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奶娃娃开始造反》
1. 第一章
公元291年,刚到立春这日。
大雪消融,枝头萌芽。蛰伏了一整个冬的兔子从洞口爬出来,顶了满头的雪,几乎和周围的白融为一体。
突然间,一支尖锐的箭头猛地射向那只探头探脑的兔子——
正中眉心!
一只大手握住兔耳,畅快的大笑从头顶传来:“这些野物躲了个冬,正是出来刨食的时候!”
此人乃是广平县附近的猎户,抓着这个机会呼朋唤友出来打猎。
三五好友夸他准头好,只有一人撇嘴说:“好倒是好,可惜这兔子饿了一个冬,没个几两肉。”
那射中兔子的猎户名为杨进,闻言摇头:“咱们出来打猎又不是为的吃食,何况今日后官府那边就要颁布‘禁春令’了,哪还轮得到咱们挑三拣四?”
正所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立春后猎物繁殖,捕猎难度增加,母兽也会在这时繁育后代,他们猎户通常不会选择这时出来打猎。
唯独今岁是个例外。
广平郡郡守家今儿个添丁,不少大户人家问他们猎户收兽皮,出手可大方哩,也就趁着这两三日有点赚头。
一时间,众人也不再闲谈,赶忙着狩猎,剥皮,鞣制,赶早送去那些人家的角门。
各处的管家们细致地检查过那些皮毛,就随手拿了笔钱把他们给打发了。
许是担心那位小郎君刚出生,他们这就闹出什么事儿惹得一身骚,是以这些人给钱也大方干脆,猎户们个个都喜笑颜开。
这钱拿回去,买盐买粮,给家中妻儿扯块布,也能叫他们欢欢喜喜过个春了。
说起那广平郡郡守,众人皆知他是去岁刚上任的,已经到了不惑之年,寻常人似他这般大,孙子都有好几个了。
可偏偏此人却是个例外,听闻他先前诞下几个孩子,跟脚都立不住,早早便也夭折了。
好容易养大一个,却也是病歪歪的,眼瞧着郡守夫人老蚌怀珠又诞下一个,家中将来会热闹些,可不就得欢欣鼓舞么。
如今春寒料峭,郡守府邸却是一个热闹。
前院是各家各户派来恭贺郡守郎君的,迎来送往都是郡守南元亲力亲为,只见他满面红光,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后院的丫鬟婆子们也不得闲,要好生照料刚诞下的郎君,还得服侍夫人,烧炭烧水,煮药喂奶洗尿布,眼也不错地盯着,就怕出了点儿事,小命呜呼哀哉。
据接生婆所说,这位小郎君双手双脚都有劲儿,身体可健壮着呢。
就算小孩还在襁褓之中,浑身皱皱巴巴,眼皮子也不睁开,像只红丑的猴子,可郡守还是越看越欢喜,更是赐名为“若玉”,足见其爱重。
郡守夫人闻言却是色变,狠狠地剜了郡守这老头子一眼,不高兴地说:“我儿年岁尚小,怎可名如圭璋,你这老货,莫不是想害他?”
于是郡守只好为这孩子取了个好养活的贱名——
“阿奚”。
他这小儿子倒真如名字那般乖巧顺从,成日便是吃了睡,睡了吃,半分不让人操心。
郡守夫人和奶娘也奇了,她们也是养过好几个孩子的,就没见过阿奚这般叫人顺心的。
到了洗三这日,小孩也日渐圆润白嫩,不似刚诞下那时的皱巴,瞧着可爱非常。
这洗三仪式中乃有一个环节,名为“添盆”,是指亲友们依次排队往浴盆中投入带来的礼物,意思是给孩子的“聚宝盆”里添财添福。
那些个早早备上的珍珠玉佩、镯子金银便好似不要钱的扔进去。
原本还在奶娘怀中睡觉的婴孩闻声睁眼,眼睛一闪一闪地盯着宝物,珠光在他乌湛湛的眼瞳一闪而过,众人便夸小郎君是个机灵的,好话跟一箩筐地往他身上砸。
郡守乐得合不拢嘴,抚髯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儿稚幼,尚且看不出几分天资。”
这般热闹的环境却不适合婴孩久留,仪式结束后,不但阿奚这个仪式里的主角被抱去后院,连郡守家的那位大郎君也起身告退,回自己小院去了。
大郎君身旁小厮倒是很为他抱不平:“郡守和夫人这几日只顾着小郎君,都不曾来看郎君您了。”
话里其实还有隐含的担忧。
郡守这两口子之前再怎么忙,也会抽出空来看他们大郎君的,如今在月子里出不得屋的夫人暂且不提,这会子郡守却是直接将郎君抛之脑后了,怎能叫他们这些自己人不忧心呢?
再看郡守对小郎君的喜爱,那真可谓是如珍似宝,光是从名讳便可见一斑。
这位大郎君倒是面色平淡:“你不必再多嘴,弟弟尚且年幼,本就离不得人。再者,我本就体弱多病,倘若今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有个弟弟侍奉在父亲母亲膝下,也好叫我放心些。”
他自个儿敲打起小厮倒是干脆,心里却难掩落寞。
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再会宽怀慰藉自己,又能安慰到哪儿去。
小厮却突然惊喜道:“是夫人身边的琼岚姐姐。”
来者是郡守夫人身边的大婢女,非常得脸,讲的话比屋里头的管事都要管用。
琼岚见了大郎君先行了个礼:“见过大郎君。今儿个人多,夫人于是打发我先来见见您,看看一切是否安好,仆从是否尽心。夫人如今还在月子中,郡守也是忙于初春各县公务和交际应酬,家中没个主事的,万望郎君莫要委屈自己,缺什么遇上什么也定要说与郡守。便是不听话的奴仆,处置了便是,别让刁奴放肆。”
她这般吹打弹唱之后,奴仆们也都警醒,不敢有所松懈。
琼岚见大郎君眉间郁色缓了几分,便去回禀夫人,又掉头去看那位小郎君。
小郎君近些时日是愈发讨喜可爱,她去时人正好醒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就盯着她来看。
平日里也不见小郎君哭嚎吵闹,只是饿了,要换尿布了会嚎几嗓子,旁的时候却不见他掉过一滴眼泪,真是奇也怪哉。
*
南若玉睁眼那日就被一个面上带着细褶,一把长长美髯的中年美大叔给唬了一跳。
光洁如新的脑子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也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在说些什么,睁眼瞧人时也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后面环绕在他四周伺候的便是些细致入微的丫鬟婆子,那可是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盯着护着,有点不舒服就立马给处理了,比他从前过得舒坦得多。
从前?咦,他为什么要说从前。
意识滑过鲜嫩的脑子,半点都不留痕。
南若玉一点儿也不为难自己,打了个呵欠又去困觉,醒了也不吵不闹,就爱听那些小丫鬟们叽叽咕咕地讲话,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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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懂,但他却听得很入神。
总觉得那话应该是哪儿的方言,多听两遍兴许就懂了吧。
不过方言又是什么?好奇怪,脑子不是新的吗,怎的会稀里糊涂冒出来那么多古里古怪的的想法。
南若玉转个眼的功夫,伸出手,去抓落到自己面前的拨浪鼓,小胖手抓住弹丸就不肯放了。
那郡守南元也高兴,转头就对老妻说:“瞧咱儿子,这小手多有劲儿啊。”
谁曾想他稍一用力,那爪子就自动松开了,不争也不抢,一点儿也没旁的孩童那般的逞凶霸道。
南元再拿拨浪鼓去逗他,他也只是懒洋洋地伸个小胖手晃一晃,说不上是他老子在逗儿子,还是这个儿子随便逗逗老子!
南元嘿了一声:“还真是倒反天罡了。”
逗得这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耸肩嬉笑。
出了月子,这天气便一来二去地转暖,不过郡守府中的炭盆却仍长久供应,谁叫刚出生的孩子一点儿也冻不得。
郡守府中因大郎君是个病秧子,还有位专门养着的府医,学过很久之前枚乘写的《七发》,讲的是长期安逸享乐、奢靡淫佚,导致精神萎靡、百病丛生。这些病偏偏穷人还得不了,都是些富贵病,便让他记在心中。
后来他就巡游各地,也渐渐知道若是冬日屋子里烧着炭又不通风,可是要害人的。是以他也时时提点婢女们记得开窗通风,众人无不听从,也就没出什么大事儿。
小郎君安安稳稳地长了一个多月,那清润秀澈的眸子更好看了,一瞧就机灵劲儿十足。
不但郡守和郡守夫人爱逗他,就连那些小丫鬟们也总会多同小郎君说说话,见他全神贯注,好像真能听得懂似的,便觉分外有趣。
南若玉抬起头,南若玉放下头。
嘿咻!
嘿咻!!
他现在人儿小,除了听旁人讲话,便只偶尔练练抬头。
不过今日却出了个意外——
他的脑子里多了一道与众不同的声音。
【叮——】
【签到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正在加载中……宿主信息加载完毕。】
那道平波无澜的电子音仿佛骤然卡了壳一般戛然而止,盯着豆丁大的南若玉半天没吱声,仿佛是怀疑人生去了。
南若玉还以为自己崭新的脑子坏掉了,拿胖爪爪拍了拍脑壳,不管是什么玩意儿,拿手手拍两下就会好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冷不丁又出现了。
【宿主已绑定,不可更换。签到系统已为宿主量身打造神童人设:满月可与人“啊哦”对话,两三月便可对旁人说话有正确回应,四五六月翻身并有自己的明确目的,七月会坐会爬,八月会喊爹娘,九月会站起来走几步,十月会攀着物体走,抓周时表现超乎寻常的非凡一面——左毛笔右佩刀,让看客拍案叫绝!】
【签到系统每日签到后会获得相应积分,积分可兑换系统商城之物。完成神童任务后打卡成就点,即可获得相应大礼包,宿主将来走上人生巅峰不在话下!】
南若玉捂住耳朵,却还是听得见那道声音。
它在叽里呱啦地说什么呢?也太麻烦了吧。
内卷内卷,卷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劳什子签到系统真是事多,且让它自个儿努力去吧!
