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之后(重生)》
1. 退婚
凛冬未竟,枝桠间仍覆着一层残雪。
青橘推门而入时,晏宁正专注地绣着香囊。
“姑娘,您怎么又绣起香囊了?昨日不是都做好了吗?”
青橘将刚折下的梅花插入瓷瓶中,困惑地瞄了她一眼。
“翠竹过于素雅,还是墨兰更合适些。”
望着那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墨兰,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娇柔的笑。
“只要是姑娘绣的,殿下肯定都喜欢。”青橘促狭一笑,脚步轻盈地走上前来。
闻言,晏宁娇嗔地睨了她一眼:“休要贫嘴!”
见她面露羞赧,青橘眉眼一弯,当即掩唇笑道:“殿下身在宫中,什么稀罕宝贝没见过?可每一回您送他绣品,他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想来他看重的并不是绣品本身,而是您的这份用心……”
晏宁听得面上一热,心口渐渐涌出一丝甜蜜。
“皇上已经吩咐礼部尽快择定吉日,想来过不了多久,您和殿下的婚期就能定下来了。”
青橘笑着凑近,眼底满是欢喜:“先做太子妃,再做皇后,日后您会成为咱们大周最尊贵的女子,光是想想都让人兴奋。”
看着她憧憬的眼神,晏宁眸光一转,唇边生出淡淡的笑意。
“姑娘,您若做了皇后,奴婢是不是也能当个掌事的女官呀?”
瞥见她眼底的期许,晏宁戏谑笑道:“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真到了那时,别说做女官了,整个后宫的婢女都得听你差使。”
青橘心神一振,瞬间迷失在了她描绘的美好蓝图里,畅想起自己前呼后拥的大好人生。
见状,晏宁噗哧一笑,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傻丫头,你觉得做女官威风,可你瞧皇后身边的明芳姑姑,她虽管着后宫奴仆,却整日操劳,年纪轻轻就白了鬓发,可见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重。”
听了她的话,青橘却有些不以为然。
“既然要做人上人,那就不能害怕吃苦受累。姑娘觉着明芳姑姑辛苦,可宫里多的是羡慕她的人。再说了,您将来是要做六宫之主的,奴婢更要发奋图强,如此才能替您排忧解难。”
望着她眼底昂扬的斗志,晏宁眸光一怔,心中颇为惊叹。
她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旁人无不羡慕这泼天的富贵,她却只在乎萧恒的心意。
想到萧恒,她心弦一动,眼底涌出一抹柔情。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十年相伴,两小无猜。就算他不是太子,她也会欢欢喜喜地筹措备嫁。
见她垂眸不语,青橘笑着打趣:“姑娘可是又在思念太子了?”
耳畔传来她调笑的戏语,晏宁面上一热,眼底闪过一丝羞恼,正要开口斥责时,门外却响起了一声通传。
“姑娘,闻姨娘来了。”
闻言,晏宁缓缓放下手中的香囊,嗓音轻柔地应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未合上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气韵温柔的妇人缓缓走入房中。
青橘神色一敛,连忙欠身行礼。
“不必多礼,起来吧。”
妇人温柔地笑着,随即扭头看向晏宁,唇边浮起了一抹恬静的笑。
“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老爷打算在七星楼订一桌席面,用过晚膳之后再顺道去裕隆街上逛逛灯会。方才七星楼送了菜单来,正好请姑娘看看,可有什么要添的菜色。”
闻姨娘嗓音刚落,身边的蔡妈妈就毕恭毕敬地呈上了菜单。
晏宁伸手接下,扫了一眼后抬眸笑道:“这样就行了,不必再加什么。”
说罢,她将菜单还了回去,面上挂着礼貌却疏离的笑。
“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对上她沉静的目光,闻姨娘笑容一僵,尴尬地应道:“没什么事,妾身不打扰姑娘刺绣了。”
“雪天路滑,姨娘慢走。”
晏宁客套地关怀着,却并未起身,只吩咐青橘出门相送。
青橘将人送到院门外就折返回来,进屋时却见晏宁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她默默走到窗前,却什么也没看见,不禁好奇地问道:“姑娘,您看什么呢?”
“没什么。”
想起闻姨娘出门时那僵硬的神色,晏宁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明知会碰壁,她却还是契而不舍地来讨好自己。只可惜媚眼抛给了瞎子,不过是白献殷勤。
瞥见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讥嘲,青橘抿了抿唇,犹豫着说道:“自夫人过世后,老爷身边就只有闻姨娘一人。如今她掌着中馈,已然是主母之姿。奴婢瞧着,老爷似乎有将她扶正的打算。”
闻言,晏宁眉心一紧,眼底生出了一丝冷意。
母亲过世那年,她还不满十岁。外祖怕断了姻亲,迫不及待地送了闻姨娘来。
那时她少不更事,天真的以为这庶出的小姨是来慰藉她丧母之痛的。
可不过数月,这位温柔可亲的小姨就爬到了父亲的榻上,摇身一变,成了这太傅府里的闻姨娘。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心险恶。
她恨外祖父自私寡情,也恨闻姨娘欺骗蒙蔽,更怨父亲背弃了与母亲的盟誓。
可她再如何反对哭闹,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这些年来她一边研习琴棋书画,一边挑起管家之责,默默地和闻姨娘抗衡。
可半年前,父亲从她手里夺走了管家之权。
“你已届婚嫁之龄,不该再为杂事分心。往后这府里的庶务就让闻姨娘来管吧。”
时隔半载,想起父亲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她仍会心口发疼。
“她只是个妾室,如何能担得起主母之责?”
彼时她仍倔强地反对着,全然没有察觉到父亲对闻姨娘的那份偏爱。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太傅府不能没有主母。”
望着父亲冷肃的面容,晏宁的喉间布满了酸楚。
于她而言,晏夫人这个位置谁都能坐,就闻清不行。可当她开口拒绝时,父亲的眼底却覆满了失望。
“父亲若要续弦,我立刻就让管家去请冰人,定会为您觅得如花美眷。”
“晏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您宁愿我娶个外人,也不肯接纳自己的小姨吗?”
她刻意忽视父亲眼底的愤怒,近乎冷漠地直视他。
“是,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这些年她对你关爱备至,你当真感受不到吗?宁宁,你究竟为何要与自己的小姨较劲?再如何,她也是你母亲的妹妹,是闻家的血脉啊!”
这一声痛心疾首的质问摧毁了她对父亲的孺慕,也逼红了她的眼睛。
“我没办法阻止您的喜好,却永远也不能原谅一个别有用心的小人。我可以让出管家权,但您得答应我一年之内不将她扶正。”
没了她的阻拦,用不了多久,闻姨娘就能坐上主母的位子。
可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闻姨娘在她出嫁那日以主母的身份享受叩拜。
“姑娘……”
耳边传来青橘担忧的呼唤,晏宁眸光一闪,逐渐回过神来。
她飞快地掩去眸中的苦涩,紧紧地捏住了香囊。
“奴婢知道您不喜欢闻姨娘,可她深得老爷宠爱,又有平哥傍身,早晚都会被扶正的。不过,就算她做了正头夫人,也绝不可能越到您头上去,往后这太傅府还不是您和殿下说了算?”
听着她的劝慰,晏宁睫翼轻闪,眼底划过一丝怅然。
有太子妃的身份压着,闻姨娘自然翻不出什么浪来,可自己守护了那么多年的位置,如何能轻易地让给她?
就在她怅然若失之际,丫鬟青杏喜孜孜地跑了进来。
“姑娘,皇上身边的晁公公来了,想来是您和殿下的婚期定好了!”
望着青杏含笑的眉眼,晏宁心底的郁气一扫而空,眸光瞬间发亮。
“没想到礼部的动作这么快。”
青橘激动地拍了拍手,面上满是喜色。
“皇上都发话了,礼部可不得加急吗?”青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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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唇一笑,语气中充满了兴奋,“婚期一定,宫里的教习姑姑就会过来,到时姑娘可就有的忙了。”
“姑娘的礼仪最是周全,有了教习姑姑的加持,日后定当凤仪万千。”
青橘唇角一弯,兴冲冲地附和着。
“别贫嘴了……快去把披风拿来,我要去前院拜会晁公公。”
“是,奴婢这就去。”青橘脆生生地应下,从里屋取出披风后,利索地替她穿戴整齐。
雪路难行,主仆三人走的很慢,脚步却分外轻盈。
赐婚那日,也是晁公公来太傅府宣的旨。他是大内总管,也是皇上最倚重的心腹,能让他亲自来传话,便可见皇上有多看重这门婚事。
思及此,晏宁的心中涌出了一股难言的骄傲。
寒来暑往,她始终勤勤恳恳,从不敢怠慢学业,生怕日后不能与萧恒比肩。
婢女们心疼她吃苦受累,可她却觉得只要能嫁给萧恒,再怎么辛苦也都是值得的。
想到萧恒,她心口一热,瞬间泛起了一股甜蜜。
从小到大,他都是令人着迷的存在。不仅容貌出众,连性情都是一众皇子中最好的。
她并不是上京城里最美艳的女郎,却幸运的得到了他的青睐。
十年相伴,青梅竹马,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深厚的默契。
见她唇角含笑,青橘忍不住促狭笑道:“不知情的还以为姑娘这是去见太子殿下呢……”
晏宁面上一热,羞恼地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
“奴婢是实话实说,姑娘羞什么?”青橘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丝慧黠。
“你呀,再不改改这信口开河的坏毛病,日后进了东宫,少不得要给姑娘惹祸。”
看不下去的青杏抿唇一笑,跟着劝诫起来。
就这么说说笑笑,主仆三人很快就到了前院。
可当晏宁领着她们走进扶风堂时,却发觉厅中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她没有多想,唤了一声父亲后,便端正地对晁公公行了个礼。
见状,晁公公尴尬起身,谦逊地说道:“杂家怎可受如此大礼,晏姑娘快快请起。”
站直身子后,晏宁缓缓抬头,唇边泛起了一抹娇柔的笑意。
“公公大驾光临,可是皇上有何指教?”
闻言,晁公公眸光一紧,面上生出几分为难。
说起来,晏宁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着这样一双期盼的眼神,他如何能说得出那番残忍的话。
沉吟片刻,他讪讪地看向了坐在一旁面色深沉的晏太傅。
瞥见他求救的眼神,晏太傅的眼中同样生出了挣扎。
“父亲……”见他神色古怪,晏宁心弦一颤,蓦然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她眸光微闪,面上生出些许忐忑,一颗心不住地乱跳。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宁宁……”看见她眼底不安的试探,晏太傅心口一沉,眸中翻搅着强烈的痛惜。
“你和太子的婚事……没了!”
晏宁听得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没了……”她神色恍惚地低喃着,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浊色。
“是,没了……”
看着她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晏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了,是什么意思……”她强忍着惊愕,眸光暗淡地看向晁公公。
“昨日殿下求了皇上,说要,同您退婚……”晁公公焦灼地措着辞,生怕言语不当酿成祸端。
一句“退婚”如同晴天霹雳,猛烈地打在晏宁心上,震得她神魂俱裂。
见她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晁公公无措地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安慰时,晏宁却身子一晃,猝不及防地晕了过去。
厅中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晁公公再也无颜停留,连忙起身辞行。
走出扶风堂的那一刻,望着倒在丫鬟怀中的晏宁,他重重叹了口气,眸中生出了难掩的惋惜。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太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2. 决裂
寒风呼啸,窗棂被吹得嘎吱作响。
燃烧的炭盆里跳动着熹微的火苗,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精致的雕花床架上,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晏宁静静地躺在华美的锦被之下,秀美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
望着她憔悴的容颜,青橘忧心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姑娘不会有事的。”
见她心事重重,守在一旁的青杏忍不住开口劝慰。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太子殿下怎么就要退婚了呢?难不成他不喜欢咱们姑娘了?”
“你别瞎猜!殿下和姑娘可是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这些年他待姑娘如何,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姑娘呢?”
“可若不是变了心,他为什么要退婚?”
青杏被她问的一愣,半晌也没答上来。
青橘却是等不及,只自顾自说道:“说起来,殿下也有些日子没来太傅府了。往年的正月,他都会约姑娘去逛灯会的,可今年非但杳无音讯,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来。你说这不是变心是什么?”
“你就别瞎琢磨了,殿下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呢!”听了她直白的猜测,青杏深觉不妥,不禁皱起眉来。
“你就别为殿下开脱了,他能有什么苦衷?”
青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底满是气愤。
“姑娘与他青梅竹马,又深得皇上喜爱,要不是移情别恋,那定然就是邪祟上身。”
见她说的越来越离谱,青杏不安地瞅了一眼仍未苏醒的晏宁,旋即板着脸斥责道:“你莫不是忘了皇上最忌讳什么了?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对上她苛责的眼神,青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见她眸光一滞,讪讪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那位毕竟是太子。不管他因何退婚,都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能妄议的。”
看着她眼底渐渐滋生的悔意,青杏语气一软,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按理说发生这样的事,最生气的就属咱们老爷了。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发过一句牢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橘摇了摇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退婚了,就是赐死,咱们也得感恩戴德。”
闻言,青橘瞳孔一震,颤颤地看向昏睡中的晏宁。
“那姑娘怎么办?”
青杏惋惜地摇了摇头,终是不忍说出那句“听天由命”。
漫长的沉默后,青杏缓缓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青橘怅惋点头:“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姑娘。”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开了又关,青杏离开后,青橘沉闷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往后可怎么办呐……”
许是打击太深,晏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姑娘,您终于醒了!”见她苏醒过来,青橘惊喜地唤了一声,可下一刻她就不安地抿紧了唇。
“姑娘……”
轻颤的睫翼下,昔日水润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像是黑夜里幽深的井水,生不出一丝波澜。
纵然一贯大大咧咧,可看着晏宁灰暗的神色,那一句“你还好吗”忽然就哽住了喉咙,怎么也问不出口。
就在她百爪挠心,焦灼地想着安慰的话语时,晏宁却蓦然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两行热泪缓缓溢出,在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
“姑娘……”见她伤心落泪,青橘也跟着红了眼睛。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晏宁越发汹涌的热泪,她却说不出那些无用的宽慰,只能掏出帕子,忧心地替她擦着眼泪。
“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点……”
听了青橘的话,晏宁心口一颤,将头蒙在被子里,纵情地哭了一场。
青杏捧着汤药进门时,晏宁正神色恹恹地倚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架上的纱帐。
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她心口一紧,不由得放柔了声线:“姑娘,这是大夫让奴婢熬的汤药,说是能固本强元,您快趁热喝了吧。”
“我不喝!”瞥见那冒着热气黑色汤药,晏宁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姑娘……”青杏面色一紧,为难地咬了咬唇,“奴婢放了糖,这药一点都不苦,您就喝一口吧。”
“我说了不喝,拿出去倒了……”
“姑娘……”见她如此抗拒,青杏仍想开口劝说,一旁的青橘却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青杏讪讪垂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晏太傅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里。
“怎么能不喝药呢?”
闻言,青杏和青橘都吓了一跳,赶忙屈膝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
“嗯,”晏太傅轻声应下,扫了一眼青杏捧着的汤药,“出去吧,把药留下!”
“是。”青杏将汤药放在桌上,随后跟着青橘一并退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后,晏太傅捧着药碗,缓步走到床前,喟然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退婚之事已成定局,你若因此抑郁成疾,岂不是让皇上为难?”
说着,他拨弄起碗中的汤匙,舀起一勺,不疾不徐地喂到晏宁唇边。
“你素来聪慧,定然明白为父的顾虑。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明,可常言道福祸相依。等捱过这一遭,兴许就能迎来柳暗花明。”
晏宁缓缓抬眸,空洞的眼神里生出一抹悲悯。
柳暗花明?一个被皇室放弃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光明?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开口反驳。退婚之事已经无法转圜,她不能再被父亲厌弃。
看出她眼底的松动,晏太傅语重心长地劝道:“把药喝了,早些振作起来。只要皇上肯怜惜,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晏宁心中一震,沉默半晌,终是低头喝下了那一勺药汤。
见她肯听劝,晏太傅欣慰地扬了扬嘴角。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喂完最后一勺,晏太傅语气温和地叮咛道:“忧思伤身,喝了药就早些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将药碗搁在桌上,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
见他要走,晏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嗯?”晏太傅脚步一顿,眸光幽深地转过头来。
“我不明白……”她红着眼眶,眸中交织着困惑和无措。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紧,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心。
“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要退婚……”
见他有些犹豫,晏宁莫名地心弦一紧。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晏太傅斟酌片刻,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和晦暗。
“好。”纵然心中不安,可为了知道真相,晏宁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殿下喜欢上了别的女子,退婚……便是为了另娶……”
他的话就像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退婚她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另娶?
看着她面上渐渐褪去的血色,晏太傅喟然叹息道:“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莫要多想,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说罢,晏太傅便步伐沉重地转身而去,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听着房门合上的声响,晏宁眼眶一热,再度落下泪来。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萧恒会爱上别人。
那个会在雨天为她撑伞,会在她生病时星夜探望的人,怎么就会变心呢?
难道那些允诺和誓言全都不算数了吗?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她?
心口不断地收紧,疼的几乎难以喘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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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了鬓发,也打湿了枕巾。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漫无边际的悲伤里。
哭过这一回,她就要像父亲所期待的那样,快速振作起来,不让皇上为难。
只要皇上还肯怜惜,她就能继续做这上京城的贵女。
哪怕未来婚事艰难,至少也能保她余生无恙。
她暗自悲伤之时,退婚的消息却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百姓非议,满城哗然。
许是为了安抚民心,第二日一早,晁公公就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到了太傅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晏太傅之女晏宁,贤淑端庄、德容兼备,实为贵女表率。今特封为嘉善县主,赐金册印绶,享禄米良田,以示殊荣。尔其秉持懿德,光耀门楣,毋负朕之厚望。钦此!”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看着晁公公面上的喜色,晏宁不得不咽下心中的苦涩,感激涕零地领旨谢恩。
见她如此深明大义,晁公公的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圣旨既已送到,杂家也该回宫复命了。”说着,他便要拱手辞别。
见状,晏太傅开口挽留道:“公公留下用些茶水吧。”
“太傅的好意杂家心领了,只是今日事忙不能耽搁。”
见他不肯留下,晏太傅也不强求,温声笑道:“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请公公喝茶。”
“告辞!”晁公公微微颔首,在管家的陪同下,飘然离去。
他走后,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晏宁眸光一闪,心中倍觉讽刺。
什么赏赐厚爱,不过是用他们最不缺的金银玉器来换她的温顺感激。
在他们眼里,也许稍作补偿,便能消弭所有的亏欠,而卑微如她,不能抱怨不能憎恶,只能感恩戴德、心悦诚服。
许是看出了她的低落,晏太傅挥退众人,再次叮嘱:“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未必能咽下这份委屈。可皇上已经给了台阶,我们除了顺势而下,再无别的选择。”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晏太傅本就紧皱的眉心越发凹陷。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晏宁轻声应下,回屋之后便独自坐在窗前,郁郁寡欢地看着庭院里的那一树寒梅。
积雪尚未消融,零星的花苞缀在其间,孤傲清冷却生机勃勃。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此刻,她才算真正明白这一句话的分量。
从前太过顺遂,让她误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如今一朝跌落,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可笑。
父亲怕她看不清处境,可她从来就没有任性的资格。
就在她陷入自弃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青杏略显迟疑的呼唤。
“姑娘……”
晏宁眉心一敛,疏淡回眸:“怎么了?”
青杏咬了咬唇,缓缓摊开了掌心。
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那块玉珏,晏宁心口一怔,眼底再次泛起了泪光。
都说双珏合璧永不相离。可人心不似玉器,誓言也不是磐石,那个满眼都是她的萧恒终究还是变心了。
“姑娘……”看着她不断溢出的泪水,青杏的眼中满是疼惜。
晏宁抹了抹泪,拾起那块玉珏,紧紧地攥在手里,而后缓缓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珍藏已久的另一枚。
“姑娘……”
怕她睹物思人难以释怀,青杏正准备开口劝慰,晏宁却径自走向炭盆,决绝将玉珏丢了进去。
“啊……”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将青杏吓了一跳,只一瞬间,她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可看着晏宁冷硬中带着几分心碎的眼神,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不安地抿着唇。
望着被火舌吞噬的玉珏,晏宁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热泪不断落下,在苍白的面庞上印出了斑驳的泪痕。
沉湎和怀念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可悲。
在这无情的世道里,她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3. 交锋
即便封了县主,退婚之事也仍对太傅府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看着父亲日渐冷肃的面容,晏宁的心情越发沉重。
上元节那日,闻姨娘再度出现在了她面前。
“眼下风波未平,妾身原是要退了七星楼的席面的,可老爷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就算我们闭门不出,也无法阻绝那些流言。他希望你能放下心结,与我们一道出门,就当是去散心了。”
几日而已,她看向晏宁的神情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虽是同样的温柔,可她的眼底已经没了往日拘谨,反倒是生出了几分自信。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晏宁颇觉刺眼。
“并非我不愿同去,只是今日来了月信,小腹坠痛难忍,实在是不能出门。”
见她如此推诿,闻姨娘了然一笑,语气温柔地叮嘱道:“既如此,姑娘就留在屋里休息吧,老爷那里我会替你解释。女子来月事的时候最是体虚畏寒,一会儿我让厨房熬一碗红枣桂圆汤来给你暖暖身子。”
“多谢……”晏宁客套地笑笑,扭头看向青橘,“你送姨娘出去吧。”
青橘轻声应下,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闻姨娘。
房门合上后,晏宁倦怠地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着瓷瓶中的那一支红梅。
数日前,这花枝还明媚娇艳,此刻却枯萎暗淡,只留下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见她神色落寞地看着花枝,青杏心神一凛,敛眸说道:“花都败了,奴婢再去折一枝吧。”
“换上新的也会枯败,就这样吧,别折腾了。”
晏宁撇了撇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姑娘……”青杏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地咬了咬唇。
“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瞥见她毫不掩饰的烦闷,青杏讪讪垂眸,沉默地退了出去。
房门被掩上后,晏宁呼出一口浊气,无力地瘫软在椅背上。
她不想再听那些老掉牙的劝慰,也不想看见她们忧心的眼神。此时此刻,所有的关怀都只会让她倍感挫败。
她只想一个人待着,像只遍体鳞伤的野兽,独自舔舐伤口,在寂寥的深夜里慢慢愈合。
时光如白驹过隙,指尖流沙,捱过了凛冽的寒冬,便迎来了春日的暖阳。
三个月的沉淀后,晏宁终于放下心结,从容地出现在了人前。
馔玉坊内,暗香浮动。雕花的楠木柜台上摆放着精美的首饰,在日光的映射下,璀璨耀眼,令人目不暇接。
“姑娘好眼光,这海棠步摇是昨日刚到的新货,上头的每一片花瓣都是精心雕琢而成,奢华中不失典雅,与您今日这身衣衫实在是极为相配。”
见晏宁多看了那步摇几眼,店小二立刻笑眯眯地上前奉承。
“你倒是会哄人……”望着他讨好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轻笑。
“嘿嘿……”店小二慧黠一笑,面上没有半分羞赧,“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姑娘若簪了这步摇,定然是清丽无双。”
见她有些意动,一旁的青橘鼓动道:“奴婢也觉得这步摇挺精美的,要不,姑娘簪了试试?”
