永远都不会忘。
明芳被她怼得喉头一滞,只能垮下肩膀默默垂泪。
“那些事早就过去了,况且主子她也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您为何还要揪着不放?”
做错事的明明是张氏,她没有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明芳却还妄想她既往不咎、以德报怨?
实在是既可笑又荒唐!
“你走吧,本宫是不会帮她的!”
看着她淡漠的神色,明芳怒气难平,终是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
“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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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石心肠,就不怕被后人诟病吗?”
“本宫问心无愧,自是不惧人言。”
见明芳面色一滞,晏宁反唇相讥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她落到今日的地步,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本宫便不计较你今日的逾矩,可若再有下次,就别怪本宫不念旧情了。”
说罢,她眸光一沉,冷厉地拂袖而去。
看着她充满威仪的背影,明芳悲愤地攥紧了拳头,眼底涌满了恨意。
***
便是日日用药吊着,张氏也早已油尽灯枯。
当明芳颓丧地回到冷宫时,等待她的便是一具已经失温的尸体。
她伏在榻前嚎啕大哭,隔着几道院墙都能听见她悲怆的哭声。
最后还是晏宁让人备了一副棺材,为她收殓了尸身。
可已成庶人的张氏早就失去葬入皇陵的资格,张氏一族也不肯接纳一个罪妇,无奈之下,侍卫们只能寻个不知名的山头,将她早早葬了。
得知此事后,晏宁又是一阵唏嘘。
张皇后风头正盛时,她的母族也曾享受过浩荡皇恩,可她一朝败落,那些人却连她的尸身都不肯收容。
当真是凉薄至极,令人心冷齿寒。
张氏下葬后不久,明漪便神色凝重地找到了晏宁。
“明芳与张氏狼狈为奸,这些年来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张氏虽死,她却难逃罪责,还请娘娘秉公处置。”
知道她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晏宁半眯着眼,正凝眸沉思之际,青橘便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娘娘,冷宫出事了!”
望着她焦急的眼神,晏宁也不由得绷紧了心弦:“出什么事了?”
“明芳她……纵火自焚了……”
“眼下火势如何?”
若只是自戕,倒也没什么。可一旦火情失控,相连的几座宫殿都要跟着遭殃。
“侍卫们正在扑火,瞧那浓烟翻滚的架势,一时半刻怕是灭不了的。”
闻言,晏宁心头一惊,当即起身往外走。
“娘娘,您不能过去。”看出了她的意图后,青橘心惊胆战地开口阻拦。
“出了这样大的事,本宫怎能闭门不出?”
“娘娘若是担心,尽可让奴婢们去,何必以身犯险?”
“你不必多说,本宫要亲自见了才能安心。”说罢,她不顾劝阻,执意走出了寝宫。
见状,青橘等人只能无奈跟上。
可等她们赶到冷宫附近时,相连的宫殿都已被火舌吞噬,冒出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见皇后莅临,扑火的侍卫们当即躬身行礼:“臣等叩见皇后娘娘。”
“尔等不必多礼,快平身吧,灭火要紧。”
“是。”侍卫们纷纷起身,再次投入了灭火的工作中。
小半个时辰后,大火总算是被扑灭了,可每个人的脸上却都被浓烟熏出了黑色的污迹,就连围观的晏宁也未能幸免。
“尔等灭火有功,传本宫令下,每人可得赏银五十两,锦衣一套,皂靴一双。”
此话一出,在场的侍卫无不欢欣鼓舞地跪了下来:“臣等叩谢皇后娘娘。”
可看着不远处被烧成废墟的冷宫,晏宁却眸光一颤,心底泛起了一股恶寒。
55. 落寞
在一片恭敬的欢送声中,晏宁缓步走回了凤仪宫。
沐浴梳洗的时候,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母亲过世后,萧恒便时常邀她入宫小住。彼时,张氏也的确善待过她。
夏日里的冰鉴,冬日里的棉衣,还有茶余饭后络绎不绝的精美点心。
甚至还有她被皇子和公主们排挤时的霸道袒护和温柔安慰。
那时她真的很敬爱张氏,甚至很羡慕萧恒能有这样温柔慈爱的母后。
可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慈爱不过是笼络人心的伪装。真正的张氏并不是她想象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童年的那些厚爱,她也真真切切地记在了心上。
所以明知张氏是萧御的杀母仇人,她也还是让人替她收了尸。
若没有焚宫的事,她甚至还能赏明芳一个体面。可现在闹成这样,她就算想帮也是力不从心了。
调查的结果很快就送到了她面前。
没有任何阴谋陷害,明芳就只是单纯地想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为张氏送别,也顺带烧毁那座她憎恶多年的倚翠宫。
“她一人寻死也就罢了,何苦要拖累全族呢?”