2. 第二章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南若玉那颗新崭崭的脑袋里逐渐多了不少来自上辈子的记忆。
他一边过着光是自己一个奶娃娃就有一屋子仆妇奴婢伺候的锦衣玉食日子,一边回想着自己上辈子的悲催日子。
当初的他,毕业即失业。好不容易找了份工作,还是来骗他应届生身份的。
上了班之后,老板还常常PUA,CPU他,加班更是常态化,天天一刷视频就是现在工作难找,辞职直接完蛋。
卷!卷!卷!疯狂地卷!
什么社畜?他就是纯牛马!不对,牛马都有喘口气的时候,他们这些被资本家压榨的小虾米还得改报表改PPT到半夜,第二天交不出来就成了是不是你没努力?是不是工作摸鱼了?
小南,你这个态度不行啊。年轻人啊,还是要会吃点苦滴。
恨不得把他一个人当俩来使。
这不,卷着卷着就嘎巴一下死掉了。
出生到现在都没哇过几声的南若玉,破天荒地哇哇大哭起来,惹得一众屋里的人跟那慌脚鸡似的,忙不迭地哄了好长时间。
郡守府的大郎君南延宁此刻正给母亲请安,听到旁屋的动静,颦眉说:“发生何事了?”
婢子前来禀报,说是小郎君方才哭闹,现下已经哄好。
郡守夫人道:“阿奚不会无缘无故哭的,且抱过来让我瞧瞧。”
她同自家大儿子说了几句幼子的乐事,南延宁也渐渐听得入了神。
虽说他见过的小孩儿不多,可偏生这般与众不同的便就只有他的幼弟了,他一时也有些好奇,眼睛不时地往门帘那边瞧。
自打洗三那日后,南延宁便有段时日不曾见到这个刚诞下的小弟弟了,只觉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模样,襁褓中的婴孩脸颊粉嘟嘟软嫩嫩的,探出来的手臂也像根白胖的莲藕。
一双乌黑的眼睛清凌凌的,更是讨喜得紧,也怨不得父亲母亲如此疼爱他,便是他见了也心生喜欢。
郡守夫人已经检查过孩子了,没什么问题,见他又不哭不闹,只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乱看,便同他说:“阿奚,这便是你大哥了,快叫阿兄。”
婴孩咿咿呀呀两句,好似真会回应一般,南延宁也笑,还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只金打的长命锁塞进他的襁褓中。
“这是阿兄拿私房钱给你打的,惟愿我的弟弟阿奚长命百岁,无邪无忧。”
郡守夫人看他兄弟二人和乐的模样,心绪安定平稳了不少。
南延宁又拿手指逗弄幼弟,被那那只软嫩的小胖手抓住了,又浑身一僵,动也不敢动。
好在婴孩觉多,不过一会儿就松了手,将他给放开。
待南若玉被婢女抱去打盹,南延宁才松了口气。
屋子里骤然陷入安静之中,一时无人说话,连仆从们也眼观鼻鼻观心。
郡守夫人叹了口气:“云厮,这段时日乃至后边,我和你阿父可能都不会分出太多的心神在你身上,这都是我二人的过错。”
南延宁垂眸:“孩儿知晓。”
他抬眼,安抚母亲:“孩儿自幼便疾病缠身,本就让阿父阿母操碎了心,此乃孩儿的不孝,一直以来千般惶恐,怎么还能怨怪阿父阿母呢。阿奚的出生,不如说是恰到好处。”
他的面容声音都很平和,眼中也不见半分怨怼,可知他方才说的皆是肺腑之言。
郡守夫人眼圈红了,摸着他的手说:“好孩子,托生到我们家,给了你一副病体,真是委屈了你。”
这边母慈子孝,那边南若玉却被签到系统的通知声给吵醒了。
【叮——满月可与人“啊哦”对话,任务已完成。打卡成就:满月便得人间奇。奖励:制糖方子,积分+500。】
南若玉心烦意乱地伸手啪叽打到脸蛋上,吵死了!他做了什么?怎么就稀里糊涂完成了一个任务。
反正卷是不可能卷的,他这辈子都不要再当卷王。
上辈子累死累活,这辈子南若玉不当咸鱼誓不罢休。
签到系统光是签到还好说,第一天签到是1积分,第二日是2积分,三日是3积分,依次叠加,一直到第七日就是10积分,后面怎么签到就都是每天10积分了,断签的话就得重头再来。
不过每日随便摆个姿势就能打卡签到得积分,这个咸鱼还是能做到的,毕竟积分里面可以兑换些小说电视剧,奶糖可乐之类的,他还是很稀罕的。
可能是南若玉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任务让签到系统生出了什么误解,所以他刚满两个月,签到系统就催他做“对旁人说话有正确回应”的任务。
南若玉还在自己的小床上玩吐泡泡,将签到系统的话抛在脑后,左耳进右耳出的,还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买那些小说电视剧。
可惜因为青少年系统横行其道,他这个还没满一岁的小崽子不被允许购买那些娱乐项目,就连0-1岁的婴幼儿启蒙动画片都不给他看,真是可恶!
幸好他这时候清醒的时间不多,成天就是睡过去的,醒来还有那么多人跟他讲话逗他玩,日子也不算无聊。
他慢慢地也知道了他爹乃是一郡之守,这可是个大官儿呢。
他娘乃是世家贵女,门第清贵,和他爹还是表兄妹,二人琴瑟和鸣,感情和美。只是可惜这二人就他和他阿兄这俩孩子。
表兄妹?
南若玉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小胳膊小腿,要是有哪里不对劲,恐怕府里的人早就闹翻天了。
听闻他阿兄体弱多病,在他前头还有几个阿兄阿姐都没活下来,可见表兄妹结亲不仅有悖人伦,对诞下来的孩子也很不友好。
而他就是万中无一的那个幸运鹅,可能这就是007的福报吧!
除此以外,他那便宜爹还有位妾室,是他娘那边带来的陪嫁,同他那爹也沾亲带故,加之她本人身子骨不是极好,是以生下来的孩子也不怎么健壮,最后只有个柔弱的女孩儿被养住了。
所以他爹南元就觉着是自己天生孩子缘单薄,对美色本就不太热衷的他,于是也不强求后院再多收几个美人试试,屋宅内也清静,有一个孩子都要乐上一阵子。
南若玉对此:“……”
他身体不会也有什么病痛吧,他可不要啊!
好在到了四个月大时,他的小身子还强健着呢,吃嘛嘛香,虽然喂进嘴里的也只有奶。
南若玉现在翻身可有劲儿了,每天除了吐泡泡这个活动以外,就是从床头翻到床尾,再从床尾又翻过来,一点儿也不嫌麻烦。
签到系统则是麻了。
它绑定的这个宿主不可能听不懂它的意思,否则怎么每日打卡次次不落,而且动作全都做对了,这能是一个婴儿能办到的吗?
可惜“人的意志不以物质为转移”,每次它让宿主赶紧完成任务时,对方就开始睡大觉,完全把它的话当耳旁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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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拿任务奖励诱惑都没办法。
由于宿主年幼,所以系统商城禁止开放,连积分都没什么吸引力,它在半途就折戟沉沙了!这让无往不利的签到系统十分不甘心,它就不信了,还能有宿主忍受得了它的诱惑?!
南若玉把脑袋里的卷王系统当成一只会嗡嗡叫的苍蝇,到了他睡觉的时候,对方还会自动屏蔽,非常人性化且贴心。
一来二去的,他也慢慢熟悉了脑袋里的系统存在,那点小小动静就被他给自动忽视了。
他早晨醒过来后先进食,再被婢女抱着去他娘那里瞅瞅。
他爹是个当官当得十分清闲的,手底下的事务都是甩给了郡丞、曹史和主簿,虽说他自个儿也不会完全撂担子不做,但也不会太管着底下的事。
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话来说,这叫做清谈,就是得不沾俗务,还会受到旁人追捧。
若是你成天管了那些杂务俗事,有损名士风度,反倒要遭人嘲笑!谁叫“过于务实,失却玄远之趣”呢。
南若玉:???
他是带着记忆穿来这个陌生时代的,脑子里也只有朦朦胧胧的记忆,只记得自己上辈子是谁,是什么个凄惨的死法——毕竟因为被累死的所以印象深刻,且非常忧愤,是个悲惨社畜都不可能忘记。
中间那段记忆记不太真切了,而且婴幼儿嘛,大脑装不了那么多事,也许上一秒脑子里冒出来了相对应的记忆,下一秒就给忘记了,都很正常。
但是,就算是忘性大如他,也知道清谈玄学不是个什么好现象。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们这些占了重要位置的官员都不干实事正事了,底下的人还不翻天啊,这个国家能好到哪里去?根子上就烂掉咯。
当然,南若玉的小脑瓜子也只愁闷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眼前的两轮小鸟车给吸引了。
——家国大事靠他一小屁孩儿思考又无甚大用,不如好好享受他的美好童年!