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晏宁眸光微动,笑着点了点头。
见状,青橘立刻伸手拿起步摇,轻柔地簪在了她的发间。
泛黄的铜镜内,鬓间的步摇微微晃动,像是一树初绽的海棠,摇曳生姿,衬得她越发清丽温婉。
晏宁轻抚着海棠花瓣,眸中流露出一丝欢喜。
这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戏语。
“听说了吗?谢家要出太子妃了!”
“谢家?哪个谢家?”
“还能是哪个谢家,自然是神武路谢家。谢将军在大同府打了胜仗,连带着谢家在上京城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
“可谢家与晏家相比,最多也就是个新贵,太子怎么会看得上谢家呢?”
“论家世渊源,谢家的确是根基浅了些,可那谢二姑娘实在是生得风华绝代,连我见了都移不开眼,何况是太子呢!”
“看来太子殿下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谁说不是呢!这青梅竹马终究是比不过天仙下凡呐!”
闻言,晏宁落在鬓边的手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晦暗。
见她神色有异,青橘立刻转身回眸,语气不善地斥责着缓步而来的两位贵女。
“大胆,你们竟敢在背地里妄议太子!”
听见这一声严厉的呵斥,两位贵女瞬间吓得面色发白。
“你,你是什么人?”胆子大些的青衣女子讪讪开口,眼底却流露出难掩的惊惧。
“哼,这话合该我来问你们!太子殿下的事岂是你们能胡乱议论的?”
见她气势汹汹,胆子小的那位粉衣女子怯懦地咬着唇,眼眶里隐隐有泪光闪过。
“青橘!”怕她惹出是非,晏宁眉心一皱,不悦地摇头制止。
见状,青橘眸光一闪,讪讪地抿了抿唇:“罢了,今日姑且饶你们一回。往后别再背地里嚼舌根了,不是谁都像我家姑娘一样心善。”
闻言,粉衣女子泪光一滞,感激地朝晏宁颔首:“多谢姑娘高抬贵手。”
听着她惊惶未定的道谢,晏宁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而后眸光一敛,神色自然地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向二人。
“青橘心直口快,二位姑娘莫要介意。”
见她语气温和,粉衣女子羞惭地垂下了头,面上满是悔意。
“圣人云: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二位衣着华贵,想来也是名门闺秀,往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留下这一句告诫后,晏宁转身看向店小二,问清了那步摇的价格后,付了银钱就带着青橘和青杏离开了馔玉坊。
等她走远了,那粉衣女子肩膀一松,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幸好她没有追究……”
青衣女子却是有些不服气,只见她眉心一沉,眼底闪过一丝桀骜:“瞧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实在是叫人讨厌!”
看着她忿忿不平的眼神,粉衣女子惴惴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衣袖:“秦姐姐,她说的其实也没错,咱们的确是有些放肆了。”
“哼,可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模样!”姓秦的贵女冷哼一声,眸中满是不屑。
见她怨气难平,粉衣女子只好拉着她走向柜台挑选起了首饰。
离开馔玉坊后,青橘依旧生着闷气。
“怎么,还没消气?”看着她气鼓鼓的两腮,晏宁唇角一勾,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奴婢实在是气不过。”青橘撇了撇嘴,眼底仍是气闷。
“再气不过也不能惹是生非呀!方才要不是县主及时喝止,你还不知会惹出什么祸端来。”
不同于她的气恼,青杏显得稳重得多。
“我只不过是想搬出太子来吓唬她们,顺便替咱们县主出口气罢了,哪能闯出什么祸来?”
听着青杏的训诫,青橘仍有些不服气。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她们识得县主的身份,事态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那也是她们有错在先,关县主什么事?”看着青杏愈发严肃的眼神,青橘没来由的感到心虚,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她们的确有错,可事情一旦闹大,便会有人指责县主心胸狭隘不能容人,若再遇上心机叵测之人,没准还能传出县主对皇家心存怨恨的谣言。”
见青橘愣住,青杏苦口婆心地劝道:“俗话说得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逞口舌之快并不能解决问题。”
听了她的劝诫后,青橘顿时哑了火,自责地看向晏宁。
“是奴婢愚钝,还请县主责罚。”
见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晏宁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就算了,往后不可再意气用事,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是,奴婢记住了。”青橘讪讪垂眸,语气颇为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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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有些日子没吃桃花糕了,咱们去静茗轩坐会儿吧。”
难得晏宁有兴致,青杏立刻笑着附和:“静茗轩的点心最是可口,县主这么一说,奴婢都有些馋了。”
“那就快些走吧,去晚了可就什么也吃不上了。”
晏宁抿唇一笑,脚步轻盈地走向长街的另一头。
静茗轩内,茶香袅袅。晏宁坐在清幽的雅间内,愉悦地和青杏她们分食着茶点。
“唔,还是这里的桃花糕最好吃。”青橘赞不绝口地吃着点心,唇边沾满了碎屑。
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模样,晏宁唇角一弯,戏谑地笑道:“慢些,别噎着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青杏:“你去和店小二说一声,让他再送两碟豌豆黄来。”
“是。”青杏笑着应下,起身走出了雅间。
看见晏宁眼底的笑意,青橘伸向糕点的手一缩,瞬间涨红了脸。
桌上的那两碟桃花糕有一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里,她却毫无所觉,仍吃的不亦乐乎。
“吃吧……”见她面露羞窘,晏宁抿唇一笑,面上满是包容。
正当青橘想要道谢时,门外的长廊上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
“你怎么走路的,长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
“你弄脏了我家姑娘的衣衫,说声对不起就想一走了之吗?”
“方才的确是我冒失,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姑娘。不知姑娘可否让我先去禀明主子,一会儿再来向您赔罪。”
“你是拿我们当傻子吗?谁知道你进去之后还会不会出来?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畏罪潜逃!”
“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出来……”
“不行,你不能走!”
听到外头的僵持和那熟悉的嗓音,晏宁眉心一皱,立刻站起身来。
见状,青橘紧张地擦了擦嘴,赶忙起身跟上。
主仆二人推开雅间的门,神色凝重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拐角。
“怎么回事?”看见晏宁的那一刻,青杏心弦一颤,眼底满是无奈。
“她弄脏了我家姑娘的衣衫,说声对不住就想跑。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不等青杏开口,一旁的蓝衣女子就气势汹汹地叉腰抱怨。
闻言,晏宁眸光一紧,扭头看向了那位沉默不语的白衣女子。
可不过一眼,晏宁就愣住了。
她时常出入宫廷,见惯了六宫粉黛,却从未见过如此貌美动人的女子。
眉如远山、眸似秋水,肌肤胜雪、唇若寒梅。
她读过的所有词句都不足以形容这份令人震撼的美丽。
虽是一袭素衣,却反而衬得她气质清冷,宛若不染尘埃的瑶台仙子。
晏宁愣了许久,才渐渐平复心神。只见她眸光一敛,诚恳地垂首致歉。
“方才是青杏冒失,还望姑娘见谅。你若不介意,我愿替她赔你这身衣裙。”
“这裙子可是宫廷所织,你赔得起吗?”
不等女子开口,那婢女便不屑地冷笑一声。
听到宫廷二字,晏宁心口一滞,怔愣地看向白衣女子。
见状,那婢女不依不挠地说道:“哼,赔不起就别说大话。”
“白露……”见她咄咄逼人,沉默多时的女子忍不住蹙眉制止,“算了,我们走吧。”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裙子脏了,您还怎么去见太子殿下?”
见自家姑娘想要息事宁人,白露不以为然地轻声反驳。
“别再说了,走吧。”不等白露辩驳,白衣女子就朝晏宁颔首致意,神色自若地走向了长廊的另一头。
遭到训斥的白露气愤不已,临走前还不忘瞪青杏一眼。
猜出那女子的身份后,青杏和青橘面面相觑,不安地看向怔愣中的晏宁。
而她望着那清丽的背影,苦涩地垂下了眼眸。
原来,她就是让萧恒移情的女子。
4. 蛰伏
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晏宁咽下心头的苦涩,呼出一口浊气,缓慢而艰难地转过身去。
“县主……”看着她强忍心酸的模样,青杏的面上浮满了忧色。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
那一句“回府”还没说完,她就神魂震颤地愣在了原地。
“宁宁……”她仍在怔愣之际,身着华美锦袍的清俊男子已经缓步走上前来。
望着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晏宁眸光一颤,压抑多时的委屈瞬间翻涌而上。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四目相对间,他的眼底掠过一抹难掩的歉疚。
数月未见,他仍是那副芝兰玉树的温润模样,却再也不是她能亲近依赖的了。
晏宁艰难地移开视线,没有回答他的询问,只客套地屈膝行礼。
“殿下金安。”
“你……”见她如此疏离,萧恒眉心一拧,未竟的话终究是咽了回去。
就在场面陷入僵持之际,随行的太监眸光一敛,毕恭毕敬地提醒道:“殿下,您还有约在身呢!”
这一声略显尖锐的嗓音惊醒了心存歉疚的萧恒,也震碎了晏宁本就脆弱的伪装。
纤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惊起一股钻心的刺痛,她飞快地垂下头,掩去眼底的酸涩,而后隐忍地起身话别。
“不耽误殿下赴会了,告辞。”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耳畔传来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歉意。
“对不起……”
晏宁心弦一颤,僵直着背,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
她走的无比缓慢,却又分外倔强。不过百十米路,却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踏出静茗轩后,她脚一软,狼狈地瘫软在青橘的臂弯里。
见状,青杏立刻上前一步,忧心如焚地将她扶起。“县主!”
“走吧,我们回家……”
即便浑身无力,她也照旧挺起后背,迈着虚浮的步伐,缓慢地走入人群。
回府的路上她一言不发,青橘唤了她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
“县主,您没事吧?”
对上她关切的眼神,晏宁沉闷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既然殿下如此无情,县主也莫要为他伤心。俗话说得好,三只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大周多的是青年才俊,凭您的出身和相貌,难道还寻不着如意郎君吗?”
见她郁郁寡欢,青橘忍不住开口劝慰。
听着她的僭越冒犯,青杏难得的没有开口斥责,反倒坚定地跟着附和。
“青橘说的对,县主如此优秀,将来定能觅得良缘。”
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模样,晏宁眸中的郁色渐渐淡去,唇边泛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好。”
虽然很难,可总有一日,她会彻底将萧恒遗忘。
***
这日傍晚,晏太傅差人将她叫去了书房。
“听说你今日出门遇见了太子?”
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容,晏宁微微一怔,敛眸低语:“是。”
见她神色郁郁,晏太傅曲起指节,轻轻叩着桌沿:“太子可曾与你说了些什么?”
晏宁低垂着眉眼,沉默地摇了摇头。
看着她情绪低落的模样,晏太傅神色郁郁地叹了口气:“你可知他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静茗轩?”
“知道。”想起那惊鸿一瞥,晏宁的眼底蒙上了一层阴郁。
“既然知道,往后就敬而远之吧。无论是太子还是谢家,都莫要再去沾惹,免得再生是非。”
退婚风波好不容易才平息,若再惹出什么麻烦,受累的只会是晏家。
面对他的告诫,晏宁苦涩地捏紧了指节。
比起自己,父亲更在乎的永远都是晏家。而她就算再委屈,也只能自己咽下。
见她默不作声,晏太傅眸光一闪,渐渐放缓语气:“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事情已然如此,谁都不想再节外生枝。”
“父亲放心吧,我不会让您为难的。”
退婚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可到头来却只有她一人承受苦果。
“过不了多久,新的太子妃人选就会诞生在谢家。你若不早些看开,往后只会更难受。”
“我明白。”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若无必要,往后就别再往裕隆街去了,免得见面尴尬。”
“嗯。”晏宁轻声应下,屈膝行了一礼,而后在他的注视下沉默地转身离去。
华灯初上,屋檐下挂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两个仆妇捧着精美的食盘,满脸喜气地穿行在庭院里。
见到晏宁时,她们笑意一僵,拘谨地退到了一旁。
瞥见食盘里热气腾腾的汤面,晏宁眉心一动,眼底生出一丝疑惑:“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吃起面了?”
仆妇眸光一敛,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县主的话,今日是闻姨娘的生辰。”
“既是生辰,为何这么晚了才吃面?”
长寿面大多是在午间食用,改到晚上吃实在有些怪异。
“这……”面对她的追问,仆妇显然有些迟疑。
“怎么?我才半年不管家,你们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主子了?”见她眼神闪躲,晏宁不悦地皱起眉头,连语气都冷了几分。
见她生出怒容,仆妇们连忙垂头告罪。
“县主息怒,奴婢不敢欺瞒。这面原是老爷交代了要和姨娘一道吃,奴婢们才特意留到晚上煮的。”
闻言,晏宁心口一滞,眼底覆满了寒意。
“既是要给父亲的,那就快些送去吧。”
“是。”见她不再追问,仆妇们明显松了口气,捧着食盘消失在了暗沉的夜色里。
望着廊下昏黄的烛光,晏宁眸光一暗,心中越发沉郁。
不管她如何阻拦,父亲仍是一如既往地宠爱着闻姨娘。
如今婚事作废,她和父亲的约定自然也就不再作数。
或许过不了多久,闻姨娘就会称心如意地坐上主母的位置,而她所做的一切全都成了笑话。
这一晚她彻夜未眠,次日一早就等在了二门前。
“大清早的你在这做什么?”
见到她时,晏太傅的眼中闪着难掩的惊愕。
“京中流言甚嚣,我想去感业寺小住几日,还望父亲准许。”
“寺里清苦,你当真想好了?”晏太傅眉梢一挑,眼底生出几分质疑。
“嗯。”
见她神色坚毅,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晏太傅眸光一转,温声叮咛:“既然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不多劝了,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一会儿我让东平跟着你。”
“多谢父亲。”
达成所愿后,晏宁恭敬地目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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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离去,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门外,她眼底的温柔瞬间淡去。
青杏和青橘在屋里收拾行囊时,闻姨娘闻风而至。
几日不见,她变得越发光彩照人。
“寺里饮食清淡,县主怕是吃不惯。一会儿我让厨房做些干果点心,你带去也好应付几日。”
“不必了,此行是为晏家祈福,若因口腹之欲冒犯了神佛,只怕上天会降下灾祸。”
此话一出,闻姨娘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嘴角。
“是妾身狭隘了,县主如此诚心,佛祖定会保佑晏家。若能求得良缘,艰苦几日确也值得。”
听着她毫不示弱的讥嘲,晏宁眸光一沉,出其不意地笑了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行事磊落,佛祖定会庇佑我。”
此时,闻姨娘眼底的神采渐渐消散,连面色都有些难看。可她并未就此打住,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县主年轻气盛,想来还不明白,这世上的许多事并非求佛就能如愿。”
“我生性愚笨,学不来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机手段,便只能寄望于上天垂怜。”
在她毫不掩饰的讥讽下,闻姨娘的眼底闪现出一抹难堪。
知道晏宁伶牙俐齿,她也不再自讨没趣,只冷笑一声:“既如此,妾身就祝县主得偿所愿。”
“多谢。”见她落了下风,晏宁眸光一动,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见状,闻姨娘冷哼一声,旋即忿忿离去。
她走后,青杏缓步而来,面上覆满了忧郁。
“县主这般行事就不怕她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吗?”
隔着窗户,看着庭院里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晏宁的眼底生出了一丝讥诮。
“那又如何?”
“此一时彼一时,县主何必争一时意气?”
望着青杏忧虑的眉眼,晏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该来的躲不掉,况且我也不是会做小伏低的人。东西收好了就走吧,去晚了可就赶不上午膳了。”
***
出门时,晴空万里,到了感业寺后,天空忽然暗沉下来,随着一道惊雷乍现,瓢泼大雨猛烈地落向人间。
看着院子里被打的七零八落的桃花,青橘不由慨叹道:“这雨下的可真够大的,幸好咱们来的早,不然定会淋成落汤鸡。”
晏宁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树桃花早已凋零殆尽,惟有残枝在风雨中来回颤动。
见此情形,她心中同样生出了一股庆幸。
这时,肩上传来一阵暖意。晏宁霍然回眸,便见青杏体贴地为她系上了披风。
“这里风大,县主莫要着凉了。”
望着她关切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见状,青橘神色一凛,立刻将半敞的窗户推上。
“青杏这么一说,倒真是有些冷了。县主先坐着,奴婢给您泡茶去。”
说罢,她就拎起茶壶,撑着一把伞,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青橘走后,晏宁在窗前坐下,半撑着下巴,神色莫辨地望着外头连绵的风雨。
青杏铺好床,又将衣物摆放妥当,这才缓步上前,温顺地站在一旁。
此时,雨势渐收,阴沉的天空恢复了些许光亮。雨水落在瓦砾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就在晏宁为这动听的旋律沉醉时,青橘拎着茶壶,神色慌张地跑了回来。
5. 伪善
瞥见她面上的慌乱,晏宁不由得心弦一紧。
“怎么了?”
“谢……谢二姑娘也来感业寺了。”青橘顾不上合伞,甚至连气息都十分紊乱。
“她来做什么?”晏宁先是一愣,而后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说是来给亡母上香,可奴婢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闻言,晏宁半眯着眼,眸中划过一抹思量。
她前脚刚到,谢澜音后脚就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可若是刻意尾随,为的又是什么?
见她垂眸思索,青橘不安地咬了咬唇:“谢姑娘不会是冲着您来的吧?”
对上她担忧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语气淡然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管她为何而来,咱们都不能自乱阵脚,先静观其变吧。”
“您是说咱们就待在这禅房里按兵不动?”青橘揣摩着她的话,心里仍觉不妥,“可若是她主动寻衅,咱们又该如何?”
“我不惹事,却也不怕事。她若是存心挑衅,我也不会一味隐忍避让。放心吧,我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说罢,她故作轻松地勾唇一笑:“行了,去问问午膳吃什么,我有些饿了。”
见她如此镇定自若,青橘只好咽下满腹忧思,将茶壶摆在桌上后,便再度转身,匆匆走出院门。
这时,青杏倒了杯热茶,平稳地摆在了她手边。
“县主不觉得奇怪吗?”
听着青杏欲言又止的话,晏宁眉心一动,疑惑地抬起头望着她。
“谢二姑娘都已经记在谢夫人名下了,还这般高调地来给亡母上香,她就不怕谢夫人动怒吗?”
“此一时彼一时,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看嫡母脸色行事的孤女了。有太子护着,谁敢动她?”
晏宁挑了挑眉,眼底露出一抹淡淡的讥嘲。
见状,青杏颇为唏嘘地慨叹:“说来她也真有几分本事,谢夫人那样跋扈,她竟还能让谢将军大张旗鼓地将她接回去。”
“她既有如此倾城之貌,又岂会甘心一辈子埋没于乡野?再者,谢夫人是刁蛮善妒,但有利可图的事她断然不会拒绝。”
谢澜音是冬日里被接回去的,只过了三五日,她就被记在谢夫人名下,成了将军府的二姑娘。
若不是有强大的诱因,谢夫人绝对容不下这被遗弃在庄子上的庶女。
而去年秋日,萧恒曾离京办过一次差,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就已经有了交集。
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青杏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太子的确是在冬日之后渐渐减少了与县主的接触,就连二人见面时,他也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时她们都以为太子是疲于政务,现在想想,一切竟都有迹可循。
想到此处,青杏不禁忧虑地看向晏宁。
然而晏宁的面上并没流露出失落,反而有种看透一切的释然。
“县主,您恨她吗?”
这是青杏在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今日总算是寻到了合宜的契机。
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晏宁平静地摇了摇头。
“可若不是她,殿下又怎会……”她没敢说出退婚二字,生怕刺痛晏宁。
“若真是命定的姻缘,她又怎能抢得走?”晏宁苦笑一声,深藏在心底的酸涩渐渐翻涌而上。
她不是愚昧的人,自然不会把一切都怪在谢澜音身上。
要恨也该先恨负心的萧恒,其次是无情的皇室,最后才是她。
看着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落寞,青杏不安地咬着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行了,不说这个了,你去把文房四宝取出来,等用过午膳,我想抄些经文。”
晏宁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终止了这让人悲伤的话题。
如此,青杏便也松了口气,按照她的吩咐去箱笼里翻找起来。
午膳是一碗清淡的素面,于晏宁而言,却也有几分新鲜。
在她的嘱托下,青橘很快就借来了一卷《心经》。看着那简短精炼却又富有禅理的经文,晏宁的心情越发的平和舒缓。
次日午后,她带着抄好的经文,独自走进了大雄宝殿。
将经文放入特定的木匣后,她点燃了三根佛香,对着居中的佛像,虔诚地跪了下来。
“佛祖在上,信女诚心祈愿:一愿大周风调雨顺;二愿晏家诸事顺遂;三愿此生自由。信女至诚叩首,伏愿佛祖庇佑!”
