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抄家,姐姐抢着去流放》 第1章 抢着去流放 天牢。 “大哥,只能带走一个吗?四个孩子,都是我十月怀胎,闯了一次又一次的鬼门关才生下来的心肝肉啊!哥,求你了——” 赵氏形容憔悴,扑到牢门前,用力扒着木栅栏,哀哀地看着对面站立的锦衣男子。 “如果可以,我也想把他们都带走。他们都是我嫡亲的外甥、外甥女。” “妹妹,你应该知道,此次江南盐税案震惊朝野。王庸作为主要案犯之一,犯下的罪,太重了。” “外甥女也就罢了,不过是女子,圣上应该能够看在赵、王两家老祖宗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情分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个外甥,是已经成丁的侯府子嗣,圣上不会轻易宽恕!就算是外甥女,我也没有把握全都带走,我、我只能带走一个!” 再多的话,卫国公世子赵昶不想说了。 他看了眼他的妹妹,以及两个嫡亲的外甥女儿——王娇和王姒。 王娇跪坐在一堆干草堆上,表情有些呆愣。 王姒则缩在角落里,眼神也有些恍惚。 唉,十三岁的小姑娘,正是灵动、鲜活的年纪。 他记得上次见到两个外甥女的时候,她们还为了一块点心、一支簪子,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完。 那时觉得两个孩子任性,现在却只觉得那才是她们该有的样子,赵昶很是怀念。 可惜,随着武昌侯府的败落,那样欢快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赵氏泪如雨下,说不出一个字。 作为母亲,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该如何选? 两个女儿一胎双生,年龄相差不过两刻钟。 她选了谁,她都对不起另一个。 不过,赵氏明白,哥哥已经尽力了。 作为出嫁十几年的女儿,丈夫获罪,连累武昌侯府被夺爵抄家,阖族上下还要被流放。 这般危急关头,娘家卫国公府还愿意救她,并还能让她带走一个孩子,已是十分不易。 她不能不领情。 可,只能带走一个,她到底应该选谁? “阿娇?阿姒?” 赵氏转过头,艰难地从两个女儿身上掠过。 她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们两个,谁、谁跟母亲走?” 牢房里的其他女眷都露出或羡慕、或嫉妒、或不甘、或愤懑的表情。 跟着赵氏走了,就能脱离这间腌臜的牢房,没有老鼠、臭虫,没有馊臭的泔水,更不必担心漫长且艰辛的流放之路。 王姒还在发呆,王娇已经抢先一步尖叫出声:“不!阿娘,我才不要跟着你走!” 众人被吓了一跳,齐齐看向她。 “阿娇,你说什么呢?你不跟我走,难道你想去流放?” 赵氏虽然一时不知道该选择哪个女儿,但王娇的拒绝,无疑让她很是惊愕。 这孩子,怎么不知道好赖? 还是说,她年纪小,不知道外面的疾苦。 流放! 不是去踏青,去郊游,而是戴着镣铐,靠着一双脚,日晒雨淋,在差役的皮鞭、棍棒驱赶下,仿佛牲畜般,一步步的走上一千多里。 包括赵氏在内的王家众人,已经从赵昶口中得知,他们要被流放至千里之外的北部边城。 不说边城的苦寒,以及随时都可能被胡虏破城的威胁了,单单是这一千多里路,他们可能就熬不下来。 尤其是老弱妇孺们。 还有王娇、王姒这样十二三岁的豆蔻少女。 说是孩子,可已经来了癸水。 两人容貌还都—— 赵氏根本不敢想象,她的女儿们,若是跟着一起去流放,这一路上会遭受怎样的苦难、凌辱。 正是担心这些,赵氏才想把两个女儿都带走。 赵氏的话,彻底惊醒了王娇。 她用力咬了咬腮帮子,嘶,好疼。 所以,这不是梦!我、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王家阖家下大狱的第三天,回到了被流放的前夜。 还不晚! 还有机会改变命运! 她不要重复上辈子的悲剧,她、绝不能选错。 王娇坚定地抬起头,看向赵氏:“阿娘,我说我不要跟你走!” 深吸一口气,王娇忽地想到上辈子王姒因着跟王家人一起流放而获得的好名声。 她赶忙说道:“阿娘,卫国公府虽好,但到底不是我的家!” “我姓王,是武昌侯府王家的女儿!王家罹难,我作为王氏女,岂能舍弃祖母、父亲和哥哥们?” 说出这些话,王娇的思路愈发清晰。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王娇不惜把赵氏这个母亲拉来当垫脚石:“母亲,我不是您,大难来时各自飞。为了自己安稳富贵,丈夫、儿女都能舍弃!” “我,王娇,绝不会跟着你这样自私凉薄的母亲,我要守着祖母、父亲,好好的伺候长辈们!” 对!她不要跟着赵氏。 上辈子,她怕流放,不想吃苦,在母亲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仗着长辈的偏宠,主动要求跟着母亲。 母亲带着她回了卫国公府,开始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作为拖油瓶,不说表姐表妹了,就是国公府的奴婢们,都敢给她甩脸子。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年后,母亲再嫁。 她跟着母亲去了继父家。 王娇以为自己脱离了苦海,不想却是从狼窝掉进了虎穴。 继父和四个继兄都是刻薄的人,整日里,不是给她立规矩,就是让她抄书! 没日没夜的,她的眼睛都要熬瞎了,白皙柔嫩的手指也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逼她做不喜欢的事情也就罢了,他们还不肯让她去交际。 京中的雅集、游园会,哪怕她收到了请柬,继父他们也总有理由阻挠。 王娇深恨不已。 而最终让王娇与继父一家决裂的,还是她的婚事。 及笄后,继父就装模作样地给她相看人家。 放着那么多的王孙贵胄、勋贵子弟不选,继父偏偏选中了一个落魄世家的穷小子。 还说什么他只是家道中落,家里却极有规矩。 还说那人有才学,定能蟾宫折桂,将来位极人臣。 王娇一个字都不信,她就知道继父是个面甜心苦的伪君子,到底不是亲生的,根本不想给她寻个好人家。 王娇与继父、继兄们大吵一架,母亲赵氏都被气得昏了过去。 继父许是意识到自己败露了,不再管她,任由她选了长公主的嫡幼子。 王娇嫁入公主府,不到三年,就“病逝”了。 被关在小院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没吃、没炭,想要喝口水都没有。 王娇受尽折磨,最终惨死,死后还要被夫君利用,维持了他深情好男人的形象。 临终前,王娇又是咒骂人渣夫君、恶毒婆婆,又是后悔: 我错了! 我当初就不该选择跟着母亲! 我应该和王家人一起去流放,这样的话,我就能像王姒一样富贵、风光。 王姒! 想到这个与她一胎所出的亲妹妹,王娇的眼底就充满了嫉妒、怨恨。 她极力忍着不去看王姒,脑海里却闪现出王姒上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居然当了皇后!” “还被手握重兵的折家少将军念念不忘,哪怕她嫁了人,生了孩子,折从诫也愿意默默守候!” 想到这些,王娇要去流放,要抢夺王姒人生的意愿就更为强烈。 她抬手一指角落里的王姒:“母亲,让王姒跟着你吧!” “她是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本就该让着她!” 第2章 娘,我跟你走! 王娇眼底闪烁着疯狂的恶意: 让王姒去卫国公府寄人篱下,让她去被继父、继兄们控制,让她嫁给或是贫困破落户、或是公主府的畜生夫君。 而王姒的皇帝丈夫、少将军初恋,则由她王娇去接手。 她会在边城,偶遇驻守边城的折从诫,再结识被流放边城的安王,最终回归京城,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王姒被王娇的声音惊醒,她慢慢咀嚼着王娇的那些话。 她居然不要跟着母亲,而是抢着去流放? 心念微动,王姒眼底的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兴味: 哦豁,王娇,我的这位好姐姐,也重生了呀! “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阿娘才不是自私凉薄的人。” 王姒收敛心神,脸上保持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纯粹。 她听不得双生姐姐对阿娘的污蔑,不忿地说道:“阿爹收受了盐商贿赂的银子,还帮人藏匿账册和赃款,阿娘知道后,极力劝说,阿爹非但不听,反而骂阿娘不贤良、见识短!” “这些年来,阿爹为了侍妾,屡屡给阿娘没脸。阿娘为了我们兄妹几个,这才隐忍至今!” “王家落罪,外祖父、舅舅他们为了保住阿娘,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搭进去了多少人情,还愿意看在阿娘的面子上,带走你我中的一个!” “你可以像只白眼狼似的不知感恩,却也不能没有规矩、不懂孝道地污蔑、辱骂阿娘啊!” 王姒站起来,在大牢待了三天,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担惊受怕,小姑娘本就纤细的身形,竟有些摇晃。 她强撑着身子,坚定地走到赵氏身侧。 她握住赵氏的手,“阿娘,我知道,您在武昌侯府过得并不快乐!” “为了我们兄妹几人,您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委屈!” “王家倾覆,错不在您,您很不必给王家陪葬!更不能伤了外祖父、舅舅等至亲的心。” “六姐姐被宠坏了,她更是没脑子,她说的话,阿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姒看向赵氏的目光,既有女儿的孝顺、孺慕,又有超越年龄的理解与支持。 赵氏正因为听了大女儿的话,一颗心如针扎般的疼。 这会儿,感受到小女儿的维护,受伤的心,得到了安抚。 “哼!王姒,你说得好听,你既这么说,那就由你跟着阿娘!” “对,我是白眼狼,哼,我这个白眼狼却是铁骨铮铮的王氏女,我不稀罕卫国公府的富贵,我要跟祖母、父亲他们一起去流放!” 王娇也站了起来,她一边说,还一边用力推搡王姒。 “够了!” 赵昶见此情况,皱起了眉头。 他看向王娇的目光带着森寒的冷意—— 他确实只能让妹妹带走一个女儿,但他也不会真的不管其他几个外甥、外甥女儿。 他早就准备了一千两的银票,想着分别塞给三个孩子。 流放路上,有着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有了银子,好歹能让孩子们少受些罪! 但,现在嘛,赵昶后悔了,他想要改变自己的计划。 银子,先不给。 至少他不会分给王娇。 呵呵,这位王氏女,似乎很看不上他们卫国公府啊。 她既如此有骨气,就该硬到底。 给她银子,岂不是羞辱了她? 就是隔壁男监的两个外甥,赵昶也想考察一二。 若他们跟王娇一样没良心,只认亲爹,不认亲娘,那他这个舅舅,也就不会多管闲事! “小妹,既然阿娇不愿意,那你也不要勉强!” “就带上阿姒吧,她本就是年纪最小的,人也乖巧、懂事!” 赵昶沉声说着,眼神十分坚持。 他这不是跟妹妹商量,而是命令! “……” 吸了吸鼻子,赵氏到底是做母亲的。 大女儿不懂事,伤了她的心,她却不会真的撒手不管。 她用袖子抹去眼泪,深深地望着王娇、王姒:“阿娇、阿姒,我最后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你们谁跟着阿娘走!” 王娇再次抢先:“我不跟你走!我要去流放!” 她的话语里透着激动与兴奋。 仿佛她抢走的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流放之刑,而是什么天大的机缘。 王姒心底冷笑:我的好姐姐,你不会以为我上辈子能够过得那么好,只是因为选对了路? 流放,从来都不是什么机缘。 她若不是穿越而来,还有金手指,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 还有王家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血脉至亲,而是、而是没良心、不知感恩的畜生。 上辈子她为了家人,付出那么多,险些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可他们又是怎么回报她的? 虽然最终她没能让那些人阴谋得逞,但,她的心、她的感情,终究还是被伤到了。 重活一世,就算王娇不抢,王姒也不会再跟王家人搅合在一起。 只是王姒没想到,王娇竟也重生了,争着抢着要去流放,还把极品当好人。 好,那我成全你! 王姒仰起头,好看的桃花眼闪烁着亮光:“阿娘,我跟您走!” 第3章 她,问心无愧 哐当!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赵氏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看了眼牢房里的众女眷。 她忽地跪下,冲着为首的太夫人叩头:“母亲,恕儿媳不孝,不能再伺候您了!” 太夫人冷眼看着赵氏,用力抿着嘴唇。 儿媳妇不能跟王家共患难,她自是恼怒,甚至有些怨恨。 可她又知道,这才是人之常情。 且—— 就在太夫人眸光闪烁,准备开口提醒的时候,赵氏抢先说道;“母亲请放心,儿媳今日归家,明日定会去城门口送行。” 她会想办法给王家众人弄些银子、衣物、吃食等。 这,不只是为了所谓的情分,更是为了她的儿女们。 听赵氏这么说,太夫人脸上的冷意才略略消散了些。 缓和了语气,太夫人压制着对赵氏的恨意,轻声道:“也罢,刚才姒姐儿说得没错,王家之祸,本与你无关。就算你不主动和离,我也是要放你走的!” “回到赵家,你不必太惦记我们。照看好姒姐儿,你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吧。” 太夫人语气虽还是有点儿生硬,但说出的话,却颇为通情达理。 赵氏大受感动,十几年的婆媳矛盾,在心底无数次对恶婆婆的咒骂,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云烟。 赵氏眼含热泪,脸上带着愧疚与感动:“母亲!儿媳对不起您,对不起王家啊!” 见到赵氏这幅模样,太夫人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得意。 她又看向王姒:“七丫头,六丫头刚才是为了让你心无负担地留在京城,这才说了许多违心的话,你可不要记恨她。” “她是姐姐,确实该照顾妹妹,可你作为妹妹,更该礼让姐姐!” “这份礼让的恩情,你当牢记于心。” “七丫头啊,你在卫国公府锦衣玉食,享受平安富贵的时候,切莫忘了你的姐姐,为了你,在流放的路上吃苦受罪,在苦寒的边城艰难度日……” 太夫人摆出一副公正老祖宗的模样,对着王姒就是一通说教。 王姒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的冷意。 前世跟着去流放,与太夫人相处了好几年,早已看透了她的真面目。 那时只知道太夫人不慈,没想到她还这般偏心。 哦不,前世也是有征兆的。 只不过他们王家衣锦还乡,而留在京城的王娇却过得凄惨。 太夫人以及王家众人偏疼些,王姒只当他们是在“惜弱”,是“补偿”。 重生一世,王娇抢着去流放,为了达到目的,还不惜辱骂赵氏。 太夫人为了王娇,睁着眼睛说瞎话,强行为她洗白。 还试图给她王姒扣上道德枷锁,让她认下王娇这个“恩人”。 呵!做梦! 前世穿越,今生重生,王姒足足活了三辈子,早不是单纯好骗的傻子。 她扑通一声跪在赵氏身边,挤出两滴泪:“姐姐原来是为了我,这才辱骂母亲!” “姐姐待我这般好,我亦不能让姐姐受委屈!” “姐姐,还是你跟着母亲走吧,我留下来,伺候祖母、照顾父亲——” 不等王姒把话说完,王娇就大叫一声:“不行!我才不要留在京城,我就要去流放!” 王娇没想到,事情已经快成了,向来疼爱她的祖母却跳出来搞破坏! 她赶忙看向太夫人,递给对方一个急切的眼神:祖母!别说了!没得坏了我的好事儿! 太夫人读懂了王娇的眼神,险些气个倒仰。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不等太夫人开口问询,王娇就抢先扑到了她身边。 王娇趴在太夫人的耳边,飞快地说道:“祖母,这件事,您不懂!待会儿我再和您解释!” 太夫人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王姒仿佛没有看到这对祖孙的互动,她继续说道:“姐姐,祖母说得对,我作为妹妹,理当谦让——” “不!我才不要你让!” 王娇真是急了,担心事情有变,便不管不顾地喊了一句。 众女眷都怪异地看着王娇。 王娇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补救:“都是自家姐妹,很不必让来让去!” “我、我舍不得祖母,你更心疼母亲,我去流放,你留在京城,岂不两全?” 王姒缓缓点头,轻声道:“所以,姐姐,不是你让我留在京城享福,而是你在祖母与母亲之间,选择了祖母!对吗?” 又所以,王娇才不是为了妹妹而不得不去吃苦的好姐姐,更不是母亲的好女儿。 王姒,赵氏以及赵氏身后的卫国公府,都不欠王娇的! 赵氏不是不知道大女儿跟婆母关系更好。 从小就是如此,十二三年了,赵氏早已习惯。 赵氏甚至明白,刚才大女儿骂她自私凉薄的话,也不是为了劝说妹妹的违心话。 阿娇是打从心底里觉得她赵晚贪恋富贵,不愿与夫君、与女儿同患难。 赵氏什么都知道,偏她是个做母亲的,哪怕被女儿伤透了心,也做不到怨恨女儿。 就算阿娇有错,也是她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好她。 道理是这个道理,赵氏这些年一直都默默忍受。 但,今日阿娇数次拒绝跟她走,让赵氏忽然意识到:大女儿对他这个母亲,是真的没有半点孺慕与孝心,她是真的厌弃生她养她的亲娘啊! 心,彻底被伤透,正在死去。 “姐姐说得对!我确实更心疼阿娘,心疼她拼死拼活的生下我们,心疼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养大,为了我们,更是百般忍让。” 就在赵氏对女儿心死的那一刹,王姒坚定地说道:“别说是跟着母亲留在京城了,就是跟着母亲去流放,我也愿意!” 王姒一边说着,一边握住赵氏的手:“阿娘,您别难过,我会陪着您,照顾您、孝顺您!” “……好!” 赵氏握紧女儿的小手,她抬起头,眼底不再有愧疚,那道无形的道德枷锁,被小女儿亲手打破! 她,不欠武昌侯府,更不欠王庸。 唯有孩子们……她会想办法,多给他们准备些东西。 她还会求着父兄,派几个人,沿途跟着。 好歹让他们平安抵达边城,顺利在边城安置下来。 其他的,赵氏就不强求了。 她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第4章 千万别是她! “就这样吧,阿娇跟着太夫人去流放,阿姒跟着我回卫国公府。” 赵氏拉着女儿,母女俩缓缓站了起来。 她望着太夫人,沉声道:“没有所谓谦让,也谈不上谁欠谁,都是两个孩子自己的选择。” 太夫人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她原以为能够趁机拿捏赵氏,并让王姒认下阿娇这个恩人。 没想到—— 太夫人不想骂自己偏爱的孙女犯蠢,便只能怪时运不济,害得王家落败,这才有了今日的窘境。 还有赵氏、王姒这对母女,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爱慕虚荣、贪图富贵,不愿跟着王家人去吃苦也就罢了,居然还没有半点的羞愧! 太夫人劝不住自己偏爱的大孙女儿,本就有些不愉,此刻听到赵氏和王姒的话,愈发的恼怒。 只是太夫人还有一丝理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还需要靠着赵氏,以及卫国公府的扶持,否则,她定要好好地训诫、叱骂她们母女两个。 深吸一口气,太夫人压下满心的愤懑,扯出一抹笑容,“晚娘说的是,六丫头和七丫头乃一胎双生的嫡亲姐妹,这些年,小姐妹虽偶有口角,但血缘却是无法割舍。” “她们啊,素来都是姐姐疼爱妹妹,妹妹谦让姐姐!” “今日一别,恐怕几年内都不得相见。还有我们一家子的骨肉,也即将分离!” “唉,一想到这些,老婆子我就忍不住的难过。一时伤心,说了让晚娘你们误会的话,也是有的!” 说到这里,太夫人保养得宜的老脸上,浮现出哀戚与不舍。 有着细密皱纹的眼角,闪烁着泪花:“晚娘,你嫁入侯府十八年,我与你名为婆媳,实则亲如母女。” “王家坏了事,逼得我们这些亲人,不得不斩断缘分。” “晚娘,你虽与我儿和离,但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儿媳,我孙子孙女的好母亲!” “不管名分如何,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威胁不成,太夫人便打起了感情牌。 好一通煽情,更有种“别离前幡然悔悟”的愧疚与倾诉,竟让刚刚硬起心肠的赵氏,有了片刻的迟疑。 是啊,她与王庸和离了,与武昌侯府斩断了联系。 但多年的情分,尤其是她的儿女们……唉,也罢! 赵氏没那么天真,不会轻易被太夫人的演绎打动,她更多的还是为了孩子。 她的儿女,都姓王。 “母亲,您的意思,儿媳、我都明白。”自今日起,她再不是王家妇。 赵氏轻声道:“明日,我会带着阿姒去给你们送行!” …… “晚娘,走吧!” 赵昶默默看了许久,这会儿见赵氏重新变回心平气和的模样与王家众女眷道别,这才开口提醒。 “嗯!” 赵氏答应一声,便拉着王姒出了牢房。 她缓步走着,就在即将走出大牢的前一刻,赵氏顿住了脚步。 不过,她没有回头。 明日还能再见,今晚算不得最后的别离。 再者,刚才王娇真的伤了她的心,她心有不舍,可也不愿见她。 就、先离开吧! “晚娘,你和阿姒先上马车。” 出了女监,赵昶指了指大门口的马车,说道:“我去看看王庸和两个外甥!” “……好!” 赵氏身心俱疲,没有抗拒地点点头,带着王姒走向马车。 母女俩坐上马车,一炷香后,赵昶便赶了出来。 他的眼眸中看不出喜怒,撩起衣摆,也坐到了马车里:“走吧!” 马车启动,骨碌骨碌地碾压着青石地板。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赵昶先跳下马车,然后站在近旁,伸手扶着赵氏、王姒下车。 “妹妹回来了?还有阿姒,这几日受苦了吧!” 王姒刚刚落地,就看到一个穿着织锦襦裙的女子走了过来。 四十来岁的年纪,容貌清秀,气质端庄。 眼角、嘴角有了细密的皱纹,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亲近。 王姒知道,这是大舅赵昶的妻子,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钱氏。 钱氏出身江南世家大族,闺阁时就有贤良淑德的美名。 十六岁嫁入卫国公府,二十几年,为赵昶生了三子一女。 她不愧是大家闺秀,几乎完美的贤妻良母。 这不,出嫁十几年的小姑子,夫家获罪,和离大归,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她非但没有任何的不愉,反而早早地站在门口迎接。 她的眉宇间,更是带着长嫂如母的包容与慈爱。 钱氏主动下了台阶,伸手迎向赵氏母女。 “瘦了!” 她看向赵氏的目光带着心疼,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道:“都过去了!晚娘,咱们回家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嫂!是我不好,累得哥哥为我奔走,又让嫂子为我操劳!”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世子是你的大哥,我是你大嫂,我们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钱氏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瞥了眼王姒。 她故意没有提及王姒,就是想看看这个外甥女儿是否懂事、本分。 钱氏与小姑子的感情还不错,姑嫂这些年,从未有过龃龉。 但,远香近臭! 钱氏作为当家主母,最是清醒。 小姑子和离归家,还带着一个女儿。 卫国公府家大业大,自是养得起她们。 钱氏不吝啬些许钱米,可她就怕有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姑子自是不会,王家的女儿呢? 钱氏之前还在担心,小姑子可能会把王娇带回来! 这位王家六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 明明与王姒一胎所出,容貌、性情却大不相同。 最让钱氏不喜的一点,王娇亲近王家太夫人这个祖母,对亲娘赵氏的感情却是平平。 “定是王家老妪宠坏了王娇,这才让她任性、跋扈,跟亲娘不亲。” 如果只是性子不好,钱氏倒不会太排斥。 真正让钱氏厌恶的还是王娇的“不聪明”。 蠢就罢了,还喜欢自作聪明,把别人当成蠢货。 丈夫说要去天牢把小姑子,以及某个外甥女儿接回来的时候,钱氏就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是王娇。 第5章 放心吧,我不是极品,我有金手指。 钱氏愿意养着小姑子母女,却绝不愿弄个不省心的搅家精回来! 此刻,看到乖乖跟在赵氏身边的王姒,钱氏禁不住有些放心,又没有完全放心。 王姒确实比王娇乖些,也更亲近赵氏。 但,那是平时。 王家遭逢巨变,心智成熟的大人都经受不住,更何况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 钱氏担心,经历了这般重大的变故,王姒会左了心性,继而—— 钱氏安慰赵氏,故意没有提到王姒,仿佛并没有把她当成自家人。 她就是要看看王姒的反应。 王姒:…… 卫国公府本就只是母亲的娘家,她一个王氏女,来赵家,本就是“寄居”。 借住在别人家里,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钱氏等赵家女眷对她好看,是情分; 对她不好,她亦不能苛求。 她满脸乖巧,并没有因为钱氏的“试探”,而有任何的不满、不忿。 钱氏捕捉到王姒的神情,略略有些满意——看着像个懂事的。 只希望以后她也能这般通透。 “饿了吧,我让人准备好了饭食。” “还有院子,晚娘,我把西南角的海棠院收拾了出来,那里最是雅致,你和姒姐儿就先住在那儿吧。” 钱氏果然是个稳妥、周到的好大嫂,更是赵昶的贤内助。 赵氏和王姒进入到海棠院后,对于钱氏的感激,便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海棠院洒扫一新,仆妇们态度恭敬,热水、崭新的衣物等,也都一一备好。 “姒姐儿,去洗个澡,好好的去去晦气,然后我们再用饭!” “是,娘!” 王姒答应一声,便跟着小丫鬟去了净房。 净房里,有个偌大的贵妃浴桶,浴桶里热气袅袅,水面上还漂浮着些许花瓣。 重活一世,王姒已经不是前世时刚穿来时的模样。 她习惯了丫鬟的伺候。 身上的衣裙,还是三天前武昌侯府被抄家时,她穿着的衣物。 只是首饰被抢走了,发髻乱了。 上好的粉色织锦齐胸襦裙,也在押解、入牢的时候,被弄得烂乎乎、脏兮兮。 身上的配饰、荷包、香囊等,也都被官兵、狱卒等抢走了。 细细一闻,王姒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股腐臭的味道。 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待了三天,浑浊的空气,馊臭的饭食,还有污秽的恭桶,王姒哪怕有赵氏护着,也被弄得狼狈不堪。 “幸好我还有随身厨房,至少在吃食上,没有受太多的苦!” 是的,王姒有个金手指。 穿越前,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意外开启了一个随身空间。 只是她的空间,跟小说里的不一样。 确切来说,它是一间厨房。 有灶台,柴火灶、燃气灶等一应俱全。 有一排排存放食材、调味料的货架、柜子等。 还有各种锅具、炊具和餐具。 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厨房,只能存放跟美食相关的物品。并不能成为真正的储物空间。 王姒有了这个金手指,自身也喜欢美食,便做了美食博主。 某次探店的时候,她跑去厨房跟大厨套近乎,试图偷师。 不成想却遇到了燃气爆炸。 轰的一声,王姒再一睁眼便发现自己穿越成了架空王朝一个侯府的千金小姐。 还不等她享受古代贵族的豪奢生活,就迎来了地狱般的坏消息—— 武昌侯王庸,原主的亲爹,牵扯进了江南的盐税大案,被褫夺爵位,抄没家产,阖家入了大牢。 上百名绣衣卫将侯府围得水泄不通,凶神恶煞的官兵们,在侯府横冲直撞。 王姒顾不得哀叹自己的“地狱开局”,赶忙趁乱跑到了厨房。 武昌侯府跟盐商勾结,堪称豪富。 厨房里,塞满了各种珍贵食材。 海参鲍鱼、燕窝雪耳,干果鲜果,海鲜河鲜,山珍干货,牛羊猪鹿等鲜肉,还有鸡蛋、鸭蛋,牛乳、羊乳,以及各种新鲜时蔬。 除了食材,还有各种调味料。 在古代,物资匮乏,有些调味料,本身就是药材。 更不用说,还有“药膳”。 王姒钻了随身厨房的空子,将一些珍贵的药材,归入食材,继而全部收走。 将大厨房,以及两个小厨房全部搬空,官兵也找到了王姒,将她与王家众女眷集中到一起,然后送去了大牢。 被关在牢房里的三天,王姒靠着从大厨房收走的点心,蒸好的炊饼、包子,以及炖好的粥,这才没有逼着自己去吃泔水,更没有被饿到。 前世和今生一样,舅父赵昶在第三天来到了牢房,让赵氏和离,还许诺可以带走一个女儿。 在前世,王娇抢着要跟赵氏走,太夫人便用长辈的身份,压着赵氏、王姒同意。 王姒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想到自己还有金手指,就算去流放,也未必就会吃苦。 兴许,流放路上,还有属于她的机缘。 王姒是个豁达的性子,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呃,好吧,说句不好听的,就算王姒不豁达,她也没有办法。 这是古代,哪怕是架空的封建王朝,也有着严苛的礼教—— 孝道大如天。 太夫人一句话,就能决定王娇王姒等小辈儿的生死。 与其闹得不可开交,还不如顺水推舟,给自己博个孝顺、共患难的好名声。 “……前世种种,早已过去!” 坐在浴桶里,整个身体被浸泡在温热的水里。 于王姒来说,前世的恩怨,早已结清,她不会过多纠结。 重生一遭,还是在抄家那天,王姒还跟前世一样,跑去搬空了几个厨房。 因着前世的缘故,王姒又想到了一个随身厨房的漏洞—— 金碗、银箸、玉石碗碟等,也是餐具啊。 作为跟盐商勾结的顶级勋贵,王家的库房里,有着全套的金器、银器等祭祀用的器具。 她全都收走。 哪怕这一世,还要被流放,有了这些器物,能让她过得比前世还要好!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王娇居然也重生了。” 王姒在心底想着。 她猜测,王娇应该比她晚回来三天。 这,应该跟她的“执念”有关—— 第6章 决不能便宜了白眼狼 王娇上辈子过得不好,才二十多岁就惨死。 那时王姒早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她掌握着一支暗卫。 通过暗卫,王姒知道京中许多权贵家里的隐秘。 王娇死亡的真相,王姒早就知道了。 只是,王姒与王娇早已反目,她不会专门为了王娇去报仇。 找了个契机,将公主府的罪恶揭开,王娇的恶婆婆、人渣丈夫,全都依法被严惩。 “我也算是为王娇报了仇!” 君子论迹不论心嘛,王姒确实不是为了王娇,但其结果就是,王姒让王娇的死因大白于天下,还让凶手们伏诛。 “不过,这些后续,王娇大概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依着她的心性,她也不会感激我!” 这不,重生归来,王娇最想做的事儿,不是利用“先知”强大自己、保护家人,而是—— “抢走我的人生?真当我前世能够那般尊荣,只是因为被流放?” 王姒猜到了王娇的执念,也就能够明白她重生的节点,以及心中的计划。 王姒只觉得好笑。 “果然啊,蠢货就是蠢货,哪怕拥有重生的机缘,也照样会犯蠢!” 流放? 真当是什么福气? 前世里,饶是王姒有随身厨房,还有现代的知识,以及对于各种食材的了解,那一千多里的路程,走得亦是十分艰难。 “也怪我,前世太天真,只想着都是血脉至亲,却不想,哪怕是亲人也是讲究缘分的。” 祖母偏心,父亲愚孝、大男子主义,大哥自诩文人清贵,却是个废物。 二哥略好些,可也总是鲁莽行事。 二房、四房等女眷……还有柳氏! 想到那个精于宅斗的女人,王姒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在牢房的时候,王姒看到了柳氏。 只不过,此时的她,只是王庸身边的一个小妾,还不是继室,以及后来富贵体面的侯夫人。 “王娇,我猜,你不只是小看了我,也会错把柳氏当成好人!” “呵,我很是期待,待你真的踏上流放之路,你会有着怎样的境遇。只希望,你不要再后悔!” 王姒这般想着,好看的桃花眼里,波光潋滟,宛若闪耀的星光。 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裙,又让小丫鬟帮着绞干了头发。 收拾一新,王姒这才来到海棠院的正房。 正房,赵氏也已经收拾妥当。 圆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赵氏冲着王姒招手:“阿姒,快来用饭!” 在牢房这三天,赵氏被饿坏了。 富贵了半辈子,赵氏早就习惯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平日里的吃食无比讲究,在牢房,却要吃又黑又硬、甚至带着馊味的粗粮饼子,还有不知用什么烂菜叶子煮出来的菜粥。 味道怪异,难以下咽。 而就是这样的馊饭,也不能吃饱。 每日里就两顿,每人每顿只有半个饼子,一碗粥。 第一天,赵氏等女眷们,还能保持着贵人的体面,宁肯饿着,也不愿碰那些猪食。 王娇等几个孩子,更是蛮横地将饭碗打翻,引来狱卒的叱骂。 第二天,空空的胃,就开始火烧火燎地疼。 饥饿的滋味儿,真的太难熬了。 王家女眷们便有些受不住。 狱卒却记着王娇他们打翻饭碗的恶行,故意抬来饭桶,却不给他们。 逼得一群曾经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贵人们,终于受不住,苦苦地哀求,他们才仿佛打发叫花子般的给些吃食。 到了第三天,众人已经顾不得饭食难吃,他们甚至开始争抢。 赵氏作为侯府主母,上有婆婆,下有女儿,还要照付其他房头的女眷,主动从自己嘴里省下粮食,分给众人。 足足饿了三天,赵氏的胃,疼得都有些麻木了。 这会儿见到干净、精致、热乎的饭菜,赵氏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忘了公府小姐、侯府主母的体面,不顾形象地胡吃海塞。 她要保持风仪,更要等着女儿。 招呼王姒坐下,赵氏这才拿起小碗儿,先给女儿盛了一碗粳米瘦肉粥:“饿了这几日,胃多少有损伤,不可吃太多,也不可吃太油腻的!” “先吃碗粥,暖暖胃,再吃其他。” 赵氏一边将粥递给王姒,一边柔声提醒。 “嗯,我知道,娘!” 乖乖地答应一声,王姒双手接过瘦肉粥,拿着银匙,便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她还能保持着起码的用餐礼仪,只是进食的速度略快。 赵氏见了,既满意于女儿的规矩端方,又心疼她这几日受的苦。 王姒:……嘿,其实我还真没吃苦! 她有随身厨房啊,她搬空了侯府的所有吃食。 在牢里的这几天,王姒故意缩在角落里,就是不想引人注目。 如此,她才能偷吃的时候,不被人发现。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王姒不会轻易“投喂”别人。 她确实谨慎,可周围的人也不是傻子、瞎子。 有些事,即便做得再隐晦,找的借口再完美,次数多了,也会引人怀疑。 就像上辈子,她顾及王家众人都是原主的血亲。 她占了原主的肉身,就当接收她的因果。 原主的亲人,王姒也会尽可能地当做家人。 只可惜,她一片赤诚,遇到的却是狼心狗肺。 “算了!不想了!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这一世,王娇抢着去流放,那我就跟着阿娘改嫁。” 如此,她王姒便会有新的家人,开启新的人生。 “……唉,也不知道阿娇他们用饭了没有!” 赵氏自己也吃了一碗瘦肉粥,饿到抽疼的胃,得到了舒缓。 她看了眼满桌子的珍馐佳肴,禁不住想到了还在牢里吃泔水的儿女们。 王姒被惊醒,赶忙收敛思绪。 前世她也做过母亲,知道为人母的慈心。 儿女可以不孝顺,但当娘的,又岂会真的跟儿女计较? 再者,赵氏可没有重生,自是不知道她的几个儿女,不只是王娇没良心。 两个儿子,也轻易被柳氏哄住了。 赵氏改嫁后,他们更是扬言只认继母、不认生母,狠狠伤了赵氏的心。 王姒这一世跟了赵氏,赵氏又是个真正的好母亲,她不想赵氏再被叉烧儿女们伤害。 想到明日王家众人就要被流放,王姒知道,依着赵氏的慈母心性,她定会为王家人准备充足的物资。 “这可不行!那么多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白眼狼!” “就算非要给,我也要让他们只能看着,却享受不到!来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7章 慈母心肠 “姑奶奶,世子夫人来了!” 就在赵氏兀自担心几个孩子的时候,门口廊庑下,小丫鬟扬声通传道。 “嫂子来了?快请进来!”赵氏赶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王姒也站起来,乖巧地跟在赵氏身边。 钱氏一脚踏进堂屋,正好与相迎的母女俩碰个正着。 她浅浅笑着,眼底也带着暖色:“晚娘和姒姐儿无需客气,都是自家人,很不必这般外道!” “用饭了吗?饭菜可还合口?丫鬟们服侍得可好?若是有什么不妥,妹妹只管开口!” 钱氏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堂屋。 看到满桌子的饭菜,似乎并没有用太多。 钱氏脸上便闪过一抹懊恼:“我果然来的不是时候,耽误你们用饭了吧!” “嫂嫂,您忧心我和阿姒,这才急着探望,何谈‘耽误’?” 赵氏扶着钱氏的手臂,将她送到了主位上:“嫂子,您刚才还说,都是一家人呢,您怎么还跟我外道起来?” “是是!是我的不是!” 钱氏见赵氏态度谦和、语气亲昵,便知道她并不曾多想。 姑嫂两人说笑了两句,便进入到了正题。 “妹妹,侯府被抄,你的嫁妆也都被罚没。” “吃食、衣物、奴婢等,府里固然有份例,可你手头上也不能没有银钱。” 钱氏说着,抬手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漆螺钿匣子。 她打开锁扣,掀开盖子,将匣子推到了赵氏面前:“这些是你哥哥和我专门给你准备的,不管是明日给王家人准备东西,还是日后的日常花用,你只管用!” “若是用完了,你再寻我,或是与你大哥说!” “哦,对了,还有你和姒姐儿本月的月例,我也给你们支了来,总计十八两。” 钱氏将账目说得清清楚楚。 匣子里,有她和世子赵昶以私人名义送给赵氏母女的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亦有公中规定的月例。 赵氏本就是国公府的姑娘,自是知道自家的规矩: 太夫人每个月有二十两银子,世子夫人作为主母,略减一等,每月十八两。 各房的夫人是十六两,少奶奶、出嫁的姑奶奶等则是十二两。 小姐、少爷们每个月六两。 赵氏是姑奶奶,王姒是寄居的表姑娘,母女俩一个十二两、一个六两,加起来正好十八两。 “大嫂!” 赵氏感动不已,眼里又浮现出水光。 她没有推辞,她确实需要钱。 她也没有说太多感谢的话,娘家、兄嫂等对她的恩情,天高海深,又岂是几句口头的感谢就能了结的? 以后她会和女儿一起,竭尽所能的报答。 “好了,都说了是自家人。想当年我刚嫁到国公府的时候,你比姒姐儿还小。” “那时候,你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我,又是姐姐又是嫂嫂地叫着……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我一直都是把你当成女儿般疼爱!” “如今你遭了难,回到家,我和你大哥,自是要好好疼你、护你!” 钱氏温柔地看着赵氏,说到动情处,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钱氏这般,不只是看在姑嫂的情分上,更有着同为女人的同理心。 唉,女子不易啊,丈夫不听劝地惹来塌天大祸,她和儿女都要跟着遭殃。 钱氏说得情真意切,赵氏的眼泪流得更凶猛了。 气氛便有些低沉。 王姒见状,赶忙开口道:“太好了!舅母,您和大舅舅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刚才阿娘和我还在担心哥哥姐姐他们,想着给他们准备些东西,明日送行的时候,好给他们带上。大舅母就拿了银子来,真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王姒直白地表露出了对钱氏的感激。 必须庆幸,她现在的年龄刚刚好。 十三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 即便略有不妥,还是能狡辩一句“孩子不懂事”。 而此时,其实正需要王姒热烈地将她们母女对于钱氏、及卫国公府的感激说出来。 钱氏做这些,可以不求感激。 赵氏和王姒作为受益者,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得了好处还要做出清高、淡然的模样。 果然,赵氏听了女儿的话,虽然觉得她过于直白,不够含蓄。但,胜在年纪小,情真意也切。 她略带不好意思地看向钱氏,努力帮女儿描补:“大嫂,您瞧姒姐儿,到底还是个孩子,什么话都好意思说出来。” 钱氏闻言,笑容延伸到了眼底。 王姒确实不够含蓄,却更让钱氏欢喜——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不蠢,还有良心,就算规矩上不够周全,钱氏也喜欢。 而随后王姒的表现,愈发让钱氏另眼相看—— “娘,这些银子,咱们都花了吧!” 王姒主动地帮赵氏列好了采购清单: 宽敞舒适簇新的马车,足足两辆! 柔软细密的松江棉布,制成样式简单的男女衣裳,包括太夫人、王庸以及三个子女,共五人,每人两套。 还有每人一套的被褥,都是当年的新棉花,厚厚地絮了一层,盖着暖和、铺着舒适。 一包包的白面炊饼,熏肉,肉干,还有各种腌菜。 就连姑娘们要用的月事带,王姒都考虑到了。 赵氏只觉得女儿靠谱儿,没有多想,便按照她的建议,风风火火地置办起来。 母女俩忙得脚不沾地,钱氏冷眼看着,原本不想插嘴。 但—— 眼看着钱氏将五百两银子花得七七八八,置办的东西也极好、极多。 钱氏忍不住的腹诽:晚娘,你可知道王家是去做什么的? 他们是被流放,而非去郊游、去踏青! 王家人不是独自上路,随行的还有负责押解的官差。 按照朝廷的规定,官差押解犯人去流放,他们要一起步行。 官差与人犯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官差不用戴着枷锁、镣铐。 除了这一点,他们都是要跋山涉水、日晒雨淋、风餐露宿。 所以,押解人犯是件劳心劳力的辛苦活儿。 被强行安排了这般差使的官差,大多心里都会有怨气。 他们不敢忤逆上司,更不敢直接推辞,便将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人犯身上。 包括但不限于故意让人犯佩戴枷锁、锁链,用鞭子、棍棒驱使,若是遇到人品低劣的,还会对女眷们…… 第8章 我这是阳谋呀! 钱氏知道,赵氏花费几百两银子,弄了这么多东西,是想让自己的儿女过得舒坦些。 然而,事实却是,“树大招风”啊。 试想一下,流放路上,本该受刑的犯人们坐着舒适的大马车,穿着簇新的细棉衣裳,还能吃肉干、细粮。 那些官差大爷们,却要走着,还吃着自带的冷硬粗粮? 他们会乐意自己吃苦,看着人犯享福? 就算刚开始的时候,碍于卫国公府,官差们不敢做什么。 可出了城,上了路,天高皇帝远,官差们就极有可能将这些东西都抢过来! 到时候,官差们兴许还会因着阶级的差距,用磋磨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们来满足自己扭曲的心。 “唉,晚娘倒是一片慈母心肠,却有些‘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她若是这般做了,王家人非但享受不到这些好东西,还极有可能招来祸端。” 最重要的一点,钱氏发现,在王姒的计划里,她没有准备给王家人金银等现钱。 这,到底是小姑娘年纪小,疏忽了,还是有意为之? 钱氏掌管国公府的中馈,绝不是“耻于提钱”的假清高。 钱氏十分通晓庶务,更知道金银的重要性。 若是让她给流放的亲人准备东西,她会买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再买一辆破旧简陋的驴车。 马车送给官差,驴车留给王家人。 再准备一些干净却普通的成衣、被褥等。 不必簇新,不必太好,勉强能用就可。 干粮等吃食,也会准备,但仍要保持一个原则:不打眼。 而且,这些都不重要,就算被夺走,也不必太过纠结。 最重要的是救命的成药药丸,以及方便藏匿的金叶子、银裸子、银票。 王姒听不到钱氏的心声,否则,她一定会竖起大拇指: “大舅母,英雄所见略同啊。如果是真正的亲人,王姒定然会像钱氏所想的这般,用心地为他们准备东西。” 可惜,王家人不配! 从太夫人到王娇,从亲爹亲哥再到隔房的叔叔婶婶、堂兄堂妹们,他们都是自私凉薄、阴险恶毒的极品。 唯一还算好人的二哥,性子却鲁莽,听风就是雨,很容易被人利用,“好心办坏事”。 这样的蠢人,就像湿透的棉衣,不舍得脱掉,穿着又冷。 他呀,比真正的恶人更可恶。 上辈子已经吃过一次亏,即便随后王姒都一一的报复了回去,可到底被伤透心。 重活一世,在大牢,王娇和太夫人还试图算计她,王姒可以不报复,却很难将他们当做亲人。 钱,她花了! 东西,她准备了! 她做到了为人女、为人妹的本分,不说外人了,就是赵氏这个亲娘都挑不出刺儿来。 至于王家人没能享受到那些东西,这就怪不得她了。 她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哪里知道人心险恶,哪里能够事事周全? 如果非要怪,就只能怪王家人命不好! 钱氏不知道王姒与王家人上辈子的恩怨,也就不知道这是王姒的有心算计。 捏着帕子,钱氏委婉地提醒道: “晚娘,王家是去流放。你这般……会不会有些不妥?” 赵氏正兴冲冲地忙碌着,听到钱氏的话,禁不住停了下来。 她默然的想了片刻,缓缓说道: “嫂子,您说的有理,是我想差了!” 是啊,王家是被流放的人犯。 若是他们过得太舒服,不说官差了,就是沿途的百姓、同行的路人,都看不过眼。 一旦闹将开来,东西被抢都是轻的,万一顺着王家,查到了卫国公府…… 赵氏到底是做过侯夫人的人,她不只是普通的妇道人家,还有一定的政治敏锐度。 尤其还经历了武昌侯府被抄的惨事,赵氏多少有些杯弓蛇影。 武昌侯府已然败了,她不能再连累卫国公府。 王姒眸光一闪,精致的小脸上闪过一抹疑惑:“娘,大舅母,你们在说什么?这,有何不妥?” 她还小嘛,可以不懂。 赵氏听了她的疑问,便柔声解释了一番。 王姒的脸上,还是有些迟疑:“可是,娘,如果我们准备的东西太少、太差,祖母、父亲他们生气了,怎么办?” “他们会不会觉得是我们不尽心,不舍得花钱?” “还有姐姐……” 提及王娇的时候,王姒故意停顿了一下。 赵氏是王娇的亲娘,自是知道这个大女儿最是个娇气、蛮横的性子。 她比王姒还大两刻钟,但远不如王姒听话、懂事。 依着王娇的性子,赵氏若真给她准备一些普通衣物,她真有可能会生气。 兴许还会怨恨她这个亲娘凉薄、偏心! 过去赵氏还不会这般想,但经历了牢房里的那一遭,赵氏终于确定:阿娇对她这个亲娘,不只是不亲近,还心有怨怼! 赵氏即便是为她好,即便是跟她讲道理,她也会不领情、不听劝。 唉,真是冤孽啊! 看到赵氏的眼底,闪过心痛与无奈,王姒便知道,亲娘正一点点对王娇失望。 还、不够! 赵氏不知道,王姒却早已确定—— 王娇重生了。 上辈子,她可是跟着赵氏来到国公府,知道大舅母给了赵氏五百多两银子。 王娇不会去想什么“树大招风”,她只会默默地算账—— “五百多两银子,能买多少好东西?” 如果赵氏送给王家的东西,跟王娇预想的有出入,她可能会当场发作。 王娇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哪怕重生一回,她也不会改。 否则,在牢房的时候,她就不会犯蠢地想要抢走王姒的人生。 抢就抢吧,没人规定王娇不能重新选择。 但她抢的时候,为了表现自己的决绝,居然去伤害赵氏。 难道王娇不知道,王家败落,唯一能够贴补、帮助王家的人,就是赵氏! 得罪她,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与生路? 或许,王娇知道,但她被宠坏了,认定赵氏是亲娘,不管她怎么做,赵氏都不可能不管她。 她却忘了,哪怕是至亲,也会有被伤透的时候。 第9章 又一个 “阿姒说的也有道理!” 费了心思、花了钱,却还不落好,就算赵氏是慈母,为了儿女不求回报,心里也会不舒服。 就是钱氏,听到王姒的话,亦不好深劝。 是啊,她只想着稳妥,却忘了王家上下,都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知恩图报的人。 但凡他们有脑子,都不会沦为江南盐税大案的替罪羊。 赵氏思来想去,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这样吧,还是准备这些。不过,要分一半给官差!” 她又问钱氏借了两百两银子,换成三两、五两、十两等小面额的银票。 分作八十两、六十两、六十两三份,准备分别塞给三个儿女。 大郎是长子,还已经成了婚,夫妻俩,占个大头。 二儿子和大女儿,每人六十两,节省些,就算东西被抢了,靠着这些银子,应该能熬到流放的。 赵氏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煞费了苦心,如果这还不能让儿女满意,她也无可奈何。 听了赵氏的新安排,王姒没有再说什么。 赵氏给了钱,这与王姒的计划不同。 王姒从未想过给他们银钱,她想让他们一无所有地上路。 不过,给了钱,也不怕! 那三位可都不是聪明的主儿。 大哥迂腐,耳根子还软,旁人三两句话,就能哄得他掏心掏肺。 八十两银子,拿到手里,估计还没有焐热,就会被王庸、二房、四房等“至亲”骗走。 二哥人还不错,却是一根筋,也十分好骗。 流放路上,他不但守不住钱,还可能给旁人当苦力,妥妥的冤大头。 王娇就更不用说了,自作聪明的蠢货。 最要命的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她会非常迷信上辈子的种种。 比如—— 柳氏! 她才是精于宅斗的高手。 可能被上辈子记忆误导的王娇,碰上面甜心苦、演技精湛的柳姨娘,啧啧,王姒用脚指头去想,都能猜到王娇可能会有的惨败! 或许是双胞胎的灵魂共振,王姒想到了柳氏,在牢里的王娇,也在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打探柳氏的消息。 “祖母,柳、柳氏呢?” 王娇坐在干草堆上,双手亲昵地抱着太夫人的胳膊,低声问了一句。 “柳氏?什么柳氏?” 太夫人作为侯府的老祖宗,身边簇拥着无数人。 说句不好听的,她连那些庶子所生的便宜孙子孙女都记不住,哪里会记得一个不起眼的侍妾? “就是——” 王娇听到太夫人随意的口吻,这才反应过来: 这时的柳夫人,还只是亲爹的一个通房。 连妾都算不上。 王家阖家被关进大牢,柳氏都没有资格跟女眷们关在一间牢房。 她和其他房头的通房、侍妾等,被关在斜对面的牢房里。 王娇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好像是在流放路上,一直都怯懦柔弱的柳氏,忽然就变得精明、能干。 她居然还擅长医术。 从祖母、大哥大嫂的信中,王娇得知: 流放的时候,一家人先是靠着柳氏针灸治好了官差的宿疾,才得到了官差的庇护,没有被官差虐待。 紧接着,柳氏又靠着挖草药、炮制药材,赚了许多钱。 这些钱大头给了官差,王家人只留了一小部分。 而就是靠着这一小部分,王家买了马车,置办了衣物、被褥,顺利平安地抵达了边城。 在边城,也是靠着柳氏的医术,王家人快速地站稳了脚跟。 ……直到皇帝大赦,王家人回京,亦是柳氏用医术,救了太后,王家洗刷了冤屈,恢复了爵位。 柳氏成了京中风光无限的柳夫人。 “……唔~~” 斜对面的牢房里,一个蜷缩在角落的瘦小身影,脸色惨白,额头布满冷汗,她发出痛苦的呻吟。 “小翠好像发热了!唉,不知道她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 “熬不过就死呗!其实死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同牢房的通房、侍妾们,发现了柳氏的异常,却无人上前帮忙。 都什么时候了? 她们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管得了旁人? 再说了,就算她们想管,又如何管? 没有水、没有药,只靠嘴巴吗? 就在众人以为柳氏快要撑不过去的时候,忽的,柳氏睁开了眼睛。 “……我没死?” “这是哪儿?大牢?我、我被关进大牢了?” “等等!不对,这、这不是我——” 柳氏一双标准的杏眼,她先是茫然,接着便是惊愕。 “嘶!好疼!” 就在柳氏不确定自己的处境时,脑袋忽然一阵针扎般的疼痛,痛得她险些受不住昏死过去。 痛苦地闭上眼睛,咬牙忍着。 再度睁开眼睛,柳氏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死了,又“活”了过来。 只是她不再是宫中的医女柳无恙,而是武昌侯府一个卑贱的通房丫头柳小翠。 “没有投胎转世,而是变成了另一个人!有点儿意思!” 柳氏伸出手,将手掌翻来翻去,她定定地看着,感受到对于身体的控制,亦看到了勃勃的生机。 她眼底迸射出异彩:不管怎样,我还活着! 我会好好地活下去。 宫里的“故人”们,有朝一日,我定会回来,与你们好生算账! …… 翌日,清晨。 太阳高悬,阳光灿烂,但这光亮却照不进阴暗、幽深的大牢。 “起来!都起来了!” “犯官王庸的家眷们,你们该上路了!” 狱卒拿着根木棍,一边走,一边用力敲打着两侧的牢房。 砰砰砰的噪音,惊醒了蜷缩在地上的人们。 他们本能地惊慌恐惧着。 经历了抄家、下狱,他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反应过来,这才慢慢的爬起来。 咔嚓!咔嚓! 一道道的门锁被打开,王家众人宛若牛羊般,被驱赶着往外走。 王娇被吵醒,颇有些起床气。 但,狱卒们一个个凶神恶煞,手里还拿着木棍、鞭子。 王娇刚要开口骂人,抬眼看到他们,便被吓得憋了回去。 活了两辈子,哪怕是最凄惨的时候,她也只是被婆婆、被夫君打骂,却从未被狱卒这等卑贱之人呼喝。 王娇很不适应,却也知道,这不是她发小姐脾气的时候。 咬着唇,王娇紧紧跟在太夫人身边,与王家众人一起来到了牢房外的天井。 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挤满了王家在京中的几房族人。 王庸等成年男丁,正在被官差们戴上枷锁、扣上锁链。 第10章 擦身而过 厚实的枷板,重达几十斤,直接压得养尊处优的王庸险些站不直身子。 其他成年男丁,也都被压得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坠。 “庸儿!”太夫人见了,心疼地只抹眼泪。 其他女眷,看到自己的丈夫、儿子如此受罪,也都忍不住地啜泣。 唯有王娇不以为意:哭什么?又不会一直戴着。 等到了城门口,赵氏他们来了,就会让官差们给取下来。 上辈子就是这样,王娇自己没有亲身体验枷板、锁链的可怖,也就不觉得是什么需要哭的大事。 直到—— “做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捆起来?” 看到狱卒拿来一条长长的、粗粗的绳索,将排成一排的众女眷,一个个地绑着胳膊“串”起来,王娇便有些急。 她是人,不是牲畜,怎么能—— “嘘!小点儿声!” 太夫人也觉得屈辱,可她更明白,这是规矩。 乖乖听话,还能少挨些打骂。 否则,狱卒的鞭子、棍子可不会手下留情! 太夫人心疼王娇,便赶忙出声提醒:“六丫头,乖,别吵!你就跟着祖母,咱们、咱们不与这些粗人计较!” 王娇瞪大了眼睛。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堂堂侯府嫡女、公主府的少奶奶,竟会被如此凌辱。 “嘁!” 周围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一记嗤笑。 王娇脸红了,气的。 被外人践踏也就罢了,居然连家里人也敢—— “谁?谁在笑我?” 王娇是何等人? 她是侯府千金、国公府的外孙女儿,是太夫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儿。 在侯府,不说同辈的姐妹了,就是二房、四房的婶婶、嫂子们,也要高看她一眼。 似今日这般,明晃晃地当众嘲笑她,还是第一遭。 王娇如何不恼? “吵什么吵?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呢!你、还有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老实点儿,少给老子惹事儿!” 狱卒拿着麻绳,正好来到王娇身侧。 他倒没有动手打人,只是捆住王娇胳膊的时候,力道格外大。 “啊!” 王娇完全没有防备,更没有这般疼过。 粗糙结实的麻绳,足足有拇指粗,死死地箍在她的右侧上臂,整条胳膊都又疼又麻,仿佛要断掉了! “疼!” 王娇的眼泪唰地就飚了出来。 手臂的疼痛,提醒她:流放,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轻松。 不是说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她、真的好疼啊。 “嗯~~” 狱卒顿住脚步,转过身,干枯黑瘦的脸上带着狠厉。 还有那凶狠的目光,仿佛再说:你再敢吵闹,老子就抽你! 王娇被吓得赶忙闭上嘴,眼泪却还在恣意地流淌。 见王娇老实了,狱卒这才继续往后走,将其他女眷都串在了一条绳索上。 “好了,走吧!” 给王家众人都上了刑具,狱丞和领头的官差清点人犯数量,交接资料文书等。 忙完这些,官差们便吆喝着上路。 此次被流放的王家人,几个房头的主人,再加上通房、侍妾等,足足五六十人。 一群人,排成两排。 戴着枷锁、铁链的男人在前面,后面则是串成一串串的妇孺。 负责押解的官差是一个小队,共十人。 两个在前面开路,两个在后面压阵,还有六个分列两侧,跟在队组中间。 众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牢房,一路走着朝着北侧城门而去。 从天牢到北城门,不算太远,五六里路。 可王家上下,养尊处优惯了,何曾走过这么长的路? 更不用说,他们都还戴着刑具。 王庸等成年男丁们,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太夫人等女眷们,也都双脚生疼,双腿酸软。 王娇:……呜呜,娘,我后悔了!我、我不想去流放了! 这个时候的侯府女眷,已经顾不得自己狼狈的模样,正在被围观。 尊贵、体面等,都比不上身体的疲累与疼痛。 活了两辈子,从未吃过这样苦头的王娇,尤为难过—— 这苦痛,可是她争着、抢着弄来的! “让开!快让开!” 路上除了行人,还有纵马的纨绔,也有豪华的马车,寻常百姓都要避让,就更不用说王家这些犯人了。 “那人好像是武昌侯王庸!” 某辆马车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身穿月白色交领道袍,腰间系着细带,坠着玉佩、香囊等物。 听到外面的呼喝声,少年便撩起车窗帘子,看了过去。 被押解的人犯中,他看到了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还真是他!武昌侯府的案子,了结了?” 少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两只凤眸灼灼生辉。 少年最引人注目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 还有他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淡然。 面容稚嫩,气质如华,温润君子仿佛在他身上具象化了。 看到窗外的人犯,他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芒。 武昌侯府……江南盐商……江南贪腐窝案……还有出身江南大族的某位首辅…… 少年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将许多人、许多线索都串联起来。 宽敞、奢华的马车,不快不慢地行驶着。 窗外的景致,也已经从被流放的人犯,换成了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 少年看着街景,殊不知,他在旁人眼中,亦是风景。 “那好像是安王的车架?” “啧!什么安王?不过是亲爹都不要的小可怜!” “低声些!安王虽然不得生父的宠爱,但,圣上却极为看重,第二次将他接到了宫里,还册封他为安王!” “切!你这消息不够灵通啊!我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听说啊,宫里有位娘娘有妊了!” “真的?那、那安王岂不是又要被赶出皇宫?” 好个“又”字,不说安王本人了,就是非议的闲人们都要忍不住为这个可怜孩子掬一把同情的泪! 安王,也就是道袍少年,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非议,安静地坐在马车里,朝着会仙楼而去。 他的马车途经东大街的时候,正好与一辆挂着卫国公府徽标的马车错身而过。 “咦?那辆马车——” 王姒坐在窗边,小心地掀起一角车窗,正好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第11章 叉烧儿子们! 那是、柴让? 对于自己上辈子的夫君,王姒还是比较了解的。 柴让,仁宗永嘉帝的亲侄子,福王府的嫡长子。 永嘉帝在位二十多年,却始终没有子嗣。 柴让五岁的时候,永嘉帝迫于朝堂诸公的压力,有意过继他为嗣子。 只是,永嘉帝不甘心,那时他还不到三十岁,总觉得自己还会生出皇子。 他不想直接改玉碟,只是把柴让接进了皇宫。 说来也巧,柴让刚被永嘉帝养在身边,他后宫的某个妃子就怀孕了。 永嘉帝大喜,待妃子孕期满三个月,坐稳了胎,便急吼吼地把柴让送出宫,交还给福王府。 可惜,那位妃子生了个女儿,小公主还早早地夭折了。 朝堂上下,好一番吵闹喧嚣,过继一事又被提上日程。 永嘉帝扛了几年,后宫却始终没有婴儿啼哭。 在柴让十四岁的时候,永嘉帝再次把他接进宫。 许是永嘉帝也觉得上次自己做得有些不厚道,这一次,他虽然还是不愿直接过继,却给柴让封了王爵——安王! 王姒捻着纤细白皙的手指,默默算了算时间—— 唔,今天是永嘉二十四年五月廿四。 柴让已经在宫里住了近两年,他这“隐形太子”做得似乎还算安稳。 但,王姒隐约记得,这一年,后宫又有妃嫔有妊。 不过,这次永嘉帝比较沉得住气,没有着急忙慌地把柴让赶出宫。 等到明年,孩子顺利出生,正是永嘉帝盼了二十多年的皇子,永嘉帝这才“处理”了柴让。 永嘉帝是个果决的人,为了以绝后患,他索性给柴让找了个罪名,将他流放到了北部边城。 前世,王姒跟着王家人流放到了边城,恰好与随后抵达的安王相遇,最后结为夫妻。 “……这一世,我们似乎要错过了!” 王姒想到这里,有遗憾,却也不算太多。 上辈子,她与柴让做了一世夫妻,共同患过难,也分享了江山、富贵。 但,他们更多是“相敬如宾”,是比较契合的合作伙伴。 没有太多的爱,更多的还是“合适”! 王姒帮助柴让练兵,杀回京城,继承皇位; 柴让给了王姒皇后的尊荣,还立了王姒所生的儿子为太子。 或许在史书上,他们是比哦堪为楷模的恩爱帝后、 只有王姒这个当事人知道,她对柴让,有相互依靠、携手奋斗的情谊,却没有太多的男女之爱。 不是说柴让不够好,事实上,柴让的容貌、品性、能力等,都是上上之选。 他容貌俊美,品行高洁,温和善良,是谦谦君子、更是治世明君。 他太过完美,完美得王姒都有种不敢亵渎的卑微。 可惜好人不长命。 不幸的原生家庭,几次被舍弃的经历,还有流放的折磨,严重损伤了柴让的身体。 柴让登基后,又旰食宵衣地忙于朝政,不到十年,就驾崩了。 夫妻十几年,有摩擦,也发生过激烈争执。 即便有些情谊,最终也都随着柴让的逝去而消失。 前世的爱恨情仇都已了断,重活一世,王姒没有遗憾,更没有执念。 巧的是,王娇也重生了,还自作聪明的抢走了王姒的“机缘”—— “就、这样吧!顺其自然,决不强求!” 王姒收回视线,收敛思绪,将前世种种彻底抛在了脑后。 …… 吁! 马车停了下来,跟车的小丫鬟赶忙跳下马车,摆好了脚凳。 王姒扶着赵氏,让赵氏先下了马车,她紧跟在后面。 他们已经出了城,就在官道的一侧。 前方便是累得唉声叹气的王家人。 王家其他女眷的娘家人,也有几家赶了来。 或是跟自家女儿、外孙外孙女抱在一起痛哭,或是一边塞东西一边殷殷叮嘱。 一时间,官道旁,说话声、哭声,以及官差的叫骂声、鞭子声交织在了一起。 赵氏急切地在人群中寻找,“大郎!四郎!阿娇!” 王姒随着赵氏,一起呼喊:“大哥,四哥,六姐姐!” 找了好一会儿,赵氏才看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 长子王之礼,今年十七岁,在家族排行老大,人称大郎,也是武昌侯府的世子。 次子王之义,刚过了十五岁的生日,家族同辈兄弟中排第四,是为四郎。 王娇是三女,与王姒为双胞胎,刚满十三岁。 大虞朝,男子十五成丁。 所以,王之礼、王之义算是成年男丁,他们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王之义还好些,他性子顽皮,喜动不喜静。 平日里骑马、练武,不似长兄王之礼是个文弱书生。 即便如此,他也有些受不住这枷锁的折磨。 身子站不直,双腿也在发抖。 还有脖颈、两个手腕,也都被磨得发红、破皮。 王之礼就更不堪了,他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白皙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痛苦与绝望。 这、还只是开始。 未来的流放之路,他们只会更痛苦、更绝望。 已经经历过一次的王姒,比任何人都知道流放的艰辛。 她垂下眼睑,掩藏住所有的情绪。 这边赵氏已经对着三个孩子哭了起来。 她摸摸王之礼的胳膊,看看王之义的脖子,又小心翼翼的握住王娇的手:“你们受苦了!” “……”王之礼神色不太好,看向赵氏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控诉。 他最是守规矩,用王姒的话来说,就是读书读傻了。 张口之乎者也,闭口规矩礼法,明明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思想却宛若七十岁的腐朽老儒。 “母亲,您和父亲和离了?你带着七妹妹大归了?” 赵氏的哭声一顿,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长子。 赵氏不傻,更了解自己的儿子。 王之礼这是在指责她,怪她不该和离,不该抛下丈夫、儿女! 一颗慈母心,再次被狠狠地刺痛。 赵氏掐着掌心,木然地开口:“是!我与你们的父亲和离了。” “娘,您怎么能这样?父亲虽然犯了错,平日里也更宠爱姨娘,可你也不能——” 这次开口的是王之义,他不如大哥死板,可也不想父母分离。 母亲走了,这个家还是个“家”吗? 第12章 算账 王姒听到两个哥哥的话,尤其是王之义的那“虽然……也不能……”的句式,忍不住的无语。 这两人,还真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一个老古板,一个刀子嘴。 两人未必是绝对的坏人,却总会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儿。 前世,王姒想着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份,想把王家人当成自家人。 却屡屡被坑。 有了教训,王姒便不会轻易付出真心。 比如赵氏……确实是慈母,却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 也、不一定! 如果赵氏被三块叉烧伤透了心,那么—— 王姒眸光流转,禁不住有了想法。 她抬起头,认真的对王之礼、王之义说道:“阿娘为什么不能跟父亲和离?” “四哥,刚才你也说了,这次是父亲犯了错,累及全家。平日里,他也更偏宠小妾。他都宠妾灭妻了,难道还不许母亲和离?”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大哥、四哥,你们确定要在这里,跟母亲说些已经注定无法改变的废话?” 王姒非常不客气,全然没有平日里对于哥哥们的敬爱。 王之礼、王之义很是气恼。 赵氏却无比熨帖。 她知道,小女儿这是在维护她。 其实,在天牢的时候,赵氏就发现了。 她生了四个孩子,真正贴心的,真心心疼她的人,只有小女儿王姒。 王娇被宠坏了,更亲近太夫人。 王之礼读书读呆了,满脑子的仁义道德。 王之义则是直肠子,他未必是真心责怪母亲,但说出的话,确实真的扎心。 “我早该想明白的,人与人之间,是讲究缘分的!即便是嫡亲的母子、母女,不投缘就是不投缘!” “也罢,早就说过‘问心无愧就好’。我只管尽到为人母的责任,其他的,不必在意!” “……我、还有阿姒!还有父母、兄嫂们!” 赵氏彻底想明白了。 她已经比绝大多数的女人幸运,丈夫虽然不卡普,儿女也都不省心,但,她依然有依靠。 王之礼听了王姒的话,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尊严被践踏,艰难的昂起头,想要好好的训斥妹妹一通。 站在他一旁的妻子李氏,赶忙扯了扯他的衣袖。 王之礼转过头,不耐烦地看向李氏。 李氏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大爷,七妹妹说得对,我们即将要被流放,就只有片刻与亲人道别的时间,还是说些更要紧的吧!” 大人可以吃苦,孩子呢? 李氏知道自己比不上婆母,婆母有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 她的娘家,早已败落。 别说娘家没有能力把她接回去了,就算把她接回去了,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估计用不了几天,娘家就会把她嫁出去。 要么是几十岁的老头子,要么就是有瑕疵的纨绔。 跟这些人比起来,李氏宁跟跟着王之礼。 这人虽然迂腐了些,可要脸、要名声啊。 李氏成婚还不到一年,就已经摸准了王之礼的脾气,她有信心拿捏他。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氏怀孕了。 武昌侯府倾覆,卫国公府却还在。 王之礼作为卫国公府的表少爷,卫国公府定不会不管他。 兴许啊,以后王之礼还能有机会回京城,做回富贵体面的世家贵公子呢。 这不,婆母赵氏顺利和离,还带着小姑子来送行。 李氏眼尖,看到婆母乘坐的马车后面,还跟着两辆宽敞的大马车。 “婆母果然疼爱儿女,这马车,应该是送给我们的!” “马车里,估计还有其他的东西!” 有了这些,接下来的流放之路,应该就不会那么的难熬了! 王之礼虽然死板,却也不是真的不知死活。 不说别的,他脖子上挂着的枷板可是实打实的。 几十斤重,又沉又勒人。 刚才从大理寺的牢房,一路走到北城门,他的脚上也起了泡,火辣辣的疼。 仓禀足才能知礼仪。 又累又饿的情况下,人也只能顾及生理的本能。 王之礼没有李氏细心,发现了马车。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母亲,这枷锁实在太沉了!我、我倒是可以忍一忍,四郎年纪小,正在长身体,他恐怕受不住啊!” 自己身体的疼痛,远比维护父母婚姻、家族清名更重要。 王之礼没了刚才的大义凛然,开始向赵氏卖惨。 赵氏:…… 其实,如果儿子“死板”到底,她还能高看一眼。 因为这表明,儿子是真的恪守礼法,宁死都不愿屈服。 结果却不是这样。 意识到自己的长子可能是个“伪君子”,赵氏愈发地失望。 “大郎,四郎,你们放心,我一会儿去找官差。” “时间紧急,别的就不说了,这些是我给你们准备的,马车,车厢里有被褥、衣服、药丸……” 赵氏拉住李氏,重点跟她交代:“还有一辆马车,是给差爷们准备的!” 李氏了然地点点头,“母亲,我懂!我们是被流放的人犯,不能比官差还舒坦!” 赵氏舒出一口气,太好了,儿媳妇是个拎得清的。 她赶忙又交代了一句,然后拿出了银票,分别塞给了李氏、王之义和王娇。 “还有沿途的驿站,你们大舅父也做了安排。不过,到底不能太张扬,你们也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赵氏恨不能多长一张嘴,如此也能多跟儿女们交代事情。 她有太多的话想说,也有太多的不放心。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领头的官差骑上马,手里拿着个锣,哐哐哐地敲了起来。 途径赵氏等人的时候,赵氏赶忙叫住了他。 “差爷,孩子还小,没有经历过这些,这一路上,还烦请您多多照拂!” 赵氏说着,顾不得贵妇人的身份,偷偷塞给官差一个荷包。 官差没有下马,俯下身子,熟稔地接过了荷包,手指轻轻捻了捻。 沙沙的。 唔,是银票,面额应该不小于一百两。 官差也是个经常押解人犯的,非常懂“潜规则”。 他满意的笑了笑,一双细长的眼睛瞥了眼王之礼、王之义……脖子上的枷锁,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位夫人,放心,规矩我懂!” “不过,现在还在京城外,人多眼杂,等上路了,我会酌情安排!” 一百两银子,还有一辆价值六七十两银子的马车,以及衣物、被褥、干粮等物,足够让他给两个少爷秧子卸下枷锁了。 官差在默默算账,拥有前世记忆的王娇也在算账…… 第13章 我不要你了! “我记得,母亲回到卫国公府后,钱氏便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王娇暗自掰着手指,默默地数着。 她的目光扫过那两辆马车,还有手里的银票。 而经过她的一番计算,她发现:“还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空缺!好啊,阿娘居然留了这么多钱。” “上辈子,王姒流放,她把钱都给了哥哥嫂嫂们。” “这一次换我去流放了,她就——” 胳膊被死死捆着,还一路步行了好几里路,王娇本就又痛又累,这会儿发现了与前世的不同,她好一番的愤懑。 “偏心!母亲,你偏心!” 王娇竟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赵氏正在小心翼翼地跟官差说好话,求他们在路上,多多照拂三个儿女。 忽地听到王娇的叫嚷,赵氏心里咯噔一下。 她已经被王娇伤透了心,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这孩子不会胡乱说话,继而连累其他人吧。 果然,就在赵氏心底闪过担忧的那一刹,就听王娇喊道:“母亲,你还藏了银子!为什么不都给我们?你和王姒已经留在京城享福了,为什么还要克扣我们的钱?” 王娇委屈坏了,她流放已经够苦了,母亲却还—— 她浑然忘了,这趟流放之旅,本就是她争着抢着弄来的。 银子? 赵氏给了孩子们银子。 王庸正被太夫人抱着好一番痛哭,忽地听到王娇的哭喊,顿时耳朵动了动。 就是太夫人,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眸中也闪过一抹异彩。 王姒见到这样的王娇,禁不住弯了弯唇角:就知道会这样! 啧,王娇这个蠢货,即便活了两辈子,也依然不懂起码的道理。 财不露白啊,姐姐! 你这一喊,不说官差了,就是同行的王家人,都知道你、王之礼、王之义有钱了。 钱,绝对是好东西,尤其是流放路上,它几乎就是命。 王姒可以想象,不等王娇尝尽流放的苦楚,她就会先招人算计。 赵氏张了张嘴,她很想说,送给官差的东西,也花了银子啊。 但,话都冲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似王娇这样的白眼狼,是听不进她的解释,也不信她的一颗真心。 她就算解释了,或者说提点她不该露财,王娇也不会听。 这孩子,长歪了,赵氏觉得自己若还跟她在一起,或许有机会掰正她。 但,她和离了,王娇还抢着去流放。 今日这一别,她们母女近几年内都无法重逢,更有甚者,这一辈子或许都不会见面。 也罢,随她吧! “母亲!” 赵氏不说话,王娇愈发恼怒,她继续大声叫嚷着:“母亲,还有一百多两银子呢,快些给我们。” 李氏看到小姑子又在犯蠢。 她赶忙松开丈夫,冲到王娇身边,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六妹妹,低声些,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母亲给了我们银子?” 王娇的钱会不会被骗、被抢,李氏根本不在乎。 她就怕这个蠢货连累他们夫妻。 李氏越想越生气,她的手也就没有客气,直接用力掐住了王娇胳膊上的软肉:“赶紧闭嘴!你想找死可以随意,别害了我们!” “嘶!疼!李氏,你干什么?你敢掐我?” 王娇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猛地甩开手,竟将李氏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娘子!” “嫂嫂!” 王之礼、王之义和王姒都惊呼出声,赶忙冲过去,扶住了李氏。 王家兄弟,带着枷锁,行动不便,直接摔倒在地上。 两人本就又痛又累,这一摔,几乎站不起来。 “干什么呢?吵什么吵?” 官差听到动静,才不管具体发生了什么。 于他来说,有吵闹,就是犯人们不安分。 他二话不说,拎起鞭子,对准王娇、王之礼等人就是一通乱抽。 赵氏快步冲上前,一手拉着李氏,一手抓住王姒,用力拖拽着两人,躲到了一旁。 她也心疼其他的孩子,可—— 赵氏只能转过头,哀求地对官差头儿说:“差爷,他们不是故意吵闹,而是兄妹间的玩闹!” “您放心,他们已经受到教训,定会安分!” 头儿没有轻易被说服,他皮肤黝黑,容貌粗狂,妥妥的粗糙军汉。 “夫人,我不信空口白话,我只信鞭子、枷锁!” 赵氏神色一僵。 什么意思? 这位要反悔? 收了钱,却不愿帮她的孩儿们除去刑具? 赵氏的神情太明显了,官差头儿看懂了,他咧开嘴角,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夫人不必这般看着我,我魏武是个讲规矩的。” “我拿了夫人您的银子,自会办事!” “但,事情具体怎么办,什么时候办,就要看这些人是否真的安分了!” 所以,他不是不给解开刑具,而是要等这些人学乖了,再动手不迟。 赵氏抿了抿嘴角。 虽然她不太喜欢魏武的粗鄙、跋扈,却也知道,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唉,怪只怪王娇口无遮拦,这才引发了这场麻烦。 深吸一口气,赵氏挤出一抹笑:“差爷说笑了,我既托付了您,就自是相信您!” “我的儿女们,年纪轻,没有经过这些,行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见谅!” “待您回京,我、我定会派人去府上拜访。” 最后一句话,赵氏隐隐带着威胁。 她是侯府的和离妻,可也是卫国公府的小姐。 都是在京中讨生活的人,似魏武这样的低阶官吏,应该不想轻易地得罪权贵! 魏武看着粗鲁,实则精通世故,他定定地看了赵氏一眼,旋即笑道:“夫人客气了,某知道怎么做!” “好了!时辰到了!出发!” 魏武收了马车、银子,却没有让王家的女眷们上马车,更没有给男丁们解开刑具。 随着他的一声呼喝,其他官差也都纷纷挥舞着皮鞭、棍棒,驱使着王家众人重新排列好,直接上了官道。 李氏扶住了丈夫,不舍地与赵氏、王姒告别。 她的目光瞥过被官差驱赶的舒适马车,心底升腾着怒火:都怪王娇! 这,就是个搅家精、祸头子! 王娇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惹了麻烦,还被众亲人们怨恨,她还在计较赵氏的偏心—— 哼,这般偏心的母亲,不要也罢! 我、还有柳姨娘呢。 对! 柳氏! 第14章 一切从美食开始! 赵氏望着远去的队伍,禁不住又滚下眼泪。 “他们、走了!” 带着沉重的枷锁,被粗实的绳索捆绑,还、还露了财。 赵氏不敢想象,接下来的路程,她的儿女们会有怎样的遭遇。 “娘,我们也回去吧!” “我听说,外祖父和外祖母要从城外的庄子回来了。” 王姒见赵氏情绪低落,便赶忙转移话题。 “……好!我们回去!” 是啊,儿女们走了。她还有父母、兄嫂。 说来也巧,王家出事的那段时间,卫国公旧伤发作,卫国公夫人便陪着他一起去了京郊的温泉庄子。 太医开的方子,让卫国公辅以温泉药浴,能够缓解伤痛。 老两口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武昌侯府被抄,消息传到庄子,卫国公的治疗还没有结束。 卫国公派人回京,告诉世子赵昶:王庸自作孽,触犯了王法,理当伏罪。赵家忠君爱国,绝不会庇护不法的狂徒。 当然,卫国公不是真的铁面无私(冷血无情?),他不会管王家众人的死活,却会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 也正是有了卫国公的明确指令,并由他暗中向宫里递了求情的折子,赵昶才能顺利地从大理寺的牢房,将赵氏带走。 如今,武昌侯府的案子了了,卫国公的治疗也结束了。 昨天国公府收到消息,两位老人准备回京,预计明日,也就是今天下午抵达。 “距离上次见到你们外祖父、外祖母,已经有小半年了。也不知道,他们的身体如何,精神可还好!” 回到马车上,赵氏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老父老母身上。 卫国公府夫妇已经年逾六旬,搁在古代,已经算是长寿。 尤其是卫国公,作为武勋世家的当家人,十几岁就上战场。 沙场历练几十年,攒了不少军功,可也受了许多伤。 年轻的时候不明显,随着年岁的增长,卫国公身体的那些旧伤、隐疾都发作出来。 每年他都要去汤泉山庄,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平时赵氏就很忧心父亲的身体,如今她遭逢巨变,还要劳烦父母,她又是愧疚,又是担心——父母年迈体弱,切莫为了我而忧思,继而伤了身子啊。 王姒感受到赵氏的担忧与关切,便柔声劝慰:“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有福气的人,他们定会身体康健、长寿无忧!” 嘴里说着,王姒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唔,外祖母还好些,只是有些老年病。 外祖父的旧伤,确实不容忽视。 王姒本身是个美食博主,擅长烹制各种美食。 上辈子,在流放的边城,王姒不只是吃了许多苦,遭受了许多背叛,她还结识了许多人。 边城作为流放之地,被流放的人,形形色色,其中就有医术精湛的太医。 王姒积极结交,跟着对方学习医术、药理。 她也不是要成为一代名医,她想完善自己的“菜谱”——药膳,也是美食啊。 “唔,我记得,外祖父早年打仗的时候,曾经去过南方,整日里泡在又湿又冷的水里,得了风湿性关节炎。每到阴天、雨雪天,骨头就会疼得厉害!” 王姒兀自想着,上辈子她虽然没有留在京城,但过了几年,她就回来了。 她与外祖父等赵家人,亦有来往。 所以,她知道外祖父的病,便亲自调制了药膳的方子。 请太医看过,确定没有问题,王姒便亲自做了药膳送给外祖父。 外祖父用过之后,效果还可以。 虽然不能痊愈,却也能缓解病痛。 王姒努力回想着,并分出一抹精神去查看自己随身厨房里的物资。 这些都是她将侯府的几个厨房、库房搬空后的所有跟食物相关的储藏。 其中就有大量的药材。 “可以给外祖父做个桑寄生连脚鸡爪汤。桑寄生、连翘,还有大枣,这些都有……” 王姒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她主动进献美食,不只是尽孝心,亦是想尽快在国公府立足。 亲娘是赵家的女儿,和离大归,合情合理合法。 她王姒却是外姓人,即便跟赵家有血缘关系,也是隔了一层的外孙女。 昨晚钱氏的态度,也表明,他们可以看在亲戚的情分上给她一个安身之处,但,她王姒要做好“寄人篱下”的准备。 王姒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卫国公府如何如何,可她也不想真的当个被嫌弃、被不看重的拖油瓶。 身份不够,那就能力来凑! 只要她有价值,即便只是个“表小姐”,她也能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 另外,王姒还想弄些产业。 卫国公府确实会养着她们母女,可她们也不能真的只靠卫国公府。 还有,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赵氏会再嫁。 她若再嫁,卫国公府应该还会为她准备一份嫁妆,但不会太多。 毕竟是二嫁,就算卫国公夫妇心疼女儿,也要顾及全府上下的诸多儿孙。 王姒作为女儿,还是想让母亲即便是二嫁,也要风风光光。 嫁妆,不只是关乎母亲的体面,更是关系到她们母女去到杨家,能够拥有更强的底气。 王姒轻轻捻动着手指,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途径东大街的时候,王姒扬起小脑袋,对赵氏说道:“娘,我、我想去买些东西!” “哦?好!去吧!” 赵氏愣了一下,想要问她买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几个银角子,“姒姐儿,娘手头上只有这些了,你拿去吧!” 阿姒跟阿娇不一样,她素来懂事。 尤其是侯府出事这几日,阿姒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愈发稳妥。 赵氏相信,给了她钱,她也不会乱花。 “嗯嗯!谢谢娘!” 赵氏这般信任,王姒的心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原来,她的亲人,不是只有太夫人、王庸、柳氏之流的极品,还有赵氏这样全身心信赖、疼爱孩子的慈母。 或许,这一世,她可以再试一试,没准儿就能得到圆满呢。 …… 会仙楼。 豪华的双驾马车停了下来,身着月白色道袍的安王柴让缓步下了马车。 “群鲜羹,莲花鸭签,紫苏鱼……” 安王缓缓点菜,最后还不忘点一份甜点:“再来一份樱桃煎。” 谁能想到,素来严肃端方、冷傲自持的杨大学士不但喜好美食,还爱吃甜点…… 第15章 小厨房,GET! 王姒下了马车,便在东大街溜达。 东大街十分热闹繁华,道路两侧都是店铺。 不同颜色、各种样式的旌旗,或是印着胡婆婆饼店,或是写着XX肉店……高高悬挂着门坊上,迎风飘扬。 王姒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街道,听着小二、伙计们叫卖货物、招揽顾客的声音,还有来往宾客的说笑、谈话声,禁不住有些恍惚。 她虽然重活一世,但前世的时候,忙着赚钱,忙着辅佐父亲,忙着帮衬兄长,嫁给柴让后,又忙着与他一起屯田、练兵,招揽人才,布局朝堂…… 待到回京,柴让封了太子,她又要同柴让一起处理朝政,安稳边境。 可以说,上辈子的她,忙忙碌碌,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 似眼前这热闹的市井景象,热闹的人间烟火,她竟从未体验。 “被王娇抢走‘机缘’也好!这一世,我也换个活法!” 王姒这般想着,便开始关注沿街的每个店铺。 饼店里的胡饼刚刚出炉,浓郁的麦香混合着胡麻的香气,十分霸道地在空气中蔓延。 王姒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早上着急出城送行,赵氏和王姒只是草草的吃了两口饭。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王姒已经饿了。 她来到饼店前,花了两个铜钱,卖了一个热气腾腾、麻香扑鼻的胡饼。 王姒没有顾及什么贵女仪态,一边走,一边吃着饼。 碗口大的圆饼,在专门的烤炉里烤得金黄。 饼子表面,撒了一层芝麻。 咬开饼子,又有一股油香和咸香扑面而来。 王姒细细的闻了闻,作为一个精通厨艺的美食博主,她基本上能够做到凭借味道,推测出食材以及工序。 “唔,碱水和面,加了荤油,还放了些许盐。” 这种胡饼,已经跟后世的烧饼十分相似。 只是个头略小些,王姒小口小口地吃着,不过几分钟,就吃完了。 她又看到了肉铺、酒肆、饭店……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幅生动的清明上河图,缓缓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逛了一会儿街,看到感兴趣的铺子就进去转转。 王姒或是看看货物的品质,或是问问相关的价格。 很快,她就摸清了这个时期京城的物价,以及货品供应情况。 王姒心中有数,便准备回卫国公府。 她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确定四下里无人,便快速地从随身厨房里拿出了几样食材和药材。 王姒还顺手拿了个竹篮,将东西放到篮子里,提在手上,出了死胡同,便朝着卫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刚刚走出东大街,便有马蹄响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姒赶忙闪身躲到路边,一辆双驾马车,快速地从她身边掠过。 “咦?又是他?” 王姒认出那马车上的徽记是隶属于安王柴让的。 王姒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半天的时间,她与柴让竟有两次错身而过。 “什么缘不缘地?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说好换个人生,又何必执着于前世的种种?” “顶多就是看在曾经夫妻的情分上,柴让遇到危险或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在确定能够自保的前提下,伸手帮他一把!” 王姒暗暗下定决心,便不再纠结这些。 