南元同夫人笑着说:“你看阿奚,都瞧得目不转睛了。”
夫人斜睨了他一眼:“你就可劲儿地逗他吧,这要一两岁才可坐在上边儿玩,要是一会儿阿奚吵闹着要坐上去,我可不会依着你们爷俩。”
南若玉眼睛盯着那只身形似鸠鸟,鸟身两边安装着车轮的铜制玩具,那胸首还设有牵引圆鼻。孩童可坐在鸟身上,由大人拉着前行。
这不就和后世那种两轮、三轮四轮的滑行车差不多嘛,小娃儿一坐上去,可以自己蹬地上滑,也可以让大人拖着玩儿。
南元摇头不赞同:“哪能啊,我们阿奚多乖。”
在他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就见小儿子啊啊地指着鸠车,胖嘟嘟的小身子在婢女怀中扭啊扭地往前拱,差点就抓不住。
南元:“……”
“臭小子。”他笑骂了一句,赶忙在夫人的横眼下命小厮将鸠车带下去。
他也没想到小儿子这么虎,连他阿父的脸都敢打。
南若玉活这么一遭,又是这么个金尊玉贵的身份,岂能不放纵肆意一回。要是一直乖乖巧巧,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除了签到系统被他气得跳脚以外,这对郡守夫妇看自家小儿子那才是一个千般好万般好,只觉得再没有这么顺心的一小孩儿了。
不过这对夫妇也没能高兴太久,很快大儿子南延宁那边的小厮就过来禀报,说是他们大郎君又病了。
3. 第三章
府中一阵兵荒马乱,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南延宁躺在自己的榻上,身上湿热不退,头身困重,胸闷恶心,让他一阵难受。
他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回复父母:“孩儿只是寻常四季交替的病症,都已经习惯了,如何还让父亲母亲再担忧呢?倒叫我愧对父亲母亲了。”
夫妇俩看自家孩子小小年纪却已然十分懂事,分明自个都还在病中,倒还先宽慰父母,半句不提自己的难受,只觉心头一阵绞痛。
为何这病症偏要苦害了乖巧的孩子呢!
郡守夫人更是涕泣涟涟:“若是这病痛该全冲我来该多好。”
南元也是叹气:“伤在我儿身,痛在父母心。”
所幸南延宁生在富贵家,不缺银钱,府中倒是也有良医救治,否则只会是雪上加霜。
此事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二人也不感慨太多,等药童将煎好的药端上来后,才拉着府医细细地问此病的症状。
府医便道:“大郎君这是素体气虚阴虚,感受暑湿,气阴耗伤,是春夏之交的常见病症。外界的暑、湿等邪气在此时更容易攻入,稍有不慎便染了病症,体弱多病者更是如此。不过我已为大郎君配上了几服药,再施以银针调理,不日便会痊愈。”
相较于此前他刚碰上这位公子时的体虚,三天两头便生个病,在近几年的精心调养下,他俨然已经好上不少。
郡守夫妇又是诚挚道谢。
府医连道此事乃是他的职责所在,不必如此,又交代了南延宁身边的小厮叫他切忌贪凉,平日里也得保持心情平和,避免烦躁。如此这般,才翩然离去。
南延宁默然一会儿,便同母亲说:“娘,想来阿奚这会子也该醒了,孩儿担心他见不到您会哭闹,还是早些回去吧。”
郡守夫人摇头:“你且不必忧心他,那孩子乖得很,即便是见不着我也不会发脾气,只是偶尔任性得很。他这些时日爱听旁人同他念故事,不拘是什么,一听就没个歇息的,哪还顾得上他阿父阿娘。”
不但如此,南若玉一听故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成日里啊啊地闹着一定要让人说完呢。
更叫人觉得奇的是,他居然次次都还记得此前给自己念故事的那人是谁。若是此人上回没讲完,南若玉醒来后,还拿着小胖手指着对方,非得让那人接着往下念出个一二来,不听完是不肯罢休的。
这聪明劲儿倒是不少,可惜就是没用在正途上。
南延宁便好奇追问:“怎么就没用在正途上了?”
他一个小孩儿,哪里知道什么是正途什么是邪道?
郡守夫人闻言便把目光投在了郡守身上。
南元苦笑一声:“唉!这不是你阿父我眼瞧着你那幼弟爱听故事,觉着他天生敏慧好学,便拿出些诗书礼易经在他耳边一念。谁知这臭小子听旁人说那些故事时咿呀做声,一听我念圣人书便呼呼大睡去了。”
“真是气煞我也!”
南延宁也哑然失笑,笑说:“小孩子么,自是喜欢那些新鲜奇事。待他年岁大了,自然便懂事了,也听得进圣贤书了。”
郡守夫妇自然知道是这个理儿,说出这些逸闻趣事也不无非是想叫他心情能够得到排解,并非是真的对幼儿有什么不现实的期许。
郡守夫人见南延宁对自己弟弟的事还算在意,便提议道:“若是等你后边儿身子骨轻省些了,偶尔来探望你弟弟时也念些书文,想来他日后对你这位阿兄也会心心念念得紧。”
南延宁也一口应下:“等我病好了便去。”
*
入夏后,床榻就用上了“簟”,这是以蕲竹为材编制而成的竹席,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凉席了。
南若玉美滋滋地躺在竹席上纳凉,小胖肉紧紧贴着冰冰凉凉的席子,满足滴很。
倘若出了汗,还有人在一旁打扇,却也不敢一直扇着,会给他勤换衣衫,拿汗巾擦去汗水,以免贪凉患了病,那才叫真遭罪呢。
南若玉便听见签到系统一阵庆贺欢呼的声音——
【叮——四五六月翻身并有自己的明确目的,任务完成。达成成就:万水千山只等闲。奖励:肥皂制法,积分+500。】
南若玉知道这是前些日子他在央着旁人说故事,表现得稍微神异了点,这才不经意间地完成了任务。
此事并不是他对签到系统服了软,而是他实在无所事事,就爱听点各种新鲜事儿打发时日,再学学这边的“方言”。
何况他也没必要非得跟系统对着干,又不是真的稚童,哪能那样幼稚,没看他每日签到都挺积极嘛,就为了日后的吃喝玩乐更快活些!
签到系统却不这么觉得,它认为南若玉这种状况是还有的救,于是就时刻不停地游说着他积极做任务,争取拿到它奖励的各种方子,变换成各种资源,早日走上人生巅峰,日后称王称霸都不是问题。
南若玉的眼皮子微跳了两下,听到签到系统加油鼓劲的话术就浑身不得劲。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别以为他不知道,得到方子之后不得去建工厂再招人么,不得想方设法安排好厂子里的所有人么?
不但如此,他还得护好方子,又要去和这些那些人打交道做生意,身上还不能背了商贾的名声,麻烦得很。
其中所费的精力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天真!
更别提一个方子接一个方子地往外冒,这不就是在哄骗他这个无辜可怜的天真小孩儿,让他从小干到老,哪里还有闲下来的日子?!
这签到系统改名为卷王系统算了,实在是可恶!他才不上这个当呢。
好在他完成了本次的成就任务,签到系统就得偃旗息鼓一段时日了。
可惜南若玉也没过几天的安生日子,他爹娘不知怎的回事竟叫他那体弱多病的阿兄去给自己念书。
大抵是他前些日子吵闹着要听旁人说故事,才给了他爹娘一种他能成才的错觉吧。
他阿兄南延宁念的既不是他爹那样复杂拗口的圣人言论,也非婢女们口耳相传的杂文逸事,而是一些名人的生活小故事——壁如“一诺千金”“凿壁偷光”“曾子杀猪”之类的。
他讲的就是一个个非常富有教育意义的成语故事,取的法子也叫一个折中,让南若玉处在一个想听就不想听的边缘反复横跳。
不听吧,又抓耳挠腮地想晓得后面究竟怎么样了,听吧,总觉得自个儿仿佛中了这个兄长的诡计,优良品德和各类小知识仿佛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滑进了他的脑子里,也太奇怪了。
南若玉黑黝黝的大眼睛瞪着自己的兄长,心想怎么会有这样心机的少年,他阿兄瞧着也才小学五六年级吧,真是手段了得。
南延宁瞧着自家阿弟乌溜溜的眼睛满心欢喜盯着自己的模样,也觉着他哪里都好,心里更是喜爱。
他本来是不大喜欢孩童的,听着他们哭闹的声音尤觉刺耳烦躁,只觉得他们不将天哭出个窟窿来誓不罢休,让他这般喜静的人非常难以忍受,只得庆幸他平日里也并不怎么去接触幼孩。
不过自家幼弟就不一样了,单是这血脉亲情都是难以割舍的,更不必说他的幼弟从来都乖巧安静,也不会无缘无故哭嚎,对他这位阿兄的话也是从来都好生听着,偶尔还会用那咿呀的婴语回应,怎叫他不心生爱怜。
感情都是处出来的,时日一久,便是南延宁请安时,不必郡守夫人说,他便主动提及要见见弟弟,要同他好好说说话。
漫漫暑日,南若玉早晨醒后进食,刚被他爹他娘轮番来看过之后,他阿兄就跟接班上岗似的,也来了一回。
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南延宁拿着手里头的竹简翻看了那么一两眼,就能将里头的故事完整地复述出来,一旁的丫鬟小厮们都听得津津有味。
只有南若玉麻木地瞪着死鱼眼,心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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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宁拥有的竟然是过目不忘这个技能,他这位阿兄才是真·神童啊,怪不得他爹他娘见他又是爱听旁人说话,又是不哭不闹也不觉着太稀奇。
珠玉在前,他这颗顽石哪里又能引人注目?
旁边就有蜜水给他阿兄润润喉舌,偏生他家那爹娘觉着这是兄弟友爱的象征,便由着南延宁忙忙碌碌给南若玉念故事。
后头南若玉便宜爹的那位妾室给他娘请安时见着了这一幕,便小心翼翼地问他娘,能不能将她女儿塞过来一起听一听,说是熏陶熏陶书香气。
她是个本分懂事的,常年都待在自己后院里,从未闹腾过,郡守夫人也不是个爱磋磨人的,便也同意了她这一请求。
于是南若玉那小屋子里又多了个小姑娘,也就五六岁的模样,生的也是粉嫩可爱,不过和他那位阿兄一样是个小病秧子,面色是苍白那种,唇色也淡淡的,头发和眉毛都有些偏黄。
小丫头生性有些胆怯,进了他的小屋子,见过大兄南延宁,又去朝着幼弟问好,别的一句也不敢多说,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
偶尔南若玉都会忘记她的存在,只是她又会在南延宁离开的时候同阿兄道别,后脚就同南若玉这个小床里的婴孩说再见,真是一点儿错漏都不敢有,可谓是和她亲娘一样将小心谨慎刻在了骨子里。
二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就有小丫鬟拿着布偶来逗南若玉,他是玩得不亦乐乎。
玩闹过后他便要解决各种生理问题,再是睡觉,睡上一个半时辰便起来了。
此时家中人都忙着呢,他爹去衙门里瞅瞅公务,看看底下人有无阳奉阴违。他娘执掌中馈,要管新扯的布匹料子做时下最流行的衣衫,要敲打敲打奴仆,还得管府中一应开支收入。
他阿兄要跟着家中请来的先生念书,他那位阿姐无事是不敢来他娘的院子里招惹一二的,于是就只剩南若玉一个婴孩。
这他哪里坐得住?