青橘无法理解她极端的做法,明漪却毫不避讳地点破了明芳的用意。
“她是想让族人替张氏殉葬……”
“啊?”青橘听得一愣,眼底覆满了惊愕,“可人都埋了,还怎么殉葬?”
“张氏活着的时候便享尽了荣华富贵,死了也同样要有人追随侍奉。明芳对她忠贞不二,自然是不忍心看她独赴黄泉。”
“就为了这个,她便要弃家人于不顾吗?”
面对青橘略显愤懑的询问,晏宁眸光一敛,神色幽暗地反问道:“若那些所谓的家人并不是良善可亲之辈,而是附在她身上靠吸血而生的蚂蝗呢?”
“这……”青橘并不知道明芳的家事,听晏宁这么一说,便当场愣住了。
瞥见她眼底的疑惑,晏宁并未直接解释,而是抬眸看向了明漪。
“姑姑应是和明芳同一批入宫的吧?”
“娘娘猜的不错,老奴和她确是同期进宫的。”
面对晏宁的询问,明漪并未隐瞒,而是叹息着说出了那段陈年过往。
“入宫的那年我才刚满十三岁,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又因为时常犯错,便不得老嬷嬷喜欢。”
“可明芳却不一样,她生的聪明伶俐,心思也极为活络,进宫的第二年就被当时还是皇子妃的张氏相中,带去了皇子府中。而我也几经辗转历经磨练,做了玉笙宫里的女官。”
“后来先帝登基,张氏也做了皇后,贵妃的处境越发尴尬,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跟着寝食难安。”
“若照常理,贵妃本该迁往行宫荣养,可他们却不知为何,非扣着贵妃不放。那时我曾找到明芳,想向她问明张氏的用意,可见面之后却被她一顿奚落,说我不但笨手笨脚,就连眼光也不行,选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主子。”
“她怎么能这么过分?”
听着青橘愤愤不平的抱怨,明漪却释然一笑:“宫里就是这样,你风光的时候多的是锦上添花的人,落魄之时却没有人雪中送炭,只会墙倒众人推。”
“后来贵妃被她和张氏合力害死,而我也被丢进了浣衣司。”
“她就一点都不念旧情吗?”
就算先前是各为其主,立场有所不同,可梁贵妃都死了,什么恩怨也都该消散了才是。
“宫里并不是一个能讲人情的地方,况且我与她始终都隔着仇怨。浣衣司虽苦,却能静心。凤仪宫虽繁花似锦,可她过的也并不清闲。”
说着,她苦笑着看向青橘:“你年纪还小,许多事都看不明白。俗话说得好,高处不胜寒,权势的背后并非是永久的安逸和养尊处优,而是会让人欲壑难填,以致于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
在青橘不解的眼神中,明漪继续说道:“那些曾经为了一两银子就把她卖进宫里的家人,却在她风光之后,打着她的旗号在宫外耀武扬威、欺男霸女,干尽了坏事。是张氏在先帝动怒问责时,凭一己之力保全了她,所以她才会忠心耿耿地追随张氏。”
“既然她的家人这么坏,她为何不借张氏之手除了他们,免得再生后患?”