祈愿过后,她起身将佛香插·入铜炉,望着袅袅升起的烟雾,一颗心越发安定。
然而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去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喜不自胜的嗓音。
“孤就知道你在这。”
晏宁心弦一颤,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落在了肩上。
“澜音,你可让孤好找啊!”
那一声呼唤让她全身的血液瞬间冷寂,压抑已久的失望和委屈一股脑儿地翻涌而上,搅得她喉咙发酸。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气孤来晚了?”
被他拉拽着转过去时,晏宁看见的便是他面上难掩的错愕。
“宁宁……”
望着他惊愕中带着失望的眼神,晏宁眸光一敛,艰难地咽下了那一份屈辱。
见她黯然垂眸,萧恒顿时心生不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听着他尴尬的解释,晏宁屈辱地捏紧了掌心。
原来不被爱的人,就连存在也是一种多余。
她极力压下心中的酸涩,强作镇定地拂开他的手。
她很想装得若无其事,大度地告诉他谢澜音不在这儿。可喉咙疼的厉害,她很怕一开口就会带出哭腔。
“宁宁……”见她默不作声,萧恒心中难免有些歉疚,“对不起!”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道歉,却和先前一样毫无诚意。
退婚之后,她一直在等,等他亲自来解释退婚的理由。
可他却始终没有露面。
就连道歉也是在寻谢澜音的途中捎带来的,实在是过于随便。
或许是气过了头,这一次她没能藏住心中的不忿。
“对不起,是孤负了你,可感情的事谁也没办法控制,孤也是遇到澜音之后才明白何为真爱。”
这迟来的解释太过残忍,以致于晏宁的面色越发苍白。
“孤知道你接受不了,可等你遇见那个命定之人,你就会明白孤所说的话。宁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便是做不成夫妇,也不该如此生分。你若愿意,往后孤会以兄长的身份照顾你。”
望着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眸,晏宁却生出了强烈的厌恶。
兄妹,他凭什么以为她愿意接受他自作多情的安排?
“殿下金尊玉贵,晏宁不敢高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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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见她语带嘲讽,萧恒不悦地皱起眉头,“你明知道孤关心你,为什么还要说这样的气话?”
看着他眼底的苛责,晏宁的心头覆满了恶寒。
萧恒想装慈悲大度是他的事,她却没有义务陪他演这出烂俗的戏。
她紧紧地攥着手,眼底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憎恶。
“我不需要什么兄长,你也不必惺惺作态。既然已经退了婚,那就不要再有瓜葛。”
“宁宁!”
毕竟有着十来年的情谊,走到这一步,萧恒自然不忍。
“你我之间不该再有这样的称呼,往后还请殿下慎言!”说罢,她松开手心,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殿外艳阳高照,她却觉得浑身发寒。
回到禅房后,她就虚脱地瘫软在椅子上。
“姑娘,您怎么了?”看着她瘫软的模样,青杏惊异地问道。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见她情绪不佳,青杏便识趣地退下了。
房门被带上后,晏宁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凉,红着眼眶,失落地望着陈旧的轩窗。
十年感情,到头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哪怕闭门不出的那些日子她已经自我开解过无数次,可当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一句兄妹时,她还是失控了。
什么兄妹,他凭什么觉得她会愿意受他照拂?明明是他变了心,却还要她感恩戴德地接受他的伪善吗?
在他眼里,她就这般没有尊严吗?
晏宁死死地咬着唇,仰着头不肯让泪流下来。
如今的萧恒不配再让她落泪。
***
大雄宝殿内,佛香袅袅。晏宁走后,寻不到谢澜音的萧恒并未久留。
脚步声渐渐消散后,站在佛像背后的白衣男子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对你倒是痴情!”
“这不就是王爷想要的吗?”站在他身侧的女子神色淡淡,眼底露出一抹自嘲。
“怎么,后悔了?”
瞥见她眸中的讥诮,男子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对上他锐利的审视,谢澜音苦涩地摇了摇头:“我早就回不了头了,后悔又有什么用?”
“你知道就好。”
望着他冷峻的面容,谢澜音眸光一敛,嗓音低柔地说道:“过几日皇后会召我入宫,不出意外,我便能见到那位。”
闻言,男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暗。
“你可有把握?”
“我会尽力而为。”想到密谋已久的计划,谢澜音的眼中生出了一丝决绝。
“若没有绝对的把握就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
“我明白。”在他告诫的眼神中,谢澜音郑重地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再耽搁下去只怕他会起疑。”
“去吧。”男子低沉地应了一声,冷峻的神色有所缓和,“若有难处,再让人来寻我。”
“多谢王爷。”
谢澜音微微颔首,脚步一转,从后门悄然离去。
她的身影消失后,男子从容地走到大殿中央。
望着慈悲的佛像,不知为何,他的耳边不断回响起她的弘愿。
大周风调雨顺,晏家诸事顺遂,而她想要的不是如意郎君,也不是似锦前程,而是此生自由。
或许不必佛祖庇佑,他就能替她实现这些心愿。
6. 晋王
许是因为萧恒追来的缘故,谢澜音并未在感业寺久留。
青橘送来晚膳时,晏宁就从她口中得知了二人离去的消息。
“可算是走了,不然这寺里也不得清净。”
知道自家姑娘受了委屈,青橘心中早已愤愤不平。
“行了,别说了。”晏宁兴致缺缺地叹着气,俨然不想再提及这二人。
见状,青橘讪讪抿唇,乖觉得将取回的素斋摆在桌上。
饭菜与昨日无甚区别,只是桌上多了一碟野果。
望着那红艳的果子,晏宁眼中生满了疑惑:“这是什么?”
“小师傅说这是刚摘的野莓,让我带回来给您尝尝。”见她面露惊疑,青橘笑着解释,“您别看这果子小,吃着可甜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晏宁随手捡起一颗。才轻轻咬了一口,丰沛的汁水就顺着嘴角滴落下来。
见状,青杏立刻递上了帕子。
“怎么样,甜吧?”见她将剩下的野莓塞入口中,青橘的眼底满是笑意。
“唔……”晏宁含糊地应着,口中裹满了甜蜜滋味。
看着她焕发神采的眼眸,青杏心中的忧虑总算淡了些。她侧首看向青橘,嗓音温柔地问道:“回头你问问小师傅,这野莓是从何处摘的,明日我们再给县主摘些回来。”
“好。”青橘爽利应下,眼角的笑意越发深厚。
华灯初上,另一处僻静的小院内,一袭白袍的男子正负手站在树下,神色莫辨地看着夜空。
长袍随风轻扬,疏淡的月色下,本就俊朗的面容更多了几分仙气。
眉目如画,神清骨秀,只可惜眼底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寒霜,冷的让人不敢靠近。
“王爷,方才那小沙弥告诉我,晏家的丫鬟向他询问了野莓的出处,说是明天要去采摘。”
“他怎么说的?”男子眸光淡淡,仍仰头看着月色。
“他倒是机灵,没抖出我来,只说后山地势险峻,不会功夫的人摘不来。”
“明日你多摘些送去。”
“是,属下遵命。”说罢,来人就拱手抱拳,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彩云蔽月,才缓步走入房中。
回到桌前坐下,望着那一杯冷透的茶水,他的眸光渐渐变得悠远。
前世的遭遇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鞭策着他,警醒他不可松懈。
如今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他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被人愚弄陷害。
那些屈辱和仇恨,他要一笔一笔,慢慢地和那对父子清算。
***
翌日清晨,看着那一大筐沾着露水的野莓,晏宁当即摸出一锭银子,让青橘送去厨房作为酬谢。
小沙弥原不肯收,青橘费了不少口舌才说服了他。
后来,这锭银子辗转到了萧御的手上。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黑衣侍卫犹豫地说道:“小沙弥说出家人不能收人钱财,所以这银子就交到了我这儿。”
“知道了,你退下吧。”
侍卫走后,看着那锭银子,萧御的脑海中浮现了一道模糊的倩影。
这一次,他会改写二人的命运,绝不会再让她香消玉殒。
晨钟暮鼓,梵音绕梁。
没有俗世的喧嚣,也没有熏心的利益,在这清净的山寺里,她可以短暂地抛却身份,不做晏家的姑娘,也不做享誉上京的贵女。
高兴了,她就待在屋里抄写佛经;烦闷了,她就带上丫鬟去后山散步。时日一久,她便爱上了这自在随心的生活。
若不是父亲传了信来,她甚至都不想回去。
回城的马车上,主仆三人都有些郁郁寡欢。
“住了这么些日子,奴婢都有些舍不得了。”
看着青橘怅然若失的眼神,晏宁唇角一弯,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过不了多久就到母亲的忌日了,到时候我再带你们来住几日。”
“真的吗?”闻言,青橘眸光一亮,眼底闪着强烈的期盼。
“傻丫头,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晏宁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面上满是无奈。
“说起来要不是晋王回京,咱们还能再松快几日呢!”提起这一茬,青橘心中颇有几分怨气,“这不年不节的,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回来做什么?”
闻言,晏宁唇角一抽,哭笑不得地指正:“晋王只比太子略大几岁,怎么就成老人家了?”
青橘听的一愣,后知后觉地反问,“奴婢怎么记得,晋王老早就去就藩了?”
“他离京那年母亲刚刚过世,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她还记得晋王出城那日,萧恒曾邀她一道去送行,可她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哪都不想去。
隔的太久,她已经想不起晋王的模样,只依稀记得他模样俊朗,性子却冷若冰霜。
见她垂眸不语,青杏以为她是想起了亡母,便温声提议:“听说寺里有一位佛法高深的得道高僧,回头县主和老爷说说,请那高僧为夫人做场法事吧!”
闻言,晏宁眸光一动,眼底生出了些许期待。
十年了,每回忌日都是在府里斋戒烧纸,今年也该热热闹闹地祭奠一回了。
“嗯,回去我就与父亲商议。”
夫妻一场,这点小事,他定然不会拒绝。
进城后,马车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青橘疑惑地掀开帘幔,却见道路两旁挤满了人。
“他们都挤在路上干什么?”
就在她困惑不解时,坐在车驾上的东平低声说道:“县主,晋王的队伍就在前头,咱们恐怕得等上一会儿了。”
“嗯,不急,你让车夫慢些,别碰到人。”
晋王戍守西北、劳苦功高,为他耽搁些时辰也是应该的。况且于她而言,早些晚些也无甚分别。
耳畔不时传来百姓的赞誉,听着那一句句褒奖,青橘轻声道:“没想到晋王竟这样受人尊敬!”
“这些年之所以没有战乱,就是因为有晋王抵御北戎。如今他回来了,百姓们自然会夹道欢迎。”
晏宁嗓音轻柔地解释着,言语间流露出一股发自内心的钦佩。
见状,青杏笑着附和:“听说晋王还未娶亲,没准皇上宣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听到这,青橘瞬间来了兴致:“若晋王真如县主说的那般厉害,定然会有许多人想和他结亲。”
“那可未必。”
不同于她的兴奋,晏宁出其不意地泼了盆冷水。
“西北苦寒,真做了晋王妃就得陪他北上。久闻塞外风沙遍野、饮食粗陋,上京城里这些娇养着长大的贵女怕是经受不住。”
王妃的头衔固然诱人,可边塞艰苦,远不如上京繁华安逸。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姑娘各个都是人精,想必不会贪恋这等虚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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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有人真心倾慕他呢?”
面对青橘的疑问,晏宁浅笑道:“瞧今日这盛况,也不是不可能。”
“背井离乡,又是去那样的地方,得有多仰慕晋王才能生出这样的勇气啊!”
和晏宁一样,在这件事上,青杏也并不乐观。
“话不能这么说,没准儿晋王还瞧不上那些娇滴滴的贵女呢!”
在青橘不以为然的辩驳下,晏宁的眼底生出了零星笑意。
“晋王的婚事自有皇上定夺,轮不到咱们瞎操心。”
听着她含笑的告诫,青橘面上一热,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说的也是,若真是盖世英雄,定有神女相配。”
此话一出,晏宁和青杏便双双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看着她们乐呵的神色,青橘顿时涨红了脸。
见她面露羞窘,晏宁掩唇笑道:“在庙里待了几日,连说话都有几分禅意了。”
“县主!”被打趣的青橘面皮发烫,眼底净是羞恼。
一番笑闹之下,车内传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
回到太傅府后,晏宁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被叫去了书房。
“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站在书桌前的女儿,晏太傅神色温和地叮嘱道:“后日皇上要为晋王接风洗尘,到时候你要和我一道去赴宫宴。”
此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所以晏宁并未犹豫,爽利地应了下来。
“听说太子也去了感业寺,你与他可曾见过?”
“嗯。”见他问及此事,晏宁并未隐瞒,“他是去找谢澜音的。”
闻言,晏太傅眉心一紧,眸中划过一抹思量:“谢氏怎么会去寺里?”
“听说是去给亡母上香,别的我也不太清楚。”
“竟能让殿下追到寺里去,这谢氏果真是不简单!”
可不是吗?瞧萧恒在殿内那一前一后欢喜失落的模样,想必早就对谢澜音情根深种了。
瞥见她垂眸不语的模样,晏太傅温声安慰道:“谢氏容色极盛,殿下一时迷了眼也很正常,你莫要多想,更毋自弃,将来为父定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
父亲的宽慰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可她还是做出了感激的样子。
“多谢父亲。”
“京中多才俊,以你的学识才情,日后定能辅助夫君青云直上。”
被皇家退婚的女子,便是再有才情,勋贵世家也不敢来求娶。
所以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而没有根基的新科学子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他们急于在上京立足,也需要一个洞悉人情世故的妻子替他们打理内宅庶务。
至于这妻子是美是丑,是贤是妒,他们并没有多在乎。
反正站稳脚跟后还会有无数挑选良妾美婢的机会,一时的牺牲换来仕途的安稳,这样的好事多的是前赴后继之人。
就像当年的谢将军一样。
在这个世道里,婚事从来都身不由己。更何况是她这样被皇家所弃的女子。
能有个容身之地,她就该感恩戴德了,如何能有怨愤之心?
就在她暗暗讥嘲时,耳畔却传来了父亲略显低沉的声音。
“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晏宁抬眸之际,晏太傅顿了顿,眼底生出了几分坚定。
“我打算寻个吉日将你姨娘扶正。”
7. 扶正
扶正!
晏宁眸光一滞,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
纵然早有预料,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还是无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心中的酸楚一涌而上,哽在喉间又苦又涩。她很想不管不顾地大声反驳,可今时不同往日,失去了太子妃身份的她,早就没了和父亲博弈的筹码。
她知道不管她如何反对,父亲都不会再退让。
看出她眼底的失望,晏太傅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
“晏家不能没有主母,平哥也不能一辈子都做庶子。”
见她默不作声,晏太傅喟然叹息道:“十年了,人这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
“这些年她为晏家做的够多了,往后我不想再让她委屈难过。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等宫宴一过,我就让人相看吉日。”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可深邃的目光里充斥着难掩的苛责,就好像闻姨娘所有的委屈都是因她而起。
那她呢?她受的委屈又该向何人倾诉?谁又能怜惜她所受的苦楚?
垂落的手悄然握紧,直到指尖刺痛掌心,她才颓败地松开。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
就在晏太傅想打发她回去时,晏宁嗓音艰涩地提出了请求。
“快到母亲的忌日了,我想请感业寺的高僧为她做场法事。”
闻言,晏太傅愣了片刻,许久才抬眸看她:“此事我会交代晏福去办。”
“好。”这一回她没道谢,既是因为不需要,也是替母亲感到不值。
瞧他怔愣的反应,想是早就忘记了亡妻的忌日。一个男人,有了新欢就忘却旧爱,实在凉薄得另人齿寒。
可她无法谴责,只因她今后的命运全都捏在他手里。
离开书房时,望着院子里鲜艳的海棠,她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发麻。
院墙下原先种着一大片蔷薇,可母亲过世后,那些花枝就枯萎了。
闻姨娘喜欢海棠,父亲便为她种下了这满院的海棠花树。
十年了,母亲的痕迹早就被一点点抹去,所有人都在淡忘,只有她抱着回忆不肯释怀。
她苦笑着收回视线,走出院门时,却见管事晏福领着一个陌生男子走了过来。
“县主”
管事微微颔首,面上一派恭敬。
晏宁轻声应下,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这时,那男子却悄然抬眸,神色莫辨地看向她离去的背影。
瞥见他注视的目光,晏管事眸光一动,轻轻唤了他一声:“表少爷!”
男子眸光一颤,面上露出了一丝羞赧:“抱歉,我走神了。”
“无妨,请随我来。”
在管事的引领下,他定了定神,稳健地走进了小院。
***
回到闺房后,晏宁消沉了许久,连午膳都没用。
见她情绪低落,青杏和青橘担忧不已,可晏宁不说,她们也不敢多问,只隐约觉得此事与自家老爷有关。
傍晚,晏宁正倦怠地靠在藤椅上,丫鬟红菱却来到了她屋里。
“县主,老爷请您去崇明院用膳。”
“你与父亲说一声,我没什么胃口,就不陪他用膳了。”
晏宁想也没想,本能的拒绝了她,可话音刚落,红菱便一脸为难地望着她。
“府里来了客人,老爷让您务必去一趟。”
“什么客人需要县主陪着用膳?难不成是皇亲国戚吗?”
见晏宁面露不虞,青橘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闻言,红菱的神色越发尴尬,连面颊都微微泛红。
看着她为难的模样,晏宁眸光一闪,语气疏淡地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奴婢不太清楚,只是听管事称呼他表少爷,想来是咱们太傅府的亲戚。”
晏宁沉默片刻,眼底划过一抹思量:“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就到。”
红菱走后,青杏便上前为晏宁更衣梳妆。当她拿起那支牡丹发簪时,晏宁却蹙眉阻止道:“不要这个,换个素雅些的。”
青杏低头看了一眼她身上淡粉的裙衫,有些迟疑地问道:“会不会太素了些?”
在感业寺的这些日子,她的衣着配饰都分外素净,如今要去会客,这般简朴怕是有些失礼。
“无妨,就按我说的做。”
在晏宁的坚持下,青杏拿起一根洁白的玉兰花簪,轻柔地别入她的发间。
铜镜里青杏担忧的神色清晰可见,晏宁却依旧镇定自若。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少爷还不值得她盛装打扮,更何况是在猜透了父亲的意图后。
这么多年,除非萧恒登门,否则父亲绝不会让她出去会客。
午后他才提过一句会替她安排婚事,这会儿就让红菱请她过去,十有八九是为了此事。
从前的宠爱和顺从,竟像是为了太子妃身份而做出的妥协,现在她什么都不是了,父亲也就不必顾虑了。
把她嫁出去,顺理成章地丢掉这烫手的山芋,既全了晏家与皇室的情面,又能笼络住一个得力后生,更重要的是,往后不会再有人让他心爱的女人受委屈了。
而她的感受她的喜好,一点也不重要。
去崇明院的路上她神色自若,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青杏和青橘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她沉默背后的失落。
“县主……”青橘忧心不已地唤着她,一双杏眸里裹满了怜惜。
“嗯?”她轻轻应着,眸光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千万不要憋在心里,憋久了会生出心病的。”
“我没事,快走吧,父亲还等着呢。”
知道她不肯说,青橘也不好再问,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进入崇明院后,红菱正等在廊下,见她来了,便立刻将她领了进去。
花厅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八宝桌,晏宁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稳坐在桌前的几人。
晏太傅正温声与一男子说着话,倒是闻姨娘见了她,本能地想要起身。
可她才刚有动作就被晏太傅按住了。
“坐吧,你是长辈,往后不必再起身相迎了。”
闻姨娘愣了愣,眼底生出一丝诧异,连面颊都浮起了红晕,她没说什么,只凝眸看了一眼晏宁,就柔顺地坐了下来。
晏宁默默垂眸,欠身行了个礼:“父亲、姨娘。”
“你来的正好,先见见你缊之表兄。”见她还算稳重,晏太傅的眼底露出了一丝笑意。
尽管心绪复杂,晏宁仍是客套地唤了他一声“表兄。”
见状,男子立刻起身回礼道:“县主金安。”
“缊之莫要拘礼,往后你二人以表兄妹相称便是。”
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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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拘谨羞涩,晏太傅温声安抚着,转头对晏宁说道,“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闻言,晏宁柔顺地走到桌前坐下,才刚坐定,晏太傅就笑着介绍道:“你缊之表兄才学出众,定会在此次秋试中大放异彩。往后你若有不懂的,便可请他指教。”
这言语间的撮合之意实在是太明显,他话才说完,那名唤缊之的男子就涨红了脸。
“表妹文采斐然,该是我请她指点才是。”
“呵呵……缊之不必过谦,你表妹虽有几分学识,却到底是个女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这一番话听的晏宁眸光一滞,心中翻搅起被贬低的不忿和酸楚。
她自幼就熟读四书五经,写的一手精妙策论,就连皇上都对她赞赏有加,可到了父亲嘴里,却成了才疏学浅。
就在她暗自腹诽时,就又听父亲关切地说道:“你孤身在外多有不便,往后就在这里住下,也好方便你姨母照顾。”
听到这一句,晏宁心弦一紧,藏在桌下的手用力地捏住了指节。
好一个姨母,原来这突然冒出来的便宜表兄竟是闻姨娘的外甥。
顿悟之后,她在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而后面容沉静地抬起头,笑吟吟地看向那人。
“久闻江南人杰地灵,今日见了表兄,才知此言不虚。母亲在时便常和我提起容姨母,不知她近来可还安好?”
男子被她问的一愣,眼底尽是茫然。
见状,晏宁眼角低垂,颇为伤感地慨叹道:“姨母远嫁之后就没再回来,原先还有些书信往来,可自母亲过世之后,两家就断了音讯,说来实在令人惆怅。”
听到这,男子面色微变:“表妹许是误会了,家母乃青州人士,并非你所说的那位姨母。”
“啊……”晏宁惊呼一声,诧异地瞪大了双眼,“你不是刘家表兄吗?”