她在路边租了辆驴车,直接回了卫国公府。 王姒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西南侧。 大舅母钱氏给赵氏、王姒母女俩安排的海棠院,就在西南侧。 一排五间的房子,距离西南角门很近。 王姒完全可以直接从角门进入到海棠院。 这也是钱氏有此安排的原因——方便赵氏、王姒母女俩出入国公府。 赵氏确实是国公府的女儿,可到底出嫁多年,还带着一个外姓人。 赵氏与国公府其他未出阁的女儿是不同的。 在某种意义上,赵氏和王姒算是“客”。 既然是客,钱氏就要考虑到她们出行、生活等方面的便利。 海棠院就极好,既在内院,又比邻街道,还有直通的角门。 且,海棠院的房间不算少,完全可以再开辟一个小厨房。 钱氏不是要跟赵氏生分,而是以己度人的想给她更多的便利与独立。 归家这一夜,赵氏忙着给儿女们准备物资,也就没有仔细查看。 王姒相信,等亲娘闲下来,开始在海棠院生活,她会和自己一样,都满意于钱氏的安排。 “啧!不愧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八面玲珑、周到稳妥。” 王姒跟角门的婆子打了个招呼,入了角门,走过一段不算长的抄手游廊,又穿过垂花门,便进入到了海棠院。 看着各司其职的丫鬟、仆妇,干净整洁的庭院、房间,王姒忍不住在心底又给钱氏比了个大拇指! “娘,我回来了!” 王姒来到正中间的堂屋,向赵氏请安,并提出自己的一个小要求:“娘,我看海棠院还有空房间,我能不用选一间弄个小厨房!” “不需要太麻烦,就是有个灶台,或是炉子就行。” “在侯府的时候,我跟着厨娘学了几道药膳,外祖父早年征战,受了许多伤,我、我想给外祖父尽尽孝心!” “那个,娘,您看,食材和药材我都买回来了,您就让我试一试吧!” 王姒说着说着,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便有些不好意思。 赵氏有些意外,扫了眼王姒提着的竹篮,她缓缓点头:“你这孩子,倒是跟你大舅母想到一处了。” “啊?”王姒半真半假地愣了一下。 赵氏见她懵懂的模样,禁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孩子,确实长大了,更懂事了,像个周到稳妥的小大人儿。 但,她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啊。 一张小脸儿,跟白纸似的,心里想什么,全都露了出来。 赵氏浅笑着说道:“今儿一大早,咱们前脚刚出门,后脚你大舅母就派人来收拾小厨房。” “就是最西侧的那间,盘了灶台,支了案板,还有食材、调料,以及一个烧火丫头和厨娘!” 赵氏说着,心里也在感叹:大嫂嫂行事,真是愈发周到了。 不,不只是周到,还有她对她们母女的一片真心,亦是十分可贵。 三个儿女是叉烧,可她还有贴心的小女儿,以及包容、疼爱她的娘家人,未来的日子,定不会太差…… 第16章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王姒来到最西侧的房间,已经被改做了小厨房。 房间不大不小,二十个平方左右。 靠墙的位置,盘了两个灶台,灶台上放着蒸锅、铁锅等锅具。 灶台一侧的空地上,靠墙摆放着一排货架,最上面一层摆放着一些坛坛罐罐。 王姒踩着凳子,逐一打开盖子,闻了闻、看了看,发现是油盐酱醋,以及腌菜、酱菜等物什。 第二层则是放着几个浅口的竹筐,竹筐里或是放着鸡蛋,或是放着蘑菇、木耳等干货。 第三层货架上,摆放着的是一捆捆新鲜的当季蔬菜。 王姒翻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居然还有马齿笕、荠菜等野菜。 第四次则是一些空的砂锅、碗等器具。 货架与灶台之间,摆放着一张长条桌。 桌面略显粗糙,却很是宽敞,放着案板、刀具、勺等物什。 “……大舅母用心了,东西很是齐全!” 王姒欢喜中带着感激的说道。 除了灶台、锅碗、食材等,还有厨娘一人,粗使丫鬟两人。 厨娘三十来岁的年纪,微胖,面皮微黄,但整个人都非常干净。 头上罩着靛青色的头巾,将头发都包裹起来。 穿着靛青色的棉布衣裙,围着褐色的围裙。 肩膀上戴着襻膊,两根布条,将袖子笼了起来,露出圆滚滚的胳膊。 王姒重点观察厨娘的手。 手洗得很干净,指甲剪得比较短,甲缝里没有泥垢。 “奴婢娘家姓孙,嫁的男人叫李德柱,所以,有人叫奴婢孙嫂子,也有人胡乱称呼一句德柱家的。” 厨娘性格不错,感受到王姒打量的目光,非但不恼,反而笑着自我介绍。 “孙嫂子!” 王姒笑着跟厨娘孙嫂子打招呼。 “哎!” 孙嫂子爽利地答应着,她看着王姒,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今日的晡食,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在大虞朝,从皇宫到市井,人们都是一日两餐: 朝食,早晨七点左右进食; 晡食,午后三点左右进食。 晚上,富贵人家还可以加些点心或是汤水。 寻常百姓,也就只有这两餐。 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午时,孙嫂子开始准备晡食,便想询问表姑娘菜单。 至于赵氏、王姒母女俩在饮食上的忌口,早在孙嫂子被调入海棠院的时候,管事娘子就已经提前告知! 赵氏不喜姜,王姒不喜芫荽。 “孙嫂子,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可以去问问我娘!” “如果我娘没有要求,就按照国公府日常的份例!” 王姒始终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寄居的客人。 她或许不必寄人篱下,却也不会失了分寸。 “是,姑娘!” 孙嫂子答应一声,便去正房请示赵氏。 王姒则找来围裙,让小丫鬟帮忙系上,开始将竹篮里的食材取出来。 今日她要给外祖父做的药膳是一道桑寄生连翘鸡爪汤。 桑寄生,连翘都是侯府库房里收藏的药材。 王姒随手一抓,便精准地抓出了需要的分量。 这是她常年做饭、做药膳练就的技能。 不用称,只靠手感,几乎没有误差。 “还有枣!” 王姒将药材清洗干净,又拿出两枚红枣。 鸡爪也已经处理干净,王姒拿着刀,利索的切掉爪甲,切成小段儿,焯水。 然后取来一个干净的瓦罐,倒上清水,水滚开后,将食材、药材等都放进去。 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看着些,一个时辰后,叫我!” 王姒给瓦罐盖上盖子,拿着棉布巾子擦了擦手,对着负责烧火的小丫鬟叮嘱了一句。 “是!姑娘!奴婢定会守着,寸步不离!” 小丫头十一二岁的年纪,刚刚选入府里。 虽然没能分排到太夫人、夫人或是几位小姐身边,但,能够来海棠院,也是极好的。 海棠院人少,姑奶奶和表姑娘也没有贴身的奴婢,咳,她们在侯府的奴婢们,在被抄家的时候,都发卖了。 没有心腹,新来的奴婢,只要用心伺候,就很容易混出头。 若是能入了姑奶奶、表姑娘的眼,提为三等、二等丫鬟,都是有希望的。 是以,小丫鬟这会儿听到王姒的吩咐,直接拍着胸脯保证。 王姒笑了笑,是个伶俐的,倒是可以考察一二,若是得用,就收在身边。 王姒交代完,并没有回房间休息。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国公府不是只有外祖父,还有外祖母呢。 王姒站在长条桌前,看着篮子里的食材,努力回想着: 外祖母的身体很是康健,不似外祖父那般有旧伤。 不过,到底上了年纪,如今又是刚刚换季,可以吃些滋补的药膳。 “我记得,外祖母喜欢吃鸭子。索性就给她老人家做个冬瓜薏米鸭吧。” 王姒暗自想着,手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她取来相应重量的薏米、枸杞、冬瓜,以及处理好的鸭肉。 清洗,将鸭肉、冬瓜切块儿。 薏米、枸杞子,泡发。 另一个粗使小丫鬟已经帮着刷好锅。 王姒来到灶台前,热锅,放入荤油。 橘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 乳白色的荤油化开,冒出轻烟,散发出霸道的油香。 王姒将蒜片、鸭肉放入锅里,刺啦一声,蒜香、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她快速翻炒,加料酒,加入高汤。 火很旺,不多时,锅子便煮开了。 王姒又放入薏米、枸杞,大火煮开,小火慢炖,加入冬瓜后,继续炖煮。 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完了。 孙嫂子用另一个灶台,快速地炒好了两荤两素,以及一道时蔬菌菇汤。 王姒没有急着用饭,而是将两道药膳分别盛到白瓷盅里,与赵氏一起,亲自送到了国公府的松鹤堂。 松鹤堂位于中轴线正中央,是国公府的主院,亦是卫国公、卫国公夫人的居所。 “父亲!母亲!” 赵氏扑跪到父母面前,伏在母亲膝上,痛哭出声。 国公夫人也禁不住红了眼眶,嘴里不住地喊着:“我的儿!我可怜的女儿啊!” 卫国公倒是没有失态,威严的脸上,却还是有着对于女儿的疼爱与怜惜。 唉! 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选中王庸那个浑蛋? 是他不好,害了晚娘一辈子啊! 第17章 姒姐儿,用心了! “爹,娘,女儿不孝,您二老都这般年纪了,却还要为了女儿劳神!” 从侯府被抄,到今日儿女被流放,惊愕、恐惧、担心、伤心等等负面情绪全都淤积在赵氏的内心。 压抑的太久,终于回到家,终于见到了父母,她再也控制不住,彻底爆发出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涕泗横流。 国公夫人本就红了眼圈,这会儿听到女儿哀戚的哭嚎,也受不住的泪流满面:“过去了!都过去了!” “晚娘,我的晚娘,你受苦了呀!” “不怕!回家了!回家就没事了!” “晚娘,爹娘虽然老了,可还活着呢,你放心,爹娘只要活一日,就会护你一日周全!” 国公夫人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摩挲女儿的背。 就像女儿幼时那般,国公夫人尽可能地安抚她,让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爱她、护她的亲爹亲娘。 “娘!” 赵氏好一番痛哭,模样虽然狼狈,嗓子也有些干哑。 但,郁积于心的那些负面情绪,竟真的发泄出来。 这个时候,赵氏的理智也都回笼。 她想到自己不是一人,还有她的阿姒。 她赶忙抬起头,看向王姒,轻声道:“姒姐儿,快来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 王姒闻言,立刻来到赵氏身侧,跪下来,叩首道:“儿请外祖父安,请外祖母安!” “安!我们安!” 国公夫人也忽地想起还有一个外孙女儿。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笑着对看向王姒。 一双略显浑浊的老眼里,带着欢喜,以及隐隐的探究。 其实,早在昨日赵氏、王姒入府的时候,世子赵昶、世子夫人钱氏便分别写了信,命人连夜送去了温泉庄子。 赵昶的信是给卫国公的。 钱氏则是在信里回禀了安置赵氏母女的诸多细节。 其中,钱氏隐晦地说了句:“姒姐儿不愧是您的嫡亲外孙女儿,虽年幼,却气度不凡、行事稳妥。” 国公夫人便明白了儿媳妇的意思:王姒跟王娇不一样! 两姊妹虽是一胎所出的双生花,但王娇因着王家太夫人的偏爱,骄纵、任性,还不愿亲近正经外家卫国公府。 武昌侯府落罪后,远在京郊的卫国公,当天便知道了消息。 那时他就在考虑如何救女儿。 让赵氏和离,并承诺可以带走一个女儿,便是卫国公的意思。 卫国公计划这些的时候,没有背着老妻。 国公夫人听了丈夫的安排,也在心底暗暗祈祷:如若真要带走一个外孙女儿,千万别是王娇! 老太太不想偏心,但,有的孩子,就是养不熟。 她自己也就罢了,左右她有嫡亲的孙女,不必在意一个外孙女儿是否孝顺。 国公夫人是担心钱氏和赵氏。 钱氏是当家主母,若是家里来个搅家精,她定会麻烦。 赵氏是做人母亲的,如果女儿在娘家肆意妄为,她夹在女儿与亲人之间,最是为难。 收到钱氏的信,知道女儿带回国公府的是王姒,国公夫人很是舒出一口气:幸好是姒姐儿。 今日看到王姒,乖巧、安静,行礼时亦是规规矩矩,尤其是一双眼睛,干净澄澈,没有一丝阴郁,更没有算计! “看样子,姒姐儿是个不错的孩子!如此,我的晚娘也能轻省些。” 而随后王姒的表现,告诉国公夫人,她不只是“不错”,她还极好! “外祖父,外祖母,这是我给您二老做的药膳!” 王姒行了礼,便站起身。 她从身侧奴婢手里,接过了食盒。 十三岁的少女,还带着稚气,即便是说些自夸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失礼。 王姒歪着小脑袋,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明显的得意:“这可是我跟着一位致仕的老太医学的,是我亲自去市集买了食材和药材,花费了一个小时,才熬煮成功的!” “喏,外祖父,你看,这是给您的桑寄生连翘鸡爪汤……” 一边显摆着,王姒一边小心翼翼端出了一个甜白瓷盅。 掀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美食—— 汤头鲜亮,药材与食材完美融合在一起,没有刺鼻的药味儿。 鸡爪熟烂软糯,轻轻一抿,就能肉骨分离,无需多嚼、入口即化。 卫国公是武将,最喜肉食。 平日里,因着老迈、外伤,府医也好、太医也罢,都叮嘱他少食肉、少吃盐。 刚才听外孙女儿说什么“药膳”,卫国公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不会又是那些闻着恶心,吃着无味儿的谈汤水水吧。 没想到,居然有鸡爪。 肉,少了些! 但,再少也是肉哇! 而且—— 卫国公用力吸了吸鼻子,嘿,这香味儿还真霸道! 只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外祖父,桑寄生补肝肾、强筋骨、除风湿、通经络,长期食用,定能缓解您的旧伤!” “哦?好!哈哈!好!姒姐儿年纪小,却懂事孝顺!哈哈,外祖父定会把这些都用完!” 说着,卫国公便亲自动手,将那白瓷炖盅端到了面前。 抄起一双筷子,卫国公便夹起了一块鸡爪。 张嘴,咬,嗯?卫国公的眼睛都亮了。 软、烂、糯、香……哎呀,这味道,虽然带着一丝药味儿,却并不难闻,甚至还有种与普通鸡爪不同的味道。 鸡爪本就被切成了两三段,小小一块,卫国公张嘴就全都吞进了嘴里。 舌头用力一抿,皮肉就都下来了。 大口咀嚼着,皮肉很快就吞咽下去,一小节骨头被吐了出来。 “好吃!姒姐儿这手艺,竟是不比会仙楼、潘楼的大厨差呢!” 作为顶级勋贵,卫国公即便是个武夫,也不敢随意说些“比御厨都好”的有可能僭越的话! 夸一句比会仙楼、潘楼的大厨厨艺好,就已是极高的赞誉了。 王姒抿着嘴,羞赧地笑着。 她又端出一个白瓷炖盅,送到了国公夫人面前:“外祖母,这是给您炖的冬瓜薏米鸭。” “夏日燥热,合该吃这些运脾化湿、清热止咳的膳食!” 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接过炖盅,捧给国公夫人看。 冬瓜软烂,鸭肉不柴,点缀的薏米、枸杞等,颜色鲜亮,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国公夫人笑了,她喜食鸭肉,唯有亲近之人才知道。 姒姐儿,用心了! 第18章 慷慨的外祖父 既是孩子的一番心意,国公夫人自是不能糟蹋了。 她接过嬷嬷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鸭肉,轻轻咬了一下口。 倏地,她的瞳孔微微放大。 居然不柴? 要知道,鸭肉与其他肉不同,若是厨艺不精,做出来的鸭肉就会很柴,容易塞牙。 王姒做的这道药膳,鸭肉却并不柴,反而带着饱满的汁水。 不似鸭肉,倒像是鸡腿肉。 还有冬瓜的清香,大大中和了荤汤的油腻。 国公夫人吃了一块鸭肉,又接连吃了几块冬瓜。 果然爽口,还有利尿的功效。 国公夫人上了年纪,又时值五月初夏,出汗多,喝水少,这尿就有些—— 唉,事关隐秘,国公夫人都不好启齿。 王姒这丫头,却如此伶俐,给她炖了这碗冬瓜薏米鸭。 既满足了口腹之欲,还能消暑利尿。 好!真是个用心的好孩子! 国公夫人一口口地吃着,不多会儿,竟将炖盅里的药膳都吃光了。 用完膳,国公夫人的笑,直接延伸到了眼底。 卫国公早已将自己那一盅吃完,眼角余光瞥到老妻眼底的笑,卫国公便知道,她对外孙女儿也是极其满意的。 既是能够让长辈欢喜的好孩子,那就该赏! “姒姐儿,你这药膳做得果然极好!” “老夫我吃得甚是满意,唔,这般好手艺,可不能糟蹋了!” 卫国公沉吟片刻,说道:“我记得我在东大街有个铺面,一直用来做食肆。” 卫国公一边说,一边扭头看着国公夫人:“夫人,不如将这食肆送给姒姐儿,可好?” 国公夫人不愧是跟卫国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 她本人,亦是极其聪慧。 她瞬间明白了丈夫的心思: 将食肆送给姒姐儿,既是奖赏她对长辈的孝心,亦是趁机补贴女儿。 唉,武昌侯府败了,他们家晚娘的嫁妆、陪嫁人口等,也都被抄没入官。 如今她们母女在国公府生活,长媳钱氏稳妥、厚道,自是不会亏待了她们。 但……晚娘是她和国公爷千娇百宠长大的宝贝女儿啊。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后又嫁入侯府,从来没有在吃穿用度上受过委屈。 女儿若只是吃饱穿暖,如何能够忍受? 还是要有些产业傍身。 如此,不管是以后再嫁,还是继续住在国公府,晚娘母女两个也不至于看别人脸色,为了钱财而发愁! 在回京的路上,卫国公夫妻两个便商量过,待回府后,想办法找个由头,给女儿贴补一二。 只是,做父母的不能太偏心。 尤其是赵氏出嫁多年,如今大归,若是偏袒太过,很容易引来国公府其他房头的嫉恨。 卫国公和国公夫人倒是不怕儿孙们骂他们偏心—— 哼,这国公府的产业,都是他们老两口攒下来的。 他们的钱,想给谁就给谁! 他们不怕,却担心给自家女儿惹祸! 再一个,他们到底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闭眼、一撒手地走了。 到了那时,他们对于女儿的偏宠,就会成为伤害她的利刃。 他们必须要考虑周全,既能帮助女儿,又不能落人口实。 就在老两口冥思苦想的时候,王姒这个乖觉的小丫头,便主动送来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外孙女儿一片孝心,赏她个铺面,合情合理。 有人若是不服,那自己也来表表孝心,好好地讨一讨老人们的欢心! 什么? 做不到?! 呸! 不孝的玩意儿,没用的废物,只能眼馋别人的赏赐! “东大街的铺面?” 王姒愣住了。 活了三辈子,王姒不是什么不知柴米贵的小仙女儿。 她知道民生艰辛。 刚才在东大街溜达,她更是直观、深刻地了解到了京城的物价。 一间东大街的铺面,面积不用太大,位置不必太好,也要七八百两银子。 卫国公是什么人? 顶级权贵,是能够靠着军功,将曾经摇摇欲坠的国公府重新拉回巅峰的牛人。 他手里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 而且,王姒也明白卫国公送她铺子的意图。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亲娘赵氏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在古代,是做祖母的年纪。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父母把她当成孩子般爱着、宠着、护着。 既然是找借口分给女儿的产业,就不会太差。 王姒早已猜透卫国公的意图,她便知道,这铺子要与不要,不是她能做主的。 王姒下意识地去看赵氏。 赵氏也是一个怔愣,呆呆地看着年迈的父亲、母亲。 两位老人都已年逾六旬,头发都白了,脸上沟壑纵横。 本该颐养天年的岁数,却还在为了她操劳。 唰! 刚刚擦干的眼泪,又夺眶而出。 赵氏又羞又愧又自责。是她不孝啊! 她还没有回报父母,却累得父母为她如此筹谋! 赵氏张张嘴,本能地想要推拒。 看出她想法的卫国公,抢先开口:“姒姐儿,这是给你的!你只管收着!” “若是觉得受之有愧,日后就多多给我和你外祖母做些药膳。” “还是说,你这小丫头,想要陷我们这做长辈的于不义?我可是赏罚分明的大将军,小辈儿伺候有功,却不奖赏,岂不是坏了我的规矩?” 卫国公说着,还不忘去瞪赵氏。 他仿佛在说:不许推辞!这是我和你娘的心意,你莫非要“忤逆”? 赵氏嘴角抽了抽,父亲还真是老脾气,几十年了,都是这般耿直、暴躁。 国公夫人也赶忙道:“姒丫头,收下吧,正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两位老人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姒若是再推辞,就有些不近人情、不知好歹。 就是赵氏,也咽下了拒绝的话,冲着王姒点了点头。 接收到亲娘的暗示,王姒这才躬身行礼:“多谢外祖父、外祖母!您二老放心,日后我定会好好经营那食肆,给您二老继续做药膳。” “哈哈!对嘛!这才是我国公府该有的气度。” 松鹤堂里,充满了笑声,好一派和谐温馨的画面。 …… “什么?祖父给了王七一个铺面?” “凭什么?她只是外孙女儿,我才是祖父祖母正儿八经的嫡亲孙女儿啊……” 国公府东路内院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忿的喊着。 第19章 是表妹啊! “九姑娘!别生气,没得气坏了身子!” 小丫鬟看到自家小姐气得小脸儿都白了,叫嚷的声音更是一声高过一声。 她怕旁人听到了,再惹出什么麻烦。 别看自家小姐一口一个“国公府小姐”,事实上,九姑娘、哦不,是整个二房,在国公府的处境都有些尴尬。 卫国公一共有四子一女。 其中三子一女都是国公夫人所出,分别是世子赵昶,三爷赵曙,四爷赵昭和姑奶奶赵晚。 唯有二爷赵显是庶出。 赵显的生母是卫国公府的奴婢,贪图富贵,趁着国公夫人怀孕,卫国公醉酒,爬上了他的床。 卫国公被算计,十分厌恶这个奴婢。 偏偏她是个有“孕”道的,只一次就怀上了。 那时卫国公的母亲还在,她不在乎一个卑贱的奴婢,却在乎她的孙儿。 在卫国公太夫人的坚持下,那丫鬟被收了房。 虽然没有妾室的身份,却也不再是普通丫鬟。 国公夫人生下嫡长子赵昶的第三个月,二爷赵显也落地了。 卫国公厌恶那侍妾,连带着也不怎么待见赵显。 嫡出的三个儿子,或是由他聘请名师,或是亲自教导。 唯有赵显,卫国公直接将他丢进了族学。 赵显本人亦是平庸,读书不成,习武、又吃不得苦。 他是卫国公府唯一的纨绔,整日里斗鸡走狗,不务正业。 长大后,放着国公夫人为他挑选的侯府庶女不要,看中了一个京中小官家的女儿。 卫国公本就不喜欢他,见他不识好歹,辜负了嫡母的心意,便愈发放任。 赵显娶了那小户女,成亲不过三年,新鲜劲儿过去了,赵显便又开始拈花惹草、纳妾蓄婢。 他的三个嫡出兄弟,都没有侍妾,唯有他,一院子的女人,以及十几个的儿女。 其中,庶子庶女就有十来个。 这位嫉恨王姒的九姑娘,便是赵显最宠爱的侍妾所出的女儿。 她名叫赵沅,家中姐妹中排第九。 说来也巧,卫国公府与赵沅同辈的姐妹们,要么早已出嫁,要么才只有几岁。 十二三岁这个年龄段,只有赵沅一人。 赵沅性子伶俐,嘴巴甜,每天都跑去给国公夫人请安,想方设法的哄着老太太开心。 国公夫人呢,虽然不喜那爬床的丫鬟,却没有迁怒赵显。 更不会跟赵沅等孙辈们计较。 正巧她嫡亲的几个孙女儿都嫁了人,赵沅便趁机凑了上来。 小姑娘长得不错,有眼力见儿,还能说会道,国公夫人也就愿意给她些许好脸儿—— 就当有个解闷、逗趣儿的玩意儿,国公夫人乐得做个慈爱长辈。 国公夫人慈爱、大方,时不时会给赵沅一些赏赐,靠着这个女儿,二房在国公府似乎都有些体面了。 赵显愈发偏爱赵沅,二房的奴婢们,也都积极地讨好、巴结她。 时间久了,赵沅就误以为自己真是国公府最受宠、最尊贵的小姐。 如今,忽然来了个王姒,只不过是国公府的外孙女儿,竟、竟得了卫国公夫妇的赏赐。 东大街的铺面啊! 那得值多少银子? 说句不怕被人笑话的话,他们二房都没有这样的产业。 赵显不受宠,妻子王氏本就是小户女,出嫁的时候,嫁妆是几个少奶奶里最少、最寒酸的。 整个二房,基本上都是靠着国公府的月例,以及国公夫人年节的赏赐过日子。 他们一家最希望的就是国公爷能够长命百岁,如此,国公府才不会分家,二房也就不会被赶出去。 赵沅自诩受宠,可她的私房也并不丰厚。 国公夫人确实大方,但她更拎得清。 庶子的庶女,跟她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于国公夫人来说,赵沅也就比丫鬟们略好些。 她可以看在赵沅极力讨好、以及赵家血脉的份儿上,赏赐些钗环、布料或是金瓜子、银锭子等小东西,却不会真把自己的体己分给她。 东大街的铺面? 想什么呢! 在国公夫人心里,王姒可比赵沅亲近多了。 王姒是她嫡亲的外孙女,与她血脉相连! “哼!一定是王七花言巧语地哄骗了祖母,祖母又素来慈爱,这才——” 小丫鬟的劝慰,并不能劝住赵沅。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嘴里恨恨地说着。 小丫鬟表面劝着赵沅,心里也是嫉妒的,不忿的。 她是赵沅的贴身丫鬟,赵沅过得好,她才能得好处。 以前,他们九姑娘是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姐,如今冒出个表姑娘,刚来就得了国公夫人的赏赐。 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心思通透的,国公夫人重赏了表姑娘,人们就会知道,国公夫人十分喜欢这个外孙女儿。 表姑娘很有可能会越过他们九姑娘,成为国公府最体面的姑娘。 此消彼长啊。 表姑娘受宠,得了好处,那自家九姑娘就会失宠,还有极可能被表姑娘踩下去。 主子失宠,他们这些奴婢,又岂会有好果子吃? 别的不说,单单是日常的吃食,小丫鬟打着九姑娘的旗号,去到大厨房,要个份例之外的菜,那些厨娘都不敢拒绝。 一旦失宠了……他们二房本就不缺不受宠的少爷小姐。 啧,别说奴婢了,就是那些小主子们,只要不受宠,想吃口合心意的饭都难! 小丫鬟可不想沦落到那种境地。 她努力想了想,赶忙说道:“姑娘,奴婢打听过了,夫人之所以赏赐表姑娘,是因为表姑娘亲手做了膳食。” “国公爷和夫人都觉得表姑娘孝心可嘉,这才——” “膳食?哼,王七还会做饭?” 赵沅眼底闪过不屑,仿佛王姒洗手作羹汤是什么下贱的事情。 但,她心里却已经活泛起来:不就是做饭嘛! 王七可以,我也行! 左右又不是真的自己动手,动动嘴,让厨娘去做,最后亲自端到祖母面前,亦是“亲手”呢。 对! 就这么做! 赵沅猛地顿住脚步,不再继续转圈。 她看向厨房的方向,用力捏紧了小拳头:“我也要亲自下厨,给祖父祖母做些饭食!” 至于做什么? 赵沅一时没有思路,但她还是大步朝着厨房而去…… 第20章 作死啊! 官道上,三十多岁的官差头儿,骑在马上。 他手里拎着鞭子,一边骑马,一边大声喊道: “今日出城的时候,耽误了时间,每日本该赶路五十里,今日就三十里吧!” 此话一出,王家众人皆是一惊。 三十里? 这是什么概念? 从内城到京郊的庄子,也才三十里。 而平日,他们要去庄子,不是骑马,就是坐马车。 如此还要耗费一两个时辰。 如今,这该死的官差,却要他们扛着枷锁、戴着锁链,一步一步的走出三十里! 这、这不是要人命嘛。 起程的时候,官差头儿,那个名叫张三郎的人,看了时辰,说是:巳初一刻(10:15)。 剩下也就大半天的时间,还要刨除用晡食的时间,哪里够走完三十里? “官爷?三十里路,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 “是啊是啊!我们老弱病残,实在走不动了!” “官爷,行行好,少走些,或者——”让他们坐马车也成啊! 脖子被勒得生疼,肩膀快被压塌了。 还有双脚,仿佛踩在刀尖上,又好似是烧红的铁板。 刀割火灼一般,每走一步,都有着钻心的疼。 说来也是倒霉,被抄家的时候,侯府上下完全没有准备。 男子还好,穿着千层底的乌皮靴。 女眷和孩子们,因为在家中,穿的都是软底的绣花鞋。 一层不算厚的鞋底,柔软、舒适。 侯府里,要么是抄手游廊,要么就是青石地板,基本上都是非常平整光滑的。 官道就不一样了。 黄泥土地,硬邦邦的,还有两条深深的车辙印。 绕开车辙,其他的路面,时不时还会有些小石子。 妇孺们踩在上面,那精致的鞋子,不消多久,就沾满了黄土、草屑。 鞋底更是被磨得薄了一层,猜到石子的时候,更是硌得本就起泡、流血的脚底生疼。 那滋味儿,堪比受刑啊。 都是娇生惯养的尊贵人儿,平日里破个油皮儿都要疼半天。 如今,穿着软底的鞋子,双脚早已鲜血淋漓,侯府的主子们,只恨不能立刻死去。 王娇已经疼得麻木。 两只眼睛红彤彤的,哭都快哭不出来了。 呜呜,好疼! 娘,我后悔了! 我不要去流放了! 王姒! 王七,你个死丫头,你在哪儿,你快些过来,我、我要和你换回来! 直到这个时候,王娇才想到: 就算我要抢夺属于王姒的人生,我也不一定非要流放啊。 我可以跟着娘去卫国公府。 过个一两个月,估计王家人已经抵达边城。 届时,她好好求求母亲,让她找舅舅帮忙,派人护送她去边城就好! 左右距离安王被流放还有一年。 而王姒与边城折家的少将军,也不是刚一抵达边城,就搭上了关系。 好吧,就算王姒刚去就认识了折小将军,王娇也不是不能接受失去一个深情、忠心的蓝颜知己。 只要她抓住安王这一人,就足够了。 折小将军只是“锦上添花”,而不是必要所需啊。 “昨日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 王娇越想越懊悔。 她不会认为是自己犯蠢,她会拼命的为自己找借口: “估计是我刚重生回来,还没有彻底醒过神儿,这才一时想错了!” “还有王七,也是个狡诈的!她、她既然想跟着王家来流放,为什么不能坚持到底?” “我说要去流放,她居然没有再三拦着!” “哼,她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啊,估计也想留在京城享福!” “不知道礼让姐姐的死丫头,你现在一定吃着国公府的精美饭食,坐在海棠院的罗汉床上,悠闲惬意吧。” 王娇的一颗心,上辈子就扭曲了。 此刻,愈发厉害,若是能够具象化,她的心,定是丝丝缕缕地冒着黑气。 王娇正后悔着,怨恨着,就听到了张三郎吆喝的声音。 “张头儿,求您发发善心,今日就少走些吧!” 王庸实在受不住了。 他艰难的从枷板上抬起头,对着高坐马上的张三郎哀求着。 王之礼、王之义等兄弟们,也都纷纷附和。 张三郎冷笑一声:“诸位,你们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侯爷、世子、少爷们,你们是被流放的犯人!” “我不是与你们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王庸等人哀嚎不止,继续试图跟张三郎求情:“官爷!法不外乎人情啊!” “人情?好!那我便给你们一份人情!” 张三郎眯着眼睛,双手叠放在马鞍上,微微俯身,与王庸等男丁平视:“诸位,我收回刚才的话,今日不走三十里了!” 不等王庸等人眼睛发光,惊喜欢呼,张三郎便冷冷地说道:“今日还是五十里!” “少一里,你们便不许睡觉!哪怕连夜赶路,也要给我走够五十里!” 众人的脸瞬间垮下来。 他们还想开口。 张三郎坐直身子,甩了甩鞭子,“再聒噪,六十里!” 反正他骑着马,他不累! 这些老爷少爷们,就未必能够承受得住喽! “……官爷!” 众人满脸悲愤,不相信世上竟还有张三这般恶劣、狠毒的人。 这次,张三郎索性不开口了,直接挥舞皮鞭。 啪! 啪啪! 他没头没脑地抽着,王庸、王之礼等人,都挨了打。 结实的牛皮鞭子,还带着刺儿,抽在身上,一下就是一道血愣子。 “啊!” “别打了!” “官爷,我们错了!我们不敢了!” “走!我们走!” 不就是五十里吗,他们走。 或许会累,会疼,但总好过被鞭笞啊。 “哼,果然是贱皮子!” 张三郎收起鞭子,双脚用力一磕马镫,驱使着马儿在队伍的前后巡视着。 王家众人,咬着牙,脚底流着血,一步一挨的向前走着。 走了不知道多久,只感觉到日头升上天空正中,又开始微微向西,众人已经被折磨得宛若失去灵魂的木偶。 他们只能机械地听从命令,麻木的走啊走。 终于,张三郎看到路边有茶棚,便停了下来:“好了!停下来,用些饭食!” 随着张三郎的一声令下,犯人们被赶到了路边,官差们则从他们自备的货车里,取出一筐筐的干粮。 “……这是什么?猪狗都不吃!” 王娇坐到地上,被官差丢来一个黑黢黢的野菜窝头,顿时就怒了。 她直接将窝头丢了出去…… 第21章 柳氏的首秀! 说实话,王娇这还真不是学不乖,自己找死。 穿着单薄柔软的绣花鞋,走了这半天的功夫。 十多里路,两根腿仿佛被灌了铅,两只脚也都出泡、流血。 还有高高悬在天空的日头,又毒又辣。 一路走来,官道两侧连棵树都没有,也就没有树荫。 又累又痛、又晒又渴,王娇觉得自己的灵魂都飘出了身体,整个人已经快要死过去。 她的精神和肉身,都经受着巨大的折磨。 她站在的崩溃的边缘。 好不容易停下来,能够吃饭了,发的粮食还是这种猪狗都不吃的野菜团子。 王娇真的受不住了! 她会这般“娇气”,不只是身份的缘故,亦有重生节点的因素—— 她重生在武昌侯府全家下大狱的第三天傍晚。 过去这三天里,不管是吃过的馊饭、泔水,还是遭受到的狱卒辱骂、嘲讽,都是上辈子的事儿。 她早已忘记。 意识到自己重生了,王娇只顾着兴奋、欢喜,就连咕咕叫的肚子,都被她暂时忽略掉了。 她的记忆里,并没有在大理寺牢房的种种苦难,也淡化了半块黑面饼子都能被哄抢的亲身经历。 且,在前世,根据王家人的讲述,他们流放的时候,因着命好,并没有吃太多苦。 从太夫人到王之礼,没人告诉王娇,他们曾经吃过难以下咽的野菜窝头。 反倒是性格外向、言语鲁莽的王之义,不止一次地回味当年流放路上吃过的美食。 什么红烧肉,什么鲫鱼汤,什么烤兔子,什么叫花鸡……就连路边的野菜、野果,都能被烹制成美食。 也正是因为以王之义为首的王家人,从未提及苦难,反而不停怀念,王娇才对流放有了错误的认知。 在王娇看来,流放并没有什么可怕的。 不说王之礼等成年男丁了,就是李氏一个孕妇,都能平安度过,还将肚子里的孩子养得极好! 在这样的认知下,王娇才会争着抢着要来流放。 “怎么会这样?” “明明上辈子不是这样啊!” “四哥所说的红烧肉、叫花鸡呢?” “……好饿!好渴!头好晕!” 王娇接连受打击,心态便有些崩。 她用力的闭上眼睛,恨不能直接睡死过去,偏偏四周还有让人心烦的噪音—— “好硬啊!呜呜,咬不动!” “娘,这东西拉嗓子,我、我咽不下去!” 人群中,不只是王娇一个人在“作死”,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孩子。 他们嫩呼呼的小脸,瘦了一圈,汗水、泪水混在一起,粘住了灰尘、草屑,看起来,又是狼狈,又是可怜。 本就年纪小,还一直被娇宠。 在大牢,在路上,他们的父母、兄姐等,也都会想方设法地照顾他们。 是以,他们受到的苦楚与折磨,相对而言比较少。 他们也就分外不能接受那又黑又硬又难吃的野菜窝头。 “差爷,能不能给我们换点儿白面饼子?我们不奢望胡饼,就是普通的炊饼就好!” “实在没有,可否给些热茶、热水?孩子们还小,嗓子眼儿细,他们真的咽不下去!” 几个孩子的父母,看到孩子心疼,关键是,他们自己也吃不了这种拉嗓子的猪食。 他们便打着孩子的旗号,试图向张三郎等官差求情。 路过的一个官差,看到被王娇丢出去的野菜窝头,听到孩子的哭喊、以及他们父母的哀求,撇了撇嘴,“就这些!爱吃不吃!” 他的同伴,也冷笑的说道:“啧,还没有认清现实呢?还当自己是尊贵的侯府少爷、少奶奶?” “还嫌弃饭食不好?哼,估计还是不饿!”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想要捡起被王娇等几个小姐丢在地上的野菜窝头。 但,有道纤细的身影,比他更快。 “小翠!你、你捡这些做什么?” 人群中,有人认出那道纤细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武昌侯王庸的通房柳小翠。 小翠,哦不,芯子早已换了人的柳无恙,爱惜地将野菜窝头捡了起来。 她轻轻拂去上面沾的灰尘、石子等,取出一方帕子,将几个窝头都包了起来。 “粗粮,也是粮食!” 柳无恙淡淡的说了句。 她没说什么“糟蹋粮食是不对的”,但她的行为本身,就是在控诉王娇的作妖。 那个走过来的官差,听到柳无恙的话,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嘿,难得啊! 在这“朱门狗肉臭”的侯府里,居然还有一个女眷,能够说出“珍惜粮食”的话。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为了做戏。 官差们生活在底层,见过了魑魅魍魉、男盗女娼,自是知道人性的复杂与丑陋。 他们不会轻易地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一个表现,就相信了对方。 这世上,有太多嘴上说得漂亮,实则虚伪阴狠的人。 这个叫小翠的,且看看吧。 流放之路还长着呢,今日只是开始,或许还不够累、不够疼,所以才敢装乖卖巧。 官差暗自想着,便要转身离开。 柳无恙包好窝头,将东西小心地放到衣襟里,正要转身,正好看到了那官差。 柳无恙微微蹙眉,忍不住喊了声:“这位官爷,请留步!” 官差愣了一下,顿住脚步,转过头,一根手指反过来指向自己:“你是在叫我?” “是的,官爷,奴婢斗胆,冒昧的问一句,您这几日,是否格外容易疲劳,视力模糊,还皮肤干燥、瘙痒?” 柳无恙通过刚才的“望”,发现这位官差,就有可能得了消渴症。 她刚才所说的,也是消渴症的典型症状。 官差一个怔愣,脱口说了句:“你怎么知道?” 柳无恙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很好,我判断正确! 这人确实患了消渴。 “好叫官爷知道,奴婢的祖父是个郎中。” 柳无恙必须庆幸,原主小翠,不是侯府的家生子,她是十来岁的时候,因着容貌极好,被卖进了侯府。 原主的祖父确实做过大夫,可惜她爹是个不肖子,不但没有继承父业,还败光了家产,弄到最后,不得不卖儿卖女。 有了祖父这个幌子,柳无恙就给自己的医术找到了借口,不至于被人怀疑…… 第22章 这是欲擒故纵吧! “奴婢没有被卖进侯府前,在家的时候,跟着祖父学过一些皮毛。” 柳无恙谦虚的说着,她哪里是“通宵皮毛”? 她分明就是家学渊源、医术高明的太医院医女。 可惜,她是个女子,不但不能继承家业,去到太医院,也要受到排挤。 宫里的贵人不高兴了、出事了,她便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 过去还只是被罚跪、罚月例、打板子……这一次,她直接丢了性命。 “呼!” 柳无恙赶忙深呼一口气,将心底翻涌的恨意压了下去。 过去了! 柳无恙已经死了,她现在是柳小翠。 或许,有一天,她会恢复自己的身份,但不是现在。 她还太弱小了,只是个卑贱的通房。 她现在不是自由身,更谈不上富贵、权势。 不过,不怕! 她会努力地往上爬,有朝一日,她定会成为那些人都不敢招惹的存在。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些空话的时候,她最要紧的,还是解决生存的危机—— 她不想被捆着,不想当个卑贱的通房,不想吃野菜窝头,不想…… 眼前这黑胖官差的病,就是她的一个契机,她要牢牢抓住。 “只是一些皮毛,你就能看出我得了病?” 官差狐疑,上下打量着柳无恙。 十七八岁的年纪,杏眼桃腮、身材袅娜。 只是在牢里呆了几天,发髻乱了,脸脏了,衣裙破了,大大地折损了她的容貌。 看她盘着头,却还被直呼名字,官差便知道,这女子应该是个妾、甚至是通房。 是奴婢,又不是普通奴婢,是被老爷、少爷收了房的。 这样的人,会精通医术? 还是说,她试图以此作为借口,想要坑骗他?把他当成好利用的傻子? 想到这种可能,官差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善。 柳无恙感受到了来自官差的“威胁”,她却没有被吓到。 开玩笑,她可是太医院的医女,整日里不是给宫里的娘娘看诊,就是与王公贵族家的女眷打交道。 就是这武昌侯府,太夫人和赵氏两个女主人,以前柳无恙也是见过的。 见多了大人物、大场面,区区一个大理寺的官差,即便气场全开,柳无恙也是不怕的。 “回禀官爷,奴婢也只是看着您的气色不太好,推测您可能得了消渴。” “您身体的不适,恰巧符合消渴的病症,奴婢这才确定,您真的患了消渴之症。” “当然,奴婢到底学识浅薄,这几年被困在内宅中,医术有限,恐不敢为官爷您看诊。” “再有十几里路,就可以抵达驿站。届时,官爷您可以找驿站附近的大夫,为您细细地诊脉。” 柳无恙作为医女,自是知道“医不叩门”的道理。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更何况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柳无恙从未想过,只凭几句话,就让官差信了自己。 她这只是一个引子,接下来,她会继续表现。、 她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柳无恙,不再是什么卑微通房,而是医术精湛的女医者。 官差听了柳无恙的话,不禁有些讪讪。 嘿,这小娘子倒是个有个性的。 看出了他有病,却没有巴巴的“自荐”。 自谦医术有限,还主动让他去找别的大夫! 这、完全不符合江湖骗子的行径啊。 难道,这人真的有本事? 还是在“以退为进”。 “虎子,怎么了?” 官差头儿张三郎,已经将马交给了茶棚的伙计,他提着马鞭,在队伍周遭巡视了一番,便正好看到站着发愣的那名官差。 这人名叫周虎,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亲近他的人,都会唤他一声“虎子”。 周虎听到头儿的问话,赶忙回道:“三哥,这个丫鬟,说我得了消渴症?” “我听人说,则会消渴症,可是富贵病啊!咱就是个卑贱的皂吏,跟富和贵从来不沾边儿,咋就得了这病?” 周虎挠挠头,又是疑惑,又是自嘲。 他一个混迹底层的市井小民,哪里配得这样的病? 张三郎闻言,立刻看向了柳无恙。 他的目光犀利,还淬着寒气—— 周虎是他的兄弟,跟他当差已经快十年了。 不是亲兄弟生死亲兄弟。 他们是能够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伙伴。 张三郎还是做大哥的,习惯了照拂、看顾周虎。 “你确定?我的兄弟,患了消渴之症?” 张三不是寻常官差,他是从边军退役回来的。 上过战场,杀过人。 他的气势足以震慑大男人,内宅妇人什么的,他能够直接吓哭。 柳无恙却不惧不怕,她浅浅一笑,轻声道:“根据这位官爷自述的病症,奴婢有七八成的把握,他得了消渴症!” “不过,奴婢也说了,奴婢学艺不精、见识有限,并不敢托大的为官爷看诊。” “官爷可以等到了驿站,或是抵达下一个城镇,找个当地有口碑的大夫,好好的看一看……” 柳无恙还是那番话,她不主动招揽病人。 她,会让某些人自己上钩! 说完这话,柳无恙微微屈膝,行了个福礼:“两位官差公务繁忙,奴婢就不打扰了!奴婢告退!” 张三郎和周虎齐齐看着柳无恙。 两道专注的视线,柳无恙却还是能挺直脊背,缓步离开。 “三哥,她、她……我、我……” 收回视线,周虎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张三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急!有没有得病,找个靠谱的大夫,一看便知!” “这女子——” 张三郎的尾音拖长。 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 周虎赶忙说道:“三哥,她叫小翠,应该是王庸的侍妾!” “嗯,以后多看着她些!我倒要看看,区区一个侍妾,竟也敢在咱们兄弟面前弄鬼!” 张三郎与周虎一样,都不信柳无恙能够看病、治病! 他们更倾向于,这小妾吃不得流放的苦,想找个法子哄骗他们。 张三郎不是第一次押送犯人,他十分清楚,那些犯人,为了能过得好些,花样百出……只是,冒充大夫的,这小妾还是头一个。 张三郎不禁生出兴趣,他想知道,柳无恙还能玩儿出怎样的计谋! 柳无恙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重点关注了,将几个野菜窝头收拾好,她快速的吃了一个,便在路边的草丛里开始寻找…… 第23章 这、只是巧合! 卫国公府。 王姒得到一间东大街铺面的事儿,刺激到了赵沅。 她便也想着复刻王姒的成功。 “不就是下厨嘛,不就是做些饭食嘛,我也能行!” 赵沅心里嘀嘀咕咕,找了个时间,便摸进了大厨房。 还不到饭点儿,大厨房的厨娘、奴婢等人便看似忙着备菜,实在偷懒。 “九姑娘?您怎么来了?” 厨娘眼尖,刚要丢下手里的菜叶起身喝口茶,就看到一道纤细娉婷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定睛一看,竟是二房的九姑娘。 二房是庶出,二爷又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老纨绔。 快四十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靠着国公府混日子。 也就是夫人心善,看在赵家血脉的份儿上,没有把二房分出去。 二房上下却没有个上进的,也就一个九姑娘赵沅,还算伶俐些。 不过,国公府有头脑的奴婢都知道,九姑娘会“受宠”,更多是沾了年龄的光。 她这一辈的姐妹,要么早已家人,要么才几岁。 十二三的小娘子,卫国公府只有九姑娘一个—— 等等! 那是过去! 嘿,现在可不一样了,国公府又来了个表姑娘。 姑奶奶带回来的王家七姑娘,正好比九姑娘大一岁。 豆蔻年纪,人还长得好看。 关键是,表姑娘跟夫人才是血脉至亲啊。 这不,表姑娘刚来没两天,就得了国公爷和夫人的赏赐。 还有世子夫人,平日里那般严肃的人,也对海棠院另眼相看。 国公府的下人们,大多数都是家生子,几辈子都在府里,全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人精。 主子们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主子的心意。 而这次,国公爷夫妇、世子夫妇已经不是简单的暗示,而是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 我们看重姑奶奶和表姑娘! “啧,夫人跟前第一宠爱的孙女儿,要换人喽!” 外孙女也是孙女儿啊。 厨娘胖乎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心里却已经在同情赵沅要失宠了。 她殷勤地站起身,湿漉漉的手在身前围裙上擦了擦。 一边走,一边主动询问:“九姑娘,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沅刚一踏进大厨房的门,便闻到了柴火味儿、油烟味儿,以及某些味道刺激的食材的味道。 作为娇生惯养的公府小姐,她很少踏足这种地方。 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拿起帕子掩住了自己的鼻子。 这厨房,怎的还这么多味道? 咦? 那是什么? 鸡? 厨房里居然还有活鸡? 它那只鸡在做什么?那滩花花绿绿的东西是什么? 赵沅的一双眼睛,快速地在厨房里逡巡着。 然后,她便在墙角看到了一只被捆住双爪的鸡。 她更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污秽之物,闻到了一股臭味儿! 呕! 在闻到臭味的那一刻,赵沅想到那滩东西是什么了! 鸡的粪便! 好恶心! 赵沅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厨娘:…… 这位九姑娘,没病吧! 好好地跑到厨房,老娘向她问安,她不理睬也就罢了,居然还掩着口鼻,一脸嫌弃地连连后退? 贼娘的!老娘这儿是厨房,不是他娘的茅厕! 厨娘越想越生气,脸上的笑容也就有些僵。 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受宠的主子,还跑来大厨房耀武扬威? 厨娘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寒芒。 “九姑娘!” 厨娘提高了声音,再次呼喊着赵沅。 赵沅这才醒过神儿来,她看向厨娘,“周婶子,我想炖碗蛋羹!” 是的,鸡蛋羹! 这是赵沅思索了两天,想出来的美食。 小姑娘确实不笨,她知道自己可以请厨娘帮忙。 但,她又想到,祖母是什么人? 掌管国公府几十年的中馈,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曾经跟祖父一起上过战场。 若非是个女子,以她的功劳,或许早就封爵加官了。 祖母是个厉害的,如今老了,也绝不是好糊弄的老糊涂。 赵沅清楚,她到底跟夫人没有血缘关系,这几年能够在夫人跟前有些体面,也是因为年长的堂姐们都出阁了。 夫人身边没有适宜的孙女儿伺候,她一个庶子的庶女才有机会出头。 所谓“受宠”,成色并不纯,赵沅并没有太多作妖的本钱。 她伺候祖母,更像是奴婢伺候主子,她、不敢在夫人面前弄虚作假。 她说是自己亲手做的饭食,可若是让祖母知道,她只是抄手站着,真正动手的是厨娘,祖母肯定不高兴。 到时候,别讨好不成,反而得罪了祖母。 过去没有“竞争者”也就罢了,她嘴甜些,殷勤些,总能哄得祖母高兴。 现在却有个王姒—— 深吸一口气,赵沅再次在心底骂了句:王七真讨厌! 只是个表姑娘,在国公府只是个客人,就该好好地寄人篱下,为何非要出风头? 还亲自给祖父祖母做膳食?怎的,整个国公府,二三十号的男孙女孙孙媳妇的,就显着她了?! “九姑娘,您说什么?您要做蛋羹?” 赵沅暗自骂着王姒,厨娘却一脸震惊,她再三确定:“还是说,您想吃蛋羹?” 赵沅本就心情不好,厨房里又让她觉得脏,这厨娘还仿佛听不懂人话,她愈发的恼怒。 “你是不是耳朵不好使?我都说了,我要做蛋羹!” 赵沅没好气地叱骂了一句。 厨娘:…… 她胖胖的拳头都有些硬了! 偏偏碍于身份,她不敢造次。 极力压下怒火,厨娘赶忙点头:“好的!九姑娘,蒸锅、鸡蛋都在这儿,您随意!” 赵沅愣了一下,“你让我自己做?” 厨娘真想喊一声:这不是你说的?你要做蛋羹? 赵沅看到厨娘那委屈的模样,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把话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蒸蛋羹,你、你告诉我怎么做!” 厨娘不知道这位九小姐抽什么风,好好的非要自己做蛋羹。 她只知道,“求人办事儿”可不是这个态度! 厨娘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闪烁的恶意,她恭敬地应声:“是,九姑娘!奴婢这就告诉您——” 她呀,一定会“好好的”教! …… 海棠院。 王姒站在小厨房,看着一桶外头庄子刚送进来的牛乳,心念微动:今天就炖个牛乳鸡蛋羹吧,给外祖父、外祖母也送些过去…… 第24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九姑娘,要不,还是让奴婢来吧!” 厨娘虽然有心想“教训”赵沅一番,但,到底还有理智: 她是奴婢,九姑娘再不受宠也是小姐。 一旦惹出麻烦,最终受罚的,还是她! 再者,顿蛋羹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万一呢! 厨房里有火、有热水。 一个火星子,一滴开水,都能让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受伤。 小姐在厨房出了事,她这个厨娘难辞其咎啊。 “不用!我说了,我要自己来!” 赵沅非常坚持,她就是要亲自动手。 不过,她为了保险起见,并没有宣扬自己做的这份餐食是为了祖母。 呃,要是失败了呢? 赵沅最怕讨好不成反而得罪人。 还是先悄悄地学,等学会了,再拿去孝敬祖母。 厨娘再次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好!您来!您自己来!” “……你只要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就行!” 赵沅态度还是那么的高傲。 “九姑娘,先拿个鸡蛋,搅匀,再倒入清水……” 厨娘心里不舒服,教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用心。 再说了,有些做饭的小技巧,那是“秘方”。 赵沅一个做姑娘的,要态度没态度,要赏钱没赏钱,厨娘凭什么把自己吃饭的本事倾囊相授? 厨娘才不会告诉赵沅,倒水的时候,最好用温水。 上锅蒸的时候,盛蛋液的碗上要盖个盖子。 否则,蒸出来的蛋羹,表面会坑坑洼洼,内里也会全都是蜂窝。 吃起来,口感也不够嫩滑。 温水、加盖子,就是厨娘的“秘方”,她轻易不会教给旁人! “哦,是这样啊,不是很难!” 听完厨娘教授的做法,赵沅自信地点点头。 很简单,她可以! 她甚至没有询问,加水要加多少水! 经过一番折腾,赵沅还被热气烫得手背有些发红,这才弄了一碗有些稀疏的蛋羹。 “这——” 跟她日常吃的不太一样啊。 赵沅有些傻眼,更多的还是沮丧。 她,似乎不是做饭的那块料。 难道,她要输给王姒了? “凭什么?我为了给祖母蒸蛋羹,手都被烫伤了!” 赵沅那叫一个委屈啊。 看了眼白皙手背上的那抹红,又疼、又不忿。 忽的,她心念一动: “等等,祖母赏王姒,应该不是因为王姒做的饭食有多好吃!” 啧,都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谁还不知道谁? 赵沅就不信,王姒真能在这油腻、闷热的厨房里,挥汗如雨地做饭做菜! 她定然是让厨娘动手,然后她自己端过去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王姒真的自己动手了,做出来的饭食也未必有多好。 不过是一份心意! 堂堂侯府千金,难道还真有所谓的厨艺? “对!心意!还有一颗不说谎话的赤子之心!” 赵沅忽然就参透了王姒能够获得重赏的原因。 才不是什么厨艺精湛,而是孝心+真心。 而这些,她赵沅也有。 她甚至更多。 她都为了给祖母做饭,受伤了呢! 赵沅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的腰杆子,也就愈发的直了起来。 对于这碗卖相很不好的蛋羹,赵沅也没有那么的嫌弃了—— 做得不好才是正常。 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府小姐。 又不是卑贱的厨娘。 她越是这样,才越表明她没有弄虚作假,她是真的下了厨,全程都没有假手于人。 赵沅定定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兀自满意着。 厨娘见她这副模样,误以为这位小姐生气了,还恼羞成怒的可能会迁怒旁人。 为了不被迁怒,厨娘咽了口吐沫,小声地问道:“九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说着,她停顿了一下,更加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要不,还是奴婢给您做?” 这鸡蛋羹,啧,刚进厨房的烧火丫头,估计做得都比它好。 水放多了,表面坑坑洼洼,内里也都是气孔。 只这卖相就看着没有食欲。 别说小姐们了,就是厨娘都会嫌弃,不愿意吃。 “不用!” 听到厨娘想要帮自己做的话,赵沅赶忙摇头。 她自以为参悟了如何讨好祖母的真谛,非但不会觉得厨娘是要帮忙,而是怀疑她想拖后腿。 帮我作弊? 好让祖母怪我不够真心? 哼! 没门儿! 谁都不能阻拦我讨好、哦不,是孝顺祖母! 赵沅赶忙让小丫鬟拿来食盒,自己捧着那白瓷炖盅,小心翼翼地放到食盒里。 盖上食盒的盖子,赵沅让小丫鬟拎好,便径直去了松鹤堂! …… “祖母,这是我给您做的蛋羹,第一次做,做得不好,还请祖母千万不要笑我手笨!” 来到正堂,赵沅一副娇俏活泼的模样。 她甜甜笑着,说话的时候,精致的小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国公夫人微微一怔。 旋即,她就明白了赵沅为何巴巴地给她送吃食。 “……唉,不过是送给姒姐儿一间铺子,国公府的人心就浮动起来!” 其他几房也就罢了,到底都是国公夫人亲生的骨肉。 他们更有资格惦记国公夫人的财产。 二房? 一个庶子,养了他几十年,如今更是连他的儿子、孙子都养着,竟还不知足。 国公夫人并不认为赵沅的言行,只是她个人意愿。 她才多大? 十二岁,半大孩子,她的一言一行,即便不是父母撺掇的,也有父母的默许、甚至是纵容。 国公夫人对赵沅本就没有那么的真心,不过是个解闷儿的玩意儿。 如今却生出了小心思,还敢跟姒姐儿比! 果然啊,这人啊,给她些许好脸,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国公夫人心里不喜,却没有表露出来。 她脸上挂着慈爱的浅笑,“哦?小九给祖母做了蛋羹?” “嗯!祖母,您千万别嫌弃!” 赵沅一边说着,一边亲自打开食盒的盖子,将炖盅捧到了国公夫人面前。 国公夫人垂眸一看,这是什么鬼东西? 想不嫌弃都难啊。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小丫鬟的通传声:“表姑娘来了!” 一听自己的宝贝外孙女儿来了,国公夫人顿时喜上眉梢:“姒姐儿来了?快!快进来!” 王姒带着一个小丫鬟,缓步进了正堂:“外祖母,今儿个有新鲜的牛乳,我便给您做了些牛乳蛋羹……” 第25章 不忍让!不憋屈! 牛乳、蛋羹? 这么巧? 国公夫人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她知道,外孙女应该不是故意要跟赵沅别苗头。 两人会做同一道菜,更多就是巧合。 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但凡有些脑子的,都不会信一个“巧”字。 国公夫人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想着如何处理小姊妹间可能发生的冲突。 赵沅却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等国公夫人开口,她先喊了句:“牛乳蛋羹?王七,你也做了蛋羹?” 好一个“也”字。 王姒眼底眸光闪烁,难道这位表妹也做了蛋羹,还特意送来孝顺外祖母。 对于赵沅这个表妹,上辈子并未在赵家住过的王姒,并不十分熟悉。 前世,她在边城待了四年,回京后,就入了东宫。 而那时,赵沅已经嫁人,丈夫是永安伯府的幼子。 永安伯府在京中的权贵中,不上不下,既没有卫国公府的显赫,也不至于成为破落户。 永安伯在户部当了个五品的员外郎,没有实权,好歹有上朝的资格。 永安伯的几个儿子,大多也都平庸。 赵沅的夫君,更是连品级都没有。 所以,宫里有雅集,或是重大节日的宫宴上,没有诰命的赵沅是没有资格出席的。 王姒也就见不到她。 本就是表姊妹,各自嫁了人,夫家的差距太大,更加没有交集。 王姒只是在母亲赵氏进宫,与她闲话家常的时候,偶尔会提到赵沅: “这孩子,真是辜负了你外祖母的一片慈心!” “当初你大舅为她选了个江南书香门第的新科进士,她偏偏嫌弃人家不够体面!” “唉,她哪里懂得世代耕读、一门七进士的尊贵?” “放着才貌俱佳的江南士子不选,非要个伯府的少爷秧子。” “……这才几年,伯府就败落了,他们小两口更是靠着四处打秋风过日子!” “前几次,你外祖母还能看在往日沅姐儿有孝心的份儿上,给她些东西,但次数多了,你外祖母也伤了心!” 那时王姒没有见过几次赵沅,却从赵氏的絮叨里拼凑出了一个不聪明却硬要自作聪明的贵女形象。 闲暇时,她还让暗卫去查了查。 结果就是,她果然没有看错—— “啧!自作聪明的蠢货!” “或许没有坏心,但蠢人的灵机一动,最是要人命!” 王姒对赵沅的评价并不好。 重活一世,换她来卫国公府“寄人篱下”,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与赵沅打交道的机会也就格外多。 王姒:……o(╯□╰)o 外祖父、外祖母的睿智、慈爱,大舅、大舅母的宽厚、包容,让她险些误以为国公府就真的一团和气。 她几乎要忘了国公府还有赵沅这么一号极品呢。 “这位便是九表妹吧。我今日做了些牛乳蛋羹,你也尝尝吧。” 王姒快速地整理好思绪,她的脸上绽开笑容。 知道赵沅是极品,王姒也就懒得与她虚与委蛇。 因为极品的脑回路,根本就不正常。 讲道理? 讲不通的! 赵沅会有属于自己的是非观: 好的东西,就都是本该属于她的,是她有福气、有能力; 不好的,则都是别人的错,她只是无辜被牵连、被陷害的小可怜。 天底下的道理都是她家的,她与别人发生了争执,一定就是别人的错。 既然说不通道理,索性就不说。 王姒要做的事很多,她可没有耐心、也不想去哄一个极品。 是的,不想! 以她的手腕和金手指,想要哄住赵沅,并不难。 可王姒不想。 重活的这一世,她不会汲汲营营,更不会委屈自己。 哄一个极品? 凭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姒知道,赵氏和她在国公府并不会住太久。 前世,赵氏过了一年就再嫁。 这一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赵氏的人生轨迹应该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 满打满算也就一年的时间,即便跟赵沅闹翻了,也不会影响到王姒的生活。 王姒这般想着,也就不会太顾及赵沅的脸面。 咳咳,她刚刚走到国公夫人的近前,就看到了摆在老太太面前的一个炖盅。 那、也叫蛋羹? 蛋羹都没有怎么成型,汤汤水水地混做一滩。 还有蛋羹的表面,并不平滑,坑坑洼洼,还满都是蜂窝。 这般卖相,实在不好端出来。 王姒当年刚学做饭的时候,第一次做的蛋羹,都不会是这种宛若掺了水的豆腐渣的失败品。 王姒忍着没有嘲笑,而是将自己做的蛋羹,揭开盖子,展现给了国公夫人和赵沅。 淡黄色的蛋羹,光滑软嫩,DuangDuang的一整个,如同果冻,又似凝脂。 因为是刚出锅,蛋羹还隐隐冒着热气。 与热气一起飘散开来的,还有淡淡的牛乳香味儿。 国公夫人看到自家外孙女儿的作品,脸上带着满意与骄傲: 对嘛! 这才是色香味形俱全的美食! 不说别的,只这卖相,就能甩出赵沅十八条街。 赵沅也看到了王姒做的蛋羹。 轰! 她的脸涨得通红。 王七怎么做得这么好? 不! 不可能! 一时气恼,赵沅竟不管不顾地喊了句:“王七,这是你做的?你莫不是拿了厨娘做的餐食,充当自己的?” 真不要脸,竟然在老太太面前作弊。 说是亲手,实则弄虚作假。 “表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怎么不是我做的!还是说,表妹你自己是让厨娘帮忙,所以才这般揣测我?” 王姒既然决定不忍让、不憋屈,她就会正面硬钢! 她歪了歪头,故作恍然地说道:“应该是这样,否则,你不会如此猜想。” 自己想要作弊,所以才会总怀疑别人作弊! “胡说!我才没有!我、我为了给祖母做蛋羹,手、手都受伤了!” 一边说着,赵沅还一边委屈的伸出了还有些红的那只手。 “表妹,你这话,又欠妥当了!什么叫为了给祖母做饭而伤了手?怎么,你是在怪外祖母?” 啧,就这段位,还想玩儿道德绑架那一套? 搁在现代,王姒都不会纵容,更何况这是“孝道大如天”的古代。 果然,一听王姒的话,国公夫人看向赵沅的眼神冷了几分…… 第26章 对照组无处不在! “我没有!我不是!王七,你胡说!” 赵沅也不是真的傻子。 她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她更时刻关注着祖母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 国公夫人的眼神刚刚有些变冷,赵沅便发现了。 “好个王七,你居然、居然在祖母面前给我上眼药?” “我、我什么时候怪祖母了?” “我只是想让祖母知道,我对她的一片孝心!” 她都为了祖母,受伤了呢。 姨娘教过她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不管是为长辈做了什么事儿,还是因着尽孝而吃了什么苦,都要想方设法地宣扬出来。 否则,谁知道她的善与孝? 赵沅心里委屈,赶忙说道:“我,我怎么会怪祖母?是我刚开始学,厨艺不精,手脚不麻利,这才不小心受了伤!” 她一边辩解,一边抬起头,露出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祖母,您一定要相信我!王七,哦不,是表姐误会我了!” 赵沅冷静下来,脑子也回来了。 她甚至想到:我跟祖母没有血缘,王七那小贱蹄子却是祖母唯一爱女的亲生骨肉。 在血缘上,她就差了王七一层。 如今,厨艺又不如她。或者说,“胆量”不如她—— 呜呜,她可是个本分、孝顺的好孩子,才弄不来作弊那一套。 直到此刻,赵沅都坚信那碗堪称完美的蛋羹,绝不是王姒做的。 她心里这般想,说话的时候,难免也就带出了些许意思。 国公夫人:……就算是作弊,又如何? 她家姒姐儿是千金小姐,既不是庶女,更不是厨娘。 只要行事周全,让人挑不出刺儿,是亲手还是假手于人,根本不重要。 事实上,若非要让国公夫人在亲手做的“豆腐渣”与找人做的“艺术品”中间做选择,她宁愿选择后者。 晚辈的心意,长辈确实要领。 可长辈也不是吃泔水、收破烂儿的呀。 就赵沅这手艺,啧,没得糟蹋东西。 国公夫人见了,更是没了食欲。 还是姒姐儿这样最好,东西做得好看好吃,事儿做得也就漂亮! 长辈们吃得开心,她也尽了孝心! 多好! 国公夫人心里本就偏向自己嫡亲的外孙女儿,这会儿见到两人不同的表现,她内心的天平更加朝着王姒倾斜。 不过,国公夫人没有忘了王姒和赵沅的身份。 姒姐儿与她再亲,也是“外”孙女儿。 赵沅再是庶子的庶女,也是卫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姑娘。 如果事情没有牵扯到王姒,国公夫人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不想给赵沅好脸色,就可以冷下来。 偏偏—— 唉,也罢,权当为了姒姐儿。 之前给她东大街的铺面一事,就已经有些打眼了,不好再公然偏袒姒姐儿。 国公夫人真心疼爱外孙女儿,自是不忍心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好!好!祖母相信小九!” 国公夫人呵呵笑着和稀泥,“我的小九,跟姒姐儿一样,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你们做的蛋羹,祖母都喜欢!” 国公夫人仿佛一碗水端平的公正好长辈。 其实,如果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够听出端倪。 赵沅听出了第一层的深意:“我的小九”!嘿,祖母果然还是更偏疼我! 她老人家当着王七的面儿,都说“我的”呢! 祖母的意思很明白啊,她赵沅才是赵家的小姐,跟祖母是一家人。 王姒以及堂屋里伺候的婆子、大丫鬟等,则听出了第二层的深意:跟姒姐儿一样! 也就是说,在夫人心里,王姒才是参照物。 是用来衡量旁人是否孝顺的标准! 果然啊,爱女的亲骨肉,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外孙女儿,就是不一样! 国公夫人身边的嬷嬷、奴婢们,有脑子的,都明白了自家老太太真正偏爱的人是谁。 她们没有表露出来,却都暗暗将这位王家七姑娘记在了心上。 “外祖母,您喜欢就好!” 王姒笑得眉眼弯弯,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尽显天真与纯粹。 她没有说什么“既是喜欢那就尝一尝”的话。 两碗蛋羹,老太太都喜欢,让她吃哪一个? 王姒做得好,赵沅弄得乱糟糟,老太太若是选了前者,岂不又惹事端? 所以,蛋羹的话题,到此为止! “唉!就是可惜了今天的蛋羹,我特意放了牛乳,正适合老人食用!” 王姒多少有些扼腕。 她微微屈膝,主动告退道:“外祖母,我娘还等着我一起用晡食,我就先回去了!” “好!去吧!” 这几日,国公夫人看王姒,真是越看越顺眼。 起初是看在女儿的份儿上,相处之后,国公夫人才发现,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难得的通透、乖巧、孝顺! 作为掌管了国公府几十年中馈的前任主母,国公夫人不敢说对国公府上下了若指掌,她在各个院落,也都有自己的人。 海棠院亦不例外。 所以,王姒在小厨房的种种折腾,国公夫人早就得到了汇报—— 这孩子,竟真的下厨,真的自己动手! 有心意、有手艺,国公夫人吃得可口又顺心,岂会不喜欢她? 而今日面对赵沅的挑衅,王姒也没有一味的隐忍、退让。 该犀利的时候,她没有半分退缩! 这、很好! 心性坚韧又强悍,由她在晚娘身边,国公夫人也就能略略放些心,不怕自己的女儿会被欺负了! “祖母,我也回去了!” 赵沅跟王姒杠上了,见她走,自己也走! 其实,赵沅也知道,就算自己不跟王七置气,硬是留在松鹤堂,也是讨人嫌。 唉,那碗蛋羹确实做得不太好! 单看就没有卖相,跟王姒的那碗放在一起……赵沅自己都觉得没眼看。 走! 赶紧走! 今天真是丢人啊! “好!你也去吧!” 国公夫人笑着目送两个小娘子,一前一后地离开。 “把姒姐儿做的那碗拿过来,孩子的一片心意,老婆子我可不能辜负了!” …… 海棠院。 赵氏正在等王姒回来用晡食。 圆形餐桌上,摆放着两荤两素,共四盘菜。 另外,还有赵氏特意让厨娘做的冷淘(冷面)。 快六月了,天热的厉害,搭配了胡瓜丝、萝卜丝、蛋饼丝等配菜的冷淘,也能让人有些胃口。 “唉,也不知道,阿娇他们吃得可还好!” …… 官道上,艰难步行了二十多里的王娇,几乎要站不住了,除了累,她还饿啊…… 第27章 恨! 第二天! 这已经是他们踏上流放之路的第二天了! 王娇却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吃过这样的苦。 昨天下午,因为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王娇的情绪有些崩溃,一时气急,便把官差发给她的野菜窝头丢了出去。 官差倒是没有气恼地拿着鞭子抽人,而是直接“顺应”王娇的心思—— 不想吃? 很哈,那就不要吃了! 所以,第二天的朝食,官差特意越过王娇,没有给她分发干粮。 王娇饿得整个人都有些发虚。 胃里太空,胃酸灼烧得她夜里都有些睡不着。 呃、好吧,昨晚没有睡好,除了饿,还有睡觉的地方也太简陋。 他们一行人确实赶在天黑前抵达了驿站,但他们是人犯,他们没有资格住驿站。 官差便让他们在驿站的空院子里,或是与家人依偎在一起,或是直接躺在地上。 王家众人必须庆幸,现在是夏天。 就算是夜里,也不会太冷。 否则,就这么待在院子里,席地而眠,定会生病。 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睡好。 黄泥地太硬,还会有虫子爬来爬去,半空中亦有嗡嗡叫的蚊子。 也就是白天他们太累了,站着都能睡着,直接睡在地上,似乎也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 王娇却怎么都睡不着。 饿啊! 地上没有被褥啊! 还有该死的蚊子,叮得她脸上、脖子、手臂等裸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是又红又大的包! 这还是她跟在太夫人身边,周围还有婶婶、嫂子、堂妹等女眷,帮忙分担。 若是她自己,王娇的情况定会更惨。 晚上没有睡好,早晨起来,空落落的胃更是有种火烧火燎的疼。 可官差却没有给她干粮。 “祖母!我、我好饿!” 王娇无法,便习惯性地求助太夫人。 太夫人也被折腾得够呛。 她快六十的人了,富贵尊荣了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虽然有儿媳妇、孙媳妇等晚辈搀扶,省去了一半的力气。 但,走路还是需要她自己走。 太夫人也穿着软底绣花鞋,一双脚,早就磨破了、流血了。 晚上以为能够有个地方弄些热水,好好地泡一泡,处理处理脚上的伤。 结果—— 还想要热水? 做梦呢! 驿站后院有井水,想要的话,自己去求驿卒。 太夫人命人塞给狱卒一个银镯子,这才换回了热水。 可惜,只有一盆! 太夫人也就自己用了。 她确实偏心王娇,但也是相对与其他的孙子孙女。 若是跟自己比,太夫人还是更偏爱自己! 她还让人在几个侍妾身上找了一圈,发现了一双还算厚实的鞋子,命人拖下来,给自己换上。 唉,可惜没有更多的了,也不太合脚。 否则,就可以再给阿娇弄一双。 太夫人在确保自己的利益前提下,依然是偏心王娇的好祖母。 所以,清晨起来,用朝食的时候,发现王娇没领到饭食,太夫人不敢找官差,便又在几个侍妾里搜寻。 “你!对,就是穿绿色裙子的,你叫小翠还是小绿——” 太夫人一手握紧自己的野菜窝头,一手指向了某个侍妾。 王娇顺着祖母的手看过去,咦?柳夫、哦不,是柳氏! 哎呀,怎么把她给忘了! 在前世,她可是王家能够顺利抵达边城的功臣。 大虞朝,《大虞律》有明文规定,不得以妾为妻! 也就是说,只要做了妾,就绝不允许被扶正。 除非这个侍妾,对于家族有着天大的功劳,足以影响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兴衰荣辱。 柳氏便是这个特例。 柳氏靠着医术,结交了几个官差。 她不但帮着官差治疗旧疾,还教着官差采药、炮制药材,然后将这些贩卖出去。 这一路上,靠着卖药,官差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被喂饱了,才愿意给王家这些人犯些许照顾。 他们除去了刑具,还允许他们可以坐车,住客栈。 一千多里地,近一个月的行程,正是因为有柳氏以及她的医术,王家人才没有伤亡,全家人、全须全尾地度过了这一劫! 刚重生那晚,王娇还记着柳氏。 只是那时,柳氏被困在牢里,并不能一展她的所长。 昨日,王娇又被累得、饿得欲生欲死,自己都要崩溃了,哪里还想得到其他人? 此刻也是因为太夫人点了柳氏的名,王娇这才记起还有柳氏这号“人物”。 柳无恙瞳孔微缩,心底猛地窜起一股寒意:这老虔婆什么意思? 让我把口粮让出来,送给王娇那蠢货? 柳无恙倒不是只有这一个野菜窝头,她昨天把王娇等几个娇小姐丢掉的干粮都捡了起来。 但,她有是她的,凭什么让她把自己的口粮让出来? 再者,看太夫人那随意一指的模样,还有她根本不记得原主名字的高傲,柳无恙完全有理由怀疑,太夫人并不知道她是谁。 太夫人更加不知道,昨日是她捡走了那些丢在地上的干粮。 所以,太夫人根本不在乎柳无恙是否还有余粮,却还是命令她把窝头让给王娇! “好哇!好个高高在上的太夫人!” 柳无恙心底冷笑。 常年混迹宫廷的她,如何不明白太夫人这种贵人的心态。 在太夫人的眼里,她柳无恙就是个卑贱的侍妾,是完全属于王家的奴婢。 慢说只是要一口粮食了,就是把她卖掉、让她去死,她也要乖乖听话。 柳无恙本身就是死于贵人的倾轧、算计,对于上位者,她本能地痛恨着。 此刻太夫人的傲慢、恶毒,更是深深刺痛了柳无恙的心。 偏她这个身份,是个通房丫头,她的卖身契还在王家。 深吸一口气,柳无恙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她仰起头,露出恭顺的模样。 站起来,柳无恙来到太夫人、王娇祖孙面前,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舍,最终还是听话的讲窝头让了出来: “太夫人,给您!” 太夫人满意了,她没有接那窝头,而是对着王娇说道:“娇姐儿,吃吧!” 王娇:……这、不好吧?会不会得罪柳夫人?! 第28章 亲人?仇人? 柳夫人会因为一个黑乎乎的、难以下咽的野菜窝头恨她? 不!不会的! 在王娇的记忆里,柳夫人是前世那个高贵、温柔的好继母。 说句不怕别人骂的话,王娇觉得,柳夫人这个继母,对她比赵氏那个生母都要亲厚、周到。 虽然她不能把她救出公主府,但她每次都耐心地倾听她的种种痛苦。 不像赵氏,她自从嫁给继父,就一颗心都偏向了继父和继兄们。 赵氏对继兄的妻子们,都比对她好。 还有王姒,上辈子不就是被流放了嘛,赵氏总是惦记她,说她吃苦了,说她可怜! 哼,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又是有折家少将军做护花使者,又是有未来天子做丈夫。 而且,大哥、四哥他们都说了,在流放路上,他们过得极好。 真要说可怜,也是留在京城,在卫国公府寄人篱下,被继父继兄们抢走母亲、还被母亲偏心对待的她王娇,最可怜! 偏偏母亲看不到,一味地心疼王姒。 心疼什么? 那时的王姒已经成了太子妃,不到半年,就是皇后。 一人之下,万人之下。 王娇没有活到柴让驾崩,但她能想象得到—— 王姒有皇后之尊,有折从诫的折家军做后盾,有柴让的爱重,还有儿子,她未来定会更加尊荣! 这样的人,母亲却总心疼。 而她王娇呢,不过是找赵氏哭诉了几次,赵氏就不耐烦了。 王娇知道,赵氏是在怪她当初不听继父的话,这才嫁了个狼人。 兴许在赵氏心里,她还在暗暗解恨:让你当初不知好歹,现在终于吃亏了吧?! 那、又如何? 王娇才不后悔当初没有听继父的话。 那个什么落魄世家子,确实考中了进士,还被圣上点了探花。 柴让登基后,那人更是从翰林院升任大理寺少卿,并一路做到了大学士。 可这条青云路,那人足足走了十年! 十年啊。 在这之前,他可一直都是低阶的小官小吏,重大节日的宫宴,他都没有资格参加。 他都如此卑微,又如何封妻荫子? 在公主府,王娇确实受了人渣丈夫和恶毒婆婆的算计、打骂。 但在身份上,她依然是尊贵的公主府少奶奶。 每每去到京中的各大宴集,王娇也都是前呼后拥,备受羡慕。 里子是烂的,但她保住了面子。 若是当初嫁给那落魄世家子,面子肯定没有,里子也未必好! 所以,她、不后悔! 对于偏袒继父、继兄这些外人的亲娘赵氏,王娇慢慢的生了嫌隙,甚至是怨怼! 与之相对比的,就是温柔、慈爱的继母柳氏。 她虽然是侍妾扶正,却端庄大度,行事稳妥。 就连太后都夸她堪为侯府主母,乃京中贵妇的典范。 柳氏对王娇十分包容,她跑回来哭诉,柳氏就耐心听着。 王娇的公主婆婆病了,贵为侯夫人的柳氏早已不轻易给人看病,却还是看在王娇的面子上,亲自去公主府为公主看诊。 一桩桩一件件,柳氏融化了王娇的心,王娇也就把柳氏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在王娇心里,柳氏就是自己的家人。 上辈子的记忆,延伸到了今生。 只是,现在的柳氏还只是个卑贱的通房。 王娇又一时没有想起她,这才一直没有跑去找柳氏亲近。 这会儿,太夫人指明让柳氏把干粮让给王娇,柳氏还真就乖乖地双手奉上。 柳氏将那抹翻涌的恨掩藏在心底。 她丝毫没有表露在脸上。 太夫人呢,没有“重生”的预知,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个被自己当成玩意儿的通房,将来会成为自己最得意的儿媳妇。 她根本就没有把柳氏放在眼里,否则,她也不会让柳氏让出干粮。 太夫人被褫夺了诰命,被流放,可她心里依然没有放下侯府太夫人的身份。 所以,一个卑贱的奴婢,是否愿意,是否怨恨,太夫人根本就不在意。 王娇则是被前世的记忆深深影响了,依然把柳氏当成了“家人”—— 家人,尤其是做长辈的,把一口吃食让给晚辈,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再一个,王娇知道,柳氏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就算少一口干粮,她也不会挨饿。 唉,可惜前世的时候,她只顾着听四哥吹嘘流放路上的吃食有多好吃,都忘了询问柳氏的种种。 比如,柳氏是怎么时候攀上官差的? 应该不会太晚吧。 流放之路,太苦、太累、太折磨人了。 若是时间拖得久了,王家上下都会受不住的。 柳氏,一定会在大家饿坏、累病之前,与官差达成合作,然后改变了王家人的处境。 王娇一边想着,一边从柳氏手上拿起了那块杂粮窝头。 用力一咬! 嘶! 好硬! 险些把牙磕坏了! 太夫人见状,十分心疼,赶忙提醒道:“阿娇,不要直接啃,先掰下一小块儿,放到嘴里,微微洇湿了,窝头就会变软,再吃下去!” 有了这两日的经历,太夫人都有了经验。 她顾不得侯府老太君的脸面,小声地跟孙女儿分享经验。 王娇:…… 这么硬、这么粮、这么的难吃,真想再丢出去! 但—— 咕噜、咕噜噜! 被饿坏的肠胃,叫嚣得厉害。 王娇再也顾不得许多,开始按照太夫人的话,先用口水将窝头洇湿,然后在艰难地吞咽下去。 就像吃沙子,拉得嗓子生疼,王娇一时受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柳无恙看到王娇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好个侯府千金,竟真的抢夺旁人的口粮。 夺了也就夺了,哪怕做作样子,伪善地道个谢呢? 也没有! 看来啊,这位姑娘和那老虔婆一样,都没把她柳无恙当成人! 王娇,王六姑娘,是吧,我记住你了! 已经给太夫人记了一笔的柳无恙,又默默在心底的小本本上,记上了王娇的大名。 王娇并不知道,她当做“家人”的未来继母,已经把她当成了仇人。 …… 茶棚的角落里,有两个穿着靛青圆领长袍的男子,一边状似吃饭,一边看着王家众人—— “啧,看样子,王家的老弱妇孺都有些受不住啊!” “世子爷交代了,再过几日,让他们好好吃吃苦头,再帮他们一把!” 第29章 算计 柳无恙被抢走了口粮,她暗暗记恨在心。 眼见太夫人和王娇兀自啃着窝头,她没有多做停留。 趁人不注意,她摸进了驿站的厨房。 “柳姑娘来了?来得正好,鱼汤炖好了,柳姑娘,你快些吃吧!” 四十来岁的厨娘,是驿站找来的帮工。 她是附近村子的百姓,白日来驿站做活,晚上再回去。 她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前两年娶了媳妇,却还没有怀孕。 厨娘便有些着急,做活之余,便想着去哪里找个稳妥的大夫,好好给儿媳妇看看。 柳无恙偶尔听狱卒和厨娘闲聊,听厨娘要打听好大夫,她便找上了厨娘。 厨娘听说柳无恙通晓医术,关键是,她愿意免费给人看诊。 顶多就是希望厨娘能够给她些热水,做饭的时候,顺便帮她热热干粮、或是熬完粥。 这都是顺手就能做的事儿,根本不费什么。 可若是柳无恙真能给自家儿媳妇看好病,那可是帮了厨娘、以及全家的大忙。 厨娘没有犹豫,立刻答应了柳无恙的要求。 昨天晚上,厨娘下了工,便赶忙跑回家,摸黑带着儿子儿媳妇又回到驿站。 就在厨房里,柳无恙给厨娘的儿媳妇诊了脉:“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早些年饿得狠了,气血不足,这才没能早早的受孕!” “不过,这位娘子在府上养了这两年,身体已经大好。” 说到这里,柳无恙勾起一抹笑,冲着厨娘说道:“大娘,恭喜,令媳怀孕了,已经两个月!” 厨娘和她的儿子都惊呆了,就是儿媳妇本人,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就怀孕了? 柳无恙见三人都不信,便将目光收回,投注到了儿媳妇身上:“这位娘子,你可还记得,你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儿媳妇还愣愣的,听到问题,下意识地回答:“上次?上次来癸水是、是上个、哦不,上上月!” 两个月没来癸水,可不就应了怀孕两个月的诊断? 厨娘大喜,顾不得向柳无恙道谢,就又拉着儿子、儿媳妇跑回了家。 清晨一大早,厨娘便找到了镇上的医馆,让大夫为儿媳妇诊脉。 果然怀孕了,两个月! 厨娘高兴坏了,这时,她终于想到还有柳无恙这个功臣。 厨娘虽然不识字,却也是个有大智慧的。 她不会短视地“过河拆桥”,而是更加热切地回报柳无恙。 柳无恙一大早,就去驿站后面的小河,用借来的竹筐,网了七八条鱼。 她分出六条,送给了官差头子张三郎。 剩下的两条,她拿去了厨房。 厨娘就是这个时候跑来驿站的,看到鱼,厨娘二话没说,就亲自烧锅,给柳无恙炖了鱼汤。 “柳姑娘,还有这杂粮炊饼,虽然比不得你们日常吃的细粮,却比官差拿来的野菜窝头好些!” “我已经热好了,你要是不嫌弃,就配着这鱼汤一起吃了吧!” 厨娘贡献出了自家的口粮。 她这么做,不只是要答谢柳无恙为自家儿媳妇看诊,更是想向她询问些照顾孕妇的“偏方”。 他们这些穷人,真的看不起病。 儿媳妇怀的是他们家的长孙,厨娘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用掏钱的大夫,自然要想方设法地多问些、多学些。 柳无恙没有推辞,接了那炊饼,就着放了胡椒的鱼汤,快速地吃完。 胃被填满了,暖暖的,很舒服。 柳无恙心情大好,便讲了一些照顾孕妇的法子,以及若是孕妇不小心得了风寒等症状,用些什么药,既能治病,又能保住胎儿。 厨娘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眼底更是带着感激。 待柳无恙讲完,厨娘想了想,咬牙送给柳无恙一小包盐。 千万别小瞧了这一小包盐,在盐铁官卖的古代,盐是必需品,更是官方垄断的硬通货。 尤其是对柳无恙这些被流放的人,官差只是确保他们饿不死,而不会让他们吃得多好、多顺心。 盐? 或是加了盐的菜汤? 呵! 想什么呢,每顿饭有个野菜窝头,就该知足了。 想要吃些有滋味儿的吃食,要么自己想办法,要么掏银子! 官差辛辛苦苦、不远千里地押解犯人,可不是真来受罪的。 他们要挣钱! 而那些被押解的犯人,就是一头头油水丰厚的大肥羊。 一粒盐、一块姜、一口窝头、一盆热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厨娘没给钱,给了盐,也是一样的。 果然,柳无恙看到纸包里的盐,顿时眼睛一亮,她赶忙接过,想了想,又告诉了厨娘一个养胎的忌讳:切莫一味胡吃海塞,孕妇太胖,很容易难产。 厨娘听了柳无恙的“偏方”,又是庆幸,又是得意。 她就知道,对着有本事的人殷勤些,总没有错! 人家随口一句话,可能就是他们家的两条人命啊。 柳无恙和厨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另一边,张三郎和周虎也在说着悄悄话。 “三哥,昨晚我找镇上的大夫给瞧过了,那大夫说,我确实得了消渴症!” “三哥,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就一个吃官粮的皂吏,怎么就得了这种贵人的病?” “哦,对了!那个大夫倒是提了一句,说是劳累过度的话,也容易得消渴!” “唉,我大概是上次押解人犯去岭南,那一路太辛苦,这才累出了病!” 周虎不停地说着。 他不只是想说,更是想借用这种方式,舒缓内心的紧张、不安! “虎子,你小子竟真的得了病?” 张三郎却更关注这件事本身。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沉吟道:“也就是说,那姓柳的通房,果然有些医术?” 说“有些”,似乎还保守了。 至少,她的医术,应该比镇上的那位高明些。 她只是看了几眼,就发现了问题。 而镇上的大夫,是听周虎说了病症,这才确诊。 忽地,张三郎想到,这两日,那柳氏休息的时候,总在路边草丛里找来找去。 之前还以为她是在找些能吃的野菜。 现在嘛,张三郎有理由怀疑,她是寻找草药! 她懂艺术,还认得草药? 张三郎眼底闪过一道精明的亮光…… 第30章 要合作了呀! 草药? 草药好啊! 不但能够治病、救人,还能卖钱! 张三郎押解犯人去千里之外的边城,可不只是靠着家属贿赂、勒索犯人赚钱。 他还会在京城购置货物,运到沿途的其他州府卖掉。 卖空后,还会继续在流放路上,低价买进、高价卖出。 基本上,一趟公差下来,他和他的兄弟们,扣去本钱、花销等,只买卖这一项,就能有几百两银子的进账。 张三郎是头儿,分红利的时候,他也分得最多。 再加上在犯人身上弄到的钱,这一来一回的,张三郎基本上就能弄到上千两银子。 不过,做生意什么的,到底需要本钱。 而自己押解的犯人里,若是有个识百草、通医理的行家,完全可以做个无本的买卖。 张三郎眸光闪烁,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虎子,你去把那个柳氏叫来!” 张三郎对着周虎吩咐道。 周虎愣了一下,他误以为头儿找柳氏是为了他的病,唰地一下,眼睛就湿润了。 呜呜,还是三哥对他好! 知道他病了,便想帮他找大夫治病。 张三郎:……虎子这是什么毛病? 不过,他到底精明、敏锐,略略一想就猜到了。 这个憨货! 也罢,兄弟一场,如果可以,张三郎愿意帮他一把。 不多时,已经吃饱喝足,悄悄回到王家人的队列中,等待官差给她们捆上绳索的柳无恙,便被周虎叫了来。 “官爷,您找奴婢是为了何事?” 柳无恙已经猜到了张三郎的目的。 已经在驿站过了一夜,张三郎应该已经请了大夫,确定了周虎的病情。 张三郎应该已经信了她有医术。 柳无恙的大脑快速地运转着。 在宫廷混迹多年,练就了一身的心眼子的她,禁不住地猜测: 张三叫我过来,估计有两个目的。 其一,自是为了周虎的病。 消渴症算不得绝症,却也是极其麻烦的,基本上很难痊愈,只能用药物控制、缓解。 如果周虎是个尊贵人儿,还好些,自有府医、甚至是太医为他定期看诊,及时调整药方。 偏偏周虎不是,他就是个比寻常百姓略好些的小吏。 别说定期看诊了,估计就是长期用药,他也未必负担得起。 柳无恙这个通晓医理的犯人,就方便多了,既不用给钱,还会无比用心地为周虎诊治。 毕竟,现在柳无恙的小命都捏在周虎的手里。 她若敢不进心,周虎就能要了她的命。 在流放路上,死掉几个犯人,都是正常的。 只要不是太过分,官府都不会追究。 所以,包括柳氏在内,王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都由十来个官差说了算。 如果谁得罪了官差,鞭笞、杖责都是轻的,一个弄不好,就会死在荒郊野外。 柳无恙为了自己的小命,她也会竭尽所能的为周虎调理身体。 其二,张三郎可能是为了赚钱。 这一路上,沿途都有草地、树林、山野。 这些地方就会有不同种类的草药。 张三郎完全让柳无恙将发现的草药说出来,并找好范本,驱使其他犯人,拿着范本在山林里寻找。 这些人犯,简直就是免费的劳力。 他们不但能够帮忙采药,还能负责后续的炮制、运输等等工作。 可以说,张三郎等官差们,只需要监控好人犯,就能得到可以卖钱的药材。 药材,可比寻常货物值钱多了,还是无本的买卖!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柳无恙的医术。 柳无恙快速地想到了这些,她躬身站着,态度很是谦卑。 “柳氏,你说得没错,我这位兄弟,果然得了消渴症!” 张三郎一双虎目,眼神凌厉地看着柳无恙。 上过战场的他,气势本就不俗。 当他这般冷冷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鲜少有人能够撑得住。 柳无恙就是那极少数的个例。 她看似像个本分的奴婢,实则面不改色,身形也没有摇晃。 张三郎挑眉,这奴婢,竟不怕他! 有点儿意思! 到底是故作坚强,还是真的不惧不怕? “柳氏,你听了我的话,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柳无恙不吭声,张三郎便步步紧逼。 偏他还不肯直接说出目的。 柳无恙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这位官爷,看着四肢发达,头脑却并不简单。 他啊,又狡猾,又贪心! 他是治病、赚钱,都想要! “奴婢本就身份卑微,如今更沦为罪犯,官爷您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定殚精竭虑地为官爷效力!” 