当即便指着窗外要出去。
奶娘见外头天气晴好,南若玉又是个身强体壮的,也晓得小孩不可一直关在屋里,便发话去院子里逛一圈。
这算是南若玉打出生以来,到现在头一回出屋子,洗三那日也不过是将他抱出来见了外客一两面,又匆匆地给抱了回来,压根就不算出门。
这可让他高兴得一窜一窜的,从主屋从穿出来就眼也不眨地盯着外面瞧。
他也是运道好,外头时值万木葱茏,鸟语蝉鸣的夏日,虽然没有春日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却也不及冬秋的萧条,自是别有一番滋味可以看的。
这间院子独独是他娘亲的,他阿兄和他爹各有一个院子,那位妾室和她女儿也住在一个院子里,从此便能瞧出他家中的富贵。
这庭院,瞧瞧,多大啊,中间的花坛里还栽种着各种他不知道名字的花卉,只觉香气四溢。就是上边儿没有蜜蜂蝴蝶环绕,便是有,也早早的便被下人给赶走了,就是怕冲撞了主子们。
这哪行啊?没有勤劳的小蜜蜂,谁来给它们传授花粉?还怎么开漂亮小花!
可惜他的啊哦咿呀婴语没人能听得懂,只能他自己孤芳自赏了。
花坛旁就是石桌石凳,婢女抱着他坐了过去。
院子里有一条蜿蜒的木制回廊,木屐就搁置在走廊外,一般人都是踩着罗袜走在上边。
南若玉再一转眼,院子里的一侧还种的有竹林,还是非常精致漂亮的紫竹林。
真不愧是他阿娘的品味,这小院的各处装潢也确实都彰显着华贵、典雅,奢侈和显赫又藏在细小处,从中便可看出世家实力的一二。
出入都有一众仆从奴婢跟随的排场,吃喝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当之无愧的钟鸣鼎食之家。
穿越到这样的家庭,兴许是他上辈子苦了那么久,辛苦上了十几年的学,又累死累活打了三年的工得到的补偿吧。
这辈子,该他了!
4. 第四章
快乐是会转移的。
南若玉开心,签到系统就不开心。
尤其是南若玉这么长时日以来都不太乐意做任务,直接把它晾在一边,更是让它气得脸红脖子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咸鱼的宿主。
他就舍不得努力一点吗?
瞅瞅,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这都十个月大了,才刚学会爬来爬去,还是眼馋他阿兄手里头那点蜂蜜才费劲巴拉撵上去的,简直叫它没眼看!
更不必说任务这些了,那自然是没有完成的。
它的成就奖励造纸术已经从第三个成就任务用到第五个成就任务去了,可惜南若玉根本就没有要把奖励收入囊中的打算,成日里就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真是让它恨铁不成钢。
就只能瞧瞧南若玉一岁后解锁系统商城,能不能吸引他积极做点任务了,反正现在它是没什么指望。
如今已是十二月,入了冬后,南若玉穿得就厚实些了,远远瞧过去,就像是一颗红艳艳的球,喜庆,吉祥,又好笑。
穿得这样厚就愈发不方便行动,一来二去的,南若玉更不想动弹了。
一般人约摸都是在十个月大时学走路,可南若玉偏生就是不想动,走路都有丫鬟婆子抱着,他是一点儿也不想费劲的,谁也奈何他不了。
郡守那一家子倒也不觉着如今他不会走路有什么大不了的,都依着他了,自小便可见其溺爱之程度。
这日南延宁过来请安,南若玉早早地便睁开了眼,叫人喂着吃那软烂的粟米粥。
自打他能吃那些辅食后,奶是无论如何都喂不进他的嘴巴里,还会盯着他们这些大人的吃食流口水,咿咿呀呀地叫喊着。
家里人无法,只得依着他。
庖厨便将那些饭菜都打得软烂成糜状,如那贫民家中一般,吝惜地撒丁点盐进去,再一勺勺喂进他嘴巴里,填填他那张好吃嘴。
郡守夫人对来请安的南延宁说:“马上便是正月了,翻了年要不了多久你就十三岁,马上得吃那十四岁的饭了,我儿如今也大了……”
南若玉用他那没有萌生出来几粒的小乳牙磨着嘴里压根不用咬的粟米糊糊,对他娘这话还没什么实感。
直到他娘又说:“阿奚也是一样,正月再到立春,他便是一岁,虚岁就是两岁了。过得可真快啊。”
南若玉睁圆了眼睛,听着他阿娘怅惘的口吻,对这样计算年岁的法子相当之不可思议。
他不是几个月大的宝宝吗,怎么说来说去突然就两岁了!
南延宁也连声道是,他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却还是开口:“阿娘,想来我不日也要去族学了。父亲他在外赴任,我身为他的孩子,也应当回族地去拜见祖父,在他跟前尽孝。族中还有许多兄弟姐妹,孩儿也应当回去多多拜访,联络一下感情。”
郡守夫人听着,便静默下来,她又何尝不知呢。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本就根深叶茂,族人多得不计其数,彼此之间得多多维系感情,才好在一族之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掌握更多的利益。
若是常年在外留任,而又与族中少有往来,怕是族内都要犯嘀咕了,疑心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连宗族都不在意了。
南元这一脉倒是还好,乃是他们南家的主支。南元这个官当得本来就是家族里面运作而来的,他平日里也会对族人也多有照拂。
比方说族中要来这边做个生意,买块肥沃的小地,那上头有人岂不是简简单单就解决了?这一来二去的,族里怎么也不会把你忘记。
而且南元的堂兄恰恰又是他们这一族的族长,他们家平日里也多有受益,必须得感念一二。
再者而言,不多与族中来往,若是有后人沦落为旁支,说不得一不小心就要过上穷困潦倒的日子,需得好生考量。
郡守夫人心里是门清儿的,但心里却怎么也舍不得。
她的这个孩儿是打小就带在身边的,从来也没与她分别过,且他体弱多病,偏又性子好,便愈发叫人担忧了。
她便迟迟没有说话。
南若玉这段时日对这位兄长也生出了些感情,听闻他要走,心里那是一万个不乐意。
他啊啊地叫唤着,又觉得费劲,然后艰难地憋出来了一个“不”字。
为了说出这个字,他那奶呼呼的小白脸儿都给憋红了。
郡守夫人和南延宁都很诧异地看向他。
“不、啊啊,不,走!”南若玉平日里犯懒,也不爱动弹他那小嘴巴,碰上真要说话的时候还挺困难,半天都憋不出来个正经儿的。
连“阿兄”那俩字都喊不出来。
倒是围观的众人眉开眼笑,纷纷喜气洋洋地恭维着小郎君会说话啦,小郎君的口齿可真清晰。
签到系统都麻了,要是南若玉早两个月囫囵着说出这些话来该多好啊,任务成就岂不是轻轻松松就完成了么。
现在……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南延宁的心里也随之涌上一股滚烫的喜意,他想这就是他嫡亲的弟弟,每日只是同他说说话,念那么会儿书,他便对他这个阿兄念念不忘,连走都不让。
哪怕年岁尚小,也分得清谁亲谁疏。
他伸出手去将南若玉抱了过来,刚一入手还有些惊讶。
无他,这孩子当真是实心崽。他刚开始还以为就是外表瞧着多穿了几件衣服才圆滚滚的,双腮只是有些婴儿肥,没想到入了怀中也是真坠手。
“阿兄也不愿走,只是阿兄要去族中求学。如今教授阿兄的夫子同阿兄说,他已经把该教的都教给阿兄了,剩下的便也教不了我什么,他已经向阿父请辞了。如此一来,只有族学才有合适阿兄的夫子,阿兄不得不去。”
哪怕南若玉不过一小儿,南延宁也还是细细地同他解释,面上不见丁点不耐。
南若玉呆住,不由心有戚戚,连古代都逃脱不了追求优秀名师的命。
可见一位优秀的老师是多么受人追捧。
南延宁见他听进去了,刚要说话,却又听到从幼弟口中蹦出来一个字——“学!”
铿锵有力,万分坚定,可以说是对他的阿兄寄予厚望了。
在南若玉的人生准则里就没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他阿兄卷,他爹卷,他娘卷,那他就不卷。
计划通!
南延宁都忍不住笑了:“你这么点大就知道激励你阿兄我好好学习,那阿奚,你平日里是不是也该好好学些圣人言呢?”