闻言,男子的眼中生出了几分尴尬:“鄙姓柴,单名一个安字,缊之是我的小字。”
晏宁眸光一滞,羞恼地低头赔罪:“竟是我眼拙认错人了,还望表兄勿要见怪。”
“表妹莫要往心里去,这事怪我,是我忘了自报家门。”
耳畔传来了柴缊之的安慰,晏宁低垂的眉眼中却划过一抹讥诮。再抬眸时,她仍旧作出一副率真模样。
“闻家枝繁叶茂,不知表兄的外祖是闻家的哪个旁支?”
她话音刚落,沉默多时的晏太傅和闻姨娘就都变了脸色。
柴缊之愣了又愣,面上越发窘迫,憋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外祖姓裘。”
见状,晏宁面色一紧,故作为难地看向晏太傅:“这……”
看着她一脸无措的模样,晏太傅眉心一沉,不悦地岔开了话题:“别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在晏太傅的倡议下,几人纷纷举筷用膳,可饭桌上始终有股说不出的尴尬。
饭后,柴缊之被晏管事带去了前院厢房,晏宁则被留了下来。
“似今日这般失礼之事,往后我不想再看到。”
听着父亲的训诫,晏宁的面上生出了几分委屈:“是您没说清楚他的来历,才会闹出这样的笑话,怎么反倒怪起我了?”
“我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心,这样的事都不许再有,否则……”
“否则什么?”
听着这一句未竟的威胁,晏宁的心口顿时生出一股恶寒。
8. 争执
四目相对间,晏太傅半眯着眼,眸中射出一道寒光。
“你不会想知道……”
看着他冷厉的目光,晏宁的唇边溢出一抹悲凉的笑:“我从不知道父亲竟这样厌恶我……”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女,可他的眼中没有半分怜爱,只剩下冷淡的猜忌。
“是你心思太重,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晏太傅眉心一凛,眼底流露出难掩的失望。
“父亲所谓的为我好就是将我许给闻姨娘的外甥吗?”
既然撕破了脸,她也就不再伪装温驯。
“他是你姨娘的外甥又如何?你可知他才情过人前途无量?嫁给他便可从泥沼中脱身,不再受人非议。况且往后有我护着,他绝不会薄待你,我这份苦心你怎就不明白?”
面对父亲的指责,晏宁的眼底却闪过一抹嘲讽。
“父亲若真是为我好,就该让我自己做选择,而不是随便寻个人,草率地将我打发了!”
“选择?”晏太傅冷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还有很多选择吗?我告诉你,柴缊之就是你最好的选择!”
“我可以终生不嫁。”
“胡闹!哪有待嫁之女不成婚的?”
“那就送我去庵堂,让我削发为尼。”
对她而言,与其草草嫁人,还不如常伴古佛青灯。
“就算我答应,皇上也不会同意。再闹下去,你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你到底知不知道?”
在晏太傅痛心疾首的呵斥下,晏宁怔愣地红了眼眶。
是啊,她怎么忘了,自己身后还站在皇家!
见她眼中含泪,晏太傅沉重地叹了口气:“你的命运关系着整个晏家,今日我只当你是胡闹,往后别再任性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言不发,一进屋就关了门,独自坐在藤椅上。
被挡在门外的青橘心口一紧,忧心忡忡地看向了满脸愁容的青杏,却见她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夜幕渐沉,星光暗淡。晏宁枯坐了一整夜,直到次日青橘送来梳洗的热水,她才木然地站起身来。
“县主……”瞥见杏眸下那一抹乌青,青橘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您没事吧?”
望着她面上的关切,晏宁眸光一颤,冷寂的瞳孔中渐渐有了温度。
“我没事。”
伺候她梳洗时,青橘几次欲言又止,可一对上她沉郁的眼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就在气氛陷入沉闷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拘谨的呼唤:“县主,表少爷在外求见。”
晏宁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抹不虞。
大清早的,柴缊之来找她做什么?他是真的看不出自己的厌恶还是压根儿就不在乎?
“他来做什么?”不等晏宁开口,青橘就好奇地追问。
门外的小丫鬟怯怯应道:“奴婢也不知道……”
闻言,晏宁沉默片刻,而后闷声道:“你先带他去花厅吧。”
小丫鬟应声退下后,青橘惊疑不定地看向晏宁,眼底覆满了困惑。
“梳妆吧。”
人都来了,纵然再不情愿,也总得去会一会他,才不至于落下一个薄待贵客的口实。
当晏宁来到花厅时,柴缊之正端正地坐在梨花椅上。
一见到她,他便站起身来,温润地唤了句“表妹”。
看着他儒雅的举止,晏宁眸光一敛,嗓音淡淡地问道:“表兄寻我可有什么事吗?”
见她问的如此直接,柴缊之愣了愣,面上生出了一丝羞赧。
“听闻表妹最爱静茗轩的桃花糕,方才我特意去买了些。”说着,他指了指摆在手边的油纸包。
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晏宁眸光微动,唇边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表兄费心了。”
从太傅府到裕隆街,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时辰,为了买这桃花糕,他怕是天没亮就出门了。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说这话时,柴缊之的眼底闪着细碎的光,细看之下,竟有种莫名的欢欣。
“表兄的好意我收下了,多谢!”
看着他眼底的倾慕,晏宁神色淡淡地颔首致谢,不等他回应就侧首嘱咐青橘:“时候不早了,你送表少爷回去吧,莫要耽搁了早膳。”
“是。”会过意来的青橘脆声应下,赶忙上前相邀:“表少爷,请随奴婢走吧!”
柴缊之眸光一怔,愣愣地看着晏宁,许久之后,才怅然地垂下眼眸。
“那就不耽误表妹用膳了,告辞。”
说罢,他讪讪地跟在青橘身后,临出门时还不忘回眸提醒:“桃花糕还热着,表妹记得吃。”
将他的失落看在眼里,晏宁回以轻柔一笑:“表兄慢走。”
柴缊之离开之后,她唇边的笑意瞬间冷却,眼底滋生出了一股浓郁的嘲讽。
才过了一夜,他就打探出她喜欢桃花糕,还算好时辰,在她用膳前送了过来,实在是用心良苦。
父亲没有嫡子,平哥也还年幼,娶了她便能得父亲倾囊相助,十年时间足够他在上京站稳脚跟。
闻姨娘既招了他来,定然是抱着必胜的把握。瞧父亲昨夜的态度,她迟早都会成为这对姨甥的囊中之物。
可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青橘送完柴缊之回来时,晏宁正望着那包糕点出神。
见状,青橘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县主……”
“嗯?”听出了她的犹豫,晏宁疑惑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方才表少爷问了几句您和太子的事,瞧着竟像是为您不平呢!他初来乍到,却敢妄加评判,就不怕消息走漏得罪贵人吗?”
晏宁冷笑一声,眼底的讥嘲越发深厚。
府里都是父亲的人,他自然不怕走漏风声。或许还巴不得父亲听到传言,好认定他是个可托付终身的良人!
见她默不作声,青橘迟疑地说道:“奴婢觉着,表少爷好像有些心仪您……可他又是闻姨娘的人,实在教人放心不下,也不知这喜爱有几分真几分假!”
晏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心中再次泛起苦涩。
连青橘都能看明白的事,父亲却像是浑然未觉。
他是有多看重闻姨娘,才会爱屋及乌,觉得柴缊之可堪托付。又或着他根本就不在乎。
看着她渐渐冷寂的眼神,青橘的眼底布满了疼惜。
她很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晏宁,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所有的宽慰都显得徒劳。
这日午后,闻姨娘亲自送来了新的首饰和衣裙。
望着那鲜艳的服饰,晏宁睫羽一颤,眼底生出一丝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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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入宫还是除夕,那时她仍是众人羡慕的对象。谁能想到数月之后她就从枝头跌落,陷入了这进退两难的泥淖中。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萧恒的背叛,是他将自己逼入这进退维谷之境。
此刻她心中滋生出了强烈的怨恨。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事,闻姨娘的唇边泛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明日宫宴,想必会碰见谢家那位。虽说她容色倾城,可俗话说得好,三分人才七分打扮,只要肯多花些心思,未必就不敌她……”
听着她惺惺作态的劝慰,晏宁掩去心中的苦闷,冷淡地抬起眼眸:“我的事就不劳姨娘操心了,你还是多关心关心平哥吧!父亲学富五车,他这个做儿子的可不能没出息。”
她话音刚落,闻姨娘就气得变了脸色。浓密的睫毛下,一双桃花眼里氲满了愤怒。
可再怎么生气,她也没有失去分寸。
“都说虎父无犬子,平哥的未来自有老爷操持,哪里需要我操心?”
说着,她的唇边溢出一抹冷笑,“倒是县主你,明日怕是有些难熬啊!”
从前她高不可攀,如今却跌落尘埃,任谁见了都会想要踩上一脚。就算谢澜音不针对她,她也逃不过那群贵女的奚落。
“我难不难熬,姨娘也都看不见,不是吗?”晏宁神色一冷,目光变得无比犀利。
“你……”
对上她愤恨的目光,晏宁冷笑着嘲弄:“姨娘怕是不知道吧,皇后娘娘最厌恶的就是庶出之人,就算你有幸被扶正,也绝不会被她召见。”
听着她刻薄的讥讽,闻姨娘气恼地捏紧了手中的绣帕,眼底翻搅起了无边的恨意。
“你不要太过分!”
伪装了太久的贤良淑德,一旦现出原形,便显得无比丑陋。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晏宁心底生出了一缕快慰。
“过分?”她嗤笑一声,目光又暗又冷,“你勾搭父亲的时候就不过分吗?”
见她毫不避讳地当着下人的面提及此事,闻姨娘的面上青白交加,覆满了难堪和愤怒。
这是她此生最大的污点,所以无论晏宁如何嘲讽,她也无法开口反驳。
闻姨娘虽被她怼得说不出话,她的心腹蔡妈妈却指着晏宁责备道:“县主,您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呢?”
晏宁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我没有如此失德的长辈!”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的事难道就都是姨娘一个人的错吗?您不敢对老爷发难,就把怒火全发在姨娘身上。也就是我们姨娘心善,要换做旁人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
听着蔡妈妈的辩驳,晏宁的心头顿时冒出了一股邪火。她目光锐利地瞪着闻姨娘,眼底不断翻涌着轻蔑。
“好啊,有本事你就闹!最好让全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爬的床,又是怎么诱得父亲抬你进门。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胆量!”
在她残忍的讥嘲中,闻姨娘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只见她颤抖地转过身,近乎狼狈地夺门而出。
可就在晏宁气愤难平之时,门外却传来了一声慑人的惊嚎。
“姨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快来人啊,姨娘出事了……”
听着那一声声哭号,晏宁心口一颤,顿时涌出了不详的预感。
9. 绝望
当晏宁神色凝重地跑到门外时,看见的便是晕倒在地的闻姨娘。
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得几乎与肤色相融,像是一尊没有生命力的瓷器,看着就让人心惊。
听到呼救的几个丫鬟合力将她抱起后,蔡妈妈便怨愤地剜了她一眼。
“县主别高兴得太早,姨娘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落下这一句警告后,蔡妈妈就指挥众人将闻姨娘抱回了后院。
看着她们消失的身影,青杏的面上覆满了忧虑。
“闻姨娘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只是晕倒而已,顶多就是磕着碰着,能出什么事?”见晏宁面色沉重,青橘故作轻松地安慰着。
“可她方才的面色真的很吓人!”
想起闻姨娘面无血色的模样,青杏仍觉得心惊胆战。
闻言,晏宁心口一紧,一股无力感瞬间蔓延开来。
不管闻姨娘会不会出事,父亲得知消息后都会怒不可遏,只因她是在汀兰院里出的事。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晏太傅就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她的屋里。
“我以为经过那一次谈话,你就能认清现状,和清儿好好相处。可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竟变本加厉,越发不能容人。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听着他急风骤雨般的叱责,晏宁的眸中生出了强烈的惊异。
闻姨娘有孕了?可她怎么会受孕呢?
她明明在生平哥的时候伤了身子,用了许多滋补的汤药也无济于事。
谁能想到时隔多年她竟会再度怀有身孕,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怪父亲急着将她扶正,难怪她不再做小伏低,原来是有了新的倚仗。
见她垂眸不语,晏太傅气愤难平地谴责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放,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迎着他震怒的目光,晏宁的喉间涌出了一股酸楚。
“父亲真的不明白吗?”
“我要明白什么?明白你为何会如此浅薄自私吗?”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训斥,晏宁失望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究竟是我自私还是父亲您薄情?”
在他怔愣愤怒的目光中,晏宁近乎冷漠地指责道:“母亲死了,你可以再娶。可你不该在她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和她的庶妹厮混在一起……”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她的面颊上。
鬓边的发髻被打得松散,狼狈且凌乱。
脸颊被打得发红,泛起火辣辣的刺痛,却不及她心中半分。
这些年她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怨愤,只为维护父女间的情分,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的隐忍毫无价值。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闪烁的泪光,晏太傅眸光一敛,冷硬地移开了视线。
“是我疏于管教,才会纵得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往后你若还这般任性妄为,我绝不会再心慈手软。等宫宴结束,你就待在这院子里给我好好反省!要是还想不明白,就不用再出去了!”
留下这一句半是告诫半是威胁的话语后,晏太傅就忿忿地拂袖而去,只留下屈辱落泪的晏宁。
接二连三的责难彻底斩断了她对父亲的依恋,也击垮了她所有的希冀。
她像是活在地狱里,活在一个完全看不到光亮的地方。
无论她如何努力,终究还是逃不过被父亲厌弃的命运。
这一夜,她流干了眼泪,逼着自己斩断亲情,不再对父亲心存幻想。
未来的路再怎么艰难,她也要咬着牙挺过去,总有一日,她会让父亲刮目相看!
次日一早,青杏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勉强遮掩住她眼底的乌青和面颊上残存的指痕。
看着那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眸,青杏眼底满是疼惜。
这些日子以来,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而她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陪着默默伤心。
上好妆容后,青杏从妆匣里取出了一支点翠凤钗,可还没别入发间就被晏宁阻止了。
“换支玉簪吧。”
如今她身份尴尬,若再盛装出席,难免会惹人非议。况且在绝对的美貌面前,再精细的装扮也只会显得庸俗无比。
她自知比不过谢澜音,也无心和她争锋。
“毕竟是要入宫赴宴,只用玉簪的话会不会太素了些?”
看着那些素雅的白玉簪子,青杏顿时犯了难。
晏宁沉默片刻,眸中却写满了坚持:“按我说的做吧。”
权贵圈子是非多,无论她如何装扮,都逃不过那些贵女的指摘。
见她执意如此,青杏只能听话照做。
出门时,她在二门外遇见了和父亲温声交谈的柴缊之。
见她来了,柴缊之的面上露出了温润的笑,彬彬有礼地朝她拱了拱手:“表妹安好。”
晏宁先是看了一眼面容沉肃的父亲,而后才淡淡地向他回礼:“表兄。”
将她冷淡的态度看在眼里,晏太傅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悦,可当着外人的面,他不便斥责,只能向她投去告诫的眼神。
像是感受到了父女间的异样,柴缊之不敢多言,只能拘谨朝晏太傅颔首:“姨父出门在即,缊之就不打扰您了。”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动,态度瞬间软化了些。
“嗯,你回去温书吧,改日我再考校你的学问。”
“是。”柴缊之恭敬地退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见状,晏太傅抬眸看向晏宁,嗓音疏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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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一前一后天差地别的态度让随行的丫鬟都忍不住腹诽起他的偏颇,晏宁却镇定自若地走上前去,与他一前一后地坐进了马车。
帘幔垂落后,青橘心气难平地抱怨:“老爷可真是厚此薄彼!”
在她看来,柴缊之不过是个妾室外甥,甚至都算不上是什么正经亲戚,晏太傅就是再看重他,也不该当着他的面冷待自己的嫡女。
“老爷或许只是惜才……”
“什么惜才?我看老爷分明就是被闻姨娘迷住了眼!说他才华横溢,可上京城从不缺有才之人,也没见老爷往府里领过别人啊!”
见青橘越说越过分,青杏眉心一紧,不安地瞄了一眼晏宁,却见她神色淡漠,竟像是浑不在意。
她有心宽慰,却实在找不出辩驳的理由,只能焦灼地去扯青橘的衣袖。
“你别拉着我,我实在是为咱们县主不值。那表少爷千好万好,也只是个外人,他这么做实在是让人寒心!”
说着,青橘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要是夫人还在,老爷绝不会这么欺负县主……”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沉默多时的晏宁也跟着红了眼睛。
见状,青杏忍不住开口轻斥:“别说了!”
遭到训斥的青橘深觉委屈,可她一抬头就瞥见了晏宁闪烁的泪光,满腹的不平就都化作了悲悯。
“县主……”
听着她哽咽的呼唤,晏宁眸光一闪,生生咽下了喉间的酸涩。
母亲一走,这世上便再也没人爱她护她。萧恒薄幸,父亲无情,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到头来,她能依靠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强忍着泪,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神色凝重地看向两个婢女。
“宫宴一过,父亲就要将要闻姨娘扶正,而柴缊之便是他为我选中的夫婿。”
“什么?老爷想将您许给他?”青橘惊呼一声,眼底满是诧异。
不光是她,就连素日稳重的青杏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柴缊之!一个毫无根基的读书人,怎么配得上她们惊才绝艳的县主?
老爷便是再宠爱闻姨娘,也不该将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啊!
看着她们难以置信的模样,晏宁心中越发苦涩。
“父亲想让我认命,可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任人摆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柴缊之!”
看着她倔强且孤注一掷的眼神,青杏没来由地感到心惊。
“您想做什么?”
在她惊惧不安的目光中,晏宁眸光一凝,眼底划过一丝狠戾。
“我要为自己挣一条活路!”
父亲说她没有选择,可她偏要从这绝境里杀出一条血路。
10. 袒护
一路颠簸,到达皇城时,宫门外已经停满了各家官眷的马车。
下车后,晏宁敏锐地感受到了周遭投来的各色目光。
她本能地挺直后背,极力维护着自己的贵女风范,不愿被任何人轻看。
踏入宫门时,一众朝臣自发去往前殿,女眷们则被女官领去了皇后所在的凤仪宫。
红墙黛瓦,遍地金砖。满室奢华,却不及高座之上那人半分贵气。
皇后身穿凤袍,裙面上那只绣着金丝线的凤凰展翅欲飞,九尾翎羽栩栩如生。
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依旧保持着姣好的容颜,哪怕年过四旬,也仍旧光彩照人。
“臣妇/臣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
众人端正地跪拜行礼,直到皇后清冷如玉的嗓音传入耳畔,她们才拘谨地站起身来。
皇后淡淡抬眸,目光流转间满是不可逼视的威仪。
“如今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正是赏景的大好时节。本宫已命人在御花园后的春芳殿摆好了茶水点心,一会儿你们便可前去赏玩。”
“多谢娘娘恩典!”众人齐齐颔首致谢,面上充满了崇敬和感激。
这时,皇后在人群中梭巡一圈,视线落在了低眉敛目的晏宁身上。
“本宫要留嘉善县主说会儿话,你们就先退下吧。”
闻言,晏宁心口一紧,眼底划过一抹晦暗的愁绪。
“臣妇/臣女告退。”
众人退下后,原本热闹的宫殿瞬间寂静无声。
“数月不见,你竟瘦了一圈。好孩子,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听着皇后慈爱温柔的嗓音,晏宁莫名的有些心酸。她强压着心中的酸楚,缓缓走上前去,任由皇后亲昵地拉住她的手腕。
“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吧?”皇后幽幽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惜。
“若不是被美色所惑,恒儿断不会如此负你!说到底还是他太过年轻,才会叫人迷了神去!”
“娘娘言重了,是臣女福薄,怨不得旁人……”
面对皇后的安抚,晏宁并未流露出丝毫怨色,反倒低垂着眼眸,越发地柔顺谦卑。
“本宫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苛责旁人,可那谢氏女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恒儿如今被她迷了心神,错把鱼目当珍珠,将来若是幡然醒悟,还不知要悔恨成何等模样!”
皇后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晏宁却不肯附和,只越发地拘谨沉默。
慢慢的,皇后也失了兴致。可片刻之后,她忽然紧紧握住晏宁的手。
“这么多年本宫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如今虽是生了变故,做不成婆媳,却也莫要就此生分才是!”
“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晏宁睫羽微颤,抬眸时满眼都是感激。
见状,皇后欣慰地笑了笑,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
“如此,本宫便也放心了。”说着,她侧首看向窗外,唇边的笑意越发温柔,“春色满园,实在不能辜负,走吧,咱们去御花园瞧瞧。”
闻言,晏宁恭谨地退到一旁,待皇后起身,她才垂眸跟上。
***
御花园内,春光正好。
成片的海棠绽开了粉嫩的花瓣,引得几只彩蝶在花间翩跹起舞。转过回廊,便是一株株争奇斗艳的牡丹。
走着走着,皇后冷不丁地停了下来。
见状,宫女体贴地问道:“娘娘可是有何吩咐?”
皇后眉心一沉,面露不喜地指向了牡丹花丛。“去把那株花折了。”
闻言,宫女立刻走上前去,可就在她伸手去折花枝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喝止。
“住手!”
宫女被这叫声吓得一哆嗦,不慎碰落了几片深红的花瓣。当她抬眸瞥见那一抹明黄衣角时,秀美的面庞上瞬间血色全无,像极了风中跌落的纸鸢,瑟瑟地跪在了地上。
“是奴婢莽撞冒失,求皇上饶命……”
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模样,晏宁眸光一敛,默默地转身跪拜。
“臣女叩见皇上,吾皇万福金安。”
晏宁这一跪,随行的宫人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一时间御花园内跪倒了一大片。
望着那双阴晴不定的鹰眸,皇后心头一颤,垂眸的瞬间,眼底划过一抹暗流。
“臣妾参见皇上。”
满身威仪的帝王缓步而来,视线却越过皇后,落在那残缺的牡丹上。
满园春色,却不敌那二乔半分。
深红雪白,两种极致的色彩,本不该同时出现,却融洽地生在了一株花上,清丽绝艳,像极了心上的那人。
没了那一抹艳红,这世间的白便只剩寡淡。
“来人!”皇帝眉心一沉,眼底生出一抹嗜杀的狠戾,“将这贱婢拖出去斩了!”