柳无恙暗自低估着张三郎,却也不会真的拒绝。 她故意点破周虎的病,为的就是引起张三的注意。 如此,她才有机会跟这些官差合作,继而让自己摆脱被捆绑、被欺辱的境地。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张三果然主动开了口。 柳无恙自然要乖乖应下,接下来,她会更加完美的表现。 因为在初级的合作中,张三是居于上风的,柳无恙只能被动的听从命令。 但,接下来,她会让张三知道,她、柳无恙价值不菲,不可取代。 张三不管是想赚钱,还是要保命,都必须好好对她。 到时候,她柳无恙不再是没有话语权的人犯,而是张三等官差的活菩萨、财神爷。 “好!哈哈,我果然没有看错,柳姑娘确实是个聪明人!” 张三很满意柳无恙的听话,一时高兴,连称呼都改了。 “这位官爷,我先给您把个脉,然后再给您开方子,可好?” 柳无恙准备继续拿周虎当工具人,她要展现出自己的超高医术,如此,才能尽快获得张三的信任,得到更大的话语权。 周虎下意识的看向张三,张三微微颔首。 周虎便找了个桌子,坐下来,将手臂放在了桌面上。 柳无恙把脉,又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他的舌苔,以及手臂、脚踝等地方。 经过一番检查,柳无恙对周虎的病大致有了判断,她快速地拟定了几个药方,随后根据周虎的经济条件,以及流放路上的物质条件等方面,进行筛选,最终挑了个最适合周虎的药方。 张三郎接过药方,他认识几个字,却看不懂药方。 他将东西折好,准备下个驿站的时候,再找个大夫帮忙验看。 若是再次确定这药方极好,继而确定柳无恙的医术确实不错,他就会跟柳无恙合作…… 第31章 借兵 卫国公府,海棠院。 王姒早早起来,洗漱过后,换了身家常的衣裳,便来到了小厨房。 “姑娘!” 厨娘孙嫂子正在准备朝食所有的食材。 见到王姒进来,赶忙起身见礼。 王姒摆摆手,“孙嫂子,你先忙!我就煮个消暑的汤。” 王姒来到国公府也已经有五六天的时间,除了那日的药膳和第二日的蛋羹,她没有再亲自下厨。 她是千金小姐,不是厨娘。 想要对长辈尽孝心,偶尔做些吃食就可以了,没必要日日、顿顿地做。 说句不怕被人骂市侩的话,“物以稀为贵”,东西是这样,“心意”亦是如此。 王姒若是天天待在厨房里,一顿不拉地给长辈们做饭,固然能够成就孝顺、勤快的好名声,却也失了身份,更会没了尊重。 可惜,这个道理,她不是一开始就明白的,而是在上辈子吃了亏,这才领悟。 所以,今生,王姒会下厨,却不会太频繁。 想要给长辈们尽孝的方法有很多。 比如,她拟定的给外祖父、外祖母调理身体的药膳,她亲手做过一次后,便会把方子给厨娘,让她们定期给老人们烹制。 母亲赵氏这边,王姒也是可以交出方子,却不会亲自动手。 亲自下厨,偶尔为之,方显珍贵。 今日王姒要出门,便想备些消暑的汤。 “唔,就乌梅生地绿豆粥粥吧。” 王姒在厨房转了一圈,看了看货架上的食材,便有了主意。 她取用了适量的乌梅、生地、绿豆、粳米和冰糖。 将粳米、绿豆洗净,放到水里浸泡。 这个时间,她将乌梅、生地洗干净,然后放到锅里,加水煎煮,熬出汁水。 做完这些,粳米和绿豆也浸泡得差不多,便将之放到炖锅里,加水,煮开。 再加入乌梅和生地熬煮出来的汁水,转小火,熬制浓稠。 最后加冰糖,熬制冰糖融化,清热、润燥、解毒,甚至还能治疗便秘的乌梅生地绿豆粥便熬好楼。 王姒盛了两碗,装了食盒,命人送去松鹤堂。 又盛了两碗,权当她和赵氏朝食的粥。 剩下的,则装起来,放到食盒里,出门时,她随身带着。 孙嫂子这边,也已经将朝食准备妥当。 王姒熬了粥,她便省去了汤品,只做了两份小菜,一笼花卷,外加蛋羹。 算不得多丰盛,这是赵氏的意思。 她回到卫国公府,本就诸多打扰,不好太过奢靡。 嫂子给她弄了小厨房,外面会每天按照份例送来食材。 赵氏却不想太过麻烦,能省则省吧,她们母女还欠着嫂子二百两银子呢。 “娘,我想出府一趟!” 吃完饭,王姒便轻声说道:“外祖父送我的那间铺面,我还没有去看过,我想过去转转!” 那间铺子,是她们母女现在唯一的产业。 想要手头宽裕些,想要以后有更多的产业傍身,就必须经营好这间铺子。 赵氏做过侯府主母,自是知道产业的重要性。 她更明白,东大街的铺子,是慈父慈母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她已经够让父母操心了,不想再辜负了他们的心意。 如果是以前,赵氏不会放心把铺子交给王姒。 不是她仗着母亲的身份而强取女儿的产业,而是不放心。 姒姐儿才多大? 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呢。 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从未接触过庶务,让她去打理铺子,劳心劳力都是轻的,上当受骗亦有可能。 她们母女,今时不同往日,没了武昌侯府,没有她赵晚的十里红妆,实在赔不起啊。 东大街的这间铺面,赵氏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但,武昌侯府出事这几天,王姒的表现非常好。 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能干,周到、稳妥。 还有重要的一点,这间铺子,本身就是姒姐儿“赚”来的。 赵氏若是贸然插手,可能会伤了孩子的心。 “不急!先让姒姐儿自己去试试!我呢,暗中多关注就好!” 一旦发现了不对劲,或是姒姐儿惹了麻烦,她这个做母亲的再出面也不晚。 心里这般想着,赵氏便点点头:“去吧!那间铺子,你外祖父既给了你,就由你来打理!” “若是有什么事儿,你自己先试着处理,若是处理不好,就回来与我说,可好?” 赵氏的声音,温柔又包容。 王姒心里暖暖的。 上辈子,她刚穿来,就跟着王家去流放,没有跟赵氏有太多相处的时间。 王家被赦免,回京的时候,她已经嫁了人,与赵氏这对“母女”,也就比普通亲戚略强些。 穿越又重生,两辈子了,王姒终于在赵氏身上体会到了浓浓的母爱。 原以为冷硬的心,被狠狠触动了。 “好!” 王姒忍着心底的酸涩感动,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娘,你放心,我都省得!” 她的身后,有娘,不是空无一人,更没有人拖后腿! 真好。 吸了吸鼻子,王姒便带着小丫鬟出了海棠院。 不过,她没有急着出门,而是绕了一圈,去了卫国公府东路的止戈院。 止戈院是世子赵昶夫妇嫡次子赵深的院子。 赵深年十六岁,在卫国公府第三代的少爷中,排行第三。 王姒要唤他一声三表兄。 赵深是嫡次子,不能承袭爵位,赵昶和钱氏对他也就没有太过严苛,任由他的性子,让他习武、骑射。 赵深颇遗传了卫国公的武勇,小小年纪,就练就了一身的武艺。 可惜,当年卫国公担心自己功高盖主,主动上交军权。 还故意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世子赵昶,从小跟着大儒读书。 卫国公不但让继承人读书、考科举,还特意为他求娶了江南书香大族钱氏的女儿。 自此,卫国公府由武转文。 赵昶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岁,三年前就考中了探花,入选了翰林院,如今还在任上熬资历。 赵深作为不能继承家业的嫡次子,像祖父般舞刀弄枪,反倒成了“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好啊!这位三表哥,不只是自己武艺高强,还养了许多军中退役的老兵在院子里!” 王姒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如何跟三表哥“借兵”…… 第32章 查账! “三表兄!” 王姒进入到止戈院,院子里的小丫鬟见到她,赶忙跑进去通传。 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大红洒金箭袖长袍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剑眉星目,皮肤微黑,身材高挑,气质如松。 手里拿着一杆银枪,额头上满都是汗珠儿,气息也有些不稳。 很明显,少年刚刚在练武。 “三表兄,抱歉,打扰你了!” 王姒扫了眼赵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正好刚练完今日的功课!” 赵深对这个王家表妹,印象还不错。 小丫头白白净净、娇娇糯糯,一张小脸,明艳精致,宛若春日枝头上最娇嫩、最美丽的花朵。 除了好看,这丫头还聪明,嘴巴甜,有着一颗孝顺长辈的心。 赵深不止一次听母亲夸奖王姒,说她年纪小,却懂事、乖巧。 有她在姑母身边,姑母也能欢快些。 至于王姒得了国公爷夫妇的宠爱,还得了重赏,赵深非但不嫉妒,反而隐隐地佩服—— 能够得到老爷子、老太太的欢心,是个有本事的! 赵深自幼习武,最是慕强。 在他看来,有本事的人吃肉,没本事的人连肉汤都没有,都是应当的。 他赵深没能得到老爷子、老太太的赏赐,是他做得不够好,至少比不上人家王姒。 技不如人,吃不上肉,有什么可抱怨的? 说句不怕被人骂没骨气的话,如果可以,赵深都想好好跟王家表妹相处,继而从她身上“偷师”。 只是,男女有别,王姒本就是寄居的客人,赵深不好去叨扰,没得给人家姑娘惹来麻烦。 赵深没想到,自己没有跑去找表妹,表妹却找上了他。 赵深禁不住有些好奇:“表妹,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嗯!” 王姒没有客气,直接点头道:“表哥,我想问你借几个人!不用太多,五六个就好!若是没有,三四个也行!” 王姒一副“我要求不高”的乖巧模样。 赵深愈发不解:“借人?借什么人?借人做什么?” 这小表妹才十二三岁,还是个孩子呢。 她借人? 莫非是海棠院的奴婢,服侍得不够尽心? 好啊! 好一群刁奴,竟敢阳奉阴违? 他们这般放肆,岂不是要陷他亲娘这个国公府主母于不义? 赵深虽是个武夫,头脑却并不简单。 从小生活在国公府,起码的宅斗思维还是有的。 他只听王姒的一句话,便想到了刁奴欺主,以及有可能被牵连的世子夫人钱氏。 王姒见赵深这怒意翻涌的模样,便知道他误会了,赶忙说道:“表哥,听说您院子里有好些个退役的老兵?” “那个,我、我要出门办事,身边只有一个小丫鬟,多少有些不方便!” “表兄,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借我几个‘护卫’?” 说到这里,王姒仿佛担心赵深误以为自己要去闯祸,又飞快的解释道: “表兄,你放心,我、我不会惹是生非,更不是打架滋事!我只是想‘狐假虎威’——” 赵深的嘴角抽了抽:……表妹,狐假虎威是这么用的? 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是个贬义词儿啊。 哪有人用贬义词来形容自己? 这不是自己骂自己嘛! 不过,赵深似乎明白王姒的意思了。 她要去办事,可能会遇到武力威胁,她提前借几个退役老兵做护卫。 未必会真的动手,只是想无声地告诉对方:我有护卫!你们最好别动手! 嘶! 王家表妹,有些意思哈! 以前姑母不是没有带着儿女回卫国公府探亲。 只是,那时来得最多、最能惹事的是王娇。 王姒这个与王娇一胎所出的双生妹妹,反倒那么的显眼。 如今,王姒跟着赵氏回到国公府,赵深第一次跟这位表妹单独打交道,竟忽然发现,这王姒,可比她的哥哥姐姐们有趣多了。 也、更聪明! 知道提前找帮手,而不是任性鲁莽的闷头跑出去。 赵深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姒,大脑飞快地运转。 忽地,他想到了那间东大街的铺子。 “表妹,你想去东大街,把祖父给你的铺子收回来?” “……表兄英明!” 王姒没说是与不是,她直接竖起了大拇指。 赵深笑得灿烂,嘿,猜对了! “好!不就是护卫嘛,我借给你!” 赵深大方的表示,他不但会借给小表妹人手,还会亲自陪着她一起去。 咳咳,小丫头到底叫自己一声表兄,那就是自家妹妹啊。 妹妹有事,他这个做兄长岂能做事不管。 王姒暗暗翻了个白眼,真当我不知道,你说是帮忙,其实是想现场吃瓜! 不过,这样更好! 赵深可是国公府的嫡出小少爷。 由他跟在自己身边,她能更加的“狐假虎威”! …… 京城,东大街。 一辆制式普通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 马车旁,有个红衣少年骑着马,缓缓跟随。 “阿姒,你觉得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们,真的敢以下犯上?” 只一个照面,赵深就与王姒变得亲近起来。 他不再客气地称呼对方为表妹,而是亲昵地叫她“阿姒”。 “三哥,他们未必敢明着忤逆我这个新主人,却会阳奉阴违,推诿敷衍。” 王姒也亲切地叫赵深“三哥”。 不知情的人若是见了他们两个,定会以为他们是嫡亲的兄妹,而非表兄表妹。 “所以,你要用我的护卫,武力压制,让他们知道你才是主人?” 小人畏威嘛。 很多时候,武力压制最直接、最有效。 “不是,我不会无端打骂下人!” 王姒不喜欢搞阴谋,她最喜欢阳谋了。 之前对付王娇等王家人,她用阳谋。 这次梳理产业,她也要用阳谋。 兄妹俩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赵深高高坐在马背上,扫了一眼,说道:“到了!这铺子,生意似乎不太好啊!” 这都快中午了,门前却十分冷清。 这可是食肆啊,到了饭店,本该人来人往才对! 王姒勾了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生意确实不好,所以,我才需要护卫!” 赵深:……还是不太懂。 王姒没有再说什么,她下了马车,走进食肆,吩咐了一句:“关门!” “查账!” 第33章 红烧肉VS野菜粥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关门!” 食肆的伙计,看到一群穿着靛青色箭袖衣袍的人进来,顿时被吓到了。 他赶忙站起来,色厉内荏的喊道:“我可告诉你们,这里是京城,我们这家铺子的东家亦是你们惹不起的贵人!” “你们这些市井闲人,若是一以为我们食肆好欺负,想来勒索,可就选错了地方!” “我、我这就喊人,让京兆府的官差来抓你们!” 说着说着,伙计的胆气还真就壮了起来。 对啊! 他怕什么! 他们这家铺子,可不是寻常商贾开办的。 他们背后可是有卫国公府做靠山。 不管是混混来捣乱、勒索,他们都算是踢到铁板了。 王姒却没有开口,她看了眼身边的小丫鬟。 小丫鬟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被选进府才两年,今年十二岁,是个伶俐人儿。 她被管事娘子调去了海棠院,没有因为被“发配”而怨天尤人,而是努力当差,积极表现。 王姒便在几个小丫鬟里,选中了她。 一来,她聪明、勤快,自身能力不错。 二来,她是卫国公府的家生子,家里几辈子都在卫国公府当差。 她的祖父早些年是卫国公的长随,还曾经跟着卫国公上过战场。 可以说,小丫鬟身份卑微,却是卫国公府的“地头蛇”。 王姒作为寄居国公府的客人,身边若是有这样一个丫鬟服侍,与她来说,也会方便许多。 王姒选中了她,小丫鬟也乖觉,立刻跪下来,请求王姒为她赐名。 她原本有名字,叫胖丫。 据说是因为刚出生的时候,比较胖,亲爹看着高兴,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胖丫让王姒给她赐名,一是自己不太喜欢这个让人听了就发笑的诨名,二是真心投靠新主子的意思。 王姒前世做过夫人、太子妃、皇后、太后,自是明白内宅、后宫的这些弯弯绕。 她本就有意收胖丫到自己麾下,胖丫主动示好,她当然不会拒绝。 想了想,见胖丫容貌清秀,却生得一双好眉毛,便给她取名青黛——青眉如黛! 青黛很喜欢自己的亲名字,更愿意追随新主子。 啧,表、哦不,现在是她的小姐了。 小姐多厉害啊,才来国公府不到三天,就得到了国公爷和夫人的宠信。 东大街的铺面,就连天天吹嘘最受宠的九姑娘都没有! 青黛觉得,自己跟着小姐,她的前程未必会比伺候国公府正经的少爷、小姐差。 青黛有野心,伺候起王姒来,也就愈发的用心。 对于王姒想要尽快了解国公府,更好融入国公府的想法,青黛无比赞同,并积极帮忙: 卫国公府上上下下的主子,得脸的管事、嬷嬷等的情况,青黛会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王姒。 若王姒对某个人、某件事感兴趣,青黛自己不知道,她会回家,找长辈们打听。 比如,三少爷赵深喜好舞刀弄枪,他的院子里还养了许多退伍老兵的事儿,就是青黛告诉王姒的。 王姒:……这就是“地头蛇”的能量! 有了青黛,王姒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青黛的能力,还不只是她的“家世”,她还极有眼力见儿。 这不,来到食肆,伙计们叫嚷着冲上来,王姒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青黛一个眼色。 青黛瞬间就明白了—— 小姐这是让她充当急先锋,为小姐当唇舌、当牛马! 小姐是什么人,堂堂国公府的表小姐,怎么能跟伙计这等下人吵架? “放肆!” 青黛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得脸的大丫鬟。 但她有当管事娘子的祖母、母亲,自是知道“刁奴”是什么样子。 她抬起头,故作骄横的模样,“你可知我们家小姐是谁?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们家小姐乃卫国公府晚姑奶奶的亲闺女,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表小姐!” 青黛傲然的介绍着自家小姐,还不忘说出小姐与这家食肆的关系: “我们小姐,还是这家食肆的新主人!” “好了,我与你一个下人说不清楚,你赶紧把掌柜的找来!” 青黛气势十足,还真就把伙计吓到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伙计听到了国公府、表小姐等关键词,意识到来者不善。 他一反刚才的嚣张,点头哈腰地陪着笑,“小姐请稍等,小的、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王姒却扭头对跟在身边的护卫说道:“去账房,先把账房、账册等都扣住!” 赵深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随意的打量着这间食肆。 听到王姒的话,眼睛一亮:哦豁,表妹聪明啊! 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 对于一个铺子来说,账册,就是“王”。 看来王家这位表妹,不只是懂得“武力压制”,更懂得用脑子。 “阿姒,聪明!” 赵深三两步蹿到王姒身边,冲着她挤眉弄眼。 王姒笑了,“今日的事,多亏三哥帮我!” 赵深也笑了,故意逗弄王姒:“阿姒,你不会只是嘴上说说吧!” 他不是想要索要什么,更多的,还是想看看表妹如何行事。 她若真的只是嘴上说说,赵深不会怪罪,但也不会跟她深交下去。 他赵三少是个武人,不喜欢嘴上功夫,就喜欢实际的好处。 王姒扫了眼这食肆,精准地找到了灶房的位置。 护卫们,已经如出闸的猛虎般,有的奔去账房,有的跑去后门堵人。 这些事,无需王姒盯着。 王姒相信,今日有了赵深、以及他的护卫们,她能顺顺利利地接管食肆。 王姒也就能腾出手来,做些其他事儿。 比如—— “三哥可喜欢吃肉?” “当然!谁不喜欢吃肉?” “那我就给三哥亲手做一道你从未吃过的肉食,就当谢过三哥?” 红烧肉的魅力,无人能抵抗! “……好!”大的口气啊。 他堂堂国公府的三少爷,京中出了名的权贵子弟,竟还有他没吃过的菜? 王姒去了灶房,厨师、打杂的,一共三四个人,都被护卫们看管起来。 灶台是热的,案板上有肉,还有瓶瓶罐罐的佐料……就算少了什么,王姒也不怕,她还有随身厨房呢。 好! 今日就做一道红烧肉! …… 官道,路边。 终于到了用饭的时候,张三郎一声令下,犯人们三三五五的凑在一起,准备用饭。 “……这是什么?野菜粥?我看是泔水还差不多!” 第34章 他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王之义有些受不住了。 这已经是流放的第七天了。 每日里,被张三郎那恶棍,用鞭子、用木棍,驱赶着必须走够五十里。 枷锁、铁链,死死压制着、束缚着他。 脚,已经走烂了,先流血、再流脓,早已不成样子。 脖子、胳膊,也都磨得血肉模糊。 累! 疼! 还不够,还要饿肚子。 一天两顿饭,每顿就给一个拳头大小的野菜窝头。 难吃就不用说的,关键是,吃不饱啊! 尤其是王之义这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那胃,就跟无底洞一样。 以前在侯府,因着有肉、有鱼等荤菜,饭倒是可以少用些。 可现在,肚子里一点儿油水都没有,只靠窝头,根本就吃不饱。 关键是,窝头也不能管够。 饿啊,从早到晚,胃都空得厉害。 只几天的功夫,王之义等王家众人,就瘦了好几圈。 幸而张三郎似乎也不想让他们都死在流放路上,见他们走路都开始摇晃,每个人都一脸的菜色,这才发了慈悲: “每日每顿再加一锅菜粥!” 还不等王家众人欢欣鼓舞,他们就看到了那一锅堪比猪食的粥。 一锅颜色怪异的汤,放了些陈旧碎米,里面似乎还有沙子。 在路边就地采的野菜,切碎了,丢进锅里。 一通乱炖,就算是加餐的菜粥! 根本就谈不上色香味,只比泔水略强些,至少没有泔水的酸臭味道。 早上的时候,王之义就喝了两大碗,倒是把胃填饱了。 但,等上了路,不到半个时辰,就又饿了。 王之义知道,他这是灌了个水饱。 撒泡尿,肚子就又瘪下去了。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王之义总有种感觉,流放路上,他们全家,至少是他们大房,不该过着这种猪狗不如的生活。 似乎,在梦里,有个娇小单薄的身影,像只勤劳的小蝴蝶般忙来忙去。 她的一双小手,无比灵巧。 最寻常的野菜、碎米,她都能做出独具香味的菜粥。 一碗菜粥,引得张三郎等官差都垂涎不已。 他们为了能够吃到“她”做的饭,先是让“她”给所有人当厨娘。 “她”便抓住机会,利用路边弄到的食材,做了鱼汤、烤鱼……红烧肉! 红烧肉? 那是什么? 王之义明明没有吃过,可他就是莫名的熟悉。 似乎,他在梦里吃过。 五花三层的猪肉,被切成小块儿。 炒糖色,煎油脂,加上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调味料,炖上半个时辰,肉块油润通红,香甜软烂。 肥肉不腻,瘦肉不柴……就连汤汁,拌上米饭,都是人间难得的美味。 在梦里,王之义一口气就能干掉三大碗。 香啊! 好吃啊! 他的眼泪都顺着嘴角流出来了! 可惜,梦醒了,美食也不见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又冷又硬的野菜窝头,以及一碗颜色怪异、味道刺鼻的野菜粥! 啊啊啊! 他受不了了! 他宁肯死,也不要过这种生活! 王之义本就是鲁莽的性子,手永远比脑子更快! 哐当! 在他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将菜粥碗掀翻了! 太夫人、王庸、王之礼等王家人都惊呆了。 王娇更是忍不住地皱眉—— 四哥怎么是这个样子? 又蠢又鲁莽! 哪里有上辈子少年将军的英武与神勇? 王姒:……是我! 是我用美食,引导王之义努力练武。 是我用美食,诱惑了边城的某位被流放的将军,请他教导王之义兵法。 是我……竭尽所能地为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铺路,成就他们文臣武将的璀璨仕途。 可惜啊,王姒的付出,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上辈子她为大哥、四哥殚心竭虑,可那两人却觉得她市侩、势利眼,不如王娇单纯、乖巧。 王姒:……今生,她再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冤大头。 王之礼、王之义等王家人,也就不会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王娇不知道上辈子流放路上的真相。 她只知道,不能作妖! 骄纵如王娇,经过这几日现实的毒打,终于知道要学乖。 她不是认了命,而是不想多受罪。 王娇心里还在想着如何跟王姒换回来,如何避免接下来的流放折磨。 但,她已经像之前那般大吵大闹。 她不想挨饿了,更不想挨打! 啪! 某个官差,听到动静,快速地赶了过来。 看到被掀翻的粥碗,官差顿时大怒,抡起鞭子,对准“罪魁祸首”王之义就是一鞭子。 “啊!” 王之义惨叫出声,他的手,又比脑子反应更快。 哪怕戴着枷锁,王之义作为练过武的勋贵子弟,还是能够抓住那根鞭子的。 官差没想到,自己挥出去的鞭子,居然被人犯给抓住了。 好! 好啊! 这人犯,是要造反吗? 官差原本只是想抽一鞭子,让王之义知道教训,继而安分些。 所以,挥舞鞭子的时候,官差并没有下死力气。 但,他没想到,这混小子,居然敢动手! 官差彻底怒了,不再收敛力气,抬脚就狠狠的踹了过去。 王之义戴着枷锁,本就行动不方便。 他的注意力又都关注到那根鞭子上,完全没有防备官差会伸脚。 哐当! 王之义脚下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为了平衡身体,不让自己失控地翻滚在地,他赶忙松开抓着鞭子的手,试图用手撑着地面。 他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 官差见状,手上不停,唰唰唰,鞭子如同雨点般,落在王之义的背上、腿上。 疼得他满地打滚,嘴里哀嚎不已。 “饶命!官爷饶命!” “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救我!爹!大哥!娘……阿姒,救我!” 王之义胡乱地喊着。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危急关头,他会喊那个并不在身边的七妹妹! …… “这就是红烧肉?” 赵深用力吸了吸鼻子,贼娘的,太香了! “三哥,请品鉴!” 王姒笑着递上一双银箸。 “好!好!我尝尝!” 赵深没有客气,接过筷子,便夹起了一块热气腾腾、浓香扑鼻的红烧肉。 丢进嘴里,赵深的眼睛都瞪圆了—— 好吃! 呜呜,太好吃了! 幸亏今日我跟着表妹出了门,嘿,不像家里的其他兄弟,嘿嘿,他们不知道,他们错过了什么! 第35章 勾人心魄的…美食! “三哥,慢些吃,灶上还有呢!” 王姒见赵深仿佛饿了三天似的,好一通狼吞虎咽。 她便笑着说道:“就算灶上砂锅里的吃完了,我还可以给你做!” “今日的事儿,多谢三哥了,阿姒没有别的本事,就会弄些吃食,只要三哥喜欢,红烧肉管够!” 赵深一听“灶上还有”,眼睛愈发明亮。 但,他进食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就减缓下来。 赵深从小习武,去年还被国公爷送去了京郊大营历练。 在军营里,跟大头兵们一个马勺吃饭,饭量大增,吃饭速度更是飞快。 啧,不快不行啊,稍慢一点,别说肉了,连汤都剩不下。 只在军营待了半年,赵深就学会了如何在最快时间内,吃到肉、还吃得最多。 一口红烧肉,一筷子米饭,两个腮帮子鼓得高高的。 都没有怎么看到他拒绝,腮帮子就瘪了,然后继续吃肉、吃饭。 一大碗红烧肉,一大碗米饭,没几下的功夫就都吃光了。 王姒禁不住瞪大眼睛,这位三表哥,确定是国公府的贵公子? 怎的、怎的—— 不过,作为一个喜欢做饭的美食博主,最喜欢的就是看到有人将自己做的饭菜一扫而光。 这是对她手艺的赞赏,让她非常有成就感。 “三哥,灶上还有呢。” 王姒坐在赵深对面,手肘撑着桌面,双手捧着小脸,笑嘻嘻的说道:“再让丫鬟给你盛些!” “不用,我自己来!” 赵深经过军营的历练,早已不是曾经饭来张口的性子。 再者,红烧肉太香了,米饭也恰到好处,他要多吃些。 若是让小丫鬟去盛,定会按着规矩,抠抠搜搜。 赵深宁肯自己动手,也绝不亏待了自己的嘴和胃。 他一手拿着空盘子,一手拿着空碗,在食肆掌柜、伙计等人的注视下,风风火火地去了灶房。 灶房里,一口灶台还燃着小火,上面放着一个砂锅,咕嘟咕嘟地慢慢炖着。 本就熟透的红烧肉,愈发地软烂、入味儿。 掀开砂锅的盖子,热气升腾,红烧肉的香味儿随着白色烟气快速弥漫开来。 越过窗子,穿过墙,竟隐隐地传到了食肆外的街上。 “咦?这是什么味道?好香!好生霸道!” 恰巧有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牵着马,慢慢地在街上溜达。 走到食肆附近,便闻到了这勾人的香味儿。 他禁下意识地顿住脚步,用力吸着鼻子。 香! 真想! 哪怕没有看到,只是闻一闻,就被勾得食指大动、口齿生香。 “这是什么味道?从哪儿传出来的?” 那年轻男子一边吸鼻子,一边左右环顾,试图找到香味儿的来源。 “这么香,也一定很好吃!” “呃,我可不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我、我是为了大哥!” 年轻男子嘴里口水泛滥,却还极力为自己辩解:“对!我是为了大哥!” 想到还在边城的堂兄,年轻男子刚刚被美食勾走的魂儿瞬间回来了。 一双剑眉轻轻蹙了起来:“大哥自幼习武,十二三岁就上了战场,立了不知多少战功,不靠折家,也闯出了属于自己的名号!” “他这般英武不凡,怎的就得了这种怪病?” 年轻男子也是偷听了长辈的谈话,才知道,他们折家最优秀、最有先祖遗风的少将军,竟得了怪病。 见不得荤腥,吃不下饭,动辄呕吐,严重些还会晕厥。 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那他体格健壮、双手能舞动几十斤大戟的大哥,如今竟瘦得皮包骨。 大哥倒是还坚持练武,也能骑马射箭。 但,他越是这样,家里人就越担心。 伯父估计也是没有办法,这才从边城写信回京。 他想让家里的长辈们,或是请太医,或是在京中寻访名医……无论如何都要帮大哥治一治这怪病。 否则,不只是折家少个能够统领大军的少将军,更是让大家少个亲人啊。 年轻男子不是故意诅咒自家堂兄,实在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了。 若不能治愈,他会活活把自己饿死。 年轻男子作为将门子弟,自然也是入过军营,有过行军打仗的经历。 不管是练兵,还是打仗,都有后勤供给不足的时候,就会挨饿。 年轻男子尝过饿肚子的滋味儿,他也就愈发不敢想象:一个人,若是活生生地饿死,该是怎样的痛苦?! 尤其这个人,还是他最仰慕、最敬爱的大哥,他根本不能接受。 祖母、父亲、母亲等长辈们,都想方设法地在京城、及其周遭地区遍访名医。 年轻男子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人脉,还不足以超过长辈,能够寻到长辈都找不到的好大夫。 他经过一番思索,竟也找到了另一条帮助堂兄的路—— 大哥吃不下饭,会不会是“饭”的问题? 边城偏僻、苦寒啊,饭食必定比不上京城的美食。 他可以在京中找些好吃的、稀罕的吃食,或者索性找个好厨子,一并送到边城,或许就能帮到堂兄。 这般想着,年轻男子便骑马来到东西大街。 行至东大街的时候,他便甩鞍下马,牵着缰绳,慢慢溜达,只为寻找让他都意动的好滋味儿。 “嘿!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还真让我找到了!” 年轻男子吸着鼻子,搜寻了一圈儿,最终锁定的香味儿的来源—— 一家名为“王记食肆”的铺子。 “有人吗!出来个人,把小爷的马栓好!” 站在门口,对着紧闭的大门,年轻男子大声吆喝着。 铺子里,伙计听到动静,习惯性的想要出门迎客。 但,周围都是凶神恶煞的护卫,还有两个据说是国公府的贵人,他、不敢! 倒是赵深,听到声音,拿着筷子的手禁不住顿了顿:“咦?这好像是折小四的声音!”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赵深放下筷子,站起来,三两步来到门口,唰的一下,打开了房门。 “赵三!” “折小四!” 赵深和年轻男子,齐齐惊呼出声。 “好你个赵三,乱叫小爷的诨名也就罢了,还躲在这里偷吃!” 年轻男子,也就是京城折氏的四少爷,折从信,与好兄弟斗嘴的同时,都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 那勾人心魄的香味儿,到底是啥? 第36章 救?还是不救? 赵深从小习武,便与京中第一将门折家的子弟有所来往。 折家的诸多少爷里,赵深与折家四少爷折从信年龄相仿,脾气相投,关系也最好。 去年,赵深能够顺利进入京郊大营历练,走的就是折家的关系。 没办法,卫国公交出兵权十几年,虽还有些老部下,但架不住一句“人走茶凉”。 且,人情要用到刀刃上。 去京郊大营历练,并不是什么大事,卫国公不认为值得浪费一份人情。 恰巧赵深自己有门路,赵家的长辈们,便任由他去扑腾。 若是遇到麻烦,卫国公府再出面也不迟。 所幸折从信年纪虽小,人却靠谱,不但帮赵深入了京郊大营,还与他一起在军营里历练。 两人同在一个小队,共住一个帐篷,同在一个大锅里舀饭吃……本就关系极好的两人,愈发亲如兄弟。 京郊大营的历练结束,赵深和折从信各回各家。 平日里,两人会定期见面,要么一起去京外打猎,要么与其他勋贵、将门子弟击鞠、打马球。 只是这几日,赵深和折从信各有家务事—— 赵深的姑丈武昌侯落罪、被抄家、被流放,姑母带着表妹大归。 赵深年纪小,没有领差事,这些大事,轮不到他操心。 但,家中出了事,他就算不能帮忙,也不能大喇喇地跑出去玩儿啊。 折从信这边,则是偷听到了长辈的谈话,知道了大堂兄的近况。 他忧心不已,拼命地想办法,自然没有心思出去与兄弟们鬼混。 好几天没见面,竟意外的在东大街见到了,赵深和折从信都有些惊喜。 两人你捶捶我的肩膀,我拍拍你的背,好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你小子,不是说家里有事儿,怎么跑到东大街来了?还、还找到了这间食肆?” 寒暄了几句,赵深这才想起正事儿—— 这间铺子,已经关门了呀。 折小四怎的跑了来? 听了赵深的话,折从信反应过来,探出脑袋,越过赵深的肩膀,用力往里看着。 “不是!你找什么呢?” “好吃的呀!我刚才在街上,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浓香!” “贼娘的,折小四,你还真长了一副狗鼻子!” “赵三,少说废话,赶紧的,是不是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两人说笑打闹着,来到了大堂。 王姒已经起身,规矩地站在一旁,见两人过来,便屈膝行礼。 赵深赶忙介绍道:“折小四,这是我家表妹王姒。” “阿姒,这是三哥的好兄弟,折家四少爷折从信。” 王姒乖巧地问安:“王姒见过折四少爷!” 折从信笑着豪气,人更豪爽:“叫什么四少爷?姒妹妹,你是赵三的表妹,便也是我的妹妹!你如果不嫌弃的话,便唤我一声四哥吧。” 王姒感受到了折从信的善意。 她知道,这位折家四少爷,应该是看在赵深的面子上。 他们两人的感情,果然很好。 王姒没有客套,立刻改了称呼:“折四哥!” 折家啊! 大虞朝第一将门,折家军的威名,几十年都能让胡虏不敢轻易越过边城。 王姒与折家,还有一层渊源。 上辈子,那个英武神勇的少年折从诫,像个守护神一般,保护了她几十年。 王庸、王之礼、王之义等王家男丁,能够以流人的身份在边城当官,还能获得军功,靠的就是折从诫。 王姒知道折从诫对她的心意,但她对他,只有朋友、甚至是兄妹之意。 不爱就是不爱,她不能欺骗自己。 就像上辈子的丈夫柴让,王姒也不曾真正地心动。 只是柴让不爱她,而折从诫爱她。 王姒可以心安理得地与柴让相互利用、一起合作,却做不到辜负折从诫的一片真心。 王姒便嫁给了柴让,一来自己需要这段婚姻,二来也是让折从诫死心。 然而,她没想到,这人竟终身未娶,心甘情愿地为她和她的儿子保驾护航。 王姒能够顺利当上皇后、太后,就有折从诫以及他身后折家军的功劳。 对于折家,王姒始终都是感念的。 重生一回,王姒选了另一条路,她觉得,自己这一世应该会与折从诫错过。 缘分却是这么的巧妙。 她没有遇到折从诫,却见到了折从诫的堂弟折从信。 前世,王姒对折从信也是熟悉的。 这人表面上是个标准的折家人,自幼习武,清正耿直,领兵的时候,又是严厉冷肃的。 他是个兵法精湛的良将。 私底下,折从信却是个妥妥的吃货。 爱吃肉、爱吃各种美食—— 等等! 王姒猛地想起一件事:迟从诫好像就是这个时候,因为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事,竟得了战后应激创伤症。 他没有疯魔,更没有暴力倾向,但他见不得血,吃不得肉,就连正常的素菜、饭食,他也难以下咽。 前世她去到边城,偶尔听闻折少将军得了怪病,她那时一心为父亲、兄长们筹谋,便想方设法的打探到折从诫的具体症状,由此推测出他可能是应急下的另一种厌食症。 她便利用自己的厨艺,用美食开路,并辅以后世的某些心理方面的常识,一点点帮着迟从诫走出了心理阴霾。 她找上迟从诫,本就是存着攀附、利用的心思。 迟从诫却把她当成了生命里的一道光,他深陷其中,一辈子都没有走出来。 “……所以,我还要不要帮他?” “若是帮了他,却又不能回应他的爱,岂不是又要拖累他一辈子?” “不帮?他护了我几十年啊!他还是个护国安民的大将军,若是任由他病症发作,继而饿死自己……” 王姒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就在王姒思绪纷乱间,折从信已经寻到了香味儿的来源。 他指着那盘子被干掉一半的红烧肉,激动的问道:“这是何种吃食?” “红烧肉!我家阿姒亲手烹制的!整个京城,独一份儿!” 赵深得意地仰起头,毫不谦虚地为自家小表妹吹嘘着。 折从信却懒得计较赵深那炫耀的嘴脸,他直接用手,捻起一块红烧肉就丢进了嘴里。 唔! 有些烫! 但更多的还是香、软、糯等让他味蕾都在狂欢地享受。 好吃! 真好吃! 这样的肉,或许大哥就能吃得下去呢! 折从信抬起头,看向王姒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大救星…… 第37章 奴大欺主? “好吃!真好吃!” 折从信吃了一块,飞快地咽下,便又拿起了一块儿。 他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那急切的模样,不比刚才的赵深好多少。 “哎!你个折小四,你饿死鬼托生的呀!” 赵深一看好兄弟这疯狂抢食的模样,顿时急了起来。 他都有些后悔,不该跟折从信炫耀的。 就这么一锅红烧肉,他还没吃够呢! “慢些!折从信,你他娘的给老子慢点儿抢!” 赵深是真的有些急了,竟直呼折从信的名讳。 他赶忙抄起筷子,争先恐后地跟好兄弟抢了起来。 你一块,我一块!你一口!我就两口!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本就胃口好、饭量大,这一争抢,愈发吃得快、吃得多。 不过眨眼的功夫,一盘红烧肉就只剩下了一块! “我的!” 折从信一个饿虎扑食,就要抢走这最后的美食。 “……” 赵深没说话,但筷子宛若闪电般,啪的一声,打在了折从信的手背。 折从信疼得手瑟缩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赵深精准的将那块红烧肉夹走。 “折小四,这是我的!” 赵深得意地裂开嘴,正要将那块抢来的肉丢进嘴里。 折从信直接把头伸过来,用脑袋挤开赵深,张大嘴,啊呜一口,就把赵深筷子上的肉吞了下去。 赵深:……贼老天,这小四也太不要脸了吧。 王姒:……不至于!呵呵,真的不至于啊。 折从信故意加大咀嚼的力度,仿佛故意吃给赵深看。 他还想不够刺激,一边嚼嚼嚼,一边欠揍的说道:“香!真香!” 虎口夺食,就是他娘的香啊。 “折、从、信!” 赵深伸手就搂住了折从信的脖子,一个锁喉,折从信反应也很快,抬手就把赵深的手臂抓住。 两人就在食肆的大堂交起手来。 王姒赶忙退到一旁。 她不会大喊着“不要打了”地冲上去拉架。 因为王姒看得分明,赵深和折从信更像是好兄弟间的玩闹。 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切磋”。 “小、小姐!” 被护卫们控制起来的掌柜的,见场面愈发混乱,再也忍不住,开口道:“你到底要怎样?” “怎么?知道我不是跑来找麻烦的市井闲人了??” 王姒听到掌柜的声音,绕着两个正在切磋的少年,来到对方面前。 这位掌柜的,三四十岁的年纪,瘦长脸、八字须,一双小眼睛,滴流乱转,整个人都仿佛老鼠成了精。 听王姒略带嘲讽的话语,掌柜的赶忙挤出一抹笑。 若不是被两个护卫牢牢扣住双臂,他都要双手抱拳,点头哈腰的给王姒见礼:“呵呵,那个,方才十来个精壮汉子闯进来,小的、小的被吓到了!” “再者,小姐您进来后,二话不说,就让人关门,还命人抓住了我等,我、小的,便误以为诸位是来找茬儿的!” “还是听了小姐与少爷的谈话,小的这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掌柜的虽然不能抱拳,却能弯腰、点头。 王姒淡淡的说:“哦,这么说来,你知道我是谁?” “……隐约猜到了!” 掌柜的想笑,但那笑容,比哭也好不到哪里。 “您、您是卫国公府的表小姐,也是、也是我们这间食肆的新主人!” 卫国公把这间铺子送给王姒,他不只是把地契、房契以及掌柜的等几个下人的身契交给王姒。 他还命身边的长随亲自来食肆,告诉掌柜的,食肆已经易主,新主子就是王姒。 只是,这掌柜的,掌管了这店铺十几年,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 关键是,新主人并不是国公府的正经主子,只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掌柜的大从心底里,没有把所谓新主子当回事儿。 他可是食肆的老人儿,更是国公府的世仆。 他们一家子都在国公府当差,掌柜的他们家这一支,祖上更是因为救主有功,被主家赐姓“赵”。 是的,这位掌柜与国公府的主子一个姓,他年轻时还曾经给世子赵昶做过书童。 赵掌柜自诩根红苗正,根本就不会在意一个表小姐。 知道有了新主子,赵掌柜甚至都没有去做假账,或是将以前的亏空都遮掩上。 今日王姒上门收铺子,若非她身后带着护卫,进门就让关门,赵掌柜就会直接把人轰出去。 就算勉强没有动武,他也会仗着老资格,王姒年纪小,就欺瞒、哄骗她。 接管铺子? 呵! 这食肆,有他这个经年的老掌柜就够了! 表小姐可是贵人,只管吟诗作对、品茗吃酒,根本无需为了这些庶务操劳。 至于铺子赚不赚钱? 赵掌柜也有说辞:姑娘,您生于富贵,哪里知道世道艰难? 生意难做啊! 尤其是开食肆,啧,东边有樊楼,西边有会仙楼,他们这间食肆,勉强维持就已是不易,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 在赵掌柜想来,表小姐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 不知人间疾苦,更不懂做生意。 兴许啊,给她账册,她都看不懂。 既是如此,那就不要瞎掺和。 赵掌柜早就有盘算,若表小姐安分,不对铺子指手画脚,每个月他还能“孝敬”表小姐几两银子。 可她若是不懂事,非要跑来铺子乱搅合,那就别怪他老赵不尊敬主子了。 到时候,非但没有盈利,反而还要倒亏钱。 就是不知道,连家都没有的表小姐,能不能“赔”得起。 赵掌柜的计划很好,奈何王姒并不按他的剧本行事。 王姒直接带了护卫,还第一时间拿下账房、搜出了账册。 一想到那记录的乱七八糟、漏洞百出的账册,赵掌柜额头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用力掐着掌心,控制着心虚与畏惧,试图哄骗王姒:“小姐,都是小的有眼无珠,竟没能认出您来!” “那个,小的早就接到府里的命令,知道您是铺子的新主人,这几日,小的一直在等待您的吩咐呢!” 赵掌柜能屈能伸,看清形式后,便规矩起来。 他就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见到新主子,只想为主子效力。 王姒暗自冷笑:好个刁奴,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敢耍心机…… 第38章 以势压人!跪下! “等我的吩咐?呵呵,赵掌柜倒是个懂规矩的!” 王姒笑了笑,一双桃花眼便开始在铺子里逡巡。 她的目光扫过挂在墙上的水牌,一个个的木质水牌,写着一道道的菜。 水牌上的菜名,基本上都是京中流行的菜式。 品种很多、菜式齐全,但没有招牌菜。 这、就是这间食肆生意不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没有招牌菜,若大众菜做得尚可,也不至于门可罗雀。 别忘了,这里是东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金街”。 说句不好听的,别说是正儿八经的食肆了,就是卖个糖水,这地段、这铺面,都不至于赔钱。 偏偏,这间食肆还就月月亏损。 王姒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那老鼠精似的赵掌柜:好个硕鼠!损公肥私,还妄图奴大欺主。 “既然赵掌柜懂规矩,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王姒转过头,对护卫说道:“账册都整理好了?” “回表姑娘的话,奴等在账房找到了共计十本账册!” 护卫队长一边说着,一边搬来一摞的账册。 王姒扫了一眼,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今日辛苦诸位了,等事情办完,定有重赏!” 王姒素来奖罚分明。 这次三表兄带来的人,确实能干,帮了她的大忙,她也就不会吝啬奖赏。 “重赏?什么重赏?” 赵深和折从信好一番“切磋”,从大堂打到了二楼,又从二楼滚了下来。 两人听到王姒的话,便齐齐住了手,跑来看热闹。 “没什么,两位兄长切磋完了?可还尽兴?” 王姒没有多说,奖赏什么的,等她真的给了,再说也不迟。 她笑着与两人开着玩笑。 听王姒说“切磋”,赵深、折从信都有些不好意思。 啧,还当着妹妹的面儿呢,居然就打起来了。 折从信也就罢了,他不知道王姒此行的目的。 赵深却知道,自家表妹来食肆,不是玩闹,而是有正事儿。 哎呀,我不会耽误了阿姒的正事儿吧。 想到这里,赵深愈发愧疚,伸手挠了挠头,不好与王姒对视,便看向了一旁的赵掌柜。 “咦?你是、你是城郊赵庄头的兄弟?端午节的时候,还来府上送过节礼?” 赵深认出了赵掌柜。 他所说的赵庄头,是赵掌柜的哥哥,兄弟俩都是卫国公早年的随从。 赵深隐约记得有这么个人,赵掌柜具体的资料,他就不清楚了。 即便是这样,赵掌柜也傲然的挺直了腰杆。 对! 是他! 他和哥哥都是国公爷得用的人,他们全家都是卫国公府的忠仆! “是!三少爷,是老奴!老奴和老奴的兄长,都在府里当差!” 赵掌柜骄傲完,有低下了头。 他没有自称“小的”,而是更为卑微的“老奴”。 王姒勾了勾唇角,好,好一个尊卑分明、亲疏有别的忠仆。 赵掌柜明摆着告诉王姒:你,就是个表小姐,而非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主子。 “哦!” 赵深倒没有多想,他点点头,伸手一指这食肆,用确定的口吻问道:“你就是这间食肆的掌柜?” 这个时候,赵深忽地想起,他以及他的护卫,是被阿姒请来帮忙的。 帮忙? 帮什么忙? 为什么帮忙? 赵深的大脑迅速运转,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摞账册上。 赵深虽然是个武夫,但他还是有着起码的头脑。 他不是不通世事的纨绔,生活在枝繁叶茂的国公府,他自是知道各房主子间的钩心斗角,也知道什么是“奴大欺主”。 赵掌柜是祖父用过的老人儿,阿姒是借住在国公府的表姑娘。 他们两人,就很符合“奴大欺主”的刻板印象。 难道是赵掌柜倚老卖老,欺辱了阿姒? 至于原因,赵深也很快就想到了:这间铺子! 赵掌柜估计是当差时间多了,就把主家的产业当成自己的了。 阿姒呢,只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却忽然得了这铺子。 如今阿姒来收铺子,定不会十分顺利。 赵深甚至怀疑,这可能不是阿姒第一次来食肆。 她之前来过,却碰了壁。 所以,今日再来,她才会提前找到他“借兵”。 赵深瞬息间就猜中了真相。 他看向赵掌柜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是,这人确实是府中的老仆。 但,亲疏有别! 奴仆就是奴仆。 而阿姒却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嫡亲表妹。 抛开亲戚这层关系不提,阿姒乖巧、善良、能干……就在一刻钟前,他还吃了阿姒亲手做的饭菜。 那么好吃的红烧肉,若是还不能让他偏向阿姒,岂不浪费? 诸多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圈,赵深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决定:赵掌柜与阿姒之间,他选择后者。 “祖父已经将这间食肆送给了阿姒,赵掌柜,你可知道?” 赵深敛去了笑容,冷声问了一句。 赵掌柜一时还没有察觉到自家三少爷的情绪变化,他只当三少爷是正常问话,便点头道:“回三少爷,老奴知道!” 赵深冷笑一声,“几日了?” “什么?”赵掌柜有些懵,竟脱口问了出来。 “我是说,自你接到府里的命令到今日,已经过去几日了?” 赵深彻底冷下脸来,看向赵掌柜的目光里带着明显的冷厉。 国公府少爷的气势瞬间释放开来,尊贵又冷漠。 赵掌柜终于反应过来,他本能地一个哆嗦,“七、七日了!” 三少爷这是生气了? 为什么啊? 见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过错,赵深的声音更冷:“接到命令已经七日了,你却迟迟不去府上给表姑娘请安?” “怎的,赵掌柜,你是觉得表姑娘年纪小,好欺负?还是觉得,你赵掌柜在食肆唯吾独尊,忘了自己的身份?” 做奴婢的,竟不知道主动去给新主子请安,反要劳动新主子的尊驾来找他? 这是哪家的规矩? 真当国公府是没规矩的土鳖、暴发户? 卫国公府富贵几十年,几辈子传下来的规矩,都要被这些倚老卖老的刁奴弄坏了! 赵深越想越生气,尤其今日还当着折小四的面儿,他们赵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一句句地诘问,问到最后,赵深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扑通! 赵掌柜脸色惨白,直接跪了下来! 第39章 还是学不乖啊! “不敢!三少爷!老奴不敢!” 赵掌柜跪在地上,不住地口头,连声说着不敢。 王姒暗自冷笑:只是“不敢”?却没有认错啊! 所以,这位赵掌柜并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而只是被赵深的少爷身份吓到了。 王姒能够想到的,赵深也意识到了。 他冷笑一声:“不敢?我看你敢得很!” “失了规矩,却只是狡辩!” 赵深很是犀利,直击核心:“赵掌柜,你只是‘不敢’吗?你就没有错?” 赵深已经把话说得这般透,赵掌柜不敢再糊弄。 他赶忙说道:“老奴错了!老奴失了分寸、乱了规矩,轻慢了主子!还请三少爷看在老奴为国公府当差二三十年的份儿上,饶了老奴吧。” 赵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又砰砰砰地磕起头来。 额头碰触到地面,没几下,就一片青紫。 赵掌柜下了死力气,仿佛唯有这样,才能彰显他认错的态度。 赵深不为所动,他冷冷地提醒:“赵掌柜,你真的知道错了?我看未必吧!” 赵掌柜磕头的动作一顿。 一双老鼠眼,滴溜溜地乱转。 赵深见他还在装傻,便索性说得更直白些:“我又不是你的主子,你跟我告什么罪?” 赵掌柜:……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相主子是谁,可、可他明明是国公府的世仆,怎么忽然就成了一个落魄的表姑娘的人? 他,不甘! 更不愿! 王姒见此情况,淡淡地说了句:“三哥,无妨!赵掌柜是外祖父用过的老人儿,劳苦功高、德高望重,我年纪小,又只是表小姐,赵掌柜不愿认我为主,也是正常!” 绵里藏针地跟赵深说完,王姒又看向赵掌柜:“赵掌柜,你放心,我断不会辱没了你的身份,断了你的前程!你和诸位的身契,我会禀明外祖父、外祖母之后,便交还给两位长辈!” 王姒的意思很明白:诸位是大佛,我王姒的庙小,就不委屈你们了! 你们呀,还是回你们的国公府,继续做你们的世家贵仆! 她王姒要不起,还“还”不起吗? 赵掌柜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位才十三岁的表小姐竟这般硬气。 赵深更是赶忙说道:“阿姒,什么劳苦功高、德高望重的,奴就是奴。你是表小姐,更是我都认定的妹妹!谁若对你不敬,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还有祖父、祖母,他们那般疼你爱你,也断不会容许有人轻慢于你!” “不过是些许刁奴,既不懂规矩,那就让母亲按照家规处置了便是!” 赵深口中的处置,轻则行家法,重则发卖。 赵掌柜四十多岁的人了,孙子孙女都有好几个。 若真到了被“处置”那一步,不只是丢脸,更是家破人亡。 赵深说的随意,但话语里的狠厉,直接把赵掌柜吓得瑟瑟发抖。 他再不敢欺负王姒、赵深年纪小,也再不敢心存侥幸了。 是的,赵掌柜今日的言行,不只是没把王姒一个表小姐放在眼里,也是在轻视赵深这个三少爷。 或许,赵掌柜真的飘了,仗着自己是伺候过国公爷的老仆,便把自己也当成了赵深等少爷们的长辈。 下跪、磕头……不是真的敬畏,只是在糊弄。 赵深这般恼怒,除了为王姒出头,亦有这方面的原因——他堂堂国公府三少爷,都被个老奴轻慢了呢! 尤其还当着折从信的面儿,这可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赵深决定了,赵掌柜这个老东西,若是再敢敷衍糊弄,他就直接把人押回国公府,交由母亲这个世子夫人处置! “都是老奴的错!老奴没规矩,不敬主子,还请三少爷恕罪!” 赵掌柜先砰砰砰的给赵深磕了几个头,然后他调转方向,对准王姒,又开始用力磕头:“表小姐,哦不,小姐,老奴知错了,老奴不该倚老卖老,不该不去给您请安!” “小姐,老奴糊涂了,这才错了做事!” “小姐您大人大量,还请饶恕老奴这一遭!” “小姐只管放心,老奴日后定不敢再犯,定会好好伺候小姐,为小姐打理好这间食肆!” 提到食肆,赵掌柜忽地又有了几分底气。 他抬起头,露出青紫红肿的额头,动情的说道:“老奴不才,却有几分忠心。这间食肆,最早也是老奴一手开办起来的!” “虽然这几年,生意不好做,食肆偶有亏损,但前些年,食肆还是赚了不少钱!” 作为掌柜的,他是国公府吃过苦、立过功的! 就算没有功劳,十几年看着店铺,他也有苦劳啊。 退一万步讲,就算连苦劳都没有,表小姐年纪小,刚刚接手食肆,也需要有人当差。 表小姐的家武昌侯府被抄了,她身边的小丫鬟都是国公府安排的。 赵掌柜敢打赌,表小姐身边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人。 把他“处置”了,这食肆还开不开? 赵掌柜自认为捏住了王姒的命门:她要铺子,是为了赚钱,而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赵掌柜作为食肆的元老,精通买卖。 王姒只要还想保住食肆,就不能没有他! 这般想着,赵掌柜弯下的腰竟慢慢挺了起来。 王姒捕捉到了赵掌柜的这些小动作,她勾了勾唇:这是有恃无恐? 以为我没人可用,就想拿捏我? 看来,还是没有真的认识到错误啊。 王姒暗自冷笑,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却一派天真。 她仿佛被赵掌柜的话给打动了,点点头:“赵掌柜经验铺子,确实劳苦功高!” “不过是没有主动去给我请安,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赵掌柜意识到错误,愿意改正,我也不会计较!” 她看向赵深,轻声道:“三哥,这件事就算了,还是铺子要紧!” 赵深本就是为了给王姒撑腰,这才敲打了赵掌柜。 唉,不管怎样,这人都是伺候过祖父的人,只要不是什么大错,不好太过苛责。 否则就是主人不慈了! “好!听阿姒的!” 赵深爽快的答应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宠溺。 一顿红烧肉,以及借力打力的整治刁奴……王姒用她的表现,赢得了赵深的喜欢。 第40章 傻眼了吧,我有帮手! “赵掌柜,你起来吧!” 王姒抬抬手,尽显宽厚大度的风范。 她又对那几个护卫说道:“诸位也请把他们放开吧!” 护卫们看了眼赵深。 赵深微微颔首。 得到少爷的准许,护卫们便松开手。 一个账房,一个大厨,两个跑堂伙计,外加两个粗使婆子。 这六人也都是国公府的奴婢。 他们见“老资格”的赵掌柜都被三少爷、表小姐弄得没脸,他们更不敢作妖。 不用人提醒,几人便齐齐来到王姒近前,跪下行礼,并自我介绍: “奴马二郎,跟着世子读过两年书,会算术,便被安排来食肆做了账房!” “奴吴大郎……” “奴……” 几人说了自己的名字、差使等,态度还算恭敬。 至少比赵掌柜看着要更像个奴婢,而非什么“爷”。 “都起来吧!” 王姒摆手,让众人都起来。 几人中,她重点关注那个叫马二郎的账房,“马先生是吗?你负责食肆的账务?” 马二郎赶忙上前走了一步,躬身道:“不敢得小姐一声‘先生’,您唤小的马二就好!” 马二郎毕恭毕敬,言行上还算规矩:“奴在食肆当差已经有十年,店中的买进卖出等事务,都有小的负责。” 王姒在马二郎的话里,抓到了一个重点:“十年?” 她扫了眼放在柜台上的一摞账册。 用眼睛无声地数了数,嘿,不多不少,正好十本。 也就是说,一本账册对应一年的收支。 只是不知道,这账册是否有猫腻! 王姒拿起一本,打开,认真地看着。 古代记账,比较繁琐,远不如后世的记账法简捷、明了。 托上辈子的福,王姒管过家,更掌管了整个后宫。 看账本,是基本技能。 上辈子,她还“创新”了记账法,并由此引发了户部等衙门的变革。 晦涩的繁体字,繁琐的大写数字,混乱的账目,全都难不倒她。 王姒只看了一页,就笑了,被气的! 这账房,摆明就是在糊弄人啊。 哦不,不是糊弄,人家连起码的遮掩都不愿意,根本就是胡写乱写。 收入支出记录混乱,每笔开销都没有明细。 这、连假账都算不上。 毕竟假账什么的,还要讲究一定的逻辑。 它只是意图以假乱真,而不是直接把人当傻子! “马二郎,这就是你记的账册?” 王姒拿着账册,在半空中抖了抖:“一筐鸡蛋,十八两银子?这是什么鸡、下出来的什么蛋?竟这般金贵?” “十斤牛肉,一百两银子?呵呵,这牛是喝山泉水、吃人参灵智喂养大的吗?” 知道采买会有水分,但也不能注水注成海洋啊。 这是把东家当冤大头呢。 马二郎擦了擦额头的汗,点头哈腰地陪着笑脸,“那个,小姐,您有所不知,我们食肆采买的都是极好的食材。新鲜、干净,这价格,难免就比较贵!” 王姒笑得一脸嘲讽,她认真地说道: “极好?这个‘好’是如何评判的?买家自己吹嘘的,还是你们评定的?亦或是能够得到食客的赞赏?”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想到了什么,“哦!我知道了,这般好的食材,做出来的饭菜,一定能够卖出高价!” “唔,让我看看!咱们食肆每日的收入有多少?” 王姒说着,纤细白嫩的手指翻动页面: “找到了,在这里。噫!,这日食肆总共收入一两八钱。” “马账房!马先生!这么大的食肆,上下两层楼,只一楼大堂就有十张桌子,二楼也有六个雅间,就算只有一桌客人,收入也不止一两八钱吧。” “你们可是用了价值十两的鸡蛋、二百两的牛肉做出来的饭菜啊!怎的,就值一两八钱?” 王姒越说越生气,啪的一下将账册摔在了柜台上,她冷声道:“不说这近乎天价的食材了,单单是你们几人一日的工钱加起来,就不止一两八钱吧。” “更不用说,这是东大街的铺面,就算不做生意,只把铺子出租出去,每日的租金都不止一两八钱!” 王姒这般生气,不是说真的计较着一日一两八钱的收入,而是因为这些人太猖狂了。 记账的时候,不说按实记录了,根本就是连脑子都不用。 赵掌柜脸色阴郁,用力扯了扯账房的衣袖,递给他一个狠狠的目光:蠢货!做假账好歹用些心思啊! 你他娘的自己犯蠢,别连累老子啊。 马二郎冷汗岑岑,他没想到,这位年纪小、娇滴滴的小贵女,竟真的能够看懂账目。 呃,好吧! 马二郎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张狂。 这账目记得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 不说专业的账房了,只要认些字、有点儿脑子,就能看出异常。 这不,旁听的赵深都忍不下去了:“贼娘的,马二郎,你个刁奴,你这是用脚记的账?” 在这个时候,赵深还不要妄加怀疑赵掌柜伙同账房做假账、坑国公府的钱,没有证据! 他只能根据王姒所说的账目问题,问责马二郎这个账房—— 这人,到底是能力不行? 还是故意做假账? 赵深一时还不好评判,他想听听马二郎的解释。 马二郎:…… 这账,不是他用脚记的,但还不如用脚呢。 扑通! 马二郎二话不说就跪了下来。 滴答、滴答! 冷汗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望着地面上晕染开的水渍,马二郎拼命地想办法。 “那个,三少爷,小姐,这、这账……小的有罪,小的这两年病了,脑子糊涂了,这才胡乱记的。” 马二郎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但他的狡辩,给了赵掌柜灵感。 他故作恼恨地一脚踢开马二郎,冲到柜台前,抓起放在下面的几本账册。 哗啦啦地看了看,赵掌柜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小姐,马二郎确实病的脑子都坏掉了,这才记错了账,他以前的账,都没有问题!” 赵掌柜惊喜地发现,马二郎前七八年的账,还是用心做了假的。 至少不是这种看着就是胡写乱记的鬼东西。 马二郎作为专业的账房,他做出的假账,就不是王姒一个闺阁小姐所能看破的了。 王姒发现了赵掌柜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勾了勾唇角:是吗?赵掌柜,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我可不是一个人,我有帮手! 第41章 心情各不同 赵掌柜的意图太明显了,他就是欺负王姒是个家族败落,身边没有可用之人的表姑娘。 赵深舔了舔后槽牙,他想帮赵掌柜。 但,又怕自己插手太多,会引人误会—— 这食肆,是祖父送给阿姒的。 赵深自是不会计较,更不会觊觎。 可旁人会知道他的心思吗? 可能知道,但更有可能误会他嫉妒阿姒。 如果是阿姒跑来求助也就罢了,就像今日的借兵,他只是答应请求,好心的帮忙。 如果阿姒没有开口,他却主动提出可以给她找些账房、伙计等帮手,就很可能引起误会。 赵深挺喜欢王姒这个表妹的,不想因为这些琐碎而伤了兄妹间的感情。 “先等等!若是阿姒实在没有办法,我再开口!” 赵深谨慎地拿捏着分寸,他既不能让人误会,又不会容忍阿姒被欺辱! “小姐,这些账目,您要不要仔细查看一番?” 自以为拿住了王姒的短处,刚刚还被赵深训得如同老狗一般的赵掌柜,重新挺直了腰杆。 一张老鼠成精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有恃无恐。 王姒笑了,想拿捏我? 做梦! “赵掌柜说得有理,那我就按照你的建议,好好的查一查这账册!” 王姒说完这话,就对着门外喊了句:“苏公子,请进来吧!” 王姒的话音方落,便有一个二十来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生得不错,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身高不算太高,可也不矮。 略显消瘦的身形,站得笔直,宛若一株青竹,又似一棵雪松。 一双凤眸,眼尾上翘,眼白有些多,仿佛自带孤冷的厌世感。 他缓步走进大堂,来到近前站定,抬起双手行了个揖礼:“苏行舟见过小姐。” 他态度恭敬,却不显卑微,从里到外都透着读书人的风骨。 只是衣服有些破旧,腰间除了一个破旧的荷包,再无其他配饰。 赵深和折从信都是权贵子弟,他们虽然年轻,却见识广阔、眼光毒辣。 赵深细细地打量了苏行舟一番,心中便有了猜测:“这是个家道中落的读书人!” 折从信亦有类似的看法:“有些教养,读过书,可惜家境不好!” “赵掌柜,这位是苏行舟苏公子,永嘉十七年的秀才。” 王姒笑着为苏行舟做介绍,“苏公子饱读诗书,精通算术!虽没有做过账房,但,账册什么的,想来也是看得懂的!” 后半句话,王姒略谦虚。 那日在食肆门口,偶遇了这位前世颇受重用的户部尚书,王姒虽然觉得没有必要,却还是考校了一番。 苏行舟不愧是日后能够成为皇朝财政大管家的人,即便还没有入仕,没有在六部衙门历练,他也有着算术的天分。 他对数字有着天然的、极高的敏锐度。 不说简单的账册了,就是盐商找专人精心制作的假账,苏行舟也能发现问题。 咳咳,前世给王家翻案的时候,王姒查到了真正与盐商勾结的贪官。 诸多证物中,就有盐商炮制出来欺瞒朝廷的账册。 那时王姒好奇古代的账务作假的方法,便重点研究了一下那些账册。 她记下了一些,重生后,她早有计划要做生意、搞钱,便随手誊抄了几笔。 唔,就把这个当做聘请账房先生时的笔试题目吧。 遇到苏行舟是个意外,没办法,王姒前世用过的官员太多了,她不可能一一记下。 重生后,她没有刻意地去寻找前世的故人。 遇到了,是缘分; 遇不到,亦是天意。 苏行舟是个人才,提前遇到了,那就“顺应天意”地收为己用吧。 二十岁的苏行舟啊,还没有考中科举,入朝为官。 王姒不知道这般年轻的他,是否像前世那般能干。 她便拿出了考题,苏行舟则交了一份完美的答卷。 很好! 就是他了! 在这位苏尚书发迹前,就先给她做个账房先生吧。 “小姐放心,苏某虽不才,却还是看得懂账册的!” 苏行舟不知道未来的前途,他听到王姒的话,再次躬身,“这些账册,苏某会认真查阅!” 苏行舟的出现,旁人也就罢了,混在一众仆役中的某个伙计,忽地瞪大了眼睛。 王姒进来的时候,小伙计还没有仔细看,就被冲上来的护卫按住了。 随后,他就低着头,不敢直视“主子”。 直到看到苏行舟,小伙计才猛然想起昨日的事儿。 是他! 那个主动跑来找差使的穷酸书生? 伙计狗眼看人低地把人赶了出去,转身前,他看到,那书生被来店里找茬的两个小娘子拦住了。 那时,伙计还嗤嗤冷笑,觉得是找碴儿的碰上了要饭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真该死!我才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啊!” 原来昨天的小娘子,就是表小姐,他们的新主子。 他不但挤兑走了新主子,还、还得罪了新主子找来的新账房。 伙计眼前一黑又一黑,双脚发软,险些站不住。 他甚至都忘了用眼神提醒赵掌柜:掌柜的,安分些吧! 咱们这位小姐是早有准备,人家昨天就来店里“微服私访”了。 你把人家当成好糊弄的小娘子,人家确实有备而来的大小姐。 赵掌柜本就高傲,连年轻一辈的主子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伙计。 他看了眼苏行舟,撇撇嘴,不过是个穷酸秀才,读了几年书,就真当自己能做账房了? 赵掌柜怀疑,这人可能连算盘都不会用! 王姒冲着那一摞账册扬了扬下巴,“苏公子,账册都在这儿,你拿去吧!” 苏行舟又行了一礼,这才走近柜台。 他扫了眼柜台,目光落在了算盘上。 苏行舟伸手将算盘拿起来,轻轻一晃,原本错落的算盘珠子瞬间归位。 只这一下,赵掌柜和马账房的眼皮就是一跳—— 这人,会用算盘! 苏行舟很快就用事实告诉他们,他不只会用,还用得记好。 苏行舟拿过一本账册,打开,摊放在台面上。 他一手翻页,一手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清脆的算盘声,在王姒听来是悦耳动听的乐曲,而落入赵掌柜、马账房耳中就宛若丧钟…… 第42章 抄家!发财啦! 官道。 第五天了! 这是王家众人踏上流放路的第五天。 妇孺们已经累得近乎麻木。 包括太夫人在内,两只脚起了泡、破了皮,还不等结痂,又开始新一轮的破皮、流血。 她们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刀尖上。 疼啊! 噬心蚀骨的疼。 男人们比他们还要痛苦,除了脚上的折磨,他们还戴着枷锁。 脖子、肩膀,全都磨得血肉模糊,严重些的,已经开始流脓,甚至生出了蛆虫。 王家众人已经开始麻木。 因为不管他们是求情,还是叫骂,都不能改变现状。 若是叫嚷的声音太大,还会招来官差的皮鞭、棍棒! 王之礼受不住了,他本就文弱的身子,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那辆坠在后面的马车。 那是母亲给他们购置的,里面还有干净的衣服、被褥、吃食…… “都怪娇娇,她先是在城门口胡闹,随后上了路,也不安分!” “否则,我早就能够坐上那辆马车了!” “就算不能坐马车,脖子上这该死的枷板,也能被卸掉了!” 王之礼作为大房的长子,赵氏与王庸四个孩子的老大,平日里最是宽厚、温和,颇有长兄的做派。 不过,两个妹妹中,他因着太夫人和父亲的缘故,更偏心王娇。 这种偏爱,在狱中得知母亲和离、还带走了王姒后,达到了顶点—— 好个王姒,身为王家女儿,却贪图享受、不孝不悌,竟舍弃家人,跟着不贤的赵氏离开。 她、她对得起王家众长辈的疼爱嘛? 对得起在侯府享受的荣华富贵嘛? 厌恶了王姒,王之力也就更加偏心、疼惜王娇。 唉,可怜阿娇年纪小,就要跟着我们流放。 ……只是,这份怜爱,在出发的那一日,就大大受到折损。 赵氏,哦不,是母亲已经打点好了,银子也给了,张三那粗鄙武夫已经暗中答应,只等上路,离开了京城,就给他们卸去刑具,让他们坐马车。 而这一切,都被王娇的愚蠢、蛮横给毁了。 起初,王之礼也没有记恨王娇,还是夜里在院子里休息,妻子李氏找过来,趴在他的耳边,嘤嘤哭泣的时候,提醒了王之礼。 对啊! 他们本该可以不受这些苦的! 都怪王娇! 是她得罪了张三,这才连累大家都被官差针对!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王之礼等人受到的苦越多,他对王娇的怨恨也就越深。 不过,恨,并不能解决什么。 现在王之礼只想尽快的摆脱困局。 他想再跟官差求求情,哪怕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儿银子都给官差,他也愿意。 只是,王之礼迫切归迫切,却还有脑子,他不该随意出头。 万一事情不成,反而遭了官差的鞭打,岂不倒霉? 王之礼便故意凑到四弟王之义身边,装着心疼王之义的模样,说些撺掇的话: “四弟,你还好吗?可怜你年纪还小,就要遭受这些!” “唉,其实那张三也不是个死板的人,那日在城门口,母亲都打点好了……” “四郎,要不,我再拿些银子,求求张三郎,让他好歹先把你的枷锁去掉?” 王之礼惨白着一张脸,声音都有些干哑,却还在跟亲弟弟耍心机。 做了十几年的兄弟,王之礼最是了解,他这个弟弟,鲁莽、没脑子、耳根子软。 旁人说几句话,他就能像条疯狗似的冲过去。 让他去做“出头鸟”,最是合适。 成了,王之礼跟着受益。 不成,挨打挨饿的人,也是王之义! 不能怪他没有手足爱,四郎、四郎是个习武的,他身子骨好,被打几下、饿几顿,不会怎样。 王之礼坑了弟弟,心里却还在拼命地安慰自己。 王之义不知道亲哥哥的险恶用心,他也快撑不住了。 听了王之礼的话,他的眼睛陡然一亮:对啊!母亲都打点过了!他手里还有母亲给的银票! “官爷!张头儿!张头儿!” 王之义立刻扯着嗓子,冲着那道坐在马背上的身影高声喊着。 张三郎听到动静,眉头微蹙,却还是拉着缰绳,来到了王之义身侧:“何事?” 王之义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 他至少知道,商量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好声张:“张三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三郎眸光一闪,便猜到了王之义的意图。 其实,就算王之义不开口,他也准备找个契机,把刑具去掉。 一来,赵氏给了银子。 二来,卫国公府的人,还在暗中跟随。 旁人也就罢了,就算被枷板压死,张三郎都不会在意。 王之礼兄妹三个,却不好真的出事儿,唉,人家的外公是国公爷,颇受圣上的器重呢。 看在卫国公府的面子上,张三郎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不过,王之义主动送钱,张三郎更加乐意。 张三郎与王之义去到路边,嘀咕了几句,下午用晡食的时候,张三郎便把王之礼、王之义的枷锁都去掉了。 就连王娇也被解开了绳索! 王娇看看张三,再看看已经能够跟官差一起吃饭的柳无恙,禁不住猜测:这是柳氏的功劳? 还是? “多亏母亲和舅舅!” 李氏也得了自由,拉着丈夫的手,低声说着感激的话! “舅舅?”王娇愣住了。 “对啊!早晨在驿站,我看到了卫国公府的护卫!” 李氏心情好,也就没有记恨王娇之前的作妖,她低声说着自己的发现。 舅舅派了护卫,隐在暗处,一路护送他们去边城? 意识到这一点,王娇放心的同时,禁不住生出了野望:有护卫啊!那是不是可以做点儿其他的事? 比如把我送回京,跟王姒换回来? 再不济,也可以帮我在京中做些事,对了,王娇记得,王姒做皇后的时候,重用的户部尚书,在这一年最落魄。 一个商户女给了他一份差使,他就记了一辈子。 重活一世,王娇不但要抢王姒的机缘,还要截胡更多的大人物。 …… 噼里啪啦,算盘声响了好一会儿,苏行舟已经算完了一年的账册。 赵掌柜的问题很大啊,高价买进、低价卖出,亏空东家,养肥自己。 只一年的账册,就有两千多两银子的漏洞。 若是十年加起来,至少两三万两。 王姒眼底闪过一抹狠戾,抄家!必须把这贪心不足的刁奴的家给抄了…… 第43章 好哥哥呀! “三哥,给你看看!” 王姒并没有等苏行舟将全部的账册都核算清楚。 她不是审案的青天大老爷,证据完不完整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能够证明赵掌柜、马账房等人贪墨就可以。 她将那一本账册递给了赵深。 赵深接过来,打开,细细一看,发现账册的空白位置,写了许多小字。 这些应该是这位叫苏行舟的落魄读书人写的。 他不但会算数、会打算盘,还精通庶务—— 某年粮食的价格比较高,是因为当年有旱灾,导致粮价普遍上涨。 粮食涨钱了,猪肉、鸡蛋等副食的价格也随之上涨。 苏行舟不但把这些物价不正常的原因标注出来,还将具体的市价都写了下来。 这、是个人才啊。 精通庶务,了解民生。 还能见微知著,从细小处发现大问题。 赵深不动声色地暗中瞥了苏行舟一眼,便继续查看账册。 这一年物价确实比较高,但赵掌柜更黑心,他以此为借口,将采购价格提升了十倍。 这是远远高于市价的。 期间的差额,少说也有两三千两银子,全都进了赵掌柜的荷包。 砰! 赵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他知道某些刁奴,贪婪起来,简直能够按着主人敲骨吸髓! 他堂堂国公府的三少爷,每个月的月例也才八两银子呢。 这个狗奴才倒好,一年就敢侵吞几千两的银子。 钱啊!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钱。 三千两,都够在京城置办一栋不错的宅院—— 等等! 宅院? 赵深记得,几年前,赵掌柜便搬离了国公府后街的下人房。 据说是自己买了房,距离卫国公府不远。 卫国公府所在的坊,是京中出了名的富贵坊。 这里的住户,非富即贵。 赵掌柜一个身契还在国公府的奴婢,就算积累了两三代,若是没有“横财”,也不可能买得起这里的宅院。 所以—— 赵掌柜的宅院,全都是贪墨的国公府财货? 赵深自诩是个宽厚大度的主子,但,他决不允许自己以及长辈们成为硕鼠眼中的冤大头! “赵掌柜,你来解释一下,这账册是怎么一回事儿?” 心中已经认定赵掌柜是个侵吞主家财货的刁奴,赵深却还想听听赵掌柜的辩解。 不管怎样,他都是伺候过祖父的老人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权当是为了祖父。 赵深用力一甩,就把账册朝着赵掌柜砸了过去。 赵掌柜听出赵深话语里的怒意,他心里发虚,竟躲都不敢躲。 砰的一下。 账册重重在砸在了他的头上,额头被砸破,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赵掌柜却顾不得疼痛,已经肆意流淌的鲜血,他飞快地抓住拿账册。 双手发抖,打开账册,就看到了苏行舟一行行的批注。 这是七八年前的老账册了,赵掌柜自己都忘了当年的旱灾。 但,苏行舟写得非常详细。 粮价、副食上涨的原因,市场正常的涨幅,以及食肆那超出市价近十倍的天价采购价格…… 完了! 都完了! 赵掌柜面如土色,心慌得厉害。 他真的没有想到,王姒这个十三岁的表小姐,竟有如此本事? 不但提前带了护卫,第一时间封了账房,还、还他娘的准备了这么厉害的算账高手! 只一个照面,他就输得一败涂地。 “……” 赵掌柜冷汗岑岑,嘴里发干。 好半晌,他才艰难的开口:“少爷,哦不,小姐恕罪!都是老奴,老奴财迷心窍,犯了糊涂,这才做下错事!” “还请小姐看在老奴在国公府当差几十年,一直都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了老奴这一遭吧。” 王姒笑了,啧,到了这个时候,这刁奴居然还敢标榜自己是忠仆! 呃,也有可能! 或许在赵掌柜等刁奴心中,他们是忠于国公府的,他们甚至把国公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他们不过是从“家”里拿些钱,根本算不得什么大错。 贪婪与忠心,并不相悖! “住口!你个老刁奴,居然还敢提国公府?” 王姒没说话,赵深忍不住了,他怒斥道:“你忠心?你忠心会贪这么多银子?你忠心,会把祖父的铺子弄成这个鬼样子?” “你就是这么忠心耿耿的?哼,你若不够忠心,那这铺子,岂不是早就易主了?” 赵深越说越生气,差点儿控制不住要站起来,亲自踹这老杀才! “三哥,别气!不值当的!” 王姒赶忙拉住赵深,她柔声道:“赵掌柜也没说错,他确实在国公府当差多年!” “早些年,更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外祖父!” 听王姒开口劝阻赵深,赵掌柜眼底闪过一抹暗喜—— 嘿,我就说嘛,这丫头不过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又不是正经主子。 就算被她抓住了错处,她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 一来,她没有底气,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 二来,她还想经营这食肆,就需要人手。 她能找来一个账房,已是不易。 赵掌柜就不信了,她还能找来一个能够支撑起食肆的大掌柜? 赵掌柜确实犯了错,可他的能力也是极好的。 食肆前几年还是赚钱的。 只是那一年的旱灾,食材短缺,物价更是一路飙升。 赵掌柜一时生了贪恋,这才试着搞鬼。 当时他也是害怕的,担心主家会查出来。 年底的时候,国公夫人确实问了一句,他便说了旱灾、物价上涨等借口。 国公夫人信了,三千两银子的亏空,就此揭过。 成功了一次,赵掌柜胆子就大了,愈发肆意地搞鬼。 赵掌柜知道自己的错处,但他更自信自己的能力。 然而,还不等他得意太久,就听王姒缓缓说道: “赵掌柜素来忠心,即便犯了错,也会勇于改正!” “所以,赵掌柜,这几年你贪墨的银子,你会如数交还?对也不对?” 王姒站在道德的高点,用“忠仆”反过来绑架赵掌柜。 她才不是抄家呢,而只是拿回本就属于国公府的财产! 赵深一拍柜台:“没错!阿姒,就按你说的办!你们几个,去赵掌柜家……” 赵深知道,小表妹身份到底敏感。 这种查抄国公府老仆的事儿,还是让他来吧…… 第44章 搂草打兔子 赵掌柜猛地抬起头,三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要去他家抄家? 赵掌柜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愈发的惨白。 不要啊! 查账什么的,还只是一些冷冰冰的数字。 待国公府的人去了他家,搜出一箱箱的金银珠宝,还有那套三进的宅院—— 那样的视觉冲击太大了,估计就是国公爷、世子爷见了都会恼怒。 国公府家大业大,未必会把几万两银子看在眼里。 但,他们不可以不要,却不能被个卑贱的奴婢算计。 “少爷!求您宽恕啊!老奴知错了!老奴日后一定会好好打理铺子,再不敢犯糊涂!” 王姒听了赵掌柜的话,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嘲讽:都到了这种时候,赵掌柜还在狡辩。 只是犯糊涂吗? 呵,阳奉阴违、弄虚作假,把国公府的主子们当成傻子般糊弄。 种种狂悖,可不是一句“犯糊涂”就能遮掩过去的。 “日后?你个贪心不足的老杀才,还想有日后!” 赵深冷哼一声,根本不理睬赵掌柜的哀求。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还是说,要让我亲自过去?” 说到这里,赵深犹豫了一下:赵掌柜到底是有些头脸的“商人”。 他虽是国公府的老仆,但外头的人,未必知道。 “也罢,还是我亲自带着你们去吧!” 赵深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袖,准备出发。 王姒赶忙从袖袋里掏出了几张纸,从中挑出两张递过去:“三哥,你拿着吧!或许用得上!” 赵深接过来,展开,扫了一眼。 这、竟是赵掌柜和马账房两人的身契。 他垂眸,看向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表妹。 阿姒年纪小,却思虑周全。 今日她来收铺子,还真是做足了准备。 先是借兵,随后又提前带了账房,就连赵掌柜等人的身契也都随身携带。 赵掌柜栽到她手里,一点儿都不冤。 赵深并不认为这样的王姒“有心机”,相反,他愈发欣赏如此能干的小表妹。 他眼底染上一抹满意:好!好个算无遗策、准备齐全的王姒!果然有国公府贵女的气派! “肯定用得上!阿姒,做得好!” 赵深直接将身契叠好,塞进了衣襟里。 “走!跟爷去收东西!” 去完赵家,再去马家! 还是阿姒周到,没有忽略掉姓马的账房。 他可是做假账的人,就算不是贪墨的主谋,也是帮凶。 赵掌柜吃了肉,马账房也能分到些肉汤。 如今要抄家,主谋、帮凶都不能放过,他们呀,就该整整齐齐,一起乖乖的被收拾! 赵深抬手,一声吆喝,不只是护卫,就连一直安静看戏的折从信也凑了上去,他也要去抄家! 赵深没有把所有的护卫都带走,还给王姒留了两个。 哗啦啦! 一行十来个人出了食肆,他们走的时候,还把赵掌柜、马账房都带上了。 目送众人离开,王姒对剩下的几个仆役,轻声道:“诸位,我只抓首恶,你们过去做了什么,我就当不知道。” “自今日起,一切将重新开始!我会命人重新装修,执行新的规则!” “日后,若是你们犯了我的规矩,我可就新债旧账一起算!” “赵某、马某的今日,便是某些仍不规矩、仍不愿悔改之人的明日!” “当然,我也不是刻薄的人,我王姒赏罚分明。做的不好,自是要惩罚,做得好了,定有奖赏!” “诸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要不要留下!” 王姒目光扫视全场,声音轻柔,语气却坚定。 某个伙计听了这话,禁不住抬起头,小声问了句:“还、还能离开?换个差事?” “当然可以!我这里又不是阎罗殿,许进不许出的。” “我王姒从来不强迫人,不愿意留下的,或是有更好去处的,都可以走人!” “你们若是怕没有新的差使,我可以代你们向大舅母说情,好歹给你们做安排!” 王姒口中的大舅母,众人略一思索就想到了。 不是别人,恰是如今掌管国公府中馈的世子夫人钱氏。 众人先是一喜,太好了,钱氏能做主,他们能够换个更有前途的差事。 但很快,众人就反应过来。 钱氏最讲规矩、重尊卑。 他们身为奴婢,却嫌弃差使,还妄图挑拣主人,这摆明就是没规没矩啊。 且,被退出去的奴婢,定是让主子不满意的,还能有什么好差使? 与其被送回国公府,重新让管事安排,还不如留在食肆呢。 观今日表小姐的言行,不像是个拎不清、立不起的人。 她有勇有谋,还跟国公府的少爷们关系亲近,兴许这食肆,在她的手里,能够赚钱。 铺子盈利了,他们不但能够准时足额地领到月例,兴许还能有赏钱呢。 这般想着,包括那最先开口的伙计在内,众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姐,我们留下!” 王姒见状,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错,都是伶俐人儿。 王姒起身又在食肆转了一圈,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都仔细观察,并在心中拟定如何整改、装修。 她甚至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张新食肆的图纸。 有了计划,王姒也就没有继续停留:“好了,今日先关门歇业,你们也都各自回去吧!” 王姒打发了众仆役,又与苏行舟告别。 然后,她才让护卫拿来新锁,将食肆的大门锁好。 …… “祖父,祖母!银子、田契还有珠宝首饰、古玩字画等,总价值估摸五万两,都在这里!” 赵深接连抄了赵掌柜和马账房的家,抬回来好几口大箱子,还有一打厚厚的账册。 他脸色有些阴郁,压低声音道:“祖父,孙儿原本以为,这赵忠贤只是高价买进低价卖出的侵吞国公府的财货,没想到,他这老杀才胆子竟这般大,他、他还私放印子钱!” “这是账册,还有借据。” 赵深将从赵家抄来的账册捧到了两位长辈面前,“幸好还没有闹出人命,否则——” 卫国公府都要被连累! 赵掌柜可是打着卫国公府的旗号啊! 该死的刁奴,他们国公府正经的主子都不敢这么做,他却—— 王姒赶到松鹤堂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赵深的话。 她禁不住挑眉:哦豁,这算不算搂草打兔子? 第45章 真的发财了! 卫国公慢慢地翻看着手里的账册,还有一张张的借据。 他看的不只是出借银两的金额,还有借贷的利率。 “九进十三出!赵忠贤好大的胆子!” 卫国公看清某张借据约定好的还款金额,默默地换算了一下,便知道了具体的利率。 居然是超出朝廷限制的九进十三出。 大虞朝其实并不限制私人借贷,在朝廷规定的利率范围内,都算是合法经营。 但,赵掌柜所弄出来的,明显是超出朝廷限制的高利贷,这、就违法了。 不被人捅出来还好,若是被御史弹劾,卫国公这个主子,也要被斥责,兴许还会罚没俸禄等。 若是再严重些,闹出了人命,卫国公就不只是被申斥、被罚俸了。 一个弄不好,兴许还会被褫夺爵位! 所以,赵深才会那般庆幸——家下奴婢私放印子钱,只是攫取了暴利,并未有伤亡。 这个时候发现了,及时补救,还不至于酿成大祸。 若是听之任之,他日事发,等待国公府的,可就是塌天大祸了。 赵深都能想到的问题,人老成精的卫国公如何想不到? 他合上账册,放下借据,看向赵深:“好!这件事你办得极好!” 还有引出此事的人——王姒,卫国公也很是满意。 不愧是他的外孙女,被刁奴欺负了,绝不隐忍,强势出击。 这孩子,不但惩戒了刁奴,还给国公府带来了意外之喜。 东大街这铺子,给得值! 王姒进入到正堂,躬身行礼:“阿姒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她乖巧、守礼,完全就是长辈们最喜欢的模样。 唯有王姒自己心里清楚,今日之事,她预谋已久、有意为之。 “意外之喜”? 不,才不是意外! 王姒有上辈子的记忆。 哪怕前世,她远在流放路上,也曾听闻国公府曾经遇到了麻烦。 门下恶仆,私放印子钱,逼死了人命。 事情闹出来,圣上震怒,将卫国公宣进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若非看在卫国公早些年的战功,以及随后识趣的激流勇退,圣上还真有可能借题发挥,褫夺了卫国公府的爵位。 饶是如此,卫国公被发俸三年,世子赵昶也被降了官职。 这幢案子的影响,一直到一年后,圣上喜得皇子、大赦天下,才慢慢消退。 国公府也才彻底缓过劲儿来,没有就此沉没。 那时,王姒远在边城,但她有折从诫这个好朋友,对于京中的动向非常了解。 王姒知道卫国公府出了事,也知道,因为这件事,母亲赵氏再嫁的时候,都不得不低调。 重活一世,赵氏对王姒慈爱,卫国公和国公夫人对她也极好。 王姒便想起了这件事。 只是,她不能无端发难,需得有个由头。 巧的是,恰在这时卫国公夫妇给了她这间铺面。 王姒拿到房契和卖身契之后,便暗中命人打听。 她不但亲自去食肆查看,还将赵掌柜等人的情况都打听清楚。 收到调查结果的时候,王姒都忍不住感叹:“这、算不算缘分?前世那个害了卫国公府几十年清誉的刁奴,居然就是赵忠贤。” “呵,好个赵忠贤,名字取得好听,其人却既不忠也不贤,还无比的‘坑主’!” 既然恰是那个刁奴,王姒就愈发不客气了。 原本她还没想闹这么大,毕竟按照权贵家的规矩,伺候过长辈的奴婢,总是有那么一两分体面的。 王姒又是个外孙女儿,寄居在国公府,哪怕无需战战兢兢,也当谨言慎行。 但,确定赵掌柜就是那刁奴后,王姒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闹! 必须闹! 如此,才能彻查赵忠贤,继而抓出这个危害国公府的刁奴。 有了赵忠贤私放印子钱的罪证,王姒的所作所为就不是胡闹,而是“歪打正着”的帮了国公府。 她非但不会被国公府上下非议、埋怨,还会成为功臣! “姒姐儿来了?哈哈,好,今日之事,做得好!” 卫国公看到乖巧行礼的外孙女儿,笑得一脸菊花开。 歪打正着也好,有意图谋也罢,其结果就是,卫国公府发现了隐患,并能及时处置。 卫国公是个武将,不讲究太多的弯弯绕,他只看结果。 “外祖父谬赞了,今日阿姒放肆了,您和外祖母不怪我行事鲁莽就好!” 王姒腼腆地笑着,小巧的耳朵都红了。 这样的她,看着天真又无辜,长辈们见了都要忍不住的疼惜。 “放肆?谁说我们姒姐儿放肆!” 国公夫人开口了,她眼底满是慈爱,柔声说道:“再说了,我家姒姐儿放肆了又如何?你可是国公府的小姐,是我们的宝贝儿。” 坐在下首的钱氏听到这话,眸光微闪,婆母这意思,竟是要把外孙女当成亲孙女儿啊。 不过,很快,钱氏就反应过来:王姒,值得! 钱氏作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是知道放印子钱的危害。 她管家这些年,也曾遇到过银钱周转不开的时候。 那时,她都不曾去放印子钱,不是不想,而是知道不能。 那玩意儿有损阴德不说,还很容易给家族惹来祸端。 钱氏忍着没做,不成想,家下的刁奴却—— 该死! 赵忠贤该死! 而捅破这一切的王姒,就是国公府的功臣,哪怕是歪打正着,钱氏都要记王姒一份人情。 唔,过些日子,再找个由头,给赵晚、王姒母女俩送些布料、头面吧。 她们也是可怜,衣食住行只能靠国公府的份例,并无其他体己。 钱氏出身江南大族,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 她又掌管国公府中馈数年,她的私产不是一般的丰厚。 钱氏只有一个女儿,还早已出阁,她无需再准备什么嫁妆。 