南若玉睁着懵懂无知的双眼啊啊两声,你在说什么,宝宝听不懂。
“阿母你瞧,阿奚他惯会躲懒,想来还是要我这个阿兄多去学学,将来好撑起门户。”南延宁嘴里打趣。
郡守夫人就将南若玉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点点他的小鼻子:“你啊你,哪能任由你躲懒呢。你阿兄生来便病弱,怎能事事都依赖他,往后你也得好好修行,好护着你阿兄。”
借着幼孩润滑方才僵硬的氛围,郡守夫人也没了方才那般的分外不舍,倒是能接受大儿子需得远离父母庇护,千里迢迢赶往族学里进学一事了。
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眉尖颦着,轻轻地说:“你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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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如今在幽州广平郡任职,虽说与宗族所在的冀州并临,可是宗族所在的黎溯郡却要再南些,都快紧邻豫州了,这路途是真遥远啊。”
且她刚把小儿子生下来这年,朝中不怎么太平,也是到了近段时日才安稳下来,怕就怕路途中遇到些匪患。这世道,人吃人,比天吃人还要凶险。
南延宁轻声安抚说:“阿母莫要烦忧此事,儿要去冀州也是翻了年,待这立春后面才出发了。届时阿父会派兵卒护送我,且族中那边也会命人打点一二,便是远些也不算什么。”
他也不是头一回远行了,来这广平郡便也是也他不远千里跟着父亲母亲过来,断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撞上来,某些“匪祸”也能避开。
郡守夫人颔首:“如此便好。去了那边要代我和你阿父向长辈问好,平日里的礼节切莫落下。不过万事皆要以自己为先,我儿身体康健才是最好的,可别为了学业坏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
南延宁闻言便应好。
南若玉也是心满意足,这样便好,他阿娘爱娃不鸡娃,想来日后也不会硬要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说起族学,便不得不提一提南家的宗族了。
往日里郡守夫人想着孩子还小,便没怎么提,她也担心南延宁记不住幼时的事,便得重头给他捋一遍。
黎溯南氏,乃是当地一流的名门望族,往前数到春秋战国时期,他们这族人还是齐国国君嫡子的后人呢。之后南氏一族更是凭借着金钱人脉,枝繁叶茂地发展扎根在黎溯一地,支系都有出任高官、名士。
往前数两个朝代,南氏一族出过几任宰相,不过那时候的宰相不怎么好当,他们大都不得善终,不是自尽就是被皇帝自尽。
再来便是前朝,那也是个短命王朝,只有那么三四任皇帝,很快就被窜了权夺了位。但在这极短的国祚之中,南氏族人也曾官拜尚书、中尉,到了第二第三任帝国时,还有族人官至司空,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当地极有名望,显赫一时。
族中之人极其擅长急流勇退,常常愿意以几人牺牲的代价保全整个宗族,这也是他们能在王朝末年活下来,并且威望名声不减的缘由。在朝廷里当官的为前朝守贞便可,不至于连累他们所有的族人。
南氏的文化底蕴也极其深厚,世代精通经学、文学、书法和律历,族中有大量藏书,也是他们能够立足且世代为官的根本。
郡守夫人美眸一望,发觉不只南延宁端正守礼地仔细听着,就连南若玉都听得津津有味,一双眼儿睁得溜圆。
她本以为南若玉不耐听这些,怕是已经闭上了眼儿梦周公去了呢。
郡守夫人刚要启唇打趣这个小儿子,她那老货丈夫的轻狂笑声便传来。
“我瞧你们坐的还挺齐全,一家人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再仰天看看这日头,一眼便知他这是翘了班过来的。
南元直奔南若玉这儿同他逗趣,拿着手里头的松仁在他面前晃悠,可惜在小儿子这里吃了闭门羹——南若玉理也懒得理他。
他只好悻悻地坐下。
郡守夫人便告诉他:“我们是在说云厮入族学一事,翻了年他便要前去冀州黎溯郡了。”
南元夜默了默,好生叮嘱了好儿子一番。
“你此去也不必操心太多家里的应酬事,我与你的长辈们都有书信往来,大人之间联络便是,你且安心读书。我在族地那还有个忠仆,姓崔,到了族中,凡事你找他即可。”
他这老父亲还活蹦乱跳着,倒也不需要大儿子撑起门楣。
南延宁喏然应是。
5. 第五章
幽州实乃苦寒之地,早在十月末便已经大雪飞扬。
今日便是漫天都卷着鹅毛般豪迈且壮阔的雪粒,眼瞧着从灰蒙蒙的天际倾泻而下。细碎的雪籽敲打着窗棂,倘若此时将那窗子推开,就会闻到那坚硬冷冽,极致纯粹的冰雪气息。
南若玉上辈子是个南方人,就没见过这样波涛汹涌的大雪,天地都化作白茫茫一片。
他啊啊地指着外头的景色,半天憋不出个雪字。
就是这个动作让他身边的婢女赶紧起身,把窗户给拉上,不让南若玉被外头的寒风吹到些许。
南若玉:“???”
他观赏大雪美景的打算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弄没了?这对吗?
南若玉顿时发觉了不能言的不便之处,恰好他也到了该讲话的年岁,学会了再往外蹦出字儿来也不算太为难他这个咸鱼。
反正他这一“无齿”小孩儿要的也不多,每日也是围着“吃”“喝”“睡”“玩”“出门”这几个字眼打转,慢慢地再多增加一些词。
这十几日下来,便是不能完整地串联成一句话,也能叫人晓得他想要什么。
这不,他才刚学会嘚啵嘚啵讲话,头一个要的便是那“梨”。
婴孩能吃的本就不多,就是吃食也没什么味儿,从外头买来的梨还得上锅蒸得软烂,再拿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给他吃。
除此之外,他倒还能吃点“枣”“橘”之类的水果。也赖这时候的食材单一,做法也多是蒸煮烤,即便他并非幼童,那桌上也见不了几样好吃的。
甚至这个年代的人比起熟食的肉,更偏爱吃生肉。
他们吃的都是那种切得薄若蝉翼,再沾着各种酱汁的肉片,每每尝到便觉着仿若是什么人间美味,浑然不在意那肉里夹带的寄生虫。
但这并不妨碍南若玉嘴馋,因为不管好的坏的都不是他能吃的。
南元见状就笑骂道:“这小子怕是喊那些吃食都要比喊他阿父阿母更利索。”
南若玉懒洋洋地嫌弃眼皮,把手中转着的小布球往旁边一搁,奶声奶气地喊:“母,阿母。”
他胖乎乎的小手抱着郡守夫人的手背,得意洋洋地看着南元,露出只有几颗乳牙的笑容。
郡守也是个成年人了,哪会跟一个婴孩置气,只是看他那小模样,还是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逗他:“那你会喊阿父吗?别不是只能喊一个阿母就乐颠颠地出来炫耀了。”
南若玉不是个小气的,看在他爹一大把年纪还来彩衣娱崽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喊道:“阿,阿父。”
虽是没有喊得百分百口齿清晰利落,却也让南元眉开眼笑。
这不是他头一回当爹了,但心中的喜意仍是半点不少。
正说着话呢,今日南延宁也冒着大雪过来给南若玉讲讲各种名人小故事。
郡守夫人唤着身边的婢女琼岚赶紧拿帕子来,又急忙忙地亲自动手为自家孩儿擦拭身上那点飘浮的雪花,婢女们就捧着暖炉在一旁替他烘烤。
“今儿个这么大的雪,不来也是使得的,何苦走这一趟?”她很是心疼,制止了南延宁即将出口的话,“快些去先将外衫换了,烤一烤再来说话。”
南延宁莫敢不从。
他进里屋换了一身后,才施施然地出来见过父亲母亲。
南元也道:“你这身子骨弱,要是走上这一遭病了该如何是好?”
南延宁:“阿父教训的是。不过孩儿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断不会拿自个的身子骨开玩笑。我来也是想同阿父阿母说说话,再给阿奚说说书。”
一听还有自个的事,南若玉抬起了头,满脸的问号。
南延宁小课堂正式开课了,受害者南若玉没得拒绝的选择。
*
素心院。
“大郎君同断水去了夫人的听竹轩,这雪那么大,想来午时也得留在听竹轩用饭,应是不会再回来的。”
几个丫鬟婆子说着话,尚且落得个清闲。
其中一个婆子目光闪烁,站起身来,却是唬着张脸:“便是大郎君不在,你们也不得随意偷懒。屋里的衣衫要熏好,前日里张大夫所说的安神药也得熬制好了,待大郎君回来后,热一热便能喝,可是不能由着你们这些人玩闹。”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有人暗自翻了个白眼,有人一阵讪讪。
屋内便安静下来。
其中一人便起身说:“赵婶儿,我们自是晓得,只是歇一会儿罢了,您就莫要同我们置气。”
赵婆子颔首:“我也不是非得多说这么几句闲话,只是郎君不在,我这个做乳母的当然要管着,无非只是紧紧你们的皮子而已。不过你们且安心地说说话,我也是不会同郎君告状的。”
她这样说着,又自顾自地去了大郎君的屋子里,“便让我先忙着,替大郎君理理屋子,你们好生歇着吧。”
待她走后,这一屋子里人才又复此前的热闹来。
有那个性子急的小丫头便撇嘴说:“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又是拿出主人家的劲头打我们一巴掌,又是给我们颗甜枣,真当谁会对她感恩戴德?”
性子稳重的阿婆便横她一眼:“莫要多说,她是大郎君的乳母,给过郎君奶吃,这情分自是不同。你们气归气,还是得管好自个的嘴,能不招惹便不招惹。”
大家也都知道是这个理,于是不再绕着这事深聊。
却说那赵婆子进了大郎君的屋,也不是像她口中所说的那样看顾着郎君的衣物,打理着郎君这间屋子,而是探头探脑,四处鬼祟地翻来翻去。
如此反复,她才在一只陶罐后的木箱里翻找出来一箱的小金鱼,立马就咧开嘴笑起来。
她赶紧抬头往后瞧一眼,凝神听了片刻后,这才伸出手在里头抓了一把就往自己的衣襟内侧里塞。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婢女刚掀起那暖帘就见到这一幕,不由大吃一惊。
这位婢女就是方才唯一一个敢起身同这赵婆子呛声的人,名为木秀。
她怒喝:“赵婶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偷拿主家的东西!”