“是。”
“皇上……饶命啊!”
被粗鲁拽起的宫女哭得满脸是泪,抖如筛糠地哀求着。见皇帝不为所动,便又哭喊着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您救救奴婢吧!”
听着这凄怆的哀求,皇后眉心一皱,却并未开口求情,而是等宫女被人拖走后,才抬眸看向冷漠的帝王。
“只是一株花而已,皇上若是喜欢,让花匠再种便是,何必如此动怒?”
“皇后这是在教朕做事?”
皇帝眸光一沉,眼底翻搅起阵阵寒意。
望着那布满阴霾的眼神,皇后没来由地感到心慌:“臣妾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眼底满是嘲弄,“你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有容人之量。若是连一株花都容不下,又如何能管好这后宫?”
面对皇帝意有所指的训斥,皇后忿忿地攥紧了手心。
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隐忍,即便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当着旁人表露出来。
见皇后不再吭声,皇帝眸光一转,侧首看向仍端正跪着的晏宁。
“别跪着了,平身吧。”
“谢皇上。”晏宁恭敬地开口谢恩,起身时却因小腿发麻,差点没站稳。
看着她微微发颤的模样,皇帝冷厉的目光不由得柔了几分。
“朕赐的封地你可去看过?”
没想到皇帝会问起此事,晏宁眸光一敛,温声答道:“近日事忙,还未得空闲前往。”
“哦?”皇帝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好奇,“和朕说说,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前些日子臣女受了风寒,痊愈后便去感业寺小住了几日。”
“寺里清苦,你竟也能住的惯?”
“只是吃住上简单些,几日下来也就习惯了。臣女在大殿祈福时,还曾听寺里的僧人提起过皇上。”
“是吗?他们说朕什么?”
被勾起兴致后,皇帝缓步向前,晏宁便也起身跟上。
“他们说如今四海升平,都是因为皇上施行仁政、治理有方,还说您也曾去寺里住过。”
在她状似无意的恭维下,皇帝的面上浮现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错,许多年前朕的确是在感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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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过一段时日。”
想起那段往事,皇帝的目光渐渐变得悠远,连语调也轻柔了不少。
“朕去的时候正值春日,整个山头都开满了桃花,当真是妍丽至极。”
“臣女回来的时候山上的桃树才刚结花苞,想来这几日便要开了。若是能一睹盛况,也算是不负春光。”
听着晏宁话语间的向往,皇帝的眼底划过一抹思量。
“被你这么一说,朕都想去看一看了。”
“皇上若是去了,寺里的僧人定会欣喜不已。当年您住过的那间禅院,至今还空着呢!”
看着二人畅聊的景象,落在后头的皇后颇有些不是滋味。
她紧紧地捏住手心,带着满腔的惆怅和不甘,沉默地跟上前去。
满园春色,姹紫嫣红。行至尽头,便是女眷休憩的春芳殿。
论理皇上本不该来此,但或许是聊得太尽兴,等他停下脚步时,就已经走到了殿门外。
“皇上驾到……”
随着内侍的通传声响起,皇帝眸光一敛,脚步稳健地走了进去。
晏宁并未立即跟上,而是站在殿外,等皇后到了,才跟在她身后缓步入内。
此时,殿内的女眷已经纷纷跪在了地上。
“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叩见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平身吧。”皇上走到高处坐下,神色平和地看着众人。
“谢皇上恩典。”
在女眷们起身之时,皇后也已经施施然走到了皇帝身边。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这时,候在殿内的女官明芳从一旁走了出来:“回娘娘的话,谢家二姑娘还未到场。”
“哦?”皇后眉峰一挑,疑惑地看向了站在人群中的谢夫人。
就在谢夫人面色微变之时,一身月白长裙的谢澜音莲步款款地走了进来。
“臣女谢澜音,叩见皇上皇后。”
她本就纤细婀娜,跪倒在地时,那一抹雪颈白得令人恍惚。
“平身。”
皇帝并未追究她的迟到,可当她站起身后,一旁的皇后却问责起来。
“谢氏,你因何来迟?”
面对皇后不怒而威的质问,谢澜音显得有些委屈。
“臣女方才迷了路,还请娘娘责罚。”说罢,她就再度跪了下来。
见状,皇后眉心一紧,正要斥责几句,一旁的皇帝却忽然发了话。
“你初来乍到,迷路也很正常。行了,起来吧。”
“多谢皇上。”在皇帝的赦免声中,谢澜音柔弱地站起身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看着那娇媚的面容,皇帝眸光一滞,罕见地失了神。
见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谢澜音,皇后眉峰一皱,不悦地清了清嗓子。
“你既不熟悉宫道,就更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母亲,怎可独自来去?”
“是。”在皇后冷厉的叱责下,谢澜音蓦然红了眼睛。
看着她眼角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皇后心中越发恼怒。
“本宫好心教导,你却做出这副委屈模样,怎么?难道本宫还说不得你了?”
就在她怒火中烧想要继续训斥时,一身蟒袍的萧恒忽然出现在了殿中。
“母后想是误会了,澜音只是畏惧您的威仪罢了。”
随着这一声无奈的辩解,所有人都看向了芝兰玉树的太子,只有站在角落里的晏宁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11. 陷害
萧恒大步上前,毫不避讳地与谢澜音站在了一处。
他先是拱手拜向皇帝,温声唤了句“父皇”,而后抬眸看向皇后,眼底满是恳求。
“澜音生性羞怯,绝不敢对母后有半分不敬,还望母后明察。”
见爱子如此维护谢澜音,皇后面色一沉,高挑的眼尾中凝满了厌恶。
“你这样护着她,可曾考虑过晏宁的感受?”
闻言,萧恒目光一紧,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在人群中搜索起了晏宁的身影。
看见她黯然垂眸的那一瞬间,他喉咙一滞,尴尬地抿紧了唇,却还是决然地将头转了回去。
“儿臣只是说明实情,母后何必扯上旁人?”
十年情谊,到头来竟成了他口中无关痛痒的旁人。一时间,所有看向晏宁的目光都带着唏嘘。
似是没想到他会如此绝情,连一心苛责的皇后都怔住了。
“你……”
眼见气氛陷入凝滞,沉默多时的皇帝不虞地皱起了眉头。
“行了,都别再说了!一点小事,何至于此?”
说罢,他凝眸看向柔弱无依的谢澜音:“日后入宫,就让内侍送你进来,如此便不会再迷路了。”
这一句宽宥听得萧恒心神一振,忙拉着谢澜音的手叩谢圣恩。
“谢父皇恩典!”
看着他欢喜雀跃的模样,皇帝的眼中划过一抹幽光。
解除了谢澜音的困局后,皇帝眸光一转,神色温和地看向了站在角落里的晏宁。
“晏宁,你过来!”
见皇帝向自己招手,晏宁眸光一敛,当即走出人群。
“臣女在。”
“晏宁温柔娴静、秉性端方,实为众女表率,往后你们都要以她为榜样,戒骄戒躁,为家族增光。”
见皇上夸赞起晏宁,一众贵女心领神会地开口附和:“臣女谨遵皇上教诲。”
见状,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手执拂尘的晁公公躬着腰,神态恭敬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上,王大人在外求见。”
闻言,皇帝眉心一动,蓦然站起身来。
“诸位且与皇后在此同乐,太子就随朕一同去吧。”
“臣妇/臣女恭送皇上。”
在一片欢送声中,萧恒默默松开了谢澜音的手,跟着皇帝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大殿。
二人一走,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闷。
皇后冷淡地扫了一眼站在人前的谢澜音,而后笑着看向众位贵女。
“往日的赏花宴多是行些飞花令,总这样对坐吟诗也没什么意思。依本宫看,今日不妨尝试些新颖的玩法。”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皇后神秘地笑道:“本宫已命人在御花园中藏了数十个宝盒,一会儿你们分头去找,谁能寻到装有东珠的锦盒,本宫就将这支凤钗赐予她做嫁妆。”
此话一出,在场的贵女无不摩拳擦掌,暗暗兴奋起来。
见状,皇后缓缓拔下发间的凤钗,唇边的笑意越发明媚。
“便是寻不到东珠,只要找到宝盒,里头的东西也可尽归你们所有。以一炷香为限,本宫与诸位夫人在此静候佳音。”
“臣女遵命。”
随着皇后一声令下,明芳点燃了早已备妥的檀香。
烟雾升腾的那一刻,贵女们齐刷刷地行了个礼,默契地结伴而去。
不同于旁人的热切,晏宁和谢澜音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不多时,二人就被抛在了后头。
为了避开谢澜音,晏宁刻意放慢了脚步,甚至调转方向,走向了御花园外的太液池。
池水清澈无波,只要撒下鱼食,便会引来成群的锦鲤。
往日入宫,她便爱到此处来逗弄鱼群,因而守卫的内侍一见到她就热络地上前示好。
“县主又来喂鱼啦?”
“嗯,还有鱼食吗?”
“有。”看着她温和的面容,守卫笑着奉上了鱼食。
晏宁笑着谢过,转身走到僻静处,寻了块石头坐下,便抓起一把鱼食,熟练地抛进了池中。
不过片刻,便有十数条锦鲤摆着鲜艳的鱼尾,欢腾地游了过来。
望着嬉戏争食的鱼群,晏宁的唇边浮现了一抹久违的笑意。
不远处的假山之上,一抹藏青色的身影隐于石壁间,神色淡漠地望着太液池上的潋滟波光。
“那些贵女一个个都恨不得将御花园翻个底朝天,这嘉善县主怎么却跑到这儿喂鱼来了?难不成她是伤心过度自暴自弃了?”
耳畔传来一声戏谑的轻叹,萧御眼尾一抬,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十年相伴,一朝被弃,无论是谁都会绝望消沉。
可比起前世的惨烈,此刻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连这一点磨难都捱不住,往后她只会活得更辛苦。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不同于太液池畔的宁静祥和,御花园里早已硝烟弥漫。
撒完最后一把鱼食,晏宁掬起一捧池水,洗净了双手后,这才缓缓起身。
小径悠长,却是通往御花园的唯一路径。
花圃中仍残留着被翻找过的痕迹,就连青石路上也留下了一串串沾着灰尘的脚印。
正当她凝眸看向花丛时,皇后身边的宫女雪棠寻了过来。
“县主,您怎么还在这站着,快随奴婢去春芳殿吧!”
“出什么事了吗?姑姑怎么急成这样?”
瞥见她焦灼的神色后,晏宁的面上生出一丝困惑。
“您竟不知道吗?”
将她迷惘的神色看在眼里,雪棠的眸中闪过一抹惊愕。
“我该知道什么?”
“谢姑娘遭人暗算,在寻宝时跌进了花圃里……”
闻言,晏宁眉心一跳,蓦然陷入了沉思。
“县主快随奴婢去吧,娘娘还等着呢!”
在她焦急的催促中,晏宁眸光一敛,若有所思地跟着她走向了春芳殿。
偌大的宫殿内,众人围成一团,让人看不清里头的景象。
“娘娘,嘉善县主来了。”
通传声将将落下,那些人就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晏宁身上。
迎着那些神色各异的眼神,晏宁从容地朝皇后行了个礼。
“臣女来迟了,还请娘娘恕罪。”
“你来得正好,本宫有几句话想问你。”
皇后端坐在高处,神色颇为严肃,早已没有了二人独处时的亲和。
“娘娘请问,臣女自当知无不言。”
“众人寻宝之时,你在何处?”
面对皇后不怒而威的质询,晏宁表现的格外镇定。
“臣女去了太液池。”
“可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对上她质疑的眼神,晏宁睫翼轻颤,侧首看向了衣裙沾血的谢澜音。
“娘娘是在怀疑臣女?”
“本宫已经问过在场的诸位,如今只剩下你了。”
“太液池的守卫可为臣女作证,娘娘遣人一问便知。”
见她应对从容,皇后狭长的凤眸里掠过一抹幽光。她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官,嗓音疏淡地吩咐道:“你去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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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池一趟,务必要将事情问清楚了,莫要让县主蒙冤。”
“奴婢遵旨。”
女官离开后,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无数道审视的目光落在晏宁身上,即便她们什么都不说,晏宁也能猜得出她们心中的猜度。
等待的时光异常难熬,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女官才步履匆匆地回到殿中。
“如何?”
女官站定之后,皇后便敛起凤眸,语气沉肃地询问着。
“回娘娘的话,太液池边并无当差的守卫。”
此话一出,皇后立刻蹙起眉心:“怎会无人当差?你可问清楚了?”
“奴婢去时,的确无人看守。”
“可查过轮值的记录了?”
“查了,可册子上并没有今日当值的记录。”
“没有记录是什么意思?”皇后眸光一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
“许是管事太监漏了记录,又或者……”女官顿了顿,为难地看向晏宁,“今日无人当值……”
这一句意味不明的揣测瞬间将晏宁推入了风口浪尖。
皇后沉吟片刻,目光渐渐冷了下来:“你是说……县主对本宫撒谎了?”
闻言,女官立即惊惶地跪了下来:“奴婢不敢!”
看着她惊恐难安的模样,皇后眸光一紧,神色凝重地看向晏宁。
“除了那守卫之外,可还有旁人能为你作证?”
迎着皇后审视的目光,晏宁心神一震,艰难地摇了摇头。
见状,皇后当即变了脸色,而围观的贵女们也纷纷露出了唾弃的眼神。
“果真是她!”
“明面上温婉娴静,背地里怎会这般毒辣?”
听着那些人毫不避讳的议论,晏宁暗暗地捏紧了掌心。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害过她!”
她才辩驳了一句,人群中就传出了一句鄙弃的质疑。
“方才只有你一人落单,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难不成是谢姑娘冒着破相的风险嫁祸于你?”
此话一出,便有无数道目光在她和谢澜音之间来回流转。
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认定是她暗算了谢澜音,就连高座之上的皇后也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本宫知道你郁结难抒,可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如此行事!若她真的毁了容貌,你要如何向谢夫人交代?”
皇后痛心的质问刚刚落下,沉默多时的谢夫人就愤愤不平地站了出来。
“皇上夸你温柔娴静品性端方,你却做出这般暗箭伤人的勾当,什么贵女表率,简直令人不齿!”
面对她的唾骂,晏宁面色一沉,眸光晦暗地看向皇后。
“无凭无据,娘娘如何能认定是臣女所为?”
听着她逾矩的顶撞,皇后身边的明芳立刻站出来呵斥。
“放肆!你竟敢对娘娘不敬?”
随着这一声怒斥,皇后的面色再度冷了下来。
只见她凤眸微阖,眼底露出一道寒光。
“本宫向来公允,你说没有害她,那就把证据找出来!”
迎着她阴冷的注视,晏宁眸光一转,不卑不亢地辩解道:“此事若真是臣女所为,谢姑娘就不会只是划伤脸颊这么简单。”
听着她大胆的回答,在场的夫人和贵女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
就在谢夫人震怒之际,晏宁忽而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谢澜音。
“谢姑娘,你当真不知是何人推了你吗?”
对上她锐利的眼神后,谢澜音眸光一闪,心虚地垂下了头。
12. 内情
见状,晏宁脚步一转,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谢姑娘,你我之间无冤无仇,还望你能说出实情,还我一个清白。”
听着她恳切的请求,谢澜音眸光一闪,犹豫地捏紧了手心。
“你不去找证据,在这缠着澜音做什么?”
见她目光灼灼地望着谢澜音,谢夫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晏宁并未理会她的诘问,只自顾自说道:“那人推你入花丛,又设计陷害于我,想必是对咱们恨之入骨。今日你若放任她逍遥法外,明日她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害你。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活在被迫害的恐惧里吗?”
闻言,谢夫人神色一紧,连质问都透着一股慌乱:“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夫人不必如此惊慌!不管那贼人是何身份,皇后娘娘都一定会严惩不怠!”
晏宁轻笑一声,眸光却变得越发锐利,竟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
将二人的对峙看在眼里,皇后沉吟片刻,眸光冷淡地扫向垂眸不语的谢澜音。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如实道来?”
见她还不答话,晏宁眸光一动,语气温柔地劝道:“你不必害怕,只要说出实情,皇后娘娘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谢夫人的神色便越发难看。
就在谢澜音陷入犹豫之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极具威严的嗓音。
“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闻言,众人眸光一怔,当即转身行礼:“叩见皇上!”
“平身吧!”皇帝甩了甩衣袖,喜怒不明地走向皇后,眸中含着几分晦暗的探究。
“谢皇上恩典。”众人款款起身,却不敢抬眸,只拘谨地垂首而立。
落座之后,皇帝先是抚了抚衣袖,而后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迎着皇帝探寻的眼神,谢澜音眸光一颤,不安地咬紧了下唇。
将她的惊恐和迟疑看在眼里,皇帝眉心一紧,神色瞬间冷了几分。
“有朕在此,你无须心存顾虑。说吧,究竟是何人加害于你?”
得到皇帝的承诺后,谢澜音的眼神明显有些动摇。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萧恒忽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澜音,你莫要害怕,有父皇在,没人敢伤害你。”
说话间,他已经阔步而来,满眼关切地握住了谢澜音的柔荑。
与此同时,即便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分神去看晏宁。
望着二人交握的手掌,晏宁眸光一敛,默默地掩去了眼底涌出的那一抹酸涩。
尽管她早已斩断情丝,不再对萧恒有所期待,可他冷漠的行径还是令她齿冷心寒。
一个人怎么能无情成这样?
就在她黯然神伤之际,犹豫多时的谢澜音终于做出了决定。
只见她轻轻挣开萧恒的手,含泪跪在了地上。
“臣女自知身份低微,不能与诸位贵女比肩,故而处处谨慎小心,从不敢有半分逾矩,却不想还是得罪了贵人……”
“臣女奉皇后娘娘之命,跟随众人在园中寻宝,行至幽静处时,正要仔细查找,却被人一把推进了花丛。幸而那花枝无刺,不然……”
听着她柔弱的哭诉,皇后烦闷地皱起了眉,眼底满是不耐。
“不必再说那些无用的废话,你只管告诉大家,你究竟有没有看没看见推你的是什么人?”
对上皇后嫌恶的眼神,谢澜音泪光一滞,惶恐地摇了摇头:“臣女不曾看见……”
闻言,一旁的谢夫人眉心一舒,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没有看见,方才为何不直言?你这般愚弄我们,到底意欲何为?”
自认为受到戏弄的皇后面色一沉,当即疾言怒斥。
在她的斥责声中,谢澜音幽幽抬眸,一滴眼泪悄然落在腮边。
“母后,澜音不是这样的人!”
看着心上人委屈落泪,萧恒语气不善地开口维护,可他越是护着谢澜音,皇后就越觉得愤怒。
“本宫问的是她,没你什么事!”
“母后!”受到训斥的萧恒眉头一紧,正要为她辩解,却被谢澜音扯住了衣袖。
“臣女虽未看见那人的相貌,却在无意中拾到了这个……”
说着,她低下头,缓慢地摊开了那只攥了许久的手。
白皙的掌心中,一枚造型精巧的香囊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臣女起身之后,那贼人早已消失无踪。可她逃得太急,就连贴身的物件掉了也不曾察觉。”
见她拿出了证物,谢夫人当即惊得冷汗涔涔。
同样受惊的还有皇后身边的女官。
“晁安!”
“奴才在!”
不等皇后遣人查看,皇帝先一步叫来了随侍身侧的晁公公:“把香囊拿来。”
“是。”
晁安缓步上前,从谢澜音手中接过香囊后,便转身呈到了御前。
瞥见那绣了合欢花的香囊,皇帝眸光一敛,神色莫辨地吩咐道:“去查查这香囊出自何处。”
“是。”就在晁安准备离去时,晏宁却忽然站了出来。
“皇上,可否让臣女看看这香囊?”
闻言,皇帝眉心一动,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暗流。
“晁安!”他轻唤一声,平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奴才在。”
“呈给县主看看。”
“是。”将香囊送到晏宁手上后,晁安缓缓抬眸,投来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
“请县主过目。”
对上他饱含暗示的眼神后,晏宁心弦一紧,握着香囊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她知道晁安是什么意思,却不愿就此打住。
精美的香囊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合欢花,粉嫩的花瓣外是一圈用金丝绣成的花枝。
她轻轻地摩挲着鼓起的绣线,对着那图案端详良久,久到高座上的皇后渐渐变得烦躁。
“可看出什么来了?”
在皇后焦躁的催促声中,晏宁缓缓抬起头,眸中透出一股超乎年纪的从容。
“这香囊用的是上好的锦缎,就连钩边的线都是珍贵的金丝,想来只有宫廷之物才会如此精美奢华。”
闻言,皇后不以为然地反驳道:“大周国富民强,锦缎金丝早已不是皇家独有,仅凭用材,你如何能断定这香囊出自宫中?”
“仅凭这两样的确是无法论证香囊的出处,可这上头的合欢绣法,却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
“怎么?莫非这绣法有何独特之处?”
见她如此笃定,皇帝眼角一抬,顿时起了兴致。
见状,晏宁唇角微动,溢出一抹浅淡的笑来。
“这绣法飘逸灵动、极具巧思,整个大周能有此造诣的,也就只有司针院的掌事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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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了。”
此话一出,皇后瞬间冷了面色,就连围观的女眷也都噤若寒蝉。
“来人!去把那姚掌事叫来。”
皇帝嗓音疏淡地吩咐着,眸中跳动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幽光。
等待的过程分外漫长。皇帝先是给殿内的女眷赐座,而后命人将衣裙带血的谢澜音扶去了偏殿。
她梳洗更衣的功夫,内侍已经将人带到了殿中。
许是来的路上得了吩咐,那姚掌事表现得分外镇定。
“奴婢叩见皇上、皇后。”
“你可识得这香囊?”