儿子们,自有公中分配的产业,顶多就是等她临终前,再把嫁妆分一分。 所以,钱氏现在所能动用的财产非常多。 不过是些许布料、首饰,于钱氏而言,九牛一毛! “对!母亲说的是,我们姒姐儿这般尊贵,本该恣意张扬。” 钱氏笑着附和国公夫人的话。 婆媳俩,国公府的两任主母都发了话,日后,王姒就是国公府最尊贵的小姐。 国公夫人表了态,国公爷则继续说道: “这些银子,都是赵忠贤这些年从食肆贪墨而来,我既把食肆给了姒姐儿,这些赃款,也当补给姒姐儿……” 第46章 初议婚事 “父亲,这不妥!” 不等钱氏等国公府的女眷有所反应,赵氏先开口了。 她看了眼王姒。 王姒冲着她甜甜一笑,灵动的狐狸眼变成了小月牙,整个人乖得不像话。 她仿佛在说:母亲,都听您的。 赵氏眼底闪过一抹暖意,阿姒这孩子,真是太懂事了。 有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赵氏欣慰又贴心。 得到了王姒的支持,赵氏愈发坚定:“父亲,这些本就是国公府的财货,还是入了公账吧。” 她们母女得了那间铺子,已经是不小的收获了,人、不能太贪心。 “有什么不妥?” 卫国公不以为意,他扫视全场。 几个儿子、儿媳妇,接触到他的目光,要么恭敬地低头,要么就慌忙闪躲。 卫国公知道,晚娘在担心什么。 他更知道,自己的儿孙们,定有人生了嫉妒。 那又如何? 别的地方他不管,但在卫国公府这一亩三分地,他赵某人说了算。 再者,他不是无脑偏心,而是有功必赏。 唉,是他大意了。 武昌侯府刚出了事,他嘴上说着警醒,却并未付诸行动。 刁奴放肆? 还不是做主人的御下不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外头的敌人再强大,想要杀进来,并不容易。 而家里若是出了硕鼠,倾覆就在瞬息间。 姒姐儿伙同深哥儿这一闹,着实为卫国公府敲响了警钟。 这份潜在的功劳,不是几千两、几万两银子就能抵消的。 其实,不只是卫国公府。 卫国公可是听深哥儿提了一句,折家四小子也跟着凑了热闹。 卫国公敢打赌,他们赵家的“家丑”,势必会警醒折家。 “折家,看似圣宠无限,实则早已危矣。” “折家军?好个折家军!” “本是朝廷的王师,由户部调拨粮饷供养的军队,却被冠以‘折’姓。” “老夫就不信,宫里那位就真的毫无芥蒂!” “不过是折家满门忠烈,又有着十万折家军,这些年,更是低调本分,京中的家眷从未惹出麻烦,圣上这才容忍至今!” “但,主子本分,奴婢呢?就像我们卫国公府,正经的主子们都没有想过放印子钱,刁奴却敢!” “谁又能保证,折家不会出现这样的刁奴?” 这种事儿,平时看着可大可小,然则,一旦圣上想要动手,就是现成的罪名。 表面上,折从信看了卫国公府的热闹。 实则不然,折家或许要欠卫国公府一份人情。 而这,也是王姒的功劳。 “可惜姒姐儿是个小娘子,年纪有效,我既不能奖赏个一个前程,也暂时无法帮她筹谋婚事!” 卫国公扫了眼还一脸稚气的外孙女儿,多少有些为难——有功不赏,可不是他赵某人的行事风格。 仕途、姻缘都不行,那就只能给她些最不值钱的银子了。 “我已经把食肆给了姒姐儿,还把赵忠贤等几个奴婢的身契都给了她。” “如今,赵忠贤坏了事,国公府按照规矩抄了他的家,所得赃款,当然要归姒姐儿!” 卫国公态度强势。 旁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赵氏作为卫国公最疼爱的女儿,却不怕他:“爹!账不是这么算的!” “反正我就是觉得不妥!您若真的疼爱姒姐儿,还请您收回成命!” 赵氏敢怼亲爹,但有些话,当着众人的面儿,却不好说得太直白。 她索性做出撒娇的模样,用近乎耍赖的方式继续拒绝。 国公夫人见状,禁不住轻笑出声:“你这孩子,都是要做祖母的人了,怎的还好意思耍赖?” 赵氏被母亲这么一说,老脸便有些红:“娘~~” “好了,别撒娇了!” 国公夫人收敛笑容,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你也要懂得你父亲的一片心意!” “这样吧,折中一下,这些财货一分为二,一半收入公中,一半给姒姐儿!” 说到这里,国公夫人神情很是认真,她抬手,阻止赵氏再度开口:“好了,不许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得这般推来让去!” 卫国公听老伴儿这么说,想了想,觉得可行,便点头道:“好,就按夫人的意思办!” 卫国公说话的时候,又看向了一众儿子、儿媳:“你们呢?觉得如此行事,是否妥当?” 赵昶作为嫡长子以及国公世子,第一个表态。 他赶忙点头:“妥当!父亲、母亲,您二位的建议很是妥当!” 钱氏也笑着说道:“世子爷说得对。” 其他几房,见世子夫妇都点头了,他们也纷纷附和:“妥!极妥帖!” 卫国公很是满意,又将目光落在了女儿身上。 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白:晚娘,听到了吧,大家都没有意见! 赵氏:…… 行叭! 事情都发展到这个程度,她若是再推辞,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只得了一半,并没有全部独吞,国公府上下,应该也不会太过嫉妒姒姐儿。 赵氏点了头,卫国公便让府上的账房将财货全都平分,然后命人将一半送去海棠院。 国公夫人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了赵氏:“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件事儿,不只是我们偏心,更是姒姐儿有功。” 卫国公也缓缓说道,“不只是我们赵家,估计折家那边,也会有所表示!” 赵氏抿了抿唇,道理她懂,但,她们母女在国公府的身份实在敏感啊。 国公夫人作为母亲,自是了解女儿,也明白女儿的顾虑。 她想了想,忽地开口道:“晚娘,你已经和王庸和离,你不再是王家妇,你可曾想过再嫁良人?” 赵氏愣了一下。 她知道,母亲这么说,绝不是嫌弃她,想要把她弄出国公府。 母亲是心疼她,觉得她才三十几岁,还有二三十年好活,不该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且,她身边只有一个女儿,过两年,姒姐儿及笄,就可以议亲。 等姒姐儿嫁了人,赵氏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父母终会老去,兄长再好,也不可能照拂她一辈子。 赵氏若不想这般谨小慎微的寄人篱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嫁…… 第47章 人生有百味 “晚娘,我说这些,不是要赶你!” 国公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会误会,但,该说的话,她还是要说清楚。 她抬眼看着赵氏,沉声说道:“你和王庸已经和离,男婚女嫁,各随心愿。” “王庸也就是还在流放的路上,生计都难以维系,否则,他估计早就另娶了!” “饶是如此,他身边也还有侍妾吧!” 国公夫人活了几十年,亲眼见到、亲耳听到的故事多着呢。 她对男人这种生物,无比了解:“你在京中恪守妇道,他在外面,还不知会怎样的快活!” 赵氏先是一愣,旋即失笑出声,“娘,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为了王庸那那贼守贞?” “我只是、只是——” 男人都那样,原配夫妻都能走到相看两厌,更何况是半路夫妻? 她今年三十六岁了,所能再嫁的夫君,要么是老鳏夫,要么就是有瑕疵、有拖累的破落户。 没有少年夫妻的情分,没有相伴多年的恩情,有的只是“合适”,是赤裸的利益交换。 赵氏不想将就。 她知道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嫁个良人。 但,这世间又有多少良人。 赵氏不想让自己再陷入婆媳矛盾、妻妾相争、夫妻算计的泥潭中。 太累、太辛苦了! 大不了,等姒姐儿嫁了人,大郎、四郎他们能够赦免回京,她就寻个小院,自己清净度日。 二嫁? 赵氏本能的抗拒,甚至有些恐惧。 “我知道,你早已厌弃了王庸。若非有四个孩子,你早就和他过不下去了!” “我还知道,你不愿再嫁,想着一个人清闲度日!” “但,晚娘,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求,你所想未必就能成真,反倒会有诸多麻烦。” “到时候,可能还会连累儿女。” 国公夫人却不想女儿这般年纪就开始“养老”。 老什么老? 女儿还不到四十岁呢,过个二三十年,再考虑养老也不迟。 她的女儿这么好,为什么要那么委屈。 至于良人—— “晚娘,我和你父亲,为你精心挑选了几个人选!” “他们都是人品贵重,行事稳妥之人。” “或许身份不如侯爷尊贵,却都是值得托付的人。” 关键是,他们都是四十来岁的人,却都有着半辈子的好名声。 就算是伪君子,已经装了这些年,估计也能继续装下去。 这次女儿二嫁,抛开了所谓的情爱,只关注人品、行事,反倒能够更加理智,看得也更透彻。 且,有了王庸的教训,卫国公老两口都学乖了—— 权贵子弟,尤其是被宠坏的纨绔,难免轻狂、孟浪。 远不如诗书传家、规矩端方的世家大族。 就像儿媳妇钱氏,家族绵延上百年,族规就有厚厚的一本。 这些条条框框,看似束缚人,可未尝又不是一种保护。 比如,钱家的儿孙就极少有纳妾的,更不会出现抛弃糟糠妻、宠妾灭妻等荒唐事。 族中若真有这样的混账,都不用外人指摘,族规就饶不了! 卫国公和国公夫人经过商量,在京中好一番搜寻,还真锁定了一个人选——文渊阁大学士杨鸿。 出身蜀州杨氏,耕读人家,祖、父等都是进士,家风清正。 杨鸿这一支,不到五十年里,除了十几个进士,二三十个举人。 杨鸿本人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二十三岁时考中状元。 三十六岁,被圣上钦点如文渊阁,是大虞朝立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臣。 杨鸿能力出众,正直无私,颇有君子的盛名。 当然,国公夫人是个妇人,她挑选的是女婿,看重的还是杨鸿的后院。 杨家跟钱家一样,族中子弟鲜少有人纳妾。 极少数的例子,也是因为年过四十而无子,为了子嗣,这才不得不纳妾。 杨鸿有儿子,所以,他没有纳妾。 四十岁的人了,发妻还在的时候,身边只有妻子,并无侍妾。 三年前发妻亡故,杨鸿没有续娶,更没有什么通房。 这般干净、正直的好男人,即便是二婚,人到中年,家里还有好几个儿子,在婚恋市场上,杨鸿也颇为受欢迎。 不只是似赵氏这般二嫁的妇人,就是一些正值芳龄的闺阁小娘子,也觉得杨鸿是个良人。 国公夫人很是心动。 不过,女儿到底是二嫁,已经嫁错了一次,不可再错。 这几日,卫国公没有忙其他的事儿,一门心思地在打探消息,试图将杨鸿调查个清楚、彻底。 若杨鸿的人品真的如传闻所说的那般好,完全可以招来做女婿啊! “晚娘,娘也不是现在就要你嫁人,只是想和你先说一声,你自己可以多想想。”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姒姐儿考虑……王家被流放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回京的那一天。姒姐儿,将来长大了,要嫁人,需要有个娘家啊!” 国公夫人说这话,也不全是为了劝说女儿,亦是事实。 国公府倒是可以为王姒撑腰,但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赵晚若是嫁给了杨鸿,杨家就可以作为王姒的娘家。 有杨鸿这么一个大学士做继父,姒姐儿说亲的时候,都能更便宜些。 赵氏听国公夫人提到王姒,禁不住心头一顿:是啊,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姒姐儿。 王家已经被流放,日后非但不能成为姒姐儿助力,还有可能拖累她。 就算为了孩子,她、她也不能真的去清闲度日! “娘,我知道您的意思了!” 赵氏兀自想着,她缓缓点头,“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如果真有良人,那人愿意庇护她们母女,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 自己先回到海棠院的王姒,先是忙着清点、接收那一箱箱的金银珠宝,接着就是做计划书。 食肆的最大麻烦已经清除,接下来就是重新营业。 装修、招人……这些都可以进行了,对了,还有招牌! 卫国公大概并未把这间铺子放在心上,都没有给铺子取个像样的名字。 王姒去到食肆的时候,就看到门匾上写着“赵家食肆”四个字。 太普通了。 完全没有突出特点,跟会仙楼、樊楼等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呢。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人生有百种滋味,索性就叫百味楼吧!” 第48章 开始怀疑人生 官道。 时间已经进入到了六月。 骄阳似火,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黄泥土地上,马蹄踏踏,车轮滚滚,随着一行人路过,溅起了一层的尘土。 半空中,热气氤氲,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王之礼、李氏,王之义、王娇,再加上一个太夫人、王庸,六人终于被卸去了刑具,坐上了宽敞的马车。 虽然马车里,也是热的,但总好过暴晒在野外。 “还是大郎、四郎孝顺!” 太夫人看了眼马车外,还在受苦的几个儿孙,虽然心疼,却还是忍不住地暗自庆幸。 不管怎样,她这个老婆子不用再受罪了。 热,还是热的。 但,不用被捆着,不用徒步,已是万幸。 李氏依偎在王之礼身边,夫妻间几乎没有什么缝隙。 倒不是李氏不顾规矩,在人前还这般腻歪,实在是车厢就这么大,却挤进来六个大人。 李氏作为王家的媳妇儿,不能跟公爹、小叔有任何肢体接触,就只能尽量贴着丈夫。 流放这几天,每日步行四五十里路,吃不饱,睡不好,李氏所遭受到的痛苦更是翻了一倍。 她怀孕了! 本该好好将养,却要这般痛苦。 身体饱受折磨,心里更是担心会保不住腹中的胎儿。 万般痛苦的时候,李氏便在心里怨恨着每一个人—— 她恨公爹废物却蠢笨,没有贪墨的能力,却上赶着给人当替罪羊。 她恨婆婆无情,只顾着自己,却不管她这个怀了孩子的儿媳妇。 她恨王娇又蠢又坏,都沦落至此却还一味作妖,连累她跟着一起吃苦。 她恨…… 恨的多了,却又无力改变,李氏慢慢麻木,忍不住去想:这孩子流了也好,省得生下来跟着一起遭罪! 就在李氏犹豫着要不要花掉婆母塞给的那点儿银子去收买官差的时候,终于有了转机。 太好了,婆婆打点的关系起效了,他们终于能够坐进婆婆购买的马车里。 那八十两银子,保住了! 等到了边城,她和夫君便能有银子置办房子,好歹能够活下去。 李氏靠着丈夫,手扶着小腹,心里则在盘算他们小家未来的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响起了太夫人的话。 听到太夫人把功劳算在王之礼、王之义身上,李氏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嘲讽。 老太太还真是嘴硬。 明明是赵氏安排了这一切,队伍后面更是有卫国公府的护卫暗中保护。 太夫人却硬是装瞎装傻,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氏明白太夫人的意思,她就是不想承认王家欠了赵氏、以及卫国公府的人情。 啧! 武昌侯府都没了,太夫人却还摆着侯府太夫人的架子。 若真的这么有骨气,别坐赵氏花钱买的马车,别穿赵氏准备的细棉衣裳和厚底鞋子啊。 不过,太夫人将赵氏的功劳算到了王之礼头上,李氏作为王之礼的妻子,自然不会否认。 “老虔婆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夸奖夫君孝顺!” 李氏暗自满意着。 太夫人这边,还在继续说着:“我老婆子有福气,也算是享受到了儿孙们的孝敬!” 李氏听着这话不太对,总觉得太夫人话里有话。 果然,太夫人话锋一转,故作伤心地叹息道:“就是可怜了老二他们。唉,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用,不能照拂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还在吃苦!” 马车就一辆! 挤进来六个人已是极限。 且,赵氏只为三个儿女打点了银子,太夫人和王庸都是硬挤上来的。 张三郎可不是什么宽厚仁慈的老好人。 其他人想要卸去刑具,或是有个代步工具,就必须要给钱。 太夫人倒是藏匿了些银钱,但这是她的老本儿,可不能轻易掏出来。 “那日在城门口,我可是听娇娇说了,赵氏那贱妇给了大郎他们银子!” “我也不要他们都拿出来,只是拿出一部分,好歹让官差把老二他们几个的枷锁去掉!” 太夫人觉得,自己的要求并不过分。 毕竟不管怎么说,老二他们都是大郎、四郎的叔叔,是他们的长辈。 这世上,断没有侄子坐在马车里舒坦过日子,叔叔却还要戴着枷锁,一步一步苦熬着受罪的道理! 刚才太夫人夸王之礼、王之义孝顺,可不是平白开口。 她就是想提醒两个孙子:大郎、四郎,你们若真的孝顺,就该帮一帮你们的叔叔。 王庸作为一家之主,亦是心疼弟弟们。 他最先回应太夫人的话:“是啊!二弟他们确实可怜。六月酷暑,我们坐在马车里都热得不行,他们在烈日下暴晒,还不定怎么难受呢!” 说着,王庸便看向了两个儿子:“大郎、四郎,赵氏应该给了你们银钱,你们拿出一些,帮叔叔们打点一二,可好?” 王之礼&王之义:…… 李氏更是气红了脸。 就那么点儿银子,剩下的路,以及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若是花给了外人,他们自己遇到难事,又该如何? 卫国公府可不会一直管他们。 否则,过去的几天里,那两个护卫,也不会冷眼看着。 赵家的意思很明白,他们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王家若以为可以赖上国公府,那是痴心妄想! 李氏作为儿媳妇,对于婆婆赵氏,不像丈夫、小叔子、小姑子那般觉得理所应当。 她更有危机意识:婆婆已经和离,说不准正在准备改嫁。 一旦嫁了人,她与王之礼、王之义也就没有关系了。 王家兄弟花光了钱,再有困难,就不好再向赵氏、以及卫国公府求助。 现在,太夫人却利用王家兄弟与赵家的关系,试图榨干他们身上的钱,李氏第一个不答应。 她本就紧紧贴着王之礼,接着亲密的姿势,她用力捏了捏丈夫的胳膊。 王之礼:……放心,我没这么傻!不像老四,耳根子软,听不得三两句好话。 果然,王之礼正默默吐槽,耿直、重情义的王之义便开口了:“父亲说得对,都是一家骨肉,我岂能坐视叔叔和堂兄弟们受苦?” 王娇蹙眉:四哥怎么这么傻?又不是自家人,隔房的亲戚而已! 这、还是上辈子那个屡立战功的英武小将军嘛? 第49章 是他? “阿姒,我又来啦!” 赵深帮了王姒一回,也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红烧肉,他与王姒这个小表妹的关系,变得真正亲厚起来。 闲暇无事,他便会跑到海棠院。 或是蹭些饭食,或是看着王姒为了新食肆而忙碌。 赵深从未想到,阿姒才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孩子,行事却极有章法。 他看着小表妹有模有样地筹备各种事宜。 “百味楼?这是食肆的新名字?” 赵深凑到书案前,好奇的看着那已经晾干的三个字。 “是啊!三哥,你觉得怎么样?”王姒笑着问道。 “饭菜不是只有五味吗?”赵深挠挠头,耿直地问道:“百味有何解?取自何典故?” 王姒点点头,“饭食确实只有酸甜苦辣咸五味,但,人生却有百般滋味!百味人生品鉴百味美食,故取名‘百味楼’!” 百味二字,没有什么出处,王姒就是想到了自己这穿越又重生的经历,颇有些感慨罢了。 “人生百般滋味?这话说得有些趣味儿!” 赵深被这话直白却又有些奥妙的句子吸引了,细细咂摸,沉声赞了一句。 抬眼就看到小表妹那干净澄澈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沧桑。 赵深揉揉眼:我怕不是看错了吧?小表妹才十三岁呢,怎的会有这般复杂的眼神? 果然,再次看过去,那双灵动的狐狸眼只有纯粹与天真。 王姒:……没想到,看似耿直的三表哥,并不鲁莽、没脑子。 他跟自己那个便宜四哥,不是同类人。 赵深更聪明、更敏锐,也更像个底蕴深厚、家教森严的勋贵子弟。 “阿姒,这字是你写的?” 赵深品鉴完了食肆的新名字,注意力又被那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所吸引。 “是啊,三哥,你看我这字可还行?” 王姒说这话,绝对是在谦虚。 上辈子,她练了几十年,早已自成一体。 不是时下女子惯常使用的簪花小楷,亦不是彰显个性的飞白,而是行楷。 没办法,她是皇后,要帮皇帝批阅奏折,字体不好太多随性。 而楷书又过于板正,王姒不太喜欢,便常年用行楷。 一手毛笔字,写得入木三分、铁钩银画,丝毫不像个十来岁的小娘子的手笔。 赵深细细看着,眼睛愈发明亮:“阿姒,你这字,何止是‘可还行’,分明就是极好!” “哎呀,你几岁开始练字啊?就你这笔力,没个二三十年,根本就练不出来!” 后头这一句话,赵深看似开玩笑,实则是在试探。 王姒笑了,稚嫩却极美的面容上,带着孩子气的得意:“我三岁开始练字,五岁启蒙!”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了一根食指,故意在赵深面前摇啊摇:“不过,三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你可爱美丽的小表妹是个天才哟!” 王姒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绝对跟真正的十三岁小姑娘不一样。 活了三辈子,加起来都有一百多岁,还有掌管后宫、叱咤朝堂的经历,她即便再伪装,也不能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眼神、小动作等等细节,可以骗得了一时,却骗不了一世。 与其遮遮掩掩地装样子,还不如直接捅破。 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借尸还魂,而是“天纵奇才”!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天才。 古有十几岁的冠军侯、少年天子,后世亦有各个行业的“神”。 在大虞朝,也不乏“神童”的故事。 王姒决定也给自己弄个神童的名号,用以遮挡自己日后有可能的各种异常。 就连厨艺,以及药膳等技艺,也可以用天才做借口。 “天才?” 赵深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王姒。 一来,他惊诧于“小表妹是个天才”的事实; 二来,他惊讶于小表妹的“大言不惭”。 话说,自己夸自己,可还行? 王姒则用事实告诉亲爱的三个:行!一定行! “是啊!三哥,我就是天才!” “……” 赵深沉默片刻,才宠溺地点点头:“对!阿姒是天才!” 反正是自家姐妹,天才也好,没脸皮也罢,都不重要。 他只需要确认一点:阿姒不会害国公府,她是个贴心的妹妹、孝顺的晚辈,这就足够了。 “阿姒,你还要重新收拾食肆?” 赵深主动换了个话题。 王姒点点头,当然要装修! 原有的食肆,布局不合理,浪费了空间,并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王姒拿出已经画好的图纸,放到书案上:“喏!三哥,你看,这是我画的布局图!” 赵深挑眉:“你画的?” 小表妹不但写了一手好字,还会画房样子? 王姒再次得意地笑,“当然是我画的!我都说了呀,我是天才!” 一而再、再而三的听王姒自夸是天才。 赵深都快被洗脑了。 “好好好!天才!阿姒是天才!” 赵深像个包容、好脾气的长兄,尽可能地娇惯着某个不太要脸的小娘子。 “图纸已经画好了,工匠呢?” 赵深扫了眼那图纸,还别说,有模有样的。 赵深不太懂,但,他作为外行,却能够看懂。 他便想着,这图纸,应该算“合格”吧。 有了房样子,就可以找工匠,尽快的开工了! “还在找!” 王姒说到这里,便下意识的叹着气。 唉,上辈子,她要么是卑贱的流人,要么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皇后。 她没有打理过寻常人家的庶务,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工匠。 “怎么?没找到合适的?” 赵深听话听音儿,猜到了小表妹的难处,便笑着说:“你来求我啊!我帮你!” 他可不是一味地习武,他还是京中的纨绔。 不敢说跟三教九流都熟悉,却也认识不少人、知道许多常识。 “三哥!求你啦,帮帮我!” 王姒非常上道,赶忙拉着赵深的衣袖撒娇。 “十顿红烧肉!”赵深趁机提条件。 “没问题!”王姒爽快的答应。 …… 翌日,赵深带着王姒去了工部。 王姒:……我居然忘了,工部不只是官府的衙门,还掌管着京中的匠户。 其中就有王姒装修房子所需要的木匠、石匠、瓦匠等。 王姒暗自懊恼,自己真是在高位待得久了,都有些不知人间疾苦了呢。 日后可不能这样了。 她已经选了另一条路,这辈子,大概都不会—— “咦?是他?他怎么会在工部?” 第50章 “前夫哥” “怎么是他?” 赵深也看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低低地咕哝了一句。 王姒故作疑惑的模样,小声地问道:“三哥,谁啊?” 没办法,这辈子,她还不认识“他”呢。 “安王柴让!” 赵深低声回了一句,便抬起头,露出招牌式的国公府贵公子的模样。 他快走两步,走到近前,躬身、抱拳,“安国公府赵深,见过安王殿下!” 安王柴让,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高挑,略显单薄,却愈发透着一股清雅文贵之气。 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微薄。 若仔细端看的话,还会发现,他右侧鼻翼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算不得白玉微瑕,反倒让他更有一番魅力。 柴让年纪尚轻,清俊的面容还带着几分稚气。 不过,他的仪态、气度等却是极好。 身姿如松,气质如华,从里到外都透着天潢贵胄的高贵与自信。 高贵,不倨傲。 自信,不张狂。 温润君子在他身上具象化了。 “赵深?卫国公家的三公子?幸会!” 柴让微微颔首,权当回礼。 他目光温润,如月光、如清泉,明亮却并不犀利。 就是这声音……咳咳,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值青春期。 幸好他现在应该是处于变声期的后期,声音已经没有那么的公鸭嗓。 只是略显嘶哑,还不至于像鸭子叫。 王姒想到“鸭子”,禁不住额角抽了抽。 上辈子见到柴让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后了。 那时,他的变声期已经结束。 声音如玉石,悦耳动听。 没想到,温润端方的柴让,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王姒虽然决定要换一条路,但,到底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 对于柴让,她没有爱情,却也有友情、亲情。 前世种种,确实了结。 但,曾经美好的记忆,却不会彻底被抹去。 “这位姑娘是?” 王姒低头,掩藏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是以,她没有看到柴让一扫而过的打量。 这小娘子,看着年岁不大,却莫名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 柴让的一双丹凤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 他故作好奇地问了一句。 赵深赶忙欠身,回禀道:“回殿下,这是我王家的表妹。” “阿姒,还不快给安王殿下问安?” 王姒被惊醒,赶忙敛衽、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民女王姒,请殿下安!” 王家? 柴让的脑海里,快速的闪过卫国公府的诸多姻亲。 是了,卫国公的嫡幼女赵晚是武昌侯府的侯夫人。 哦不,是“曾经”。 几日前他得到消息,武昌侯被流放的前一夜,与发妻赵氏和离。 赵晚带着一女大归。 柴让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捻动:所以,赵三郎口中的王家表妹,就是武昌侯府的嫡女,赵氏和离带回娘家的那个女儿? 王姒? 年纪不大,却亦有仙人之姿。 假以时日,定能长成仙姿玉貌、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等等! 我都在想什么? 不过是罪臣之女,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柴让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思绪有些乱,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声,便赶忙收敛了思绪。 “免礼!” 柴让微微抬手,他没有继续关注王姒,而是转过头,与赵深寒暄:“赵三公子来工部,可是有要事?” “没有什么要事!哈哈,就是有点儿小事儿,想招募几个工匠!” 赵深与柴让不熟,谈话间,也就多了几分疏离与谨慎。 他打着哈哈,半真半假地说着。 柴让点点头,“本王还有事,赵三公子与王小娘子请自便!” 态度温和,却不显卑微,柴让的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殿下请!” 赵深和王姒齐齐行礼,恭送柴让离开。 待那道挺拔的背影消失,赵深才又低低地咕哝了一句:“奇怪,安王来工部做什么?” 柴让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 虽然被无嗣的皇帝伯父接进了宫,还封了安王的王爵。 但,最近几日,坊间盛传着一个消息:宫中淑妃有妊。 “啧,这位安王也是倒霉,几年前,圣上被朝臣逼着过继,选中了与圣人同母所出的福王嫡长子,也就是柴让!” “结果呢,几岁的柴让刚被接进宫,不到半年,后宫的娘娘便怀了孕。” “圣上本就不愿过继嗣子,如今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自然看柴让不顺眼。找了个由头,就把柴让送回了福王府。” “可惜,圣上高兴早了,几个月后,娘娘生产,却只生下了一个公主!” “过了几年,圣上还是无子,朝堂诸公再次力谏圣上过继,圣上扛了两三年,终究没抗住,只得又把柴让接进宫。” “这次,圣上估计也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没有改玉碟,正式过继嗣子,却给柴让封了王爵,也算变相的承认他‘嗣子’的身份。” “还不到一年,宫中娘娘居然又怀孕——咦?莫非这安王,还是送子观音不成?” 赵深兀自在心里吐槽,将柴让的经历扒了个遍。 不过,他八卦归八卦,却懂得分寸。 这般涉及皇家的闲话,他只在肚子里过一遍,并未说给王姒听。 即便这个小表妹,极透他的缘,两人的关系也十分亲密! 王姒:……不用你说!我还不知道我上辈子的夫君,都经历了什么? 柴让就是个可怜的娃—— 亲生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母亲是个以夫为天的恋爱脑。 大伯呢,只想要亲生儿子,把他当成皮球,需要了踢过来,不需要了就一脚踢走! 也就是他内心强大、天性纯良,遭受了这么多挫折与伤害,却还长成了谦谦君子,未来更是成为一代明君。 要知道,她家“前夫哥”的庙号是“仁宗”,足见其仁爱、贤明。 等等! 刚才赵深嘀咕了一句,她没听清,却莫名觉得很重要。 “三哥,你刚才说了什么?” “啊?没什么啊,我就是好奇,安王殿下怎么跑到工部来了!” 赵深是真的疑惑。 王姒却忽地想到了什么,瞳孔都忍不住地收缩—— 工部?! 上辈子,柴让被流放的罪名是什么来着? 第51章 新店促销?拿捏! “……等等!好像是——” 王姒极力回想着,“督造皇陵不力,欺君罔上,褫夺皇爵,贬为庶民,流放边城!” 王姒眸光幽深,原来这个时候,圣上就已经开始防着柴让了。 否则,好端端的,圣上怎会让一个堂堂王爷,朝堂上下认定的“太子”去修皇陵? 皇陵什么的,太容易出问题了。 塌方!渗水! 即便负责督造的官员没有渎职,也很容易被人动了手脚。 一旦出事,罪名可大可小,主动权都内在皇帝手里。 估计圣上汲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不想无端赶走柴让,再次让自己落人口实。 这次,圣上提前布局,给柴让挖了个坑。 只等明年,嫔妃生产,若还是公主,就大事化小,放过柴让。 兴许还能利用此时,跟朝堂诸公讲条件,就算不得不过继,圣上也要占据上风。 如若是个皇子,圣上就能轻松利用皇陵的“祸事”,名正言顺地将柴让赶出京城,彻底为自己的儿子扫清障碍。 王姒曾经掌管过后宫、主持过朝堂,自是知道,权利争斗从来都是残酷的。 但,人有亲疏远近! 不管怎么说,柴让都是她前世的夫君,一世夫妻,总有些情分。 王姒回本能地站在前夫哥的角度,无法对陷害他的人,保有善意。 “要不要提醒一下柴让?”王姒犹豫着。 她更是清晰地认识到,这种事儿,防不胜防。 那可是皇帝,他若有意陷害,柴让躲过了这一劫,还有第二劫、第三劫。 他,逃不掉的! 柴让所面对的,是不可解的死局。 除非他自己坐到那个位子上,否则,他就只能任人宰割。 王姒禁不住地生出了无力感。 皇权至上,就是这么的霸道、残酷。 “怎么了?阿姒?” 就在王姒兀自出神的时候,赵深发现了小表妹的异常,赶忙轻声询问:“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啊?” 王姒猛地回过神儿来,赶忙笑着说道:“我无妨。三哥,我们快些办正事儿吧。” “好!我认识工部的一个员外郎,找他就能招募些许工匠!” “嗯!那就有劳三哥了!” 王姒恢复了正常,赵深见她确实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兄妹俩,一边说笑,一边走着,找到了那位员外郎。 赵深上前与之交流,一刻钟后,他笑着回来,冲着王姒点点头。 王姒明白,事情成了! 有图纸,有工匠,接下来就是采买木材、石料等等琐事。 王姒或是请赵深帮忙,或是让沈行舟出面。 不到半个月,百味楼就焕然一新。 王姒特意找了赵氏,母女俩亲自选定了良辰吉日—— 六月十八,宜开市。 上午,选定的良辰刚到,东大街上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这是什么声音?” “爆竹?不年不节的,怎的还有人放爆竹?” “好像在前头?咦?是个食肆!这是要开业?” “我记得这个以前好像是什么‘赵家食肆’,啧,饭菜难吃,伙计张狂,好像是某位贵人家的私产,真真糟蹋了那么好的铺面!”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对!我也去过!啧啧,那跑堂伙计比大爷都大爷,花钱吃顿饭,反倒吃一肚子气!” “……这是终于关门大吉,重新换了东家?” “百味楼!好大的口气!怎的,这小小的酒楼竟有百般滋味?” 听到鞭炮声,便有不少人被吸引,从四面八方的汇集过来。 他们来到百味楼,爆竹燃放结束,白色烟气缭绕,碎屑满地。 抬眼看,一栋两层的木楼,飞檐斗拱,旌旗招展。 门额上挂着一块楠木刻就的门匾,上面用金漆写着“百味楼”三个字。 行楷字体,既端正、又飘逸,铁钩银画,颇具风骨。 先不说这酒楼的菜色如何,单单这匾额,就是请了大家题写的。 “好字!这百味楼,有点儿意思啊!” “切!这是酒楼,是食肆,菜好酒好才是正经,门匾写得再好,有个卵用?” “……粗鄙!” 看客们议论纷纷,大多数人还是观望。 毕竟新开的铺子,谁都不知道菜色如何,谁也不愿拿着自己的真金白银去“尝鲜”。 王姒站在二楼的雅间,居高临下,将酒肆周遭的景致全都收在眼里。 她见门口围拢的人愈发多了,便向小丫鬟青黛吩咐了一句:“去吧,让掌柜的开始迎客。” “是!小姐!” 青黛答应一声,便噔噔噔地下了楼。 高高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体型微胖,一说话就笑,整个人像极了和善的弥勒佛。 他亦是国公府的家生奴婢。 说起来,他跟赵氏还有些渊源。 他的母亲是赵氏的乳母,当年赵氏出嫁的时候,国公夫人还曾想要他们一家给赵氏做陪房。 不过,乳母身体不好,赵氏便安排乳母在城郊庄子上养病。 为了照顾老母亲,这掌柜一家也被安排在了庄子,当了个庄头。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庄子上当差,倒也能独当一面。 只是城外到底不如城内。 他总想着找个机会调回国公府,哪怕不在府里当差,在外面给主子打理产业,他也愿意。 掐在这个时候,赵氏大归,王姒干掉了赵掌柜,正好少个靠得住,又能干的掌柜。 赵氏便想起了这个奶兄。 “魏掌柜,小姐说了,吉时到,开始迎客!” 青黛来到柜台前,冲着新掌柜轻声说道。 “好嘞!有劳青黛姑娘!” 魏掌柜赶忙道谢,胖胖的脸上带着招牌式的笑。 他整了整衣冠,绕过柜台,轻撩衣摆,缓步走到门口。 他立在众人面前,双手抱拳,拱手道:“诸位贵客,百味楼新店开张,特惠酬宾,前三日,所有来店中用饭的贵客,所有饭菜,半价优惠!” 半价? 这么便宜? 人,天生就是贪便宜的。 一听有半价,有些人甚至都没有询问正价是什么,就真的想要进去尝个鲜儿。 “今日就餐的顾客,花费满二两银子者,可赠送百味楼酿制的‘琼浆玉液’一壶!” 魏掌柜继续说着新店促销的优惠活动…… 第52章 来自“前夫哥”的震惊 “琼浆玉液?这是酒的名字?” “好大的口气!会仙楼的千日醉也不敢吹嘘自己是琼浆玉液!” “可不是!刚开业的酒楼,就敢这般吹嘘?” 魏掌柜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围观的路人叫嚣。 他们都是东大街的常客,这条金街上的几大酒楼,他们都吃遍了。 哪家有什么招牌菜,哪家的酒最香醇,他们门儿清。 此刻,看到这么一个新开业的酒楼,竟敢大放厥词,他们都忍不住的喊了起来。 魏掌柜却仿佛早已预见到了这种场景,他白胖的脸上,笑得和善:“诸位!我们的‘琼浆玉液’是否名副其实,诸位一尝便知。” “呵呵,你这掌柜,倒是狡猾。吹了牛,骗我们买了酒,若是不好喝,我们岂不冤枉?” 吃瓜群众中,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就是!真当我们是傻子啊!” “哈哈,随便吹嘘两句,就想哄得我们买酒?”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哄声此起彼伏。 如此一来,百味楼门口的阵仗便有些大。 许多没有被鞭炮声引来的路人,见到这里围了一圈的人,还不时传出鼓噪声,也都禁不住地凑了上来。 人越聚越多,竟几乎要堵住半条街。 王姒站在二楼,安静地看着。 今日的开业仪式,整个营销流程,都是王姒制定的。 半价优惠! 饭菜消费满二两,赠一壶酒! 这些都是王姒的主意。 不过,计划再好,也需要有人完美的执行。 魏掌柜就不错! 沉着冷静,节奏控制得非常好。 “诸位,请听我说!” 魏掌柜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他伸出双手,向下压了压,扬声道:“开业期间,百味楼的‘琼浆玉液’不卖!” “啥?不卖?不卖你吹嘘什么?” “就是!你跟人闹着玩儿呢!” “等等,我刚才好像听他说,在百味楼用膳金额满二两,可赠送一壶!” “……好家伙!合着在这儿等着我们呢!酒,不卖,只送?必须在店内花够二两银子?” 众人又是一番热议。 有人觉得新奇,有人痛骂奸商。 百味楼外面,愈发的喧闹。 就连西头会仙楼外的客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异常。 “哟?那边是怎么了?竟围了这么多人?” “打架了?还是死人了!” “啧!你这人,怎的这般恶毒,张口就是咒人的话!” “哎呀,这不是好奇嘛?如果不是出了事,怎的有这么多人?” “刚才好像听到了爆竹声?莫非有新店开业?” “哟!那我可要去凑个热闹!” 柴让照例来了会仙楼,他的车架刚刚停下,就听到马车外的议论声。 他微微挑眉: 新店开业? 东大街的铺子? 忽地,柴让想到几日前听到的一则“趣事儿”—— 卫国公府,刁奴欺主,竟侵吞了主家大笔的财货。 赵家三公子一怒之下,竟带着护卫,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抄了刁奴的家。 据说,赵深从那刁奴家里,抬出了一箱箱的金银珠宝。 还有那刁奴的府邸,三进三出,竟比许多京中五六品的小官,住得都好。 当然,那套宅子,也是“账款”,一并被国公府没收。 想到这些,柴让清冷的眸子闪烁了一下。 以上,是坊间流传的说法。 事实上,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卫国公府的刁奴,不只是贪墨财货,还背着主子,私放印子钱。 卫国公不愧是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将,杀伐决断,不但利索地处理了刁奴一家,还将所有的借据焚毁。 绣衣卫早就查到了这些,相关汇报,也早已呈送到了圣上的案头。 皇帝本就顾念卫国公当年主动上交兵权的情分,如今见卫国公处理事情还算稳妥,便没有计较此事。 柴让“两进宫”,总共加起来,也在宫中待了几年。 人人觉得他可怜,但,能够在宫里活下来,柴让还是有些手腕的。 他有自己的消息网络、人脉关系。 所以,圣上知道的隐秘,柴让也知道了。 他还记住了此次事件中的几个关键点。 比如,导火索就是东大街的铺子。 再深究一下,此事与卫国公府的表姑娘王姒有些关系。 “王姒?王家七娘!” 柴让轻轻捻动手指,他脑海里禁不住浮现出半个月前在工部偶遇的小小少女。 那时,初见面,他只觉得这少女生得美,人也乖巧。 随后收到暗卫的汇报,他才知道,这看似单纯天真的半大孩子,实则也是个敢做敢冲的人。 更有甚者,柴让竟莫名有种预感—— 赵家刁奴私放印子钱的事儿,王姒早就知道了! 她故意把铺子的亏空闹将出来,为的就是一石二鸟—— 既清除倚老卖老的刁奴,又惊醒卫国公府。 “奇怪!她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孩子,我为何会觉得她有如此心机?” 柴让用力捻了捻手指,他发现了,没有原因的,自己就是格外关注王姒。 “东大街重新开业的铺子,还闹出如此阵仗,这人估计就是王姒!” 还是没有任何理由,柴让就是这么的笃定。 他下了马车,没有进会仙楼,而是朝着百味楼的方向而去。 “诸位贵客,本店今日开张营业,既然敢宣称自家酒酿为‘琼浆玉液’,自是有所依仗。” “还有我们的招牌菜,亦是京中独一份儿!” “诸位若是不信,某可向诸位许诺,若用餐时,有任何不满,可直接说出来,只要有理有据,本店不但免单,还会给予双倍的赔偿!” 魏掌柜继续按照王姒制定的计划,用自己的节奏,引导着众看客。 不知道他话语里的哪个词儿触动了某些人,竟真有人进了百味楼。 有一就有二,待柴让赶到,悄悄挤进人群的时候,一楼的大堂,共计十六张桌子,已经全部坐满。 “二楼还有雅间吗?” 柴让身边的小太监,明白王爷的意思,赶忙问询魏掌柜。 “有!客官请随我来!” 魏掌柜竟亲自领着柴让一行人,噔噔噔地上了二楼。 柴让已经知道了百味楼新店开业的诸多优惠,他在一楼的时候,扫了眼墙上挂着的水牌。 菜名,确实新奇,甚至有些古怪。 柴让估摸着价格,按照二两的标准,点了三个菜。 不多时,伙计便举着托盘,殷勤地上菜。 除了菜,还有一壶酒。 小太监倒了一盅,柴让端起来,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才轻抿了一口。 他素来温和淡然的眼眸中,瞳孔猛地收缩…… 第53章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是…酒…的味道? 柴让素来冷静自持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明显的震惊。 不过,更快的,他又恢复了正常。 整个眼神变幻的速度非常快,就连服侍他多年的小太监都没有发现异常。 “殿下,这就是百味楼吹嘘的琼浆玉液?真的很好喝?” 小太监跟柴让同龄,今年也是十六岁。 他略显消瘦,人也白净,因着身体的缘故,略显阴柔。 他好奇地看着柴让,见自家王爷轻轻咂摸嘴唇,似乎在回味酒的味道,便小声问了句。 “不错!” 柴让已经完美地收敛好所有的情绪。 他又抿了一小口,没有急着咽下,而是任由那有些刺激的液体,在口中停留。 这,应该就是那些喜好美酒的人所说的入口微辣,醇香绵长吧。 柴让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暗自欣喜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咕咚! 一口酒,缓缓吞咽了下去。 柴让猛地回过神儿来,他这是怎么了? 岂能贪恋口腹之欲? 虽然是极美妙的感觉,但—— 柴让捏着酒盅的手,用力收紧。 白皙的手背上,凸起了一条条的青色血管。 片刻后,柴让轻轻放下了酒盅,也放下了心中的某个贪念。 小太监不知道柴让的心情变化,他见自家主子似乎挺喜欢这“琼浆玉液”,便赶忙端着酒壶,试图再给柴让倒一盅。 柴让抬手,轻轻摆了摆:“不必了!这酒虽好,却不可贪杯!” 小太监闻言,拿着酒壶的手微微一顿,心底忍不住叹息: 唉,殿下就是太自律、太简朴了! 锦衣华服,他可穿,可不穿。 珍馐佳肴,他每样不会超过三口。 如今,就连这难得的美酒,殿下竟也能忍住不喝第三杯! 难怪朝堂上的老大人们,都盛赞殿下克己复礼,规矩端方,有古君子之风。 这样能够克制欲望的柴让,也就不能怪小太监伺候了他好几年,都没能摸清他的喜好! 小太监暗自嘀咕着,乖乖将酒壶放下。 他又拿起公筷,开始给主子布菜。 老规矩,每样菜,他都会夹一筷子! 殿下金尊玉贵的人儿,竟不挑食。 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美食,殿下吃得。 工部工地上的大锅煮菜,殿下也吃得。 吃美味的时候,他不会陶醉、沉迷。 吃粗食的时候,他亦不会嫌弃、厌恶。 不管殿下吃的是什么,他的眼神、表情等,都是一样的平静、淡然。 这一点,就连某些清贫的老大人,都暗自佩服。 又不是圣人,岂能真的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偏偏他们王爷就做到了! 柴让不知道小太监都在想什么,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意。 他有太多的人要关注,有太多的事要做,一个内侍,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 柴让拿起筷子,夹起了一块红彤彤、软糯糯的肉。 这、应该就是排在第一位的水牌上所写的红烧肉吧。 是这新开的百味楼的招牌。 柴让暗自猜测着,他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因着刚才那两盅酒的缘故,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快跳了几下。 柴让咬了一小口,瞳孔又是猛的一个收缩。 好香啊。 这,是肉的味道? 哦不,确切来说,是做得极好吃的肉的味道? 毕竟同样的食材,因着厨艺、环境、调味料等缘故,做出来的菜色,也有好吃与难以下咽的区别。 柴让形容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感觉,因为他从未有过其他的感觉。 想要作对比,他都没有办法。 他只是单纯地感觉到了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一种欢喜,一种满足。 仿佛吃了这样的食物,就能让他感受到幸福。 “幸福?” 想到这个自己十分陌生的词儿,柴让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冷意与嘲讽。 似他这样的人,还能妄想“幸福”吗? 柴让到底自控力极高,哪怕让他感受到了所谓的“幸福”,他也没有过分的贪恋。 掌握着分寸,按照习惯,柴让就只吃了三块儿。 接着便是另一道菜。 好像是鱼肉,切成了厚厚的薄片。 鱼肉奶白,是那种鲜嫩又厚实的蒜瓣肉。 汤,也是白色,只不过里面加了腌菜、豆芽等配菜。 还有一段段炸得焦香的红色物什。 饶是柴让出身尊贵,吃遍了天下美食,竟也从未见过这种食材。 这是何物? 柴让暗自猜测着,目光从那盆鱼肉上挪开,用筷子在自己的小碟上夹起一块鱼肉,吃了一小口! “咳~咳咳~~” 唇舌被刺激到了。 这、又是柴让从未有过的感觉。 火辣辣的、还有种灼痛感,但,莫名的,刺激过后,就是一种难以明喻的爽快。 恰在这时,楼下大堂传出一记记的惊呼: “好辣!” “好痛快!” “这是何物?辣椒?我吃遍京中各大食肆、酒楼,竟从未吃过这种物什!” “……听说是百味楼的东家,花大价钱从胡商那儿买来的!全京城,独一份儿!” “又是独一份儿,不过,这个劳什子的酸菜鱼,确实好吃,好家伙,这股子辛辣味儿,竟比茱萸还要上头!” 竖着耳朵,柴让听到了这些惊呼声。 他暗自点头:果然,这就是“辣”。 只不过,似乎百味楼的“辣”,跟其他家不一样! “……果然有些意思!” 柴让又恪守着“食不过三”的原则,很快就用完了这餐饭。 小太监适时地递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柴让接过,轻轻地擦手。 柴让擦完手,便对着小伙计吩咐道:“再去照着这个菜单点一份,用食盒带走!” “是!” 小太监知道柴让的规矩,赶忙点头,噔噔噔地跑下去办事。 柴让站起身,来到窗边。 “可惜,没能见到王家七娘!” 柴让略扼腕,却也能够理解,王家败落了,可卫国公府还在。 王姒作为表姑娘,哪怕寄人篱下,也不会抛头露面。 柴让与卫国公并无太多交情,除非刻意,很难跟人家后院的女眷“偶遇”呢。 …… 百味楼开业大吉,生意无比火爆。 不管是新奇、美味的吃食,还是浓烈淳厚的“琼浆玉液”,都让百味楼在最短时间内打响了名声。 王姒每日里忙着数钱,一时都忘了远在流放路上的亲人。 直到这日,赵氏收到了一封信,得到了一个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 第54章 再娶!再嫁! 王姒正在小厨房忙碌。 这几日,百味楼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 不敢说日进斗金,却也盈利颇丰。 每日,少说也要有百两银子的流水。 铺子是自己的,没有租金。 主要的开销就是人员工资,食材、税金等。 细算下来,铺子的利润几乎可以对半,甚至超过一半。 换句话来说,每日王姒只这一间铺子,就能获利几十两银子。 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五六百两。 有了这份收入,慢说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就算再养几个人,也养得起 王姒终于能够松口气,赵氏也似乎没有刚回到国公府时的焦虑。 唉,没办法啊,不管身份、环境,钱都是极其重要的。 每日都有进账,王姒不必再为银钱发愁,她也就能安心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悠闲度日。 天气渐热,暑气难耐,国公府的贵人们,食欲都跟着下降。 赵氏也有些“苦夏”,朝食的时候,就没有吃太多。 王姒见状,便有些担心 还有卫国公老两口,他们的年纪更大,更耐不得酷暑。 王姒便想着亲自做些吃食,给几位长辈送去。 “孙嫂子,这醪糟是你做的?” 王姒在货架前溜达,发现了一坛子醪糟,闻了闻,味道竟极好! 她便好奇地问了厨娘孙嫂子一声 孙嫂子正在准备晡食的食材,听到王姒的询问,赶忙直起身子,恭敬的回道:“回小姐,是奴做的!” “手艺粗鄙,难登大雅之堂,还请小姐不要笑话!” 孙嫂子本就是个聪明人,被调入海棠院后,就尽心伺候赵氏和王姒。 王姒得了东大街的铺子,百味楼火爆开业后,手头上有了银子,深谙御下之道的她,对孙嫂子等海棠院的奴婢都十分大方。 赏罚分明,行止有度。 只要规矩、能干,王姒就少不了奖赏。 比如小厨房。 王姒每次来,即便是亲自下厨,她也会给孙嫂子、烧火丫头等人赏钱。 金额不会太大,也就十几文、几十文不止。 但,积少成多啊。 最关键的,还是王姒的态度,她不会仗着身份就轻视奴婢,更不会压榨。 孙嫂子等奴婢,大多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子。 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却未必都体面。 世家贵仆,说到底也只是“仆”,除了极少数深受主子器重的管家、管事娘子,大部分的奴婢,其实都有各自的难处。 一把铜钱的赏赐,与小姐、少爷们来说,不过随手的打赏,而对于奴婢们,却可以攒起来买米买菜买布买药。 奴婢们因着尊卑、身契等原因,不得不伺候主子。 主子若是大方些,他们既能全了忠心,也不会吃亏,这才是两全其美。 王姒就是这样的好主子。 不到半个月,孙嫂子等奴婢就彻底归心。 她见王姒对自己做的醪糟感兴趣,亲自来到近前,将坛子搬到了长条桌上:“小姐,您要是不嫌弃,奴婢就给您盛一碗?” 王姒笑着点头:“好啊!” 眼见着孙嫂子给她盛醪糟,王姒又问了句:“今日庄子上送来的牛乳呢?” “在这儿呢!” 孙嫂子盛完了醪糟,又跑去抱来一个罐子,揭开盖子,露出来的便是新鲜的牛乳。 王姒满意了,她取来一个大碗,将醪糟放进去,又倒入一定量的牛乳。 她轻轻搅拌,让牛乳和醪糟彻底混合在一起。 不多会儿,牛乳便开始凝固,变成了DuangDuang的果冻。 王姒让孙嫂子取来桂花酱、玫瑰酱、草莓酱等花果酱。 她将一份“果冻”分作了八份,分别放到八个小碗里。 然后,每个小碗撒上了不同的酱料。 一份夏日小甜点,就做好了。 王姒挑了个玫瑰酱的,拿了小银匙,一口一口地吃着。 丝滑软嫩,酸酸甜甜,还有着玫瑰酱的甜香。 王姒吃得很是满意。 她留了一份桂花味儿的给赵氏,其他六碗则放到了食盒里。 两层的食盒,王姒提前命人取来了冰块,铺在食盒的底层。 醪糟牛乳果冻则放在第一层,并不与冰块直接接触,却能被丝丝缕缕的冰气包裹。 凉而不冰,老弱妇孺吃着,也不会伤了肠胃。 王姒先去了松鹤堂,给国公爷、国公夫人送了两份。 国公夫人笑得眉眼舒展:“好孩子!阿姒还是这么的贴心,一口甜点,也想着我们!” 王姒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样。 不过,她没有表露出来,笑着与外祖母寒暄了两句,便出了松鹤堂。 王姒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嘀咕: “不对劲!外祖母的神情不太对劲!” “难道国公府又出什么事儿了?” 王姒一边走一边想,去到中轴线的正院,给世子赵昶和钱氏也送了两份。 钱氏刚忙完,正在休息,见到王姒过来,也是笑脸相迎。 王姒:……唔!一定出事了! 大舅母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王姒禁不住地想:难道这事儿跟我有关? 不应该啊! 赵忠贤的案子已经了了。 百味楼也成功开业……莫非百味楼的生意太好,引得府中某些人的觊觎? 王姒最后去了止戈院,将剩下的两份果冻送给了赵深。 赵深到底年轻,不似国公夫人、世子夫人那般有城府。 他看着王姒,欲言又止。就差把“我有话想对你说,可我不能说”写在脸上了。 王姒:…… 藏着满腹心事,王姒回到了海棠院。 正房堂屋,赵氏已经吃完了那份小甜点。 看到王姒进来,赵氏下意识地扬起笑容,只是眼底还有些郁色。 “娘,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面对亲娘,王姒就不会太过遮掩,她直接询问。 “……阿姒,你爹他、他把小翠扶正了!” 赵氏抿了抿嘴,眼底闪过犹豫,却还是说了出来:“听说那个通房丫头,会些医术,还识百草、会炮制药材,一路上,她靠着这门手艺,跟官差合作,赚了不少钱。” 王姒掩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捏紧。 柳氏! 跟上辈子一样,她靠着医术,“上位”了! “哦!爹和娘已经和离,男婚女嫁,各随己愿。” 王姒一副通情达理、孝顺乖巧的好女儿模样。 忽地,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便故意说了句:“娘,爹扶正了通房丫头,也算是‘再娶’了。您呢,要不要再嫁?” 第55章 心甘情愿! 王姒说让赵氏再嫁,可不是在赌气,更不是在阴阳怪气 抛开上辈子赵氏确实会再嫁的事实不提,单单是只为了赵氏的幸福,王姒也支持她再嫁 王庸那个渣爹,和离前三妻四妾、左拥右抱。 和离后,还在流放路上呢,自己也还是个获罪的流人,却还能把小妾扶正。 赵氏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规规合法的和离,如今再按照律法地嫁个人,又有什么问题? 总不能渣爹坐享美人儿,慈母赵氏却要孤苦一人、凄凄惨惨吧。 就算王姒不是穿越女,在大虞朝,女子也是可以二嫁的。 不但可以二嫁,又有可能嫁个比前夫哥更好的夫君。 前朝的皇后就是二嫁女。 本朝亦有二嫁带娃的女子入皇室。 王姒也是穿越一遭,又在这架空的封建王朝生活了一辈子,才知道,古人远比后世想象的更开放、更豁达。 有的现代人,他们的思想才是真顽固、真封建、真腐朽! “阿姒,你、你愿意我再嫁?” 赵氏克制着心底的不好意思——作为母亲,却跟女儿讨论自己的婚事,这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 不过,今日不是第一次提及自己二嫁之事。 那日在松鹤堂,父母已经跟她谈了婚事,赵氏虽然没有当场做出决定,却将此事记在了心中。 过去的半个月里,赵氏只要闲下来,就会考虑是否应该二嫁。 母亲说了许多,但有一句话戳中了赵氏的心——哪怕是为了姒姐儿呢! 武昌侯府还在的时候,四个儿女,一对双生花儿,太夫人和王庸都更偏心王娇。 姒姐儿明明是最小的,却总被忽略。 如今,武昌侯府倾覆,姒姐儿跟着她回到了卫国公府。 那日在大牢的种种,赵氏记忆犹新。 城门口外,王之礼对她和离之事的计较,以及对她一颗慈母心肠的全盘否定,赵氏铭记于心。 对他们有生养之恩的母亲,稍稍做得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就会翻脸,更何况是本就不被偏爱的姒姐儿。 “我和阿姒,只有我们彼此了!” 这个认知,残忍又真实,赵氏领悟后,忍不住的心痛。 她是阿姒的依靠,可她本身还需要依靠国公府。 而国公府姓赵,不姓王。 姒姐儿日后嫁了人,没有给她撑腰的娘家,她、她—— 父母为她挑选的几个人选,赵氏暗中找人打听了一番。 她最看好杨大学士。 就像母亲所说的那般,杨家确实规矩多,与他们勋贵人家并不十分一样。 但,那规矩,既能约束人,也能保护人。 杨家家风好,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族中子弟鲜少有作奸犯科之人。 杨家的女眷们看着也都端庄贤淑,没有畏缩、自卑,想必在杨家并未受什么磋磨。 赵氏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已过了贪恋情爱的年纪。 她现在只看人品,看是否“合适”! 杨鸿便是个不错的良人。 赵氏打听得越多,了解得越深入,竟开始有些自卑: 杨大学士条件太好了,二婚的公主、郡主都配得,而她赵晚—— 赵氏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当然,她最在意的还是女儿。 阿姒不会误会吧,误以为她不要她了,继而母女离心? 赵氏想要再嫁,更多的是为了女儿。 若因此跟女儿生分了,可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呢。 “娘,我不是愿意!” 王姒坐在赵氏对面,认真的说道:“我是支持!我无比期待您能够再嫁良人!” 才三十五岁呢。 搁在后世,好多还是没嫁人的小姐姐,再嫁怎么了? 听到王姒说前半句的时候,赵氏的心猛地下沉。 紧接着,一颗心又从深渊飞到了云端。 赵氏更是被王姒那般直接、热切的话语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你这孩子,混说什么!” 支持也就罢了,怎的还“无比期待”? 这话若是让王家人听到了,定会骂姒姐儿不孝、混账。 就是外人听到了,也会非议姒姐儿。 想到这里,赵氏赶忙拉住王姒的小手,低声道:“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切莫让旁人听了去!” 停顿片刻,赵氏又补充道:“还有王家……那个,姒姐儿,我不是挑拨你跟王家的关系,我的意思是……” 赵氏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王姒笑了,反手握住赵氏的手:“娘,我明白!我都明白!” “而且,您也没有说错啊!自从那日我跟您离开大理寺的监牢,您就是我最亲近、最信任、最尊重的人。” “我们母女,才是一家人,王家……他们还有王娇呢,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没人在意!” 原主的记忆,上辈子的经历,都明明白白的告诉王姒—— 她和王家,实在没有缘分。 做不成家人,还有可能成仇人,很不必强求呢。 “姒姐儿~~” 赵氏听了王姒的话,不禁有些酸楚。 原来,姒姐儿都知道! 她知道太夫人的偏心,也知道王家人的凉薄。 就是赵氏这个做母亲的,过去看似对两个女儿一碗水端平,实则还是让姒姐儿受了委屈。 王娇有太夫人等人的偏爱,赵氏这个母亲,却并不曾偏心王姒。 若爱可以量化,王姒得到的远远少于王娇! “……那是过去!” “就像姒姐儿说的那般,从那日离开天牢,我与阿姒便是世上最亲近的一家人!” “我对阿娇他们做到了该做的一切,我问心无愧!” “日后,我只偏爱姒姐儿一人……” 默默地下定了决心,赵氏对王姒的意见也就格外看重:“姒姐儿,不说玩笑的话,你、你真的——” 支持她再嫁? 后头的话,赵氏没好意思说出口。 王姒却全都明白,她用力点点头:“真的!母亲,只要对方对您好,能够给您一个幸福的家,我就愿意认他做父亲!” “好!好孩子!” 赵氏又伸出一只手,双手一起包裹住了王姒的小手。 听了女儿的话,赵氏觉得,自己哪怕日后会委屈、会吃苦,她也心甘情愿。 …… “母亲!” 面对刚刚扶正的柳无恙,王娇心甘情愿的唤了一声! 第56章 好一群自私自利的白眼狼! 柳无恙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曾经高高在上、蛮横矜骄的公府千金,竟能这么“识时务”。 她这具身体的身份,可是卑贱的通房丫鬟啊。 就算被扶正了,也不是比正常的继室都要低等几分。 而且,扶正这种事儿,并不合规矩。 《大虞律》有明文规定,不得以妾为妻。 也就是说,只要做了妾,就再无成为正妻的可能。 若是做了,被人告到官府,男人、小妾都要挨板子。 杖刑之后还要把被扶正的“妻”打回原形,继续做妾。 柳无恙会被“扶正”,更多是口头上的一句话。 而这,也是有着多方的原因: 一,王庸需要女人照顾,所谓正妻的名分,就像是虚空画的大饼。 完全能够引得某个通房丫头,竭尽所能地伺候王庸。 二,王家败落了,不再是尊贵的侯府门第,而是卑贱的流人。 规矩、礼法等,那都是相对而言的。 底层的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会计较这些? 三,柳无恙不是普通通房,她通医理、识百草。 这门手艺,在流放路上尤为重要。 她既能帮官差们治疗宿疾,为中暑的流人们治病,还能与官差合作草药生意。 从京城到边城,一千多里路。 张三郎规定,每日行进五十里,这一路也就会耗费二十多天的时间。 不到一个月,张三郎等官差,却靠着柳无恙的医术,最大程度地减少了人员的伤亡,还赚取到了上千两银子。 柳无恙俨然成了张三郎面前的红人。 若非卖身契一直被王庸结结实实的藏到了隐秘的地方,柳无恙估计都能利用张三郎,换取自由身。 当然,柳无恙没有离开,不完全是因为卖身契。 她聪明,活得更是通透—— 就算脱离了王家,又如何? 她一个没根基的孤女,就算有些手艺,撑破天也只是个医者。 再努力些,顶多就是达到她“生前”的高度——入选太医院,成为皇宫的医女。 这、又如何? 依然是伺候人的存在,是随时能够被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小可怜。 已经死过一次,柳无恙太知道身份、权利的重要了。 王家,被夺爵吵架,彻底倾覆。 但,破船还有三千钉,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王家世代簪缨,姻亲故旧遍布京城。 说不定什么时候,王家就能翻身。 而她若是一直不离不弃,到那时,她就能实现身份的转变,跨越阶级。 她、要做贵人,要做那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人上人。 王家便是柳无恙所能碰到的最好的平台,她想试试。 万一成了呢? 就算不成,她有医术,还有手腕,随时都能脱身! 柳无恙有意,王庸更是急需柳无恙这个能干的“贤妻”,两人一拍即合。 距离边城还有二百多里路的驿站,王庸便向众人公布了此事: “小翠,哦不,无恙有情有义,不但对我不离不弃,还细致贴心,我要扶她为正妻。” 说到这里,王庸一双略显阴鸷的眼睛扫视众人。 他重点关注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日后,无恙便是我的妻,是你们的母亲!” 王之礼消瘦的脸颊,被晒得黝黑。 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羞愤与难堪—— 他,王之礼,堂堂侯府世子,文采斐然的京中才子,他的母亲是赵晚那样出身国公府的尊贵大小姐! 他岂能认一个卑贱的奴婢做母亲? 还有,柳氏今年也才十七岁,比他还小呢。 但凡柳氏出身高贵些,是父亲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妻子,年纪小,他也能认下。 偏偏,柳氏年纪小,出身低,也没有媒妁之礼,就、就这么随意地“扶正”。 王之礼只觉得自己多年来读的书,学的规矩,都成了笑话! 他,被侮辱了! 李氏的脸色也不好看。 她不只是看不起柳无恙一个通房,更是因为她流产了。 虽然坐上了马车,虽然暗中有国公府护卫的保护,但,流放路上太苦、太累了。 她吃不好,还要与二太太等女眷们轮班去伺候太夫人,更要防着王娇作妖…… 身心俱疲,营养不良,在驿站给太夫人倒洗脚水的时候,脚下一软,她摔倒了。 鲜血混着洗脚水,撒了一地,她的半条命也没了。 半昏半醒间,那个糟心的小姑子还在嘀咕: “流产了?怎么会流产?” “不对!这不对啊!” 李氏恨得牙根都要被咬烂了。 王娇什么意思? 她是在怪她不该流产? 还是骂她没有保护好孩子,做得“不对”? 还是柳无恙扎了几针,又给熬了药,这才救了李氏一命。 李氏:……哼!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 不,是柳无恙欠我和孩子的! 她明明医术高明,明明成了官差跟前的红人,明明有钱有肉有细粮,可她还是眼睁睁看着我流产。 我的孩子啊,都怪他们……太夫人、王娇、柳无恙,就连王之义这个毫无关系的小叔子,都被李氏恨上了。 “他当然有错!有钱却给了二房、三房!难道他不知道,我们大房才是一家人!”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侄儿啊!” “那些银子,他若没有撒出去,而是留下来,帮我打点官差,或是给我买些肉蛋等吃食,我也不至于摔一跤就流产!” 王姒:……看到了吧,这就是一群自私自利、记仇不感恩的白眼狼! 李氏暗暗将恨意藏在心底,她整个人都仿佛被黑气所包裹。 她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有怨恨,只是碍于自己身子弱,没有能力,这才一直隐忍。 “且等着吧,这笔账我都记下来了,日后,我定会加倍地报复回去!” 李氏垂下眼睑,不对柳无恙被扶正的事儿,发表任何意见。 当然,她也没有乖乖地按照王庸的吩咐,改口叫柳无恙“母亲”。 王之义没心眼、性子直,平日里,王庸说什么,他就会乖乖的应下。 但此刻,他也有些迟疑。 柳氏,只是个通房啊。 我、我有母亲,母亲虽然不守妇道地与父亲和离,但,生养大恩,他很难抹杀。 唯有王娇,知道柳无恙的本事,她本就有意拉拢,此刻听到父亲的吩咐,她不迟疑、不勉强,开口就喊了句:“母亲!” 第57章 各有“良缘” “……嗯!” 柳无恙眸光微闪,却还是端着贤惠娴雅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王之礼&王之义:…… 兄弟俩齐齐看向王娇,一文一武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可思议,以及隐隐的羞耻。 这、是他们一母同胞的妹妹? 怎的这么、这么—— 说得好听些,叫做不矜持。 说得难听些,就是自甘下贱啊。 一个扶正的通房丫头,连个良妾都比不上,王娇居然舔着脸喊“母亲”? 柳无恙算他们哪门子的母亲? 还有,王娇此举,又把赵氏置于何等境地?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却跟一个奴婢成了“姐妹”? 不说王家兄弟了,就是李氏这般自私凉薄的白眼狼,都忍不住要同情婆母—— 唉,生出王娇这样的女儿,婆母也是倒霉。 估计是上辈子没有行善积德,这辈子才遭了报应。 李氏同情之余,又有点儿幸灾乐祸:逃离了侯府又如何,重新做回高贵的贵女又怎样? 有这么一个糟心的女儿,赵氏就别想清净、舒坦。 “母亲,父亲说得对,您有情有义有担当,父亲扶您做正妻,再恰当不过!” 王娇还嫌不够,凑到柳氏跟前,舔着被晒黑的小脸,殷勤地说着:“母亲,这般喜庆的日子,我本该奉上贺礼,但,我实在有心无力,便只能送上祝福,聊表心意!” 王娇近乎卑微地讨好着柳无恙。 她的心思也直白:柳氏大喜,按照规矩,作晚辈的却是该给长辈奉上贺礼。 可同样的,长辈也该给晚辈见面礼。 王娇太想穿好衣服、太想吃好东西了。 那日在城门外,赵氏给她的六十两银子,再怎么节省,也在路上花得所剩无几。 没办法,以张三郎为首的官差太黑心、太贪婪了。 想喝口热汤? 可以,给钱! 想吃口肉、吃块甜糕? 没问题,给钱! 想……王娇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六十两银子,不说寻常百姓了,就是张三郎等官差,也能用个两三年。 而在流放路上,却花不到一个月。 王娇还必须庆幸,现在是夏天,虽然酷暑难耐,却也无需格外花钱。 若是赶上寒冬时节,棉衣棉被,热汤热饭,甚至是一碗姜汤,都要花费不少银子呢。 王娇觉得,六十两,撑到现在,于她而言,已是省之又省,非常不容易。 如今,距离边城还有二百里路,再有四五天,就能抵达。 她手里却只有四五两银子。 不够! 真的不够啊! 不说抵达边城后的日子了,单单是剩下的路程,王娇都有种“熬不下去”的绝望。 恰在这个时候,柳氏被扶正了。 王娇顿时有了主意:抱紧柳氏的大腿,跟着柳氏吃肉、喝汤。 柳无恙:……你看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不过,王娇的心思虽然浅薄,态度更是让人有种看不起的低贱,却又恰恰是柳无恙现在所需要的。 她被扶正,名不正言不顺,更像是一个笑话。 但,若是王娇这个嫡出小姐都愿意认她,还乖乖的喊她母亲。 在某种程度上,她“继室”的身份,算是有了一定的稳固。 王娇所求的,不过是些许衣服、吃食,柳无恙并不缺。 还有日后,若王家有机会回京,有了王娇这个垫脚石,柳无恙在京中的贵妇圈儿,也能更便宜些。 而且吧,柳无恙需要树立一个典型。 王娇识时务,她便给些好处。 王之礼等少爷们,现场目睹后,只要脑子够通透,就知道该怎么做! 王家败了! 她柳无恙却能赚钱,还能利用医术结交贵人。 不管是钱,还是人脉,都是王家的男丁们所需要的。 他们想要巴结,却又碍于身份,拉不下脸。 王娇做了表率,还得了好处,她就是王之礼等少爷们的“榜样”! 柳无恙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彻底在王家站稳脚跟,成为不可或缺的当家主母。 “姑娘客气了,事急从权,如今我们一家还在受苦,贺礼什么的并不要紧!” 柳无恙浅浅笑着:“不过,姑娘既唤我一声母亲,我便再难也要给姑娘准备见面礼。”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成色一般的平安扣:“不值什么钱,却是我最贵重的东西,就送给姑娘了!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王娇眼睛一亮,快速地评估出这平安扣的价值: 羊脂玉的,成色不算顶级,却也不差。 小小一枚,雕工也还好。 若是送去当铺,应该能换个十几两银子。 若是送给张三郎,也能换取剩下几天的热汤热饭,兴许还能混上一口肉吃! 肉啊! 活了两辈子,王娇最落魄的时候,也曾这般“馋”。 曾经十分嫌弃的猪肉,鸡肉,现在只是想想,就忍不住的流口水! “多谢母亲!” 王娇快速伸手,一把将平安扣抢了过来。 柳无恙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呵,这竟然是侯府千金? 王之礼、李氏和王之义这些同样的侯府贵人们,却并未觉得王娇此举丢人。 钱啊! 这可是钱! 为了钱而有所失仪,并不丢脸。 其实,不说这些小辈儿了,就是王庸这个曾经的侯爷、王家现在的大家长,看到那平安扣,都有些眼热。 “这样好的东西,怎的就给了王娇?” “合该给我,如此,我也能去张三那儿再打点打点!” “或者,到了边城,拿去送给掌管流人的官差——” 这样的话,应该能够给他分配个好的地方,而不是将他们胡乱弄到最危险、最边缘的边境。 “……给了就给了吧!柳氏给王娇的见面礼都如此丰厚,想来她身上还有更好的……” 王庸叹息过后,就很快调整好心情。 他扶正了柳氏,柳氏就是他的人,她的一切,都归他! …… “晚娘,我和你父亲都派人探听了,给你挑选的几位公子中,杨大学士最好!” “你父亲还托人悄悄给杨大学士透了口风,他有意续弦!” “你若愿意,我和你父亲便想办法安排你们相看。” “晚娘啊,王庸那厮都做出扶正通房的荒唐事,你也不必再顾忌他!” 国公夫人拉着赵氏的手,殷殷的劝说着…… 第58章 她,想试试! “娘,我想跟姒姐儿商量一下!” 赵氏静静的听着,听完,思索片刻,才低低的说道。 虽然王姒是她的女儿,但现在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赵氏再嫁,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想给王姒找个“娘家”。 她会带着王姒一起出嫁,王姒的意见,就尤为重要。 国公夫人点点头,她并不觉得做母亲的听女儿的意见就是倒反天罡 过去这段时间,王姒的表现非常突出 她帮国公府抓住了刁奴,消除了隐患。 她的百味楼,生意火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与有着十几年风光的会仙楼、樊楼相提并论。 或许还不能成为京城第一的酒楼,却也与那两个老字号并排首位。 只这一份打理庶务的能力,就足以让人另眼相看。 这孩子还乖巧、孝顺。 得了铺子,有了生计,也没有忘了孝顺长辈。 隔三岔五地做个拿手菜,偶尔闲暇还会弄些糕点、甜汤。 还有那暗中交给大厨房厨娘的药膳方子……自家老头子,吃了这一个月的药膳,身体明显好了许多。 早些年留下来的旧伤、暗疾等,虽然没有彻底消失,却也得到了大大的纾解。 夜里,老头子都能多睡一个时辰,而不是被病痛折磨得辗转难眠。 ……王姒做了太多太多! 让原本只是“爱屋及乌”的国公夫人,都忍不住地心疼、喜欢。 唉,若不是怕偏爱太过,给姒姐儿惹来麻烦,国公夫人恨不能次次奖赏。 她的私库啊,丰厚着呢。 不过是分给心爱的小辈儿一些玩意儿,于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可惜,国公夫人就是太看重,所以才会事事为她考虑。 “再等等吧,等过两年,姒姐儿及笄,谈婚论嫁,我就厚厚地给她置办一份嫁妆!” 那个时候,国公府的某些人,即便再眼红,也挑不出刺儿来。 “好!你是姒的至亲,你再嫁,也与姒姐儿有关系,你与她商量,也是应该的!” 国公夫人轻轻颔首,同意了赵氏的话。 …… 海棠院。 “杨大学士?杨鸿杨为民吗?” 王姒听完母亲略带不好意思的讲述,心底暗叹一声:果然是他! 上辈子,母亲二嫁的夫君就是他。 夫妻俩虽然是半路夫妻,却相敬如宾,恩爱到白首。 杨鸿规矩儒雅、沉稳持重,或许略显刻板,却人品贵重。 用后世的话来说,他本身就是个极好的人,端方君子,克己复礼。 他孝顺长辈,却又不会愚孝。 他敬爱妻子,或许不是腻歪的情爱,亦会恪守为夫之道,尊敬妻子,给妻子该有的体面。 他对子侄、对学生…… 等等,王姒忽然想起一件事:“前夫哥”柴让就是杨鸿的学生。 杨鸿不但是大学士,他还兼任太子少师。 皇宫没有皇子,更谈不上太子。 但,柴让被圣上接进宫的原因,京城上下,谁人不知? 他就是没有名分的“太子”。 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圣上,拗着性子不肯改玉碟,却还是加封杨鸿为太子少师,让他去教授柴让。 “嘶~” 王姒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我娘若是嫁给了杨鸿,我岂不是又要跟柴让扯上关系?” 他们两人,四舍五入,应该算是师兄妹。 啊、这~~ 王姒略头疼。 不过,她也不会为了一个柴让,就斩断亲娘的美好姻缘。 “好啊,娘!我虽然年纪小,在坊间,也听说了不少朝堂趣事儿。” “杨鸿杨大学士,端方君子,博学广识,颇有清誉。” “他的后院很是干净,只有发妻一人。” “发妻病逝后,他为她守孝三年。” 只这一点,就远超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男人。 哦不,就是后世,也多的是老婆刚死,就领着新人进门的例子。 在古代,一个男人愿意为妻子守孝,要么是善于立人设的伪君子,要么就是正直的真性情。 有着前世记忆,又有今生暗中调查的王姒可以肯定,杨鸿属于后者。 “姒姐儿,你这都知道?” 听王姒说得头头是道,赵氏竟忘了羞涩,惊讶的问了一句。 “当然!坊间有关杨大学士的故事有很多!” 王姒俏皮地冲着赵氏眨眨眼:“杨大学士还有一个妙处,他有四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 赵氏若嫁去杨家,王姒跟着过去,她就是杨家唯一的小姐。 事实上,上辈子的王娇,就是如此待遇。 可惜—— “她太蠢了!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王姒有些时候,都不太明白王娇的脑回路,更想象不到,她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作到众叛亲离的绝境。 前世,王姒跟着王家人,被大赦回京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 那时她已经嫁给了柴让,王娇却坏了名声。 一个继父+四个继兄,在京中都有极好的名声。 可她硬是得罪了一个遍。 赵氏为了她,愁得鬓边都有了白发。 她却在柳氏回京后,第一时间跑去王家拜见“继母”! 那一声“母亲”,不但让她跌了身份,还直接将赵氏的面皮都撕了下来。 再后来,王娇断然拒绝杨鸿帮忙挑选的夫君人选,跟长公主家的小少爷勾搭在一起。 王姒命人查过,长公主府很有问题。 赵氏也不赞同。 王娇却坚持要嫁去公主府,她甚至再次亲近柳氏,只为让柳氏作为长辈,帮她与公主府结亲。 赵氏一次次地被王娇弄得心痛神伤,直到她从杨家搬出去,跑回王家待嫁,赵氏彻底失望,不再管这个女儿。 可,赵氏到底被伤透了心,也影响到了她的身体,以及与杨家众人的和睦。 王娇的种种作妖,以及杨鸿父子五人的坦荡言行,上一世的王姒全都看在眼里。 重活一世,闲暇之余,王姒想到赵氏再嫁杨鸿的事儿,禁不住的想: 这一世,换我跟着母亲嫁入杨家,我应该能够过得更好。 当然,王姒会先观察。 上辈子,她被渣爹、被白眼狼兄嫂伤透了心。 如今,又有了新的父亲、新的哥哥……她或许能够拥有新的幸福。 “且看看吧,左右不会比上辈子更糟糕!” 王姒暗暗的想着,竟有几分期待赵氏与杨鸿的相看…… 第59章 救人、救到底! 从正房出来,王姒便去了小厨房。 今天食肆的采购,想办法弄到了一头“摔死”的牛。 王姒早就馋牛肉了,得到消息后,便让人切了几个部位的肉,送进了府里。 牛腩,切成块儿,加葱姜料酒,焯水。 另起一锅,葱姜、西红柿爆香,炒出汁水,再放入牛腩。 小火炖上半个时辰,西红柿全部炖烂,滋味儿也都侵入到了牛腩里。 王姒早早就把砂锅放到了灶上,咕嘟咕嘟地炖啊炖。 这会儿,浓郁的香味儿已经传了出来 王姒拿着湿帕子,垫着手,打开砂锅盖儿,正好看到了色泽鲜亮、香味浓郁的牛腩。 毫不夸张地说,只这汤,用来浇米饭、浇面条,王姒都能多吃一碗。 “小姐,之前您用的那个番茄是什么?” 厨娘孙嫂子跟在王姒身边,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也算灶上的熟手,托主子们的福,见识过不少稀罕东西,却从未见过此物呢!” 王姒:……你当然没见过! 大虞朝还没有西红柿。 这是她随身厨房的“存货”,是她穿越前,随手放在了空间里。 没想到,一遭穿越,不但随身厨房跟了来,就连里面存储的一些米面粮油、果蔬禽蛋、调味料等,都带了来。 就连厨房的自来水,也违反科学的一直能用,还比普通的自来水更为清澈、甘甜,宛若泉水一般。 不过,这自来水只是味道略好些,并没有小说里灵泉的神奇。 它不能伐毛洗髓,也做不到美容、解毒、治百病。 饶是如此,王姒也无庆幸。 上辈子,她就是靠着随身厨房里的存货和自来水,这才度过了艰难的流放之路,并赚到了第一桶金,为日后在边城安家置业奠定了基础。 “可惜,我的付出并没有得到该有的回报,反而养出了一群白眼狼!” 王姒暗自摇头,将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全都甩了出去。 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现实—— “哦,番茄啊!你也听到了,名字带着一个‘番’字,自然是从番邦弄来的稀罕物儿。” “我也是头一回用,没想到这味道竟很是不错!” “……我已经留了种子,呃,那个应该是种子,种到了花盆里,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若是成功了,有了多余的,我便给你几个。” 王姒笑着回复刚才孙嫂子的问题,主仆两个有说有笑,气氛很是和谐。 番茄牛腩炖好了,王姒命人挪到一旁,过会儿与赵氏用晡食的时候,再一起吃。 还有半个时辰的空闲,王姒见孙嫂子切好了牛肉条,便开始调配腌料。 她要做牛肉干。 不只是她自己想吃,她还要交给折从信。 唉,思虑再三,王姒还是决定救一救折从诫。 上辈子,虽然不是她所愿,可到底对折从诫有所亏欠。 且,这一世,半个月前,王姒的百味楼开业,折从信不但大张旗鼓的以折家名义送了贺礼,还接连几日都呼朋唤友的在百味楼吃饭。 每次消费金额都不低于二十两,店里什么贵点什么。 当然,贵的东西味道也好,完全对得起价格。 只不过,王姒很清楚,折从信这么做,就是为了给她捧场,给她送钱。 折从信这么做,应该有两个原因: 其一,那日赵深抄了赵掌柜的家,意外发现了隐患。 全程围观的折从信,看到那一摞的账册和借据,顿时忘了“看热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到折家,折从信直接拉着亲爹,折家的二老爷进了书房。 外人不知道父子俩说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折家也开始了整顿刁奴。 这份人情,不是直接欠下的。 但,折家的长辈很清楚,多亏了卫国公府的表小姐,这才让他们也发现了隐患。 不好放在明面,更不能大张旗鼓地道谢,那就只能用其他的方法,把人情还回去。 其二,折从信吃了王姒亲手做的红烧肉,又品尝了百味楼的菜和酒,对王姒的厨艺愈发有信心。 他想请王姒帮忙做些好运输、存储久的食物,好给边城的折从诫送去。 他的这位好堂兄,真的快要把自己饿死了! 京中的名厨,宫里退役的御医,或是擅长一些家常小食的民间高手,折家搜罗了好几位,全都不远千里地送了去。 结果却是:没用! 折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折从信将希望寄托到王姒一个十三岁的小贵女身上,几乎就是“病急乱投医”。 偏偏他还不能直接开口求助——人家王姒再败落,也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是他好兄弟的妹妹。 他不能把她当成卑贱的厨娘。 折从信就只能像个冤大头似的,每日跑去百味楼吃吃喝喝。 他还积极的化身推广员,主动帮百味楼做宣传。 王姒:…… 行叭! 既有上辈子的情分,又有今生的讨好,王姒若是再冷眼旁观,就有些过于冷漠了。 她先是给折从诫做了一坛子的紫苏泡姜。 这是她前世做过的。 紫苏姜本就有梳理脾胃,缓解呕吐、恶心、食欲不振的功效,再配上随身厨房的自来水,效果直接翻倍。 上辈子,就是靠着一罐子紫苏泡姜,王姒成功攀上折家,初步缓解了折从诫的厌食症。 有上辈子的经验,又有折从信的要求——腌菜就是能够储存久、易运输啊。 王姒再次做了紫苏泡姜,早在十天前,就交给了折从信。 折从信没有耽搁,让折家的亲卫,骑着汗血宝马,以每日两三百里的速度,不到五天就赶到了边城。 就在昨天,得到回复的折从信兴奋不已地跑来找王姒:“姒妹妹!真是太好了!我、我堂哥没吐!他居然没吐!” 紫苏泡姜再次成功。 折家上下,知道这是王姒的功劳,便命折从信悄悄送来了谢礼。 一大箱子的“小玩意儿”,价值超过千两银子。 王姒知道,折家的这份厚礼,不只是答谢那一罐子的腌菜,更是希望她能够继续给折从诫做些美食。 王姒:……行叭!既然决定要救,那就救到底! 第60章 一碗咸菜引发的…… 紫苏泡姜到底只是腌菜,只能刺激一下味蕾,调理一下肠胃,并没有太多的营养。 隔了一世,几十年的时间,王姒至今还记得初次见到折从诫时的模样: 六尺六(190cm)的年轻男子,却瘦得只有一百二十斤。 脸颊凹陷,额头、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还有裸露出来的手掌,只有薄薄的一层皮。 整个人,走路都有些晃,仿佛一具骷髅。 丝毫没有传说中少年将军的英伟雄武。 要知道,折从诫从小在军营长大,十二三岁就上了战场。 胯下大宛马,手中方天戟,十五岁就带领不足百人的亲卫,杀入草原,直捣胡虏王庭,还活捉了左贤王。 折从诫一战成名,他没有堕了折家军的威名,反而青出于蓝胜于蓝。 他就像是历史上的冠军侯,天生将才,勇毅果敢。 然而,他太优秀了,竟是连老天都嫉妒。 十八岁率领大军,与胡虏大决战的时候,胡虏泯灭人性,抓了边境附近村落的百姓。 没人知道,战场上到底发生了怎样惨绝人寰的祸事,结果就是: 那一战,折从诫赢得无比惨烈。 他的亲卫死伤大半,他本人也身负重伤。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外伤,依着折家的权势、财富,还是能够为他治疗、调理好。 但,谁都想不到,折从诫的外伤好了,却又落下了“心病”。 夜里或是失眠,或是做噩梦。 看到血,看到生肉,就会头疼、恶心,甚至晕倒。 胃口非常不好。最初只是吃不下荤腥,很快他连米粥、汤饼,素菜等,都咽不下去了。 勉强吃下去,也会呕吐。 吐啊吐的,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不到一个月,身高六尺六,体重一百六十斤的大男人,就变成了走路都打晃的骷髅。 前世的时候,王姒就知道,折从诫已经是强弩之末。 若他的厌食症得不到缓解,他用不了几天,就会把自己饿死。 今生亦是如此。 虽然王姒没能去流放,中间还耽搁了时间。 但这一次,有了折从信的快马加急,堪比救命的紫苏泡姜非但没有迟到,反而比上辈子还提前了一天送达。 折从诫吃了腌菜,没有吐,还能就着腌菜,好歹喝下两口米汤。 再多,哪怕是第三口,就会吐。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折家才会送来一份厚礼—— 紫苏泡姜,开胃! 再来几样有营养、能活命的美食,方能真正地救人性命啊。 “储存久、易运输?” 王姒这两日正暗自念叨着折从信的要求,今日早上,百味楼便送来了新鲜的牛肉。 王姒顿时有了主意:“那就做些牛肉干吧,入味、有营养,还能撕碎了煮成肉粥……” 王姒调制好腌料,将牛肉条腌好。 这时,正好到了用晡食的时间。 王姒便让厨娘将砂锅和几样炒菜,都放到食盒里,由小丫鬟提着,来到了正房。 母女俩吃得很是畅快。 尤其是那一份番茄炖牛腩,赵氏一个不怎么贪恋肉食的人,都一块接着一块。 “这番茄甚好,酸酸甜甜,还能解腻,与这牛肉炖在一起,竟是如此美味!” 放下筷子,用帕子擦了嘴和手,赵氏才餍足地说着。 她看看空空的小砂锅,又抬眼看了一下王姒。 赵氏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姒对敏锐的人啊,哪里看不出母亲的欲言又止。 她甚至能够猜到赵氏想说什么。 王姒笑了笑,轻声道:“娘,我多做了两份,给外祖母和大舅母都送了去!” 王姒始终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小姐。 说她谄媚也好,说她有孝心也罢,反正只要王姒亲自下厨,她都会给国公府的两任主母准备一份儿。 唉,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做客人,就要想办法讨得主人开心。 “……好!我就知道,我家姒姐儿行事最是周全!” 听到王姒这么说,赵氏放下心来,脸上也展开了笑容。 但,她的心里,也是有些愧疚与心疼—— 唉,如果武昌侯府还在,如果她们母女没有借住在国公府,姒姐儿也就不用—— 忽然之间,赵氏竟有种迫切感:若那杨大学士真的不错,就嫁了吧。 她可以把姒姐儿带去杨家。 虽然在那里,姒姐儿也依然是个“外姓人”。 可她赵晚却是杨家的主母,到时候,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疼爱、庇护女儿。 …… “晚娘,你哥哥已经跟杨大学士商量好,七月初一,城外红云寺有水陆道场。” 傍晚,国公夫人又把赵氏叫到跟前。 她拉着赵氏的手,低声说道:“你带着孩子,去趟红云寺,与杨大学士见个面。” “成了,自是千好万好!” “若是不成,就当你们母女出去玩一玩,散散心!” 赵氏抬起头,看着母亲关切的模样,以及她鬓边花白的头发。 她鼻音有些重,“是!母亲,我省的!” 