“小丫头片子胡说什么呢,你说我拿了,谁瞧见了,谁来证明?少在这里红口白牙污人清白了!”这赵婆子也就慌乱了一瞬,见着木秀身旁无人,又镇定下来。
小姑娘气得面红耳赤,显见的没有碰上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一时间手指都在发抖。
“你、你……我方才分明亲眼瞧见了!”
赵婆子眉毛一扬,不屑地说:“可有证据?”
木秀气得无法,偏又确实搅不过这胡搅蛮缠的赵老婆子,只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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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眼,红着面皮不作声。
赵婆子面色缓和下来,对她诱哄道:“今日你要不说此事,往后我若得了什么好处,那定然是分会分给你一份的。”
“你这小妮子,可别一直心心念念着大郎君了,也多为自个儿考虑考虑。你那阿娘可是在病中吧,那也是缺钱的,难不成你就不想要些赏赐?”
木秀饶是被戳到了痛脚,也依然梗着脖子:“主家待咱们这些下人又不差,岂是能让你一直蹬鼻子上脸的。且大郎君眼明心亮,谁知他会不会晓得你干得这些腌臜事。”
赵婆子见软的不行,便阴沉着脸给这丫头来硬的:“呵,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倒是去闹啊,看最后闹到头上是谁吃亏!你一个才来大郎君院里不久的小丫鬟,讲的话又有几分重量,怕是没见到郎君太太,家里头的管事便能将你打发了。”
“且依照大郎君在我这吃乳的恩情,便是让你配我那儿子也是配得的。”
她那吊梢眼一扬,挑剔又讥诮的目光便在小姑娘身上一扫,旋即扭着身便走了。
独独留木秀一个人站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眼一闭,一行清泪便从她的脸上滑下来。
正是因为她清楚赵婆子所说皆是真的,所以才更加恼恨。论亲疏,自是这位陪伴大郎君十几年的乳母更亲近。论理,她手头也没什么实证。方才自己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旁人也是不知晓赵婆子行事的,说不得去告状时还要被反咬一口。
况且夫人平日里还会赏赐乳母些好东西,还说大郎君出生时在病中又让乳娘喝了药,吃了奶才好,乳母也算半个娘,也得尊重,这是大户人家的礼,得规规矩矩地守着呢。
木秀无法,只得让此事不了了之。
谁曾想她这边软和了,赵婆子那又翻起事来。
木秀听着同她关系好那位小丫头口中说的话,激动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小丫头也很是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那赵婆子已经在向管事打探你的生辰八字了,还放出话来说,不日就要请媒人上门说和呢。她还要回禀夫人,请夫人给你们配婚呢。”
他们这些下人都晓得,赵婆子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听闻他不学无术,最喜欢吃喝嫖赌。最可恨的还是有次赵婆子回了趟家,竟带了脸青紫回来,一瞧便是让人动了手,她却不叫任何人为她做主。明眼人一听,便知这是她那儿子干的好事呢。
这次郡守来广平郡上任,她还将她那位儿子给捎上,打发混在了后院采买的人里。不过近来又不安分了,有往那花街柳巷去钻的架势呢,也不知道往没往那赌坊里钻。
木秀心里一个咯噔,恨那赵婆子好狠的心,竟是想拿这般的法子将她给拿捏住。
可她一个家奴,别说婚配了,便是连找谁做主都没法。
大郎君平素是不管这些杂事的,而她这桩小事又岂能闹到夫人那?便是上前分说了,怕也是觉着她这个小丫头不安于室的,将她随手给打发出郎君的院子,那她娘的病又该如何是好?
泪水扑簌簌地从木秀脸上落下,不知不觉间,她竟走到一片白皑皑的池子边,见左右无人,于是捂脸痛哭起来。
“你,哭,什么?”
突然间,一道奶声奶气的小嗓儿磕磕巴巴地在她耳边响起,将她恍惚的心神给猛地拽了出来。
6. 第六章
南若玉现如今也是能蹦能跳,还能小嘴讲话闹腾了。
他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彻底待不下去,成日吵闹着要出去玩儿。
“出去,玩!”喊得多了,这几个字如今也能从他口中轻巧地溜出来。
这可是冬日,哪能任由这小祖宗闹腾,丫鬟婆子们连声哄着他。
“小郎君,您瞧外头这天寒地冻的,也无甚美景可赏,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郎君来瞧瞧这个,这只布狸奴缝得多灵巧可爱。”
“郎君若是觉着无趣,便来听听故事吧,奴前儿个可是听说了个有意思的。”
南若玉扭过头,一个也不理,只一句:“闷,出去!”
他的态度可坚决了,这些人使出浑身解数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众人拿他没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去请求夫人的意见。
于是郡守夫人便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这个冤家,她大抵是前世欠了孩子们的,这会儿也只得任劳任怨地来照料他。
“我当是哪里来的混世魔王呢,搅得家中一点也不安宁,却不想竟是我自个家的。”郡守夫人抬手接过南若玉,捏了捏他的肥腮。
南若玉见了她就喊“阿娘”,这小嘴巴甜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该怎么拿捏人。
郡守夫人在他面前是严厉不了哪儿去的,却还是点着他的小鼻子好生说道:“事先说好,倘若你这次出去一回,有个什么病痛的,这个冬天你都得在屋子理好好给我猫着!”
“听见了没,阿奚?”
南若玉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非常恭顺乖巧。
郡守夫人便叫人给南若玉拿来狐皮做的大氅,给他在领口处系好,又往他手里塞了只喜鹊缠枝暖炉,这才放他出去。
好容易出来这一回,南若玉在听竹轩这小小的院子里自是待不住的,他非得央着人带他出来,好好逛一逛他家那奢华的邸宅。
放眼望去,四面皆是冰天雪地,到处都是乱琼碎玉。厚厚的一层积雪就像是砂砾一般,干干的,不像是南方那般湿润,握一把在掌中便化成了水。
小厮们需得在房前屋后扫雪,处处都不得闲。
南若玉出来溜达了一圈,虽是没碰上什么好玩儿的,但是能出来透口气就让他很满足了,便不怎么愿意打道回院,一心只想着好好逛逛。
在靠近他阿兄的素心院时,他忽地听见一阵哭声。
南若玉没管僮仆们那微变的神色,小手一指:“过去,看看!”
他年纪虽小,却是个极有主见的,这小嘴巴一张倒也能完整地说出事情来,家中两位大人又能耐得下性子听他讲话,因此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众人带他过去,往那一瞧,却见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在那抹眼泪,哭得好不可怜。
南若玉直觉有情况!这就跟触发NPC就发布任务似的,让他立马就激灵起来,没有一点儿不可打搅人家的自觉,偏要凑上去问小姑娘哭什么。
那小姑娘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却是被面前的大群仆从给吓了一跳。
只见诸多人簇拥着一个小奶娃娃,而对方身上披着白绒绒的大氅,那玉雪可爱的小脸蛋就缩在毛茸茸里边儿,更衬得他娇小精致。
木秀猜出了他的身份,忙慌见礼:“婢子见过小郎君。”
南若玉抬手免了她的礼,仍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她。
木秀心中略有几分忐忑不安。
可一想到赵婆子那双阴狠的双眼,还有前路会叫她死无葬身之地的火坑,她便一咬牙,就将此前的事情都交代个一干二净。
“因着我没同意那赵婶子的要求,她便四处打听我的生辰八字,说是要将我嫁与她家中那儿子。”
木秀此时只顾着说个痛快,待全都交代完了,发觉周遭一片安静,又不由得后悔起来。
尤其是见着小郎君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心里十分忐忑。
几个月大的孩子能明白这些么,她若是闹起来,又能被人伸张正义吗?
南若玉听得义愤填膺,那赵婆子偷拿东西便算了,竟还欺负人小姑娘,这也太恶毒了。
不过他也没有冲动地只听信一家之言,一扬手,便道:“查!”
南若玉这边儿的动静早便有人见着了,忙去给郡守夫妇禀报,又有人拔腿去告知南延宁。
郡守听了,有心想去瞧瞧热闹,可这不过就是一件小事,他要是大张旗鼓地过去,倒是很不妥。
他就只好命底下的小厮放机灵点,时刻都去瞧瞧,记得禀报回来给他听。
郡守夫人闻言更只是笑笑:“小儿玩闹,且由着他去吧。”
她自是没动的,不过她还不忘吩咐了仆从,若是小郎君玩累了,或是身上出了些汗,可得赶紧带回来,不能在外由着他。
到底是在素心院发生的事儿,自是要知会小院主人南延宁的。
南延宁本是想去接一下他这个弟弟,谁曾想他自己就一头扎进了他的小院里,嘴巴里还含含糊糊地喊着“阿兄”“阿兄”。
“你慢些。”南延宁无奈地从乳娘手中接过了那只奶团子。
慢不了啊!本来冬日就很无趣,如今能够惩恶扬善,南若玉可兴奋着呢。
他拍拍南延宁的肩膀,催促道:“阿兄,查,查!”
南延宁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小奶膘:“是是是,小祖宗,你阿兄早就吩咐下去了。”
他瞥了眼忐忑不安站在屋中央的木秀,倒也没说什么。
既然弟弟要看上这么一台戏,那这个台子他搭上就是了。
如此便唤来了院子里的奴仆,且都过来分说一二。
南若玉睁着眼睛瞧他阿兄院里的人。
护卫都在院子门口,拢共有四人,轮换着来守院。他们平素是不会进来的,这次便也没喊人入内陈说。
伴读有一位,名为断水,常年跟随在他阿兄身侧。另有一名管事,还有四个婢女,三个婆子以及四个杂役,再来便是那个被告偷盗的乳母,赵婆子。
由此便可观出,大户人家光是一个几岁的孩子,身边伺候的仆从都有十几二十个,他阿兄这还是精简了的。若是王氏谢氏那等顶级门阀,光是一个嫡子身边伺候的人都远超五十呢。
众人都还不知晓大郎君命人把他们都喊过来是做什么,介于平日里郡守夫人御下有方,虽是一脸茫然,也不敢交头接耳,全都低眉顺眼地站着。
南若玉一拍手:“阿兄,问。”
南延宁确实是好性,由着他这一小孩儿使唤,当即便问:“三日前,上午你们哪些人在我屋里伺候着?”