在晁公公的询问下,姚掌事缓缓抬眸,看了一眼晏宁手中的香囊,便平静地低下了头。
“认得,这香囊是奴婢亲手绣的。”
“好,既是你绣的,那你就告诉朕,这香囊是为何人所绣?”
闻言,皇帝眸光微动,眼神锐利地扫向她。
在这犀利的注视下,姚掌事神色平和地答道:“这合欢香囊奴婢一共绣了八个,全都送往了凤仪宫中”。
此话一出,皇帝立时看向皇后。
“宫务繁杂,这等琐碎物件,皇后怕是早就忘了吧?”
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皇后凤眸一转,扭头叫来了心腹明芳。
“你仔细想想,司针院可曾送呈过这样的香囊?”
顶着重重审视,明芳神色坦然地答道:“去年秋日,司针院的确送来过一批香囊。可娘娘不爱合欢图样,便将香囊赏给了别的娘娘。”
闻言,皇后眉心一松,浅笑着抚上腕间的玉镯:“时日久远,我倒是忘了这一茬,难为你还记着。”
“娘娘谬赞,若非姚掌事提起,奴婢一时半刻怕是也记不起此事来。”
“你可还记得当日本宫将香囊赏给了何人?”
面对皇后的垂问,明芳从容答道:“凤仪宫内的物件都有详细的记载,待奴婢翻找出来便可得知香囊的去处。”
见她应答如流,皇后唇角一勾,眼底露出一丝欣慰:“如此甚好!”
“奴婢告退!”
明芳回去翻找册子的功夫,梳洗完毕的谢澜音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一袭湖水蓝的罗裙随着莲步轻漾,裙角的银线像极了春水微澜里绽开的粼粼波光,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本就生的美艳绝伦,平日里要靠一身素色白裙才能勉强压住几分艳色,此刻却在这裙衫衬托下,显得妖冶魅惑。
不止是萧恒,就连女眷们也都看直了眼。
“好美啊……”
哪怕当着帝后的面,也仍是有人情不自禁地惊叹出声。
看着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晏宁睫羽一颤,默默敛下了眸光。
一袭白衣时,她像是不染凡尘的仙女。华服加身后,就成了魅惑人心的精怪。
一个人身上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气韵,却又能美得这般和谐统一?
就在她暗暗惊叹之时,明芳却已去而复返,带着厚厚的书册回到了春芳殿上。
“如何?可查清楚了?”
明芳快步上前,恭敬地垂眸作答:“回皇后娘娘,奴婢已经查明,当日您曾将香囊赏给了三位娘娘,分别是流芳殿的沈贵人,漱玉轩的张美人和凝萃宫的容嫔。”
听了她的回禀后,皇后凤眸一紧,眼底生出一抹嗜血的锋芒。
“立刻去查,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这宫里兴风作浪!”
13. 请愿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明芳就面色凝重地回到了殿上。
“奴婢办事不力,请娘娘责罚!”
说着,她便轰然跪在了地上。
看着她沉重的面色,皇后眉心一皱,眼底划过一丝不耐。
“出什么事了?”
“那贼人畏罪自尽了!”明芳眸光一颤,话语间流露出满满的遗憾。
“你说什么?”皇后额角一抽,面上生出一丝诧异。
眼见事态生变,沉默多时的皇帝面色沉沉地追问道:“是谁?”
明芳瑟瑟抬眸,眼底满是惶恐:“回皇上,是……沈贵人……”
此话一出,皇帝顿时愤怒地抄起手边的杯盏,狠狠地砸向了明芳。
“混账!”
茶杯击中眉骨,发出了一声闷响,滚烫的茶水就这么无情地溅了明芳一脸。
白皙的面颊上溅出了一大片红痕,她疼得面容扭曲,却瑟缩着不敢叫出声。
“皇上息怒!”
看着她委屈求饶,皇后心中一紧,眼底流出几分不忍。
“你可查清楚了?”
“回娘娘,奴婢所言俱是实情……的确是沈贵人推了谢姑娘……”
明芳颤颤抬眸,白皙的额头上被砸出了一块淤青,可没伤及双目便已是万幸。
望着她惊惧不安地神色,皇后眸光一闪,语气肃然地问出了众人心底的疑惑。
“你且说说,她为何要这么做?”
明芳为难地看向皇帝,眼神里充满了闪躲和犹豫。
见她如此迟疑,一旁的萧恒不悦地蹙起眉心:“你还在等什么,快说!”
在他严厉的指责中,明芳颤颤地拿出了一封血书。
“此事干系重大,奴婢不敢妄言!这是沈贵人留下的血书,恳请皇上过目!”
说罢,她将血书高高举过头顶,一路跪行至皇帝跟前。
皇帝阴郁地接过血书,摊开后,对着那鲜红的字迹看了许久。
就在众人屏息静待之时,他双手一颤,蓦然将血书捏成一团,恨恨地砸在了明芳脸上。
“混账!”
这一声指向不明的怒斥让众人心头一颤,默契地低下了头。
她们不知道皇帝骂的是畏罪自尽的沈贵人,还是眼前这位形容狼狈的女官。
尽管满腹狐疑,却也没人敢在御前露出窥探的眼神。
就在场面僵持之际,萧恒上前一步,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血书。
可只是看了一眼,他就露出了震惊之色。
“怎会……”
不等他将话说完,皇帝就阴沉沉地制止了他:“住口!”
迎着皇帝森冷的眼神,萧恒心中一震,终是将那未竟之言给咽了下去。
嗅出了一丝火药味的夫人们无不抿紧了嘴唇,越发地谦卑温驯。
漫长的沉默后,皇帝蓦然抬眸。
“贵人沈氏,承恩三载犹不知足,因一己之私迫害谢氏、嫁祸县主,着实可恶!今事败自戕,实乃天道昭彰,着即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其父教导无方,阖族削爵流放。”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皇帝就已经从震怒错愕中平复,镇定中带着令人胆寒的冷酷。
那一句一己之私说的分外含糊,却实在是耐人寻味。
什么样的私欲会迫使一个圣眷正隆的贵人自毁前程地残害太子的心上人?
又是怎样的愤怒才会让皇帝不顾旧情地殃及她全族?
聪明些的夫人们早已品出了其中的意味,不约而同地盛赞皇帝英明。
罚完了沈贵人,皇帝烦闷地拨了拨手中的玉扳指,抬眸看向站在人前的谢澜音和晏宁。
“今日你二人无辜受难,作为补偿,朕准许你们一人求一个心愿。”
闻言,萧恒眼神一亮,欢喜地看向谢澜音。
看见他眼底的期待后,谢澜音娇柔地垂下了眼眸。
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皇帝神色温和地说道:“你有伤在身,又受了这般惊吓,便由你先提吧。”
“多谢皇上恩典,能查明真凶便已足够,臣女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她温温柔柔地答着,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敬。
“朕既让你提,就不怕过分,说吧,你想要什么?”
将她的以退为进看在眼里,皇帝的眼中生出了一缕兴味。
见皇帝如此优待她,皇后不由得皱起眉心。
这时,谢澜音眸光一颤,柔弱地跪在了地上。
“臣女自幼体弱,还未开蒙就去往庄子养病。若非姨娘悉心照料,臣女怕是捱不到回京……”
瞥见她眼角的泪光,皇帝了然轻叹:“你是想接你生母回京?”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谢澜音眼眶一热,蓦然落下泪来。
“姨娘她……早已病逝了……”
见她悲伤落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闪烁着难掩的嫌弃。
“那你想求什么?”
“姨娘秉性柔弱,生前已饱受苦楚,如今既赴黄泉,合该有所归依。还望皇上准许臣女将她的遗骸迁回祖坟安置。”
此话一出,站在她身后的谢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一时间,无数道审视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就连皇帝都投来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此乃谢府家事,你该求主母才是,怎的让朕插手?”
听着他话语中的调侃,惊惧不安的谢夫人当即狼狈跪下。
“澜音御前无状,还望皇上恕罪。”
将她的惊惶看在眼里,皇帝的眼中流出一抹戏谑。
“久闻谢夫人积威甚重,府中人人顺服,就连谢将军也对你言听计从……”说到此处,皇帝刻意顿了顿:“也不知道朕的话你可愿听上一听!”
“臣妇惶恐,请皇上示下!”
谢夫人僵硬地伏地叩首,一张脸青了又红,因为太过恐惧,整个人都在发抖。
“谢氏温柔知礼,也有那姨娘教导之功。念在她伺候了谢将军一场的份上,就将她的尸骸收殓回京吧。”
于皇帝而言,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可对谢夫人来说,这无疑是当众折辱。
“臣妇谨遵皇上教诲。”
看着她由红转白的面色,皇帝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臣女叩谢皇上恩典!”
达成所愿后,谢澜音朝皇帝深深一拜,面上满是感激。
“行了,平身吧。”皇帝笑着摆了摆手,扭头看向晏宁。
“你呢?可有什么心愿要朕替你达成?”
这一问,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移到了她身上。
先前那些鄙弃的眼神随着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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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而变了意味,即便不回头,她也能感受到众人的艳羡。
她抬眸看向皇帝,面上既有恳切,也带着几分坚决。
“臣女确有一事想讨皇上恩典。”
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皇帝眉心一拧,眼底生出几分探究:“哦?所求何事?”
“臣女丧母多年,父亲却一直没有续弦,还请皇上择一品格贵重之人,为我父亲赐婚!”
晏宁话音一落,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为子女谋婚事,还从没有子女为父亲求姻缘。
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匪夷所思、荒唐至极!
皇后正要斥她荒谬,却见皇帝笑着问道:“你父亲可知道你的心思?”
迎着皇帝打趣的眼神,晏宁镇定自若地答道:“父亲忙于公务,于此事多有疏忽。臣女不愿他为琐事心烦,故而不曾告知。”
“你不问问他的意思就贸然请朕赐婚,就不怕他怪罪于你?”
太傅府的事他并非一无所知,晏舟为何不续弦另娶,他也有所耳闻。
“晏家需要一个主母,父亲也需要有人照顾,此乃臣女之愿,还望皇上成全。”
说罢,她膝盖一弯,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
见状,皇帝眼梢一抬,眸中划过一抹深意。他并未立即应下,而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漫长的沉默后,他忽而溢出轻笑:“朕可以为你父亲指婚,只是这人选……”
停顿的片刻,他意味深长地扫视着殿内的一众贵女,在看到那一双双惊颤的眼眸后,他的唇边再度勾起笑意。
“你心中可有属意之人?”
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晏宁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却透着全然的信服。
将她的示弱看在眼里,皇帝溢出一声满意的轻叹。
“好……既然你没有属意之人,那就由朕来做主吧。”
说罢,他含笑看向人群:“礼部尚书余盛以诗书传家,家中女子皆有贤名在外,朕就将他的长女指给你父亲,你意下如何?”
“臣女代父亲谢过皇上。”
达成所愿后,晏宁感激地朝皇帝叩首,心中却交织着快慰与不安。
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入父亲耳中。她甚至能想象得出父亲会多么的怒不可遏。
眼下还在宫里,再怎么愤怒他也不会做什么。
可一旦宫宴结束,等待她的就将是无尽的打压和惩罚。
“行了,平身吧。”
“多谢皇上。”
晏宁起身后,皇帝神色一敛,侧首看向沉默多时的皇后,“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在此久留了。”
迎着他幽深的目光,皇后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就在皇帝准备起身离去时,萧恒却出其不意地唤了他一声。
“父皇……”
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唤,帝后同时转头,面露疑惑地看向他。
只见萧恒上前一步,神色肃然地跪在了地上。
“儿臣也有一事相求。”
似是察觉出了他的意图,皇帝不悦地挑了挑眉。
见状,皇后不安地开口轻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却见萧恒目不斜视的看向帝王,眸中凝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果决。
“儿臣心悦澜音久矣,还望父皇为我赐婚!”
14. 训诫
这一句请求惊得众人纷纷侧目,也让帝后双双变了神色。
“放肆!”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斥责,皇后忿忿地按住了桌角。
“你作为储君,身系社稷之重,怎可如此轻狂?”
“《礼记》有云: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之道,亦重人伦。儿臣所求,非贪美色,实慕其德。”
见他开口顶撞,皇后凤眸一凝,眼底氤氲着强烈的怒气:“民间娶妻尚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贵为太子,理应遵循祖宗历法,怎能如此随意?”
遭她厉声训斥后,萧恒面色一紧,却不依不饶地辩驳道:“只要父皇与母后恩准,儿臣可即刻遣礼部依礼行聘,将此婚讯昭告天下。”
说着,他神色恳切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帝王。
“父皇,儿臣幼承庭训,深知储君之责。然《孝经》言: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儿臣若连心仪之人都不能求娶,何以立身?若因畏人言而违本心,何以行道?”
“今日请婚,非为忤逆,实望父皇成全儿臣一点真心,他日儿臣必当勤政爱民,不负圣恩!”
说罢,他挺拔的脊背一弯,深深地伏在了地上。
“求父皇成全!”
这一番诚挚的言论着实感人,可高座之上的帝后并未流露出动容之色。
皇帝喜怒不明地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谢澜音,而后眸光一敛,掩下了一抹幽光。
“你晋王叔还在御书房等着,此事容后再议!”
“父皇……”
许是没想到他会当众推脱,萧恒的眼中充满着震惊和失落。
将他的失望看在眼里,皇帝却浑不在意地甩袖而去。
望着消失在门外的那一抹明黄衣角,萧恒沮丧地垂下了眼帘。
眼看闹剧终止,皇后眸光一转,郁郁叹息道:“太子年少轻狂,让诸位见笑了!”
“娘娘言重,臣妇/臣女惶恐!”
不过一个轻叹,在场的女眷就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看着众人惊惧不安的模样,皇后倦怠地抬了抬手:“平身吧。”
“多谢皇后娘娘!”
众人三三两两地起身后,皇后扭头看向随侍的女官:“时辰还早,你先带大家去偏殿休息吧。”
“是。”
“谢娘娘恩典!”
女眷告退之际,皇后叫住了想要离去的萧恒。
“太子留步!”
闻言,谢澜音心弦一颤,忧心不已地看向萧恒。
对于即将到来的责难,萧恒表现得十分坦然。
俊朗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安抚的笑,像是告诉她不用害怕。
将二人情意绵绵的模样看在眼里,晏宁眸光微动,眼底划过一抹讥讽。
可讥诮过后,她心中便涌起了一股深深的惆怅。
多年相伴,她深知萧恒为人。若非爱得铭心刻骨,他绝不会陷入争议之中。
什么冷静自持、进退有度,不过是没遇见值得他奋不顾身的人罢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默默越过二人,跟随众人一道离开了春芳殿。
殿外艳阳高照,处处弥漫着春日的芬芳。
想到先前的困厄,晏宁只觉浑身发寒。她刻意避开谢澜音,却还是没逃过被人陷害的命运。
或许早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入了局。
看似恶人伏诛,可往深处一想,便能觉出许多破绽。
如果她没有逼问谢澜音,如果皇上没来,事情又会演变成何种模样?
就在她暗暗心惊后背发凉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柔媚的嗓音。
“县主且慢……”
不必回头,晏宁也知道唤她的人是谁。
她顿住脚,沉默地等在原地。待人走到身侧,才冷冷回眸:“谢姑娘有何指教?”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即便她表现得十分冷淡,谢澜音也没有知难而退。
灼灼桃花眼,没有半分妩媚,反而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真诚。
若是男子,定然会深陷在这样一双如清泉般澄澈的眼眸里。可惜她不是男子,也不会怜香惜玉。
她平静地注视着谢澜音,沉默良久,才幽幽开口:“若是道歉,那就大可不必。”
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冷淡,谢澜音愣了愣,眼底渐渐生出一丝惊异。
“若是为别的呢?”
“你我之间不该有别的……”
对上她颇具深意的眼神,谢澜音眸光一滞,蓦然陷入沉思。
“告辞!”,无视她的错愕,晏宁神色一敛,从容地转身离去。
被抛在后头的谢澜音愣了许久,直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在想什么?”
垂落的柔荑被温柔地牵起,一抬眸便对上了那双温润含情的眼睛。
“皇后娘娘有没有为难你?”
望着她眼底的深切的忧虑,萧恒眸光一动,忍不住将她拥在了怀里。
“只是几句训诫而已,你不必怕,孤没事。”
伏在他胸前的谢澜音睫翼微颤,怯怯低语道:“我出身低微,本就不堪与你相配,如今闹成这样,我心里实在是不安,要不还是算了吧……”
感受到怀中的轻颤,萧恒喉结一滚,软着嗓子安抚道:“再给孤一些时间,只要能说服父皇,母后便不会成为阻碍。”
说着,他缓缓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神色坚毅地凝视着她:“孤既说了娶你,就一定会做到。”
“可我不想让你为难……”
看着她因为担忧而不断泛红的眼眶,萧恒的眼中覆满了柔情:“就算再难,孤也不会退让。”
“殿下……”见他深情如许,谢澜音眼眶一热,当即感动得落下泪来。
“别哭。”萧恒抬手拂去她颊上的泪珠,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宫人见状,无不低眉螓首、绕道而行,生怕惊扰了这一对璧人。
春熹宫内,女眷们三五成群,或品茗下棋,或逗鸟观鱼,已然各自成趣。
本是其乐融融的场景,可晏宁一到,她们就默契地噤了声。
进门时,无数道视线落在了她身上,有嘲讽鄙弃,也有同情怜悯,更有不怀好意。
她却如同往常一样,气定神闲地走到众人面前,没有半分狼狈和怯懦。
站定之后,她并未与人攀谈,而是娴静地看着石桌上的棋局。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晏宁却不为所动,仍凝眸看着棋局。
“秦姑娘这是怎么了?”
“忽然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
“哦?什么事这么好笑?可否说出来让咱们同乐?”
“前些日子寻芳里来了只五彩斑斓的鸟,起初园主以为那是只珍贵的朱鹮,便奉为神鸟日日精心护养,可他养了一段时日才发现那鸟竟只能飞起一丈高。”
“这是何故?”
见人追问,那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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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贵女掩唇轻笑道:“因为呀,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朱鹮,而是只模样好看的红腹锦鸡,鸡嘛,自然是飞不高的,便是勉强飞高,也总会掉下来……”
此话一出,众人便相继笑开。
听着那一串串刻薄的笑声,晏宁霎时暗了眸光。
见她不声不响,那秦姓女子便愈发肆无忌惮。
“你们可知那锦鸡后来如何了吗?”
品出她的意图后,那些贵女也不吝配合:“如何?”
“听说那园主恼羞成怒,让人将锦鸡的羽翼全都拔了,做了把五彩的羽扇。”
“没了羽毛,那锦鸡可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待在笼子里不肯出来了……”
“这锦鸡还真够惨的!”
“只是失了些羽毛罢了,好歹还留着命呢!不过它若是不知好歹招摇过市,说不准哪天就成了饭桌上的羹汤了……”
“哈哈哈……”
听着那些张扬的讥笑,晏宁眉心一沉,正要起身回击,背后却传出了一阵冷笑。
“秦姑娘说得绘声绘色,倒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听着那熟悉的腔调,晏宁心中一愣,蓦然捏紧了掌心。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随着那女子惊惧跪下,先前调笑的贵女们无不惶恐地咬紧了唇瓣。
“秦姑娘如此能说会道,一会儿到了宴席上,定要将这故事再好好讲上一讲,也好让父皇和朝臣们一并欣赏!”
闻言,秦姑娘身子一颤,哆哆嗦嗦地伏低哀求道:“殿下恕罪,臣女……臣女知错了……”
将她的惊恐看在眼里,萧恒漫不经心地挑唇:“秦姑娘这是做什么?”
“殿下,臣女知错,臣女再也不敢了……”
听着她声泪俱下的忏悔,萧恒冷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知错?你何错之有啊?”
“臣女……臣女……”秦姑娘吓得面色苍白,语不成调,眼底的恐惧溢于言表。
“怎么不说话了?嗯?”
“殿下,若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口出狂言……请您看在她自幼丧母无人教导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
见秦若云恐惧失态,一位中年夫人颤颤巍巍地出列求情。
“既然无人教导,那就送去静省司好好学学规矩,免得拖累上京城贵女们的声誉!”
听到“静省司”三字,秦若云惊惧过度,竟当场晕了过去。
那位替她求情的夫人也吓得面色发白,当即叩首哀求:“殿下,她年纪还小,若是去了静省司,将来恐怕无法婚配啊!”
萧恒却眸光一沉,置若罔闻地移开了视线:“来人!”
“殿下……求您开恩呐!”
“秦氏尚未分家,你身为伯母亦是难辞其咎!念在秦大人于社稷有功的份上,孤暂且不予追究,还望夫人好自为之!”
说罢,他无视秦夫人错愕的面容,凝眸看向那几位垂眸惊颤的贵女。
“你们出身显贵,却无半分士族风骨,实在是令家族蒙羞!往后,你们也不必再入宫了,免得孤见了心烦!”
听着他毫不留情的训诫,贵女们瞬间羞愤得涨红了脸。
看着那一张张面如猪肝的脸庞,萧恒厌恶地转过身去,对落在身后的谢澜音温声低语:“此处乌糟,孤带你去别处休憩。”
谢澜音微微抬眸,看向那抹自始至终都岿然不动的背影,而后柔声应下了他的提议。
二人相携而去后,晏宁眸光暗沉地松开了手心。
15. 决裂
若是有得选,她宁愿萧恒没有出现,也不愿树敌太深。
没了太子妃的名头,往后的她根本就躲不过那些贵妇的排挤和攻讦。
脚步声渐行渐远,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炙热焚身。
她知道会遭受异样的目光,却还是忍辱负重地来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免落单,不给旁人加害的机会。
可是现在,被推入风口浪尖的她再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坐在这里。
起身的那一刻,周遭一片寂静。
抬眸之时,她看见了无数的闪躲回避和显而易见的不喜。
她艰难地穿过人群,双腿沉得几乎迈不开步子。
离开春熹宫后,她再也无处可去,只能寂寥地徘徊在御花园里。
幸而日头渐渐西移,转眼便是黄昏。
暮色降临后,晏宁在宫人的引领下走向了灯火通明的长乐宫。
越过宫门前的石阶后,领路的宫女忽然顿住脚步,温顺地唤了“晏太傅”。
晏宁心口一颤,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父亲……”
她想过会在宴席上遇见父亲,却没想到他会特意等在长乐宫外。
“嗯。”晏太傅喜怒不明地应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透着几分莫名的阴冷。
感受到了二人之间的疏离,宫女福了福身子,沉默地转身退下。
“随我来!”