“附骨之蛆,已成顽疾,可到底是连着血脉,她下不了手也很正常。”
“听姑姑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理解她了。”
听了明漪的话,青橘怨愤渐平,眼底却残留着几分唏嘘。
张氏死了,明芳也没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关在天牢里的萧恒了。
她的思虑很快就成了真。
当天夜里,被关押多时的萧恒就死在了暗无天日的天牢里。
消息传出的时候,萧御正在凤仪宫内就寝。
只见他匆忙穿上衣衫,神情冷肃地离开了寝殿,整个过程中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离开之后,晏宁便合衣坐在榻上,神色空洞地望着垂落的罗帐。
她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快。
张氏才刚刚下葬,萧恒就意外死在了天牢,任谁听了都会多想。
没人会相信他是自戕,大家只会觉得萧御是在赶尽杀绝。
果然,第二日的早朝上就有不明就里的御使对此事展开了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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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退朝后的萧御神色阴鸷,就连晏宁见了都有几分不安。
他虽然生气,可为了顾全大局,也仍是破例将萧恒的棺椁葬入了皇陵。
当此事终于尘埃落定后,宫中便迎来了一场浩大的中秋宫宴。
时隔一月,晏宁再次见到了余静。她仍保持着从前的恬淡沉稳,面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神采。
宴席开始前,晏宁将她请到了凤仪宫里。
“母亲近来可好?”
“托娘娘的福,臣妇一切安好。”
看着她神采焕发的模样,晏宁眸光微动,眼底生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知道以余静的聪慧,一定会在晏府过得很好,却没想到余静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俘获了父亲的心。
是她高估了父亲对闻姨娘的宠爱,还是低估了余静的降服人心本领?
似乎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余静柔声浅笑道:“无论身处何地,人都要想法子让自己过得好些。只要肯用心,这世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她仍是那副温柔沉静的模样,却又带着一股远超常人的坚毅。
“自娘娘出阁之后,太傅便时常念起您,每每提及往事,都悔恨莫及。”
见她蓦然提起此事,晏宁眸光一紧,瞬间便明白了她的用意。
“先前种种,皆因闻姨娘而起,臣妇也知道娘娘受了很多委屈。可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过去,总要向前看才能走得更远。”
见晏宁抿唇不语,她便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父女一场,没必要闹得太僵,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娘娘入主后宫,不能没有母族的支持。依臣妇愚见,不如趁此机会解怨释结?”
从前她们目标一致,所以惺惺相惜互为助力,如今却是立场不同了。
她想当个居中的和事佬,劝他们父女二人摒弃旧日恩怨,可过往的嫌隙太深,如何能轻易消弭?
看着她幽暗的眸光和眼底那一抹挥散不去的深切怅惘,余静眸光一滞,幽幽地叹了口气。
“娘娘或许会觉得臣妇是为了一己私利才来游说,可臣妇也是真心实意地为您考虑。”
说着,她轻叹一声:“您可知道梁家人已经被召回上京了。”
萧御登基,梁氏一族自然会被起用,这本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就在晏宁不以为然时,余静却说出了让她震惊不已的消息。
“娘娘恐怕还不知道吧……皇上有个自幼相伴的表妹,而那位梁姑娘至今还未嫁人……”
青梅竹马的表妹,至今仍未婚配!为的是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惊愕过后,晏宁悄然垂眸,掩下了心头不断滋生的落寞。
56. 献媚
那一场清算太过惨烈,以至于时隔多年,余静再提起此事也仍是心有余悸。
一场贪墨案,斗倒了梁贵妃的父兄,也害得整个梁氏败落凋零。若不是几位老臣力劝,梁氏或许会全族覆灭。
劫后余生,十年忍辱,随着萧御的崛起,梁氏一族终是等到了拨云见日的一天。
而他们一旦回京,前朝后宫都会产生不小的变动。
晏舟既是太傅又是国丈,短时间内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晏宁就不一样了。
新皇继位,后宫自然要充盈。而这位梁姑娘或许会成为第一个被送进后宫的女子。
“都说侄女肖似姑母,贵妃容色极盛,那梁姑娘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去。更何况她和皇上还有着旧日情谊,娘娘若不早做打算,只怕会被人捷足先登。”
“妾身也知道娘娘是个有心气的人,做不来献媚邀宠的事。可后宫不比内宅,永远都会有年轻貌美的女子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人心易变,就好像蝴蝶不会永远都停在一株花上。”
她说的句句在理,却让人听了心情郁闷。
“可皇上不像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啊……”
听不下去的青橘低声反驳,却引来了余静的一阵叹息:“你还小,哪里能看得懂男人……”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就好比那柜子里的衣衫,你再怎么喜欢,也不会日日都穿同一件。”
“可人又不是衣衫,怎么能相提并论……”
“对男人而言,我们女子和衣衫并没有什么区别。等新鲜劲一过,便会束之高阁,再也想不起来……”
听着她略显愁闷的言论,青橘不免有些惊讶:“夫人怎么这样悲观……”
“并非我悲观,而是世情如此,想让男子长情,本就是难如登天的事!”