赵婆子脑中嗡的一声,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狠狠攥紧。
她强自镇定下来,恨得牙痒,抬眸狠狠剜了眼站在屋内眼圈红红的木秀。
立即便有一名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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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出来回话:“禀郎君,当日是赵婆子和木秀去过您的屋内,除此之外,上午便再没人进去过了。”
几个婆子和丫鬟们也应和道:“确有此事,我们都瞧见了。”
一个洒扫的杂役在他们说完了后,还说:“当日是赵婆子先昂首挺胸地出来,后来木秀姑娘红着眼出来的,就跟今日一样。”
南延宁淡淡地扫了眼被孤立出来的木秀和赵婆子,神色不辨喜怒。
他一个年仅十几的孩子,周身的气势却比在场任何一位成人都要强多了。
他说:“我屋子里放小金鱼的木箱子被人翻动过了,里边的金鱼一条没少,但早前我就叫人莫要动我屋内的木箱。当日只有你二人在,这究竟是谁碰的呢?木秀已经同我说了,是乳母你伸的手。”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赵婆子,看得她冷汗淋淋,惊慌失措。
众人也是闻言大惊,都是一并相处的,知晓只有赵婆子胆儿才这般大,木秀哪里做得出来。只是没想到这人老实了这么些年,如今竟做出这等蠢事来,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不是生生要将自己的前路撅断么。
谁曾想赵婆子咬死了不认,竟还倒打一耙:“大郎君,是木秀那死丫头偷拿的啊。她阿娘害了急病,需得买药钱救命,于是那天便动了歪心思,被我逮了个正着,这才收了心而已。被我骂哭了之后,她心生怨恨,这才攀咬到我身上。”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脸上再是诚恳老实不过的样子,还有做了好事被人冤枉的气愤。
听了她这般说辞,大家便又惊疑不定地望着木秀。
小姑娘哪受过这等冤屈,气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你胡说!明明那时候是你偷拿的,还用尽千方百计威胁我,这几日更是要故意把我嫁给你那儿子好借此来拿捏我!倘若不是你做贼心虚,怎的还会让我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女孩进你家的门!”
这声厉喝好似一根棒子狠狠砸在赵婆子身上,让她支吾个半天都说不出辩驳的话。
南若玉看得津津有味,虽说现场的逼供瞧着不太像他在电视上看的那样惊心动魄,一环紧扣一环的推理破案现场,可瞧着也是有滋有味的。
那小丫鬟也很有胆识,在他们面前倒也不慌乱,还能极有条理、口齿清晰地辩驳那赵婆子,竟全然没有被压得回不了口。
赵婆子回过神后继续狡辩:“我只是想结个两姓之好,觉着你同我儿八字相配,便不在乎你手脚干不干净,进了我家门我自会好生教导……”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南延宁一句冷淡的“够了”给打断。
她张了张口,触及南延宁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睛时,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言。
赵婆子垂眸之际,一只玉簪子突然砸到了她面前,碎裂成了几瓣。
她定睛一看,登时就瘫软在地上。
南延宁:“瞧着眼熟吧?这玉簪子我有好些时日没见着了,原以为是搬家之时给弄丢的,岂料碰上相识的人说是在当铺见到这玉簪,查来查去竟是被你那好儿子拿来当了还赌债。”
“不曾想我身边还留了个家贼。”
赵婆子当即就跪地磕头求饶:“大郎君,奴知错了,奴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再也不敢了!只是您不在意的玉簪而已,郎君可还记得奴对您的恩……”
早有眼色极好的护卫在发觉主子眼中的不耐时,赶紧将人给拖了下去,以免碍了主子的眼。
7. 第七章
本来还站屋子里的一众僮仆也被打发出去,只是这一个个的全都心神不宁,显然是还未从方才的那场官司中回过劲来呢。
便是南若玉都砸吧两下嘴,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不过他还有一事不解,便指着地上那碎玉簪,好奇地问:“阿兄,为……何,不,拿下……”
他说得太激动了,口水差点儿从嘴巴里掉下来,又手忙脚乱地仰头让婢女拿他的小帕子擦一擦。
南延宁忍不住笑出声,才缓缓说道:“我在等她多拿些,才好一并治了重罪,方显得我南家仁义。毕竟为了这么一两只簪子动怒,显得小家子气。反正那些偷拿了的东西,也早晚都会还回我们家。绕个弯儿而已,用不着不心疼。”
郡守府中那奴仆贪墨的赃物,郡里头谁敢藏着?
南若玉瞠目结舌,论心黑,他还是比不过他阿兄啊!
南延宁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咱们家中闹出些丑闻确实不大好听,若是弄到衙门去,反倒是会落得个治家不严的笑话。”
南若玉懵懵懂懂地抬头,可是南延宁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不开口告知他那赵家母子的下场,只是他后来就再没看见过他们了。
后边木秀这姑娘也得了些赏赐,倒是能给她阿娘看大夫抓药了。
事情盖棺定论后,一直不曾有动静的签到系统突然跳出来:【叮——达成成就:惩恶扬善包青天。奖励:造纸术。积分+200。】
南若玉不解:【我又没在这里头出多大的力气,怎么就是我惩恶扬善了?】
他至多捧了一块瓜在啃,真论出力,还是他阿兄来的更多。
签到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经过判定,是宿主碰见了关键人物木秀,再出手相助才让你阿兄评判,让她可以沉冤昭雪。因此,可以归功在宿主名下。】
这样说南若玉就不奇怪了,他不爱做任务,但是这样轻轻松松躺着就能完成的任务可以再多来一点。
*
临近正月,从上至下家家户户都忙得紧。
皇室要在元旦这日同文武百官开大朝会,百官要依次献上“贺表”,皇帝要赐下酒宴和吃食。若是年岁好,作皇帝的还会适当减免百姓赋税,以体现“皇恩浩荡”。后头这些时日还得搞个郊祀与祖庙祭祀,以敬天法祖,祈求丰年。
而百姓们同样会选择在正月初一这一日开宗祭祖,若是世家大族规矩就多些,又是摆祭品,又是念诵祭文,晚辈还得向长辈行拜礼。寻常百姓则是摆放上简单的祭品,再全家一并跪拜祷告即可。
雍州河川郡,虞家。
年岁约摸二十几的青年人正拿着一封书信翻看,良久,他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清秀俊雅的面庞:“阿姊她去岁诞下麒麟儿,家中突逢大乱,便无暇顾及此事,只是命人送去了贺礼。如今家中安定下来,无论如何我都得走上这一遭。”
坐在上位的乃是上了年纪的一对老夫妇,两鬓皆以生白,却也可见他们周身的雍容华贵。
老太爷脊背挺直,捋了捋自己面上的胡须,颔首道:“也好,你去替我们瞧瞧你阿姊在幽州过得如何,若是有什么缺的,便不要吝惜,你也添上点。”
青年人喏然应是。
老夫人接话道:“山高水远的,只怕是过了这正日你就得收拾收拾过去,以免错过了你外甥的诞辰。”
青年人点头:“我晓得的,周岁礼也得一并带过去。”
座下一五六岁的小姑娘听他们将正事儿都说完了,这才扑到那老夫人的腿边,歪着脑袋,娇俏地问:“祖母,四叔要去姑姑那儿么?”
老夫人对她和蔼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错,你有个小弟弟在今岁立春时刚诞下来,你四叔可是去那庆贺呢,抓阄礼定是再不能错过了。”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刚诞下不久么,好小。”
她二婶前些日子也生了个小子,刚出生没几天她便去偷偷瞧过了,皱皱巴巴的一团,很不好看,小姑娘可嫌弃着呢。
老夫人笑道:“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呢,你也别嫌弃他们,那会儿你也和他们可一样。”
小姑娘露出天崩地裂的表情,似是没想到自己曾经也有过那般“丑”的时候。
乐得众人忍俊不禁。
“那,祖母,这次杨哥哥也会和四叔一起去姑姑那儿么?”小姑娘天真地问出声。
她未曾发觉,在她开口说出这话时,众人脸上的笑容都淡了几分。
被她称作四叔的青年人颔首:“不错,杨憬到底是作为将才来培育的,若是养在深闺之中,哪里又还能出得了众。”
白鹤混在野雉群久了,都怕是要忘了该如何亮翅。
小姑娘微微撅起嘴:“可是四叔和杨哥哥都走了,那我这日子该多乏趣啊。不若四叔把我也一并捎上吧?”