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晏太傅以不容拒绝之姿,转身跨入了宫门。
望着那一抹朱红色的朝服,晏宁喉头一紧,神色凝重地跟了上去。
僻静的角落里,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遮住了二人的身形。
疏淡的月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衬得晏太傅的神情愈发阴郁。
明明是骨肉至亲,可目光交汇时,他的眼神竟淬了仇恨。
“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迎着他谴责的目光,晏宁心口一沉,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见她沉默不语,晏太傅心中的怒气便如同溪流般湍急汹涌。
“说话!”
听着这一声压抑的怒斥,晏宁心弦一颤,抬眸之际,眼底满是冷淡。
“父亲想听什么?”
对上她疏离的目光,晏太傅眉心一沉,眼底翻搅出强烈的怒意。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他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了这样阴暗狠毒的心思,只是越发愤怒痛心。
“自己过得不如意,就要毁了别人的幸福,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的自私恶毒!”
一日之内,她听了无数的讥嘲,却没有哪一句比父亲的批判更刻薄伤人。
自私恶毒?要不是他违背承诺步步紧逼,她又怎会如此?
“您就没想过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在他愤慨的注视下,晏宁蓦然红了眼眶。
“母亲尸骨未寒,您就急不可耐地纳了她。这些年来,您对她们母子处处偏爱、百般疼宠,而我就像是母亲的遗物,早已被您束之高阁。您怪我自私恶毒,可您呢?自母亲过世后,您对我可曾有半分厚爱?”
“您明明答应过我大婚之前不将她扶正,可我才遭退婚,您就想违背誓言。您这么做,和外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望着她眼底的苛责,晏太傅顿时怒火中烧,羞愤地扬起了手臂。
“父亲又要打我吗?”
迎着她讥诮的眼神,晏太傅动作一僵,溃散的理智猛然回笼。
这一巴掌下去固然可以解气,却实在得不偿失。
家丑不可外扬,他素来高傲,绝不愿被人看笑话。
愤怒的眸光渐渐冷却,凝结成了一股慑人的寒霜:“你等着!”
留下一句阴冷的告诫后,高抬的手臂倏然垂落,伴随着拂袖的动作,忿忿地遁入了夜色。
即便早已预料到这一场决裂,她的心中仍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那一抹朱红色的背影渐渐消散,一如他们之间薄弱的父女情缘,终是荡然无存了。
心口堵得发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带着痛。
她悄然松开了紧握的拳头,脚步沉沉地走出了树丛。
夜色渐浓,彩云闭月,恰合她此刻的心境。
可纵然满心酸楚,她也无暇悲痛,只能踏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大殿。
长青殿内,满室浮华。大殿之中摆满了长桌,最外层坐着身穿朝服意气风发的朝臣,里层则坐着他们的家眷。
高台之上座位犹空,显然是还未到宴饮的时辰。
进门之后,晏宁目不斜视地走向长桌尽头的父亲,而后优雅落座。
一直到帝后现身,父女二人都未曾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流。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帝后才姗姗来迟,一同来的还有那位英勇盖世的晋王。
“叩见皇上皇后!”
众人本就跪坐在地,此刻垂首叩拜,更显皇权崇高。
“免礼!”
落座之后,皇帝大手一挥,众人便齐齐谢礼。
“谢皇上恩典。”
听着那一片恭敬的叩谢,皇帝唇边浮起了一抹自得的笑。
“今日是为晋王接风洗尘,尔等不必拘礼。”
说着,他侧首看向坐在太子身边的晋王,眉眼间尽是慈爱。
“朕记得你幼时最爱吃御膳房的白玉芙蓉鸡,一别多年,可还怀念?”
迎着他探询的眼神,萧御淡然答得:“初至塞北时的确日思夜想,后来吃惯了羊肉,也就没那么惦记了。”
“塞北苦寒,饮食上难免粗粝些。此次回京,你定要好好尝尝家乡风味。朕已命人备了佳酿,一会儿咱们好好喝个痛快。”
皇帝话音刚落,便见宫人鱼贯而入,捧来了美酒佳肴。
“多谢皇兄。”
举杯之际,晏宁倏然抬眸,无意间瞥见了那一抹清俊的面容。
眉如远山,斜飞入鬓,一双星眸清冷如潭,无端透出几分严寒。
只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
到底是分别多年,且与他并不熟稔。无论如何思索,她也想不起他幼时的模样。
都说边塞苦寒,可他的面上却未见风霜,反倒是在岁月的沉淀下多了几分英勇气概。
她垂眸时,萧御已饮尽杯中酒,抬眸间,对上的是另一道视线。
虽然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却仍被高台之上的帝王看在了眼里。
只见皇帝缓缓落杯,唇边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这些年你独居塞北,迟迟没能定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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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与皇后也深感忧心。如今既已回朝,那就在京中好好选一选,若有看得上的女子,朕便为你赐婚。”
萧御眸光一闪,墨瞳中浮现几许思量。
想起前世的遭遇,他唇角微动,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多谢皇兄!”
见他没有推辞,皇帝笑意渐深,侧首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皇后当即会意一笑,扭头看向明芳。目光交汇后,明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酒过三巡,众人已是微醺。君臣共欢之际,皇后笑着开口:“今夜星汉灿烂,本宫想邀诸位夫人去紫宸殿共赏,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朕与诸位爱卿尚未尽兴,你们自去玩吧,不必拘束。”
“多谢皇上。”
达成所愿后,皇后欣然起身,一众女眷也施施然跟了过去,一时间长青殿内就只剩下一众醺然欲醉的朝臣。
紫宸殿外,星河鹭起。女眷们紧随皇后,其乐融融地漫步在庭院之中。
和暖的春风拂在面上,一整日的烦闷便寻到了出口。
院子里早已摆好桌椅,果盘点心一应俱全。
落座之后,皇后笑着倡议:“前些日子本宫亲手酿制了几坛桃花酒,今夜正好与尔等共饮。”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宫女上前斟酒。众人举杯之际,晏宁也跟着抿了一口。
不同于杜康的辛辣,桃花酿中带了几分清新的花香,喝着颇为爽滑。
耳畔不时响起皇后与几位命妇的交谈,她却无心聆听,只若有所思地捏着杯盏。
一轮酒过,宫女再度上前,却不慎打翻了酒壶,将近半壶酒都洒在了谢澜音的衣裙上。
随着一声惊呼,宫女立刻惊颤跪下。
“奴婢一时手滑,还请姑娘恕罪……”
澄黄的酒液打湿了她的衣襟,连邻座的几位贵女都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谢澜音眉心一皱,却半晌都未出声。见状,那宫女越发忐忑,不住地磕头求饶。
许是因为动静太大,就连远处的皇后也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怎么回事?”
“奴婢一时手滑,弄湿了谢姑娘的裙衫,求娘娘饶命……”
看着伏低告罪的宫女,皇后面色一沉,冷厉地斥责道:“本宫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一个个毛手毛脚,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还敢向本宫求饶?”
皇后话音刚落,那宫女便凄惶地叩首:“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
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宫女就被人堵了嘴粗鲁地拽了出去。
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宫女,晏宁的心情越发紧绷。
训练有素的宫女如何会犯这样低级的过错?当真是无心之失,还是有的放矢?
一天之内,两次受难。要说凑巧,未免太过牵强。可这样明晃晃的针对,就不怕萧恒生怨吗?
就在她垂眸沉思之际,耳畔传来了皇后安抚的话语。
“带谢姑娘去换身衣衫。”
“是。”
抬眸之时,明芳已经带着衣裙脏污的谢澜音起身离去。
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晏宁眸光一闪,心中覆满疑云。
使出这样拙劣的手法,皇后究竟想做什么?
就在她暗暗生疑时,一位宫女来到了她身旁。
16. 算计
“县主,太傅在殿中喝醉了酒,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听了宫女捎来的消息,晏宁不由得皱起眉心。
父亲素来稳重,怎会在宫中醉酒?便是醉了,又为何让人寻她?难道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将她带回去责罚?
就在她犹豫之时,身旁的妇人已经投来了窥探的目光。
纵然满腹狐疑,她还是乖觉地站起身来,朝坐在高处的皇后辞行。
“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之父已于前殿醉倒,还望娘娘准许臣女离席照料。”
见她起身求去,皇后并未挽留。“去吧。”
“多谢娘娘。”哪怕心中焦急,她也没疏忽礼仪。
离开紫宸殿后,宫女行色匆匆地将她领入了深宫。
许是心中太过焦虑,她并未留意行进的方向。等到了地方,才发现周遭过于寂静。
她一把握住宫女的手,语气冷厉地质问:“这不是长乐宫!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将我骗到这里?”
对上她锐利的眼神,宫女心头一颤,仓惶解释道:“县主恕罪,奴婢是奉太子之命,请您前来相见。”
听闻“太子”之名,晏宁眸光一紧,神色越发凝重。
“我与他早已无话可说,更不必再见。”
说着她便松开手,想要转身离去。可才迈开脚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唤。
“宁宁!”
白日的际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长久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得以具化,所有的不公和讥嘲皆是因为他。
转身回眸时,她的眼中覆满了深沉的怨。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萧恒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孤有话想跟你说……”
看着他闪躲的眼神,晏宁在心底嗤笑一声,扇动的睫翼下流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连直面她的勇气都没有,却敢假借父亲之名,将她骗到这里。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什么也没问,只冷冷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像极了刀剑的锋芒,冷厉且令人不安。
“对不起……”
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他一句苍白无用的道歉,这样的郑重其事更让人觉得荒诞可笑。
“你觉得很好玩吗?”
“什么?”
萧恒被她问的一愣,眸中尽是迷惘。
“你费尽心思将我骗来,就只为了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吗?你是不是觉得一句道歉就能消弭我承受的所有苦难?”
对上她怨愤的眼神,萧恒眸光一颤,心虚地别开了眼。
“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晏宁愤怒地攥紧拳头,长久的忍耐终究到了爆发的边缘。
“孤知道你受了许多委屈,退婚之事是孤对不住你。如果你愿意,孤会竭尽所能补偿你……”
一句补偿,瞬间点燃了晏宁的心火。
她冷笑一声,眸中淬满了恨意:“你拿什么来补偿?”
事发之后,他甚至都没有去见她的勇气。仅有的交集也是因谢澜音而起。
在他身上,她深刻地见识到了什么叫厚此薄彼。
“你想要什么,孤都会设法成全……”
他急于弥补,连话都说的这样不留余地。晏宁却不为所动,反而倍感痛心。
“若我要你帮我离开上京呢?”
萧恒目光一怔,眼底满是惊疑:“你为何要离开上京?”
“你别问那么多,只管告诉我,你肯不肯帮我。”
晏宁眸光一沉,幽深的瞳孔里凝聚着前所未有的执着。
漫长的对视后,萧恒喉结一滚,却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你想离开,总得晏太傅同意才行,孤不能帮你私自离京!”
看着她渐渐冷寂的瞳孔,萧恒嗓音艰涩地劝道:“世道艰难,离了家族庇护,你只会寸步难行……”
“孤知道你与太傅生了嫌隙,可不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你何苦要为了一个姨娘与他闹到父女失和的地步?”
她和闻姨娘的对抗已经持续了十年,他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心中的执念。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苦口婆心地劝她妥协。
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萧恒的语气瞬间转冷:“宁宁,画地为牢只会困死你自己。”
听着他自以为是的劝告,晏宁眸光一闪,唇边露出一抹讥诮。
他大言不惭地劝她放下,可她落到今时今日,不正是拜他所赐吗?他有什么资格叫她解怨释结?
“你说完了吗?”
望着她渐渐冰冷的眼神,萧恒抿紧了薄唇。
从前,他们之间总是有数不完的话,现在却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爱与不爱,总是这样泾渭分明。晏宁蓦然转身,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庭院。
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萧恒眸光微阖,眼底闪过一丝痛惜。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这世上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而他总要做出取舍。
脚下的路陌生且迂回,没了宫灯,也无人引领,她便有些晕头转向。
好在穿过数道回廊,她在转角看见了一个提着宫灯的小太监。
晕黄的灯光落在地上,莫名的让人安心。
“你可知道往长乐宫的路怎么走?”
“沿着回廊一直往前走,再走百余步便是琼华门了,届时县主便能看见一排宫殿,灯火通明的那处便是长乐宫了。”
“多谢!”问清方向后,晏宁感激地朝太监道谢。
临走时,小太监却唤住她,恭敬地递上了手里的宫灯。
“夜路难行,县主还是提着灯吧。”
“好。”
夜色深沉,她的确需要一盏能够照亮前路的灯,因而她并未客套推辞,只是在接过宫灯的同时,给了他一块碎银以表谢意。
小太监爽利地接下赏赐,弓着腰目送她提灯离去。
脚下的路渐渐清晰,抚平了她心中的迷茫,以至于她并未发觉宫灯中散发出的烛香不同于以往。
走了不到百步,她便觉得头晕目眩,连步伐都变得虚浮起来。
突如其来的晕眩迫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扶着廊柱稍作休整。
晚风阵阵,吹的她意识昏沉,先前饮下的那些酒水也在此刻翻涌而上,不断模糊她的意志。
她抬手揉了揉鬓间的阳明穴,懊悔自己不该贪饮皇后赐下的桃花酒。
就在她追悔之时,一个捧着茶水的宫女恰巧经过此地。
“县主,您这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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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适,宫女关切地走上前来。
“我有些头晕,许是喝醉了酒……”
晏宁强忍着昏沉,渴求地看向了她手中的茶杯。
见状,宫女体贴地递上了茶水:“县主先喝口茶缓一缓吧。”
接过茶杯后,晏宁如饥似渴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清凉的茶水漫入喉间,的确缓解了一丝眩晕。
“县主可在此稍作休息,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先退下了。”
收回茶杯后,宫女浅笑着屈膝,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晕眩感渐渐退却后,晏宁缓缓松开廊柱,可才走下回廊,腹中便翻搅起了一股难言的燥热。
她无措地皱眉,想通过呼吸吐纳来缓解心中的燥意,可才刚深吸了一口气,那好不容易才压下的眩晕感就再度侵袭,猛烈地席卷全身。
迈出的脚步踏了空,摇晃之际,手中的宫灯不慎坠落。
烛灯倾覆,摇曳的烛火吞噬了外围的灯纸,很快就烧出了火苗。
难闻的焦味伴随着一股奇异的幽香,不断地侵蚀着晏宁的意识。
她摇了摇昏沉的脑袋,强忍着不适,艰难地迈开步子,可才走出几步,就绊了脚,狼狈地向前跌去。
跌落之际,一只强健的手臂紧紧地勾住了她的腰,往上一提,就轻松地将她带进了怀里。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可紧密相拥却催动了心中的渴求,让她越发软弱无力,只能攀附在他怀中。
意识渐渐溃散,感官却越发清晰。
幽幽松香无孔不入,随着呼吸渐入肺腑,勾出了更深的悸动。
心口如火燎般炙热滚烫,连带着肌肤都散发出不同寻常的热度。
一股难以名状的热浪在胸腔内不断激荡,像是被逼入墙角的风,横冲直撞,急于找到出口,却偏偏无处释放。
起初她还只是无意识地舔着唇瓣,试图缓解喉间的干渴灼热。
后来热浪翻涌,她难耐地攀住那人的脖子,毫无征兆地舔了上去。
被唐突的萧御虎躯一震,眸色瞬间变深,连揽在她腰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一身的冷硬在她无意识的贴近和持续的磨蹭中渐渐松动,意志也随着脖颈间湿润酥麻的感受而土崩瓦解。
他压抑地皱紧眉心,正要扯下她攀在肩头的手臂,她却自己松开了。
就在他平复躁动,想要长舒一口气时,一双柔荑却肆无忌惮地在胸膛游走。
他眉心一跳,强硬地攥住她的手腕,本以为这样就能制止她作乱,却不曾想,受制于人后,她竟将脸贴在了他的手臂上,像只撒娇的猫儿,讨好地舔着他的手腕。
看着她迷离的眼神,萧御眉心一紧,墨色的瞳孔愈发暗沉。
他自以为算好了一切,就能顺利躲过迫害,没想到还是发生了意外。
眼前的面容和前世渐渐重叠,一时间,尘封已久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猛烈袭来。
思绪翻涌之时,腕上越发湿滑。
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推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望着那潮红的面容,他终究没能忍心。
钳制的手渐渐松开,在她瘫软之前,将人打横抱起,决然地走向了那预设的陷进。
17. 帐暖
夜色静谧如水。
偌大的宫殿一片寂暗,只有耳畔的喘·息声不断回响。
急促,难耐,且带着一股说不清的勾缠。
就像是初生的小猫,用粉嫩的爪子,轻轻地刮挠,激起一阵难言的酥麻。
怀中的娇躯不断扭动,难捱地磨蹭着他的腰腹,瞬间便惊起强烈的异动。
心跳骤然失序,如同鼓点般嘈杂纷乱。
他素来洁身自好,全无皇室子弟风流多情的习性。
多年来从未有女子近过他身,唯一的例外就是前世的那一场陷害。
可就连那一次,他也毫无意识。
他很想无视身体的悸动,可怀中的厮磨却越发频繁。
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灼热的铁板上,反复地炙烤着。
他强忍着体内叫嚣的狂热,艰难地抱着她穿行在暗室之中。
好不容易走到床榻边缘,萧御心头一松,正要将她放在榻上,她却毫无预兆地挣扎起来。
扭动之际,萧御一时不备,竟与她一并跌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被压住的那一刻,晏宁眉心蹙眉,唇边溢出一声惊呼。
身躯交·叠的一刹那,萧御呼吸一滞,无措地绷紧了四肢。
他以为晏宁会在重压之时疼痛惊醒,可在那一句惊呼后,她便没了声音。
紧绷的心弦正要舒展,她却迷乱地用嘴唇蹭着他鼓起的喉结。
一下又一下,毫无章法,却激得他理智崩塌。身体如同石化般绷紧僵硬,别说动弹,就连呼吸都几近停滞。
黑暗模糊了视线,却让感官无比敏锐。
每一次触碰,都如烈火焚烧般灼痛着肌肤,好似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沸腾。
身下的晏宁毫无意识,只循着本能,不断地磨蹭。
萧御咬紧牙关,艰难地推开她不断贴近的樱唇。可不过一瞬,柔若无骨的小手就再度攀上他的胸膛。
“热……”
热浪堆叠,如潮水般起伏辗转,升至高处便骤然落下,循环往复,令人难以招架。
一声嘤·咛,恰如动人的音符,悄然落在心弦之上,伴随着无意识的撩拨,激得萧御尾椎发麻。
他像是陷入泥沼的困兽,越是反抗挣扎就越是弥足深陷。
夜色浓重,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无数次的抗争后,理智终究还是败在了欲·望的绞杀之下。
前世种种,早就成了无形的羁绊。既然逃不开,那就只能顺应天意,将欠她的那些一并偿还。
推拒的手渐渐垂落,转而捧住她柔嫩的脸颊。
试探的吻刚刚落下,怀中的晏宁便含糊地溢出一声喟叹。
心田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划过,又酥又麻。
他从未亲吻过任何人,也从不知道两唇相贴会产生如此大的震颤。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电流,流窜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激起密密麻麻的欢愉。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受,甜蜜且令人心悸。
就在他怔愣之时,身下的晏宁早已不满他的停滞,嘤咛着舔上了他的薄唇。
唇上的湿滑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心火,也唤醒了蛰伏多时的猛兽。
虽是没什么经验,可他还是轻松地撬开了她的唇舌。
耳鬓厮磨间,裙衫渐渐散乱。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却能通过不断的起伏和急促的娇·吟感受她的急切和热情。
衣裙如同散落的花瓣,层层叠叠地堆在地上,于暗夜中开出了一朵荼靡的花。
浪潮退却后,晏宁已然疲惫睡去,萧御却为了坚守底线而倍受煎熬。
虽是决定帮她,可他仍不愿如此草率轻贱。
疏淡的月色透过陈旧的轩窗,洒落一地银霜。
窗外已无窸窣声响,那窥伺了许久的人终是悄然退下。
体内的焦灼平复后,思绪渐渐清明。
那人自以为运筹帷幄,殊不知这一番谋算早已横生波折。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以身入局,才能将这一出戏演到极致。
萧御眸光一沉,扭头看向熟睡中的晏宁。
他以为只要让萧恒退婚就能免除她被操控的命运。可没想到,她还是沦为了皇家的棋子。
想到萧恒,他的眸光瞬间变得阴冷。
好一个负心薄幸的太子,为了一己私欲,竟然如此残忍地背刺昔日的未婚妻。
算上前世,他已经利用了晏宁两回。
而这笔帐,总有一日他会让萧恒血偿。
晨光未亮,玉笙宫内便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本宫倒要瞧瞧,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狂徒在此造次!”
随着一声威仪的训斥,明芳捏住了纱帐的一角,刚掀开一条缝,就对上了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眸。
她吓得双手一颤,差点惊呼出声。
见纱帐迟迟未被掀开,皇后眉心一拧,不悦地眯起了眼睛:“还不快掀开?”
一边是皇后的呵斥,一边是晋王幽冷的眼神,明芳如芒刺在背,连呼吸都陷入了凝滞。
“明芳!”
身后的催促越发冷厉,瞬间惊醒了犹豫不决的明芳。下一刻,她就侧转身子,惊惶地掀开了纱帐的一角。
摇曳的烛火照亮了纱帐后的面容,看着那清冷的眼眸,皇后眼尾一挑,唇边浮起了一抹讽刺的笑。
“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晋王……”
说着,她眸光一转,鄙夷地看向床前散落的裙衫,“本宫知道你孤身多年,难免情难自禁。可你贵为亲王,理应知晓宫中规矩,怎能行此狂悖之事?”