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为了姒姐儿,赵氏都不在“可成可不成”。 她不能说非要成功,但她会尽心尽力,而不是糊弄、敷衍。 回到海棠院,东厢房,赵氏的寝室。 她坐在妆台前,掀开铜镜,看着镜中的女子—— 三十左右的年纪,皮肤白皙,面容秀丽。 不是那种张扬的、明媚的美,却又自带一股柔婉、娴静。 赵氏的美,比较符合长辈们的审美,端庄大气,尽显主母风范。 她出身富贵,嫁入侯府,前半生从未受过苦,从头到脚都保养得极好。 三十五岁,看着也就不到三十岁。 或许不如十几岁的小娘子粉嫩,却带着成熟女人的魅力与韵味。 这幅容貌,应该不会被杨大学士嫌弃吧?! …… 六月十九,王家人经历了二十多天的磋磨,终于抵达了边城。 望着那灰突突的城门,已经累得麻木的王家众人,竟忍不住地哭出来。 王娇哭着哭着,忽的想起了一件事,她赶忙摸到柳无恙近前: “母亲!你会做紫苏泡姜吗?” 柳无恙:……腌菜?我做腌菜做什么? 王娇:……这可不是普通的腌菜,而是救命的神药! 第61章 她蠢?我可不蠢! “六姑娘,紫苏泡姜有什么说法吗?” 柳无恙很是谨慎,没有回答“会不会做”的问题。 经过这一路上的相处,柳无恙已经知道,王家这位六姑娘,脑子不太好使。 说她蠢吧,她还偶尔会有些小聪明。 说她聪明吧,她又总是犯蠢。 还有她张口就叫“母亲”的行径,虽然是柳无恙所需要的,但她打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自甘下贱的侯府千金。 又蠢又没有底线,这样的人,最危险。 柳无恙宁肯跟一个坏人打交道,也不愿跟王娇有太多牵扯。 坏人再坏,他的一切言行都有迹可循,柳无恙够聪明、够有心机,足以应对。 可蠢人什么的,大脑就跟正常人不一样,总能“出其不意”,且破坏性极大。 柳无恙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成功成了王庸的妻。 不够名正言顺也无妨,她要的只是一个身份。 如今抵达了边城,她会利用自己的医术给自己铺路,顺带着推王家男丁上位。 王庸、王之礼、王之义还有二房、三房的男人们,再废物,也是读过书、连过武的。 在边城,只要打通了关系,总能给他们弄到差使。 他们有了功劳,又有卫国公府等姻亲暗中帮忙,总能摆脱流人的身份,慢慢爬上去。 是的,卫国公府! 柳无恙不像李氏,认得两个悄悄跟在队伍后面的人是国公府的护卫。 她聪明,她从王娇那儿发现了端倪,更是从王娇口中成功套话。 所以,柳无恙知道,卫国公府派人一路跟随,一路保护。 “这王庸,倒是有些福气!找了个好岳家,娶了个好娘子!” 柳无恙暗自叹息着。 当然,柳无恙心里清楚,赵氏,或者说赵氏所在的卫国公府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对王庸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情深义重。 人家看重的只是三个孩子。 柳无恙想到王之礼、王之义和王娇这三人,又忍不住的同情: “可惜,这三人,像极了他们的父亲!” 柳无恙做医女的时候,见过赵氏。 那时她是武昌侯夫人,高贵、端庄,一言一行都带着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氏的口碑也极好,高贵却不高傲,温柔却不软弱。 若是有天灾人祸,赵氏还会与京中的贵妇人们一起,施粥施药,捐赠财货。 王家的三个孩子,就与高贵善良、行事稳妥的赵氏并不相似。 “郎君们到底男女有别,且长大些就要搬到外院,并不能总与母亲待在一起,或许无法长时间地耳濡目染,有所不同,皆在情理之中。” “这王娇,身为女子,整日里跟在母亲身边,却还‘女不类母’,就有些——” 起初柳无恙还有些疑惑。 但随后,她就知道了原因: 太夫人偏爱王娇,王娇也更亲近太夫人。 听王家上下闲聊间提及,王娇从小就被抱到了太夫人身边抚养。 柳无恙:……难怪! 被祖母偏宠,果然宠出了一个蠢货! 如今,这个蠢货跑到了她的面前,一脸算计地问她会不会做一道腌菜,柳无恙如何不心生戒备? “什么说法?” 王娇愣了一下,她哪里知道紫苏泡姜有什么说法? 上辈子,听王家人提及如何“交好”折家的时候,王之义说漏了嘴,王娇才知道,原来王家能够攀上折家,都是靠着一坛子紫苏泡姜。 王娇还从王之义口中得知,那时的折家少将军折从诫得了怪病,遍请名医都没有治好。 偏偏就在王家人被流放到边城后,折从诫的病竟好了。 折从诫还因着折家与王家的来往,跟王姒熟悉起来,继而爱上了她。 “王七那个狐狸精,看着乖巧懂事,实则最会勾引人。” “有柴让那样的端方君子做夫君还不够,竟还招惹了折从诫,哦,对了,还有那个苏行舟,对外宣称爱重对他有恩的发妻,实则暗恋高高在上的皇后!” “妖妖娆娆,勾三搭四……真真可恶!”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王娇都没少嫉妒、怨恨王姒。 她更是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她是王姒,能够拥有那么多男人的爱,那么至高无上的权利,那就太好了。 所以,重生之后,发现自己能够抢夺属于王姒的人生,她毫不犹豫的就冲了上去。 虽然在流放路上,王娇无数次的后悔,但,不管怎样,她熬了过来。 如今,边城就在眼前,折家、折从诫也就在城里,王娇的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得厉害。 只是,王娇知道前世的种种,却不会做劳什子的紫苏泡姜啊。 “也不怕!” 王娇卖力地转动大脑:“这玩意儿估计是柳氏做的!” “她精通医术,自是会做药膳。” 紫苏泡姜可以是腌菜,也可以是治病的药膳啊。 王娇根本没有去想,这东西是王姒做的。 在她的潜意识里,王姒跟她一样,都是侯府千金。 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平日里王姒更懂事些,喜欢吃食,但,会吃并不意味着会做啊! “一定是柳氏!” “唉,原本还想独吞这份功劳,没想到,还是要分给柳氏一些!” 王娇没有想着去哄骗柳氏,她知道,柳氏可不是好糊弄的。 上辈子的柳夫人,这辈子的柳无恙,都给王娇一种感觉:这人,不好惹! 骗不过,就只能说实话了。 王娇心里叹着气,用手挡住嘴巴,压低声音说道:“母亲,我得到消息,折家的少将军折从诫,得了一种怪病,需要用紫苏泡姜做药引!” 柳无恙挑眉,这蠢货,是把我也当成蠢货了? 折家? 折从诫? 那位连宫里贵人都赞不绝口,公主、郡主们都想要下嫁的少年俊彦? 还得了怪病? 我一个月前还是太医院的医女,我怎么不知道折从诫得了怪病? 就算折从诫真的得了病,京中却并未收到风声,就足以证明,折家并不想外人知道这件事。 这、是折家的“隐秘”! 王娇如何得知这样的隐秘,柳无恙也能猜到:卫国公府还有两个护卫呢。 王娇若是摆出国公府表小姐的谱儿,那两人还真有可能“就范”。 那又如何? 隐秘就是隐秘,柳无恙若是真的主动找上门去,折家非但不会把她当成救命恩人,还有可能怀疑她是细作…… 第62章 一个坏,一个蠢! “六姑娘,你年纪还小,不要听了坊间的几句谣言就跟着胡闹!” 柳无恙浅浅一笑,看向王娇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是!母亲!这不是谣言!” 王娇没有听出柳无恙话语里的敷衍,只当她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听信了谣言。 王娇极力辩解,并试图说服柳无恙:“这是真的!母亲,你听我说,折少将军真的得了怪病!” “他、他就要死了!对!如果没有紫苏泡姜,他会死的!” 王娇言之凿凿。 因为上辈子,她听四哥得意的说过:我们王家对折从诫可是有救命之恩。 否则,王家的诸多男丁,不会被折家弄到了边军,还给安排了官职。 文人如王之礼,做了折家军的一个主簿。 品级不高,只有九品,却也是正经官身,不再是卑贱的流人。 习过武功的王之义,则直接入了折家军,先从大头兵做起。 但,很快,折从诫就亲自带队,让王之义立了战功,继而升为什长、百夫长……直到成为折家军的副将。 还有二房、三房等几个房头的男丁,也都在折家的庇护下,有了差使,很快在边城站稳脚跟。 而这,都是一坛紫苏泡姜换来的! 上辈子,王娇就深信不疑,重生后,她更是打定主意要成为折从诫的救命恩人—— 前世,王姒只是利用王家跟折家的关系,有了跟折从诫相处的机会,便得了折从诫的真心。 而这一世,她王娇直接救了折从诫,他定会更加感激她、珍爱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折从诫就是喜欢王姒这样的狐媚子,不喜欢她王娇,有了救命之恩,王娇也能以此为要挟,让折从诫成为她的保护神! “哼!都说我蠢!我才不蠢!我聪明着呢!” 王娇暗自得意,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乱响。 柳无恙:……对!你聪明!全家就你最聪明! 柳无恙无语地挪开视线,王娇这蠢货,几乎把“自作聪明”四个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不管折从诫是否重病,亦无论紫苏泡姜是否有效,柳无恙都不准备掺和—— 明知道王娇是个蠢货,却还跟她混在一起,那她柳无恙岂不是更蠢? 柳无恙打定主意,脸上便露出了为难与委屈。 她轻叹一口气,略带疲惫的说道:“六姑娘,你年纪小,可也不是三岁孩子!” “我们初到边城,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这种以讹传讹的事儿,听听就算了,真的不能当真!” “我还要伺候老爷,跟张三爷等官爷交割生意……六姑娘,您且让我忙完这些,再陪您玩闹,如何?” 说到最后,柳无恙竟是透着几分哀求。 王庸正在又哭又笑地发泄—— 啊啊啊! 终于抵达边城了! 终于不用风餐露宿、日晒雨淋,被人当做牲畜一般欺辱了! 到了边城,就可以安顿下来。 卫国公府的人再帮忙走走关系,给他安排个差使,让他过渡的同时,还能想办法“东山再起”! 他们果然有福气,没有死在流放路上,而是顺利抵达边城。 苦难结束了,他们即将开启新生活! 王庸又是庆幸、又是激荡。 恰在此时,他听到了柳氏与王娇的“争吵”。 王庸禁不住蹙起眉头。 这还没到边城呢,六丫头又胡闹什么? 这一路上,这丫头不知作了多少妖,惹了多少麻烦。 之前他扶正柳氏的时候,王娇第一个改口,这般积极响应,王庸还以为她学乖了、懂事了! 没想到,才几天啊,这死丫头又原形毕露了! 王庸转过头,正好听到柳无恙的那一番话。 他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柳氏身份卑贱,但她知情识趣啊。 关键是,她的医术真的很拥有。 不但讨好了官差,还赚到了银子。 王庸在路上的时候,都想好了,等顺利抵达边城,他就利用柳氏的医术,好好结交贵人。 再不济,也能让她去药铺、医馆找份差使。 多一份工钱,他的压力也就能减少些。 也正是考虑到这些,王庸才扶正柳氏,还逼着儿女们改口,认她做母亲! “六丫头,你又在跟你母亲胡闹什么?” “我告诉你,你母亲性子好,容你、让你,但你也不能仗着这一点就任性妄为!” “好了,马上就要进城了,安分些!” “别弄到最后了,再招来官差,狠狠地鞭笞你一顿!” 说到最后,王庸索性开始威胁。 他这话,也不全是恐吓。 抵达流放地,快要进城了,张三郎等官差,定不会再像在路上的时候那般宽纵。 兴许,还会被重新戴上刑具。 这个时候,王娇若是吵闹,定少不了一通鞭子! 正说着,张三郎还真骑着马走了过来。 “所有人犯听令,停下来!排好队!” 张三高坐在马背上,大声呼喝着。 柳无恙趁机甩开王娇,站到了一旁。 不多时,其他官差从马车上取下枷板和绳索。 王家成年男丁全都重新戴上枷锁,女眷和孩子们,则十个一组,重新被一条绳索串成一串儿。 王娇恰巧与李氏一前一后地被捆住了手臂。 而柳无恙早已摸到了最前面,隔着王娇好几个人。 王娇:……这人,怎么就说不听? 还真是卑贱的奴婢,见识浅薄,小家子气。 她都忍痛要分一半的功劳给柳氏,柳氏却自己放弃。 “真真是一坨烂泥,扶不上墙!” 王娇恨恨地骂着,一时都忘了胳膊的疼痛。 李氏在王娇前面,隐约听到王娇在碎碎念。 李氏看到王娇与柳无恙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画面,心里暗自嘀咕:这两人,莫不是商量着要算计谁? 李氏平等地恨着王家所有人。 她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着每个人。 但,她又不想被人联合起来算计。 抿了抿唇,眼见官差已经走远,李氏回过头,故作温柔的问道:“六妹妹,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哎呀,有什么事,你只管跟嫂子说啊!” “你与夫君一母同胞,我们才是嫡亲的一家人。” 王娇眼睛一亮,对啊,她怎么忘了还有大嫂! 大嫂好歹是世子夫人,在侯府的时候,还曾经分领过小厨房的差使。 或许,她会做腌菜呢? 第63章 哥哥! “大嫂,你会做腌菜吗?紫苏泡姜!” 王娇凑到李氏的耳边,小声地问着。 李氏:……做腌菜? 我是侯府世子夫人,娘家虽然不如卫国公府,却也是世代簪缨的望族。 只不过这些年有些败落,亲娘又过世了,渣爹娶了继室,继母当家,武昌侯府兴旺的时候,自是千好万好。 一朝败落,娘家干脆装死。 别说像卫国公府那般,想方设法的把女儿接回家了,在大牢的时候,李家甚至都没有派人来探望。 还是同母的哥哥,不忍心,背着渣爹后娘,在他们出城那日,偷偷跑来送行,好歹给她塞了些东西。 饶是如此,李氏也是正经官家小姐。 所谓的会厨艺,不过是摘个菜,端个盘子。 她根本就做不来煎炸蒸煮。 不过,李氏眼睛毒辣,她看出倒霉小姑子对这个什么紫苏泡姜非常重视。 这玩意儿,小姑子应该有大用处! 李氏眼珠子转了转,有好处的事儿,怎么能少得了她?! “……会!” 李氏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那就好!大嫂,等进了城,咱们安顿下来,你尽快将这腌菜做好!” “做好了,我有大用处!你放心,到时候,定少不了好处!” 王娇大喜过望。 为了确保李氏能够好好地做腌菜,王娇更是不惜给李氏画大饼:“大嫂,事情若是办成了,兴许还能给大哥弄个差使呢!” 李氏的眼睛更亮了。 她就知道,小姑子虽然蠢了些,但架不住命好啊。 有个出身国公府的亲娘,还有太夫人的偏爱。 就算王家败落了,她也总有办法弄到旁人碰触不到的机缘。 “不!不能让王娇吃独食!”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没道理王娇过得好,我的大郎去还要吃苦!” 李氏不动声色,心里却依旧在发着狠。 不就是一坛子腌菜吗,她会想办法弄来。 她会死死扒着王娇,绝不让她一个人独占了好处。 队伍来到城门下,城门守卫要验看身份,队伍便停了下来。 柳无恙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正好看到了王娇和李氏凑在一起咬耳朵的模样。 表面看着是姑嫂和睦,实则是狼狈为奸。 柳无恙勾了勾唇角,冷冷地在心底骂道:两个蠢货! 只希望她们犯蠢,不要连累王庸。 刚刚来到边城,正是需要缩着尾巴,可不敢胡闹! 柳无恙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随后多多留意,谨防蠢货犯蠢。 城门守卫验看了张三呈递的腰牌、公文等物什,又用眼睛清点了一下人数,确认无误,这才摆手放行。 “走!” 张三重新骑上马,挥挥手,一声吆喝,队伍重新动了起来。 王家上下,慢慢穿过有些破旧的城门。 顺利抵达边城的惊喜已经褪去,此刻,他们都有些茫然。 他们谁都不敢确定,自己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 …… 七月初一。 红云寺每月初一都有水陆道场。 赵家与杨家约定的相看,便在红云寺。 “阿姒,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 赵深和折从信,两人陪着王姒,一起在红云寺溜达。 赵深见小表妹木着一张小脸,便知道她在担心母亲。 他笑着说道:“说起来,我与杨家也有些渊源!” 王姒挑眉,故作不知,问了句:“三哥,什么渊源?莫非你是杨大学士的学生?” 后半句话就有些促狭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赵深读书不成,这才习武。 他一百三十斤的体重,就没有一斤跟读书有关。 勉强有些关系,也是用来读兵书、看军报。 杨鸿杨大学士却是太子少师,还曾经在国子监做过祭酒,不说桃李满天下,京中的许多权贵子弟,都算是他的学生。 这里面,偏偏没有赵深。 赵深:…… 鼓起腮帮子,气咻咻地瞪了倒霉妹妹一眼:“臭丫头,就知道拿我取笑!” 王姒赶忙做投降状,“三哥,对不住,是我的错!我不该瞎说大实话!” 赵深&折从信:…… “瞎说大实话”? 这是什么说法? “噗~” 折从信一个撑不住,竟笑了起来:“哈哈,好个瞎说大实话!” “赵老三,你家阿姒妹妹太有趣了!” 哈哈!哈哈哈! 折从信越笑越大声,全然不顾所谓的贵人体面。 赵深的脸都有点儿黑,“折小四!你笑得太大声了!很难听,别把狼都找了来!” 王姒也有些无语,不就是说了句后世的网络用语嘛,至于笑成这幅模样? 王姒虽然总跟赵深玩闹,但到底是自家表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如此嘲笑? 她故意专注的看着折从信,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折四哥,我看到你的喉咙了!” 折从信闻言,笑声猛地一顿,他更是直接闭上了嘴! “噗!” 这次换赵深哈哈大笑。 红云寺所在的山林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大笑。 王姒彻底麻木了。 她决定了,以后定不会轻易说“笑话”。 “三哥,折四哥,你们这么笑,都不累嘛?不怕笑岔气儿?” 王姒冷着一张小脸,试图阻止两人的狂笑。 “好!好!不笑了!” 折从信摆摆手,抹去眼角因为大笑而渗出来的生理性眼泪。 赵深也赶忙说道:“不笑了!我们说正事。对了,刚才说道哪儿了?哦,我和杨家的渊源——” 赵深终于止住笑,将话题拉回来:“我和杨家的老三有些交情。” “杨家三郎?” 王姒其实是熟悉的。 只不过是上辈子的交情。 杨季康,杨大学士第三子,今年十七岁,身为诗书传家的子弟,他却做了个违反祖宗的决定:习武! 他是杨家为数不多走武举的儿郎。 前世,杨季康、王之义、赵深等,都是京中仅次于折从诫的年轻将才。 当然,王之义能够成才,更多是王姒的功劳。 是她,用美食做工具,一面引着王之义坚持练武,一面为他求得拜入某位武林高手门下的机会。 王之义练就了一身的武艺,人品性格、为人处世即便有瑕疵,那些爱才的将军们,也能容忍一二。 如此,才成就了王之义的将军之路。 可惜,王姒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王之义的感激,更没有回报。 他甚至嫌弃王姒功利、市侩,只知道逼他上进,不像柳氏、王娇等亲人,会心疼他累不累、疼不疼…… 第64章 妹妹? 有了上辈子的惨痛教训,让王姒明白一个道理: 同样是哥哥,有的值得,有的却不值得。 血缘,不是唯一的羁绊,感情、三观等,才更重要。 这一世,王姒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管是什么关系,她会先观察,确定对方靠谱,再有所选择的付出。 是的,“有选择”,而不是像上辈子那般全心全意。 对柴让、苏行舟、折从诫这样的故人,对赵深、折从信这样的“哥哥”,王姒都是如此对待。 而经过这一个月的观察,王姒可以初步确定,赵深的人品还是不错的。 尤其作为兄长,他还是比较合格的。 王姒感受到了赵深的善意,也愿意回以善意。 在某种程度上,她帮助折从诫,也是为了赵深—— 这一世,没有被流放,王姒就不会在边城结识折从诫。 她之所以会跟折从诫有所关联,是折从信在中间牵线搭桥。 而折从信是赵深的好兄弟。 在外人看来,王姒一个千金小姐,愿意给折从诫亲自做菜,更多是看在赵深的面子上 或许不是直接的恩情,但也是一份人情。 赵深要走武将的道路,若是能有让拥有十万折家军的折家欠一份人情,他的仕途会顺利很多。 到了关键的时候,更是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赵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沾了小表妹的光。 赵深感动、羞愧的同时,对这个妹妹也就愈发关心、疼惜。 比如今日,姑母要来相看,表妹也跟了来。 姑母与杨大学士“偶遇”去了,表妹身边不能只有丫鬟、护卫。 赵深便自告奋勇,亲自来守护。 嘿,这么好的妹妹,哪怕不是嫡亲的,也要好好关照。 折从信则是跟着一起凑热闹。 就算不为保护王姒,只是单纯的来围观寺庙的水陆道场,也是蛮有趣的嘛。 “这红云寺的水陆道场,果然名不虚传!” 王姒这边正跟两个哥哥斗嘴、玩闹,一旁的小路上,便传来一记清脆的女声。 “三哥哥,我还听说,红云寺的符箓很是灵验,待会儿我们去给祖母们请个平安符吧。” 声音越来越近,且听这声音,女子的年龄应该不是很大,十几岁的样子 王姒没有太在意。 红云寺的香火旺盛,今天又有盛大活动,不管是来上香的信徒,还是来游玩的游客,都会很多。 这里是距离大殿很近的偏院,来客络绎不绝。 又不是自己相熟的人,很没有必要多加关注。 王姒没有在意,习武的两个少年,听力格外好,将那女子的话都听了进去。 赵深来了兴致,轻声对王姒说道:“那位小娘子说的没错,红云寺的平安符很有名!” “阿姒,折小四,时间还长,咱们也去求道平安符吧。” 王姒原本是个无神论者,但她穿越又重生,还有个随身厨房……全都是违反科学的存在,她也开始忍不住的有所敬畏。 鬼神之说,可以不信,却不能亵渎。 人,还是要有敬畏之心的。 “好!三哥,我们过去看看!” 王姒点点头,精致的小脸上带着兴奋。 “……行啊!来都来了,那就求一道呗!” 折从信本就是个凑热闹的,没有什么一定要做的事儿。 对于赵深的任何提议,他都是无可无不可。 一行人便朝着正殿而去。 正殿外的广场上,还在进行水陆道场,有节奏的鼓乐声中,和尚们的诵经声,宛若佛旨纶音。 王姒等人却没有去广场,而是来到殿外的廊庑下。 廊下的立柱旁,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则端坐着一个和尚。 “法师,我想求道平安符!” 王姒上前,微微欠身,客气地说道。 她这边说着,身侧的丫鬟青黛,已经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枚小巧的银锭子。 叮当一声,青黛将银锭子放进了桌子上的功德箱里。 那和尚眉眼不动,唯有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且,他做惯了这差使,不用看,只是听声音,就能判断出: 唔,不错! 足足有二两银子! “阿弥陀佛!施主慈悲,定能平安!” 一边说着吉祥话,和尚一边拿出一枚折叠好的符箓。 双手合十,将那符箓夹在掌中,和尚念了几句经文,这才双手将符箓递给了王姒。 王姒:……不管这平安符有没有效果,人家这位法师,仪式感拉满,更是提供了充足的情绪价值呢。 “多谢法师!” 王姒倒了谢,也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枚符箓。 赵深和折从信如法炮制,两人都往功德箱里捐献了银子,这才得到了一枚经过加持的符箓。 “阿姒,那边院子还有个莲花池,听说里面养的锦鲤也十分灵验呢!” 折家是将门,男丁们都在外面打仗,女眷们也就格外地笃信鬼神。 折从信作为小辈儿,这几年,没少跟着家中的长辈、女眷等去京郊的各大寺庙烧香、祈福、还愿。 红云寺,他也是来过几次的。 是以,他知道一些比较有趣儿的景点。 比如那处可以许愿的莲花池。 “对!我也知道那处所在!” 赵深点点头,“听说池子里的鱼儿,都是京中的贵人们特意放养在寺庙的!” 为的就是沾染佛气,许愿祈福。 灵不灵的不知道,那些鱼都是名贵品种。 一尾就要几两银子。 红云寺的和尚们很是宝贝,不但安排了专人看护,还将那些鱼儿喂得格外肥壮。 王姒听了赵深的讲述,禁不住嘴角抽搐:……格外肥壮?是锦猪吗?锦鲤胖成猪? “好!那我们就去看看!” 王姒忍着内心的吐槽,故作好奇地说着。 “赵三公子!折四公子!”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记低沉的男声。 赵深和折从信齐齐转过头,他们又齐齐轻呼出声:“杨三公子!” 王姒挑眉:杨三?杨季康?她未来的便宜继兄? 王姒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杨季康,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如松,气宇轩昂。 虽还有些青涩,却已经有了几分儒将的气质。 长得好,气质好,不愧是后来被誉为四大少将军的人物。 王姒在观察杨季康,杨季康也在打量王姒:这、就是我的妹妹? 第65章 来自陌生人的嫉妒! “三哥哥,他们是?” 就在杨季康想着怎么跟未来的妹妹打个招呼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小娘子抢先开口。 小娘子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一袭杏黄色的襦裙,头上梳着双丫髻。 她的容貌算不得太美,清秀而已。 容长脸,细眉细眼,脸颊上,还有几点雀斑。 唯一亮眼的,就是皮肤比较白皙。 但,她的这种白,只是相对与皮肤黄或是黑的人而言。 跟真正冷白皮还是有些差距。 比如,站在她对面的王姒。 周见微,也就是这位杏色衣裙的小娘子,细长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嫉妒: 这是谁家的小妖精,怎的长得这般狐媚? 肌肤胜雪,乌发云鬓,狐狸眼、小翘鼻,还有一张樱桃小口,粉嫩欲滴。 周见微一个小娘子见了,都忍不住的心动。 明明还带着稚气,却已经有了倾国倾城的仙人之姿。 最让周见微嫉妒的就是王姒那白得发光的皮肤,白也就罢了,还毫无瑕疵。 一张俏脸,粉粉的、嫩嫩的,像极春日枝头上的花儿,又像最上等的凝脂。 不像自己,皮肤不够白,还有斑点! 该死的黑斑,脂粉若是用得太少,根本就遮不住,若是用得太多,就会让人一眼看出来。 这一两年里,随着年龄的增长,周见微开始注意自己的容貌。 厚厚的一层粉,不知引来多少小姊妹的侧目与嘲笑。 幸好身边的人,虽然比她少了雀斑,却也没有肤若凝脂,周见微的心理还不至于太过失衡。 而眼前的王姒,不管是容貌还是皮肤,都让周见微忍不住的嫉妒、羡慕。 甚至没有任何理由的,她竟对这么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生出了恨—— 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哼! 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王姒不知道,就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对面的这位陌生小娘子,就已经对她生出了怨怼。 杨季康也不知道,他更不在乎。 这个周见微,并不是他的什么人,而是祖母礼佛的时候,认识的一个老太太的孙女儿。 两位老人偶尔会相约一起去寺庙上香,杨季康作为孝顺的孙子,又是杨家几个兄弟里唯一习武之人,只要有时间,他就会亲自陪同祖母。 周见微起初并不是经常陪伴祖母,偶然一次跟祖母来红云寺,正巧遇到了杨季康,她这才仿佛忽然对上香这种事儿来了兴致。 哦不,用人家的话来说,是伺候祖母,是孝心可嘉呢。 杨季康:……无妨!左右是不相干的人,又何必在意她的意图? “杨哥哥?!” 周见微见自己刚才的话,没有得到回应,略显寡淡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难堪。 她只得再次出声:“杨哥哥,这几位公子、小姐,是你的相识?” “嗯!” 杨季康今日除了陪祖母上香,更多的还是想看看未来的继母、继妹。 刚才在后山的银杏树下,他已经看到了与父亲相对而立的女子。 三十来岁的年纪,容貌秀美端庄,气质温和娴静,一看便是规矩极好的当家主母。 虽然京中有些不太好的流言,什么赵氏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什么赵氏贪慕虚荣、抛夫弃子…… 杨家确实诗书传家,最重礼仪规矩。 但,杨家人却没有一个迂腐、死板的。 赵氏与武昌侯王庸和离,看似冷清,实则并不绝情。 她没有跟丈夫、儿女一起流放,却想方设法地给了他们银钱、衣物、粮食。 卫国公府更是派了护卫暗中保护。 不夸张地说,若没有赵氏、卫国公府,王家人在流放路上就会死伤惨重。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一家上下几十口人,包括老弱妇孺在内,全都顺利抵达了边城。 赵氏以及她所在的卫国公府,对夫家、对儿女,绝对算得上仁至义尽。 难道非要拖着赵氏下水,让她也跟着去受苦受罪,才能证明她的真心与品性? 再说了,这些年,京中早就有传闻,武昌侯才能平庸,宠妾灭妻。 夫妻之间,早已没了感情,赵氏和离,亦在情理之中。 杨鸿答应与赵氏相看,自然会把她以及王家的种种都会探查清楚。 边城那边已经发回消息:王家人无一伤亡,全部抵达流放地。 这,是非常难得的。 杨鸿曾经在大理寺做过少卿,他非常清楚流放的艰难。 一千多里的路程,别说老弱妇孺了,就是成丁的男人们都撑不住。 一场风寒,一个意外,就能要了人命。 王家的平安,有一多半的原因,都是赵氏、卫国公府的功劳 在杨鸿看来,赵氏的做法,才是明智之举,也才是真正的有情有义! 也正是确定了这一点,杨鸿才愿意把赵氏列为续娶的人选。 杨鸿规矩却不死板,他的几个儿子,对于即将到来的继母,以及有可能会的继妹,也没有是那么排斥。 父亲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为母亲守孝三年,这在大虞朝,已是非常罕见。 他们兄弟四个都长大了,早已过了需要被庇护的年纪。 他们更不必担心,继母过门会磋磨他们。 他们更想要父亲幸福。 当然,抛开感情不提,还有利益驱使—— 杨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却在京中有些地位。 偌大的家族,不能没有主母主持中馈。 母亲过世后的三年里,都是老祖母拖着老迈的身体,勉强管家。 但,在京中,似杨家这样的官宦人家,不只是需要一个管家的主母,还需要有个长袖善舞,外出应酬的夫人。 还有大哥、二哥,若不是守孝,早该议亲了。 母亲的孝期早就过了,哥哥们的亲事也该提上议程,而这些,都需要主母操持! 这,不只是杨鸿需要一个妻子,更是整个家族需要一个当家主母。 赵氏作为武昌侯夫人的时候,就非常的周到稳妥。 她的贤名,就连过世的母亲,都曾经盛赞过 赵氏的二嫁身份,并不是她的短板。 唯一能够称之为缺点的,是她从夫家带出来的女儿。 杨季康等四兄弟,听闻父亲相看的对象是前武昌侯夫人,她还有个女儿叫王姒的时候,都有些欢喜: 嘿,他们早就想要个香香软软、娇娇俏俏的妹妹了! 第66章 妹控一号上线 杨季康定定地看着王姒。 十三岁的小娘子,生得极美。白里透粉的小脸,带着稚嫩与青涩。 一双灵动的狐狸眼里,尽显干净澄澈。 只看这双眼睛,杨季康就可以断定,未来的妹妹是个心正、善良的人。 他、喜欢!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乖巧甜糯妹妹的模样。 “赵三公子!” 杨季康回了周见微一个“嗯”字后,便没有再理她。 他打量完王姒,就看向了赵深。 他没有说太多客套话,直奔主题:“这位便是府上的表小姐吧!” 赵深迎上杨季康的目光,没有闪躲,淡淡的说道:“杨三公子猜得没错,这便是我王家表妹王姒!” “阿姒,这位是杨大学士府上的三公子杨季康!” 王姒闻言,客气的屈膝:“阿姒见过杨三公子!” 声音清脆悦耳,宛若珍珠滚落玉盘。 杨季康愈发觉得新妹妹可爱,“王姑娘无需多礼!” 说完这话,杨季康便觉得“公子”、“姑娘”什么的显得生疏。 父亲答应相看,其实就已经认可了赵氏。 这次见面,不过是让双方当面谈一谈,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婚事就会定下来。 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是一家人。 杨季康本就喜欢王姒这样美丽乖巧的妹妹,想到他们即将要有“兄妹”的名分,便更想亲近一二。 他看了看折从信和赵深,便笑着说道:“说起来,我和你们都在京郊大营历练过,也算是同袍!” 赵深挑眉,哦豁,杨三什么意思? 在跟我套近乎? 不过,杨季康的话也没错,他们都在军营待过,即便不是同一什的,亦是同袍。 “杨兄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是同袍!” 赵深感受到了杨季康的善意,自然也不会继续端着架子。 且,赵、杨两家联姻,基本上已成定局。 他与杨季康便是亲戚。 提前结交,对于日后的相处,也是有好处的。 他便顺着杨季康递上来的梯子,笑呵呵地将“杨三公子”改成了“杨兄”。 “是同袍,便是兄弟!” 见赵深这般知情识趣,杨季康的笑容也愈发灿烂:“我年长你一岁,便托大的唤你一声贤弟,可好?” “杨兄,这是小弟的荣幸!” 两人重新抱拳见礼,算是认了“兄弟”的名分。 既然是兄弟,那么杨季康也就能名正言顺的对王姒说道:“王姑娘是赵贤弟的表妹,便也是我的妹妹——” 这次,不等杨季康把话说完,伶俐聪慧的王姒便抢先行礼:“阿姒见过杨三哥!” 虽然带了姓氏,但也叫他“三哥”了呀! 嘿! 果然是自家妹妹,一声哥哥,都能甜到人的心里。 “哎!阿姒妹妹!” 杨季康笑得眉眼弯弯,故作成熟的俊美面容上,终于出现一抹少年郎该有的活泼与张扬。 “杨哥哥!” 周见微站在一旁,看到杨季康竟对那狐媚子如此的亲热,她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愈发阴郁。 杨哥哥怎么能这样? 他为什么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如此热情? 周见微禁不住想到了自己。 她的这声“杨哥哥”,可不是杨季康主动让她叫的,而是她装傻充愣、死缠烂打非要叫的。 还有杨季康对她,也从未叫过一声“妹妹”,而是客气却疏离的周姑娘。 他们、他们明明都那么熟悉了! 一起陪着祖母来上香,一起在红云寺游玩,一起求平安符,一起喂锦鲤。 周见微以为,她已经成功跟杨大学士家的公子攀上了关系。 即便不是“兄妹”,也是朋友啊。 可杨季康对她,还不如对待一个刚认识的狐媚子亲近。 这、凭什么啊! 就因为那狐媚子长得好看? 呸! 果然是小妖精! 小小年纪就学会勾搭男人。 周见微本就因为容貌的问题,对王姒生出了嫉恨。 此刻,看到杨季康对王姒如此亲近,她的内心愈发扭曲。 一时气急,周见微竟不顾男女大防,伸手去拉杨季康的衣袖。 杨季康本就是习武之人,六感敏锐、动作敏捷。 周见微的手指尖儿刚刚碰触到杨季康的衣袖,他就本能的抬起胳膊,一个侧身,闪了开来。 周见微一只手僵在了半空中。 几息后,她才反应过来—— 杨季康躲她仿佛在躲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意识到这一点,轰的一下,周见微的脸就红了。 杨季康怎么能这样? 他们好歹也是坐在一起用过斋饭的人啊。 就算看在两家祖母的面子上,也该有几分情分。 他、他居然半点情面都不给她。 周见微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 杨季康还觉得无语呢。 不过是祖母一起上香的“佛友”的孙女儿,除了一起来寺庙,私下里,杨家和周家甚至都没有什么来往。 不是一个圈层,也没有任何的亲友关系,顶多就是比陌生人强些。 杨季康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这才会容忍周见微总是跟着他,还非要叫他“哥哥”! 拜托! 他确实想要个妹妹,可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 至少名正言顺! 至少合他眼缘! 很不巧,这两条周见微都不符合。 杨季康也就不愿跟周见微有什么亲密接触。 拉袖子? 唔,如果是阿姒妹妹这样娇软可爱的小娘子,拉他袖子,向他撒娇,他一定乐意。 唉,也知道父亲那边谈得怎么样了! 婚事是不是快要定下来了? 杨季康竟有些等不及妹妹来杨家了呢! 至于周见微? 对不起,不熟!更不关心! “周姑娘,我遇到了朋友,要与他们去叙话,你请自便!” 杨季康躲开了周见微,给了对方难堪,却并不觉得愧疚。 他反而更加“过分”的要把周见微打发走。 “杨哥哥?” 周见微一脸羞愤,不可置信的喊了一声。 “周姑娘,抱歉,我们先走一步!” 杨季康仿佛没有看到周见微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客气地冲着她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就在他转身之际,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扭过头,郑重地说道:“还有,周姑娘,我们并不熟,‘哥哥’二字,杨某愧不敢受!” 说完了这话,杨季康转头看向王姒,冷肃的神色瞬间变得和煦、温暖:“阿姒妹妹,刚才听你说要去喂锦鲤?我们一起去啊!” 第67章 护妹狂魔? 王姒看到了杨季康与周见微的互动,眼底染上了笑意。 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位未来的继兄,对她极为友善,甚至称得上喜欢! 王姒不知道他为何喜欢自己,但,作为新鲜出炉的家人,善意总比恶意更好。 她知道自己长得好,这张脸她用了三辈子,她自是清楚如何利用这张脸的优势。 她浅浅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两颊闪现出了一对可爱的梨涡。 十三岁的小娘子,本就白皙精致,这一笑,愈发的像个糯米团子,乖乖的、糯糯的,仿佛还能闻到甜香的气息。 杨季康本就有妹控的潜质,王姒这一笑,直接戳中他的心: 啊啊啊! 妹妹好乖、好可爱! 啊啊啊! 妹妹对我笑了,就像祖母养的小奶猫。 杨季康强行忍住了刷爪子的冲动,呜呜,好想RUA。 王姒敏锐捕捉到了杨季康眼底的欢喜,她愈发觉得这个未来继兄有趣儿。 她甜甜地应了一声,“……好!杨三哥哥!” 喂不喂锦鲤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跟未来的“家人”好好相处。 虽然不敢轻易相信人,但,杨季康的诚挚眼神,以及他对周见微的不假辞色,还是让王姒的内心,生出了些许涟漪。 活了三辈子,前两世,王姒在亲缘上,似乎总有些欠缺。 在现代,她是个孤儿,别说兄弟姐妹了,就连父母都没有。 从小到大、从学习到工作,她只能依靠自己。 她孤寂,她渴望爱与温暖。 所以,穿越后,与王家人一起流放的时候,她才会竭尽所能地帮助家人。 她以为她能够真心换真心,却不想,遇到了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唯一还算好人的王之义,对王姒还有几分兄妹情分,但也不曾给予王姒绝对的偏爱与重视。 再活一世,王姒先是有了与赵氏相依为命的机会,感受到了浓浓的母爱。 又因着赵氏,她有了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三表兄。 他们或许还是不能完全地偏爱王姒,但,王姒感受到了亲情与温暖。 如今,又要有继父、继兄。 杨季康刚才的表现,就很让王姒安心—— 他不是中央空调,不会随便就给人当哥哥。 那个杏色衣裙的小娘子,应该是与杨季康认识的人。 或许不是亲友,但也不是陌生人。 杨季康却还是守住了边界,朋友是朋友,妹妹是妹妹。 周见微那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曾让杨季康心软。 这样的杨季康,貌似有些不近人情。 而对于杨季康真正看重的家人来说,却是最喜欢的。 比如,王姒。 “或许,我这一世,可以拥有偏爱我、保护我的好哥哥呢!” 王姒这般想着,便悄悄卸下了对杨季康的几分戒备。 “哦?好!哈哈!走!” 听到王姒甜甜的回复,杨季康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刚才邀请阿姒妹妹去喂锦鲤,阿姒妹妹答应了! 他愈发欢喜,全然没有往日的沉稳与高冷。 “杨、杨公子?” 周见微见杨季康转身就走,她下意识地就想拦阻。 冲到嘴边的“杨哥哥”,到底还是会咽回去了一半儿—— 刚才被杨季康当着众人的面儿说“不熟”,还直接要求不许叫他哥哥,周见微再厚的脸皮,也有些受不住。 她现在还能开口拦阻,已经是她最后的一丝勇气了。 “周姑娘,还有什么事儿吗?” 杨季康听她改了称呼,稍稍有些满意。 还好,总算听懂人话了。 听到“周姑娘”三个字,周见微愈发难过。 都认识半年了,见面也有十来次,怎么就这般生疏? 哪怕只是客套地唤声“妹妹”又如何? 好歹也是大学士家的公子,听说还是个习武的,怎的就这般小心眼儿?! 不过,想到杨季康的父亲是大学士,朝廷正二品的大官,还兼管着户部,省得圣上器重。 而自家父亲只是农家子出身的五六品京官。 若非自家祖母喜欢来红云寺礼佛,恰巧投了杨家太夫人的眼缘,每月初一相约来寺里上香,两家是绝无来往的可能。 即便如此,两位老太太的友谊,也没有延伸到各自的家族。 杨家与周家,依然是界限分明的两个世界。 周见微不甘心,她觉得,既然能够遇到杨季康,能够跟他坐到一个斋堂里吃斋饭,那就是缘分。 周见微今年十三岁了,再有两年就及笄,这个时候考虑亲事,并不算早。 周见微偶遇了杨大学士家的三公子后,便打定主意: 要么,嫁给杨季康,杨哥哥完全可以变成情哥哥嘛。 要么,做杨季康的妹妹,义妹也是妹。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计划,周见微才会追着杨季康,张口“杨哥哥”,闭口“三哥哥”。 不知道的人,若是听到了,定会误以为他们俩真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而,这就是周见微的计谋。 周见微没有想到,等了一个月的初一水陆道场,竟冒出一个小妖精。 都怪她! 如果不是她迷惑了杨哥哥,他怎么会忽然变脸,更是对她恶语相向? 周见微越想越生气,与杨季康纠缠的同时,还不忘趁人不注意的丢给王姒一个凶狠的眼神。 王?小妖精?姒:……这人莫不是有病? 王姒可以肯定,自己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这位周姑娘。 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她却给了自己最大的恶意。 王姒眸光一闪,莫名的,她就是想测试一下,面前这个貌似喜欢自己的杨哥哥,会不会真的偏心于她。 “这位姑娘,我可曾得罪过你?你为何瞪我?” 王姒歪了歪小脑袋,露出了疑惑中带着委屈的表情。 她很满意自己当下的年龄,十三岁,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完全可以“熊”一下下。 最关键的,还是她长得极美。 好看的人,哪怕是个熊孩子,都会让人多几分宽容。 更不用说,王姒的话,并没有什么逾距的地方。 她就是单纯的疑惑。 赵深听到这话,顿时转过视线,直直地盯着周见微:这人,欺负阿姒了? 杨季康也冷了脸。 周家姑娘,好生没分寸,一个外人,竟敢欺负他杨三少的妹妹? 第68章 哥,谢谢你! “我、我没有!” 周见微没想到这个狐媚子居然会直接说出来。 她怎的一点都不知道含蓄? 周见微慌忙摇头,“我正跟杨、杨公子说话呢。” 周见微极力辩解着,还不忘拉上杨季康为她作证明:“杨公子,我刚才正要与你说,时辰不早了,正殿那边的水陆道场应该快结束了。” 为了能够让杨季康给她留些体面,周见微不惜祭出了两位老太太:“祖母们,应该也快过来了,我便想着,今日红云寺里游客、香客极多,两位祖母上了年纪,身边虽有丫鬟服侍,却还是谨慎些更好。” 尤其是杨季康是个武举人,年纪不大,武功却极好,他一个能够抵得上三个护卫呢。 有他保护,老太太们也能更稳妥些。 果然,听周见微提到了祖母,杨季康的脸色没有那么的冷了。 王姒见状,轻轻垂下了眼睑,她、失败了吗? “祖母的事确实要紧!” 杨季康没有留意到王姒的小动作,他客观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能欺辱阿姒妹妹!” 王姒猛地抬起了头,他没有因为被转移话题,就放弃为她张目! 王姒隐约感受到了那种被哥哥无条件偏爱的感觉。 “杨公子,我刚才说了,我没有!我、我都不认识这位小娘子,我为何要瞪她?” 就算瞪了,她也不会承认。 谁能作证? 杨季康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周见微:他是杨家三公子,不是京兆府公堂上的坐堂老爷。 老爷们审案子需要证据,而一个偏心妹妹的哥哥,根本不需要! “周姑娘,诚如你所说,你和阿姒妹妹并不认识,她为何污蔑你?” 只是因为你长得丑? 还不太体面? 杨季康不想这般刻薄。 攻击一个人的长相,这是杨季康所不齿的。 但,或许周见微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只是清秀的容貌,在此刻,竟莫名让人觉得丑陋。 不是长得丑,而是、而是从里到外透出来的一股令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本就不太喜欢周见微的杨季康,感受到了她的“丑陋”,开始厌恶起来。 对于厌恶的人,杨季康的语气便不会太好:“周姑娘,做了不雅的事,就要道歉!” 说到这里,杨季康忽然想到刚才周见微口口声声提及的祖母,他便冷声道:“我想令祖母也不想看到你这般不体面!” 若不是怕给王姒拉仇恨,杨季康都想直接告诉周见微:你,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五六品京官的女儿,而王姒,却是国公府的表小姐,大学士府未来的小姐。 在大虞朝,尊卑有度四个字,可不只是说说的。 赵家、杨家都不是以势压人的人家,但,很多事,根本无需他们亲自出面,只会有人主动分忧。 周见微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前提前,就贸然做出冲撞的事儿,这本身,就是愚蠢的,是在给家人、给家族惹祸。 “不过,这与我没有关系!周见微又不是我妹妹,我没有责任与义务教导她!” “如果换成阿姒妹妹……不!阿姒妹妹多乖、多懂事啊,她的言谈举止更是文静娴雅、颇有世家贵女的做派,她自是不会犯下如此浅薄的错误。” 呃,好吧,杨季康承认,就算阿姒妹妹真的做了错事,他也会先帮忙遮掩。 等回到家,再好好管教不迟。 杨季康自己都没有察觉,杨大学士与赵氏还没有成婚,杨季康就已经提前带入了兄长的身份。 其实,他不是没有做过哥哥,只不过家里的那个,是个臭弟弟。 唉,他想要的一直都香香软软、甜甜糯糯的妹妹啊。 眼前的王姒,杨季康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却已经认定她就是自己想要的妹妹。 这么漂亮、乖巧的妹妹,他只是要好好守护。 而欺辱妹妹的人,就是他的敌人。 “杨、杨公子,你说什么?你、你为何这般对我?” 周见微终于哭了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就是“看”了王姒一眼,杨季康甚至都没有证据,就认定是她的错,还要让她像那个狐媚子道歉! 为了让她道歉,杨季康更是不惜搬出了祖母。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别看在外面,周家的老太太是个慈爱、好脾气的长辈,实则她骨子里极其重男轻女。 且因为长年守寡,周家老太太的性格便有些孤拐。 表面和气,暗地里磋磨儿媳妇,管教孙女儿的手段多着呢。 周见微就曾经腹诽:祖母之所以喜欢拜佛,估计就是亏心事做得多了,怕造报应,这才整日里烧香。 周家老太太因为拜佛,机缘巧合地结识了大学士家的太夫人,更是让老太太无比得意。 那可是大学士啊,二品朝廷命官,据说有望做首辅。 这般站在高位的贵人,可不是周家这样连脚上的泥都没有洗干净的人家所能高攀的。 正常情况下,周家根本就够不到杨家的门槛。 周家老太太非常珍惜这份天降的福气,无比谨慎地与杨家太夫人维持着“佛友”的关系。 如果她知道,家里最不值钱的孙女儿得罪了杨家的小少爷……嘶~~ 周见微打了个寒战,她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祖母知道后,回家定少不了一顿打。 “道歉!” 杨季康却没有被眼泪所打动,他继续冷声提醒道:“周姑娘,你也说了,前面的水陆道场快结束了——” 两位祖母也要找过来了! 杨季康可不只是口头说说的人,他会真的跑去找周家老太太。 “对不住!这位小娘子,是我的错!我、我不该冒犯您!” 带着哭腔,周见微道了歉。 “嗯!知道错了就好!” 王姒应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原谅的话。 她没有那么大度,对于一个刚见面就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她不报复就不错了。 王姒敢打赌,这位“周姑娘”心里,一定骂她骂得很脏。 左右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王姒也就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她更关注的还是杨季康:“杨三哥哥,谢谢你!” 谢谢你哪怕是初次相见,也愿意偏向于我。 这、是王姒渴求却从未得到的“偏爱”。 望着杨季康诚挚的双眸,王姒竟开始期待日后在杨家的生活…… 第69章 告状 “阿姒妹妹,无需客气!” 又听到王姒甜甜糯糯地唤他哥哥,杨季康只觉得一颗心仿佛飘到了云端。 他笑着跟王姒说了句客套话,没有忘了刚才的话题,伸手指了指东面的方向:“莲花池就在那边的院子里。” 莲花池里有锦鲤,阿姒妹妹想喂锦鲤。 “嗯!” 王姒乖乖地点点头,然后又乖乖的说道:“杨三哥哥,请!” “好!好!请!请!” 杨季康叠声说着,欢喜之余,也没有忘了赵深和折从信:“两位贤弟,请!” 赵深&折从信:…… 两个少年没有想到素来高傲的杨季康竟有如此热情的一面。 尤其是赵深,看向杨季康的眼神,带着些许复杂—— 这人,倒是个好哥哥! 虽然赵深不想有人分走阿姒妹妹的敬爱,却也知道,若姑母今日与杨大学士相看顺利,赵、杨两家就会联姻。 届时,杨季康就是阿姒名正言顺的兄长。 刚才那一幕,赵深全都看在眼里。 杨季康对阿姒的亲近与回护,赵深很是满意。 赵深感受到了周见微对阿姒的恶意,就在他准备为阿姒出头的时候,杨季康抢先了一步。 赵深赶忙用拳头抵在嘴唇前,及时闭了嘴。 他想看看,杨家这位三公子,到底会有这样的应对。 “嗯!还不错!并不是迂腐之人,更不会为了所谓的体面而去委屈自家人。” “够护短!勉强有资格给阿姒做哥哥!” 赵深心里到底还有些别扭,对杨季康的要求也就格外严苛。 “杨三哥,请!” 赵深压下心底的想法,脸上绽开和煦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失礼。 几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相互客气了一番,便一起朝着东侧偏院而去。 大家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都忘了还有个周见微。 “……” 周见微用力咬着下唇,一双手几乎要把帕子揉烂了、扯破了。 她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用力跺了跺脚: 好个狐媚子! 真以为杨哥哥对你有几分好脸色,你就能攀上大学士府? 什么国公府的表小姐? 国公府是尊贵,可这表小姐的身份,就值得玩味了。 正所谓“一表三千里”啊。 不说那些世家望族了,就是周家这种刚刚离开乡下的农户,自从她爹做了六品的京官后,家里都会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表亲! 周见微别说熟悉了,听都没听说过。 以己度人,周见微觉得,似国公府那样尊贵的门第,跑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只会更多。 只要不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周见微就不怕! 毕竟,她也不是全无底牌。 “太夫人?对了!我还有杨家的太夫人呢!” 杨家太夫人看着并不如周家祖母慈眉善目,甚至有些严厉,但相处了几次,周见微就敏锐地察觉到: 这位老太太,就是个心地善良的慈爱长辈。 她看着不好相处,实则只是讲规矩。 而晚辈们,只要恪守规矩,就能得到她的公平对待。 这一点,可比自家祖母强太多。 杨家太夫人面冷心热,而周家祖母则是佛口蛇心。 两人都有些“表里不一”,但,太夫人更高贵、更符合周见微对于世家大族老祖母的想象。 她的严格是对所有人,并不存在身份、性别等等方面的差异。 就是杨季康这样在周家会当成宝贝的“金孙”,若是做的事儿,不合规矩,太夫人也会严厉管教。 “刚才的杨季康,可是有些‘仗势欺人’啊。” “认识这几个月,太夫人表面不显,实则是喜欢我的!” 周见微能够感受到杨家太夫人冷肃面容下的善意,她便认定太夫人喜欢她。 老家人喜欢的晚辈,被自家骄纵的孙子欺负了,依着太夫人公正严明、铁面无私的性子,定不会包庇。 “唔!也不能让太夫人真的训斥杨哥哥!” “杨哥哥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今日会如此,不过是受了小妖精的蛊惑!” “对了,待会儿去找太夫人的时候,我要把那个什么表小姐的事儿,告诉太夫人——” 周见微当然不会客观地实话实说,她会添油加醋、会扭曲事实,她要让太夫人认定王姒是贪慕杨家权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顾廉耻地攀附杨哥哥的贱人。 太夫人最见不得魑魅魍魉,不管什么样的狐媚子,都会在太夫人的一双利眼前现出原形! 周见微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越想越兴奋。 她捏紧帕子,转身便朝着正殿前的广场而去。 周见微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来到广场的时候,红云寺每个月一次的水陆道场恰好结束。 众信徒、香客们,开始三三两两地 有人去了正殿,祈愿、请符箓。 有人去了后山,爬山、赏景。 上百号人,快速在红云寺以及所在的山林分散开来。 散开的人群中,周见微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了两位祖母的身影。 “祖母!太夫人!” 周见微快步迎了上去。 行至近前,她想到杨家太夫人的规矩,便赶忙顿住脚步,双膝弯曲,双手成拳一上一下地摆在身前,行了个礼。 杨家太夫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已经花白,面容却还红润,一看就是个保养得宜的富贵人。 只是,她神情肃穆,脸上的法令纹有些深。 由此可以看出,太夫人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很少笑,面部表情太少。 初次看到这样威严、冷肃的老太太,定会觉得她不好相处,甚至脾气坏、刻薄刁钻。 周见微就曾经这样误会过。 还是相处过几次,周见微才深刻体会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含义。 杨家太夫人可比自家祖母慈爱多了。 想到这些,周见微的笑容愈发灿烂:“祖母、太夫人,累不累,我们去斋堂歇息歇息吧!” 周家祖母笑呵呵的,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杨家太夫人板着一张脸,眼睛确实干净的、温暖的。 她没有急着回应周见微的话,而是左右看了看:“三郎呢?” “……杨哥哥他、他——” 周见微的笑容有些僵,她故意做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还飞快的闪过一抹水光,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第70章 他们家,祖传的护短! 杨家太夫人眸光微凝,低声道:“怎么,微姐儿,三郎那臭小子可是有什么言行无状的地方?” 应该不会啊! 三郎虽然习武,却也不是单纯的、粗鄙的武夫。 他从小是读着圣人经典,研习着君子六艺长大的。 杨家的家风,更是出了名的清正。 太夫人对于自己教养出来的孙子,还是颇有信心的。 她会这么说,不过是看着周见微又是欲言又止、又是泫然欲泣的,小姑娘貌似受了委屈,作为杨季康的长辈,太夫人必须摆出一个公正的态度。 “没有!太夫人误会了,杨哥哥最是个行止有度、规矩端方的君子。” 周见微本就没想真的要告杨季康的状,她只是想让太夫人知道,杨季康身边出现了一个不安分的狐媚子。 杨季康品行纯良、心地善良,轻易被狐媚子蛊惑了,这才欺负了她。 她不怪杨季康,只恨小妖精狐媚害人。 在来找两位祖母的路上,周见微就在斟酌着措辞。 这会儿见到了太夫人,她几乎没有磕绊,就说出了自己早就设计好的台词: “今日约莫来寺庙祈福的香客格外多,杨哥哥恰巧就遇到了军中的袍泽。” “两位公子与杨哥哥一样,都是年少英武之人,就连与他们一起同行的小娘子,亦是不可多见的美人儿。” 周见微嘴上貌似在夸奖王姒,实在是在变相的污蔑她:“见微年纪小,见过的美人儿有限,但那位小娘子,真的十分出挑!” “以前听闻明泰爷的宸贵妃乃第一美人儿,见微未曾得见,但我觉得,那位小娘子的容貌、品性丝毫不输宸贵妃!” 周见微最后一句话,堪称恶毒。 她所说的明泰爷就是明泰帝,乃当今圣上的父皇,是先帝。 他登基数十年,无功无过,勉强算得上一句“守成之君”。 但,他有个最大的污点:贪恋美色,不惜君夺臣妻。 周见微再三提及的宸贵妃便是先帝明泰爷最爱的女人,是他从臣子手中夺过来的二嫁妇。 因为明泰帝的宠爱,宸贵妃几乎要被文官们骂死了。 什么妖妃,什么蛇蝎美人。 她俨然成了美丽毒妇的代名词。 在大虞朝,说一个女子像宸贵妃,绝对不是夸奖,而是在骂人。 太夫人眸光一闪,“哦?竟有这样的小娘子?” 老人家心里却在嘀咕:莫不是王家那孩子吧。 王姒年纪不大,生得却极好! 但,容貌再好,也只是个豆蔻少女啊,怎么就像妖妃了? 还是说—— 太夫人不动声色,一张冷肃的面容,看着还是那么的不近人情,眼神亦少了几分温度。 “回太夫人,确有其人!杨哥哥许是看在袍泽的情分上,对那小娘子也十分和善!” 前面污蔑了那么多,终于铺垫到了最关键的点。 周见微故意吸了吸鼻子,极力逼回眼底的泪,整个人看着委屈、却又故作坚强。 太夫人拿着佛珠的手,微微收紧:唉,这孩子,到底还是落了下乘啊。 之前还觉得她虽生在小门小户,却懂事、孝顺,偶尔有点儿小心机,却无伤大雅。 现在看来,是她结论下早了。 这位周姑娘可不只是有点儿小心机,她的心,大着呢。 太夫人还敏锐地发现,这孩子的心性,有点儿歪。 太夫人拒绝承认,自己忽然对周见微改观,不是因为她疑似在污蔑王姒。 王家那丫头,太夫人已经见过了。 杨家行事周到谨慎。 决定要与卫国公府的姑奶奶相看,就会提前了解好一切。 比如赵氏的容貌、品性。 再比如,极有可能会跟着赵氏嫁入杨家的王家姑娘王姒。 尤其是王姒……太夫人也想要个乖乖巧巧、香香软软的小孙女儿啊。 可惜,他们杨家三代了,居然没有一个姑娘。 太夫人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有各自生了好几个儿子。 孙子加起来,足足十来个,却唯独没有一个孙女儿。 杨家家规森严,不管是太夫人已经故去的丈夫,而是儿子、孙子,都没有妾室。 所以,杨家只有嫡子,庶出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 儿媳们都不再年轻,又没有侍妾,太夫人以为自己想要孙女儿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 是以,半年前,结识了周家的老太太,并偶然遇到了周见微后,太夫人觉得这孩子文静、乖巧,可惜不被父母看重,便生出了些许怜惜。 每次在寺庙相遇,太夫人对周见微也就多了一两分善意。 但,仅此而已,更多的,比如把周见微当成自己的孙女儿,太夫人就不会这么做了。 太夫人最重规矩,也最看重名正言顺。 没有血缘、没有名分,些许怜悯就以足够。 太夫人没有乱认孙女儿的癖好,对周见微,更不会越过周家老太太这个正经长辈。 相较于只比陌生人好些的周见微,太夫人反倒对那个在百味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姒更有好感。 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白皙精致、乖巧软糯。 小小年纪就知道经营庶务,为母亲分忧。 听说啊,王姒那丫头还做得一手好菜,隔三岔五就亲自做了饭食,孝敬母亲、外祖母、外祖父等长辈呢。 太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心里早就羡慕坏了:对嘛对嘛,这才是老婆子我想要的贴心小孙女儿。 毫不夸张的说,太夫人会支持杨鸿娶赵氏,就有王姒的缘故。 当然,主要还是杨鸿自己原因,以及赵氏足够优秀! 但,甜糯乖巧小孙女儿的诱惑,亦占了三分之一的分量。 今日,看似是太夫人照例来红云寺参加水陆道场,实则是儿子与赵氏相看。 赵氏来了,王姒应该也会跟来。 太夫人了解自家孙子,三郎从来不是个无端热情的人,除非—— 与他在一起的小娘子,就是王姒! 太夫人的心跳有些加速,她的状态更有些矛盾: 一方面,她想去看看儿子与赵氏相处的情况,是否融洽。 两人是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另一方面,她想去瞧瞧王姒,哎呀,那么好看、乖巧的小丫头,以后就是他们杨家的啦! 第71章 祖母来了 “太夫人,杨哥哥最是个宽厚、豁达的人,又因着习武,比寻常人多了几分侠义之气。” “那位小娘子,生得好,嘴也巧,小小年纪,看着就可怜可爱。” “杨哥哥多关注些,也在情理之中。太夫人您可千万别误会,更不要生气!” 周见微告状的手腕,算不得多高明。 至少在杨家太夫人这种沉浸后宅几十年的老狐狸面前,完全不够看。 太夫人眸光微闪。 她当然听出周见微话里的深意。 无非就是在污蔑王姒年少却狐媚,勾搭的杨季康失了分寸、没了规矩,俨然就是祸害人的小妖精。 但凡太夫人不是个聪慧理智的人,听说有狐媚子试图带坏自家宝贝孙子,定会生气,直接把账都算在了狐媚子身上。 太夫人轻轻捻了捻佛珠,忍下了一抹冷笑: 周姑娘怕是不知道王姒的身份,以及她即将与杨家会有的关系。 哦不,即便知道了,周见微可能也会认定王姒是狐媚子。 甚至还会污蔑王姒与杨季康有什么暧昧。 唉,心里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方才,太夫人对周见微还只是失望,这会儿就是纯纯的厌恶了。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有些小心机不算什么。 但,若是心思歪了,可就不好喽! 不过,太夫人也只是暗暗喟叹了一句,并没有太在意。 又不是自家孙女儿,她与周家老太太也不是什么手帕交。 不过是一起上香的“佛友”,遇到了就说些礼佛的琐事儿,出了红云寺,哪怕回到京城,两家也没有任何来往的可能。 “……看来,以后要换个寺庙了!” 太夫人脸上没有表露分毫,心里却依旧打定主意,要跟周家的这对祖孙划清界限。 周见微告黑状都告到她老婆子面前了,还试图抹黑她的好孙儿、乖孙女儿,太夫人如何能忍? 没有当场说破,已经是老人家有教养、重体面了。 当然,太夫人没有翻脸的一个重要原因,可是她没把周家祖孙当回事儿。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何必浪费唇舌? 吵架,会影响心情。 今天可是杨家重要的日子,若是成了,就是双喜临门—— 贤惠能干的儿媳妇,好看甜糯的小孙女儿。 太夫人只是想一想,心里就美美的,她才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破坏了这份欢喜。 “好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误会,更不会生气!” 太夫人实话实说。 周见微污蔑的狐媚子是她即将进门的孙女儿,被狐媚子勾引的傻小子是她的宝贝金孙。 孙女儿和孙子第一次见面,就感情那么好,这是好事儿啊。 太夫人高兴好来不及呢。 而她的这番话,落在周见微眼里,便是“强颜欢笑”。 不能怪周见微多想,实在是她身边的嫡亲祖母就是个这样的人—— 老人家十分宝贝自己的孙子,别说有狐狸精勾引了,就是孙子自己贪花好色看上了美人儿,祖母根本舍不得骂孙子,她只会怪旁人狐媚害人。 在周见微想来,杨家太夫人确实公正严明、最讲规矩,但,再规矩的人也是人! 有七情六欲,有亲疏远近。 尤其这个“人”还上了年纪,一旦老了,性子都会变。 正所谓“老小孩”,就是这个道理。 周见微认定太夫人已经生气了,她忍不住的窃喜:小妖精,你能迷惑杨哥哥,却骗不过太夫人的一双老眼。 待会儿啊,等太夫人找到你们,定会让你好看! 太夫人严厉起来,不分对象、不分场合,她只讲规矩。 在大虞朝,“孝道”、“敬老”就是规矩。 太夫人只这一身的年纪,就足以碾压那小妖精! 周见微忍不住的猜测: 就算太夫人不会当众斥责王姒,也会对她不假辞色。 太夫人这副冷肃的模样多吓人啊。 周见微现在能够在太夫人面前笑语盈盈,而非战战兢兢,也是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知道了太夫人是个心软的人,这才慢慢放开。 周见微想,王姒与她年龄相仿,都是十来岁的小娘子,哪里见过这般严苛、倨傲的老太君? 兴许啊,太夫人一个冷哼,就能吓得王姒腿脚发软呢。 太夫人若是再说上几句训诫的话,王姒可能就会被吓得失态。 周见微自己刚才丢了脸,便也想看到王姒出丑! 王姒:……呵呵,抱歉!你可能要失望了! 王姒一个活了三辈子,还做过皇后、太后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被吓到? 更何况,太夫人也从未想过叱骂她。 太夫人:……我只是严厉的老祖母,又不是不讲理的老虔婆,姒丫头又没犯错,我为什么骂她! “太夫人,您没生气就好!” 周见微被自己的脑补弄得十分畅快,嘴上却还说着乖巧的话。 她扫了眼四周,笑着说道:“太夫人,距离斋堂开饭的时辰还有些时间,咱们要不要在寺里逛逛?” “杨哥哥他们去莲池许愿了,太夫人,我们也去喂喂锦鲤,可好?” 周见微见太夫人不主动询问杨季康的行踪,便只得委婉地提醒她: 老太太,您孙子还跟狐媚子在一起呢? 您就不怕您这么优秀的孙儿被个小妖精给缠上? 太夫人:……唉,刚才还在犹豫,到底是去看儿子,还是看孙子! 这个周见微,虽然令人厌恶了些,倒是帮她老婆子做了个选择。 罢罢罢! 还是去看孙子吧。 那什么,上回在百味楼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今日有机会,她要好好的将姒丫头拉到近前,仔细地看一看! …… 王姒一行人来到了莲池,莲池不算太大,也就三分地左右的样子。 水面上飘着莲叶,莲叶间有或粉或白的莲花。 莲花下,一条条胖嘟嘟的锦鲤游来游去。 游水间,还会有一两条鱼微微跃出水面,啃咬着香客们投喂的糕点碎屑,或是散落的莲花花瓣。 看到这幅景象,王姒都要忍不住的捏碎手里的糕点,加入到投喂锦鲤的队伍中。 而就在这时,原本站在王姒身边,一副保护神姿态的杨季康咦了一声:“祖母来了!” 第72章 彪悍的祖母 “三郎!” 太夫人远远看到孙子,以及孙子身边的小娘子,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停了下来,冲着杨季康招了招手。 杨季康便转身对王姒、赵深、折从信说道:“阿姒妹妹,两位贤弟,这便是我家祖母!” 赵深与王姒对视一眼,一对表兄妹微微颔首,意见达成了一致。 赵深又转过头,递给折从信一个眼色。 折从信也了然地点点头。 赵深代表三人开口:“太夫人到了,我们当去给老人家请安。” 杨季康便做了个请的动作,一行人便迎了上来。 “祖母!这是卫国公府的三公子,将军府的四公子,以及王家的七姑娘!” 杨季康躬身行礼,然后给几人做介绍:“三郎、四郎,阿姒妹妹,这是我祖母!” “赵深/折从信见过太夫人!” 赵深和折从信躬身抱拳,齐齐行礼。 “王姒请太夫人安!” 王姒则行了个万福礼。 “好!都请免礼!” 太夫人冷肃的面容上,绽开一抹浅笑。 看着还是有些不近人情,似乎是个不好说话的死板老太太。 赵深和折从信都是经过严格教养的世家贵公子,他们见多了人情世故、魑魅魍魉。 他们很清楚,看人不能只用眼睛去看表面,而是要用心去感受。 他们能够从杨家太夫人身上感受到一股清正,就像是凌冽的冰,确实锋利、冰寒,却也晶莹剔透。 另外,他们早就听闻过杨家太夫人的大名。 这位太夫人姓阮,性子却一点儿都不软和,从年轻时起,就是出了名的讲规矩、重礼法。 言谈举止确实不够稳如和缓,却也铁面无私、公平公正。 当年先帝宠爱宸贵妃。 在后宫,在京城,宸贵妃堪称第一贵妇人,就连那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都要避其锋芒。 京中的外命妇们,参加宫宴的时候,纷纷冷落皇后,跑到宸贵妃面前献殷勤。 唯有杨家太夫人阮氏,那时还只是个从五品的宜人,就敢恪守规矩,更尊重皇后。 得罪了宸贵妃,阮太夫人被罚跪在宫门口,足足一个时辰,可她还是没有屈服。 还是宸贵妃自己,怕事情闹大,让自己本就不好的名声变得更臭,让人把阮太夫人撵走了。 自此以后,凡是有宸贵妃出席的宫宴,阮太夫人都不能参加。 那时京中的贵妇人们都说阮宜人性子太执拗,不知道变通,活该不受贵人待见。 还有人说,阮宜人这般行事,自己没脸,还会连累丈夫,甚至是儿子。 京中更是有人恶意猜测,杨家会不会把阮氏这个祸头子休掉? 然而,现实却是,杨家非但没有休掉阮氏,还在年底祭祖的时候,让阮氏站到了婆母身边。 杨家的态度很明确,他们不会因为阮氏不够“趋炎附势”得罪贵人就将她舍弃。 阮氏有骨气,杨家儿郎更有铮铮铁骨。 先帝对杨家都无奈,杨家的老太爷,杨鸿的祖父是先帝的老师。 杨家的老爷子,杨鸿的父亲,则是先帝的伴读。 而杨鸿本身,也是先帝为太子、当今圣上亲选的伴读。 杨家祖孙三代,都是清贵读书人,也都是天子近臣。 杨家祖传的傲骨,先帝有些时候确实厌烦,甚至想亲手敲断。 但,更多时候,先帝对杨家的男人们还是有些佩服的。 不畏强权,恪守规矩。 不说男人了,就连阮氏一介妇人都能宁折不弯,先帝自诩不是滥杀忠良的昏君,也就不愿与杨家人计较。 况且,杨家也不都是一味死守规矩,他们还是懂得变通的。 只要在律法、规矩的大框架里,稍稍有些出格,他们非但不会死咬着不放,还能悄悄的帮皇家描补。 可以说,杨家男人们非常卓越,总能完美地掌握分寸。 他们或许不是绝对的忠臣、清官,确实最能办实事的权臣、好官。 就像杨老太爷,掌握权柄多年,更是能够全身而退,生前耀眼,死后哀荣。 太夫人阮氏,虽然不得宸贵妃欢心,却在先帝驾崩、宸贵妃殉葬后,得到了新鲜上位的太后的看重。 可惜,阮太夫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竟喜欢上了礼佛。 若非重大节日的宴集,她几乎都不经常出入皇宫。 即便不得不去,到了太后面前,也很少说些闲话,更多的是跟太后分享自己对于佛法的感悟。 京中的贵妇人们又开始嘲笑阮太夫人: “阮氏还真是性格古怪,不识抬举!” “对啊!太后那般器重她,她却跑去念经?真是白瞎了当年她与太后的那那些情谊!” “可不是!我若有她当年的‘功劳’,如今定能成为太后身边第一人!” 太后器重,圣上、皇后也要高看一眼。 连带着,自家丈夫、儿孙等,也能有个好前程。 这般好的机缘,阮氏那傻子竟轻易放过了! 啧! 杨家果然倒霉,竟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 宸贵妃得势的时候,她跑去尊敬皇后。 皇后变成太后,成了大虞第一尊贵的女人,她又跑去烧香拜佛! 只知道给家里的男人们惹祸,却不想着给他们争好处,这样的女人,简直就是婆家的祸头子、搅家精啊。 王姒:……这才是大智慧,好不好! 赵氏:……好个睿智的女人,将“风骨”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其实,不只是王姒母女两个,京中亦有不少聪明之人,明白了阮太夫人的言行处事。 不管是真聪明,还是真傲骨,阮太夫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而觉得这位老人可敬的家族里,就有赵家、折家。 是以,从小被长辈们耳提面命的赵深、折从信都知道,阮太夫人是值得尊敬的人。 就算不尊敬,也要重视。 两人认真行礼,眼神诚挚。 看到两个俊美的少年郎,眼神干净澄澈,阮太夫人眼底的暖色更盛。 她点点头:“果然是国公府、将军府的公子,丰神俊朗,器宇不凡。” 夸完了外人,阮太夫人又看向了王姒。 站得近了,看得更仔细了,阮太夫人愈发欢喜: 好个标致的小美人儿。 周见微有句话没有说错,阿姒这孩子的容貌,竟真的不逊色于当年的宸贵妃。 第73章 灾星? 当年宫宴之事,世人都以为阮太夫人尊敬皇后,憎恨宸贵妃。 这话,对,也不对! 阮太夫人确实尊敬皇后,因为皇后是正统,占据着名分大义,遵礼法、重规矩的阮太夫人自是要尊之敬之。 可阮太夫人却并不憎恶宸贵妃,相反,她有些怜悯这个女子。 生得美,不是她的错! 被君王强取豪夺,亦不是她所愿! 明明是先帝贪恋美色,为了得到美人儿,不惜君夺臣妻,世人却给那美人儿冠上了妖妃、毒妇的骂名。 这,不公平。 纵观宸贵妃的一生,她的所有人生大事,都不是她自己决定的。 出嫁,入宫,甚至是最后的殉葬。 她从未做过祸国殃民的罪孽,可妖妃、祸水的骂名,却死死钉在她的身上,哪怕死了都不能洗脱。 阮太夫人虽然被宸贵妃罚跪,还被她厌弃,好几年都不得不消失在宫宴之上,但阮太夫人却从未恨她。 “我到底轻慢了贵人。虽然是为了皇后,可贵妃亦是超品级的内命妇,我以下犯上,终究坏了规矩。” 所以,宸贵妃罚她下跪,合情合理,阮太夫人丝毫没有怨怼。 “且,也只是罚跪啊!没有掌嘴!没有杖责!罚跪也只是发了一个时辰……” 阮太夫人这么想,绝不是贱骨头,而是她熟知《大虞律》,知道冲撞贵妃是怎样的罪名。 而按照律法,宸贵妃罚她罚得轻了! 阮太夫人知道,这,要么是宸贵妃有意为之,要么就是宸贵妃不懂《大虞律》。 前者的话,可敬; 后者的话,可怜! 唯独不“可恨”。 “恨她什么?她只是个屈从于强权的可怜人。” “宫里说她为了先帝殉情,世人谁不知道,她分明就是成了宫廷争斗的牺牲品。” “她去的时候,也才三十二岁啊。” 被迫在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老男人身边强颜欢笑,背负着死都洗不掉的骂名,无儿无女,惨死宫闱。 那么明艳夺目的一朵盛世牡丹,在最美的时候,凋零在后宫,碾落成泥。 阮太夫人见识过宸贵妃的绝代风华,这些年无数次地叹息:可怜红颜多薄命啊。 如今,又看到一个容貌极好的小娘子,本就喜欢美丽事物的阮太夫人只觉得欢喜。 姒丫头不是宸贵妃,有国公府、杨家的庇护,她定不会像宸贵妃那般命运多舛、下场凄惨。 “你便是姒姐儿?” 阮太夫人面容冷肃,眼底却带着柔光。 “嗯!太夫人,我是王姒!” 王姒乖乖地回答。 她没有去看阮太夫人挺得笔直的背脊,没有去关注老人家那深深的法令纹,她只感受到了一股老祖母般的温暖。 果然啊,人不能只看表面。 就像她嫡亲的祖母,平日里看着慈眉善目,行事也还算大气公道。 事实上呢,她偏心! 她还自私凉薄。 上辈子,在流放路上,她的好祖母便一点点展现出了她的真面目。 王姒有随身厨房,还有精湛的厨艺。 靠着这些,王姒小小年纪,却隐隐成了王家的灵魂人物。 她靠着一锅野菜粥,成功吸引了张三郎等官差。 经过三五次的考验,王姒成了官差们的厨娘,为他们烹制小灶。 顺带着,王姒自己也能吃得好些,还能省出些许饭食给家人。 这,可是王姒从自己的嘴里,一口一口地省出来的。 然而,以王祖母为首的王家人,却觉得王姒不够孝顺长辈、友爱手足。 她可是掌勺的,多做些饭,多给长辈、兄嫂们留些,轻而易举。 王姒无奈地解释:食材都是张三弄来的,身边还有官差“打下手”(监视),我如何动手脚? 好有道理,更是事实。 王家人却还能强行狡辩:那你少吃些啊!既然能省出一口,那就能多省出一口! 王姒有些心灰意冷,这些人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觉得,我该舍己为人,饿着自己,喂饱全家?! 那时,王姒这么想,更多是“赌气”。 对于家人,她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弃。 但,慢慢地,随着顺利抵达边城,苦难非但没有结束,反而是新一轮磨砺的开始。 为了补贴家用,王姒在市集兜售亲手做的小食,偶遇了将军府折家的下人。 机缘巧合的,王姒凭借一坛紫苏泡姜,救了折从诫,成为折家的“贵客”。 王姒便请折家帮忙,为王庸、王之礼、王之义父子三人,安排了差使,总算让他们免于做苦役。 王祖母却不满足,要求王姒再给叔叔、堂兄弟们谋求前程。 王姒极力跟祖母解释:“祖母,我只是会些厨艺的小娘子,是被流放到边城的流人。” “折家厚道,这才认下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人家给父亲、兄长们安排差使,就已经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人,贵在知足啊。 太贪心了,得到的也会失去。 王祖母根本不听,认定王姒没良心。 而真正让王姒寒心的还是王庸等至亲。 他们得了好处,不说感恩,却认同王祖母的话,帮着王祖母以及其他几房一起来逼迫王姒。 王姒若是不答应,就是不顾骨肉亲情,甚至是祸乱全家的灾星! 可笑吧! 她想方设法的护了全家一路,竭尽所能地为他们弄吃食,谋前程,却落得一个灾星、搅家精的骂名! 王姒的心,终于一点点地被杀死。 “……呼!不想了!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有感受到心脏传来的窒息感,王姒赶忙调整情绪。 前世种种,早已过去,她与王家恩怨两清。 如今,她面对的,是与王祖母截然不同的杨家太夫人。 王姒没有在嫡亲祖母身上感受到的慈爱与温暖,却仿佛在“继祖母”身上感受到了。 “好孩子!生得好,性子更好!” 阮太夫人看着稚嫩却美丽,乖巧又甜糯的小娘子,冷肃的面容上,绽开了笑容。 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看着就有福气,以后啊,就是他们杨家的喽! …… 边城。 “什么?阿娇和李氏被抓起来了?” “怎么回事?她们好端端的,怎么会被抓?” 王家太夫人脸色骤变,厉声问着柳无恙。 柳无恙眼神有些冷: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但,有一点柳无恙可以确定:这,一定是王娇那个祸头子的错! 灾星! 这就是个祸乱全家的灾星! 第74章 她们都想让对方去死一死! 柳无恙心里暗自骂着,却不敢表露出来。 没办法,她的身份太卑微。 明面上她是所谓的太太,实则就是一个通房。 这样的身份,慢说是在王家太夫人、王庸等主子面前能抬起头来了,就是王之礼、王之义等小辈儿,也不曾把她看在眼里。 只除了一个王娇,会开口闭口的叫她“母亲”。 但,王娇是个蠢货啊。 她主动交好,柳无恙还嫌弃呢 拉拢这样的蠢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坑了。 柳无恙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有种预感:李氏和王娇被抓,一定是王娇在作妖。 “幸亏我没有跟她搅合在一起,否则,现在被抓的就不是李氏,而是我了!” 柳无恙暗自庆幸着,脸上却要做出关切的模样:“被抓了?怎么会被抓?是被什么人抓去了?” 官府? 还是将军府? 等等! 想到将军府,柳无恙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画面—— 城门口,官道上,王娇一脸神秘地跟她说:“母亲,折家的少将军折从诫生了怪病,紫苏泡姜便是治病的药引子!” 难道,这个蠢货,真的跑去将军府,试图用一罐子咸菜去救治折从诫的怪病?! 那时柳无恙就担心,就算折从诫真的得了怪病,就算那劳什子的紫苏泡姜有用,但主动送上门去,非但不会得到感激与报答,反而会被怀疑是别有用心、是奸细。 可恨王娇根本就不知道其中厉害,一厢情愿地往 自己作死也就罢了,还拉上了李氏。 李氏也是,平日看着还算精明,怎的会听从一个蠢货的话,还跟她一起犯蠢? “这、也是个蠢的!” 柳无恙没好气地想着,她禁不住恨恨地暗自嘀咕:“难怪武昌侯府会败落,连世子夫人都是个蠢货,足以说明,王家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 可笑她之前还在想赵氏可怜,人家可怜什么,跟平庸却自以为是的丈夫和离,舍弃了两个表面光鲜实则废物的儿子,还有一个蠢货女儿也被丢来流放。 人家分明是解脱了呀。 背靠富贵又靠得住的娘家,不必担心蠢货犯蠢,也不用为生计发愁,继续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兴许啊,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再嫁良人。 国公府的姑奶奶,哪怕是二嫁,也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顶多就是对方大概也会是鳏夫,或老男人。 但,再差还能比王庸更差?! 偏偏就是如此不堪的王庸,于柳无恙来说,都是自己难以高攀的存在! 柳无恙:…… 无妨! 这只是暂时的,我定会拥有想要的富贵、权势。 当然,这些都是柳无恙的畅想,更是不知多久才会到来的“以后”。 就目前而言,柳无恙还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太太”。 继女、继儿媳妇出了事,她第一个被王母拉出来问责。 王母听了柳无恙下意识的反问,愈发恼怒:“我问你,你却反过来问我?” “我若知道,我还会问你?” 柳无恙掩在袖子的手,用力掐着掌心:好个胡搅蛮缠的老虔婆! 还当自己是尊贵的侯府太夫人啊。 你现在是流人,是王庸之母。 也就是在私底下,王家上下还总习惯称呼她“老太太”、“太夫人”。 在大庭广众,就算柳无恙喊一声太夫人,这位但凡有点脑子都不敢答应。 她,不再是什么太夫人,只是“王母”! “妾驽钝,妾无用,妾确实不知道!” 忍着羞愤,柳无恙卑微地回答。 她就是不知道,老虔婆又能奈她何? 柳无恙完全没有想到,王母不只是没了侯府太夫人的身份,她的言行举止也不再有什么侯府体面。 砰! 王母没有迟疑,抓起手边的一个粗瓷茶碗就朝着柳无恙丢了过去。 柳无恙听到动静,看到飞过来的黑影,本能地闪躲。 粗瓷茶碗擦着她的耳朵飞了过去,摔落在她身后的黄土泥地上,咔嚓,碎裂成片。 “啊!” 柳无恙惊呼一声,她躲过了茶碗,却没有躲过茶碗里的茶水啊。 还有些烫的茶水,泼溅了她一脸、一身。 脸皮被烫红了,前襟上湿了一片,还有一些细碎的茶叶沫子。 柳无恙内心的小人儿已经开始发狂:啊啊啊! 哪怕是死之前,她在宫里做伺候人的医女,她也不曾被人如此欺辱啊。 是! 这具身体的身份确实卑贱,但,现在的王家,也他娘的不是什么尊贵人家啊。 还有,整个王家,都是靠着她柳无恙在养活。 一家人现在住的院子,是她在流放路上攒下的钱租的。 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是她负责的。 还有王庸的差使,柳无恙也在想方设法地为他打点。 花着她的钱,用着她的医术,还把她当个卑贱奴婢般的打骂。 柳氏胸中,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只是,还等她发作,王母已经开始叫嚷起来:“贱婢,居然敢躲?” “跪下!你给我跪下!” 王母不再是太夫人,所居住的也是破瓦烂泥的破烂院子,她的心态早就崩了。 平日里,她也就只能在柳无恙等侍妾身上找寻一下曾经的尊贵、威仪。 但她没想到,柳氏居然敢躲! 柳无恙:……我就躲了!如何? 还让我下跪?我、我—— 她还真不能把王母如何。 她的身契还在王庸手里捏着。 最重要的一点,她已经在王家人身上付出了许多,如今为了些许小事就放弃,那她岂不太亏了? 深吸一口气,柳无恙抬起头,挤出一抹笑:“老太太,姑娘和少奶奶的事儿重要!” “我、妾这就出去打听,看看她们到底出了什么事?人,如今被关在哪里!” “知道了她们的下落,我们才好想办法把她们救出来啊!” 王母脸色阴沉,很显然,柳无恙没有乖乖下跪,让她很是不满。 但,柳无恙的话,王母还是听了进去。 是啊,她的阿娇最重要。 她还那么小,长得又好,若是落入歹人的手里……不行!一定要赶紧把她救出来! 至于这个不听话的贱婢—— 王母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敢忤逆主子,该死! 殊不知,柳无恙也在心底发狠:老虔婆,真碍眼,合该去死一死! 第75章 真被当成奸细了! “柳氏,你说得没错!阿娇和李氏的事儿更重要!” 深吸一口气,王母暂时压下那股杀意,冷声道:“那你就赶紧去查!去找!去把她们救回来!” 柳无恙:……该死的老虔婆,说得轻松! 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我把人救回来,真真可笑。 我连她们在哪儿都不知道,何谈一个“救”字? 再者,求人办事当有求人办事的态度。 老虔婆这是在“求”,还是在下命令? 真当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太夫人啊。 恨只恨柳无恙只能暗地里骂着,却不敢真的将这些都说出来。 “……是!老太太!” 用力掐着掌心,柳无恙温驯地应了下来。 她没有去说什么“妾身份卑微、能力有限,恐不能救回贵人”的话,因为柳无恙知道,就算自己说了,老虔婆也不会听。 老婆婆这般无赖,不只是生性如此,更是因为除了她柳无恙,老虔婆找不出第二个有能力去寻找、拯救王娇和李氏的人。 王庸? 呵! 王母嘴上不说,心里大概也是明白的。 就她那个“人如其名”的废物儿子,或许连王娇、李氏在哪儿都不知道。 至于孙子—— 王母之所以知道李氏也不见了,就是宝贝大孙子王之礼,惊慌失措地跑来求助。 王之礼若是靠得住,他也不会这般年纪了,一遇到事还跑来找长辈。 王之义就更不用说,空有武力值,却没脑子。 救人什么的,需要智取,而非蛮力啊。 还有二房、三房的儿孙们,他们的生计还要指望大房,又哪有能力去救人? 思来想去,王母悲哀地发现,能够帮王家解决问题的,居然是个卑贱的通房丫头。 “都怪赵氏!她要不和离,跟着我们一起来流放,有她在,阿娇也好,李氏也罢,都不会胡闹,更不会惹出麻烦!” “还有阿姒,比阿娇更乖巧,就算不能支撑门户,也能帮着长辈看顾姐姐啊!” “……她们母女留在京城过好日子,却让我们一家子在边城吃苦、受难……” 王母想了一圈儿,没有怪祸头子王娇、李氏,也没有埋怨儿孙无能,反而怪上了完全不相干的赵氏和王姒。 当然,王母现在最憎恶的,还是柳无恙。 这贱婢,居然敢对主子不敬! 她为何这般张狂? 还不是觉得她赚了钱、养了家,还帮家里的男人们打点关系? 有几个臭钱,就忘了尊卑? 啊呸! 贱婢就是贱婢! 王母会发作柳无恙,除了担心王娇和李氏,更多也是在借机敲打。 她就是要让柳无恙知道,就算柳无恙在赚钱养家,也要恪守本分。 若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王母这个曾经的侯府太夫人、如今王家的老祖宗,不介意狠狠骂她、罚她! 柳无恙:……什么时候了?还想敲打我? 这次且让你得意一回。 柳无恙答应去找人,不只是因为王母的命令。 柳无恙有种预感,王娇、李氏那对蠢货,定是惹了不小的麻烦。 若是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会连累整个王家。 她柳无恙,也逃不掉! 与其说她是要救王娇、李氏,还不如说她是在自救! …… 柳无恙医术了得,交际能力亦是不容小觑。 她来到边城不过半个月,却已经摸清了城内大小的医馆和药铺。 然后,她又通过医馆、药铺,开始掌握边城数得上号的富贵人家。 其中,就有个大夫,跟将军府有些关系—— 将军府里供奉的府医,是他的同门师弟。 且,这些年,将军府以及折家军的军营用药,有一部分就是这位大夫的药铺所提供的。 “郑大夫,您这份止血药的药方已经非常巧妙。不过,我想着,若是加一味冰片,可能会更好!” 柳无恙已经猜到王娇、李氏的“失踪”跟折家有关。 所以,她略过找人的环节,直接将目标对准了将军府。 为了跟折家搭上关系,柳无恙不惜拿出了自家祖传的外伤药方子。 当然,她不是直接把秘方送人,而是帮忙改进对方家的药方。 她先在这位郑大夫家的医馆买了一份外伤药。 根据成药,她推测出了药方,然后,积极的“提醒”对方。 “冰片?” 郑大夫愣了一下,眼珠子快速地转来转去,忽地,他用力点头:“对啊!妙啊!确实缺一味冰片!” 他家的外伤药里有三七,有麝香,这些要么是消毒杀菌的,要么是消肿镇痛的。 冰片亦有这些功效。 若是加上,貌似看着有些多余,实则可以有双重的功效。 郑大夫越想越觉得巧妙,他家的这个秘方,经此改进,定能药效翻倍。 药方的价值,也会提升好几倍。 他,遇到贵人了! 唉,这般大恩,不知道怎样才能—— 等等! 郑大夫不是个蠢的,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位医术高明的娘子,或许本身就是“有事相求”,这才主动帮忙。 脑子飞快地转动,郑大夫试探着问道:“柳娘子,不知在下可有什么地方能够帮你?” 无功不受禄啊! 对方若是什么都不求,郑大夫都不敢用她改进的方子。 “确实有事想拜托郑大夫!” 柳无恙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们是被从京城流放到变成的流人,家中在京城还有几门姻亲。” “无意间得知将军府在京中大肆寻找神医,还听闻此事与折少将军有些关系……” 柳无恙故意真假参半地说着,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家少奶奶和女公子,最是热心肠,听了些京中传回来的坊间流言,便想帮一帮折少将军!” 起初,郑大夫听得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但,听到最后,他忽地想到了一件事,瞳孔猛地收缩:“她们是你的家人?” 两个蠢女人,抱着一坛腌菜就找上了折家。 口口声声说什么能救折少将军,却被折家当成了奸细。 可不是奸细? 折少将军的病,在边城都是秘密,两个女子如何得知? 还主动上门送药? 送药是假,谋害是真吧。 第76章 她们是同胎所出的亲姐妹? 柳无恙听完郑大夫的话,禁不住有些无语。 当初王娇撺掇她的时候,她就担心会“施恩不成反被怀疑”。 毕竟,“医不叩门”。 就算折从诫真的得了怪病,需要那个什么紫苏泡姜做药引,也不该像王娇、李氏这般大喇喇的直接送上门。 “真是一对儿蠢货。想讨好折家都不会!” 暗暗在心底骂着王娇和李氏,柳无恙还要继续跟郑大夫狡辩。 是的,狡辩! 柳无恙很清楚,她方才的那番说辞,别说折家人了,就是郑大夫都未必会信。 但,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柳无恙在狡辩里提到的“家中在京城还有几门姻亲”。 别的姻亲也就罢了,只一个卫国公府就足以让折家人忌惮一二。 一路上护送王家人的护卫,在抵达边城,眼见着王家被安排到了不好不坏的村子,还租了房子后,两人便离开了。 两人的行踪看似隐秘,却瞒不过折家人。 边城可是折家经营了几十年的大本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里,折家就是“王”。 忽然来两个权贵家的护卫,住了不到两日,就又悄然离开,折家早就注意到了。 或许,那两个国公府的护卫,并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份与行踪。 在进入边城的第一天,他们就去拜访了折大将军。 更有甚者,王家会被分配在现在所居住的村落,就是折家人暗中的安排。 不管是王家,还是国公府的护卫,他们的一言一行,都瞒不过折家的耳目。 柳无恙暗自羡慕折家有权有势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要利用一二—— 既然知道国公府拍了护卫,那么她方才那些半真半假的狡辩,就变得合情合理起来。 是啊,王家败落了,可卫国公府还在呢。 王娇作为卫国公府的外孙女儿,听闻到了些许“隐秘”,亦在情理之中。 柳无恙故意抬出卫国公府,不只是帮王娇洗去“奸细”的罪名,更是震慑折家—— 确定要跟卫国公为敌? 只是为了两个蠢货? 柳无恙甚至都不需要去折家,有郑大夫将她的话转述给折大将军,事情就能得到解决。 …… “查清楚了?她们确实是武昌侯府,哦不,武昌侯府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是王家的人?” 折从诫二十岁的年纪,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冷傲。 一个多月的折磨,早已让他消瘦不堪、憔悴至极。 几日前,就在他快要把自己活活饿死的时候,堂弟从京城用折家快马送来了一罐腌菜。 酸酸甜甜中,还带着一丝仔姜的辛辣。 但,并不刺激,反而十分的爽口。 只是闻着,折从诫就口齿生津,折磨了自己一个月的厌食,竟忽然有了想吃的感觉。 他没有迟疑,抄起筷子就加了一块儿,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包括折从诫在内,所有人都在担心,他吞下去的下一刻,就会呕吐出来。 咕咚! 喉结轻轻滚动,折从诫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没YUE出来! 折从诫心里有些小激动。 但,还不到高兴的时候。 因为之前,他也曾经许多次强行让自己把食物咽下去。 可不用了多久,他就会吐出来。 他这一吐,不只是把咽下去的那一口吐出来,还会将胃里极少数的残渣,以及酸水都吐出来。 那种翻江倒海的呕吐,那种几乎要把胃都吐出来的恐惧,真的极其折磨人。 折从诫堂堂六尺汉子,被敌人用箭射穿身体,用刀砍进皮肉,都不曾畏惧,更不曾流泪。 却被这怪病折磨得恨不能去死。 折从诫小心翼翼的等着,等待一场名为“呕吐”的酷刑的折磨。 房间角落的沙漏,沙沙地记录着时间。 “没、没吐?” 折从诫自己都惊呆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吞咽了一口吐沫后,又夹起了一块。 细细咀嚼,慢慢吞咽。 又是咕咚一声,他咽了下去。 还是没吐! 这次,不只是折从诫了,就是围观的折大将军、大夫人等家人,也都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大夫人作为折从诫的母亲,本就格外关心自己的儿子。 见他顺利吃下了东西,喜极而泣的同时,更是忍不住想:腌菜吃下去了,其他的东西呢? “快!快去给大郎弄些米粥,或是汤饼(面条)!要炖得烂烂的,不要加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软烂、清淡! 尽可能地不要引起他的呕吐,并适应他那早已千疮百孔的胃! 一刻钟后,大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提了食盒过来。 一碗粳米粥,还有一碗清汤的汤饼。 “大郎,你看看,你想吃哪个?” 大夫人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觑着儿子的脸色,轻声问着。 “米粥吧!” 折从诫闻到了粳米的香味儿,本能地吞咽着口水。 他饿! 他真的饿! 胃都是空的,火烧火燎地疼。 一口紫苏泡姜,加倍地勾起了他的食欲。 他只想吃一口香香的、软烂的米粥。 为了防止再呕吐,折从诫先吃了一口腌菜,然后又喝了一勺粥。 咽下去,等着,没有吐! 大将军和大夫人一眼不错的盯着儿子,看到他没有像之前那般痛苦地呕吐,全都喜上眉梢。 大将军作为一个纵横沙场的悍将,一个能够让胡虏听到他的名字就胆怯的阎罗王,此时此刻,眼角竟有些湿润。 大夫人则直接用手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太好了! 他们的儿子有救了! 接下来的几日,折从诫都靠着腌菜,就着米粥或是汤饼,病情得到了遏制。 虽然还是不能吃其他的东西,但至少不会空着肚子,活活挨饿。 京中又传来消息,说是那位王家小娘子,帮忙做了牛肉干。 只等做好,折从信就会安排人手,快马加鞭地送来。 牛肉可比腌菜有营养多了。 且,经过紫苏泡姜的事儿,折从诫已经把王姒亲手做的吃食当成了“药引子”。 她做的牛肉可以吃,那么折家厨娘做的猪肉、鱼肉、鸡肉……应该也能吃。 这样一来,折从诫的病,是不是就痊愈了? 就在大将军府翘首以盼的等着京中送来的美食时,王娇和李氏便捧着腌菜找上门来。 折大将军和大夫人:……这怕不是奸细吧? 先关起来,分开审问。 然后,将军府便得知了两人的身份。 折从诫挑眉:“王娇?王家七姑娘的双生花姐姐?” 第77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她们是同胎所出的亲姐妹? 这句话,折从诫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真的不敢置信。 在堂弟折从信的来信中,王家小娘子是个年纪虽小,却十分能干的人儿。 绝色的容貌,已经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她乖巧、孝顺,做得一手好菜,还会经营庶务。 一间食肆,濒临倒闭的边缘,由她接手后,不到半个月,就一跃成为京中排名前三的酒楼。 百味楼,与会仙楼、樊楼并称为京城三大楼。 后两者可都是名扬京城十几年、几十年的老字号啊。 新晋后辈百味楼,能够由此成就,全都是王家七姑娘的功劳。 折从信在信里,几乎要把王姒夸成一朵花儿。 在他的字里行间,王姒仿佛全无缺点。 折从诫:…… 天生毒舌的他,硬是看在那罐子腌菜的份儿上,生生将质疑的话咽了回去。 或许堂弟的话,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但,折从诫不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他能吃下东西,全都托了王七姑娘的福。 他不能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人。 他只是说话不中听,并不是没良心。 不过,换个思路去想:能够做出克制他怪病的美食的小娘子,应该是非凡之人。 就算没有折从信所说的那般完美,也是瑕不掩瑜的好女子。 而王姒这么优秀,却有个蠢头蠢脑的双胞胎姐姐。 折从诫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回少将军,王娇确实是武昌侯府的姑娘,在姊妹中排行第六。” 王姒,行七! 两人同胎所出,年龄相差不到两刻钟。 咦? 等等! 站在折从诫面前的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一身黑色箭袖长袍,腰间系着革带,脚上穿着乌皮靴。 身材算不得魁伟,却透着精干与彪悍。 他还有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戾与煞气。 这是见过血、杀过人的铁血战士。 事实上,他是折家精心培养的暗卫,因为在同批暗卫中实力排名第六,就被取了个“暗六”的名字。 暗六是折从诫的心腹,除了护卫折从诫的安全,还会暗中为他打探消息。 王娇、李氏被抓进折家后,便是由暗六负责分头审讯,并同时探查王家众人的资料。 所以,提到王娇、提到王家,甚至是一些外界并不知道的小秘密,暗六都能侃侃而谈。 “少将军,其实王娇与王姒不是同一天的生辰。” 暗六想到京中的同僚调查的消息,便压低声音说道:“据说,当年侯夫人赵氏生产的时候,恰在半夜。” “王娇刚刚落地,就过了子时。王七姑娘,则是子时之后生产的!” 按理来说,权贵家少爷、小姐们的生辰八字都是隐秘,除非亲近之人,或是议亲的时候才会知道。 但,王家这对双生花的情况有些异常。 明明是同胎所出,最应该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姐妹,却因着生产时间,恰巧赶在了半夜,就造成了两姐妹并不是同一天的生日的结果。 生辰不同,生辰八字也就不一样。 哪怕是同胎所出,能力、命数等,也就会有所差异。 折从诫听了暗六的话,挑起一边的眉毛:“哦?还有这事儿?” “确有此事!按理,即便王家双生花的生辰有异,这等私密的消息也不会传出来!” 暗六想到京中同僚的来信,便仔细解释道:“架不住武昌侯府被抄了啊!侯府的奴婢们,全部被发卖!” “巧的是,留在京城的暗九买了一批奴婢,其中就有王家的家生子,这小厮也是伶俐,为了求暗九买下他的父母、兄妹,便说了王家许多隐秘!” 出卖旧主固然算不得忠仆,但跟自家骨肉比起来,犯了罪、被流放的主人,也就没有那么的重要。 再者,那小厮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内宅琐碎。 若非自家少将军重点关注王家七姑娘,暗九都不会重点搜集,并详细写了信,特意命人送来。 “等等!” 折从诫却敏锐地捕捉了一个重点:“你是说,王家的奴婢们都被发卖,其中就有伺候了王家几辈子的老仆?” 折从诫问出这句话之后,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 侯府都被抄了,主子们都被流放,府中的奴婢自然也都会被罚没入官,并由官府重新发卖。 这些奴婢里,自然也就有世仆、家生子。 折从诫的脑中闪过一个亮光,只是速度太快,他一时没有抓住。 但,敏锐如他,还是将此事记了下来。 他想了想,吩咐道:“暗六,你发消息给暗九,让他继续搜寻王家世仆的下落!” “尤其是在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老管事、老嬷嬷……” 莫名的,折从诫就是有种预感,自己的这个决定,或许能够给他惊喜。 “我到底欠了王七姑娘的一份人情,就要想方设法的还给她!” 王娇、李氏什么的,他可以看在王姒的面子上,将她们放走。 但,这只是顺手而为,算不得偿还的人情。 折从诫不为别的,只是高贵地认为:我折某人的命,没有那么便宜! 王七救了我,我就要还给她与我性命价值相等的人情! 当然,折从诫的怪病只是被遏制,甚至都算不得“缓解”,更谈不上“痊愈”。 折从诫却看到了希望。 他对王姒更是有着强烈的信心:王七姑娘,定能治愈我的怪病! “是!奴谨遵命!” 暗六答应一声,抬眼飞快地看了下依然消瘦的可怕的主子。 他抿了抿嘴唇,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少将军,既然王七姑娘做的美食,对您的病有所遏制,为何不请她多多地为您准备膳食?” “王七姑娘是尊贵的国公府表姑娘,不好劳烦她来边城。少将军,您可以回京城啊!” “就算不为了王七姑娘的美食,单单是京城的条件,样样都比边城好,更适合您休养身体……” 折从诫摸了摸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他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已经开始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 “阿姒妹妹,你确定王娇和你是同胎所出的双生姐妹花?” 收到堂哥的来信,看清信的内容后,折从信便有些无语,直接跑到了卫国公府,拉着王姒就是一通吐槽…… 第78章 难道真有什么身世之谜? 折从信咋咋呼呼的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王姒正在看账册。 “王娇?” 折从信怎么忽然就提到她了? 几乎是下一秒,王姒就反应过来:是了!算算时间,王娇他们应该早已抵达边城。 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在官府分配的村子里住下来,慢慢站稳脚跟。 因着想要跟前世彻底切割,王姒并没有刻意打探王家人的消息。 明知道卫国公府派了护卫去边城,定期给京中发来消息,王姒也没有特别关注。 顶多就是看到赵氏对着信纸抹眼泪,她或是静静地陪在赵氏身边,或是去小厨房做些甜点—— 心情不好,就该吃些甜食。 至于赵氏何为心情不好,只要赵氏不主动说,王姒就不会开口询问。 王家的人,早已与她无关。 她不会报复,也不会再亲近,就当成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吧。 赵氏许是也被王娇、王之礼、王之义伤到了—— 除了城门口发生的种种,护卫们还发回了一些消息。 比如,王庸扶正了通房丫头柳氏。 再比如,王娇直接开口叫了柳氏“母亲”。 王之礼和王之义虽然没有叫母亲,却也别扭地喊了“太太”。 这,就是变相地承认了柳氏继母的身份啊。 赵氏知道,王庸会再娶,王娇等三个儿女们也会有新的母亲。 但,她没想到,王家还落魄着,王娇他们还需要国公府为他们撑腰,他们就认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奴婢做继母! 他们把她赵晚当成了什么? “果然啊,我与王庸和离,除了阿姒一人为我开心外,其他的三个孩子,非但不高兴,反而怪我不贤!” 没有什么比自己亲生骨肉不知道心疼自己、反而背刺自己更让人心痛的了。 赵氏的一颗慈母心,被一次次的伤害,终于彻底心死。 或许,心底还会残存些许为人母的本能,在看到边城来信时,知道孩子们过得很是辛苦,她会忍不住的流眼泪。 但,仅止于此! 赵氏不会再心心念念地为他们筹谋,更不会逼着阿姒跟她一起惦记、帮助王娇等人。 最多就是在他们遇到生命危险,或是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她再帮一帮。 更多的,不会再有了! 与其操心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好好准备下个月的婚礼呢。 是的,婚礼! 七月初一的相看,赵氏和杨鸿对彼此都很满意。 他们相对而坐,就像一对生活了很多年的老夫妻,缓缓地说着各自的情况,以及对对方的要求。 两个人到中年的男女,没有什么激情燃烧,有的只是相互扶持的平淡生活。 赵氏要给女儿找个靠谱的“娘家”,为自己找个稳妥的依靠; 杨鸿要为杨家聘个贤惠的当家主母,为儿子们找个能够操持婚事、主持中馈的婆母。 两人貌似没有一丝感情,只有利益的交换,反倒谈得无比顺利。 见面不到半个时辰,两人就开始商量起了婚期。 “就八月初六吧。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杨鸿选定了一个吉日。 不能怪他着急,实在是家里真的需要一个主母。 四个儿子的婚事啊,不能再耽搁了。 还有母亲,六十多岁的人了,早该颐养天年,而不是被繁重的家务、繁杂的人际往来所束缚。 ……至于赵氏提出要带着女儿一起嫁入杨家的要求,杨鸿完全没有意见。 他甚至提前带入继父(或者老师)的身份,准备给十三岁的小娘子,拟定一个学习计划。 赵氏这边呢,见杨鸿提到王姒的时候,儒雅端方中带着包容、慈爱,一颗悬着的心,便安稳了许多。 父亲果然没有说错,杨大学士是个端方君子,他人品好,即便没有所谓的感情,也会因着责任而好好对待她们母女! 投桃报李,赵氏知道杨鸿的心事,便开始暗自搜寻适合几个继子的小娘子。 挑选儿媳妇? 赵氏有经验。 不过,杨家与王家到底不同。 杨家是清贵文官,王家则是武勋门第。 两家出身不同,交际圈就不太一样,挑选儿媳妇的标准与目标人家也会有所不同。 但,道理都是相通的。 最重要的一点,杨鸿那儿应该有个大致的名单。 赵氏要做的,就是帮忙探听,继而进行筛选,最终确定目标。 赵氏有信心做好。 可以说,赵氏和杨鸿这对中年的半路夫妻,没有年轻人的甜蜜暧昧,也没有痴男怨女的激情荡漾,他们直接进入到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两人的婚期定了,杨、赵两家开始忙碌起来。 杨家请了首辅夫人做媒人,又准备了丰厚的聘礼。 卫国公府这边,卫国公和夫人老两口从自己的私库挑选出了一些东西。 世子赵昶和世子夫人钱氏,也添了妆。 再加上聘礼,足足凑够了六十六抬。 跟赵氏初嫁的一百二十八抬没法比,但作为二嫁的妇人,还能有六十六抬的嫁妆,已是非常难得。 王姒却还想让母亲更风光些。 之前抄没赵掌柜等刁奴的钱财,王姒得了一半,足足三万两银子。 折家送来的谢礼,亦有一两万。 还有百味楼,不敢说日进斗金,却也获利颇丰。 王姒拿着账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 她要给母亲再凑出二十抬的嫁妆。 八十六抬,勉强配得上她王姒母亲的身份! 王姒正盘算着给母亲添置些什么嫁妆,赵深和折从信就跑了进来。 折从信还口口声声的说什么: “阿姒妹妹,当年怕不是弄错了吧,你和王娇是双生花?” “我曾经见过王娇一次,她长得和你一点儿都不像啊!” “还有这脑子……阿姒妹妹,我不是故意嘲笑你的亲姐姐,实在是……哎呀,就算你告诉她,我哥吃了紫苏泡姜有效,她也不能弄一坛子外面随便买来的紫苏泡姜送去将军府啊!” 没脑子就算了,还没诚意! 真当将军府缺一坛子腌菜? 王姒愣了一下:王娇跑去将军府送紫苏泡姜了? 很快,王姒反应过来:还真是她会有的骚操作! 王娇太迷信上辈子的记忆了,根本不去探究具体的细节,甚至是真伪,就冒冒失失地“复制”。 这般鲁莽,折家不把她当奸细抓起来,都算是折家厚道。 正想着,耳边就响起了折从信的话:“我哥的病在边城是秘密,王娇这么做,门口的守卫就直接把人扣住了……” 王姒麻木脸:……啧,还真被当奸细给抓了。 折从信许是太震惊,又一次重复那句话:“阿姒妹妹,你们真的是双生花?” 王姒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上辈子,似乎也有人怀疑,只是那时王娇已经嫁人,王姒整日里忙着皇宫和朝政,根本没心思计较这种琐事。 难道—— 第79章 老太太,我有你的把柄! 难道王娇和她真有什么身世之谜? 这个念头飞快地闪过大脑,她禁不住细细地琢磨起来。 不管是在后世(第一世)看到的诸多狗血宅斗宫斗小说,还是穿越后(第二世)做皇后时听闻的后宫、内宅隐私,都告诉了王姒一个道理: 有些事,不管看着是如何的荒唐,都有可能是事实。 什么真假千金,什么偷龙转凤,什么鸠占鹊巢,什么李代桃僵……双胞胎就不能作假了? 错!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王姒就能想到无数种可能。 就是不知道,自己和王娇,属于哪一种。 “无妨!真的假不了。事情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 王姒的大脑飞快运转,她的思维迅速地延伸、发散。 王姒甚至跟远在千里之外的折从诫想到了一起—— 武昌侯府被抄,世仆、老仆们都被发卖。 想要了解王家十几年前的隐秘,只要找到这些人,就会有所发现! “这,算不算讽刺?武昌侯府被抄,居然不全都是坏事!” 王姒暗自苦笑着。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王姒在最短时间内,调整好了情绪,竟纷乱的思绪全都压了下来。 她面前还有两个访客呢。 “三哥!折四哥!” 王姒仿佛没有听到折从信嘴里的碎碎念,她起身,乖巧的行礼问好。 “阿姒,忙着呢?没打扰到你吧!” 赵深目光一扫,就看到桌子上摊开的账册,以及一把小巧的算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又扭头递给折从信一个狠狠的眼神:都怪你!冒失地跑来,都打扰到阿姒了呢。 折从信也不是个呆子,他看得懂眉眼高低,亦发现了赵深发现的细节。 今日他会不请自来,实在是看到回信后,被信中的内容惊到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胎所出的两姐妹,居然能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异常。 一个聪慧乖巧,一个蠢不自知,还喜欢自作聪明。 尤其后者还犯蠢犯到了自家堂兄面前,这让折从信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就在上封信里,他把王姒一通夸奖,只把她夸得地上仅有、天上无双。 结果,王姒的双生花姐姐,就被堂兄当成奸细给抓了起来。 折从信心里清楚,王姒是王姒,王娇是王娇。 王娇犯蠢,跟阿姒没有关系。 “哎呀,我这不是怕大哥因着王娇,质疑阿姒妹妹嘛!” “阿姒妹妹也是倒霉,怎么跟这么一个又蠢又坏的女人成了双生姐妹?” “……王家确定没有抱错孩子?” 折从信暗自在心里疯狂地吐槽,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相信王娇、王姒是双胞胎的事实。 王姒:……明白,直觉嘛,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可又该死的靠谱。 “哥哥们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谈‘打扰’?” 王姒装着没有看到赵深与折从信的眉眼官司,她笑着说道:“算了一上午的账,只觉得头晕眼花,正想着起身活动活动,可巧三哥和折四哥来了。” 王姒的意思很明白,两位哥哥并没有打扰到她。 赵深和折从信却只觉得熨帖:看吧,还是阿姒妹妹贴心。 明明被打扰到了,却说是他们让她有了放松的机会。 这么好的妹妹,合该好好保护,可不能被某人给拖累了。 本来嘛,王娇与王姒只是姐妹,她们各自都是独立的人。 更不用说,王娇选择了王家,王姒选择了赵氏,她们姐妹俩,早在王家被流放的时候,就已经“分道扬镳”。 过去没关系,以后也不会被牵连。 “折四哥,刚才你说王娇。可是姐姐做了什么错事?” 王姒在心里已经跟王娇做了切割,但,她不能表露出来。 王娇确实做过很多蠢事,却没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错。 王姒可以不亲近,却不能不认她这个姐姐。 否则,旁人就会说王姒太过凉薄,罔顾姐妹亲情。 王姒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却也不能不要名声。 唉,名声这种东西,别说在古代了,就是搁到现代,也非常重要。 不过是做做样子,于王姒来说,并不难。 她好奇地看向折从信,话语里虽然太过关心,可也不是全然漠视。 其实,王姒多虑了。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赵深也好,折从信也罢,他们更熟悉王姒,也更偏向她。 所以,就算王姒的言行有不妥之处,他们也不会觉得王姒自私凉薄,反倒觉得她这么做定有理由。 理由? 这不就在手上嘛! 折从信晃了晃手里的信纸,“对!我刚收到我大哥命人送来的信!” “信上说……” 折从信用简略的语言,快速将王娇、李氏做的蠢事说了出来。 王姒挑眉,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赵深却有些不好意思,王娇和李氏都是他的亲戚啊。 亲戚犯蠢,折腾到了折家门前,丢人啊! 折从信还说了折从诫对王娇、李氏的处置:“念及她们的言行虽然诡异,却本意是好的,尤其她们是阿姒你的亲人,大哥便把她们都放了。” 王姒故意做出感激的模样,“多谢折少将军了!闹出这样的误会,给折少将军添麻烦了。” “唉,姐姐怎么会这样?自从她离开京城,就再也没有给我和母亲写过信……不过,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王姒才不会给王娇的重生背黑锅。 她的“先知”,与王姒无关。 果然听到王姒的话,折从信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没有写过信? 也就是说,王娇知道折从诫怪病的秘密,并不是从王姒那儿听来的。 那么,她又是如何得知的? 折从信悄悄将这件事记下来,准备给堂兄写信的时候,顺便提一句。 赵深不想再提及蠢笨的亲戚,便赶忙转移话题:“七夕节快到了,京郊河上有游河会,阿姒要不要去玩玩儿?” “……好啊!” 王姒笑着点头,能够出去玩玩儿,也能散散心呢。 …… 边城。 王娇和李氏被放了回来,但两人被审讯的时候,还是挨了板子。 伤痛,加上惊吓,王娇姑嫂二人,一回来就发了高热。 柳无恙给诊了脉,开了方子,却没钱买药。 王母想了想,冷声道:“把二房的琥珀卖了吧!” 琥珀和曾经的柳氏一样,都是王家老爷们的通房丫头。 还有二房的琉璃,三房的珊瑚、珍珠、玛瑙…… 总共十来个通房,流放路上,或是卖,或是死,抵达边城的时候,只剩下了柳无恙和琥珀。 如今,为了救王娇、李氏,终于要把琥珀卖掉了。 琥珀在屋外做针线活,听到王母冷漠的声音,针狠狠地扎进了指头上: 老太太,你想卖我? 怕是不行! 我,知道你的秘密…… 第80章 能够救命的隐秘 “卖了琥珀?这、这不好吧?” 王家二太太有些迟疑。 她倒不是舍不得一个通房,而是觉得,琥珀是二房的奴婢,就算要卖,也该因为二房。 卖了琥珀的钱,也该归二房所有。 可现在,看婆母这架势,她分明就是想越过二太太,直接将二房的奴婢处置了。 不用想也知道,卖琥珀的钱,王母会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哦不,王母估计也存不住,王娇和李氏还等着钱去买药呢。 二太太想到这些,便很是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大房的女儿、儿媳妇惹了祸,受了伤,需要花钱了,就来卖他们二房的人? 过去大老爷是侯爷,在家里一言九鼎。 婆母偏心大房,二房等其他房头的人也都能理解。 如今呢,大老爷坏了事,弄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爵位,还害得全家都被流放。 婆母却还偏心大房。 流放路上,那般艰辛,婆母都护着王娇这个蠢货。 婆母为了她自己,以及王娇、王庸等大房的人,更是接连卖了好几个侍妾。 那些,可都二房、三房的私产啊。 他们凭什么抢夺? 二太太全然忘了,武昌侯府还在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赖在侯府,无论如何都不愿分家。 而他们所谓的“私产”,也就是一众侍妾,基本上都是王母赏赐,或者用公中的银子采买的。 他们自己,没有掏一文钱。 或许,二太太没有忘,她就是不想承认。 王家败落了,他们三房人,二三十口挤在一个小破院子里。 院子小,人多,硬凑在一起就会生出许多事端。 大房因着有个柳无恙,竟给王庸弄了个小吏的差使。 还有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卫国公府的护卫离开边城前,特意动用了世子赵昶的手札,给他们两人谋了个差使。 王之礼去了边城的县衙,当了个不入品级的文书。 王之义则入了折家军,从最底层的大头兵开始做起。 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差使,但好歹是个正当营生,每个月都有一二两银子的俸禄。 若是好好干,好有可能晋升。 若是干得更好些,立了功,还能有机会摆脱流人的身份,成为自由民。 同样都是被流放的罪人,大房却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二房、三房的男丁们则一个个只能去服苦役。 每日里,不是修城墙,就是垦荒,累个半死,也只能混个口粮,连点儿工钱都拿不到。 干活的时候,还不能有所懈怠,一旦被监工发现偷懒,一鞭子就会抽过来。 大家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大房与二房、三房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王庸父子三个光鲜亮丽地去当差,二房、三房的男丁们却破衣烂衫,甚至还会挨饿、受伤。 不说受苦受难的男人们了,就是他们的女眷们也都看不过眼。 这两日,二老爷就跟二太太商量:“想办法弄些钱,打通一下关系,好歹让我弄个正经的差使!” 再让他去修城墙,他要么累死,要么被打死。 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二太太想了想,点头道:“要不就把琥珀卖了吧。当初买她的时候,可是花了足足八百两银子呢。” “边城不比京城繁华,且琥珀也……就算折损些银钱,五十两总还是能卖掉的!” 五十两银子,留下二十两作为家用,三十两拿去走关系,应该可以给二老爷或是儿子们换个好些的差使。 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二老爷上工之余,开始打探消息,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买家。 在这个时候,王母却开口,要为了大房的人卖掉二房的通房,二太太如何愿意? 二太太用力扯着帕子,她本能地要开口拒绝,可她又怕婆母拿着孝道压人。 唉,说句不好听的,若婆母真的黑了心肝,她不止有权利卖掉琥珀,就连二太太这个儿媳妇,她也是能卖的。 二太太也是勋爵人家的小姐,过去富贵的时候,她是想不到这些龌龊的。 但,经历了抄家、被流放,还有在边城的生活,让她知道了人性能够丑陋到何种境地。 在不确定自己的安危之前,她不敢贸然得罪婆母。 二太太自以为自己没有直接开口拒绝,就已经是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殊不知,她的犹豫,还是让王母很不满意。 犹豫什么? 不愿意? 呸! 你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王母因为身份的突变而有着巨大的心理落差,本就不怎么善良的心,愈发的阴暗、扭曲。 二太太的迟疑,落在王母眼中,那就是不孝,就是想造反。 “好啊!好个不孝顺的东西!” “以前装的温婉贤淑,如今到了关键时候,就露出真面目了!” “贱人!都是贱人!” “既然没良心,那就别怪我老婆子狠心!” 王母眼底闪过一抹阴鸷。 她决定了,只要老二家的敢说一个不字,她不但会卖了琥珀,还会卖了这个忤逆的混账媳妇儿! 就在王母暗自发狠的时候,二太太始终沉默着。 没有拒绝,可也没有答应。 王母的脸色阴沉下来。 “老太太,您不能卖我!” 就在这个时候,琥珀冲了进来,她对着王母冷声道:“永嘉十一年,老太太,您不会忘了这一年发生的某件大事吧!” 王母愣了一下,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张老脸先是煞白,接着就是发黑。 该死的! 这琥珀不是从外头买来的吗,入府也不过两三年,怎的知道十三年前发生的事儿? 仿佛读懂了王母的眼神,琥珀得意地笑了:“我不是府里的家生奴婢,来到这府里,很容易被欺负,我便认了个干娘!” 而她的干娘,恰巧就是侯府的一位管事妈妈。 虽然不是王母身边得用的心腹,却也是府里干了二三十年的老人儿。 琥珀呢,也是个有良心的,被二老爷收房后,明里暗里给了干娘不少好处。 那干娘也算厚道,侯府被抄那天,干娘赶在被绣衣卫抓住之前,找到了琥珀,告诉了她侯府的一桩秘事。 手握这个秘密,到了关键的时候,能够救琥珀一命! 第81章 破罐子破摔 “贱婢!浑说什么?我管你是不是家生子?有没有认劳什子的干娘!” 王母到底是做了几十年侯府主母的老太君,她的震惊、错愕一闪而逝。 瞬息间,她就调整了情绪,冷声道:“主子谈论事情,哪有你个贱婢插嘴的道理?” “来人!还不赶紧把这贱婢捆起来?” 王母习惯性的呼喝着。 而若是她用惯的老嬷嬷们还在,那些老货定会一拥而上,捂嘴、捆手、按脚,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时间,就能把人绑得结结实实。 整个过程,被捆之人非但毫无挣扎的可能,连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王母却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侯府太夫人了。 她的那群老奴们,也都被官府发卖了。 王母都不知道她们在哪儿,更谈不上把人赎回来! 没了帮手,破院子里虽然还有几个晚辈。 但这些儿子、孙子、儿媳妇、孙媳妇们,都是习惯了被人伺候的主子,哪里能像奴婢般温驯、能干? 王母一声令下,竟无人响应。 琥珀敏锐地捕捉到王母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她暗道一声:不好!这老虔婆想要了我的命! 想想也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被勒索,始终都是隐患! 想到在侯府的时候,或是亲见、或是耳闻的王母的种种事迹,琥珀不禁有些害怕。 但,如今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她面前摆着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勒索成功,事后被王母暗暗害死。 要么不敢开口,直接被王母发卖出去。 在边城,能卖到什么好人家? 边城苦寒,民风彪悍。 女子看着比男子都勇猛,男子更是如同野兽一般。 来到边城不过几日,琥珀就听了许多变成男子如狼似虎的传闻。 他们可是敢杀胡虏的人啊,收拾她一个弱女子,一巴掌就能打个半死! 听说,这边因着与草原相邻,多少受到了一些草原习俗的影响。 父死子承,兄弟共娶……只是想一想,琥珀就害怕。 不行! 我不能被卖掉! “老太太,您听不懂?好,那奴婢就说得更直白些!” “我干娘说了,当年赵夫人生产的时候,您有个嫡亲的侄女儿——” 琥珀握紧拳头,抬起头,一双妩媚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王母。 王母听到“侄女儿”几个字的时候,脸色一变。 她原以为这个贱婢,只是听闻了些许风声,故意说些含糊的话来诈自己。 没想到,这贱婢,竟是真的知道当年的事儿。 王母用力咬了咬后槽牙,厉声道:“住口!休得胡说!” 王母嘴上说着琥珀“胡说”,可她这副模样,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赵夫人? 莫非是已经和离的前夫人赵氏? 她生产的时候,莫非出了事儿? 嫁入王家也有十几年的二太太,拼命的回想。 她记得,大嫂,哦不,是前大嫂生双生花的时候,她已经入了侯府。 只是,那时她怀孕了,赵氏又是半夜生产,二太太为了自己的身体,便没有跑去主院守着。 “……当时主院那边没有什么动静啊!” “第二天丫鬟们跑来报喜的时候,也只说生产顺利,母女平安!” 二太太暗自忖度着。 唯一能够称得上异常的,大概就是婆母对双生花的态度—— 同样都是赵氏生的女儿,一胎所出的孙女儿,王母却独独偏爱王娇。 莫非,是王娇的身世有问题? 二太太的大脑疯狂运转。 她又想到了琥珀提到的“侄女儿”。 作为儿媳妇,二太太自是知道,王母的娘家亦是勋爵人家。 只不过,在十几年前,王母的娘家就败落了。 偌大的家族只有一个侄女儿,王母疼惜,便把人接到了侯府。 王母偏宠侄女儿,这位表小姐在侯府的日子,过得比正经嫡小姐都要好。 可惜,表小姐身子不太好,一直都病歪歪的。 十三年前,更是得了恶疾,被送出庄子,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等等! 十三年前? 二太太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十三年前,赵氏生产! 十三年前,表小姐“病”了,还死了! 琥珀那贱婢,刚才更是口口声声的提及永嘉十一年,也就是十三年前! 二太太快速将这些串联起来,她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不只是二太太,就连躺在里间的床上,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李氏,也听到了,并进行了猜测。 王家人,或许在正经学业、公务上没有什么天分,但对于内宅隐私、豪门恩怨等却十分擅长。 他们竟都碰触到了真相的边缘,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王母: 厉害啊,我的娘(我的奶),居然敢李代桃僵,糊弄赵氏以及她身后的卫国公府! 现在他们唯一不敢确定的,就是当年赵氏到底是真的怀了双胎,还是只怀了一个。 如果是后者,还好说些,只是说了个谎,并没有害人性命。 就算日后赵氏以及卫国公府知道了,也不会太愤怒。 可如果怀了双胎,事情就麻烦了! 那个被王娇代替的孩子在哪儿?活着?还是死了? 那、才是赵氏的亲生骨肉。 若是活着还好,把人找回来,还能“将功补过”,不至于跟卫国公府结下死仇。 可若是死了—— 众人想到这里,齐齐打了个寒战。 今时不同往日啊,他们王家败了,卫国公府却还是稳稳屹立在京城。 一旦让赵家知道真相,王家众人根本不敢想象,他们会遭受到来自赵家的怎样凶猛的报复。 刚才还惊叹王母的大胆,此刻,反应过来的众人,全都开始害怕,并用控诉的目光看着王母。 王母:…… “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都说了,那些都是贱婢的胡说八道!” “你们!” 王母抬起手,恨铁不成钢的虚空指着一众儿孙们,厉声道:“你们还不赶紧把这贱婢捆起来?” 把知道秘密的人处理掉,不就能保守秘密了吗? 王母顾不得狡辩,只想尽快将秘密重新捂住。 “纸,包不住火的!老太太,当年您做的事情虽然隐秘,可也不是无人知晓!” “我干娘还不是您身边贴身服侍的老人儿,都窥探到了这件事,更不用说当年为您操办此事的老妈妈们了!” “她们被官府发卖出去了,却不是无迹可寻!” 官府发卖都是有记档的。 依着卫国公府的权势,只要他们想查,就能查到。 琥珀感受到了危险,索性破罐子破摔…… 第82章 他们,竟要隐瞒! “老太太,不要觉得堵上我的嘴,就能保住这个秘密!” 琥珀一时恐惧,竟不管不顾地大喊起来:“你的侄女儿与大老爷无媒苟合,还弄出了孩子,你为了给那个奸生女一个身份,便故意在赵夫人生产的时候捣鬼——” “你这算什么?鸠占鹊巢?李代桃僵?” 琥珀许是把秘密喊了出来,愈发的破罐子破摔,她甚至开始胡说八道:“或者,老太太,您最初不只是想用鱼目换珍珠,你根本就是想要赵夫人去死!” 喊出这句话,琥珀自己都被吓到了。 但,当她的目光碰触到王母那有些闪躲的眼神时,瞳孔猛地收缩:我、居然猜对了! “好啊,好个侯府的太夫人,为了让自己那个不要脸的侄女儿上位,不惜试图谋害出身国公府的儿媳妇!” “可惜啊!老天有眼,赵夫人身体康健,身边还有国公府送来的医女,你收买的接生婆,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赵夫人没事儿,你的侄女儿却遭遇了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奸生女,就出了事。” “她活不成,自然也就无法嫁给大老爷。你便退而求其次,偷偷将那奸生女跟赵夫人所生的孩子掉了包。” “老太太,好算计!好、狠的心啊!” 琥珀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大。 王家租住的院子本就窄仄、破旧,简陋的黄泥土墙,暗暗的院墙,都遮挡不住琥珀的大嗓门。 院墙外,角落里,正有两个不起眼的年轻男子关注着院中的一切。 他们都是折从诫派来的。 折从诫看在王姒的面子上,放了王娇和李氏。 但,他心中有了怀疑,便想要进一步的调查王家的一切。 派两个人蹲守王家的小院,一则可以探查隐秘,二则也是盯梢—— 王娇、李氏这样的蠢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就算吃了教训,若再有她们认定的“良机”,她们还是会再犯。 与其等她们闯了祸再帮忙,还不如提前就进行监视,兴许还能赶在她们犯蠢之前,将她们控制住。 唉,欠了王姒一份大大的人情,折从诫就要想办法还给她。 折从诫有着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觉:盯住王家,会有惊喜。 这不,“惊喜”来了。 琥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吼,本就在盯梢的两个男子,瞬间竖起了耳朵。 待他们听清楚内容后,齐齐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王家居然有这样的隐秘?” “贼娘的,这老虔婆够黑心的呀,自己的孙女儿都坑害!” “哎,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已经被老虔婆害死了?” “不好说。或许啊,那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又或者,老虔婆把孩子远远地送走了!” 两个男子都是普通的兵卒,出身军户,家里也有一大家子的亲人。 在他们的认知里,“虎毒不食子”。 就算为了一己私利,想要利用旁人,也不敢害人性命。 毕竟,杀人不是小事儿,哪怕是个刚出生的婴儿,她也是人啊! 身为嫡亲的祖母,还是出身高贵的侯府太夫人,她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泯灭人性吧。 “……这件事,必须尽快上报给少将军!” 至于更多的隐秘,少将军可以安排更多的人手去探查。 “你说的没错!我继续留在这儿,你回去上报!” 两个男人有商有量。 片刻后,便有一个黑影,快速消失在街口。 留守的人,望着同伴的背影,摇了摇头,喃喃的说了句: “啧,这深宅大院里,还真是藏污纳垢,毫无温情可言啊。” …… “住口!贱婢尔敢!竟空口白牙地污蔑于我?” 王母急了,她连声叱骂着。 她的声音,总算惊醒了目瞪狗呆的王家众人。 他们顾不得询问王母,也顾不得去想琥珀话里的真伪,赶忙扑上去,七手八脚的将琥珀捆住,还摸了条帕子塞进了琥珀的嘴里。 “唔!唔!唔!” 琥珀急得不行,拼命地挣扎,嘴里更是呜呜叫个不停。 王母又急又气又怕,红着脸,喘着粗气,身子更是微微颤抖。 见琥珀被控制住,王母烦乱的心,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王母的身体软软的靠在椅背上,无力的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琥珀,恨声道:“卖、卖出去!” “老二、老二家的,你们快些把这贱婢,远远的卖出去!” “最好是外地人,游走在边城与草原的商贾,不拘是什么人,只要能够把人带离边城,甚至是大虞,银子少些,也无妨!” 王母的意思很明确,她就是要把琥珀远远地处理掉。 至于为何不杀了她? 开玩笑,杀人犯法啊。 他们王家已经不是侯府了,就算是签了死契的奴婢,也不能轻易杀掉。 现在的王家,一没权二没银子的,杀了奴婢,根本不能全身而退。 还是卖掉吧。 正好这里是边城,胡汉交杂,若是卖给跑去草原做生意的商贾最好。 琥珀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要出了大虞,就再无回归故土的可能。 二太太有些犹豫:少要银子?太吃亏了! 他们二房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啊。 王母一眼便看出二太太的心思,她不屑的撇撇嘴:“老二家的,琥珀的胡言乱语若是传了出去,被赵氏、卫国公府知道,我们一家子,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王娇固然会失去赵氏这么一个尊贵的母亲,以及卫国公府如此靠谱的外家。 但,整个王家,都会遭受到卫国公府的报复。 这个后果,对于本就身处泥潭的王家来说,绝对是无法承受的。 二太太:……这能怪谁? 还不是怪你当初做了缺德事? 现在事情要暴露了,老虔婆居然还有脸反过来威胁大家?! 二太太满心愤懑,却不敢说什么,只能抿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但听母亲处置!” 王母见二太太老实了,又看向了王庸、王之礼以及王之义父子三个。 尤其是王之礼两兄弟。 事关他们的亲妹妹,还有他们的亲生母亲,王母必须确保,这对兄弟不会跟赵氏告密。 王之礼感受到祖母的注视,他咬紧牙关,反复在心里权衡利弊。 过了好久,他抬起头,眼底有些红,却还是坚定地说道:“祖母,这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母亲了!” 王之义听了大哥的话,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看了对方好一会儿,竟也点了点头:“我听大哥的!” 第83章 一脉相承的坏与蠢 边城,将军府。 折从诫拿着一包牛肉干。 这是京城的折家护卫,骑着大宛马,日行二三百里,加急送到的。 为了尽快送到,险些将马儿累死。 折从诫打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就冲了上来。 他捻起一根,先放到鼻端闻了闻,有花椒、八角的味道。 应该还有其他的调味料,不过,折从诫只是闻着香,却辨认不出具体的名称。 “好香啊!” 折从诫抽了抽鼻子,这般全荤的肉干,他竟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 他将那根牛肉干放到嘴边,牙齿轻轻一咬,咦,不硬、不干,不像许多肉干,吃着就跟木头一样。 他眼底闪过亮光,牙齿却已经抢先脑子一步,开始慢慢咀嚼。 也、不柴! 牛肉好吃,但若是做不好,很容易发柴,还会塞牙。 但,这根牛肉干却全然没有这种干、柴的感觉。 除了香,就是有嚼劲儿。 咕咚一下! 折从诫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本能的进行了吞咽。 然后,没有吐! 他竟吃下了荤菜。 折从诫的心,突突突地跳了下来。 作为一个武将,自是知道吃肉的重要性。 如今,他能像过去一样,大口地吃肉,那是不是表明,他的怪病得到了缓解? 他的命,保住了? “呼!先别急着高兴!” 深吸一口气,折从诫伸出颤抖的手,又拿了一根牛肉干。 咬一口!细细咀嚼!咕咚咽下! 还是没有吐! 不过,这一次,折从诫咀嚼得格外仔细,他更是用舌尖努力地去品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折从诫不只品尝到了牛肉原本的香味儿,以及花椒等调味料的香气,他隐约还品尝到了一丝丝清甜的味道。 那味道,像极了山泉水,又像是春日花瓣上滚落的露水。 王姒:……厉害!就加了一些随身厨房的“自来水”,居然也被品尝出来了! 不过,随身厨房太过离奇,就算王姒承认,估计也没人相信。 且,这一世,王姒远比前世更加谨慎,她的秘密,定然也不会被人发现! 折从诫不知道牛肉干里藏着怎样的秘密,但他知道,这牛肉干好吃,他、能吃! 不再厌食、不再恶心,他、有救了! 眼睛有些发酸,折从诫用力吸了吸鼻子,继续拿着牛肉干大嚼特嚼。 他决定了,他要回京,他要找王家小娘子帮忙,求她彻底治愈他的怪病。 “求人办事,不能空口白牙啊!” 一边咀嚼着好吃的牛肉干,折从诫一边拼命的想着:回京见到王小娘子,该给她送一份怎样的谢礼呢? 就在这个时候,派去王家盯梢的护卫跑了回来。 听到亲卫的回禀,折从诫咽下嘴里的牛肉干,将纸包重新包好。 拿来帕子擦了擦手,折从诫沉声道:“进来说话!” 护卫进了书房,抱拳行礼,然后就快速地将王家正在发生的闹剧说了出来。 他重点复述了琥珀的嘶吼。 折从诫挑眉:“竟有此事?” 太好了! 正愁没有合适的“谢礼”呢,“谢礼”便自己送上门来。 折从诫想,王家极力隐瞒的秘密,对于王姒、赵娘子来说,或许就是最想要知道的。 “回禀少将军,卑下没有听到王家老妪驳斥,想来那通房的话有几分真。” 护卫的话,说得客观,又带着几分谨慎。 折从诫眸光微闪。 之前他只是一时兴起,又想要回报王姒的人情,这才命人去探查王家。 不成想,还真有问题。 “那个奴婢,王家估计不会留她了。你去想个办法,把人截下来!” 折从诫手指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沉声吩咐道。 “是!” “好了,回去吧,继续盯着他们!这几日,不要出什么纰漏!” 折从诫既然打定主意要给王姒送一份大礼,自是要把事情办得更周全、更完美。 “卑下遵命!” 护卫答应一声,稍稍等了片刻,见折从诫没有其他的吩咐,这才低头垂手地退了出去。 将人打发出去,折从诫又伸手打了个响指。 唰!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陡然出现在折从诫面前。 “暗六,联系一下京城的暗卫,让他们查一查王家老仆的下落!” “尤其是曾经伺候过王家老太太的嬷嬷,查到下落后,把人控制起来。” 折从诫声音不高,语气却坚定。 暗六由此可以判断出,这件事自家主子十分看重。 “还有,让京城那边准备好,我不日就会返京!” 折从诫消瘦的面容上,带着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犀利与冷漠。 作为折家的少将军,他的一举一动,朝廷都会关注。 他重病的消息,并未传回京城。 一来,是防止消息泄露,引得草原那边的胡虏蠢蠢欲动。 二来,也是谨防朝堂有人生事。 折家手握兵权几十年,虽然全家上下,皆是忠肝义胆,但,架不住小人作祟、奸臣陷害啊。 折从诫作为下一任的家主,他的身体康健与否,绝非个人的小事儿。 在不确定能否治愈的情况下,折从诫以及折家,断不会让人知道这件事,省得被人利用、陷害。 如今,经过腌菜、牛肉干两件事,让折从诫非常确定,他的病,王姒可以帮忙,折从诫也就不准备再遮着藏着了。 他要回京治病,他要公布自己的重病,他还要“现身说法”地跑回京城卖惨、诉苦—— 朝廷总是拖欠折家军的粮饷、军需,折家自己不知贴补了多少。 折家军虽然被冠以“折”姓,却不是折家的私兵,而是朝廷的王师。 朝廷的兵马,自当由朝廷供养。 折家可以贴补,却不能“必须”贴补。 该“哭”的时候就要“哭”,这样才会有奶吃啊! 折从诫大脑快速运转,已经将自己回京的种种事宜,全部计划完毕。 而他的计划里,自然有着需要京城人手的配合。 “是!奴谨遵命!” 暗六躬身领命,便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房。 “王家这边,王娇虽然身世有问题,但还有王之礼、王之义,他们是王姒的嫡亲胞兄,好歹也要帮忙看顾一二!” 暗六退下后,折从诫又开始琢磨王家的事。 很快,折从诫就得到了消息:王家兄弟已经知道王娇身世真相,却选择包庇,并欺瞒赵氏! 折从诫:……这两人还真不愧是王家的子孙,一脉相承的坏,一脉相承的蠢! 第84章 妹控二号即将上线 “……把派去王家的人,撤回来吧!” 收到这个消息,折从诫暗骂了王之礼、王之义兄弟两句,便下达了这个指令。 “主子,以后都不管他们了?” 暗六有些诧异地问了一句,作为折从诫的心腹,他自是知道折从诫为何派人去王家。 除了监视,亦有“保护”的用意。 王家上下十几口人,啧啧,要么是蠢货,要么就是自作聪明的蠢货。 若是没人照看,早晚惹出祸端。 自家主子还欠着人家王七姑娘的一份天大的人情呢。 更不用说,主子即将回京,回京后,更要王七姑娘帮忙。 之前主子派人去王家,就是看在王七姑娘的面子上。 如今却贸然把人撤走—— 折从诫听了暗六的话,禁不住勾了勾唇角:“暗六,你武功极好,搜集消息的能力也不错,唯独这人情世故,你根本就不懂!” 王姒和赵娘子最在意、最牵挂的就是王娇、王之礼、王之义三人。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王娇的身世有问题,她根本就是鸠占鹊巢的西贝货。 三兄妹就只剩下了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还能牵动王姒母女俩的心。 然而,这对兄弟却不做人啊。 明知道王娇不是赵氏所出,中间还疑似隔着一条人命,却还愿意包庇王母和王娇,继续向赵氏隐瞒这一切。 “哦!主子,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只要赵娘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会知道王氏兄弟隐瞒她的行径,作为母亲,她定会对这么一对没有良心的不孝子失望。” 暗六也不是真的不懂这些。 折从诫才刚刚说了一半,他就反应过来。 不过,说他懂他又没有完全懂,他下意识的脱口说了句:“可赵娘子远在京城啊,她根本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一心做影子的暗六再次反应过来:“主子,您是要将这些都告诉王七姑娘和赵娘子?” 赵氏隔得远,不知道真相。 但,折从诫作为“知情人”,可以告诉她们啊。 更有甚者,折从诫还有人证。 折家的管事,已经通过相熟的商贾,以那商贾的名义买下了琥珀。 如今,琥珀就在折家的别院里关着。 暗六亲自去审问过,琥珀经历了被捆、被卖,已经亲身领教了王母的心狠手辣。 她更是被吓破了胆子。 被人送去别院,见到暗六后,都不用暗六动用什么审讯的手段,只是问了句王娇的身世,琥珀就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了出来。 当然,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从干娘那儿听来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 但,已经可以确定,王娇确实不是赵氏所出。 她与王姒也不是什么双生花,只能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至于赵氏当年到底生了几个孩子,其他的孩子下落如何,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 暗六已经飞鸽传书给京城的暗卫,算算时间,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消息。 暗六相信自家兄弟的能力,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京城应该就能追查到武昌侯府被发卖的老奴的消息,继而查清当年的真相。 “或许啊,等主子到了京城,暗八就已经把人证等都准备妥当了!” 暗六非常确定,主子手里已经有了琥珀这个人证,回京后,再加上京城的证据,就能揭破当年的秘密。 赵娘子和王七姑娘,面对确凿的证据,定能相信主子的话,继而承了主子的这份人情。 整件事,唯一会倒霉的,大概只有王家! 难怪主子要把派去王家的人都撤回来呢。 没有必要了! 知道了真相的赵娘子和王七姑娘,根本不会再把那对白眼狼兄弟当成亲人。 还“保护”? 呵! 不报复,都算赵娘子母女两个太过善良、太过大度呢! “好了,知道了就赶紧去办事!” 折从诫摆摆手,打发了暗六,他又掏出了一根牛肉干,细细地、慢慢的咀嚼着。 那种从心底深处生出来的恶心感,正在一点点地被遏制。 自从收到牛肉干后,折从诫不只是直接吃,还会让庖厨用牛肉干煮成牛肉粥。 虽然牛肉干的味道淡了,但,依然能够顺利下咽。 没有再恶心,没有再呕吐。 这两日,折从诫终于再次体会到了“饱”的感觉。 很、幸福! 让他有种再度活过来的美好与满足。 而对于带给他这种感觉的王姒,折从诫更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王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娘子?” “她是否真的像从信所说的那般,姿容绝色,厨艺绝佳?” 长到二十岁,折从诫第一次对一个小娘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对于即将返回的京城,折从诫更是有了莫名的期待与兴奋。 …… 七月初七,七夕节。 京城城外的金水河上,飘荡着数十艘船舶。 其中,有普通的渔船、舢板,亦有豪华的花船、画舫。 河两岸灯火通明,河面上闪烁着点点火光。 若细细看来,就会知道,这些火光都是岸边之人放出的一盏盏河灯。 花船、画舫上,亦是灯火闪烁,无数的人影晃动,还有丝竹管乐的声音。 “大哥,阿姒妹妹真的很乖!很好!她做的牛肉干也超级好吃!” 一艘画舫正缓缓在河面上游弋,宽敞的甲板上,一个穿着紫色衣袍的男子,正在跟另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男子说话。 紫袍男子,也就是杨季康,正卖力地跟长兄杨伯平夸奖他们即将“过门”的妹妹。 杨伯平今年二十一岁,是杨鸿与发妻的嫡长子。 四年前考中了举人,原本想来年再试一试春闱,不成想,生母亡故,他要守孝三年。 三年的孝期,不只是耽误了他的科举,也耽误了他的婚事。 杨鸿想要续娶赵氏,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嫡长子挑选新妇。 今日的游河宴,京中数得上号的公子、姑娘们都会前来。 这、也给了许多未婚男女暗自相看的机会。 杨伯平来此,亦有这方面的缘故。 当然,婚姻大事,还是要看门当户对、要听父母之命。 杨伯平更多的,还是来凑个热闹,顺便也看看自己的新妹妹…… 第85章 回礼 “牛肉干确实好吃!” 杨伯平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油纸包,打开,便是几根牛肉干。 他捻起一根,放在嘴里,轻轻地咀嚼着。 牛肉干很有嚼劲儿,却并不硬,不会出现咬不动,或是撕咬艰难的情况。 一口咬下,便是满满的牛肉香气,还有花椒、八角等调味料的味道。 调味料放得恰到好处,既能去腥提味儿,又不会遮盖住牛肉本来的味道。 相辅相成,堪称美味。 杨季康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有些心疼:呜呜,这是我的!是阿姒妹妹专门让赵深送来给我的! 那日从红云寺回来后,杨季康便寻了些小娘子喜欢的小玩意儿,什么头花啊、什么泥娃娃啊,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什,却都带着心意。 杨季康将这些派人送去了卫国公府,由赵深转交给了王姒。 杨季康这般热情,原因有二: 其一,他太想要个乖巧甜美软糯的妹妹了。 王姒的模样、品性、行事等,都完美符合杨季康想象中的妹妹形象。 他本能的喜欢,想要跟妹妹亲近。 其二,杨鸿回家后,就告诉母亲、儿子等,他已经与赵氏商定好了婚期。 相看十分顺利,婚事几乎就是板上钉钉。 杨鸿也特意说明:“赵氏会带着女儿一起嫁过来!” 杨季康内心的小人疯狂欢呼:啊啊啊,太好了!终于有名分了! 以后,他杨四郎也是有妹妹的人了! 他的妹妹,还是全京城最美、最乖、最能干的小娘子! 杨季康兴奋坏了! 偏偏这样的事儿,在双方没有正式敲定前,不好太过声张。 杨季康心急,等不得杨、赵两家进行三媒六聘的程序,就只能委屈地通过赵深这个中间人。 红云寺那日,杨季康认了赵深这个“袍泽”,在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之前,他们就是同一个军营的兄弟。 对于兄弟的妹妹,杨季康出于礼数,送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完全可乎规矩,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 “唉!到底还是没有名分,不好送阿姒妹妹太过贵重的东西!” 杨季康将东西送出去后,心里不住的扼腕。 他还有一丢丢的担心:“阿姒妹妹,应该不会嫌弃吧!” 作为杨家的嫡出四公子,杨季康并不差钱儿。 杨家确实清贵,但不是“清贫”。 诗书传家,“传”的也不只是书,还有老家的祖产,京城的铺面、田庄。 还有杨家主母的嫁妆。 杨家两代没有女儿了,嫁妆也就全都留在了杨家。 太夫人的嫁妆,除了给自己留一份体己,其他的都分给了几个儿子。 杨季康的生母娘家,是与杨家门当户对的蜀地望族。 她活着的时候,与杨鸿相敬如宾,还一起育有四个儿子。 她亡故后,杨鸿不顾世俗的非议,坚持为她守孝三年。 原配夫人有没有在地下被感动不好说,但她的娘家却感受到了杨鸿的情谊,以及杨家清正、贵重的家风。 娘家没有借着原配亡故就追回嫁妆,而是继续跟杨家维持着姻亲关系。 这,不只是因为还有四个外孙,更多也是看在杨鸿的面子上。 杨鸿果然没有辜负岳家的看重,他没有直接接手亡妻的嫁妆,而是当着岳家来人的面儿,提前将嫁妆平均分给了四个儿子。 三年前,杨季康才十二三岁,就已经手握好几间铺子、上千亩的良田,以及存银上万两。 经过这几年的经营,杨季康手中的财产只多不少。 除了亡母的嫁妆,祖母、父亲等长辈,每逢年节、生日等重要日子,也都有赏赐。 杨季康的私库十分丰厚。 只是杨家家规森严,杨季康虽武勇却并不莽撞,他会跟纨绔们一起骑马、打猎,却不会跟着鬼混、挥霍! 在钱财方面,他不抠门,可也不会刻意地显摆。 他只是有着杨家惯有的低调、内敛。 对于心心念念的妹妹,杨季康只会更大方。 唉,偏偏时候还不到,两人虽然都知道,他们即将成为一家人,可到底不是一家人啊! 不送礼物,杨季康不忍心。 送了,又不能送得太过贵重,没得惹眼。 杨季康这两日的心情,颇有些纠结。 不过,他相信阿姒妹妹,她定不是个唯利是图、眼皮子浅的人。 她应该明白“礼轻情意重”的道理。 王姒:……当然明白! 贵重的金银珠玉确实更值钱,但那些亲自从集市上挑选的小玩意儿,也是一份心意啊。 家人之间,本就不该过度地追逐利益。 尤其是他们这种没有血缘关系,半路凑到一起的家人。 王姒收到礼物,很是开心。 正巧她的牛肉干做好了,便分出一份,请赵深帮忙,回赠给杨季康。 杨季康收到回礼,高兴坏了:“哈!我就知道,阿姒妹妹果然不会嫌弃……” 欢呼之余,杨季康更是暗暗下定决定:等赵娘子嫁入杨家,我与阿姒妹妹正式成为一家人后,我定会补给她一份新的见面礼。 唔,去年新得的那匣子合浦珍珠就不错,送给妹妹串珠花吧。 还有蜀地送来的几匹上好的蜀锦,也都送给妹妹做衣服。 杨季康心里噼里啪啦的列着礼物清单,他的人也没闲着,拿着那包牛肉干,便跑到三个哥哥面前显摆: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看,这是阿姒妹妹亲手做的牛肉干!” “百味楼你们都去过,也知道那是阿姒妹妹的产业,但,百味楼里也没有阿姒妹妹亲手做的美食!” “嗯!香!只是闻着,就很香……” 杨季康得意忘形的结果就是,三个兄长一拥而上,将一大包牛肉干,抢得只剩下了一小把。 杨季康欲哭无泪。 杨伯平等三个兄长,却拿着抢来的牛肉干,一边吃,一边点头:“四郎说的没错,这牛肉干确实闻着就极香,吃着、更香!” 杨季康:……呜呜!坏人!还是做人哥哥的呢,就知道抢、抢、抢! 被抢走美食的郁闷,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偏偏杨伯平还当着他的面儿,拿出牛肉干,慢慢品尝。 那享受的模样,险些再次把杨季康气得跳脚。 眼角余光瞥到亲弟弟的傻样儿,杨伯平儒雅俊美的面容上,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蠢弟弟,谁让你显摆的? 不过,阿姒妹妹的手艺确实极好。 待会儿见到她,定要找个借口,送她一份“回礼”! 第86章 表兄!表妹! “来了!他们来了!” 杨季康别开脸,极力不去看大哥手中的牛肉干。 他趴在船舷上,目光扫向了另一侧。 正好看到一行几人从岸边走来。 其中,就有他心心念念的阿姒妹妹。 “阿姒妹妹!赵三!折小四!” 杨季康举起一只手,冲着岸边用力挥舞起来。 王姒与赵深、折从信一起来到河边,正在几艘画舫中,寻找约定好的那一艘。 远远的,就听到了杨季康的喊声。 王姒循着声音望过去,果然看到了挥舞着胳膊,在甲板上跳啊跳的杨季康。 “杨四哥!” 王姒见到杨季康活蹦乱跳的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 她赶忙跟赵深、折从信说道:“三哥,折四哥,是杨四哥!他们的画舫在那儿!” 王姒抬起手,先向赵深、折从信两人指了指画舫的方向,然后便将那只手,也在半空中挥了挥:“杨四哥!我们来了!” 赵深和折从信也看到了杨季康,赵深眼底闪过一抹嫌弃:啧,这杨家四郎,蹦蹦跳跳的,活似一只猴子,哪里还有半点清贵杨家的风范? 不得不说,在杨季康身上,赵深这个勋贵子弟,对于清贵文臣家文雅公子的滤镜碎了一地。 但,转念一想,赵深又能理解了:啧,险些忘了,这杨四郎是杨家唯一的例外。 祖父、父亲、三个胸中都是儒雅文人,唯独他,舞刀弄枪的,不像是大学士的儿子,倒像是将门虎子! “唉!算了!姑母已经决定要嫁去杨家,以后杨四就是姑母的儿子,也算是我的表兄!” “不为别的,只当是为了姑母和阿姒吧!” 赵深默默对自己说着。 再度抬起头时,赵深脸上已经没有了嫌弃,取而代之的则是热情的笑容。 他也伸手,冲着画舫挥了挥。 王姒和赵深一对兄妹这般做了,折从信不好做个例外,同样的挥手打招呼。 与此同时,赵深的护卫已经跑到河边,找到了一个船家。 船家将小船划到近前,恭请王姒等人上船。 王姒三人上了船,船家摇着船桨,按照赵深指定的画舫,径自划了过去。 一盏茶后,小船靠近画舫,画舫上的杨季康还在挥手喊着。 杨伯平却更为周全、稳妥,他叫来身边的小厮,让小厮找到画舫的管事。 管事见来了新的客人,便赶忙让那小船靠近,然后放下了绳梯。 赵深先上了画舫,上去后,他转过身,伸手将王姒拉了上来。 “杨兄!” 赵深等两人都上来了,三人这才一起来到杨伯平、杨季康兄弟面前。 赵深已经跟杨季康成了“兄弟”,却没有见过杨伯平。 不过,看这人的穿着、气度等,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再看他的眉眼,与杨季康有些相似,赵深就猜测他应该是杨季康的哥哥。 赵深暗自观察着,试图从杨伯平的样貌,猜测出他的年龄。 只要大概知道了杨伯平的岁数,就能判断出他是杨季康的哪个哥哥。 “两位贤弟,这是我家长兄。” 就在赵深即将猜出杨伯平的身份时,杨季康已经抢先一步进行了介绍:“大哥,这是卫国公府的三少爷!这是大将军府的四少爷!” 介绍完两个“兄弟”,杨季康轻咳一声,重点介绍他们的新妹妹:“还有阿姒妹妹!” 杨伯平不动声色,目光逐一在赵深、折从信和王姒三人身上划过。 杨伯平的相貌生得极好,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姿挺拔,气质沉静。 哪怕他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都能让人感受到何为“腹有诗书气自华”。 他俨然就是杨鸿杨大学士的翻版,从骨子里透着诗书人家的清贵与文雅。 “赵三公子!” “折四公子!” “阿姒、妹妹!” 杨伯平温声与三人打招呼。 他每说一个名字,便会轻轻颔首,权做行礼。 轮到最后的王姒时,杨伯平的目光,明显更加温和。 他宛若一块温润的玉,又好似春日的风,只是淡淡地说几个字,就能让人感受到温暖。 温润如玉! 春风化雨! 他不是文弱,而是一种更为高贵的温柔。 王姒:……原来前世那位怼遍朝堂诸公的杨首辅,竟也有如此君子的时候。 王姒见过杨伯平,哦不,更确切的说法是,在上辈子,杨伯平是柴让重用的肱骨之一。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杨伯平,已经是个非常成熟的政客。 端方君子的假面下,是令政敌心惊胆战的权谋与算计。 而现在的杨伯平,是清风,是明月,是足以让年轻小娘子们心仪的俊美才子。 “嘶~” 王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杨伯平,越看这位即将上位的便宜继兄,王姒越有种莫名的熟悉。 “杨伯平这模样,到底像谁?” “杨鸿?肯定是像的,毕竟是父子!” “不只是杨鸿,好像还有一个人,还是我十分熟悉的人……” 王姒心思微动,却没有深究。 只是暗暗将此事记下。 正想着杨伯平如今的年龄、容貌很容易吸引闺阁小姐们,就有一道略带骄纵的女声从一侧的船舱传来:“表哥!” 表哥? 是冲着我们这方角落来的吗? 王姒感受到那个女声,似乎就是对着他们。 只是不知道,是杨家兄弟的表妹,还是折从信的表亲。 更有甚者,兴许是自己表兄的表妹。 话有些绕口,但在大虞,结亲本就讲究门当户对。 京中数得上号的家族,基本上都联络有亲。 即便不是正经的亲戚,七拐八绕的,也能攀得上关系。 一表三千里可不只是夸张的修辞,有可能就是事实。 王姒是卫国公府正经的表小姐,可卫国公府还有许多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呢。 王姒根本不可能认得清,估计就是赵深,可能也要仔细地想一想,才能理得清关系。 不过,这次王姒是多虑了,来人不是赵家的亲戚,人家是冲着杨家兄弟,哦不,更确切的说,人家是冲着杨伯平来的。 一道火红的身影,唰的一下从王姒面前掠过,直接来到了杨伯平面前:“表哥!” 杨伯平眉眼不动,但,王姒就是能够感受到,这位便宜继兄,似乎不太高兴。 而杨季康就更干脆了,一撇嘴,低低的咕哝了一句:“她怎么也来了?”晦气! 第87章 兄妹一起蛐蛐人 王姒耳朵尖,听到了杨季康的咕哝。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悄悄凑到了杨季康身边:“杨三哥,这位姑娘是你家亲戚?” “算是吧!” 杨季康一转头就看到了娇俏可爱的小娘子。 杨季康快十六岁了,身高已经接近六尺(180左右),王姒年纪小,个子还没有彻底长开,只有五尺三寸(160左右)。 两个人站到一起,杨季康足足比王姒高出一头。 他一低头,就能看到小姑娘乌黑浓密的发顶。 今天的王姒梳了个双螺髻,两个小巧的发髻,各系着粉色的缎带,还簪着小巧的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发簪。 随着王姒的走路、转头,发簪上精致的赤金蝴蝶振翅欲飞。 还有那长长的飘带,与身上的襦裙同一色系,粉粉的,嫩嫩的,映衬的小姑娘白到发光的皮肤,愈发的白嫩娇美。 杨季康个子高,王姒与他说话的时候,便会抬起头。 杨季康正好对上那张精致、白嫩的小脸,只觉得小姑娘比父亲画的年画娃娃还要甜美、可爱。 “啊啊啊!阿姒妹妹像极了小仙女儿,好想父亲快些成婚,如此我便能昭告天下我有个这般好的妹妹!” 杨季康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着长兄对于妹妹的喜爱。 与刚才看到某人时的冷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算是亲戚?” 王姒挑眉,未来继兄的这个回答,略微秒啊。 “嗯,她叫柴沅芷,是我三婶的侄女儿。” 杨季康低下头,凑到王姒的耳边,小声地介绍着。 杨家三婶的侄女儿,是三房的正经表亲。 与他们大房,勉强算是亲戚。 王姒眼底眸光微闪。 柴? 这位姑娘是皇家贵女?亦或是宗室? 王姒眯起眼睛,仔细的辨认着。 已经扑到杨伯平面前的红衣姑娘,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 些许稚气,容貌却已经长开。 王姒努力在记忆里回想了一番,上辈子,她所熟悉的皇室、宗室里,并没有这个柴沅芷。 也就是说,她顶多算是非常旁支的宗亲。 或者,在家中非常不受宠,没有诰封,也没有嫁入高门。 更可怜些,可能被远远的嫁去了外地。 ……柴沅芷本身身份不高,夫家亦是平庸,以至于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是以,王姒才会对她毫无印象。 “你的三婶?” 王姒不认识柴沅芷,却知道杨家的三夫人。 这位才是有些名号的宗室贵女,细算起来,她是当今圣上隔了几房的堂妹,被圣上册封为昭华县主。 只不过,昭华县主的荣宠也止于此了。 出了一个封号,圣上对她没有太多的优待。 从这方面来说,昭华县主嫁给杨家三老爷不算下嫁。 在杨家,昭华县主也从未摆过县主娘子的谱儿。 对先大嫂,也就是杨季康的亲生母亲,昭华县主也算敬重。 杨季康兄弟几个,与三房的堂兄弟们,关系一直亲厚。 因着这层关系,三房的表亲(也就是柴沅芷),会跟着三房喊杨伯平一声表兄。 杨季康:……拐了好几个弯儿!算哪门子的表亲? 他们之间,完全没有血缘关系呢。 杨季康这般排斥柴沅芷,不只是因为血缘、名分等,而是这人—— “阿姒妹妹,这人脾气不太好!” 想了想,杨季康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自家可爱甜美的小妹。 他家妹妹看着就乖巧,可不是柴沅芷那等娇纵任性的宗室贵女。 仗着一个“柴”姓,恣意妄为。 而且吧,如果柴沅芷是无差别地对任何人都骄纵也就罢了,这人惯会欺软怕硬。 家世比她好的,身份比她高的,她就曲意讨好; 家世不如她的,身份比她低的,她就欺负凌辱。 听说,几个月前,福王府春日宴的时候,柴沅芷就当众欺辱的一个小官家的庶女跪地哭求。 啧,那跋扈的模样,竟是比王妃、被郡主都厉害。 前脚刚欺负了一个庶女,后脚来到福王侧妃面前,就各种巴结,就差直接认侧妃当干娘了。 前倨后恭,欺软怕硬,杨季康根本不敢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小娘子,怎的这般厚脸皮、势利眼。 更可恨的是,这人居然看中了大哥,妄想嫁给大哥。 凭她也配! 容貌一般,这不算缺点。 毕竟杨家家教森严,杨家儿郎们从来都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 柴沅芷最大的问题是人品低劣啊。 只这一点,就不配进杨家的门。 杨季康瞧不上柴沅芷,不想让她玷污了自家大哥。 王姒:…… 呃,杨三哥这么说也没有错。 男孩子,尤其是像杨伯平这般容貌俊美、气质华贵、学识渊博的完美贵公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 看杨季康提到柴沅芷时,眼底毫不掩饰的嫌弃,王姒就知道,柴沅芷一定做了什么,才会让正直、爽朗的杨季康如此厌恶。 “她,脾气不好?” “嗯!人品也……她喜欢骂人,还喜欢罚人下跪!” 杨季康的家教,不允许让他背地里议论旁人。 但,他真的担心阿姒妹妹不知道柴沅芷的真面目,继而被她欺负。 杨季康尽可能的在自己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提醒王姒。 “她凭什么?她可是有什么诰封?” 王姒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 骂人也就罢了,素质问题。 可,罚人下跪,这是尊对卑、上对下的规矩。 柴沅芷应该没有诰命吧。 哪怕姓“柴”,没有品级,也不能胡来啊。 “凭什么?” 杨季康愣了一下,“是啊!她凭什么?大概就是凭她不要脸!凭她欺软怕硬吧!” 杨季康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对上了王姒干净澄澈却又带着锋芒的眼睛。 他忽然意识到,阿姒妹妹,可能不是什么小白兔,而是小奶猫。 虽然同样幼小娇弱,小奶猫却有爪子。 或许,他家阿姒妹妹,不是好欺负的。 “兄妹”两个头挨着头,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 那边,柴沅芷也已经凑到了杨伯平面前。 她夹着嗓子,娇滴滴地喊着:“表哥!你来游河,怎么不等我?” 王姒&杨季康齐齐打了个寒战:咦~~这声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尴尬。 杨伯平眼角余光瞥到弟弟和新妹妹的反应,禁不住勾了勾唇角:促狭! 第88章 怎么,我看起来很像软柿子? “杨三哥,她是不是喜欢杨大哥?” 王姒必须承认,与人拉近关系的做好办法,就是一起蛐蛐别人。 她低声问着,还不忘从腰间小挎包里掏出一把瓜子。 “阿姒妹妹,这是什么?” 杨季康低着头,正好看到王姒掏出的瓜子。 王姒随口应了一句:“炒瓜子啊!” 说完后,她才反应过来,赶忙补充了一句:“就是用葵花籽炒制的小食!” 一边说着,王姒一边分出了一半儿,递到了杨季康面前:“杨三哥,一起吃?” “好!谢谢阿姒妹妹!” 杨季康没吃过什么炒瓜子,但他吃过阿姒妹妹做的牛肉干啊。 又香又有嚼劲,还不费牙。 可惜……唉,以后再也不在几个哥哥面前显摆了! 内心的小人,默默地抹了一把委屈的泪,杨季康伸出手,接过了那一撮瓜子。 “不客气!杨三哥也送了我许多好东西呢!” 王姒甜甜地笑着,对于主动释放善意的未来继兄,她也愿意试着与他成为家人。 听了王姒的话,杨季康眼睛一亮:“阿姒妹妹,我送你的那些小玩意儿,你喜欢吗?” 说完这话,杨季康又想到,那些只是市集上普通的物什,根本不值钱。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妹妹不嫌弃吧。” “喜欢啊!” 王姒用力点点头,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宛若有星光闪耀:“杨三哥,我才不会嫌弃!” “那些可都是杨三哥的心意,这可比金子、银子更贵重!” 王姒很是认真,她也是真的喜欢。 那可都手工艺品啊。 精致的木雕,小巧的竹编篮子,圆滚滚的泥塑娃娃……东西本身确实不贵,但“礼轻情意重”呀。 杨季康直直地看着王姒,见她双眼澄澈,便知道她的话,发自肺腑。 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开始加大、加大:嘿嘿,我就知道,阿姒妹妹才不是那等肤浅、市侩的俗人。 她啊,明白他的心意,更懂得珍惜。 杨季康决定了,只等父亲与赵娘子成亲后,阿姒妹妹一起来到杨家,他就给阿姒妹妹准备一份大大的见面礼! “阿姒妹妹,你喜欢就好!日后,我再给你寻更好的!” 杨季康认真地说着。 王姒笑着点头:“那我就提前谢谢杨三哥啦!” 她明白杨季康的意思,他说的“日后”,是指两家长辈正式成亲之后。 那时,他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兄妹”,是一家人了呢。 王姒想到“家人”,心里暖暖的。 莫名的,她竟想试一试—— 王家人都是白眼狼,杨家人或许不是呢? 杨季康已经释放出了善意,杨鸿也是出了名的端方君子。 王姒觉得,这一世,她或许可以期待一下自己渴望了三辈子的亲情。 “客气啥!都是、那个,早晚、也不对,算了,反正你懂得!” 杨季康感受到了王姒的亲近,心里仿佛炸开了烟花。 一时高兴,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王姒笑着点头,对,她懂。 “对了,杨三哥,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结束了礼物的话题,王姒没有忘了刚才的问话。 咳,不能怪她“八卦”,实在是当事人还在现场演绎呢。 王姒一手捧着瓜子儿,一手捻起一颗,两只手都忙着,便用手肘顶了顶杨季康。 杨季康也是个热爱吃瓜的人,他赶忙凑近王姒,压低声音:“对!她心仪大哥,想嫁给大哥!” 嘴里说着,杨季康的眼睛也没闲着。 他看着王姒拿着个瓜子儿,轻轻在齿间一咬,然后将果仁吃掉,瓜子皮被捏在了掌心。 原来,这瓜子儿是这么吃啊。 杨季康学着王姒的动作,捻起一颗瓜子,放到齿间,咔嚓一声微响,瓜子仁儿就露了出来。 舌头轻轻一卷,瓜子仁进了口腔,杨季康开始咀嚼。 嗯,瓜子仁儿比较小,但非常香。 杨季康迫切地想要继续吃! 咔嚓! 咔嚓!咔嚓! 王姒熟稔地磕着瓜子儿,杨季康也越来越熟练。 兄妹俩,凑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小声地聊天。 “阿姒妹妹,这个葵花籽,你从哪儿买的?” 杨季康决定了,他要多多的买一些,然后给阿姒妹妹送过去。 吃了妹妹做的小食,还吃得这么开心,做哥哥的,可不能白吃,给钱不合适,那就给东西! “管事去城外采购肉蛋的时候,看到农户有种的,便买了些。不过,我准备以后弄个田庄,自己种些!” 王姒随意地说着。 她确实准备弄个庄子,不只是要种向日葵,还要把她随身厨房里的一些食材,都种出来。 上辈子,王姒就靠着这些东西,获取了许多利益。 重生一回,她确实不想走上辈子的老路,可她也不会“没苦硬吃”。 辣椒!番茄!玉米!土豆!红薯! 这些东西,不只是能够在古代获得巨大的利益,更是能够丰富她王姒自家的餐桌。 作为一个美食博主,王姒骨子里也是个吃货呢,她岂能放着那么多的美食不要? “哦!” 杨季康点了点头,他嘴上没说,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我名下好像就有几个庄子! 太大的,太过贵重,就算送了,阿姒妹妹也不会收。 那就弄个小些的,再找个由头,让她不得不收。 想到这里,杨季康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嘿,他可真聪明。 “杨三,你在笑什么?” 另一边,柴沅芷亲昵地与杨伯平寒暄,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 杨伯平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可他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疏离。 明明没有恶语相向,可柴沅芷就是感受到了自己被排斥、被嫌弃。 她脾气不好,被厌恶了,却舍不得跟杨伯平计较。 她目光扫了一圈,正好看到杨季康那个莽夫,呲着牙傻笑的样子。 “杨季康,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你、你放肆!” 柴沅芷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她果断地迁怒了。 瞪着眼睛,柴沅芷像极了娇蛮任性的皇家贵女。 她的祖父可是王爷呢,虽然她只是庶出的庶出,可她姓“柴”! 杨季康的笑僵在了脸上,他的眼神开始变冷:怎么,我看起来很像软柿子?! 第89章 轮到妹妹为哥哥撑腰啦! “放肆?” 杨季康勾了勾唇角,僵硬的笑容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只不过,这次的笑没有多少温度,眼睛里更是冰冷一片。 王姒看着有些陌生的杨季康,忽然意识到,这人不只是个爽直、欢脱的少年郎,更是大学士杨鸿的嫡三子。 出身清贵,饱读诗书,却又习武入伍,他绝不是普通的十五六岁少年。 他有着家族给予他的傲骨。 王姒眨眨眼,莫名的,她觉得眼前的杨季康又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杨伯平,这位温润君子亦是浅浅地笑着,可那笑容,与杨季康如出一辙的没有温度。 看似和煦,实则很难亲近。 尤其是他看向柴沅芷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外人或许很难察觉,可站在杨伯平身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柴沅芷应该能够感受到。 她或许也没有直接抓到对方厌恶自己的证据,可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这、更痛苦。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杨伯平温柔、和煦,柴沅芷若是说他厌恶她、表里不一,旁人只会觉得是她在污蔑杨伯平,是无端说人坏话。 没办法,杨伯平的形象太好,名声也好。 而柴沅芷呢,可是出了名的脾气差,更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 小人VS君子,世人哪怕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该相信谁! 被嫌弃了,还不能喊出来,难过之余,还要忍受这种不被人相信的愤懑。 “难怪这位柴姑娘会破防,并迁怒杨季康!” 王姒眼珠子转啊转,很快就猜到柴沅芷“爆发”的原因。 不过,那又如何? 王姒才不会理解她,更不会同情。 人心都是偏的,杨季康是她未来的继兄,这段时间,对她亦是十分亲厚,她自是要偏向他。 再者,主动寻衅的人可不是杨季康,杨三哥是受害者呢。 将剩下的瓜子放回到挎包里,身侧的丫鬟青黛非常有眼力见儿,伸手接过了王姒手里的瓜子皮。 王姒拍拍手,然后站到了杨季康身侧。 她的意思很明显:杨三哥,我挺你哟! 杨季康个子高,眼角余光轻轻一扫,就能看到向自己靠近的王姒。 小姑娘娇俏软糯,却高傲地抬起了头,一双眼睛更是直直的看着柴沅芷。 阿姒妹妹这是要告诉柴沅芷,他杨季康不是一个人,他有支持他的好妹妹! 杨季康正怒意翻滚,感受到王姒的心意,嘴角险些控制不住的再度上扬。 不行! 不能笑! 我还在跟柴沅芷对峙呢! 杨季康拼命压下那股开心,强迫自己只看柴沅芷。 果然,当他的视线里只有这个娇纵任性、欺软怕硬的货色时,心底的欢喜瞬间消失。 “放肆?” 杨季康重复了自己刚才说过的两个字,“柴小姐,你说我放肆?” “恕我愚钝,我怎么就放肆了?” “还是说,柴小姐最近有喜事,得了圣上的封赏,身份早已不同往日,变得比我高贵?” 最后一句话,杨季康几乎就是对着柴沅芷贴脸开大—— 骂人放肆,是上对下,尊对卑。 可,柴沅芷只有一个宗室身份,却并无品级。 若不是死死扒着姑母昭华县主,她也没资格跑到杨家冒充贵客。 杨家的门槛,算不得多高贵,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杨季康看在三房的面子上,这才任由柴沅芷在自家蹦跶。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成为任由柴沅芷扭捏的软柿子,更不会成为她彰显身份的卑贱工具。 别说柴沅芷并无品级,就算柴沅芷是县主、郡主,她无端骂人,杨季康也要跟她辩个是非对错。 杨家人,自有一身铮铮铁骨,断不会任人折辱。 “……我!我!” 柴沅芷没想到,向来大大咧咧,不甚在意繁文缛节的杨三,会有这般犀利的一面。 他不只是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鄙武夫吗,怎的这般口舌如刀? 听听他说的这些话,好生刻薄,就差指着鼻子问她柴沅芷: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对我说出“放肆”二字? 柴沅芷本就委屈、愤懑,这会儿被杨季康当众唾骂,羞恼的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张还算清秀的面庞,被涨得通红,双眼闪过一层水雾。 她,好想哭! 除了羞愤,柴沅芷还有着隐隐的恐惧—— 杨季康忽然翻脸,柴沅芷这才反应过来,杨季康不是自己以前欺负过的小门小户的小娘子们。 他是大学生杨鸿的嫡子,据说他身上还有从六品武骑尉的勋职。 他的祖母是一品诰命,亡母亦是三品的淑人。 柴沅芷还听说,杨鸿正在跟卫国公府的姑奶奶议亲。 婚期都定了,下个月,杨季康就会有个国公府千金做继母。 包括柴沅芷的姑母在内,杨家的女眷,都是有身份、有品级的贵妇人。 在这些人面前,柴沅芷就只是个闲散王爷家庶子所出的庶女。 没有诰封,没有品级,走到外面,只会被人叫一声柴姑娘或是柴小姐。 “我、我定是昏了头了!怎么会觉得杨季康好欺负!” “……都怪杨家人,平日里那么的斯文守礼,我唤他们表兄,他们也都应着!” “我一个做妹妹的,心情不好了,跟哥哥发个脾气,做哥哥的难道不该忍着、让着?” “好个杨季康!还是不是男人了?怎的这般小心眼儿?” “我也没说什么啊,就是说了个‘放肆’,他为何抓着不放?还当众挤兑我?” 心里打着鼓,怕自己真的惹怒了杨家人。 但,更多的,柴沅芷还有委屈。 又不是真的外人,好歹是亲戚啊。 她叫了杨季康这么多声表哥,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念旧情? 柴沅芷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她哽咽着:“三表哥,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怎的还当真了?” 杨季康:……娘的!说不过老子,就开始抹眼泪? 你哭什么哭? 弄得好似是老子欺负了你! 不管怎么说,杨季康都是男人。 把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小娘子弄哭了,就算自己占着理,都不是那么的好看。 关键是,接下来,他该怎么收场? 顺着柴沅芷的话,把此事当成“玩笑”?杨季康不甘心,也不愿意。 可,继续跟柴沅芷计较,就显得他不够大度,不像个胸襟开阔的大男人。 就在杨季康左右为难的时候,王姒开口了…… 第90章 你好,“前夫哥”! “玩笑?” 王姒扬起小脑袋,白嫩精致的小脸上,带着浑然天成的天真与可爱。 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里,还藏着些许疑惑:“这位姑娘,你说你是在开玩笑?” 不等柴沅芷回答,王姒就看向了杨伯平:“杨大哥,你觉得好笑吗?” 杨伯平还是一派温柔和煦的模样。 听到王姒的问题,眸光一闪,眼底竟染上了些许温度。 他,似乎猜到王姒的意图了。 小丫头,有些意思啊。 长得好看,脑子好使,最重要的一点:护短。 只最后这一点,就颇让杨伯平满意。 他们杨家,确实家风清正,家中的儿郎们也都有着铮铮铁骨。 但,他们从来都不是死读书的腐儒,他们守规矩、重礼法,可他们也看重家族、看重亲情。 护短,在他们杨家,可是一脉相承的。 “……王姒,虽然不姓杨,但她却合该是我们杨家的人!” 杨伯平心底暗喜,脸上却没有表露分毫。 暗自思忖的同时,他也没有忘了王姒的问题:“恕我愚钝,我并未觉得哪里好笑!” 本来就不好笑,端方君子杨伯平,自然不会说谎。 柴沅芷本就泪盈于睫,见到杨伯平毫不犹豫地否定,愈发的伤心: 杨伯平,我、我今日这般,到底是为了谁? 你、你还有没有心? 我堂堂宗室贵女,倾慕于你,你就算不受宠若惊,也不该这般糟蹋我的心意啊! 我、我还是你的表妹呢,你居然帮着这个长得妖妖娆娆的小狐狸精! 这狐媚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刚才跟杨季康那个武夫凑在一起说闲话,这会儿又跑来勾搭杨伯平。 