说着,她眸光幽幽地看向晏宁:“只有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可靠的,至于别的,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本也不值得在意。”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晏宁读懂了她眼底的暗示。或许她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母亲的话本宫会好好考虑。”
见她不想再聊下去,青杏适时提醒道:“宴席就要开始了,娘娘也该动身了。”
“嗯,走吧。”
宴席摆在了长乐宫里,场景布置都与从前无异。唯一的不同是她和萧御都坐到了这个能主宰一切的高台上。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盛世荣光似乎也映在了这橙黄的酒水里。
就连素来冷淡的萧御,也难得露出了几分快意。
宴席结束后,帝后在众人的恭送声中飘然离去,只剩下一群熏然欲醉的朝臣。
踏出长乐宫后,萧御出其不意地握住了晏宁的手。
“皇上……”晏宁轻呼一声,下意识地就要挣开,可他却握得更紧了。
“怎么了?”似乎是有些不满,他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他们都看着呢……”
周遭跟满了伺候的宫人,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的亲昵实在是让人尴尬。
将她的闪躲看在眼里,萧御却起了逗弄之意。他忽而松开手,转而将她搂在了怀里。
“你……”晏宁下意识地想要把他推开,可手抬到一半就僵住了。
那么多宫人跟在身后,她不得不顾及萧御的颜面。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人前同他亲近。
察觉出了她的僵硬,萧御低头凑近,在她耳畔轻笑道:“生朕的气了?”
“臣妾不敢!”
她说着不敢,可嗓音里却充斥着对他的不满。
“不是生气,难不成是怕羞吗?”
“皇上既然知道又何苦为难臣妾?”听出了他话里的戏谑,晏宁心中越发气闷。
“朕不过是想和你亲近些,难道这也不行吗?”
听着他略显失落的语气,晏宁心头一紧,抬眸时便瞧见了他墨色瞳孔里无处安放的委屈。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的眼眸里杂糅了许多情绪,还带着一丝让人不忍伤害的稚气。
“我没说不行……”在他幽怨的注视下,她无奈地解释着,“只是这么多人看着,你就一点都不难为情吗?”
“朕和自己的皇后亲近,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倒是你,怎么还这样拘谨,嗯?”
原本暗淡的眼眸里迸出了点点星光,带着戏谑的笑意,清晰地倒映出她羞怯的面容。
“你……”意识到他是在逗自己,晏宁面上一热,当即气鼓鼓咬住唇。
将她气恼的模样看在眼里,萧御却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
回到寝宫后,她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挣开了萧御的怀抱。
“还在生气?”
四下无人,萧御越发地无所顾忌,一伸手就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
“你放开!”
她越是挣扎抗拒,萧御就搂得越紧,甚至将头压在了她的肩上。
“气性这么大?连个玩笑也开不得?”
晏宁没有答话,挣扎不开,便咬着唇一个劲的生闷气。
见状,萧御缓缓松手,随后走到她面前,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缕温柔:“你既不喜欢,朕以后不逗你便是,别气了……”
松木香里掺杂着淡淡酒气,随着他的呼吸不断地萦绕在鼻尖。
晏宁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却又在闪躲之时被他掰正。
四目相对间,一股莫名的情愫悄然滋长。
看着她含羞带怯的面容,萧御心口一热,一低头就吻上了她的嫣唇。
她还没有习惯唇齿相依的亲密,也没学会在密不可分的亲吻中调整呼吸,所以总有些凌乱狼狈。
甜蜜的拥吻渐渐模糊了意志,就连四肢都变得绵软无力。她已经顾不上羞赧,只能柔弱地靠在他怀里。
体温不断攀升,如同春火燎原般势不可挡。当亲吻已经无法满足热切的渴望,萧御便毫不迟疑地将她抱到了榻上。
罗帐缓缓垂落,却也难掩那摇曳的春色。
晨光熹微时,萧御像个没事人一样,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晏宁却累得直不起腰,连眼下都生了一片乌青。
沐浴之时,看着她身上暧昧的痕迹,青橘一个劲地掩唇偷笑。
“你笑什么?”晏宁又羞又恼,连质问都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娇嗔。
“奴婢是替娘娘高兴呢……”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青橘扑哧笑道:“照昨夜的架势,过不了多久,咱们凤仪宫就该传出喜讯了。”
“你……”晏宁脸上一热,恼地将布巾砸向她,“你再胡说!”