见萧御不吱声,皇后凤眸一挑,摆足了居高临下的姿态。
“就算不顾及皇室宫规,你也该想想你母妃。玉笙宫总归是她旧日的居所,你如此行事,就不怕惊扰她的亡灵吗?”
在她尖锐的训斥声中,沉睡多时的晏宁悄然转醒。
烛光透入帐中,照亮了一方昏暗。
瞥见那挺阔的后背时,晏宁眉心一跳,瞬间陷入呆滞。
她的榻上怎么会坐着男子?
难道……
心跳骤停的一刹那,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意识迷乱之际,她曾恍惚瞥见一双泼墨般的眼眸。
身畔余温未散,那些本该模糊的记忆却意外的清晰。脑瓜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
她……失身了!
仅凭一个背影,她认不出背对自己的人是谁。可宫禁森严,能在宫里毁她清白的又能是谁?
皇帝德高望重,断然做不出强占臣女的无耻行径。
那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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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是萧恒了。想到萧恒,她心口一沉,连目光都冷了几寸。
他不是一心痴恋谢澜音吗?为什么还要做出如此卑劣的事?难道,他非要毁了她不可吗?
就在她呼吸凝滞,怨愤难平之时,纱帐外的责难声越发响亮。
“掀开纱帐让本宫瞧瞧,究竟是谁诱你行下此等狂悖之事!”
皇后的嗓音冷硬至极,光是一句“掀帐”便令人不寒而栗。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晏宁便慌乱地用锦被蒙住了脸。
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萧御眸光一沉,神色瞬间变得冷肃。
“皇嫂此举怕是不妥!”
皇嫂!
一句“皇嫂”惊得晏宁瞬间石化,连心跳都差点陷入停滞。
他……不是萧恒!
一时间五味杂陈,知道他不是萧恒后,她甚至还有几分不合时宜的庆幸。
可短暂的庆幸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晋王!夺走她清白之身的人怎会是晋王?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被人下了套?
可他身为亲王,除了御座上的那位,还有谁敢毫不避讳地在宫里算计他?
难怪天还没亮,皇后就兴师动众地赶了过来,原来是早有谋算!可他们要害晋王,为何会牵连到她?
疑惑滋生的一瞬间,意识溃散前的种种便全都浮现在了脑海中。
赏月,萧恒!出现在长廊上的太监,散发着幽香的宫灯,捧着茶水经过的宫婢……
所有的一切都得以串联。
捋清真相的晏宁心口一颤,浑身覆满了恶寒。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补偿她,一转身却残忍地算计到了她头上。
十年相伴,真心托付,到头来却沦落到这般境地。为了谢澜音,他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抛下不管了!
可她何其无辜,他怎么能忍心做到这个地步?
就在她悲愤交加,浑身颤抖之际,耳畔再度传来皇后怒斥的嗓音。
“本宫执掌凤印,自当肃清歪风邪气。你虽是亲王,却也阻拦不得!今日,本宫定要揪出这秽·乱宫帷的祸水!”
晏宁紧紧地攥住被子,一颗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此事一旦闹开,她便再无活路!
先不说世人会如何唾弃责骂,便是父亲也绝不会允许她败坏门风。
不过须臾,她就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三尺白绫,或是一杯鸩酒,横竖都逃不过一死。
“此事皆因本王而起,皇嫂不必殃及池鱼。本王既毁人清白,自会担负起责任。”
迎着他坚毅的眼神,皇后凤眸一挑,倨傲地冷哼一声:“恐怕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皇嫂怎知本王担负不起?”
看着她面上难掩的得意,萧御眸光一阖,眼底掠过一抹讥嘲。
“你可知帐中之人是何身份?可曾婚配于人?”
“听皇嫂的语气,倒像是知道此人的身份?莫非皇嫂还有隔物识人的本事?”
一句讥讽,激得皇后怒目而视。
“你不必与本宫饶舌,只消掀开纱帐,便能真相大白!”
说着,皇后溢出一声冷笑,眸中尽是玩味:“萧御,你敢掀吗?”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沉默片刻,萧御讥诮抬眸。
“本王有何不敢?”
18. 诘难
看着他眼底的狂傲,皇后唇角一牵,挑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果真英勇无畏……”
恭维了两句,她便话锋一转,凝眸看向明芳,“把纱帐掀开!”
触及那充满暗示的眼神,明芳心神渐稳,终是鼓足勇气,一把掀开了纱帐。
明亮的烛光倾洒在床榻之上,晋王穿着雪白的中衣,神色淡漠地坐在床沿,面上毫无畏惧。
而她厌恶的那人就藏在锦被之下,只要把被子掀开,就能轻松地断她活路。
便是这杀伐果断的晋王,也会沦为史官唾骂的对象。
什么天纵英才,骁勇善战,都抵不过他此刻犯下的罪行。
想到此处,她心中更是舒爽异常,连狭长的凤眸里都跳动着兴奋的光芒。
“把被子掀开!”
身为皇后的心腹,明芳自然明白主子的心思。将纱帐拢在帐钩上后,她就急不可耐地去拉被子。
就在明芳将锦被掀开一道缝隙时,沉默的萧御忽然扭头按住了被子。
“慢着!”
突如其来的喝止吓得明芳心口一跳,蓦然僵住了手。
“怎么?你害怕了?”
皇后眉心一拧,眼底满是嘲弄。
面对她的激将,萧御泰然自若地答道:“皇嫂想见她,本王自然不会反对,可这些奴才必须先离开。”
即便他已为晏宁穿好了贴身的衣衫,可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被宫人窥见身子,想来会觉得颜面受损。
“你倒是体贴……”
不过是段注定破灭的露水姻缘,他倒上了心,委实荒唐可笑。
“你们先退下!”
挥退了寝殿里的宫人后,皇后眸光一转,眼底再无耐心。
“现在可以掀了吧?”
萧御并未回答,只缓缓收回了按住被角的手。
二人之间的对话悉数落入耳中,明芳掀开锦被的一刹那,晏宁并未扭捏地遮住脸,而是掐着掌心,恰合时宜地红了眼眶。
烛火轻晃,照亮了她苍白的面容,也惊的皇后心口发慌。
不过须臾,皇后眼底的得意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惊惶和错愕。
许是太过震惊,她甚至有些失态。
“怎么是你?”
伴随着一声刻薄的质问,那双狭长的凤眸里交织着愤怒和失望。
晏宁没有开口,只无助地落下泪来。
看着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潮湿眼眸,皇后心中愈发恼怒。
被献祭的人本该是她憎恶的谢澜音,可为什么躺在榻上的人却成了晏宁?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下意识地看向明芳,眼中充满了苛责和愤懑。
可早在看见晏宁的那一刻,明芳就已经惊得魂不附体,只能瑟瑟发抖。
“皇嫂可看清楚了?”
萧御神色如常地看着皇后,话语中却是浓郁的讥嘲。
遭到嘲讽的皇后心神俱颤,眸中满是遭受愚弄的不甘。
可再怎么愤怒,她也无法立刻发难。变故发生的如此突然,她甚至无暇思考应对之策。
就在她陷入难堪之际,一个宫女仓皇失措地跑了进来。
“娘娘,出事了……”
皇后正在气头上,宫女的闯入无疑给了她泄愤的契机。
宫女正要屈膝禀报,皇后却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贱婢,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喧哗?”
这一脚正中宫女的膝盖,踹得她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
“奴婢该死,求娘娘恕罪!”
受到责难的宫女惊恐万状地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看着她仓惶求情的模样,皇后不屑一顾地冷笑着:“你有什么资格求本宫恕罪?来人……把这没有规矩的贱婢给本宫拖下去!”
一声令下,便有两位女官听命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了她。
眼看求饶无望,宫女哭着叫嚷:“娘娘,奴婢还有要事禀报,求您饶奴婢一回吧!”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拖走?”
怒火中烧的皇后根本不想听她辩驳,见状,两个女官心领神会地用帕子堵住了那宫女的嘴。
人被拖走后,皇后心烦意乱地转过身,看向晏宁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烦闷。
就在这时,一个面容白皙的太监来到了门外。
“奴才全胜有要事求见!”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皇后眉心一紧,面上满是不耐。可也只是一瞬,她就转身走出了寝殿。
殿门半敞,即便相隔甚远,萧御还是听见了皇后愤怒的惊呼。
“你说什么?”
紧接着便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听到动静后,明芳心头一震,顾不上行礼拜别,就慌张地追了出去。
她一走,寝殿里的几个宫女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你们都出去!”
听到这一声冷淡的吩咐,几人像是得到赦免般,感激地屈膝退下。
殿门合上后,萧御起身下榻,背对着晏宁穿上了那一袭藏青色的锦袍。
穿衣声窸窸窣窣,晏宁不敢窥伺,尴尬地将脸转向了内侧。
片刻后,响动渐止。
萧御弯腰捡起散落在床前的衣裙,轻柔地放在了榻上。
“昨夜之事,本王自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在此等候,等见过皇兄,本王会亲自送你回去。”
他嗓音沉郁,像是幽深的潭水,无论何时都透着冷静与从容。
对于他的安排,晏宁并无异议,却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许是等不到答复,萧御站了片刻就脚步沉稳地离开了寝殿。
当寝殿内恢复寂静后,晏宁心弦一松,缓缓地转过头来。
晕黄的烛火照亮了陌生的寝殿,也放大了她心底的忐忑。
晋王的意思十分明显,那句担负责任大概是要娶她。
如此,她虽损了名誉,却能保住性命,不必被迫赴死。
嫁给萧御,成为晋王妃,似乎是她最好的选择。
有了这桩姻缘,她就不必再受父亲压迫,也不必担心被闻姨娘算计拿捏。
先前困住她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所有的枷锁都将荡然无存。可飞出了家族的牢笼,迎来的却并不是自由的乐土。
长青殿上兄友弟恭,一转身却是无情的算计。
一个战功赫赫却深受猜忌的藩王能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的错愕早已验证了她此前的猜测,那个本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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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牺牲的人就是谢澜音。
昨日在春芳殿,所有的女眷都见证了萧恒对谢澜音的情意。
她是被太子求娶之人,若是惨遭欺辱,晋王便会成为史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纵然他能通过求娶来平息众怒,可只要除掉谢澜音,再营造出她不堪受辱愤而自尽的假象,皇帝就有了发难的契机。
背上这样的罪孽,文官们绝不会为他求情。而边境的将士再怎么不满,也无法撼动皇帝的决定。
若不是萧恒横插一脚,用她代替了谢澜音,这一番谋划简直称得上完美。
可如今筹谋落空,帝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一旦嫁给晋王,她要面对的就是无数的明枪暗箭。实在是刚出牢笼,又入炼狱,横竖都闹心。
想到此处,晏宁憋闷地呼出一口浊气,郁郁地掀开被子,起身穿上了衣裙。
事已至此,她早就没了选择。
那些针对谢澜音的招数未必不会用在她身上。或许等不到赐婚,她就会先迎来暗杀。
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时刻警醒,也必须尽早谋划。
***
琼英殿内,满室暖香。
软榻上,美人含泪,衣衫凌乱。美艳的面容上留下了一道殷红的掌痕。
“贱人!你怎么敢!”
屋内回荡着皇后尖厉的吼叫,一众奴婢都惶恐地跪在了地上。
披着松散外袍的帝王神色紧绷,额角不断地抽动着,几乎到了忍耐的极限。
“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狐媚害人的妖精,今日我非剐了你不可!”
说着,她就情绪激动地冲上前去,想要撕扯美人的面容,不想却被帝王紧紧攥住了胳膊。
“你疯够了没有?”
这一声粗暴的质问瞬间震住了皇后。
颤抖的睫毛下是一双错愕的眼眸,在他冷漠的注视下,皇后瞬间红了眼眶。
她以为他们早就形成了默契,可到头来他不仅毁了一切,还残忍地背刺了她。
多年来的隐忍在此刻全然崩塌,所有的付出和谋算都成了笑话。
“疯了的人究竟是谁?”
“放肆!”
面对她无礼的顶撞,皇帝眸光一沉,眼底氲满了怒火。
看着他恼羞成怒的样子,皇后心中更觉得讽刺。
“你与她耳鬓厮磨的时候可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可曾想过恒儿的心情?你当真一点都不羞愧吗?”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了她白皙的面颊上。
“你放肆!”
帝王的权威不容置疑,哪怕错的是他。
火辣辣的疼痛灼烧着脸颊,被当众掌抠的屈辱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为了这个贱人,你什么都不顾了是吗?”
“住口!”皇帝憎恶地瞪着她,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意,“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朕不念旧情!”
“呵……”皇后悲凄地笑了一声,眸中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萧策,你对我可还有旧情吗?”
许是悲愤至极,她才会失态地直呼其名。
在她怨愤的注视中,皇帝眉心一沉,怒气几乎无法压抑。
“你当真是疯了!”
一声痛斥后,皇帝彻底冷了面容。
19. 赐婚
“皇后凤体有恙,需静心调养。即日起,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去凤仪宫叨扰。来人,送皇后回宫!”
鹰眸里已无半分温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
少年夫妻,砥砺相伴。她谨守着新婚时的承诺,竭尽所能地辅助着他。可到头来,除了六宫之主的虚名外,他什么都不肯给她。
所有的放肆和热烈都给了那个早逝的红颜祸水,哪怕人不在了,他宁愿寻找肖似的替身,也不肯正眼瞧她。
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肯像从前那样待她?
就在皇后委屈心酸之时,守在门外的晁公公已经悄然来到了殿中。
“皇后娘娘,请吧!”
无数的委屈交汇在一起,化成了泅红眼尾的那一抹泪光。
没有告别,也没有诘难,她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倔强转身。
哪怕被斥责厌弃,她仍高昂着头,极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皇后前脚刚走,皇帝就遣散了寝殿内的宫婢。
穿好外袍后,他神色阴鸷地看向蜷缩在软榻上的女子。
“说吧,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着帝王冷峻的眼神,谢澜音心头一颤,顿时泪珠盈睫。
往日清冷的眼眸里蓄满了泪,带着一股破碎的美,莫名地惹人生怜。
交颈缠绵的记忆仍然清晰,想起她的柔弱甜美,皇帝喉结一滚,眸光渐渐变得深沉。
他忽而俯身靠近,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眸中透着怒气:“你好大的胆子!婚约未成就敢与恒儿私定终身!”
雪白的被褥昭示着她的不洁,也刺痛了帝王的眼睛。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责难,谢澜音泪光一滞,羞愤地咬住了唇。
美眸噙泪,欲哭还休。看着她羞愧难当的神色,皇帝眸光一动,缓缓地抚上了她殷红的嘴唇。
谢澜音心神一颤,浑身都在发抖。
“从前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往后你若还敢惦记恒儿……”皇帝顿了顿,眸光意味深长,“沈贵人便是你的下场!”
谢澜音听得一怔,水润的眼眸里渐渐覆满惊惶。
看着她眼底的仓惶和惊恐,皇帝眉峰一挑,按在她唇上的手指不由得重了几分。
“记住了吗?”
帝王施压,她不敢不应,可颔首的那一刻,颤动的眼帘下满是悲凉。
面对她的臣服,皇帝满意地勾了勾唇。就在他肆意揉弄着谢澜音的芳唇时,殿门外传来了一声战战兢兢的通报。
“启禀皇上,晋王求见。”
听到“晋王”二字,皇帝眸光一敛,倏然松开了她的下巴。
起身的一刹那,他的目光就冷肃得吓人。
“在这待着,等朕回来。”
说罢,他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谢澜音才缓缓抬眸。
红肿的眼睛里再无先前的惶恐无措,反而异常镇定。
***
皇帝到达御书房时,晋王早已恭候多时。
“臣弟参见皇上!”
看着半跪在地的晋王,皇帝眸光一凝,幽深的瞳孔中跳动着晦暗的火光。
从谢澜音撞入怀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态发生了变化。
“你的事朕已经听说了。”皇帝缓缓落座,神色凝重地叹息了口气。
见状,萧御眸光一紧,当即伏首告罪:
“臣弟醉酒失态,不慎冒犯了嘉善县主,还请皇兄秉公责罚!”
皇帝半眯着眼,眸中喜怒难辨。
“晏太傅性情古板,若是知道你辱没了晏宁的名声,怕是不肯善罢甘休!朕虽偏疼你,却也不能寒了忠臣的心。”
“此事虽乃臣弟之过,然事实已成,追悔亦是无用。为今之计,只有赐婚方能平息太傅之怒。还望皇兄垂怜!”
听着他滴水不漏的回答,皇帝眉心一紧,似在艰难思索。
他不开口,萧御便只能垂首以待。
漫长的沉默后,皇帝神色晦暗地追问道:“晏宁身份尴尬,你就不怕娶了她会陷入争议吗?”
“臣弟不惧非议,恳请皇兄成全!”
一个征战沙场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怎么会在乎流言蜚语?何况他身上还背负着前世的仇恨。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皇帝顿时哑了声。须臾之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有心弥补,那朕就成全你!”说罢,皇帝神色晦暗地看向候在一旁的太监,“替朕研墨!”
“是。”小太监屏息静气地走上前去,熟练地研磨着磨石。
一炷香的功夫后,皇帝挥毫落墨,写下了一封赐婚的诏书。
丢下狼毫时,皇帝眸光一转,语气也温和了几分:“别跪了,平身吧!”
“多谢皇兄!”
起身后,萧御瞥了一眼御桌上的圣旨,而后目光虔诚地恳求:“为表诚意,臣弟想亲手将圣旨交给晏太傅,不知皇兄可否恩准?”
许是没想到他会有此请求,皇帝愣了片刻,便笑着将圣旨丢给了他。
“难为你有这份心意,去吧!”
接过圣旨后,萧御瞬间松弛下来。“多谢皇兄,臣弟告退!”
离开御书房时,天色已经大亮。想着等在玉笙宫里的晏宁,萧御眸光一敛,径直向后宫走去。
他到玉笙宫的时候,晏宁正若有所思地站在窗前。
清晨的日光透过窗柩,在她的面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晏宁,萧御沉默地走了进去。
“晏宁……”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晏宁心头一跳,防备地转过身来。
见来的是萧御,她眸光一颤,不自在地垂下了眼帘。
即便有了肌肤之亲,对她而言,萧御也仍是个陌生人。
“本王已求得赐婚圣旨,想来你父亲不会再为难你。”
不同于她的惶惑不安,萧御表现得格外从容。
“时候不早了,本王先送你回去。”
踏出玉笙宫后,她心事重重地跟在萧御身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始终沉默无言。
经过御花园时,走在前面的萧御忽然顿住了脚步。晏宁惑然抬眸,耳畔却传来了他淡漠的嗓音。
“太子这是要去哪儿?”
像是被这一声叫唤惊了心神,满腹心事的萧恒心弦一震,惊讶地抬起了头。
许是萧御的目光太过幽深,仅仅对视一眼,萧恒就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本想躲开萧御的注视,却意外地对上了一道仇视的目光。
视线交接的一刹那,他既惊愕又羞惭,甚至隐隐有些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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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将他的狼狈看在眼里,萧御眸光微转,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怔愕过后,萧恒很快就找回了理智。他舔了舔唇,焦灼地寻了个借口:“孤正要去凤仪宫探望母后,改日再与皇叔叙旧。”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等萧御回应便急吼吼地转身要走。
看着他急于逃窜的窘迫模样,萧御眉心一沉,残忍地叫住了他。
“太子且慢……”
萧恒脚步一顿,惊疑不定地转过头来:“皇叔还有何事?”
对上他探询的眼神,萧御眸光一转,刻意放缓了语调:“听闻皇嫂染疾,已闭门静养。太子去了,怕是也见不到人。”
闻言,萧恒眸光一震,眼底满是惊疑:“皇叔此言何意?”
“怎么?你还不知道?”在他质疑的目光中,萧御眉峰一挑,眸中充满了惊讶。
“孤该知道什么?”
看着他故弄玄虚的模样,萧恒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为保皇嫂能安心静养,皇兄已经下令封闭宫门,不让人去凤仪宫叨扰。”
“什么?”听了他的阐述,萧恒先是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而后眉心一沉,冷肃地抿紧了嘴唇。
沉默片刻,他甚至顾不上辞别,就急匆匆地奔向了后宫。
萧恒离去后,萧御神色淡淡地转身回眸:“走吧!”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一句喜怒不明的催促。
宫中人多眼杂,纵然满腹狐疑,晏宁也不敢开口询问,只能在心底暗暗思忖。
染疾,静养,封闭宫门。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触犯了龙颜?
若只是因为没能扳倒晋王,皇帝还不至于迁怒至此。可若不是晋王,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能让帝后如此离心?
直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她仍蹙眉想着此事。
车轮滚动后,沉默多时的萧御忽然看向她。
柔美的面庞上,杏眸低垂,眉心微皱,没有预想中的委屈或娇羞,倒像是凝眸思索着什么让她苦恼的事。
“在想什么?”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耳边,晏宁心弦一颤,愕然抬眸,正对上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
墨色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她的面容,甚至还有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怔愣。
“什么?”
思绪回笼后,她惊疑不定地开口。
“可有什么烦心事?”
许是看出了她的苦恼,萧御并未迂回试探,反而直截了当地挑明询问。
望着他坦荡的眼神,晏宁眼帘一垂,抿了抿唇,复又抬眸:“若是有,王爷可愿相帮?”
“说说看。”
她以为萧御既然问了,便是存着出手相助的心思,可他却没有立刻应下。
然而比起随口答应,他的这份谨慎倒更让人心安。
“昨夜之事非你我所愿,然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王爷虽求了赐婚的圣旨,暂时渡过危机,却还不是真正的破局。”
听着她不骄不躁的分析,萧御神色未变,心中却暗暗惊叹起她的沉稳与聪慧。
见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晏宁越发笃定他不是没有谋略的人。
“他们精心布局,又怎会轻易罢手?王爷有没有想过,若是我死了,你又该如何?”
迎着她锐利的凝视,萧御眉心一沉,瞬间暗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