呸!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如此放肆? 又是摇头,又是媚笑,她还厚着脸皮叫杨伯平“哥哥”。 她是谁? 她是杨伯平哪门子的妹妹? 柴沅芷一腔怒意无处发泄,王姒主动开口,她也就顺势恨上了王姒。 王姒:……这人没事吧? 我还没说完呢,就用看仇人的眼光看着我? 王姒默默给柴沅芷打上一个“有病”的标签,快速转移开视线,又看向了赵深、折从信: “三哥!折四哥!你们觉得呢?好笑吗?” 赵深、折从信与王姒相处的时间更久,他们更不会不给王姒面子。 别说王姒说的是事实,就算王姒说了谎,赵深兄弟两个也会睁着眼睛的符合。 他们齐齐摇头,“不好笑!” 柴沅芷不知道王姒到底要干什么,但她有预感,这人是在帮杨季康出头,是想让她柴沅芷下不来台。 顾不得擦去腮边的眼泪,柴沅芷张了张嘴,正要说些训斥王姒的话,却被王姒抢先开口。 王姒已经将头转回来,目光对准了杨季康:“杨三哥,你是当事人,你最有资格说一句:你觉得好笑吗?” 杨季康也已经明白王姒的意思,他无比配合:“不!好!笑!” 王姒仿佛好奇宝宝得到了答案,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满意与欢喜。 她再次看向柴沅芷:“柴姑娘,你应该都听到了,不管是杨三哥本人,还是杨三哥的兄长,以及围观的其他人,都不觉得你刚才的话好笑!” “你是谁?” 柴沅芷已经没了面对杨季康时的楚楚可怜,她冷着一张脸,声音更冷:“你什么意思?” 王姒扯开嘴角,笑得乖巧、甜美,“柴姑娘,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所谓的‘开玩笑’,必须是有人觉得好笑,才算是玩笑!” “如果没有人觉得好笑,那就不是‘开玩笑’,而是冒犯!” 说到这里,王姒收敛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刚才你冒犯了杨三哥,出于礼数,我想你应该给杨三哥道歉!” “当然,你与杨三哥有点儿亲戚关系,杨三哥更是个有胸襟、有气度的伟男儿,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王姒说完这话,扬起小脑袋,笑着对杨季康说道:“杨三哥,我说的对不对?” “对!” 杨季康终于不用再压制自己的嘴角,他尽情的笑了起来。 看向王姒的眼眸中,更是带着明显的宠溺:“阿姒妹妹说的都对!我确实不会跟柴姑娘一般见识!” 他叫王姒是阿姒妹妹,称呼柴沅芷就是柴姑娘,孰近孰远、孰亲孰疏,一目了然。 柴沅芷更气了。 杨季康什么意思? 放着我这个表妹不亲近,却如此看重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狐狸精? “所以呢?” 柴沅芷气得头都有些晕,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冷冷地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杨季康,“我冒犯了杨三公子,是不是还要说声得罪?” “倒也不必!” 杨季康仿佛没有听出柴沅芷话语里的阴阳怪气,他大方的摆摆手:“阿姒妹妹说了,我最是有胸襟、有气度,你我还有点儿亲戚关系,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跟你一个小娘子计较!” 杨季康的宽容,柴沅芷半点都不领情。 因为她还是从杨季康的话里,听出了对于王姒的偏袒,以及对于她柴沅芷这个表妹的疏远。 呵! 表妹? 杨季康这个莽夫,根本就没有把她当成表妹。 他和杨伯平一样,都不喜欢她,甚至是看不起她!厌恶她! 他们怎么能这样? 他们怎么敢? 我再不受宠,也是宗室贵女啊。 当今圣上,可是我的堂叔—— “前面可是沅芷?” 就在柴沅芷兀自愤懑,几乎要丧失理智地想要爆发的时候,一记温润的男声,从船舱传来。 柴沅芷愣了一下,这声音,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赶忙回过头,循着声音望过去,便看到一个身着天水碧色圆领襕袍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安、安王殿下?” 柴沅芷努力辨认着,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谁。 不是说来人不够尊贵,而是她身份尴尬,很少参加宫宴或是权贵人家的雅集,见识少,认识的人,自然也少。 会认识安王柴让,更多还是因为柴让足够尊贵,这位可是隐形太子啊。 王姒偷偷挪动脚步,默默地闪身到了杨季康身后——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 竟又遇到了“前夫哥”? 第91章 君子吗?或许吧! “安王殿下!” 见到柴让,杨伯平等人纷纷躬身行礼。 “免礼!” 柴让笑得温煦,他微微抬起手,做足了礼贤下士的模样:“今日游河宴,本就不是什么严肃场合,诸位不必这般多礼!” 王姒站在杨继康身侧的阴影里,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柴让。 还是她熟悉的温润君子,与杨伯平简直如出一辙。 忽然,王姒想到了刚才的问题—— 为何她看到杨伯平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答案就摆在眼前啊。 杨伯平与柴让一样,都是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君子。 “……唔,这大概就是师出同门的缘故?” “杨大学士可是柴让的先生啊,不只是教授他功课,还会对他言传身教……” 柴让和杨伯平,一个是杨大学士的高足,一个是杨大学士倚重的嫡长子,他们都受到了杨大学士的严格教导。 多年的耳濡目染,他们身上自然也都会有杨大学士的影子。 而杨鸿其人,本就是闻名京城多年的端方君子。 之所以感到熟悉,不过都有“故人之姿”罢了。 王姒暗自观察着、腹诽着,她也没有忘了行礼。 混在人群中,随大流的行了礼,然后又悄然躲在角落。 王姒虽然决定不再与前夫哥“重续前缘”,但,人家已经来到了近前,她也不能真的完全不看不听不关注。 王姒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柴让、柴沅芷、杨伯平等人。 她禁不住猜测:柴让主动过来,是帮柴沅芷解围? 毕竟,他们都姓“柴”,兴许还是不出五服的亲人呢。 至少表面上,柴让更亲近柴沅芷。 没听他刚才打招呼的时候,直接叫了“沅芷”嘛。 随后的事实证明,有这种想法的不只是王姒,柴沅芷似乎也意识到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刚才安王叫我闺名了! 他、他是不是记得我是他隔房的堂妹,看到我被欺负,特意跑过来帮我撑腰?! 柴沅芷心底涌上兴奋,但她到底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她还记得身份尊卑。 柴让可是福王嫡长子,当今圣上接到宫里准备过继的隐形太子。 而她柴沅芷,只是个连宫宴都没有资格参加的宗室女。 她若大喇喇地冲着柴让喊堂兄,极有可能闹笑话,让自己丢了体面。 “安王殿下!” 柴沅芷小心机的这般叫着柴让。 在她想来,柴让若真把她当成自家人,定会宠溺地说一句:都是自家兄妹,何必这般客气? 兴许,她还能顺势叫柴让一声“九哥”。 柴让在皇室同辈兄弟中,排行第九。 当今圣上会亲昵地唤他“九郎”,与他亲近又身份相当的同辈,则会叫他“九哥”、“九弟”。 柴沅芷:“以前我都没有机会站到柴让面前,更没有资格叫他九哥。” “今日若是能够趁机让柴让认下我这个堂妹,以后我在京城,谁还敢欺辱?” “似杨继康这样的莽夫,更不敢因为一个‘放肆’,就言语挤兑我!” “还有杨伯平,以前的我,确实配不上他。可如果柴让都认可我是他堂妹,那我是不是就能——” 柴沅芷越想越兴奋,看向柴让的目光无比灼热。 王姒隐在角落里,却没有忽略柴沅芷等人。 她捕捉到了柴沅芷的微表情,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这位柴姑娘,大概是要失望了! 柴让确实端方守礼,温和持重,却不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滥好人。 他啊,是君子,而非“圣父”。 他守规矩,更分得清亲疏。 柴沅芷确实与柴让一笔写不出两个柴字,都不用往上数几百年,他们同是一个高祖父。 但,那又如何? 不过是隔了好几房的便宜堂妹,平日里,兴许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杨伯平、杨继康兄弟两个就不一样了。 他们可是柴让的同门师兄弟。 除了多年同窗共读的情分,更有着利益的牵绊。 杨大学士可不只是先生,他是朝中重臣,是深受圣上倚重的肱骨。 作为最年轻的大学士,不远的未来,他也极有可能成为最年轻的首辅。 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没有关系都要想方设法地攀附。 更何况柴让本就有“师生”的先天优势? 且,因着师生的情谊,不管柴让如何交好杨鸿、以及杨家人,都不会被人冠上“善钻营”的污名。 尊师重道,什么时候错不了! 尤其是在古代,讲究“天地君亲师”,学生敬重、爱戴先生,天经地义。 杨鸿与柴让的师生情谊,绝对是最自然、最靠得住的关系。 柴让傻了、疯了,才会自断臂膀,帮着不相干的旁人,欺负自己的师兄弟! 果然,就在王姒暗自思索的时候,柴让开口了。 他脸上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冲着柴沅芷轻轻点头:“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柴沅芷幻想中的“兄妹相亲”,根本就没有发生。 柴沅芷的笑,僵在了唇边。 柴让什么意思? 我尊称他安王殿下,他、他居然没有丝毫的客套?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友爱手足? 柴沅芷刚刚飞扬的心情,再次变得阴郁、愤懑。 柴让却仿佛没有看到柴沅芷晦暗莫名的脸,他温声说道:“沅芷,出门在外,定要守规矩,切莫随意冒犯旁人!” 柴沅芷的脸,更黑了。 合着柴让跑过来,不是帮她撑腰,而是要训诫她! “守拙兄,先生可安好?听说先生喜事将近,我还没有亲自去府上恭贺先生呢!” 柴让已经转过了头,笑着跟杨伯平说道。 守拙是杨伯平的字。 去年他行冠礼,当今圣上特意给他赐字“守拙”。 柴让作为杨伯平亲近之人,自然要称呼他的字。 “多谢殿下惦念,家父一切安好!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下个月的初六!” 杨伯平作为晚辈,提及父亲的婚事,并没有任何的尴尬、窘迫。 他还是那般温和、淡然,“家父已经亲自写了请柬,不日就会送去宫里,殿下若是有空闲,还请不吝参加!” “守拙兄又外道了,先生的这杯喜酒,我定是要亲去府上吃一吃!” 柴让与杨伯平随意地寒暄着,说话间隙,他也会跟杨继康、赵深等人说上一两句。 就是躲在角落里的王姒,柴让也与她随意地客套了一句。 王姒:……前夫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稳妥,果然不愧是皇家第一君子。 第92章 补偿? 柴让与杨伯平几人寒暄着,他状似并关注柴沅芷、王姒等女眷。 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某道隐晦的视线—— 王七娘?闺名好像是叫做王姒。 上次在工部,柴让就见到了她。 那时并未过多关注。 一来,柴让与武昌侯府、卫国公府都没有太多的交情。 二来,王姒年纪比较尴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柴让作为一个男子,不好与个豆蔻少女有太多的接触。 三来,柴让有种预感,王七似乎不愿与他有什么牵扯。 她对他有种莫名的疏离。 柴让出身王府,又被皇帝大伯两次选做嗣子,骨子里从来不是卑微之人。 他有着属于天潢贵胄的骄傲。 除了身份,柴让的容貌、学识、能力等,亦是京中数得上号的。 否则,满朝诸公以及皇帝,也不会在一众宗室子弟中选择他。 柴让自身足够优秀,他有着与能力成正比的傲骨。 感受到有人想要远离他,这人若对他没有用处,他也就会顺势远离。 他绝不会犯贱,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可惜王家小娘子生得极美,能力、秉性等,亦是十分出众。” 那日工部与王姒偶遇后,柴让决定顺势与她疏远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点儿遗憾。 不过,也只是“一点点”,柴让很快就将王姒抛到了脑后。 直到—— 杨鸿要娶继室了,人选竟是王姒的生母,前武昌侯夫人,国公府的姑奶奶。 柴让:……这难道就是所谓的缘分? 他已经不再关注她了,没想到,竟成了“自家人”。 柴让天生富贵命,却又少了几分运道。 有个皇帝同胞亲弟的王爷亲爹,可架不住这亲爹是个宠妾灭妻的混账。 不巧的是,柴让是嫡长子,而非宠妾所出的庶子。 亲爹福王不但宠妾灭妻,还是个爱屋及乌的“痴心人”。 宠妾的儿子,也就是福王府的二公子刚一落地,福王就亲自抱在怀里,还宣称什么“本王的第一子降生了”! 他这脱口而出的真心话,分明就是直接抹杀了柴让这个嫡长子的存在。 福王的偏心,还体现在柴让的名字上。 听听,柴让,“让”! 让什么? 世子之位?以及未来的整个福王府? 柴让的名字,俨然成了福王向宠妾母子证明偏爱的工具。 柴让无数次的怨恨,却连表露出来都不敢。 孝道大如天啊。 作为儿子,别说只是被取个“晦气”的名字了,就算被亲爹虐待,甚至是杀死,都不会得到所谓的“公道”。 柴让从三岁起,就知道,自己这个福王嫡长子的身份,十分危险。 不只是父亲宠妾灭妻,他的生母,堂堂福王妃,居然也是个满心满眼只有情爱的“痴心人”。 福王妃痴恋福王,福王一心只爱宠妾。 夫妻俩各有所爱,却都不能如愿。 福王妃的痴恋得不到回报,福王一心想跟爱人比翼双飞,中间却被福王妃墙插一杠子。 福王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不能给心爱的女人名分,不能让心爱女人给他生的儿子做王府继承人。 没办法,福王不爱福王妃,甚至有些恨她。 但他又不能把她怎样。 福王妃是当今太后的嫡亲侄女,京城第一外戚奉恩公府的嫡长女。 是的,若是按照血缘关系来算,福王与福王妃是嫡亲的姑舅表兄妹。 不管是福王妃的身份,还是与福王的表亲关系,福王可以不爱她,却不能伤害她。 还有王府的世子,只能是福王妃所出的嫡长子柴让。 除非,宫里的贵人改了主意—— 比如将柴让过继给皇帝。 话说几年前,当今圣上第一次被朝臣们逼着过继嗣子的时候,整个京城,上蹿下跳忙得最欢快的人,就是福王。 他倒不是贪恋皇位,而是想把柴让踢出王府,好让自己心爱的“第一子”名正言顺地成为世子。 福王和皇帝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福王有私心,皇帝也有自己的小算盘。 按理说,若是按照血缘的话,父族、母族都跟皇帝有血缘关系的柴让,确实是最适合的嗣子人选。 但,侄子再亲,也亲不过儿子啊。 皇帝不甘心,自己当年千辛万苦地登上皇位,可不是为了给旁人做嫁衣裳。 龙椅上,坐着的必须是他的血脉。 所以,近十年了,皇帝一直都不愿正式过继。 两次把柴让接进宫,不改玉蝶,只含混的封了他一个安王的封号,只是碍于朝堂的压力,太后的不满,以及心底不多的一丝愧疚。 唉,不管怎么说,第一次把柴让接进宫又将他撵出去的事儿,多少有些不厚道啊。 但,作为帝王,当今圣上有点儿良心,却不多。 如今,柴让在宫里住了每两年,居然又有宫妃怀孕。 这段时间,宫里也好,京城也罢,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 柴让想装聋作哑都做不到。 他现在的处境真的很尴尬,也很危险。 皇宫,随时都可能被赶出去。 福王府,早已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处。 柴让看似尊贵体面,实则如履薄冰,他必须小心谨慎,提前筹谋。 杨家,是他的一个助力,他定要好好维系。 先生要与卫国公府联姻,或许,他也可以试着跟赵家合作一二。 至于王姒,到底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柴让不会过多的在意。 “她要疏远我?或许只是小孩子的小脾气吧!” “无妨!日后她随赵娘子入了杨家,我便把她当做师妹,正常相处,也就是了!” 不动声色地,柴让暗暗将思绪全都梳理清楚。 …… 过了七夕,便是中元节。 卫国公府遵照旧例祭奠先祖。 赵氏和王姒就有些尴尬。 赵氏是赵家女儿,可她又是和离的夫人,若是贸然加入到祭祖的队列中,总会有人非议。 赵氏不愿在这样的日子里,打扰到祖宗们的清净,便拉着王姒一起整理账册,准备嫁妆。 距离婚礼,越来越近了,赵氏倒谈不上紧张,她心底还有一丝愧疚—— 我再嫁了,日后与大郎、四郎他们,便再也没有关系了。 但,他们到底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啊。 大郎、四郎还好,到底是男人,在边城吃些苦,算是历练了。 阿娇却是个小娘子,年纪小,受不得磋磨…… 赵氏因着再婚,对于远在边城的儿女们,竟又生出了几分牵挂。 她,想补偿他们! 第93章 证据?马上就来! “补偿?” 王姒心下一动,脸上却做出了“本该如此”的神情。 她点点头,轻声道:“母亲带着我,先是在国公府,随后又会去大学士府,都是富贵至极的好住处。” “我们在京城,吃得好住得好,还有尊贵的身份,哥哥姐姐们却在边城吃沙子、受苦役。” 王姒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地看着赵氏:“不说母亲您了,就是我,也于心不忍。” “他们确实有言行不当的地方,对母亲,亦有误会——” 王姒非常懂得说话的艺术,直接把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的叉烧行为,以及王娇的没良心、爱作死,说成了“误会”。 赵氏这个因着慈母心肠,而本能地对子女有所牵挂的人,听了王姒的话,都忍不住地抿了抿嘴唇。 误会? 是误会吗? 不! 赵氏心里很清楚,她的三个儿女,对她早已生了怨怼。 不是误会,而是他们……赵氏作为母亲,不好说自己亲生的儿女不孝、没良心。 一次次地被伤害,赵氏早已明白,她的三个儿女,并不是纯良、宽厚的人。 只因为赵氏有一两件事做得不合他们的心意,他们就抹杀了她的生恩、养恩。 卫国公府派去保护他们的护卫,已经顺利回京。 赵氏得到消息后,亲自把人叫到了海棠院,仔细问询几个孩子的情况。 护卫们起初还能客观、如实的讲述。 但说到后面,也就是柳无恙被“扶正”后,王庸以及三个儿女们的表现,护卫就有些为难了。 他们欲言又止! 他们难以启齿! 他们真怕说出事实,会让自家姑奶奶伤心、难过。 看到护卫们的神情,赵氏都不必听他们的话,就已经明白了。 不过,护卫们还是开口说了。 他们尽量委婉,但那么扎心的事实再怎么美化,也依然是令人伤怀的: 王娇早已认柳氏为“母亲”。 王之礼、王之义兄弟两个起初还能保持着所谓侯府少爷的骄傲,根本不愿向柳氏一个侍妾低头。 但,很快,柳氏利用医术,给王庸弄了个差使。 而这个时间,卫国公府的护卫们正拿着世子赵昶的拜帖去了折家。 卫国公和赵昶的意思都很明确,他们会帮着王家兄弟在边城立足,却不会那么轻松。 他们还想让两兄弟吃些苦头,有了教训,他们才会明白赵氏、以及卫国公府对他们的恩情,到底有多大。 护卫们如实转达了主子们的意思,折家与卫国公府有些交情,又有王姒“救命”的恩情,便答应了卫国公父子的要求—— 他们会照拂王家兄弟,但不会立刻就去。 过个十天半个月,让他们知道边城流人的艰辛,再给他们这份“惊喜”。 王之礼、王之义却不知道外祖父、舅舅的想法,他们去护城河挖了几天河堤,就有些受不住。 但,当初赵氏给他们的银子,早就在路上花完了。 他们根本无法用钱去买通关系。 正巧家里就有个王庸,靠着柳氏,摆脱了做苦役的日子,王家兄弟俩,便顿时有了想法。 他们开始承认柳无恙“继母”的身份,虽然第一声“母亲”喊得十分别扭,可到底喊了出来。 柳无恙:……赵晚啊赵晚,你这是啥倒霉的前半生? 嫁了个丈夫,是个能力平庸却自作聪明的混账; 生了四个孩子,三个都是没良心、没骨气的怂货。 柳无恙不懂得什么叫劣质基因,却也明白“随根儿”的道理。 所以,看到王庸父子几个的丑态,柳无恙非但没有嘲笑赵氏没本事,反而可怜她命不好! 柳无恙更是开始考虑:或许,我还是不要生孩子了! 万一我也跟赵氏似的这般倒霉,挣命似的生了个孩子,却骨子里遗传了王家人的自私、恶毒、不孝、愚蠢,那我岂不是太亏了? 赵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竟给“继任者”柳无恙做了反面教材。 赵氏只是知道,她的两个儿子,居然为了所谓前程,就不顾规矩、摒弃身份地认一个侍妾做母亲! 没人知道,那日赵氏从护卫口中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赵氏更是悲哀地认清一个事实:三个儿女,竟都像极了他们的父亲。 他们不是单纯的恶,而是令人不齿的虚伪。 他们还蠢,完全认不清谁才是能够帮助他们的贵人—— 抵达边城也有一段日子了,他们早已知道护卫的存在,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写封信,托护卫们送回京城。 要么,他们忘了,本能地没有把赵氏这个母亲放在心上。 要么,他们故意的,他们认定就算他们不孝顺,伤透了赵氏的心,赵氏也不会真的不管他们。 被偏爱的人,就是这么的有恃无恐。 而不管是哪种可能,对于赵氏来说,都会让她伤心、痛苦——她的儿女们,要么蠢,要么坏,要么又蠢又坏! 那日的赵氏,痛彻心扉。 但,正如王之礼他们所想的那般,赵氏是慈母。 即便一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到了某些重要的时刻,她还是会惦念他们。 比如现在,赵氏即将嫁入杨家,按照大虞的礼法,她再嫁后,亲生的儿女(也就是王之礼三兄妹啦)与她再无关系。 关系可以断绝,但血缘割舍不掉啊。 赵氏便想着,在嫁人前,她再为儿女们做些事。 赵昶也好,杨鸿也罢,只要赵氏开口,都能帮忙。 一,给王之礼兄弟两个安排更好的差使; 二,找个由头,将王娇接回京城。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赵氏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王姒。 王姒微微握紧了拳头。 那三人,都是白眼狼。 上辈子……算了,上辈子的恩怨早已了结。 这辈子,等等,王娇的身世,似乎有些问题。 那日折从信的一句玩笑话,王姒却记在了心上。 随后,她便暗中进行了调查。 她辗转找到了一个王家的老仆,他在马厩工作,根据他的讲述,王姒知道了某位表小姐的存在。 在王姒的第一世,真假千金的梗都被玩儿烂了。 王姒几乎是听完老仆的话,就猜到了某个真相。 只是,还缺少直接的、关键性的证据。 …… 官道上,折家的车队正快速的朝着京城赶来…… 第94章 又跟上辈子不一样 “或许有误会,但他们终究是我们的血亲!如果可以,母亲想要照拂他们,也是应该的!” 王姒不知道她想要的证据,正在回京的路上。 她的注意力,还在与母亲的交谈上。 收敛思绪,不再猜测王娇的身世,也不再纠结上辈子的种种。 她仿佛一个贴心的小棉袄,无比理解赵氏的慈母心肠。 “真的?阿姒,你、你也觉得该帮帮他们?” 赵氏对女儿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 王庸也好,三个儿女也罢,他们去到边城后,不只是没有给她写一封信,也不曾问候王姒半句。 仿佛,他们早已忘了,京城还有她们母女两个。 赵氏作为母亲,被儿女们伤了心,却还是愿意包容。 但,阿姒是妹妹啊,她是四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 本该是王家千娇百宠的乖宝,却从未被重视过。 在侯府的时候,王母就偏心王娇,王庸作为父亲,则更看重两个儿子。 赵氏倒是能够在两个女儿中,一碗水端平。 可,赵氏的这种“公平”,于王姒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不公平? 王姒从未像王娇那般,得到过绝对的偏爱啊。 侯府出事后,人性的丑陋展露无疑。 本就没有的偏爱,也就更加不会有。 再加上那日在牢房,王姒坚定的选择跟着赵氏。 “或许,在王家人看来,阿姒在选择我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他们王家的人了吧。” “凭什么?婆母最初还想让阿娇跟着我呢!由此可见,跟着我并不是原罪,阿姒不得她欢心才是根本!” 赵氏这段时间总想着王家的人和事。 在牢房,在城门外……点点滴滴,一言一行,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的时候,赵氏看破了残酷的现实,心底的温情瞬间被冷却。 可每每心死,赵氏又会想到自己怀孕、生产时的种种。 唉,血缘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赵氏经常唾弃自己,唾弃完又忍不住的再次心软。 但,还是那句话,她是母亲,她将孩子们带到这个世上,她对孩子们就有一份责任。 如果非要说亏欠,也是她亏欠了孩子们。 阿姒却不欠任何人。 反倒是王家上下,赵氏总觉得,他们似乎亏欠了阿姒。 没有原因,赵氏每次跟王姒谈论王家时,都会有种莫名的愧疚与心虚。 仿佛,自己这么做了,就是对不起阿姒。 “……大概是阿姒没有得到偏爱,而她偏偏又是留在我身边,最懂事、最孝顺的孩子!” “我对着白眼狼讲究所谓慈爱,却没有顾及阿姒曾经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说到底,确实是我亏欠了阿姒!” 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自诩公平,实则还是委屈了阿姒啊。 赵氏找不出自己对王姒感到愧疚的原因,便只能这般想着。 今日,再次提及王之礼兄妹三人,赵氏还想着要给他们“补偿”。 王姒明白她的意思,非但没有不甘、不愿,反而满脸的理解,说出的话,甚至带着赞许。 赵氏心底的那抹心虚愈发浓郁:我果然不是个好母亲,偏向了没良心的不孝子,委屈了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阿姒!对不住!阿娘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过了这一遭,日后阿娘定不会偏心。” 赵氏默默在心底许下誓言。 她不只是说说,赵氏明白,就算她还有所谓的慈母心肠,等她嫁入杨家,她与留在王家的儿女们也将再无瓜葛。 即便她想要贴补人家,人家还未必想要呢。 毕竟,她不再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也早已有了“继母”! “嗯!” 王姒听不到赵氏的心声,她暗自观察着赵氏的脸色。 她看到对方眼底眸光闪烁,便知道,母亲一定是心绪纷乱。 唉,古代的女人就是可怜。 和离了,再嫁了,自己亲生的骨肉,居然跟自己就没有关系了。 反观所谓的“继室”,不必生、不必养,只需占个继母的名分,就能对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女们行使母亲的权利。 王姒心底是同情赵氏的。 上辈子,王姒做过母亲,她也能够理解赵氏身为母亲的无奈与纠结。 血缘,是这世上最奇妙的存在。 王姒此刻不是作为女儿,而是同为女性,理解并尊重赵氏。 “应该的!” 王姒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哥哥姐姐们与我一样,都是娘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而拥有的珍宝。” “您爱我,也爱哥哥姐姐们!他们只是跟娘有误会,并不是真的不要您了!” “……我也会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请折家多多关照他们。” 说到后面,王姒笑着向赵氏表明态度—— 她、是个友爱手足的好妹妹! 赵氏本就对王姒心有愧疚,此刻见王姒这般“以德报怨”,愈发心疼她。 赵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王姒的发髻,“好孩子!娘的好孩子!” 感动过后,赵氏理智回笼。 她吸了吸鼻子,“王家的事,自有我和你大舅,你还小呢,很不必这般!” 补偿的事,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 阿姒已经受了委屈,岂能再欺负她? 让一个半大孩子去帮忙,她赵晚这个母亲,成什么了? “好!我听娘的!” 王姒乖乖地点头。 她说那句帮忙的话,本就是一句客套话。 赵氏直接否了,正合王姒的心意。 赵氏见王姒软软糯糯,宛若一枚可人的糯米团子,一颗心都要被这贴心的女儿融化了。 还好还好。 四个儿女,总还有一个是心疼她、孝顺她的。 赵氏的心再次悄然地倒向王姒。 之前那股想要补偿三个儿女的想法,也没有那么的热切了。 她会帮,却不会不惜一切代价。 她和阿姒还要过日子呢,可不能为了那三个,赔上全部。 …… “什么?折四哥,你说你堂兄回京了?” 王姒听完折从信的话,不禁有些惊讶。 折从信的堂哥,不就是威名赫赫的折少将军,她上辈子的“故人”? “是啊!我大哥回来了,他要回京养病!对了,他还给你带了‘见面礼’,大哥说了,包你满意!” …… “什么?折少将军回京了?这怎么可能?” 刚刚养好伤,准备再度攻略折从诫的王娇,收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怎么又跟上辈子不一样?! 第95章 全家都厚颜无耻! 王娇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已经曝光,她还认定自己是卫国公府的外孙女,是王母最宠爱的孙女儿。 她现在还沉浸在复制王姒荣华路的迷梦之中。 听了大哥与嫂子闲聊时,提到折从诫已经离开边城,王娇顿时呆住了。 “怎么可能?折从诫居然回京了?” “明明上辈子……” 折从诫没有离开边城,至少在未来的三年里,他都一直镇守折家军。 直到京中的老皇帝死了儿子,在首辅以及诸位老大人的力荐下,老皇帝这才不甘不愿地召回了柴让。 柴让回京,刚刚与柴让成亲的王姒,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只是那时,王姒早已跟王家断绝关系,王家被赦免回京的时候,王姒都不肯与他们一起,而是坚持留在了边城。 上辈子,王姒与王家闹得很僵,具体发生了什么,王娇不知道,她只是听说王姒不孝长辈、不友爱手足。 上至王母、王庸,下至王之礼、王之义兄弟两个,都与她反目成仇。 唯有折从诫和柴让,始终守护着王姒。 王姒更是与柴让私定了终身。 从王母口中听闻了这些“家丑”,王娇便猜测王姒不肯回京的理由:柴让还在边城呢,她作为柴让的未婚妻岂能离开? 那时王娇还曾经嘲笑王姒是个只知道倒贴男人的傻子,不成想很快就被打脸。 柴让不再是被流放的皇家罪人,流放后仅两年的时间,他就被当今圣上召回京城。 柴让回京后,不出一个月,便被过继给圣上,册封为太子。 王姒作为柴让的发妻,也被封为太子妃。 夫妻俩风风光光地住进了东宫,成为了皇宫未来的主人。 王娇听闻消息后,内心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王姒入宫那日,王娇就站在五龙桥边,看着王姒用全套的太子妃仪仗进了承天门,入了皇宫。 王姒高高坐在凤辇上的画面,深深镌刻在王娇的脑海中。 她的手帕都撕烂了,一颗心更是扭曲得可怕。 也正是从那一刻起,想要抢夺王姒人生的想法,便成了王娇的执念。 她无数次地想:若当年在大牢里,选择跟王家一起流放的人是她,那么当太子妃、做皇后,帝后恩爱,还有手握重兵的蓝颜知己痴心相守的人,也是她! 这个想法,仿佛毒蛇一般,紧紧缠绕着王娇的心。 直到她惨死,闭眼的那一刹,她心底还在想:如果我有重活一世的机会,我定要抢走王姒的人生,代替她,成为柴让的发妻,成为折从诫心底挥之不去的白月光。 愿望成真,王娇真的重生了。 天知道,在她睁开眼,看到阴暗潮湿的牢房、憔悴狼狈的祖母时,她的内心有着怎样的狂喜与兴奋。 她要去流放! 她要攻略折从诫,俘获柴让的心。 王娇斗志昂扬,也坚定地做出了选择。 然而,流放后的日子,完全超出了王娇的想象与承受力。 上辈子,没人告诉她,流放会这么的苦、这么的累、这么的受磋磨。 好不容易咬牙坚持着,总算平安抵达边城。 她准备进行攻略折从诫计划的第一步,就折戟沉沙。哦不,更确切的形容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奇怪,都是紫苏泡姜,为什么上辈子王姒成功了,我却被当成了奸细?” 这是王娇被抓后,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先是问自己,又是问王母、王庸等至亲:“我哪里像奸细了?我只是想帮一帮折从诫,我是在救他的命啊!” 可恨折从诫这莽夫,非但不领情,居然还、还命人对她进行刑讯。 又是挨板子,又是夹手指,王娇的一条命险些丢掉半条。 王母、王庸等王家长辈,不知道王娇还有重生的机缘。 他们也就无从得知王娇哪里来的消息:“阿娇,你要救折少将军?救他什么?折少将军可是威震边境的玉面阎罗王啊。” 而王娇呢,只是个被流放的罪臣之女,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 从小就被宠坏了,干啥啥不会,她能“帮”到折从诫什么? 不说别人了,就是最偏心王娇的王母,都忍不住的皱眉: “阿娇,我说过多少次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王家不再是尊贵的侯府门第,我们要低调,要安分,不可乱生事端!更不可招惹折家!” 这边城,折家就是土皇帝。 得罪了折家,他们王家就没有活路了! “……” 王娇被问及原因,便立刻闭了嘴。 重生是她最大的机缘,也是她最大的秘密。 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最宠爱她的祖母。 但,王娇明白,若自己不说出一个理由,不只是眼前这关不好过,就是以后,若还想让家人帮忙,都会很难。 王母只是偏心她,并不是无脑的只为她一个人。 在流放路上,王娇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祖母的偏爱,是在确保自己生活无忧的前提下。 若王娇危及到了王母的利益,王母第一个不答应。 想了想,王娇决定再次把卫国公府拉出来背黑锅:“那个,是娘和舅舅他们……我就是听到些许风声,知道折从诫生了病,需要紫苏泡姜做药引,这才跟大嫂一起,好不容易弄到一坛送去折家。” “祖母!父亲!我们也是为了王家啊。” “祖母刚才也说了,边城是折家的地盘,唯有攀上折家,我们在边城才能过得好!” 王娇半真半假地狡辩着。 王母、王庸却听了进去。 因为他们知道,赵氏确实割舍不下三个孩子。 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已经有了差使。 王庸母子不像那对兄弟般蠢笨,误以为这是柳氏的功劳。 柳氏确实有些本事,但柳氏却不会大方地将人情用在便宜继子身上。 “定是赵氏以及卫国公府!她倒是一片慈母心肠!可惜啊,生的两个儿子都是蠢货!” 王母背地里跟王庸讨论这事,她对赵氏又是钦佩、又是鄙夷。 王庸也猜到了真相。 不过,母子两个却不约而同地准备隐瞒—— 家和万事兴啊! 赵氏已经和离,不再是王家妇。 柳无恙有医术,能够帮助王庸、伺候王母,把赵氏的功劳按到柳无恙的头上,就当做是对她的奖赏了! 这,有利于“母子相亲”、一家和睦! 第96章 “大礼” 王娇一通胡扯,王庸和王母都信了她有关折从诫的消息,是从赵氏那儿听来的。 母子俩缓缓点头,知道了原因,如今王娇、李氏也都被放了出来,两人的伤和病也都好了。 事情,就此了结。 王娇却不甘心,她的疑惑还没有被解答呢。 “祖母,到底是为什么?折从诫得了怪病是真,需要紫苏泡姜做药引也是真。” 她王母的衣袖,不解的问道:“可为什么,我们主动送上门去,却被折家当成了奸细?” 王母精通内宅争斗,但她大半辈子都是高高在上的权贵,从不曾做过巴结人的事儿。 尤其是最近十几年,她是侯府高高在上的老太君,儿孙们都围着她、恭维她,她完全忘了正常的人情世故该如何处理。 是啊! 明明好心去送药,怎的就被当成了奸细? 在京城的时候,武昌侯府与大将军府虽没有太过亲密的关系。 可在宫宴,或是某家的宴集遇到,王母也会跟折家的太夫人打个招呼,说几句客套话。 如此,也算是点头之交。 如今,王家败落了,可卫国公府还在啊。 折家作为武将,素来耿直、爽利,,从来不是捧高踩低的小人。 他们应该不会因为王家的败落,就对王家落井下石。 他们顶多就是装作不认识。 王娇和李氏主动上门,本是好意,就算折家不领情,也不该倒打一耙,将她们污蔑为奸细啊。 王母也不解,便看向了王庸。 王庸:……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隐在角落里,不愿掺和这些破事儿的柳无恙,听着听着,额角就开始抽搐。 难怪王家会败,这已经不是一个、两个蠢货了,而是蠢货扎堆! 柳无恙向来是个果决的性子,讲究一个落棋无悔。 但,亲眼看着王家折腾出一连串的麻烦,柳无恙头一次对于自己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我选择留在王家,做这个笑话般的继室,到底对还是不对? 柳无恙觉得,但凡王家还有一个明白人,她都不会后悔。 偏偏,王家还真就没有一个能够支撑起王家门户的人。 王家上下,从王母到王娇,从大房到三房,二十几口人,竟都指望她柳无恙一人! 柳无恙就算有能力担起这份重担,她也不愿意! 凭什么? 整个王家,就没有一个人与她血脉相连。 他们于她而言,就是陌生人。 哦不,不对! 他们可不是陌生人,他们某些人,是柳无恙的仇人! 别的不说,只一个王母,在流放路上,就欺负了柳无恙不止一次。 柳无恙可没忘了,王母从她手中抢走了一块野菜饼子。 虽然柳无恙不会因为一块饼子就饿死,但,王母那副恶毒跋扈的模样,深深刺痛了柳无恙。 还有抵达边城后,若柳无恙没有利用医术赚钱,她的下场将会跟琥珀一样。 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卖给一个在边塞跑生意的商贾,听说已经被带去了草原,未来的日子里,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再回归故土。 或许,似琥珀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都熬不到寿终正寝。 像个牲口般被打骂,像个货物般被卖来卖去,草原的荒凉,塞外的苦寒,随便一场风雨,就能要了她的命。 柳无恙距离那样悲惨的命运,只差一步之遥。 而这,也不是王家人善良、宽厚,是她柳无恙自己有本事。 柳无恙目睹琥珀被卖,默默将这笔账记在了心上。 如果王家还有价值,她可以先把账记着,并不急着报仇。 可如今——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柳无恙就是有种预感,王家不应该是现在的状况。 除了一窝子的蠢货,王家应该还有一个能干的人。 哪怕像王娇这样的女子,只要有,柳无恙便能与她一起,把王家重新支撑起来。 王娇? 柳无恙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拿着王娇举例子。 “我大概是被蠢货们气糊涂了,居然把最大的蠢货拿来打比方。” 柳无恙暗自想着,唇角禁不住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好巧不巧,柳无恙的这副模样,被王娇抓个正着:“母亲!你在笑什么?可是我和祖母的话,有什么可笑之处?” 王娇嘴上叫着“母亲”,语气里却没有太多的恭敬。 她甚至都没有用“您”这个敬称。 没办法,王娇确实记得上辈子柳夫人的风光。 可问题是,现在的柳氏,还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通房丫头啊。 放眼整个王家,包括王庸在内,几乎没人把她当成正经的太太。 顶多就是需要柳无恙办事、掏银子的时候,叫个“太太”。 那种发自内心的尊重,一丝一毫都没有! “没什么!” 被王娇点名,柳无恙快速收敛好思绪。 她还是浅浅笑着,轻声道:“老太太和姑娘都是尊贵人儿,不熟悉医者的规矩也是有的!” “正所谓‘医不扣门’,说的就是姑娘和折家的误会!” 柳无恙开始后悔,不过,到底投入太多,柳无恙不愿轻易放弃。 再看看吧! 或者说,柳无恙还没有找到“下家”。 她还需要王家这个暂时的落脚点,让她有机会好好筹谋。 既然没有决定立刻离开,柳无恙就还需要跟王家人虚与委蛇。 所以,她便好心的给王母等人做了解释。 “……医不扣门?你的意思是,我们太主动了?” “姑娘聪慧,一下子就想到了!还有一点,我们在边城,并未听到折从诫生病的消息,想来,这件事在折家是隐秘!姑娘有渠道得知消息,折家却不知道啊,他们误会姑娘是奸细,也在情理之中。” “……” 王娇沉默了。 心底更是有着浓浓的不甘:凭什么? 上辈子王姒就能成功,她难道不是主动送上门去的? 王姒:……就算是主动攀附,也要讲究技巧。 直接上门,真当自己还是尊贵的侯府千金啊。 远在京城的王姒,并不知道王家正在进行的讨论,更不知道王娇的不甘、不忿。 她已经收到了折从信的消息: 折从诫抵达京城了。 他还专门从边城给她带了一份大礼! 第97章 忆往事!人情债! “大礼?” 王姒想不出折从诫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不是上辈子,此时的折从诫与她之间,并无什么情谊。 甚至于,在上辈子,在这个时间点,折从诫并未回京。 对此,王姒倒是能够理解。 王娇猜不到理由,王姒却心知肚明—— 我王姒,在京城! 不是王姒自视甚高,而是事实就是,折从诫想要治愈他的厌食症,就只能来找她。 前世,王姒去了边城,机缘巧合下听说了折从诫的怪病,一开始王姒就猜到,折从诫应该是得了战后创伤应激综合征,继而引发了厌食症。 王姒利用随身厨房里的自来水,做了紫苏泡姜,经由折家的一个管事娘子,敲开了折家的大门。 折从诫的父亲,折大将军拍了身边的随从,跑来王家拜访。 王庸能力平庸,还不懂得人情世故,柳氏却是个伶俐人儿。 她敏锐抓住了机会,利用她的医术,与王姒一起为折从诫治病。 柳氏这人,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如果她是小说女主的话,就是黑莲花的恶女人设。 三观、人品都有瑕疵,但她的医术也是真的极好。 王姒的厨艺+柳氏的医术,绝对是近乎王炸的组合。 不到三个月,折从诫的厌食症就得到了治愈。 年底,胡虏突袭边城,还没有康复的折从诫不得不上了战场。 危急关头,王姒利用后世“粉尘爆炸”的常识,救了折从诫以及被困在土堡的几十名折家军。 粉尘爆炸的威力太大了,将那些胡虏铁骑炸得面目全非、死无全尸。 那般惊天动地,那般血腥可怖,折从诫的精神再次受到重创。 不过,幸运的是,折从诫“以毒攻毒”,竟彻底从心理疾病的迷雾中走了出来。 他不再畏惧鲜血,看到血肉横飞的画面,也能冷静得近乎冷漠。 或许折从诫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心理依然是不健康的。 但,他已经能够控制,不会因为心理问题而折磨自己。 就算心情不好了,他也会骑上马,带上一两百护卫,或是剿匪,或是突袭某些不安分的小部落。 一场大战过后,再尽情地吃一顿王姒亲手烹制的美食,折从诫就还是那个鲜衣怒马、肆意洒脱的少将军! 表面上,折从诫的病,是被柳无恙柳神医治好的。 事实上,折从诫、折大将军以及京城折家的所有人都知道,折从诫真正的救命恩人是王姒。 “今生,我没有去边城,却还是通过折从信给折从诫送去了紫苏泡姜!” 王姒想到前世的种种,禁不住暗自嘀咕:“折从诫是个聪明人,哪怕现在病得快死了,他也知道谁才能救他的命!” “我在京城,折从诫就只能回京!” “再者,除了治病,折从诫也有另一个重要目的。” 王姒眯起眼睛,努力回想上辈子的事儿。 那时,她在边城,对京城的风云际变并不十分熟悉。 就算有折从诫的分享,或是卫国公府送来的信,她所得到的消息,也是滞后的,不完整的。 有件事,因着牵连到了折家,王姒还是及时地听闻了。 那是九月,圣上照例在京郊举办秋猎。 京中的权贵,大部分都跟着圣驾去了围场。 围猎时,却蹿出几十号的刺客。 圣上险些受伤,身边保护他的禁卫、金吾卫死伤十几人。 圣上大怒,命人彻查,并问责负责围场守卫工作的将军。 巧得很,那位将军算是折家人,是折从诫的姑父。 虽然不姓折,但他早年是折老将军身边的亲卫,立了战功,被折老将军一路提拔,还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他。 可以说,折姑父亦是折家的重要人物。 他被责罚,折家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朝堂上,便有许多御史,或是弹劾折大将军拥兵自重,或是弹劾折家某些亲友贪墨、渎职等不法事。 一时间,折家风雨飘摇。 还是折大将军亲自回京请罪,又宫里跟圣上密谈了许久,此事的风波才慢慢平息。 但,真正让折家摆脱这桩麻烦的,还是年底胡虏的突袭。 折家军拼死抵抗,折从诫更是不顾病体的雷霆出击,大败胡虏,战报送至京城,笼罩在折家上空的阴霾才彻底消散。 事后,折从诫跟王姒讨论的时候,曾经说过:“围场刺客的事儿,不过是个由头!皇家忌惮我折氏已久!” 折从诫还喟叹了一句:“当初圣上并不想让我来边城!我是祖父、父亲最看重的继承人,也是——”最适合的人质。 折从诫在京城,抵得上半个将军府的人。 只是,折从诫太渴望战场,太想杀敌卫国,便还是坚持去了边城。 重活一世,折从诫没有前世的“先知”,却依然敏锐、聪慧。 他知道皇家对折家的忌惮。 恰逢他得了重病,需要回京求王姒帮忙,折从诫便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回一趟京城。 他会病歪歪地进宫,让圣上看到他瘦骨嶙峋、病气缠身的凄惨模样。 折从诫还会向圣上请求,求圣上赐太医为他看病。 到时,太医的医术+王姒的美食,折从诫病愈了,就能够把功劳都记在太医头上。 太医有功,赐下太医的圣上更是仁善、包容的明君。 折家欠了皇帝一份大大的救命之恩,皇帝就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牢牢地将折家攥在手心。 示弱!欠恩情! 折从诫一系列操作下来,或许不能彻底打消皇家对折家军的忌惮,却也能保持表面的和谐。 这计划,堪称完美! 王姒在其中是重要的一环,却又是能够隐身的存在。 “……如果事情真的能够像我所预想的这般进行,我倒是可以帮一帮折从诫!” “还有围场之事,虽然不是圣上问罪折家的直接原因,但到底是导火索。” 还有围场上死伤的护卫,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他们背后更是一个个的家庭。 若是能够救下他们,亦是一份功德呢。 …… “晚娘,我知道,你想接阿娇回京!” “你先别急着托关系,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卫国公夫人,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轻声对她说道。 既然要走人情,还是由她来吧。 她老了,那些人情留着也无用,还不如帮帮女儿。 第98章 王娇,她不配! “娘!不妥!我怎么、怎么能够劳烦您?” 赵氏听了母亲的话,脸上顿时闪过一抹羞愧。 她果然是个不肖女,快四十岁的人了,却还总让母亲为她操心。 母亲确实老了,可人情也不能轻易浪费。 赵氏不是说王娇不配,而是、而是赵氏作为女儿,总劳烦父母,真的心中有愧。 且,她也有些关系的。 还有杨鸿,前两日与她见面商量婚礼事宜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赵娘子只管开口!” 杨鸿会这般大方,除了他看重赵氏、为人端正外,也是因为赵氏“值得”。 赵氏知道杨鸿为何急着娶她过门,也知道杨家主母当下最紧急的任务是什么。 杨鸿长子杨伯平已经二十一岁了,该娶妻了。 作为杨家的继承人,他的妻子便是杨家未来的主母。 其出身、容貌、才学、性情乃至家中父母等等情况,都有着严格的要求。 赵氏作为勋贵之女,虽然与京中的世家清流们不太熟悉。 但,挑选儿媳妇的道理是想通的。 赵氏拿出去年给王之礼娶妻的认真劲儿,将京中簪缨世家、清贵文臣家中适龄的闺阁小姐全都登记在册。 然后,按照家世、才貌、品性、名声等等方面,进行排列。 她还借用百味楼这个平台,约见了几位闺中密友,或是谈得来的高门贵妇。 通过她们,赵氏得到了更为详尽、更为真实的资料。 她将这些全都详细批注到相应的名字旁。 各人的优点缺点,一目了然。 赵氏还准备等成了婚,就在杨家举办赏菊宴、赏梅宴等雅集。 尽量将名单上的小姐们邀请来做客。 哦,对了,赵氏还会重点观察她们的母亲。 赵氏没听过“买猪看圈”的乡间俚语,却也知道母亲对于女儿的影响有多大。 女儿未必都会像母亲,但母亲若是品行不端、行事荒唐,很难教养出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赵氏还会命人打探对方的家风,若是有什么忤逆不孝、宠妾灭妻的丑闻,多多少少也会影响到孩子。 赵氏将自己的这些计划,全都写得明明白白,装订成厚厚的册子。 与杨鸿见面的时候,她直接将册子递给杨鸿。 杨鸿随手翻了翻,一目十行地掠过,便感受到了赵氏的认真与负责。 她,对杨伯平的婚事,是真的用了心的。 赵氏真心以待,杨鸿定然不会辜负。 在他的权利范围内,只要不是太过出格,他愿意帮赵氏分忧。 那时赵氏还在犹豫,具体该如何补偿三个孩子,也就没有直接提出要求。 不过,杨鸿既然发了话,那他定能做到。 除了杨鸿,王家在京中也还是有些亲友的。 在抄家、流放等大事情上,这些人不敢沾边,但诸如走走关系,让远在变成的个把流人日子过得好些,还是能够做到的。 就是赵氏自己,做了近二十年的侯府主母,亦是有些人脉的。 可能这些关系需要银钱才能办事,但,有了百味楼,现在的赵氏,能够跟过去一样,壕气的说一句:“银子不是问题!” 赵氏抿了抿唇,将脑子里翻涌的思绪都压了下来。 “娘!我真的有办法——” 赵氏急切地对国公夫人说道。 国公夫人带着笑,眼里却藏着心疼,“我知道,知道你有办法!” “不过,求人终究不好!” “尤其是杨家……晚娘,你还没有嫁过去,就先让夫君帮你,日后你还如何挺得直腰杆子?” “如果你父亲与我没有办法,你不得不去找杨鸿也就罢了。偏我有办法,又何必让你在婆家矮一头?” 国夫人果然慈母心肠。 她知道,杨鸿有能力帮助女儿。 但,女儿本就是二嫁,与杨鸿半路夫妻,情分上也就弱一些。 求了人,就没了底气,日后相处起来,这件事就是一根刺,会一直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 国公夫人倒没想着女儿人到中年还能跟二婚的丈夫恩爱甜蜜。 可就算没有情爱,也该有夫妻间的尊重与和睦。 她家晚娘不管是出身、容貌还是才能,都配得上杨鸿。 国公夫人不想因着王家的那点子破事,害得女儿没过门,就欠了丈夫的人情。 “娘,不找杨鸿,我还有其他的办法!” 国公夫人心疼女儿,赵氏又何尝不孝顺母亲? “好了!我知道你有办法!但我就是想帮你,行不行?” 国公夫人见女儿坚持,便开始“倚老卖老”的耍赖。 “我的法子呢,兴许还会让阿娇吃些苦头!” 国公夫人想到王娇的性子,以及从儿子赵昶口中听到的王家三个兄妹在牢中的言行,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她柔声道:“晚娘,想必你也听说了,太后正在西山的大恩寺为圣上祈福。” “早些年,我与太后有些情谊,我便想着,可以把王娇送去大恩寺,伺候太后礼佛!” 借用太后的身份,完全可以把王娇这样的犯官之女,光明正大的接回京城。 而且,国公夫人嘴上说着“让阿娇吃些苦头”,实际上,所谓“吃苦”,又何尝不是一个极好的机遇? 能够在太后身边,哪怕只是做个洒扫丫头,对于王娇这种家族倾覆的女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福气。 其效果,不亚于镀一层金身。 有了伺候太后的经历,过两年王娇及笄,议亲的时候,也能抬高些身价。 “娘!!” 赵氏多聪慧的人啊,哪里不明白母亲这是全心全意地在为王娇筹谋? 按照国公夫人的做法,不只是能够顺利让王娇回京,连她日后的婚事,都计划到了。 赵氏眼底浮上一层水雾,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国公夫人笑得愈发慈爱,伸手拍了拍赵氏的手背。 她没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娘,我听您的!” 整理好心情,赵氏吸了吸鼻子,低声道:“我回去写封信,命人送去边城。” 赵氏感动、高兴之余,也没有忘了王娇的性格。 娇蛮任性,愚钝鲁莽。 就算是好事儿,若不把话跟她说清楚,她也有可能不领情,顺便把事情搞砸。 “嗯!你只管写信,写好信,就让上次去边城的护卫,再跑一趟!” 国公夫人周到的安排着。 赵氏点点头,回到海棠院就开始写信。 王姒从外面回来,精致的小脸上布满了阴郁:“娘,不必再管王娇了!她不配!” 第99章 姐姐的下落! “阿姒,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你姐姐哪里对你不住?” 赵氏头一次看到女儿如此怒形于色的模样,她不禁有些着急。 她没有斥责王姒的态度,以及对王娇的不恭敬—— 王娇到底是姐姐,即便只大了王姒两刻钟,可是姐姐。 长幼有序,作为妹妹,王姒岂能直呼姐姐的名讳,还口称“不配”? 这可不是做妹妹该有的姿态,倒像是对待仇人呢。 赵氏知道,王姒最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尤其是侯府出事后,她与王姒相依为命。 她真切感受到了小女儿的贴心、孝顺,毫不夸张地说,一个王姒,就能抵得上王之礼三个儿女。 此刻,看到王姒如此“失态”,赵氏不会觉得王姒有问题,而是认定王娇招惹了她。 但,王娇远在边城啊。 隔着一千多里,这孩子竟还不肯消停。 赵氏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内心的太平,早已向着王姒倾斜。 哪怕不知道原因,赵氏也会本能的信任王姒,偏向王姒。 王姒听到赵氏的话,心下一暖。 活了三辈子,一直都欠缺的父母亲情,终于在赵氏身上感受到了。 赵氏对她有着绝对的偏爱。 就算她开口骂了王娇,赵氏第一反应不是问责,而是认定是王娇作妖,这才惹得她不开心。 “娘!” 王姒鼻子微酸,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将忽然涌上来的泪意逼退。 刚才还想直接说出真相,可看到这样的赵氏,王姒便有些迟疑。 赵氏偏爱她,她又何尝不心疼赵氏? 当年的事儿对于赵氏来说,真的太残忍了。 赵氏辛苦地怀孕,丈夫不但有侍妾、通房,还暗中跟表妹鬼混在一起。 赵氏尽心尽力伺候了多年的婆婆,不但不疼惜她,还丧心病狂地想要在她生产的时候动手脚。 所幸卫国公府靠谱,直接送来了稳婆。 赵氏也能干,她身边的人都紧紧护着她,这才没让王母的阴谋得逞。 但,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人心的险恶—— 王母和王庸这对恶心的母子,居然真的搞出了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如果让赵氏知道,自己宠爱了十几年,为了这个孩子还曾经无数次的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这孩子却根本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丈夫与别的女人的野种,赵氏将会受到怎样沉重的打击? 王姒担心,赵氏一时受不得刺激,再弄个昏厥、病倒。 可若不说,王姒更不忍心。 明知道那是个西贝货,却还让她鸠占鹊巢,继续挥霍赵氏的感情,浪费卫国公府的关系,王姒根本不能容忍。 深吸一口气,在赵氏关切的目光中,王姒缓缓说道:“娘,昨日折从诫折少将军回京了。我之前送了些小食给他,他很喜欢,此次回京,便也给我带了回礼!” 赵氏眼底闪过疑惑,话题怎么忽然就从王娇跳到了折从诫身上。 等等! 折从诫? 他在边城啊。 难道王娇又惹祸了,还闹到了这家人面前? 赵氏暗自猜测着,看向王姒的时候,愈发的小心翼翼:“回礼?什么回礼?” “娘,二房有个通房丫头叫琥珀,您可认得?” “好像有这么个人,我记得她是你二叔从外面买进来的,足足花了八百里银子呢!” 在武昌侯府,赵氏管家,账房若是有大额支出,她自是知道。 八百两? 都够在京郊买个小庄子了。 王家二爷却抬手就买了个丫鬟,到底是真花了这么多钱,还是趁机报假账,只有这位二爷知道。 偏偏婆母宠溺,王庸又有南边的盐商孝敬,根本不在乎几百两银子。 只有赵氏,忍着心疼,默默将这笔账记了下来。 而八百两事件的当事人琥珀,隔房的通房丫鬟,赵氏也记住了。 这会儿,听王姒提起她,赵氏第一反应也是“花了八百两银子”买回来的丫鬟。 “半个月前,王娇闯了祸,受了伤,需要银子买药。祖母便想把琥珀卖了……” 王姒缓缓说出事情是如何爆出来的。 她说得简略,赵氏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等王姒说出琥珀威胁王母的那些话时,赵氏砰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坐着的鼓凳,直接摔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一圈又一圈。 赵氏双手撑着桌子,整具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荒唐!荒谬!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赵氏嘴上说着不相信的话,心里却已经信了几分。 雁过留声啊。 当年表小姐住在国公府是真,她与王庸这个表兄举止比较亲近也是真。 还有王母,一胎所出的双生姐妹花,她却唯独偏爱容貌、品性都不如王姒的王娇。 以前赵氏总也想不明白,便只能推辞是所谓眼缘。 现在看来,哪里是什么眼缘,分明是血缘! 王娇身上流着她儿子和她侄女的血,是与她血缘最近的孙辈! 还有王娇的容貌—— 跟王姒不像也就罢了,她也不像王庸、赵氏。 赵氏努力回想,记忆里那个病弱的表小姐的模样早已淡去。 但,她有心用答案去追溯问题,反倒能够想起某些画面。 而在这些画面里,赵氏发现,王娇的眉眼确实有几分像表小姐。 好啊! 哈哈! 真是好! 好个武昌侯府,好一群男盗女娼、龌龊贱人! 赵氏气得浑身发抖,即便撑着桌面,她也有些站不稳。 王姒见状,赶忙起身上前,伸手扶住了赵氏的肩膀:“娘!您没事吧?我、我扶您去榻上坐坐?” 赵氏缓缓摇了摇头,她咬着腮帮子,沉声道:“阿姒,我没事!你继续说!” 赵氏将思绪拉了回来,重新关注真相本身。 她想到某个问题,刚刚镇定下来的情绪又有些失控。 她极力忍着,好半晌,才艰难地问道:“那个孩子呢?你的姐妹呢?” 赵氏生产的时候,所用的稳婆,是卫国公府送来的。 稳婆不会说谎,所以,当年她确实生了一对姐妹花。 只是,赵氏生完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实在受不住,进入了短暂的昏迷。 还是稳婆用了祖传的药,这才让她在半昏半醒间生下了第二个。 生完后,赵氏的情况便不太好,稳婆、医女,以及赵氏的贴身丫鬟、管事嬷嬷都围着赵氏,一时忽略了孩子,这才让王母、王庸有了可乘之机。 赵氏不敢想,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是被换走了,还是被、被—— 她真的不敢往下想,她甚至都不敢听王姒说出真相。 “折从诫命京中的人手,辗转找到了当年帮祖母做这件事的李嬷嬷,据她供认,当年您生了姐姐和我。” “姐姐看着瘦弱,正好与那贱人所生的孩子有些相像,祖母便命人将她们调换。” “我姐姐、她,她被祖母命人送去了庄子,交给了一家农户收养。” “那农户,十年前回了老家……娘,您别哭!我已经托人去查了,定能找到姐姐的下落!” 第100章 吐血! “……” 赵氏用力撑着身子,嘴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咕噜!咕噜噜! 她的嗓子里传出一阵闷响,嘴里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娘!娘,您怎么了?您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 赵氏这副模样,把王姒吓到了。 她赶忙握紧赵氏的肩膀,紧紧的盯着赵氏:“娘!您别担心!姐姐她福大命大,定不会被他们害了!” “或许,她现在就在某个角落,等着我们去找她!” 王姒虽然活了三辈子,可她认定的亲娘只有赵氏一人。 看到赵氏惨白着一张脸,身子剧烈地摇晃,唇角还有血丝渗出来,王姒是真的担心。 娘的身体不会出问题吧? 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什么比伤害她的孩子更让她痛彻心扉的。 王姒自己也做过母亲,深知孩子就是母亲的软肋。 她本就心疼母亲,愈发能够感同身受。 王姒不停地说着,试图让赵氏尽量摆脱这件事的刺激。 王姒的话,不知道是哪句触动了赵氏,她慢慢的转过头,看向王姒:“阿姒,你也觉得,她还活着?我们能够把她找回来?” “当然!” 王姒不敢确定。 但,这个时候,需要说些善意的谎言。 王姒用力点头:“过去咱们不知道,这才任由姐姐一个人流落在外。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可以全力去寻找!” 王姒的这番话,就不再是安慰赵氏的谎言了。 她是真的觉得可以做到。 她们不是只有母女两个,还有卫国公府、杨家,就是折家,也会帮忙。 “对!我们知道了真相,我们可以拼尽全力的去寻找!” 赵氏终于控制住了情绪。 她下意识地就想坐下。 王姒眼疾手快,赶忙拖过一旁的鼓凳放到赵氏身后。 赵氏坐下来,抬手抹去脸上的泪,她直直的看着王姒的眼睛:“阿姒,你说的话,我自是相信的!” “但,这件事关系重大,为娘必须要谨之慎之。” “阿姒,我再问一遍,这件事是真的?” 赵氏已经信了,但到底关乎自己的孩子,还关系到她如何面对王家众人,她必须无比确定。 王娇,到底是她养了十三年的女儿啊。 她从未想过,这个孩子居然不是她的亲骨肉。 付出的辛苦、耗费的心血……还有现在,赵氏都在想方设法地为救王娇而劳烦母亲。 太后啊。 多大的人情! 赵氏之前愿意,是因为王娇是她的女儿。 如果确定不是……赵氏眼底闪过一抹寒芒。 不怕说句赌气的话,太后的人情,赵氏宁肯用在送王母、王庸等人去死这件事上。 “娘,您的意思,我明白!” 王姒感受到赵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股狠戾,她却没有多管。 她坚定的回答着赵氏的问题,“琥珀,还有琥珀的干娘,折从诫都弄到了大将军府。” “还有李嬷嬷,以及一个在马厩当差的老仆,也都找到了。” 说到这里,王姒停顿了一下。 她表情有些为难。 赵氏见王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沉声道:“说吧,有什么话都说出来!” 赵氏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苦笑:“连这般荒唐又恶毒的事儿都发生了,还有什么能够刺激到我的?” 王姒:……那可未必! 王娇的事儿,说穿了,是王母恶毒,王庸薄情。 这两人,虽然曾经与赵氏都有着极其亲密的关系,但到底没有血缘。 一旦赵氏与王庸和离,她与这对母子便再无瓜葛。 而王姒接下来要说的话,牵扯到的两人,可是赵氏的血脉至亲。 是赵氏哪怕一次次被伤害,也无法割舍的亲骨肉。 偏偏,就是她胯下生出来的两个玩意儿,成了刺向她的利刃。 忍了又忍,王娇还是说了出来:“折从诫察觉到王娇身世有问题后,便特意派了人去王家租住的院子盯梢。” “他们听到了琥珀的嘶吼,也听到了随后王家人对于此事的安排!” 赵氏的心,猛地一跳,“阿姒,你是说,王家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大郎和四郎呢? 他们兄弟也都知道? 赵氏的情绪又有些失控。 她用力掐着掌心,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 刚才阿姒说了,琥珀被卖,是半个月前。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王娇的身世就爆了出来。 而就在昨日,赵氏刚刚收到李氏的请安信。 在信中,李氏说了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有了新的差事,还说他们虽然手头紧,日子还过得去。 李氏还是有些手腕的,没有直接卖惨,而是做出懂事的模样,仿佛不想给赵氏这个婆婆添麻烦。 事实上,她该诉的苦,是一点儿都没少诉。 赵氏这边呢,看了信,很是心疼,她已经准备了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想着等国公府的人,去边城给王娇送信并提醒的时候,顺便给那对兄弟送过去。 有了银子,就能置办个院子,还能买些田或是买个铺子。 兄弟俩都有了正经差使,只要好好当差,争取立下功劳,赵氏这边,便能继续帮他们筹谋。 ……终有一日,赵氏会将他们兄弟接回京城。 赵氏的一颗慈母心,此刻却又被狠狠地凌迟—— 哈! 李氏都能写信诉苦,却没有在信中提及王娇半个字! 别说李氏不知道,没听阿姒说嘛,王家人“都”知道了。 就算王母把孙媳妇当外人,故意隐瞒了李氏,王之礼却一定知道。 王之礼与李氏夫妻恩爱,明着不敢说,暗地里,王之礼定会告诉李氏。 赵氏这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只有一个原因: 王之礼、王之义这对兄弟,知道了王娇身世有异,也知道他们还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妹妹,却还是选择了隐瞒。 好啊! 他们不愧是王家的好儿孙! 赵氏想通了这些,禁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是凄厉,听得人瘆得慌。 王姒却觉得心酸,她就知道会这样。 唉,生了两个儿子,却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生他们不如生块叉烧。 被亲生儿子背刺,于赵氏来说,不啻于被诛心! “娘!您别这样!他们、他们不好,是他们的错,您——” 忍着泪意,王姒急切地安抚着。 噗~ 赵氏终于忍不住了,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101章 收账!要连本带利! 赵氏吐血了,消息很快就传出了海棠院。 卫国公夫妇,世子夫妇,全都被惊动了,他们纷纷赶了来。 世子夫人钱氏行事稳妥,或者说,她到底与赵氏不是血脉至亲,紧急关头总能保持一丝理智。 她没有像卫国公夫妇和赵昶那般关心则乱,乱了分寸,而是还能周到细致的考虑问题。 “快,拿了世子爷的名帖去太医院!” 钱氏赶忙叫来心腹丫鬟,亲自取了丈夫的名帖,让丫鬟交给外院管事,让管事去请太医。 国公府倒是也有府医,但跟太医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 国公夫人担心之余,听到儿媳妇的安排,眼底闪过一抹满意。 “姒姐儿,到底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坐在床前,看了眼昏迷的赵氏,见她嘴角还有血丝,前襟处更是一片血污,便有些急切地问道。 王姒左右看了看,见还有几个奴婢,便有些欲言又止。 钱氏敏锐,发现了王姒的小动作,便先去看婆母。 国公夫人见状,眸光微闪:姒姐儿这是有要事回禀啊。 莫非,女儿的吐血,牵扯到了什么内宅隐私?或是什么重大秘闻? 国公夫人微微颔首。 得到示意的钱氏,便抬起右手摆了摆:“你们都下去吧!” 奴婢们闻言,恭敬地应声,然后齐齐退了出去。 最后一个出门前,还不忘把房门关上。 王姒见室内只有国公爷夫妇、世子夫妇,以及她们母女,这才压低声音,缓缓将王娇的身世,以及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的叉烧行为都说了出来。 “欺人太甚!天杀的狗贼,他们欺人太甚!” 国公爷打了半辈子的仗,脾性最是耿直、火爆。 他怒发冲冠,双手握拳。 若非王家人在千里之外,国公爷就直接杀过去了。 他要打死王庸这个混账,还有王之礼、王之义两个小畜生,也都该死! 至于王母这老虔婆,自有国公夫人亲自教训。 国公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的?!” 就算武昌侯府没有出事,王家也是有些走下坡路的侯府。 而卫国公府呢,是超一品国公府邸,国公爷和赵昶都颇受圣上的看重。 王家在赵家面前,始终都是矮上一头的。 如今,武昌侯府被褫夺了爵位,还被抄家、流放,更加无法跟卫国公府相提并论。 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欺瞒赵氏! 他们把赵氏当成什么了? 他们又把卫国公府置于何地? 赵昶没有怒骂出声,脸色却很是难看。 他双拳紧握,眼底一片冰冷。 卫国公夫妇上了年纪,国公府的事宜,早就由赵昶负责。 尤其是王家的种种,基本上都是赵昶在安排。 是赵昶,亲自选人,派了护卫去保护。 也是赵昶,将自己的名帖给护卫,还专门给折大将军写了信。 还是赵昶,前两日都在帮着王之礼两兄弟筹谋。 可以说,没有人比赵昶更清楚,赵氏以及卫国公府为王家父子几个付出了多少。 偏偏这些人是没良心的白眼狼,生生辜负了赵氏。 赵昶与王姒想的一样,王庸也就罢了,只是赵氏的丈夫。 古代贵女,素来讲究一个“人尽可夫”,丈夫可以换,父兄才是根本。 和离了,王庸便与赵氏再无瓜葛。 赵氏对于王庸的卑劣无耻,也就不会太过伤心。 但,王之礼、王之义两人不同啊。 他们都是赵氏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赵氏更是辛辛苦苦把他们养大,操心他们的学业,为他们娶妻,为他们筹谋未来。 他们又是怎么回报赵氏的? 欺瞒! 他们竟帮着王母、王庸那对豺狼母子,把赵氏当成好哄骗的冤大头来哄骗、戏耍! 就是与赵氏没有血缘关系的钱氏,同为女人、同为母亲,也能深深地共情赵氏—— 唉,小姑子难怪会吐血! 换做是我,估计也会这般!啊呸!才不是!我的孩子都是品行纯良、孝悌友爱的好孩子,才不会像王家的子孙那般无耻、下作! 王家啊,从根儿上就是坏的。 府医先到了,给赵氏诊了脉,又问了些赵氏发病前的征兆。 王姒自是不会将那些隐秘都说出来,她只说:“娘亲受了刺激,大怒大悲之下,便吐了血!” 府医点点头,斟酌着措辞,说道:“姑奶奶的脉象还好,这口血是淤积在胸口的,吐出来,反倒有利于她的身体。” “卑下开些疏肝理气的药,姑奶奶醒来后,若是愿意喝,就喝一些,若是不愿意,不喝也是可以的!” 府医说得委婉,在场的众人都听懂了。 赵氏的病,并不严重,汤药什么的,可吃、可不吃! 过了好一会儿,赵氏悠悠转醒,太医也随着丫鬟走了进来。 经过诊脉、问诊,太医的诊断与府医几乎没有区别。 顶多就是他补充了一句:“实在不放心,可做些补气血的药膳。” 只说药膳,不开药方,足以证明,赵氏的情况确实无恙。 卫国公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赵昶亲自将太医送出国公府,回来后,看到赵氏已经坐起身,正一边抹眼泪,一边跟父母、嫂子们商量正事儿。 “那孩子,还流落在外!” “爹!娘!嫂子!我知道,我已经劳烦你们太多,我都没脸再求你们,只是——” 那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更是因为她的疏忽,这才好好的侯府千金,沦落到了乡野。 整整十三年,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甚至于她可能已经—— 不! 她的女儿一定没事。 她会像阿姒所说的那般,正在某个州府的乡下,等着他们去接! “你这孩子,又说什么浑话!什么劳烦不劳烦?” 国公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赵氏的手背:“放心吧,这孩子的事儿,你父亲和我定会好好追查!” 钱氏也赶忙开口:“母亲说的是。晚娘,这事儿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更是关乎我们卫国公府的颜面——” 卫国公府的外孙女儿被调包,王家这是分明没把卫国公府放在眼里。 赵昶听了妻子的这番话,用力点头,“夫人说得没错,王家竟敢如此欺辱我赵家,真当我们赵家是好相与的?” 这些年,赵家帮扶了王家多少,赵昶要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第102章 商量后续!有人悲观! 赵昶心里暗暗发着狠,他已经想到了好几种报复王家人的法子。 只是这些话,赵昶不准备说出来。 一则,不是时候。 相较于报复,还是尽快找到那个流落在外的外甥女为好。 二则,投鼠忌器。 赵昶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多少要顾及她的感受。 王家两个小崽子不做人,可到底是赵氏亲生的。 赵昶可以暗中动手,却不能当着赵氏的面儿,大谈特谈如何收拾。 “姒姐儿,你再与我们好生说说,折从诫到底都查到了些什么?” 见赵氏身体没有大碍,卫国公放下心来。 他大马金刀的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沉声问着王姒。 王姒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一打纸,上面都是琥珀等相关人员的供词。 卫国公接过来,凝神定睛,仔细地翻看着。 其中,负责调换孩子的李嬷嬷,供词尤为重要。 她知道那家农户的身份、住址等。 时隔十多年,她也能记得清楚,并如实地写出来。 看到这里,卫国公禁不住勾了勾唇角: “幸亏武昌侯府被抄了,这些老奴也都被发卖!” 赵氏、国公夫人等都明白卫国公这话里的意思。 若武昌侯府还在,王娇的身世即便被人察觉有异常,也很难找到有利的人证。 高门大族的世仆,除去极少数的个例,大部分还是非常忠心的。 就像这李嬷嬷,若非主子们都被流放,自己也被发卖到其他地方,她根本不可能这般老实地招认。 “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国公夫人冷着脸,恨恨地说了句:“这都是王家的报应!他们自己做了孽,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就是可怜了她的女儿,以及两个外孙女儿啊。 赵氏抿着嘴,没有说什么,她对于王家再无半点情谊。 两个儿子……她已经尽到了为人母的责任,她也即将再嫁,他们母子缘分已尽。 赵氏现在只想一件事,尽快找到她那可怜的大女儿。 “爹!可有什么线索?” 赵氏眼巴巴地看着卫国公,见他良久不说话,便有些忍不住,低低的问着。 “倒是有些眉目!” 卫国公果然没有辜负女儿的期盼,他伸出两根手指,弹了弹手中的供词:“这里提到了那家农户是早年逃难来到了京郊,他们的老家在中州!” 中州在京城以南,地处中原,二十多年前曾经爆发过一场非常严重的旱灾。 供词里提到“逃荒”,就对应上了这件事。 赵昶点点头,“中州?二十多年前的旱灾?我记得,那年我刚好十五岁,入了千牛卫当差。” “先帝钦点了老首辅去赈灾,我与千牛卫的兄弟一起负责保护老首辅。” 赵昶去过中州,卫国公府的诸多姻亲里,亦有在中州做官的。 就是钱氏,也主动开口:“我三叔父家的堂弟,便在中州阳县任知县!” 虽然只是一个县的父母官,但,终究有些人脉。 到时候,若查出那家农户真的回了原籍,或多或少地总能帮上忙。 国公夫人很是欣慰,朝着钱氏投去赞许的目光。 赵氏则满眼感激:“爹!哥!嫂子!” 果然还是娘家靠得住,她的父母兄嫂,永远都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好了!放心吧!虽然迟了些,但终究知道了真相!” “这……也算因祸得福。” 国公夫人慈爱地对赵氏说道。 她后面一句话说得含糊,但,包括王姒在内,众人都听懂了。 王娇从小就骄纵任性,与赵氏这个母亲也不甚亲厚。 从大牢那晚起,王娇就一直在作妖。 去到边城,继续惹祸。 如果身世之谜没有被曝光,赵氏还认定王娇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未来的日子里,她定还会被王娇所裹胁。 伤着心,忍着委屈,却还要为她收拾烂摊子,并消耗大把的人情。 如今,真相曝光,赵氏固然悲恸、难过、愧疚、愤恨,可也彻底甩开了王娇这个包袱。 祸头子? 呵,又不是她赵氏亲生的,与卫国公府更是没有半文钱的关系,赵氏和卫国公府不落井下石就已经算他们厚道。 他们啊,坐等王娇的下场,以及那个将王娇宠上天的王母,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卫国公夫妇、赵昶三人都是一脸的快慰。 他们是真的恨毒了王家人,王娇看似无辜,实则却占尽了便宜。 赵家人很难对她大度、宽容。 赵氏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 唯有掩在锦被里的手,用力地握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钱氏长袖善舞,赶忙开口缓和气氛: “难怪以前与王娇相处的时候,总觉得隔着什么,原来我们本就不是一家人啊!” 国公夫人点点头,“难怪王家那老虔婆会那般偏心!” 合着是自己亲侄女生的贱种啊。 一想到就这么一个贱生女,却占用了她嫡亲外孙女儿的身份,还让另一个嫡亲外孙女儿受了委屈,国公夫人就堵得慌。 王家的老虔婆,你且等着,老婆子定要与你算算清楚!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寻找那个孩子,以及把人找回来后的补偿。 那孩子一直在乡下长大,规矩、学识上定会有所欠缺。 他们国公府自是不会嫌弃,杨家那边,也做不出欺辱弱者的事儿。 但,外人呢? 人言可畏啊。 国公夫人心疼女儿,爱屋及乌的对那个可怜的外孙女儿也多了几分怜惜,便要为她考虑周全。 她想了想,心中一动,便有了主意。 国公夫人看向赵氏:“礼佛那件事,还是要做,只不过可以把人选换成那个孩子!” 把人送去太后身边镀个金,日后便再不会有人拿着那孩子在乡下的经历说嘴! “……” 旁人不知道“礼佛”是怎么一回事儿,赵氏却是知道。 她迟疑片刻,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看向了王姒。 王姒已经知道了国公夫人求了太后的事儿,也知道,这件事本身是为了把王娇从边城弄回京的手段。 赵氏特意问过她,还向她解释:“阿姒,只这一次,权当全了我们母女的情分。日后,再有伺候贵人的机会,我定先给你!” 王姒赶忙摇头,伺候太后礼佛,可不是什么好差使! 她不差这层“金身”,也理解赵氏的纠结与矛盾。 如今人选换了人,还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姐姐,王姒更不会计较。 感受到赵氏问询的目光,王姒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尊重并支持母亲。 赵氏再次流下泪来:虽然两个儿子没良心,可女儿是真的无比贴心! 见国公夫人、赵氏、王姒这两对母女不停的交换眼神,已经开始在商量如何安顿那个被换走的孩子,钱氏却垂下了眼睑。 对于这件事,钱氏没有这么乐观,她甚至担心,那孩子可能已经不在了…… 第103章 不愧是皇帝,多疑、冷漠! 翌日。 王姒带着亲手做的饭菜,装了满满的一大食盒,来到了大将军府。 折从诫已经回京三天了。 抵达京城的当天,按照本朝的惯例,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住在了京城外的驿站。 在驿站,折从诫亲自写了请安的折子,命人送去皇宫。 圣上接到折子,大致地扫了一眼。 奏折上,是惯例的“恭请圣安”,以及简略汇报边城最近几个月的战况。 顺便还提了一句,折从诫身患重病。 其实,不用折从诫自己回报,早在折从诫踏上回京的路途,边城的绣衣卫便发现了异常。 飞鸽传书,当天晚上,圣上就知道了此时:折从诫生了重病,早已形销骨立,宛若一具行走的骷髅。 别说上战场、杀敌了,就是马,他都爬不上去。 边城苦寒,条件艰苦,折家为了边境安宁,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搜罗名医。 折从诫的病,便始终没有得到好的治疗。 估计是折家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把人送回了京城。 京城可是首善之地,物宝天华,人才如云。 不管是太医院的御医,还是京中的那些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字号,都不是边城所能比拟的。 折从诫的病在边城束手无策,回京后,就能有所转机呢。 “……倒是好机会!” “折从诫少年英雄,俨然就是冠军侯再世。” “大虞有此虎将,实乃幸事。” “只是折家……那些边军,本就是朕的王师,是朕调拨的钱米供养,却被冠上了‘折’姓!” “折家风光了几十年,折家男丁虽还忠心、勤勉,但难免心高气傲,还有朝中的一些逢迎小人,竟也鼓吹折家军勇猛!” “呵,折家军!好生威武啊!折家,确实该好生敲打一二了!” “不过,朕没想到,折从诫会身染重病,还主动上折子向朕求助——” 威名赫赫的折少将军啊,哪怕只是一面旗帜,都能震慑草原的胡虏。 如今,却要像个求助无门的小可怜……年逾四十的大虞皇帝,因年号永嘉,被世人称为永嘉帝,接连接到边城消息后,禁不住笑得一脸得意。 他等着折从诫进宫,无比卑微地跪在他的面前,只为求他救命。 从接到绣衣卫的密信,到折从诫抵达京城,并第一时间送来请安折子,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而这半个月里,永嘉帝的心情一直都很好。 他默默计算着时间与路程,大概猜测出折从诫抵达京城的日期。 另外,沿途的驿站,也会及时向京城送来消息。 可以说,从折从诫离开边城的那一刻起,他的行踪,他的言行,全都在永嘉帝的掌控之中。 “这折子,是京郊驿站的驿卒送来的?” 永嘉帝收敛思绪,一手拿着折子,在半空中晃了晃。 相貌普通的内侍总管,赶忙躬身回禀:“是!陛下,那驿卒就在殿外候着。” 永嘉帝没有召见那驿卒,又问了句:“折从诫真的病了?” 内侍总管赶忙说道:“回禀陛下,驿卒说了,折少将军看起来骨瘦如柴,面无人色。一路上都是乘坐马车,从未骑马。” 说到这里,内侍总管顿了顿,小声地说了一句:“折少将军走路都摇晃,即便有人搀扶,他也无法上马!” 爬都爬不上去,还如何骑? 内侍总管都有些难以想象,曾经那般叱咤沙场的少年将军,竟真的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永嘉帝唇边飞快的闪过一抹笑意,但,最终他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关切与担心:“从诫竟病到如此地步?传朕的口谕,令太医院院正,速速赶往京郊驿站。” “赵福禄,你也去!再从朕的私库里,取些上好的药材。” “折从诫乃朕的冠军侯,朕还等着他荡平草原,切不能让他受困于病痛!” 永嘉帝说得有模有样。 而他口中的赵福禄,便是他最信任的内侍总管。 在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时,赵福禄刚进宫,十来岁的小太监,便被分到他身边。 主仆俩相处三十年,说句不怕被人骂不孝的话,永嘉帝会疑心太后,都不会怀疑赵福禄。 毕竟,太后不只他一个儿子,而赵福禄却只有他这一个主子。 赵福禄去了,就相当于带去了永嘉帝的眼睛和耳朵。 永嘉帝还是想确定,折从诫是真的重病,真的需要他这个皇帝救命! “陛下隆恩浩荡,如此看重折少将军,真真是折氏的福气!” 赵福禄赶忙笑呵呵地对着自家主子大吹彩虹屁。 “你这老奴,惯会耍嘴!折从诫还在驿站等着朕的旨意呢,你快些去吧!” 永嘉帝心情大好,笑骂了自己信赖的老奴两句,便摆手,将他打发出去。 赵福禄恭敬的行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望着赵福禄的背影,永嘉帝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不管折从诫是真心、还是在演戏,他进京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留在城外的驿站,等候皇帝的旨意,只这一件事,就很让永嘉帝满意。 另外,折从诫此次进京,轻车简从,身边竟只带了二三十护卫。 不足百人! 更没有穿戴盔甲、携带重械! 这般姿态,也是尽可能地彰显折氏对皇家的臣服。 “折家!从未拥兵自重,也从未嚣张跋扈!” 永嘉帝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无声的在心底念叨: “到底是他们真的忠君体国、耿直清正,还是故作姿态。” “统领数万边军,从折大将军到折少将军,父子两个从未骄纵,对朝堂,对朕,更是恭敬有加!” 折家的男丁们,恪守着忠孝礼义信,完全没有骄兵悍将的贪婪冷漠、杀良冒功……如此完美,永嘉帝反倒更加忌惮。 “……只希望,折家是忠臣,而非另有所图!” “此次朕会想方设法地救治折从诫,朕于折家而言,不只是君,更是救命恩人啊!” 永嘉帝暗自思索着,他要牢牢把控住折家。 这大虞的江山,姓柴,决不允许有人谋夺。 哦不,更确切的说法,这江山,是他、以及他的儿子的,任何人都不许染指。 永嘉帝想到了某个碍眼的侄子,眼底迸射出一抹寒芒…… 第104章 他柴让绝非君子! 赵福禄离开乾清宫,便直奔太医院。 他传了永嘉帝的口谕,带上院正,两人又去了永嘉帝的私库。 “赵总管,臣尚不知折少将军得了何种病症,不好贸然取用药材!” “不过,有几样常用的,倒是可以带上。” 院正谨慎地说着。 赵福禄点点头,“院正只管挑选!” 作为永嘉帝的心腹,赵福禄自是知道自家陛下要施恩折家的想法。 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 左右永嘉帝的库房里,并不缺稀奇的珍宝。 不管是八百年年份的人参,还是人形的何首乌,亦或是从西域进宫来的雪莲,只要院正开口,赵福禄都让小太监取了出来。 每样药材都小心的存放在专门的匣子里,院正接连选了几样,小太监的怀里都要抱满了。 “赵总管,可以了!” 院正扫了眼那几个匣子,眼底闪过惊叹:不愧是圣上的私库,果然网罗了天下的珍宝。 年份不足百年的,都不会被收入进来。 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因为存放时间太久,都有些失了药性呢。 院正暗自可惜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都选好了?那就走吧!” 赵福禄就站在库房外的廊庑下,盯着院正、小太监出来,又看着值守太监登记完毕,并锁好房门,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赵福禄一行人,堪称招摇过市,出了东华门,路过太庙,又出长安左门。 再往外走,就是兵部、工部、钦天监和翰林院的衙署。 时间刚好酉初一刻(17:15),好几个衙门已经开始下衙,已经有下值的官员,陆陆续续地离开。 他们正好看到了赵福禄、院正,以及抱着好几个精美匣子的小太监。 赵福禄作为皇帝身边第一太监,内廷的大总管,永嘉帝每每上朝,他都随侍左右。 凡是上过朝的官员,都认得这位赵总管。 就算没有上过朝,也会听到上司、同僚等议论。 平日里来衙署办公,偶尔也能遇到前来传旨的赵福禄。 是以,这些从衙署出来的官员,基本上都认得堂堂赵大总管。 “赵总管,都这个时辰了,您还要出宫办差?” “……折少将军重病回京,圣上听闻甚是关心,特意让老奴带了院正,并御赐的珍贵药材去探望!” 遇到有人打招呼,赵福禄就会笑呵呵地回答。 他故意大张旗鼓地从乾清宫一路出来,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乃旷世仁君,连折家这般拥兵自重的悍将,圣上都关心备至、仁爱包容。 “陛下隆恩浩荡!” “折少将军好福气啊!” 官员们,不管品级高低,都不是蠢货。 他们见赵福禄这阵仗,听赵福禄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便知道,此事必须宣扬。 “赵总管?” 柴让从翰林院出来,便看到前边有人聚在一起。 他有些好奇,凑近了一看竟发现了一个熟人——皇伯父御前第一得用的大太监赵福禄。 柴让儒雅端方,声音也沉静柔和:“您要出宫办差?” 赵福禄听到柴让的声音,低垂的眼眸中便闪过一抹暗芒。 待他抬起头来,平平无奇的面容上,堆满了恭敬与殷勤,他快走几步来到柴让面前,躬身行礼:“老奴拜见安王殿下!” 柴让抬起右手,半空中虚扶了一下,温声道:“赵总管免礼!” 赵福禄没有推辞,利索地站起身,他没有忘了回答柴让的问题:“回禀安王殿下,老奴出宫去京郊驿站,向折从诫折少将军下传圣上的口谕!” 柴让挑眉,“折少将军回京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刚刚抵达京郊驿站!” 赵福禄垂手低头,客气地回禀着。 柴让点点头,“本王知道了!赵总管办差要紧!” “老奴谨遵命!” 赵福禄又是一礼,然后才带着院正、小太监,离开了宫城。 柴让目送赵福禄一行人远去,掩在袍袖里的右手,食指、拇指轻轻地搓了搓。 “有意思,一直在边城奋勇杀敌的折从诫,竟主动回京了!” “还是在……这个关头!朝中又有人弹劾折大将军拥兵自重,皇伯父虽然将弹章按下不发,但我知道,皇伯父对折家早就生了忌惮!” “再有两个月,就是秋猎,折从诫却突然回京,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亦有什么隐情?” 柴让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挂着招牌式的温和笑容。 他的大脑,却正在疯狂地运转。 皇帝!折家!朝堂!西北草原! 柴让想到了许多,也有了相应的猜测。 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却因着复杂的家庭,曲折的经历,心智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或许,我该找时间去趟杨家!” 