“奴婢哪里胡说了,昨夜里动静那么大,青杏她们也都听见了,是吧,青杏?”
闻言,晏宁越发羞窘,一张脸红得不像话,就连露在水面上的肌肤都跟着泛起了红潮。
“好啦,你别再说了!没见娘娘生气了嘛?”
“娘娘才不会生气呢,她只是脸皮薄,害羞罢了……”
在她的调笑声中,青橘无奈地解围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还没出阁就日日说这些孟浪的话?”
“这些话我也只是在娘娘和你跟前说一说,出了这门,我可比谁都老实本分。”
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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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促狭地凑到晏宁面前:“娘娘,您都是成了亲的人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害羞下去吧?时间长了,就不怕皇上觉得没意思吗?”
见晏宁不说话,她便又神神秘秘地说道:“娘娘出嫁时未受教导,不懂这些也是情有可原。可奴婢听那些老嬷嬷说,这宫里的女子多多少少都会些房中秘术。娘娘可还记得从前那位谢美人吗?听说她便是个中翘楚,所以先皇才会那样宠幸她。”
数年前,宫里的确有过一位容色出众的谢美人。只可惜,她本是红颜薄命,承宠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那时她几乎是整个后宫的劲敌,就连一向“贤淑”的张氏都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她最令人惊叹的并不是那份得天独厚的圣宠,而是那段复杂曲折的身世。
在谢家没有倒台之前,她原是享誉上京的名门贵女。因为才情出众,容貌过人,也曾引得无数男儿为之倾倒。
就连原先的左都御史沈郗,也与她传出过一段佳话。
可待嫁之龄,她却不知为何,竟跟随一位琴师私奔而去。
彼时,谢家因她而颜面扫地,一度沦为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惜造化弄人,命途多舛。新婚不久后,那位琴师就因病去世,独留谢氏孀居三年。
后来她带着丫鬟回到上京,却又因为父兄结党营私,被抄家灭族,失去了最后的倚仗。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进的宫,又是如何赢得了君王的宠爱,以孀妇之身获得了美人封号,还一度宠冠后宫。
彼时的她就像是一颗耀眼的明珠,谁都无法夺其锋芒。
可越是璀璨耀眼,陨落的时候就越让人心痛。听说谢美人死后,先帝一连三月都未曾踏足后宫,就连朝臣劝谏也充耳不闻。
后来是张氏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他才迫于无奈,起身去了后宫。
但也是在那之后,帝后之间产生了裂痕。
见晏宁蹙眉深思,青橘再度游说道:“这房中之术花样繁多,娘娘若是想学,奴婢可以替您搜罗。”
对上她期盼的眼神,晏宁面上一热,羞赧地咬了咬唇:“别再说了,本宫不要……”
“哎呦,我的好娘娘,您怎么还想不明白?”
见她仍旧不为所动,青橘焦灼地叹了口气,“这端庄贤惠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私下里若也总是这么一板一眼,时间久了,谁都会腻的。”
“再说了,这关上房门就只有您和皇上二人,夫妻之间有什么可放不开的呢?”
见她越说越过分,晏宁不得不板起脸来:“够了,本宫不想再听这些歪理邪说,你出去吧!”
遭到驱逐的青橘仍心气难平:“娘娘,您从前总和奴婢说遇到问题不能逃避,要迎难而上积极面对,怎么现在却缩手缩脚规行矩步了?”
这一句反驳已不止是僭越,见势不妙,青杏立刻手脚并用地将她推出了浴间。
“好了,你别再说了,快出去吧!”
青橘走后,晏宁仍泡在浴桶里一言不发。
“娘娘,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她也是关心则乱……”
听着青杏怯懦的劝慰,晏宁眸光一敛,嗓音疏淡地说道:“你也出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她兴致不高,青杏没再多言,只是心中惴惴,总有些不安。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晏宁苦闷地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青橘是为了她好,可她所受的那些教养让她没办法放下身段。
夫妻之间,若不能心意相通,曲意逢迎又有什么用?
以色侍人,又能得几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