杨家是文臣,跟武将世家的折氏,没有太多的交集。 但,柴让却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折家四少爷折从信与卫国公府的三少爷赵深来往甚密。 赵深因着亲姑母与杨家的婚事,与杨家的三公子杨季康经常混迹在一起。 绕了一圈又一圈,柴让还是想通过杨家,跟看似不显眼的折家小辈儿们结成好友。 如今的柴让,有个既是长处亦是短处的“特质”——年纪小! 十六岁,虽然已经成丁,但到底还是稚嫩了些。 朝堂的老狐狸们,于他来往的时候,总是会看轻几分。 但,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 与同龄的新一代们混在一起,不会引人注目。 对于现在的柴让来说,不显山不露水,慢慢地编制属于他的人脉关系网,才是最要紧的。 “折从诫!折少将军!你、应该不会让我失望吧!” 转过身,柴让缓步朝着皇宫而去。 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再有几日,先生就会成婚!” “到时候,我便能顺势跟赵家人搭上关系。” 卫国公是个滑不留手的老狐狸,但赵深呢? 甚至于,王姒这个即将与他有“同门”名分的妹妹,柴让也生出了兴趣。 柴让步履沉稳,整个人从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风朗月的淡然、闲适。 然而,只有柴让自己知道,他的内心,如同这吃人的皇宫般,早已黑暗、扭曲…… 第105章 折从诫的病因! 天色将晚,赵福禄一行人抵达了京郊驿站。 听到动静的折从诫,被亲卫扶着,颤巍巍的迎到了院子里。 “圣上口谕——” 赵福禄傲然站在院门口,眼见一道瘦削的身影步履不稳地走了过来。 他眼底闪过一抹亮光:折从诫竟真的重病至此? 曾经那般耀眼的少年将军,横刀立马,惊艳京城,如今却宛若骷髅。 六尺多高的汉子,身上却没有二两肉,只有薄薄的一层皮。 年逾五旬的赵福禄,觉得以折从诫现在的状态,就是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监,都能把他干翻! “嘶~到底是何种怪病?居然将折从诫折磨至如此模样?” “也不知道院正这老东西,能不能治好他!” “不过,治不好,也怪不到陛下头上。怪只怪,折从诫没福气!” 赵福禄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嘀咕着。 “臣折从诫,恭听圣谕!” 折从诫行至近前,推开扶着他的亲卫,撩起衣摆,艰难地跪了下来。 赵福禄那张容貌普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仿佛有点儿担心折从诫的身体。 但,规矩不能乱! 哪怕是口谕,臣子也要下跪恭听! “折从诫,朕已知晓你身染重病,特命太医院院正为你诊治!” “待院正诊脉完,明日一早,再进宫陛见不迟!” 赵福禄一字不差地转述着永嘉帝的口谕。 “臣折从诫领旨!” 折从诫先抖着声音,表示自己已经听完口谕。 接着,他有再三叩拜:“臣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 到了这个时候,赵福禄才一改刚才的冷肃,快步上前两步,笑着弯腰,伸手亲自将折从诫扶了起来:“折少将军免礼!” “哎呀,我的少将军啊,这才三年不见,您怎的变成这副模样?” “圣上若是见了,还不定怎么忧心、疼惜呢!” “快!先回客房,让院正好生与你看诊!” “折少将军,您只管放心,老奴此次过来,不只是带了院正,还带了御赐的药材!” “您啊,只管安心养病……” 赵福禄一副老熟人的口吻,絮絮叨叨的与折从诫说着家常话。 折从诫满脸感激,眼底更是带着对永嘉帝的崇敬,以及对赵福禄这位赵大总管的亲近。 “多谢赵总管关心,从诫的身体还能支撑。” “不过,到底沉疴数月,身体略有亏损,竟不能再去沙场,家父与我都觉得愧对圣上,这才不得不回京,厚颜向陛下求助!” 折从诫不好意思地说着客套话。 他消瘦的脸上,没有多少肉,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 赵福禄扶着折从诫的一条胳膊,近距离地观察,看得愈发清楚。 赵福禄心底惊诧不已:“折从诫的身体,竟真的病弱到了如此地步!” 不只是瘦,更是有种暮气缠绕的死亡之相。 这,绝非假装,更不是苦肉计。 赵福禄在宫闱沉浮多年,见多了血腥、杀戮。 对于“死气”,他还是比较熟悉的。 而此刻,在折从诫的身上,赵福禄就感受到了这种不祥的气息。 折从诫是真的病的快死了! 赵福禄心惊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折家虽然拥兵自重,可他们也确实是大虞朝的北部屏障。 有折家军在,草原的胡虏就不敢轻易南下。 折从诫更是陛下器重的“冠军侯”。 他还未及冠啊,他还没有为陛下踏平草原。 他若死了,折家损失惨重,陛下也会痛失将才。 不行! 折从诫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是! 赵福禄转过头,递给跟在他身后的院正一个眼色:院正,无比治好折从诫,不惜一切代价! 太医院院正接收到赵总管的眼神,心里发苦:我是大夫,不是神仙。 就算我医术高超,我、我也不确定,能够将折从诫这么一个行走的骷髅救回来! 院正心里苦,却不敢说出来。 啧,赵福禄这老太监,别看着整日笑眯眯的,仿佛脾气极好的老人。 实际上,他最是阴毒。 他手里的人命,可不是一条两条。 院正畏惧于赵福禄的权势、狠毒,哪怕知道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给折从诫看诊。 进到客房,折从诫坐到桌旁。 院正赶忙打开诊箱,拿出脉枕,放到了桌面上:“折少将军,请!” 折从诫听话地伸出手臂,将手腕放到了脉枕上。 院正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搭在他手腕内侧,便开始认真地诊脉。 “少将军气血亏损严重,脏腑也受到了波及!” 院正根据脉象,只能判断出折从诫目前的身体状况。 他得了什么病,如何治疗,院正却无从得知。 毕竟这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心理疾病,即便是心病,那也是通过问询才能了解到。 院正无法,只得开始进行询问:“少将军何时出现这种情况?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院正不愧是太医院医术天花板,他在脉象上发现不出问题,便开始设想其他的可能。 他甚至能够想到,或许,折从诫是“心病”。 折从诫听到院正的话,眼底浮现出一抹痛苦。 他又回想到了那个血腥、痛苦的下午—— “那时我正与一股在边境流窜的胡虏作战,他们屠戮了一个又一个的村子。” “我带兵将他们围在了一处荒芜的土堡,他们为了脱困,竟当着我的面儿,将我大虞的百姓——” 折从诫说不下去了,他经历过战场的残酷,却没有亲历炼狱般的折磨。 直到今日,折从诫仿佛还能听到那些百姓发出的凄厉惨叫。 熊熊燃烧的火,咕嘟咕嘟的大锅,还有满地的碎片。 他的鼻端始终萦绕着令他作呕的焦臭、恶臭! 呕~ 折从诫险些又吐出来。 而一旁的赵福禄,诊脉的院正,也都在忍不住的干呕。 已经来到驿站,正在门外廊庑下等候的王姒,听到了折从诫的这番话,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股股的恶心,直冲咽喉。 难怪折从诫会得了战后应激创伤综合征。 他所经历的不是正常的交战,而是挑战做人底线的凌虐,更是对折从诫保家卫国使命的重大打击! 第106章 变脸 “……折少将军,你这应是心病!” 听完折从诫讲完他如何患病,又听他说了自己犯病时的感受、以及具体的表现,院正神色郑重的说道。 “心病?” 折从诫早有察觉,他应该就是那日在土堡看到的画面太过刺激,这才再也见不得血,闻不得荤腥。 起初,他是吃到肉,会呕吐。 然后,发展到吃东西就吐。 最后,则是闻到味道,就忍不住的yue。 对于食物,他打从心底里厌恶。 折从诫知道,他应该就是“心”生病了。 虽然折从诫没有弄清楚,为何他的心病,会对一坛腌菜例外。 但,折从诫还是清楚,他就是心病。 是以,此刻听到院正的话,他忍不住点点头:“我也觉得不是身体的病重,亦不是中毒。” “院正,那我这心病——”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按理说,心病是无法用药物所干预的。 不过,院正医术高超,他紧缩眉头,面色凝重的想了又想,忽的,他说道:“倒是有个食补的方子,少将军可以试一试!” “另外,老夫还可以做些滋补的药丸,好歹先把你的这口气儿给你吊住了!” 哎呀,不问不知道,这一问,院正才知道,这位折家少将军,竟是饿了一两个月了。 他几乎要把自己饿死了。 院正敢打赌,折从诫若是再任由怪病发作下去,最快半个月,最迟一个月,他就能彻底把自己饿死。 而折从诫没有饿死,还能有口气儿赶回京城,估计也是折家用尽了办法。 参片啊! 黄芪啊! 枸杞、鹿茸等名贵药材,折从诫肯定没少用。 咽不下去,那就含着。 无法治病,好歹能吊住一条命! 当然,只靠这点儿药力,还是无法真的救命。 时间若是拖下去,含着参片,折从诫也照样饿死。 “多谢老大人!” 折从诫艰难的起身,冲着院正躬身、行礼。 院正赶忙起身,他作为太医院的主官,品级也才从五品。 折从诫的少将军是身份,不是职位,但他身上也挂着从四品的骁骑尉的勋职。 若是再算上这位的家世,以及他所立下的战功,就是自己身边的赵总管也要对他客气有加。 “不敢!老夫不过是领了陛下的旨意,谨守职责罢了!” 院正能够统领太医院,不只是他医术最好,他的情商也极高。 自谦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折从诫: 这,是陛下的隆恩! 果然,听到院正的话,折从诫立刻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揖:“陛下隆恩浩荡!从诫受之有愧,惟愿早些康复,重回边城,为陛下靖边守土!” 折从诫眼神清明,言语诚恳,完全就是肺腑之言。 赵福禄见状,眼底闪过满意。 他又笑的和善,说话更是和蔼:“院正,听到没有,我们少将军还想尽快回边城呢!” “你啊,有什么压箱底的祖传秘方,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赶紧的!快快给我们少将军拿出来!” “对了!若是需要什么药材,院正不必客气!陛下早就说了,少将军杀敌有功,他的身体最是重要。但有需要,哪怕是陛下珍爱之物,陛下也定不吝啬!” 赵福禄的一番话,说得非常漂亮。 在他的口中,永嘉帝不只是仁君,更是一个心疼年轻人的长辈。 折从诫听了这话,不好再站着,他踉跄着下跪,再三叩首,“臣惶恐!臣谢陛下隆恩!” 赵福禄等折从诫磕完了头,这才仿佛刚反应过来,上前两步便扶住了折从诫的胳膊:“哎呀,我的少将军,老奴知道您敬重、感念陛下,可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快起来!快些起来!都怪老奴,上了年纪,就是爱多嘴。陛下若是知道了,定会训诫老奴!” 王姒站在廊庑下,听到赵福禄的这番话,明媚的桃花眼里闪过一抹微嘲。 好个会做戏的老奴才。 笑里藏刀,连消带打。 既敲打折从诫认清自己臣子的身份,又帮永嘉帝树立了仁爱、英明的圣君形象。 就是可怜了折从诫啊,他现在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起一次又一次的下跪。 偏偏,明知道赵福禄是故意的,折从诫还是不得不这般做。 皇权之下,哪怕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少将军,也只是必须屈服的臣子。 听到里面的院正已经开始开药方,并将带来的药材的用法一一说给折从诫,王姒便知道,他们应该快结束了。 王姒作为一个跟折家并无亲戚关系的小娘子,贸然前来,不好被赵福禄这样精于算计的老狐狸看到。 王姒不是一个人,她背后有卫国公府,以后还会有杨家—— 帝王的天性就是多疑。 上辈子,王姒作为皇家的儿媳妇、媳妇儿,见多了宫闱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于皇帝,今生的她颇有些“敬畏”! 做皇后,登上权力之巅,确实富贵、荣耀,更有着主宰天下的权利。 但,累也是真累。 夫妻,没有什么感情,只有权力的平衡与争斗。 母子,早年的母慈子孝,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权利的侵蚀,而变得面目全非。 王姒觉得,那般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人生,拥有过一次就够了。 今生她想平淡些,找个情投意合的夫君,生一两个不必太优秀、却健康快乐的儿女……她想拥有上辈子没有过的爱情、亲情。 其他的,权势也好、财富也罢,有则最好,没有也不必强求! 王姒的思绪有些纷乱,忽的听到脚步声,她这才惊醒过来。 赶忙稳住心神,王姒带着丫鬟青黛躲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赵福禄一行人缓步出了客房,走下台阶的时候,赵福禄眼角余光快速地扫过某个角落—— 刚才有人在外面偷听,他早就察觉了。 不过,他们今日所谈的事儿,非但不是隐秘,反而需要大肆张扬,赵福禄也就没有计较。 左右不是普通百姓,大虞的驿站,可是只有来往途径的官员,或是传送消息的官差才能入住。 偷听那人能够进入驿站,就表明有一定的身份。 也罢,今日就让你偷听一回,离开后,切莫忘了向周围人宣扬一下陛下的仁爱、圣明! 赵福禄等告辞离去,折从诫又咬着牙,扶着随从的手,颤巍巍地亲自送到了驿站的大门外。 目送众人离去,折从诫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脸上的诚惶诚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深的晦暗…… 第107章 “沉沦” 折从诫面容冷肃,缓缓推开搀扶自己的亲卫,一步一挪地走回了客房。 他在桌子旁坐定,抬手拿起院正开的药方,又翻看了一下小太监捧过来的各个匣子。 八百年的人参,人形何首乌,黄芪、枸杞子,就连最近一段时间,在京中贵妇中风靡的燕窝,也有满满一匣子。 “永嘉帝倒是大方!” 折从诫默默在心底说着。 皇家对于折家,还真是越来越忌惮。 折从诫只是见了赵福禄这个内侍大总管一面,便觉察到了。 作为永嘉帝的心腹,在宫外,赵福禄甚至可以被视作永嘉帝的代表。 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彰显出永嘉帝的态度。 永嘉帝对折家十分矛盾,既需要折家为大虞看守北大门,又忌惮数万的折家军。 其实,不只是永嘉帝,先帝亦是如此。 皇家对折家,始终都既想利用,又不愿其太过强大。 折家早有察觉,从折从诫的祖父起,几十年了,折家两三代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皇家与折家的微妙平衡。 只是,随着近些年,永嘉帝对朝堂的掌控达到顶点,而他又始终没有亲生的继承人,永嘉帝的性情就变得有些古怪。 本就多疑的帝王,愈发的敏感,甚至称得上扭曲。 折大将军和折从诫都有所预感,折家或许要遭遇一次劫难。 折从诫的病,是祸事,但也可以因祸得福。 就像是此次回京,折从诫不但能够竭尽所能地示弱、卖惨,还能大大地欠下皇帝的人情。 救命大恩,折家定不会辜负,而自以为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永嘉帝,应该也能放下些许戒心。 折从诫:……我们折氏一门忠烈啊,只要皇帝没有昏聩到家,我们就不会起兵造反。 如果多跪几次、多说些好话,就能打消皇帝没根据的忌惮,折从诫很愿意去做。 唉,只希望永嘉帝不要再折腾,他只想尽快养好病,尽快回到边城,继续跟那群胡虏死磕。 “少将军,王家小娘子来了!” 门口的亲卫,沉声回禀道。 折从诫抬起头,扬声道:“有请!” 一边说着,折从诫一边从凳子上站起来。 他的脚步虚浮,动作很慢很慢。 王姒带着青黛走进客房的时候,折从诫还没有走到门口。 王姒微微欠身,行了个万福礼:“王姒见过折少将军!” “王姑娘客气了!” 折从诫微微闪身,避开了王姒的礼。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娘子。 十三四岁的年纪,没有辜负豆蔻年华,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鲜活的气息。 皮肤白里透粉,眉眼精致如画,脸上带着些许婴儿肥,让她多了几分稚气。 但,还是能够看出,这就是个美人坯子。 用不了几年,定会长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难怪从信在信中,总说王家娘子是金童玉女,是京城都难得一见的昳丽姝色。 不过,折从诫快二十岁了,足足比王姒大了七岁。 面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折从诫只当自己是兄长,完全生不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兄长? 对!他应该算是王家小娘子的哥哥呢。 折从诫想到了堂弟在信中的碎碎念,笑得愈发柔和。 只是,他太瘦了,脸上只有一层皮,即便是笑着,也透着几分阴森森的鬼气。 “我家四郎与赵家三公子交好,王姑娘唤他一声四哥,” 折从诫用尽平生最大的温柔,轻声说道:“我忝长几岁你们几岁,王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唤我一声折大哥!” 王姒笑得乖巧,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折大哥!” 她甜甜的唤了一声,不忘提醒折从诫:“折大哥也不必客气的唤我什么姑娘,我闺名一个‘姒’字,在家中姐妹中行七。折大哥唤我阿姒,小七,都可以!” “好!那我就唤你阿姒!” 折从诫从善如流。 双方寒暄几句,许是因为相互改了更为亲近的称呼,“初次”见面的两人,竟愈发熟络起来。 “折大哥,听闻你回京,我便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吃食,还请折大哥品鉴!” 王姒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送饭(治病)! 青黛听到王姒的话,赶忙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她将盒盖打开,将一层层隔板里的饭菜,一一取出来。 看着就爽口的炒青菜,色彩鲜亮的番茄炒蛋,营养丰富的什锦炒虾仁,软糯咸香的皮蛋瘦肉粥…… 除了菜和汤,还有小巧暄软的馒头,素馅儿包子。 分量都不大,且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关键还是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香味儿。 折从诫自从得了怪病,嗅觉就格外敏锐。 他的敏锐,不是为了更好地品尝美食,而是稍微食物的味道,就会刺激到他饱受折磨的味觉,继而引发新一轮的恶心、呕吐。 折从诫看到食盒的那一刻,下意识的就想抬手掩住口鼻。 没办法,吐啊吐的近两个月,他对任何跟食物有关的东西,都有心理阴影。 哪怕只是装食物的食盒,他的肠胃也会忍不住地抽痛。 不过,当目光碰触到王姒那张稚嫩却绝美的面容时,他脑海中禁不住浮现出紫苏泡姜的酸甜开胃,以及五香卤牛肉干的咸香味美。 这是阿姒给他做的饭食,不是腌菜、肉干,而是更好克化的家常饭菜。 折从诫放下手,微微抽动鼻子,他的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对! 就是这个味道! 仿佛山间泉水的清爽、甘甜。 更似是能够给他带来希望的生命之水。 折从诫的心,得到了抚慰,他顾不得跟王姒客气,说了句:“有劳阿姒,为兄就不客气了!” 说完,他就抄起筷子,夹起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金黄的炒蛋。 折从诫张开嘴,小小的咬了一口,眼睛biu的就亮了。 好吃! 微微有些酸,还有一丝丝的甜,这股奇异的味道直接把炒蛋都浸透,炒蛋没有鸡蛋的腥气,反而带着让人想要再吃的美味。 看到折从诫又夹了几口番茄炒蛋,王姒嘴角微微翘起。 她就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能够拒绝得了西红柿炒鸡蛋! 而属于折从诫的美食治疗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他会逐渐沉迷其中,并彻底“沉沦”! 第108章 人情债 王姒准备的饭菜,分量很小,每样菜都只有正常菜量的三分之一,馒头、包子也是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迷你款。 折从诫每样菜吃了三四口,喝了小半碗的粥,吃了一个馒头,便饱了。 没办法,饿了近两个月,他那个曾经能够吃下一盆汤饼、两斤牛肉的胃,已经被饿得很小很小。 今日折从诫吃的这些饭菜,其分量,已经是最近两个月里最多的一顿了。 一旁伺候的折家亲卫们,眼睛都瞪大了,有个年长些的,眼角甚至流出了眼泪—— 呜呜,太好了,他们少将军能够吃东西了。 没有恶心! 更没有吐! 还吃了这么多,虽然在亲卫看来,就这点儿饭量,比婆娘都不如,可对于折从诫来说,真的已经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了。 是消息传回将军府,能够让长辈们喜极而泣的惊喜! “……” 放下筷子,折从诫餍足的舒出一口气。 空落落的胃,终于被填满了。 饿到极致而产生的火烧火燎的感觉,也终于被抚平。 折从诫活了快二十年,还是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吃饱是一种怎样的满足与幸福。 他、能活了! 折从诫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又换了湿帕子擦了擦手。 看向王姒的时候,眼底写满了暖色。 阿姒,救了他的命! 王姒却没有急着邀功,她提醒折从诫:“折大哥,病还需用药!” “之前空着肚子,喝了药,也会吐!这会儿多少吃了些,折大哥不妨再喝些药!” 汤药+食物,双管齐下,才能救活折从诫。 至于他的心病,想要彻底痊愈,还需要一个契机。 不过,这个日后再说,就目前而言,折从诫还是先喂饱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而非行走的骷颅架子。 折从诫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听王姒提醒他,折从诫只觉得感动:从信没有说错,阿姒果然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孩子。 阿姒这么好,他又该做些什么,才能回报她? “回报?回礼?!” “对了,之前送去卫国公府的大礼,也不知道阿姒喜不喜欢!” 想到这里,折从诫斟酌着措辞,轻声道:“阿姒,我命人送去的礼物,可还满意?” 王姒眸光一闪,她主动来找折从诫,甚至都没有等他入城,这般急切,不只是要救折从诫的命,更是再想请他帮忙。 表面上看,折家的大本营在边城。 但,折家领兵多年,皇家一直忌惮,便每隔几年就会派遣一些所谓兵卒去边城,看似补充兵力,或是让权贵子弟镀金,实则是掺沙子。 皇家忌惮折家军,可也觊觎折家军。 从先帝起,皇家就总想把北部边城的兵权拿回来。 几十年下来,不知拍了多少人去边城。 折大将军明知道有猫腻,却还是按照规矩,接收了这些人。 折家从未将这些人区别对待,也没有如何防备。 只一个正常操练,就仿佛“大浪淘沙”,酒囊饭袋、纨绔废物,全都被折大将军按照军规“送”回京城。 能够“忍辱负重”的,就继续留在军营,继续操练,继续上战场。 折家军军纪严明,将军、少将军都能做到身先士卒,与兵卒同甘共苦。 折家的军营,仿佛一个熔炉,靠着积极的、强悍的军风,将那些“沙子”炼成了真金。 他们没有在折家军弄权,而是学会了武功、兵法。 他们不愿掺和进折家与皇家的争斗,便纷纷利用家族的关系,将他们调离折家军,去到了大虞其他的卫所或是边城。 或许每次都只有那么一两个,但三四十年下来,受过折家“特训”的将军,并能够手握一方兵权的,也有十多个。 王姒上辈子可是做过监国皇后、听政太后的人,她自是知道,某几位悍将,表面看着与折家并无瓜葛,实则暗中钦佩,甚至愿意偏向折家。 且,此次王姒要做的,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祸事,而是想要找人。 大舅、大舅母已经联系了中州的地方官,王姒则是想再多条军方的渠道。 多个方法,找到人的几率,也会提高一倍! 王姒在赶来驿站的路上,就已经把这些都考虑清楚。 听折从诫主动询问,她也没有客气,“折大哥,还真有一件事请您帮忙!” “说起来,这事儿还是跟您送来的大礼有关——” 说到这里,王姒故意停顿了一下。 折从诫会意,抬起手,冲着亲卫们摆了摆:“你们退下吧!” 王姒也将青黛打发去了门外。 青黛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转身将房门关好。 客房里只剩下了王姒和折从诫。 没有第三个人,王姒还是压低了声音:“我母亲已经知道了姐姐的事儿,外祖父查到姐姐可能被养父母带回了中州老家!” 不等王姒继续说下去,折从诫便明白了。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阿姒,你想让我帮忙在中州找人?” 琥珀等王家奴婢,当初还是他亲自审问的。 他早就知道,王姒确实有个双胞胎姐姐,可惜一出生就被别有用心的祖母、自私凉薄的父亲给偷偷换掉了。 那人可能在中州,折从诫也早有猜测。 “不想总劳烦折大哥,但,此事关乎家中血脉,长辈们万分记挂,就是我,想到那个可怜的姐姐,也很是心疼。” 王姒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救了折从诫,可折从诫却告诉了她一个前世都不曾揭破的真相。 这让重生后,总觉得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王姒,有种微妙的感觉。 “果然啊!不可迷信前世!” 她是人,不是神,不能通晓万事,亦没有上帝视角。 哪怕活了三辈子,她依然有不知的隐秘,未解的难题! 这一份大礼,已经因此而让王姒生出的警醒,足以折抵所谓的恩情。 王姒觉得,她与折从诫算是两清了。 如今,再求人帮忙找人,又是新一轮的人情债。 唉,今生她不会再登上高位,不能像上辈子似的,在仕途上可以提携折从诫。 “……那就帮他躲过秋猎的麻烦,并想办法彻底治疗他的心病吧。” 王姒暗暗有了决断。 折从诫不知道王姒的心思变幻,他笑着说道:“阿姒,你都唤我一声大哥了,又何谈‘劳烦’?” “放心吧,我早就命人去了中州,中州卫的指挥使,是我的袍泽,我已经写信请他帮忙……” 第109章 居然被算计了! “我那位袍泽在中州,颇有些势力,由他去寻找,应该能事半功倍!” 折从诫笑着对王姒说道,“阿姒,你就放心吧,只要你姐姐还在中州,就能找到她!” 当然,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则是:若找不到,要么是不在中州,要么就已经没了。 只是这句话太不吉利,折从诫也就忍下没说。 左右王姒是个聪明人,她、听得懂。 果然,王姒眼底闪过一丝担忧与失落,很快又变成真挚的感激:“折大哥!谢谢你!” “对了,你明日能回京吗?” “圣上已经传下口谕,我明日一早便要进宫陛见!” “好!”王姒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刚才看到太医院的院正离开,想必他已经为你开了药方!折大哥,可否让我看看那方子!” 王姒不好说自己一直躲在门外偷听,不管折从诫有没有发现,他既然没有点破,王姒就装作没有发生。 她装着只是无意间看到太医院院正的模样,好奇的问着。 问出这番话,王姒担心折从诫误会,赶忙补充道:“除了饭食,我还会做些药膳。只是不知道折大哥的具体身体情况,有了药方就方便许多,至少不必担心药膳与药方有药物相冲的情况!” 折从诫眼底闪过一抹赞赏。 王家小娘子,年纪小,有能力,行事更是稳妥。 难为她出身富贵,年纪不大,却还能事事都考虑周全。 “……好!” 折从诫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好的药方。 王姒接过来,展开,细细地看着。 第一世,她是美食博主,只知道一部分药材的食补效用。 第二世,跟着王家去流放,身边有柳无恙这么一位医术精湛的“继母”,两人虽有矛盾,更多的却还是合作、双赢。 王姒以做药膳为由,跟着柳无恙学习辨认、炮制药材,还学习了医术。 她或许无法跟柳无恙这样能够入选太医院的顶级医者相比,但已经能够达到普通大夫的水准。 后来,王姒又成了太子妃、皇后,在后宫那样关系复杂、阴谋不断的地方,医术就十分有用。 王姒闲暇之余,都用来学习。 或是翻看医术,或是叫来太医现场教学。 十几年过去,如今又重活一世的王姒,她的医术已经不比柳无恙差多少。 她一眼扫过,便知道,院正的这份药方,开得很是精妙。 王姒禁不住在脑海里回想起上辈子柳无恙给折从诫开的药方,两张方子的差别并不大。 但,也就是这一两味药,两三钱分量的差距,就能有着极大的药效差异。 王姒非常确定,今生折从诫按照院正的方子,再配合她的食补,定能更快、更好的治愈身体。 “如何?院正这药方,可有不妥的地方?” 折从诫见王姒顶着一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像个小大人般地认真看着,莫名觉得可爱。 他不懂什么叫反差萌,可他懂得欣赏“美”。 这般模样的王姒,就很美,很灵动,很让他安心。 “折大哥就不要打趣我了,我也就因为喜欢做饭,学了几样药膳,认得些许药材,哪里有资格评判院正的药方?” 王姒笑了起来,脸颊的梨涡甚是俏皮。 折从诫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竟也跟着王姒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不是客气的假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舒展与畅快。 “好!好!是我的不是,不该取笑阿姒!” 折从诫利索地认错,语气里更是带着笑意。 王姒没有再计较,她将方子重新折好,递给了折从诫:“折大哥,我大概已经有所了解。回去后,我便根据这房子,帮你做几样药膳。” “你放心,倘若我烹制的时候,有什么把握不住的,我会找府医帮忙验看!” 王姒认真的表示,她为折从诫制作的药膳,绝不会出纰漏。 折从诫作为少年将军,却不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 他聪慧,敏锐。 察觉到王姒话语里,似乎对医术比较感兴趣。 折从诫想了想,说道:“阿姒,不必麻烦府医!圣上恩典,特意让院正全权负责我的病!” “药膳!也是治病所需!如果阿姒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请院正去国公府,稍稍指点你一二!” 王姒眼睛一亮,这个可以有! 有着前两世的积累,王姒拥有精湛的医术。 但,这一世,她从未学过啊。 她想要正大光明地使用自己的医术,就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太医院院正,就算不能正式拜师,得他些许指点,也能当做一个极好的借口! “愿意!折大哥,我愿意!” 王姒没有客气,她连连点头,一张白皙精致的小脸上,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小姑娘是真的渴望呢。 折从诫见状,唇边的笑纹加深。 不自觉的,折从诫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宠溺。 不过,就算折从诫意识到了,他也会认为,自己是把王姒当成了妹妹。 兄长娇宠妹妹,不是应该的吗? 王姒:……对!咱们上辈子是挚友,这辈子便是兄妹! “今日有些晚了,院正刚回京,不好再叨扰他!明日我进宫,陛见完毕,就去太医院,当面请院正帮忙!” “多谢折大哥!” 王姒站起身,屈膝,行礼。 她不只是答谢折从诫帮忙请院正给她当老师,还在答谢他提前安排中州事宜。 唉,只盼早些跟院正“学习”,然后做出比上辈子更好的药膳,尽快让折从诫的身体恢复正常。 还有他的心病……王姒隐约有了计划,还需要推敲细节,以免有所疏漏,继而失败! …… 边城,王宅。 呕~ 柳无恙正在炮制药材,忽然觉得有些恶心。 她忍住了呕吐,掩住了口鼻:奇怪,平日里这些药材,都是闻惯了的,可今日,却莫名觉得刺鼻、恶心! 柳无恙禁不住皱了皱眉头:“难道是我这几日太过劳累,身体不适,这才——” 作为医者,虽然讲究什么“医者不自医”,但,柳无恙还是习惯性地探出手指,给另一只手把脉。 没一会儿,柳无恙的脸色便唰地变了:脉象圆滑流利,如珠滚动,这是典型的滑脉! 柳无恙又赶忙拼命回想,她的月信,好像已经推迟了七八天! 她,在刻意避孕的情况下,居然怀孕了?! 第110章 更好的报复手段 “好个王家!好一对精于算计的母子!” 柳无恙多聪明的人啊,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真相。 她一直都在用食物相克的方法,巧妙的进行避孕。 没办法,如果直接喝避子汤会被王母、王庸发现,继而怀疑她有了贰心。 柳无恙确实有了贰心,她受够了王家一堆的蠢货。 从王母到王娇,从大房到三房,就没有一个能帮上她的人。 十几口人的重担,王氏复兴的希望,全都压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柳无恙从来都不是甘于奉献的贤惠女子,她是医女,她再世为人。 她有着自己的事业,更有想要报仇的强大执念。 她不想把有限的时间和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跟一群蠢货纠缠的琐事上。 如果这些人只是蠢,却还听话,柳无恙倒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她需要有人干活,也需要男人为她做挡箭牌。 可,王家这群人,蠢就罢了,一个个的还喜欢自作聪明、自命不凡。 原本柳无恙看着大房长媳李氏还有些头脑,不想她本质也是个蠢的。 居然伙同王娇一起,跑去折家胡闹。 被当成奸细抓起来,不但自己受伤,还要浪费人情去救她们。 更要命的是,因着王娇、李氏的缘故,王母卖了琥珀,由此牵扯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旧案。 李代桃僵? 被调包的还是国公府的外孙女儿? 天知道,那日听到真相的时候,柳无恙几乎要破防地大喊大叫: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为了一个奸生女,居然埋了这么大一个隐患。 王家若还是侯府,兴许还能逃过一劫,偏偏—— 更荒唐的是,王之礼、王之义两个没良心、更没脑子的白眼狼。 他们知道了真相,居然想要隐瞒! 柳无恙内心的情绪,已经无法用愤怒来形容了。 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语”! 她好想冲过去,抓着王之礼、或是王之义的衣襟,大声叱骂: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这种时候,不说赶紧暗中给母亲通风报信,居然还选择包庇王母、王娇?” “王母只是赵晚的婆婆,而你们是她的血脉至亲,你们若是背叛了她,也就亲手斩断了母子间的最后羁绊啊!” “你们他娘的是不是还想继续留在边城?你们还想不想回京?” “不!就你们的做法,赵晚以及她身后的为国公府若是知道了,定会狠狠报复!” “原本,你们是有机会跟王母等切割,选择更富贵、更有助力的亲娘的!” 柳无恙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王家兄弟在自作孽。 而王娇的身世,就算王家人不说,也未必能够保得住。 别忘了,王家被抄了,那么多的老仆都被发卖。 没人保证,这些老仆被卖后,为了向新主人邀功,或是为了自救,会主动出卖王家多少的隐秘。 一旦有些许风声传到卫国公府,等待王家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王娇也就罢了,她本就是野种,赵晚顶多就是顾念十几年的母女情分,不会主动报复。 王之礼、王之义兄弟两个,与当年的事毫无关系,可他们自己作死啊,硬是成了“帮凶”。 “……王家十几口人加在一起,都凑不齐一副聪明的脑子!” 经过这件事,柳无恙彻底看清了这个事实。 她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心,瞬间有了决断:这么一家祸头子,必须尽早远离。 柳无恙已经在筹谋,她抵达边城后的第一时间,就与城内的药铺、医馆搭上了关系,并辗转认识了折家的人。 这段时间,柳无恙与折家军营的军医更是成了忘年交。 柳无恙“生前”在太医院做医女的时候,曾经结合前辈的药方,自主研发出了一款外伤药。 这种伤药,消炎、止血的功效,比市面上流行的伤药,效果好了不止一倍。 不夸张地说,用了这种药,伤者的死亡率都能降低一半。 柳无恙觉得,以折大将军“爱兵如子”的心性,他定会非常满意这款外伤药。 柳无恙决定用这药方,正式敲开折家军的大门。 她要成为折家重要的合作伙伴。 可惜,王庸等王家人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否则,作为前武昌侯的继室,她在与折家谈判的时候,索要更多的好处。 柳无恙心底微微叹息着。 可惜归可惜,但,甩掉一家子的麻烦,更重要。 只是,柳无恙还需要时间,更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 她还不能跟王庸等王家人翻脸。 她又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不能有孕! 在大虞,女子一旦有了孩子,就很难离开夫家。 不是所有人都像赵晚那般幸运,有个疼爱她又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 至少依着柳无恙如今那可笑的“继室”身份,她独自一人更好脱身。 不能怀孕,对于寻常女子来说,可能有些麻烦。 精通医术,更通晓食补的柳无恙,却轻松解决。 不过是几样相克的食材,再配合她的点穴,就能最大程度地避孕。 除非—— “是我轻敌了!” 柳无恙放下诊脉的手,心里恨恨地想着:“我小瞧了王母,她不只是一个只知道窝里横的老糊涂,她还是个在侯府内宅混迹了三四十年的老妖怪!” “王母的娘家,也曾是勋爵人家,他们家还曾经出过宠妃。” 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传家秘方,皇宫里的好东西更是不少。 柳无恙敢打赌,王母手里一定有助孕的丸药。 她也一定有什么连柳无恙都不知道的生子秘方。 “中招了!” 柳无恙很是挫败,她竟被自己从未看得上的老虔婆算计了。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去想,这件事似乎也印证了那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或许还有我所不知道的底牌……”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怀孕的影响,之前还决绝的想要跟王家彻底切割的柳无恙,竟又生出了些许想法。 …… “阿姒,父亲准备安排人去边城了!” 赵深跑来海棠院混吃混喝,期间,不忘跟王姒分享消息。 王姒点点头,她知道,大舅赵昶这是要派人去报复王家的一群混账。 “……其实,相较于直接动手,还有个更好的报复手段——” 第111章 还是阳谋好啊! “更好的?” 赵深从桌子的攒盒里,捏了一小把干果。 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一边问向王氏:“什么更好的办法?” 赵深是个武将,讲究的就是直来直去。 王家敢欺辱赵家,他们赵家就会明火执仗的跑去收拾王家人。 王母、王庸这对罪魁祸首,自是要狠狠地报复一通。 第一步,先收回赵家给予王家的一切。 王庸、王之礼、王之义父子三个的差使,是赵昶托了关系,才给他们弄到的。 赵昶自是要拿回来。 而拿回来的方法也有许多,最简单,还最不会脏了赵家名声的办法,便是直接挂上鱼饵,利诱王家父子犯错误。 拿到证据以后,再把事情闹出来。 王家父子不但会丢了差使,还会受到严惩。 他们本就是被流放的犯人,若在流放地都不能安分,还知法犯法,他们要遭受的惩罚都是加倍的。 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他们在边城,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弄丢他们的差使,这可不算王家的报复,他们只是把给出去的东西,再收回来罢了。 赵昶派去边城的人,会好好教训他们。 王母? 她都这般年纪了,天气转凉,边城苦寒,得个病、中个风,都是正常。 王庸? 他能力不行,却心比天高,骨子里更有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他还贪花好色,稍稍设个仙人跳的美人局,就能趁机打断他的两条狗腿。 王母、王庸是当年事件的罪魁祸首,赵家会给他们应有的凄惨结局。 王之礼、王之义兄弟两个,不是主谋,却也哄骗赵氏,比帮凶还可恶。 这样没良心的白眼狼,就该受些皮肉之苦。 是的,在赵昶的报复计划里,对于王家兄弟,只是打一顿。 唉,不管怎么说,都是嫡亲的骨肉啊。 他们不做人,做长辈的,却不好真的赶尽杀绝。 王姒却摇了摇头:“不好!太便宜他们了!” “还容易留下把柄,雁过留声、事过留痕,只要是做过的事,总会留些痕迹。” 王姒不想因着报复一群烂人,就让卫国公府惹上麻烦。 “这些操作,说到底,都是阴谋。” 见不得光啊! “搞阴谋,远不如玩儿阳谋!” 王姒淡淡的说道。 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上,是那种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冷静。 “阳谋?什么阳谋?” 赵深来了兴致,将嘴里的干果壳吐了出来,急切的说道:“阿姒,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 “嗯,也没什么新鲜的,都是古人玩儿剩下的。” 王姒勾了勾唇角,吐出了几个字:“郑伯克段于鄢!” 什么阳谋? 当然是捧杀。 王家上下,本来就都是又蠢又坏的玩意儿。 就像王娇,流放、在边城,都没能彻底教她变乖。 但凡有点儿机会,她就会作妖。 王之礼虚伪、自私,王之义鲁莽、耳根子软。 他们也都不是什么能够“守住初心”的人。 侯府的倾覆,也只是暂时让他们安分下来。 可一旦让他们产生“有靠山”的错觉,他们根本无需旁人动手,就能自己把自己玩儿死。 他们自作孽,卫国公府就算顾念亲情,也“无可奈何”呢。 赵深作为国公府的少爷,虽然习武,却也是度过史书的。 他自然知道“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也明白什么叫捧杀。 他微微蹙眉,“阿姒,不必这么麻烦吧!” 不过是一群被流放的蝼蚁,赵家都不必亲自出面,只稍作暗示,就能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三哥,世人骨子里,都有着同情弱者的本性。” “王家确实有错在先,赵家不管怎么报复,都合情合理!” “但,王家太凄惨,国公府却始终煊赫、风光,就难免会有读书读傻了的酸腐文人,一边肚子里泛酸水,一边攻讦国公府!” “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也不能任由这些人胡喷乱叫啊!” “国公府的名声,不该因着这些小事儿被玷污!” 还有一点,王姒没有直接说出口。 那就是亲情这东西,本就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存在。 王之礼兄弟两个没良心,包庇真凶,蒙蔽亲生母亲,确实不孝、混账。 但,在大虞,即便民风开放,对于女子也是严苛的。 赵氏和离,再婚,在礼法上是没有问题的。 可在情理上,却多少会被诟病。 若再加上一条,对亲子不慈,赵氏可能就会被无耻之人污蔑为毒妇、恶妇。 那些造谣的人才不会去管,王之礼、王之义是不是做了伤害亲生母亲的事儿,他们只看到了位高权重、富贵显赫的赵家人,对王家赶尽杀绝。 还有一点,在古代,父亲是高于母亲的。 王之礼、王之义两兄弟的做法,站在赵氏的角度,都是没良心的不孝子。 而站在王家人的角度,他们却是王母的孝顺孙儿,王庸的好儿子! 毕竟,若纯粹的以孝道来说,王母调换孙女儿的行径,根本算不得什么! 别说只是把孙女儿送走了,就是她杀了这孩子,法律上,也不能将她怎样! 不说古代了,就是一两千年后的现代,也有恶婆婆杀孙女的新闻,可照样不必抵命! 在古代,长辈只会更有威信,他们是可以决定晚辈的生死的。 所以,当年换孩子的事儿,真的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 就算闹出来,旁人也只会说,“到底是长辈,做了错事,知道错了就好!” 反观卫国公府,如果不依不饶,反倒会被人诟病“仗势欺人”、“得理不饶人”! 王姒不想让卫国公府因为这件事,而让名声受到损伤。 捧杀什么的,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到时候,卫国公府甚至可以倾情表演,让王家人受到惩罚的同时,还能搏个好名声呢。 王姒缓缓说出这些想法,赵深沉默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良久,缓缓点头:“阿姒,你说的有理!” 是啊,明明有更好的,不沾分毫的办法,为什么不用? 还有王姒没有说,赵深却想到的一点: 赵氏对王之礼兄弟,未必就真的能够做到绝情。 放任他们自己找死,绝对好过亲自动手惩戒! 第112章 喜! “阿姒是这么说的?” 赵昶听完赵深的回禀,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嗯!阿姒妹妹说,既有阳谋,为何还要用阴谋?” 赵深精简地说出了王姒那番话的核心。 他本人深以为然:“爹,我也觉得阿姒所说‘阳谋’极好!” 赵昶沉默着,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文。 好半晌,才不置可否地说了句:“嗯!我知道了!” 赵深:……知道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不过,事情如何去做,还是要听长辈的。 作为小辈,他顶多就是表达一下不同的意见。 至于采不采用,唔,长辈们见多识广、思虑周全,他们定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赵深便放心了,他站起身,抚了抚衣摆,便告辞离去。 看着儿子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赵昶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这孩子,痴长这般岁数,却还不如阿姒。 很快,赵昶转念一想,又觉得:“阿姒本就聪慧,从百味楼就能看出,她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与沉稳!” 也正是看到王姒的潜能之大,赵昶才会狠下心来去严惩王之礼兄弟—— 晚娘身边有阿姒这么一个女儿,足以抵得上好几个儿子。 王之礼、王之义? 呵! 他们既然这般亲近王家,那就让他们好好的去做王家的孝子贤孙! “捧杀?” 赵昶暗暗在心中咀嚼这两个字。 虽然可能麻烦了些,但,不可否认的,确实更稳妥,也更能让卫国公府保有好的名声。 王家如何,那都是他们自作孽,而非赵家谋害! 相较于王家的恶毒、凉薄,他们赵家已经是仁至义尽,更问心无愧。 还有晚娘,唉,自己的亲妹妹,赵昶必须要为她考虑。 “……就这样吧!” 麻烦就麻烦些,却没有什么后患! 赵昶有了决断,便抽出信纸,开始写信。 捧杀嘛! 自然要给王家的男人们“底气”,让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已经被夺爵抄家、被流放,他们身后也有位高权重的亲戚做靠山。 即便暂时还不敢杀人越货,也能小小地违反规矩、触犯律法。 都是小事,赵家人都不必亲自来,随便写封信,就能摆平一切。 …… 王姒出了主意,便把此事放到了一边。 太医院院正来了,考校了王姒一些医理,眼底便闪烁着亮光。 他根据折从诫的身体状况,随时完善、修改王姒拟定的药膳方子。 王姒继续动用随身厨房里的“自来水”,不管是正常的餐食,还是具有针对性的药膳,都能最大程度地发挥效用。 院正每日都去将军府给折从诫诊脉,根据他的日常变化,及时调整治疗方案,以及药方。 短短一旬的时间,折从诫的身体就有了非常明显的改善。 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一层干瘪的薄皮之下,有了细微的肉肉。 人,还是消瘦的可怕,却已经比刚进京时的骷髅好了许多。 奉了圣谕的赵福禄,来给折从诫送药材的时候,看到他的变化,都禁不住有些惊喜—— 嘿! 院正这老东西,还真有些手段啊! 折从诫,死不了啦! 只要他不死,即便不能痊愈,圣上对折家的救命之恩,也是稳稳的。 圣上果然福泽深厚,他的护体龙气,不但能保护龙体,还能庇护他的臣子啊。 赵福禄作为内侍总管,不只是本事能力强,嘴皮子也是非常利索的。 他若真心拍马屁,定能哄得皇帝嘴上不说,心里却暗爽不已。 果然,赵福禄回宫后,兴奋地说了一番有关“龙气庇护臣子”的话,永嘉帝嘴上说着“浑说”,眼底却带着笑意。 他的这份好心情,在得到某个太医的报喜时,更是达到了顶点: “什么?你说什么?宫里又有贵人有喜了?谁?哪个贵人?” 永嘉帝现在馋儿子馋的眼睛都绿了。 淑妃有妊,已经让他欢喜不已。 但,到底还没有生出来,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没办法啊,只有一人怀孕,生出皇子的几率也就只有一半儿。 要是再多几个嫔妃怀孕—— 不过,已经膝下空空了好多年的永嘉帝,饱受无子的打击。 如今的他,很容易“知足”。 有个嫔妃怀孕,已是不易。 他、他不能奢求太多,就怕想得太多,老天爷误会他贪心,再像几年前那般,让他空欢喜一场。 年逾四旬,却没有一个儿子,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侄子接进宫,永嘉帝绝望又不甘。 恰在这个时候,居然又有嫔妃有妊?! “是周贵人!” 前来报喜的太医,也十分兴奋地说道。 “周贵人?” 永嘉帝愣了一下,他完全想不起还有这么一号人。 或者,他见过这人,却无法将人和名字联系起来。 还是赵福禄,不愧是后宫第一太监,他的脑子非常好用,至少对于自家主子睡过的女人,他都记了下来。 “陛下,周贵人是两年前选秀时进宫的小主儿。” 两年前,永嘉帝抵抗不住朝堂诸公的“力谏”,不得不第二次将侄子柴让接进宫。 永嘉帝还是不愿过继,可几年前把人接进来又送走的行径,多少有些不厚道。 不管怎样,柴让都是他嫡亲的侄子,亦是太后最看重、最宝贝的孙儿。 永嘉帝便册封柴让为安王,让他住进了东宫,还特意让杨大学士去教他功课。 柴让、太后、朝堂诸公这才被安抚住。 永嘉帝心里却不高兴,他是皇帝啊,却因为没有儿子,就被众人逼迫至此! 许是想要彰显一下帝王的威仪,或者向众人透出他的不愉,还不到选秀的时候,永嘉帝却坚持要充盈后宫。 永嘉帝眸光闪烁着,回想起了这些。 赵福禄继续说道:“周贵人乃礼部主事周牧的嫡长女,入宫时,年十六。容貌清丽,体态丰腴!” 听赵福禄说什么“体态丰腴”,永嘉帝瞬间想了起来:是她!那个圆脸、圆眼睛,身形也肉肉的小娘子! 算不得多美,就是有福气。 那日永嘉帝在御花园看到她扑蝶,便觉得这女子颇有些活力。 求子求得都有些魔怔的永嘉帝,看到美女扑蝶图,一个想法不是美不美、是否有趣。 而是—— 这般鲜活的人儿,如此丰腴的身体,想必定能生出健康的孩子! 当晚,永嘉帝就宠幸了她。 没想到,只这一次,就、就—— 第113章 黑化? 一次宠幸,就有喜了! 哈哈! 哈哈哈! 谁说朕老了? 朕分明厉害得很! 永嘉帝越想越开心,整个人仿佛都要飞到云端。 “周、周贵人是吗?” 永嘉帝兴奋地站起来,不停地在宫室内的青石地板上转来转去。 他一边走,一边碎碎念:“贵人的品级,到底低了些!” “婕妤?哦不,还是低了些!” 对于缺儿子缺到极致的永嘉帝来说,他的妃嫔,最大的功用,已经不是拉拢朝臣、有才有貌了。 生育! 生育才是最大的功劳。 怀了孕,腹中有了龙嗣,就能连跳好几级! “嫔吧!对,贵人周氏,怀孕有功,擢升为嫔!” 永嘉帝一手成拳,轻轻地砸在另一只手的掌心。 他情绪亢奋,思绪更是十分活跃:“还有封号!就取一个‘顺’字。” 永嘉帝没有别的奢望,只求周氏能够顺顺利利地诞下皇子! 他暗暗在心底许诺:顺嫔,只要你能为朕生下皇子,朕就封你为妃! 甚至于,贵妃! 他只要皇子,一个能够继承他皇位的儿子! “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永嘉帝惊喜得无以复加,作为他的第一心腹,赵福禄也欣喜若狂—— 有了小主子,赵福禄这老奴才,未来也能有所依靠啊。 不像现在,他侍奉着永嘉帝,心里却忍不住担心—— 陛下没有皇子,势必要过继安王。 唉,可恨早些年,安王第一次被接进皇宫,没多久后宫就有嫔妃有孕,有些奴才就开始见风使舵、捧高踩低。 年仅几岁的柴让,在后宫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欺辱。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两个月,可对于出生就是天潢贵胄的柴让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伤害。 赵福禄才不会承认,他也曾经“前恭后倨”,多少“慢待”了柴让。 是以,当柴让第二次被接进宫,还被册封为安王后,赵福禄等后宫的许多嬷嬷、太监,都在极力地讨好他。 只求这位主子,看在他们如今恭敬的份儿上,宽宥他们曾经的不恭。 让赵福禄等宫人们安心的是,安王柴让是个温润君子,以德报怨,操行高洁,人品贵重。 他从未记恨,反而对宫人们十分和善。 柴让是君子,然而以赵福禄为首的某些宫人们,却都是心理阴暗的小人。 没得选的时候,他们自然要卑躬屈膝,好歹谋个活路。 若圣上有了亲生的幌子,安王什么的,只能再次狼狈地被赶出皇宫。 赵福禄他们也就根本不必再担心什么报复。 君子? 君子也是人啊! 赵福禄习惯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更习惯了防患于未然! “佛祖、菩萨、老天爷,求求你们了,就让陛下有个皇子吧!” 赵福禄一边亲自跑去给周贵人传旨,一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 “赵总管,行色这般匆匆,可是有什么急事?” 赵福禄刚刚出了乾清宫,就听到有道熟悉的温润男声。 赵福禄漂浮的思绪瞬间落回原位,他赶忙顿住脚步,躬身垂手:“老奴拜见安王殿下!” 他规矩地行礼,心里却忍不住嘀咕:怎的这般不巧?竟遇到了这位? 柴让不是“煞神”,是君子。 别说是没有过错了,就是犯了错,他也会宽容地原谅。 很多时候,赵福禄等宫人们又是钦佩又是发酸:“这人还到底是不是肉身凡胎?竟真的半点脾气都没有?” “云淡风轻,安然从容,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能不气不恼、不急不躁。” 赵福禄摸着不太多的良心,说句公允的话:有个君子当主子,对于他们这些奴婢来说,应该不是坏事! 他仁爱啊,他宽厚啊。 帝王多疑、狠厉的“刻板印象”,可能要在柴让这儿被打破呢。 但,有利就有弊。 赵福禄等宫人又不是君子,他们唯利是图,他们阴狠冷漠。 若皇帝没有七情六欲,只知道规矩、法度,他们这些奴婢还怎么弄权、怎么捞好处? 所以啊,君子柴让,于赵福禄来说,只是无奈之下的妥协罢了。 但凡有另一个选择,不管那人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赵福禄都会麻利地舍弃柴让。 柴让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暗芒:赵福禄这老狗的情绪不太对! 虽然他其貌不扬的脸上,还是带着招牌式的笑容。 不管是眼底的温度,还是嘴角的弧度,都与平时一般无二。 柴让却还是能够感受到那极其微小的差距。 因为柴让自己就是个伪装高手,他知道,真正的伪装,是连眼睛都能骗人的。 赵福禄混迹皇宫多年,早已练就了高超的演技。 只要他想,他能做出任何表情,还不会被人看出问题。 可惜,还是让柴让捕捉到了异常:这老狗的心情不错,应该是宫中有了喜事。 喜? 什么喜,能够让笑面虎赵总管,竟有些“忘形”的漏了破绽? 柴让的大脑飞快运转。 作为永嘉帝的侄子兼未来继承人,柴让在宫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对这位皇伯父还是十分了解。 “子嗣?!对,一定是后宫又有嫔妃有妊了!” 柴让不动声色,却已经猜到了真相。 已经有个妃子怀孕,如今又有了? 呵呵,皇伯父年逾四旬,却还能让女子受孕,当真能称得上一句“老当益壮”。 不知道柴让是真的豁达,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面对有可能到来的竞争者,他竟还有心思调侃。 就在这个时候,赵福禄开口:“回禀殿下,老奴去传旨!” 赵福禄的话,愈发让柴让觉得,自己猜对了! 他状似随意地点点头,“嗯!传旨是大事,总管且去忙吧!” “是!老奴告退!” 赵福禄再次躬身,送别柴让。 柴让温和地摆摆手,示意赵福禄离开。 赵福禄后退着走了几步,这才转过身,朝着后宫的方向而去。 柴让的笑容不变,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的温和,春风化雨,上善若水,几乎在他身上全都能够具象化。 但,柴让的内心,却是黑气翻涌:很好!又有嫔妃有妊,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我的这位好皇伯父能够忍到何时,再把我赶出宫? 不过,现在不同了,我不是几岁的小孩子了,我不会坐以待毙! 第114章 咦?有问题! 折从诫的病情恢复得不错,王姒已经不必再每日给他亲手烹制膳食。 他现在更大的问题,反倒是“心病”。 王姒有了计划,不过还需要一个契机。 “九月份的秋猎,倒是个机会!” 王姒暗自盘算着,并默默做着准备。 另外,随着时间的推移,杨鸿与赵氏的婚礼,也进入到了倒计时。 杨季康本就亲近王姒,越靠近婚礼,他与赵家小辈的来往,也愈发亲密。 赵深、折从信,加上杨季康,他们要么去卫国公府,要么就去百味楼。 卫国公府到底有着太多的长辈,他们一群少男少女,喜欢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在府里,受到的限制太多。 百味楼就不一样了,这里本就是酒楼,经过一两个月的发展,已经名满京城。 不但吸引来京城以及周围的食客,还有胡商、胡姬等。 王姒便又进行了一次改建,在一楼大堂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舞台。 每日里,有胡姬跳舞,有说书人说书,还有卖唱的艺人卖艺。 这些人不是酒楼的雇员或奴婢,而是与酒楼合作。 具体的操作,在京城,会仙楼、樊楼等著名酒肆、酒楼都有约定俗成的旧例。 王姒在这方面没有创新,而是“从善如流”。 多了娱乐活动,本就生意火爆的百味楼,愈发的兴旺。 王姒已经开始考虑,在其他商业区开辟分店。 或者,去到京城附近的县城,选个卫国公府、杨家、折家能够有权力覆盖的地方,开设分店。 另外,王姒还在城郊置办了几处庄子。 田亩的面积不是很大,却也颇有些价值。 王姒将这些分作两部分,一部分添入赵氏的嫁妆单子里,一部分留在她的手里。 王姒不是要与赵氏“分家”,而是提前做好财产管理。 嫁妆是赵氏的体面,亦是她日后的依靠之一。 而王姒手中的财产,则是她们母女俩最后的退路。 还有那个流落在外、不知生死的姐姐,王姒会先观察,确定此人“值得”,再分出一份财产给她。 王姒已经开始选定分店的地址,也在储备人才,准备待赵氏加入大学士府后,便逐步进行。 为了更好地开设分店,若有闲暇,王姒便会去百味楼。 她要详细记录客人的需求,了解客人的口味,以及营业时间、人员管理等等细节。 王姒是为了公事,赵深等,则是纯粹的来蹭吃蹭喝蹭歌舞。 王姒:……行叭!都是哥哥,都是她的帮手,些许吃食,还是请得起的。 但,这个不请自来的“前夫哥”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日,王姒和赵深一起出门,又来到百味楼。 在他们专属的包厢里,折从诫、折从信兄弟两个已经抵达。 伙计上了茶点,王姒一边试着新品,一边与哥哥们闲聊。 就在这时,杨伯平、杨季康兄弟两个也来了。 只不过,他们还簇拥着一位贵客。 “安王殿下?” “殿下?” “臣见过安王殿下!” 柴让甫一出现在包厢门口,赵深、折从信、折从诫就赶忙站起来。 他们齐齐躬身,行礼。 折从诫有正经的勋职,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自称“臣”的人。 王姒跟在哥哥们的身后,屈膝,行了个万福礼:“拜见安王殿下!” “诸位,免礼!” “让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柴让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道袍,他浅浅笑着,语气温和,态度和善。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石,有温度,没有棱角,让人与他相处的时候,都会觉得舒适。 王姒垂下眼睑,掩藏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啧,这位前世的夫君,就是这么的君子。 从年少时起,到登上皇位,再到驾崩,三十多年,言行举止、为人处世,都是那么的公正端方,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他不但君子,他还有大善,谥号“仁宗”,就足以说明问题。 王姒与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也从未见他大喜大悲或大开杀戒。 他情绪稳定的,宛若后世的卡皮巴拉。 上辈子,王姒就曾经暗自吐槽:柴让,不会是水豚成精吧。 哪怕是面对朝堂上最令人厌恶的“铮臣”,或是那些大奸大恶、天理难容的奸臣,柴让都不曾失态。 他的面容永远是沉静的,笑容永远是和煦的。 很多时候,王姒都会怀疑,这人即便不是卡皮巴拉,也是坠落凡尘的仙人。 没有凡人的七情六欲,也没有正常人的阴暗、缺点。 说实话,重生后,王姒会这般利索地选择与上辈子不同的路,亦有这方面的原因—— 柴让太淡然了,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王姒确实不必担心他背信弃义、鸟尽弓藏,也不必防备他另结新欢、宠妾灭妻,但王姒所渴望的夫妻爱情,柴让也不会给她。 王姒不想再跟一个没有情绪波动的木偶过一辈子。 她想要真实的夫君,会哭会笑会生气,会有人类该有的欲望。 或是贪吃,或是贪财,或是贪色,或是贪权,或是贪名,不完美,甚至有点儿坏,却是鲜活的“人”! “王姑娘,又见面了!” 王姒有点儿走神,耳边忽然响起熟悉又陌生的温和男声,这才猛地回过神儿来。 她赶忙收敛思绪,故意带着些许羞涩,腼腆的笑道:“民女的荣幸,竟又能见到殿下!” “今日不是正式场合,让更是不请自来,还请诸位不要太过拘谨!” “你们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若是因我而变得不自在,就是我的过错了!” 柴让浅浅笑着,柔和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赵深等人赶忙笑着点头,态度其实还是拘谨的。 柴让见状,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有些话,说得太多,反而透着刻意。 接下来他会尽量以同龄人的身份,与这几位少爷们相处。 日久见人心嘛,他们会感受到他的诚意的。 说话间,又有伙计端来茶点。 王姒扫了一眼,发现竟有一碟子点心,是她刚刚研制的新品——樱桃苹果泥! 这道甜品,是做成了樱桃的模样,实则是用打碎的苹果泥为食材。 分子料理,感受一下? 说来也巧,这份甜品竟正好摆在了柴让面前。 柴让与众人一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他拿着一柄小巧的银匙,轻轻舀了一点,送到了嘴里。 他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仿佛很满意这道美食。 王姒却瞳孔微缩:有问题! 第115章 开始怀疑人生! 苹果味的“樱桃”,正常人吃了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有些惊讶或疑惑。 而为了验证自己的感觉,会再吃一口。 确定了味道,果然是做成樱桃形状的苹果,正常人要么会心一笑,暗自惊叹烹制者的巧思,要么干脆说出来,好让在场的人都尝试一下。 柴让的反应就让王姒有些侧目,他就吃了一口,然后就放下了。 不好奇! 不惊讶! 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任何反应。 “是了,柴让从不重口腹之欲。流放路上的粗茶淡饭,他吃的。回京后的山珍海味,他也吃的!” 王姒想到前世的种种,默默在心底这般给出答案。 但,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啊。 就算不贪恋美食,做人也该有起码的好奇心啊。 又不是需要耗费心力的大事,只是些许甜点,却还这般一板一眼?! 还是说,除了柴让“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性情,他根本就尝不出味道? 当这个猜测,陡然冲入王姒的脑海时,王姒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 上辈子,她可是跟他做了二三十年的夫妻。 两人同在一个桌子吃饭的时间,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她却从未发现柴让的味觉有问题。 他又不是折从诫,并没有心理创伤而造成的厌食症。 但—— 王姒第一世可是在信息爆炸的现代,她还曾经迷恋过霸总小说。 十个霸总九个病。 胃病,失眠,洁癖,幽闭症,躁郁症…… 王姒作为美食博主,最关注的还是跟食物有关的病。 所以,她知道诸如失味症、错味症等小众病症。 “柴让是吃不出味道的失味症,还是把咸甜混淆的错味症?” 王姒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但,很快,王姒就自己打消了这个猜测:“怎么可能?我可是跟柴让做了二三十年的夫妻!” “我、我还是个美食博主,对于美食,对于味道,我都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就算柴让精于伪装,也不可能瞒过我这个枕边人啊!” 王姒很难相信自己竟被柴让欺瞒了半辈子。 她觉得,这或许就是柴让克己复礼、情绪稳定。 王姒自我安慰着,却还是悄悄将这个怀疑藏在了心底。 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再试一试。 后世的美食,各种欺骗观感的分子料理,都能成为王姒的工具。 王姒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早已决定选择选择另一条路、远离柴让,却还是禁不住的关注起了他。 她甚至想到了“以后”! “咦?这是何物?阿姒,是你新研制的甜点嘛?” 好吃的杨季康,也看到了那份樱桃苹果泥。 他见还有一碟,便直接伸手拿了过来。 “嗯!杨三哥快些帮我评鉴一二,看看是否可口!” 王姒回过神儿来,笑得眉眼弯弯,两颊的梨涡若隐若现。 已经放下银箸,与折从诫闲聊边城风土人情的柴让,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瞥到了这一幕,眸光微微闪动。 王家小娘子,好生乖巧、甜美。 容貌不俗,孝顺懂事,还精于庶务。 柴让有个喜欢美食的先生(也就是杨鸿啦),他对京中数得上号的酒楼、酒肆等都非常了解。 两个月前,还没有什么百味楼。 今日,京中却有了三大楼——会仙楼、樊楼和百味楼。 只用了几十天的时间,就走到了别家十几年、几十年才达到的高度,作为幕后真正的东家,王姒这个小娘子,绝对不一般。 柴让想要打听一个人,自是要事无巨细。 所以,他还探听到了卫国公府刁奴欺主、赵三少爷怒抄刁奴贼窝的家丑。 这件事,表面上是赵深“少年轻狂”,没有轻重,这才将家丑闹了出来。 实际上,柴让却知道,真正的功臣是王姒。 十三岁的半大孩子,还没有及笄,武昌侯府又是出了名的废物、蠢货,一片歹竹却出了王姒这么一根好笋。 有点儿意思啊! 加上今日,柴让共见了王姒三次。 每一次,都让他影响加深。 不知不觉间,柴让竟将王姒记在了心上,别误会,非关情爱,而是他作为一个政客,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用的人。 柴让暂时将王姒列在了可供培养的名单上,并在其名字后面,标注了一个金元宝。 这小娘子,颇有点儿女财神的模样啊。 柴让暗自观察的当口,杨季康已经拿着银匙,轻轻舀了一勺。 他将银匙送到嘴里,微微一抿—— 嗯? 杨季康的眼睛瞬间瞪大了,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他赶忙动了动舌头,将那口果泥咽了下去。 然后,他又飞快地舀了一勺。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送进嘴里,而是凑到近前,仔细地看着:不是自然的果肉,而是非常细腻的泥。 他眼底闪过一抹恍然,这才将银匙送入口中。 他细细抿着,慢慢回味着,很好,刚才他的感觉没有错,这就是个林檎果味儿的荔枝。 咕咚! 杨季康将口中的食物吞了下去,冲着王姒赞许的点头:“阿姒,好生巧思!” “哈哈,我还是头一次吃到林檎果味的荔枝呢。” 林檎果就是古代的苹果,味道或许跟后世的不太一样,但基本上具有苹果的特质。 杨季康的话,引来在座众人的关注。 “什么?什么林檎果味儿的荔枝!”赵深略好奇。 “杨三,你怕不是吃东西吃得晕了头?说什么拗口的胡话呢。”折从信年纪与杨季康相近,两人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他就像个损友般,随口吐槽着好兄弟。 “是吗?那我也要尝尝!” 杨伯安作为杨季康的好大哥,自然要给弟弟捧个场。 他不嫌弃弟弟脏,直接拿了银匙,在另一个“樱桃”上,舀了一勺。 “嗯!确实是林檎果味儿的!” 杨伯安咽下后,点头表示弟弟没有说错。 众人闻言,也都拿起银匙,在柴让、杨季康动过的甜点上,纷纷“动手”。 不再讲究虚礼,便是拉近关系的最有利的一步。 若此事与柴让的秘密没有关系,柴让定会欢喜:我与这群少爷们果然成了“朋友”! 偏偏,自己吃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而这些人却—— 柴让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阴鸷。 很不巧,正好被王姒看个正着。 王姒愣住了:……这阴暗的眼神,是我那端方君子的前夫哥会有的吗? 第116章 外戚?还是熟人呐! 王姒忍着揉眼睛的冲动,她眨了眨眼,再次仔细的盯着柴让。 然后,她看到的便是那个无比熟悉的人:君子如玉,温润而泽,君子如水,利物不净。 柴让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的美好,是无数人想象中的完美人物被具象化。 “我刚才看花眼了?” “柴让怎么可能会有那般阴鸷、狠厉的眼神?” 那可不是什么君子,而是内心阴暗的疯批。 不管是前世的记忆,还是今生王姒的所听所见,柴让都是名副其实的君子。 他的形象,早已深入王姒的内心。 王姒宁肯怀疑是自己眼神儿不好,也不愿质疑柴让表里不一。 就像刚刚王姒否定柴让是否有味觉上的缺失一样。 若柴让真实什么表面云淡风轻、内里阴湿扭曲的“腹黑”,岂不是表明,王姒上辈子有多么的失败? 自己的枕边人,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她自以为足够了解,却连人家的真面目都不知道。 她以为的机器人夫君,实在是个伪装大佬? 王姒暗自摇了摇头,不愿承认自己的蠢笨与眼瞎。 “对!应该就是看错了!” “呃,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没有看错,现在的柴让,也才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 “他还没有经历被驱逐、被流放的巨大变故,也没有流放变成后的成长,他现在还是个被朝臣看重、被皇室珍视的宝贝儿。” “出身富贵,又是隐形太子,年纪小,心智不够成熟,难免又些许‘任性’,也在情理之中呢!” 在心底,王姒说着近乎“自欺欺人”的话。 虽然自己都不太相信,但,到底有些作用。 暗自说完这些,王姒竟真的暂时压下了疑惑。 而这个时候,王姒也终于想起自己重生后的目标: 换一条路,不再与柴让纠缠! “……已经决定放弃的人了,柴让注定只是我的‘前夫哥’,我又何必在乎他的真面目?” “就算上辈子我被他骗了,可我也没有损失什么!”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当年成婚的时候,就已经说得明白,我们只是利益联姻。” “我为他筹集军费,助他操练新军,帮他杀回京城,一路坐上皇位。” “他呢,帮我摆脱王家人,扶我登上凤位,还立我的儿子做太子。” “他与我,都没有辜负对方,也没有伤害彼此。” 他们确实没有爱,可也有了盟友的情谊,以及托付江山的信任。 这样的关系,其实比所谓爱情更牢靠。 重生一回,王姒对上辈子的柴让,没有怨恨,只有淡淡的惆怅: 唉,这么好的合作伙伴,今生怕是要错过喽! 然而,此时此刻,所谓的惆怅消失了,王姒心底只有浓浓的复杂与矛盾。 一方面,她的理智告诉她,已经说好不再有瓜葛,他是真是假都与她无关。 另一方面,她的情感又在纠结,他居然在她面前演了一辈子。 她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姒不想承认,她心底竟有一丝的不甘心与不服气。 “阿姒,这甜点果然有趣!” “是啊,外形是荔枝的,味道却是林檎果的!” “阿姒妹妹,你这是怎么做的?” 赵深、折从信等人已经品尝完毕,纷纷开口,或是赞叹,或是夸奖。 这一次,柴让也开口了,他淡淡地说了句:“确实有些巧思!” 仿佛,他刚才的淡然,不是因为自身的缺陷,而是他性格使然。 赵深等几人,也都了解,或是听闻过安王柴让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谦谦君子。 柴让没有因为一道甜品而有任何异常,众人也都不觉得奇怪。 嗯,君子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岂会因为一口吃食就露出痕迹? 在场唯一发现异常的王姒,还是上辈子被蒙蔽了二三十年的人。 王姒:……我到底该感到荣幸,还是觉得羞愧? 苦中作乐地自嘲了一下,王姒便将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 她勾起唇角,继续笑得甜糯乖巧:“这是荔枝林檎泥!” “是将林檎果打碎了,果酱熬成果泥,烹制而成。” 王姒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道甜品的制作工艺。 其实,这道分子料理还不是非常的变态,只要吃一口,就能猜出大致的食材和加工手法。 王姒的介绍,也只是让众人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罢了。 “原来是这样!” “殿下说得对,阿姒妹妹果然有巧思!” 众人随意的说笑着,这道甜品的话题很快结束,转移到了京中其他的八卦上。 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京中最大的新闻便是杨、赵联姻。 只不过,在场的既有杨家人、也有赵家人,还有王姒这个未来的拖油瓶,贸然讨论长辈的婚事,多少有些冒昧。 他们便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杨三,我记得你与周家有些关系!” 赵深忽地想起一件事,便问向杨季康。 杨季康先是一愣,“什么周家?” 旋即,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你是说礼部主事周牧?” 也就是周家老太太的儿子。 而周家老太太便是杨季康的祖母,杨家太夫人的“佛友”。 周牧的品级太低,且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四十多岁的六品小官,除非有奇遇,否则,撑破天也就是五品。 杨鸿却已经是正三品的大学士,升任首辅,指日可待。 杨家与周家,真的不在一个圈层。 若非杨家太夫人与周家老太太同在红云寺上香,继而熟悉,杨季康也不会知道,京中还有一个叫周牧的六品小官儿。 哦,对了,还有那个周见微,她也不可能有资格跑到杨季康面前,一口一个杨三哥地叫着。 “对!就是这位周牧周主事,他啊,福气到了!” 赵深作为国公府的少爷,京城的顶级勋贵,即便还没有入仕,消息也非常灵通。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我听宫里当差的一个兄弟说,周家的姑娘在宫里得了身上的宠信,连升好几级,从贵人直接封做嫔。” 有个女儿在宫里被封了嫔,周家勉强能够自封一个外戚了。 若那传闻属实,周家还真有可能凭借女儿,以及有可能到来的外孙子,一跃成为新贵呢! 第117章 某人的黑化之路 赵深想到“外孙子”的时候,忍不住瞥了眼柴让。 柴让之所以被接进宫,就是因为圣上无子。 可如今,宫里先是淑妃怀孕,接着又有周贵人忽然被擢升为嫔,让人很难不去怀疑,圣上未来可能要有不止一个孩子。 一旦这孩子里有个皇子,柴让这个安王,身份就会变得很尴尬。 尤其圣上还有过一次“过河拆桥”的操作,让人很难不去想,圣上可能会第二次的舍弃柴让。 “唉,一次又一次的被接进宫,有接连被赶出宫,安王还有什么尊严、体面可言?” “安王也是可怜,原本就是尊贵的福王世子,却因着圣上无子,群臣建议,几岁大的时候就被接进宫。” “有了‘嗣父’,亲生父亲对他便有了隔阂。” “偏偏‘嗣父’也是个只看重自己血脉的人,用的时候,就是隐形太子,不用的时候,就弃若敝履!” 不只是赵深,在场的几位权贵少爷,全都想到了这些。 他们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悯——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们很清楚,这个年纪最是要脸,最是敏感的时候。 他们以己度人,觉得若是自己,即便真的处境不好,也不愿在旁人脸上、眼底,看到所谓的同情! 安王更甚! 他出身高贵,他才貌俱佳,他品行高洁,他堪称完人。 毫不夸张地说,柴让几乎就是京中无数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他矜贵,更有矜贵的资本。 这样高高在上、宛若谪仙的儒雅君子,定不愿被人可怜! 赵深等人掩饰得极好,但架不住柴让生活在波谲云诡的后宫,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 他甚至不用眼睛看,就能感受到几个少年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些许善意。 同情? 怜悯? 或许两者都有吧。 柴让并不计较,因为他没有感受到恶意。 至于赵深几人所在意的“敏感”、“傲骨”,柴让只想说: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第一次被接进宫的时候,他才六七岁啊。 刚开始,从太后到嫔妃再到宫人,全都对他笑脸相迎,把他当做珍宝。 就是皇伯父,心里不愿意,面儿上也要装出和善的模样。 为了彰显他看重“嗣子”,皇伯父还曾经亲自将他抱在膝头,手把手地教他练字。 他,柴让,就是偌大皇宫唯一的希望。 他走到哪儿,都是满眼笑意的好人。 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 “……其实,京中的人,大抵都忘了,我不是从小就是温和、好脾气的君子。” 柴让心底暗暗苦笑。 哪有人天生就懂事、宽厚? 至少出身皇家的天潢贵胄,是不可能温和、纯良的。 六七岁的时候,柴让顽皮、任性。 进宫后,被那般众星捧月,他变得愈发骄纵、顽劣。 直到—— 皇伯父的嫔妃有妊,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胎象稳住了,所有人就都变了脸。 慈爱的皇祖母,看向他的目光不再是绝对的宠溺,而是掺杂了丝丝缕缕的叹息与愧疚。 嗯,到底是亲生的,他柴让不是皇伯父的亲儿子,却是太后的亲孙子,还是与她血缘最近的嫡孙。 皇祖母内心深处,应该是希望他做太子、继承皇位的。 毕竟就算是皇伯父的儿子,与柴让相比,也差了母系的一层血缘—— 柴让的母亲,可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儿! 但,柴让更清楚,皇祖母的愿望,在与皇伯父的利益冲突时,皇祖母还是会选择向皇伯父妥协。 没办法,皇祖母这个太后,并不敢真的跟皇帝儿子撕破脸。 皇祖母不会为了孙子,而得罪儿子。 所以,在得知嫔妃有妊后,太后就已经默默放弃了柴让。 她唯一能给柴让的,就是愧疚、就是心疼,并竭尽所能在事后给柴让送些补偿。 与柴让血缘最近的太后,都有了如此选择,就更不用说那些本就没有关系的外人了。 曾经温柔和善的嫔妃们,曾经奴颜屈膝的宫人们,还有宫外的满朝诸公,全都变了脸。 几乎就是一夜之间,柴让从云端跌落尘埃。 而他曾经的任性、骄纵,也都成了永嘉帝舍弃他的理由—— 皇朝继承人,怎么可以是这种顽劣不堪的竖子? 没人知道,那段时间,柴让都经历了什么。 或许,他没有直接遭受吃冷饭、被凌虐,但那种天与地的巨大差距,那种来自血亲的背叛,那种就连卑贱宫奴都敢取笑他的耻辱,都如同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切割他的心。 柴让几乎是一夜长大。 他被灰溜溜地赶出宫,被重新送回亲生父母身边。 然而,外人并不知道,他的父母也从来不是慈父慈母。 亲爹福王,太后最小的儿子,当今圣上的同胞幼弟,任性、跋扈,只图自己高兴,从来不顾及什么规矩,也不会顾及旁人。 这个旁人,包括他不爱的嫡妻,以及嫡妻所出的嫡长子。 福王偏爱侧妃杨氏,还爱屋及乌地偏爱杨氏所生的儿女。 若不是正妃是嫡亲的表妹,若不是还有太后、承恩公府压着,福王早就改立庶子为福王世子了。 柴让被接进宫,福王是最高兴的—— 他的爱子,终于能成为福王府的继承人了。 没想到,这美梦还没有做多久,倒霉嫡长子就被送了回来。 福王心底的不甘与愤恨,可想而知。 他不敢责怪皇帝哥哥,也不能跑去跟太后叫嚣,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柴让身上: “没用的东西!都进宫了,还被送回来了?” “顽劣!骄纵!你个竖子,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 “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 时隔近十年,直到今日,柴让还能想起自己刚被送回福王府时,那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对着他怒骂的所有脏话! 更可悲的是,不只是福王,还有他的亲生母亲,那个根本不被丈夫所爱的女人,竟也责怪柴让没用: “你怎么就回来了?你不留在宫里,还如何当皇帝?” “你若不是皇帝,还怎么下旨刺死那该死的贱人!” 年仅七岁的柴让,几乎在瞬息间,长大了,也黑化了…… 第118章 暗示!心动! 柴让变了,变得乖巧,变得好学,变得谦卑……他很快就成了人人口中的好孩子。 再长大一些,柴让渐渐开始在京城的才子、文人中崭露头角。 他凭借着天分,以及废寝忘食、悬梁刺股的刻苦,终成为世人称赞的博学谦和的君子。 除了柴让,没有人知道,为了“君子”这个完美的好名声,他付出了多少。 不过,结果是好的。 当年柴让被赶出宫的时候,怀孕的嫔妃,几个月后,生了一个公主。 公主也就罢了,还未长到三岁,就夭折。 皇宫再次变得冷清起来,圣上“绝嗣”的名声,从朝堂传到了坊间。 朝堂诸公再次提议过继。 最佳人选,自然是名声好、才貌好、品行好的福王世子啊。 他与圣上的血缘还最近。 简直就是只比亲生儿子差了那么一丢丢。 永嘉帝:……朕还是想要亲生的。 然而,皇帝也不能心想事成。 直到两年前,柴让都十四岁了,永嘉帝却还是膝下空空。 四十多岁,快要五十岁的永嘉帝,自己都知道,他这辈子,大概很难再有自己的儿子了。 无奈、绝望,永嘉帝只得第二次将柴让接进宫,封他为安王,让他住在了东宫,还为他延请杨鸿为先生。 半年前,永嘉帝得了一场病,他大概意识到,自己不年轻,身体也不是很康健,若是还不培养继承人,这大虞的江山,日后未必还能姓柴。 永嘉帝便开始着手为柴让组建东宫的属官,并有计划地给柴让安排差使,让他接触政务,在六部历练。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永嘉帝的妃子居然有孕了。 如今,又冒出一个周贵人无端擢升为顺嫔! 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听了这些消息,大概都能猜到真相—— 用不了多久,皇帝就会有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里,或许就会有个皇子。 柴让这个隐形太子,不只是身份尴尬,更要面临来自帝王的多疑与戒备。 毕竟现在的柴让不是十年前,他已成丁,他有属官,还在六部衙门历练。 虽然还没有成长到可以与永嘉帝抗衡,却也不是当年那个可以随意被赶出皇宫的孩子。 永嘉帝想要给自己亲生的儿子扫平一切障碍,首当其冲的就是安王柴让! 赵深、杨家兄弟、折家兄弟都想到了这些。 他们再怎么控制情绪,看向柴让的时候,都禁不住流露出一丝的怜悯—— 唉,安王殿下最好祈祷后宫不会再有皇子,否则,等待他的不只是丢掉太子的身份,而是丢掉性命! “顺嫔!” 就在赵深等人心绪翻涌、眼神乱飞的时候,柴让忽然开口了。 他还是那么的端方温润,声音亦是柔和、淡然。 “什么?”赵深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说出这两个字。 柴让勾了勾唇角,轻笑道:“三郎你刚才说的周姓贵人,就在昨日,被册封为顺嫔!” 赵深、折从信和杨季康三个年纪小的少年,齐齐张大了嘴巴。 那“惊呆”的小模样,略蠢萌。 王姒都有些不忍直视。 唉,这三人,年龄跟柴让差不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而柴让却硬是跟杨伯平、折从诫这两个二十来岁的“大哥”,更像是同辈。 柴让的成熟、稳重,远超年龄,更有着让年长者信服的魅力。 王姒暗自嘀咕:啧,难怪上辈子,柴让都被流放边城了,却还有那么多人明里暗里地追随。 随后,柴让能够顺利被召回京城,固然有折家军、新军的原因,但主要还是柴让在京城多年的布局。 他啊,不显山不露水,看似还是个温润君子,实则早已织就了一张错综复杂的权利大网。 咦? 等等! 柴让暗中布局这么多,却从未被人发现,他对于权利的掌控,更是超乎世人的想象。 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为何会觉得,柴让是君子? 君子虽不至于“无欲无求”,可也应当光明磊落、表里如一啊。 王姒再度回想前世的种种,她仿佛被拨开了眼前的迷雾,忽然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是啊,柴让可是做了皇帝的人,再怎么仁和,也是帝王。 何谈君子? 只能说,柴让的伪装太完美了。 他树立起来的“君子”人设,深入人心,王姒只是无数被蒙蔽的人中的一个。 “啊?哦,哈哈,对,就是顺嫔!” 赵深反应过来,讪笑两声,极力缓解着尴尬。 亲娘哎,他刚才好像犯蠢了呢。 “我还知道,顺嫔是因为怀孕有功,这才连升好几级。” 柴让还是浅笑淡然的模样,明明是在说八卦,却硬是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王姒:……啧,这就是人设的好处啊。 君子怎么会说人闲话? 他不过是在分享消息,哦不,是在“秀肌肉”! 王姒拨开了迷雾,便不再被所谓的君子假面所蒙蔽。 她快速破开表面,直击柴让的目的—— 他在宫里,可不只是身份尴尬的安王,而是有着一定人脉的隐形太子。 顺嫔怀孕的事,应该还未被爆出来,赵深那个在宫里当差的好兄弟,也只说顺嫔忽然有了得了圣宠。 侍卫不知道,拥有折家军的折从诫也不敢确定,看似温和无争的柴让,却笃定地表示,顺嫔有妊。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柴让在宫里,自有灵敏的耳目。 他,有一定的实力,就算永嘉帝有了皇子,也才只是个婴儿。 永嘉帝却不年轻了。 这位帝王,未必能够活到亲儿子成丁。 与其去赌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皇子,还不如选择更年长、更聪慧、更有实力的柴让! 赌对了,就是从龙之功! 就算赌错了,在场的人,都只是一群少年郎,他们不是家主,即便犯了错,顶多也就是自己受罚,不至于牵连全家。 兴许啊,家里的长辈若是给力,连个人的惩罚都能被免除呢。 王姒看得分明,赵深、杨季康、折从信三人,在经过短暂的思索后,眼睛忽的就亮了起来。 他们,听懂了柴让的暗市,也都心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