“你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老夫人伸手点点她的脑袋,“你四叔这次过去也是有正事要办,哪能由得你胡来?你也快成大丫头了,得向你母亲学着打理家中,执掌中馈。”
小姑娘满脸沉重,瘪着嘴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正说着,头顶的那片天便又飘起了鹅毛大的雪,正是翩若柳絮因风起。
雪一直下到了元日这天,到了鸡鸣时分,纷纷扬扬的雪粒子才消停下来,倒也算天公作美。
广平郡郡守府中已经忙了起来,今日主家要祭祖,这可是元旦一日顶顶要紧的事儿。
家中的酒肉、瓜果蔬菜都得备好,膳房里可谓是忙得热火朝天。
南若玉也是早早地便被人从那暖和的被窝里给薅了出来,他打了个呵欠,都用不着自个动手,身上就穿起了被熏烤得暖融融的衣衫,毛氅也给他拢上了。
他双眼还是迷迷瞪瞪的,全程都是被人抱在怀中,像只提线木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呢。
因着南元今年外放,不在族地,是以只能在家中开个小祠堂,摆放着祖先的牌位祭一祭,倒是没有太多的规矩。
可在南若玉眼中,这已经省了许多功夫的礼仪也还是让他头疼。
他那便宜爹的妾室方氏也过来了,还带着南家那唯一一个女儿,南茹。
南家的人丁极少,她二人过来后,便算是人齐了。
先前小姑娘还来过他屋里一同听大兄讲脍炙人口的教育小故事,后来天冷了便没怎么过来。郡守夫人也早就免了她娘俩的请安,不必冬日还遭那点罪,她可不是爱磋磨人的那等大妇。
南若玉也是好久不见那小姑娘了,她的变化倒也不大,只是仍旧细声细气地同他们见礼。
祭祀祖先时,他就偷不了懒了,得自己跪在蒲团上,再向祖先行跪拜礼。
远远瞧去,就是只圆滚滚的球在动来动去,冬日本就穿得厚实,再看他短胳膊短腿的,学着大人样子行礼倒是好笑得紧。
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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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们倒是忍得住,咬着脸颊肉耸肩。
那几位主子们可就不需要憋着呢,都笑出了声。
南若玉白了他们几眼,又朝着身旁的婢女张开双手要抱。
祭祀祖先和神灵,祈求来年平安顺遂结束后,便是燃放爆竹驱赶邪祟。
旁人听见那竹子燃烧发出的爆裂声,恨不能捂住耳朵躲远些。唯有这南若玉,不仅不惧,反倒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儿好奇地望着。
南元摇摇头:“可真是个胆大的,日后还不知会如何顽劣。”
说是这般说,可他眼中的喜色却是半分不少。家中好容易出个壮实的小孩,别说是愚顽了,便是上房揭瓦他都要拍手夸赞他爬得好。
祭祀礼毕,晚辈还会在这日向长辈行祝寿礼。
先是南延宁说了一连串繁复的祝寿词,向两位长辈行礼,处处皆十分得体。再来便是南茹了,她虽生性腼腆,但在这时却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口中念着方氏教的祝寿词行礼。
最后则是南若玉。
他也是学了好久的话,此刻一并囫囵地念出来:“祝阿父阿娘福寿,绵绵,岁岁,安康。”
小孩讲话还有些口齿不怎么清晰明了,却也是能让人懂他的意思。
郡守夫妇听他能讲出来就已是喜不自胜了,乐得牙不见眼的,真觉得这日分外喜庆。
接下来便是访亲会友了。
亲友之间还会在这天互送“年节礼”,不过南家初来乍到,在这倒是没多少亲朋好友。
官员之间倒是也会互相拜访,而且世家之间的姻亲那是瓜葛相连,细细算来可能这边儿的大族多多少少也能同南家沾亲带故。只要想攀扯,又哪有攀扯不上的。
南元倒是哪都不用去,坐在郡守府中便有南来北往的人过来给他拜个早年,一整天下来皆在待客,倒是落在他的长处了。
家中的妇孺倒也不能躲懒,南若玉母亲这般的人物,那也是广平郡这边贵妇顶圈了,若不是南若玉年岁还小,离不得她,怕是拜贴早就广发到她这儿了。
后边儿她还要寻个由头开个集宴,好好打入这边的贵妇圈子。
元日当天还有吃 “五辛盘” 的习俗,即尝尝由葱、蒜、韭菜、芸苔、胡荽等五种辛辣蔬菜组成的一盘菜,据说能驱寒、杀菌,象征新年除秽迎新。
南若玉眼瞧着就不愿张口尝尝滋味,可那膳房的庖厨还特地把它们混在一起捣成了泥,让他舔一口便是……
“yue”
味道太复杂,南若玉不愿多回想!
此外他们还会喝 “屠苏酒”,按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饮用,寓意年少者先得福。
小孩儿大脑发育不完全,岂能饮酒呢,便是那筷子沾一点哄着小孩舔一口都最好不好。
南若玉嘴巴闭得紧紧的,皱着眉抗拒说不要,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郡守南元倒也依着他:“罢了,这孩儿生来便享尽富贵,如何不能算是最大的福气呢。”
如此,元日这天便算是了结了。
系统到了晚上却突然变得精神抖擞,见缝插针地给南若玉发布任务:【抓周时表现超乎寻常的非凡一面——左毛笔右佩刀,让看客拍案叫绝!成就奖励:印刷术。积分+500。】
南若玉才懒得搭理它呢。
金银财宝他要,毛笔佩刀他要,吃喝玩乐他也要,他就是此等不学无术,就看任务能不能判定他完成了。
8. 第八章
正月里,郡守府那条街却是家家户户新气象,欢欢喜喜迎新年。
青瓦上压着未化的雪,黑黑白白,一片一片。院内的老树枯枝伸向灰白的天空,一路探到了街巷。
街上的雪已经由每家每户派出的杂役小厮一一铲干净,至少要让外客看到他们房前屋后那都得是干干净净,才不能堕了这些大户人家的面子。
街口处,白发苍苍的老头看到那干净清爽的地,脚刚一踩在上边,面皮就有些臊得慌。
他那已经是家中最好的布鞋一路走来沾了不少的污泥,甚至脚尖还破了个洞,露出被冻得红肿的脚趾,现下都有些麻木了。
一想到家中那刚满一岁的孙儿得嗷嗷待哺,唐老头又咬了咬牙,裹了裹身上塞满破絮、芦花和干草的麻衣,搂着这一竹篓的果子就腆着脸去门房那吆喝。
“大人,烦扰一下,我这是今岁才冻好的柿子和新鲜的山楂,还有储藏起来的干枣……”
话也不曾说完,就被人给驱走了:“去去去,是哪里来的老乞丐,别在我们这讨钱!”
唐老头一脸黯然,不敢再纠缠,迫不得已又换了个地儿,不过几次都被人不耐地驱走。
他也是个识趣的,看到那一脸凶神恶煞的门房便不去上前讨嫌,免得没卖上几个钱,自己反倒被人乱拳打死还讨不到个好。
只是从这街道走来,一连吃了几个闭门羹,还被人当作乞丐驱逐,让他心中愈发愁苦起来。
可让唐老头就此放弃也是不能的,待他来到郡守府的角门时,被那门房拒绝后,也不气馁,就要往下一家走。
没曾想却有道清脆的声儿叫住了他:“你且等上一等。”
唐老头茫然地回过头,却见之前对他满脸不耐,趾高气昂的门房对着那名喊话的女郎满脸谄媚,点头哈腰的。
他立刻认识到这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脸上也堆满了笑:“这位贵人,您唤小的是什么事?”
女郎漫不经心地问:“卖的什么?”
唐老头连忙说出自个念过无数遍的话,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小的这里卖的是上好的冻柿子、干枣还有山楂。”
他也是赶巧了,今儿个琼岚要出来帮郡守夫人做点事儿,回宅路上就听到了这点动静,于是多看了两眼。
她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伸出手在竹筐里头挑拣着两下看看。
这些果子应当都是让人精挑细选过的,品相极好,没个烂的差的。尤其是那山楂,红艳艳的,在这大冬日里瞧了便让人心情极好。
琼岚想到自家夫人因近来小郎君的吃食头疼,便命人过来抬起这竹篓:“这儿的我全都要了。”
她扔下了碎银子给唐老头,施施然地问:“可有少?”
唐老头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都快砸晕了,双手捧着那银子,心都随之滚烫起来,赶忙了回答:“不少,不少,多谢这位贵人!多谢贵人!”
琼岚沉吟片刻,又道:“若是你下回还来卖这些果子,便先到这郡守府问上一问,往后不要的话,你不再来就是了。”
唐老头又惊又喜,脸上挂神采飞扬的笑容,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都舒展了:“是。”
*
郡守府邸。
院子里,青石板路扫得不见一丝雪迹,早有粗使婆子连夜在路上撒了细炭屑,走上去干爽稳当。廊下虽无人坐,却齐齐整整摆着锦垫蒲团,一旁还备着暖炉,预备着主子们一时兴起要赏雪。
屋内,地龙烧得极暖,光脚踩着地板也是温的。插在美人觚里的红梅在这种暖意中悄悄地绽开,散发出清爽霸道的劲韧香气。
这种富贵人家的光景南若玉已经过惯了,他现在最渴望的还是能有些好吃的尝尝。
前些时日膳房里倒是给他蒸过几碗蛋羹,也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后来还有冬瓜羹,炖得软烂的肉糜,以及各种菜泥。
偶尔有味道好的,却也有很难吃的,因着营养足,再不好也得捏着鼻子吃下去。好在他如今这具小小的身子还没有被前世的各种美食腐蚀过,尚且还能忍得住。
嘴巴馋却是克制不住的。
可是这菜色实在是少,而且他人小小的,便是庖厨变着花样儿做,那也不能给婴孩弄出来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吃食来。
据底下的人口耳相传,近些时日庖厨都被折腾得瘦了好几斤,眼瞅着憔悴了不少嘞。
南若玉胖乎乎的小手托着自己的软腮,好像有多烦恼似的。
落在大人眼中就颇为好笑了。
郡守就同自家老妻打趣:“你瞧瞧,他就这么丁点大的人,又能有什么烦心事?”
郡守夫人乜了他一眼:“怎的你那成日清谈玄学是大事,我儿的吃食你就不上心了?岂能不算大事!”
郡守哪能想到自己会在她这碰了一鼻子的灰,连声告饶:“哪里的事,我儿的事自是最为要紧的。”
南若玉不想理这两个把自己当由头讲话的大人,脑中回忆着前世蒸、炸、炒、烤、煮十八般武艺上阵做出来的各种美味,全都距离自己有上辈子那么遥远了。
尤其是这个时代的调味料还不及后世那般齐全丰富,连胡椒都贵如千金,后头他还得想方设法搜罗些香料回来,最好是自个也能做上一些调料出来。
签到系统看到有机可趁,挖空了心思:【宿主,只要你好好完成任务,我们这还有制作酱油、醋的方子。】
南若玉冷嗤一声:【休想骗我,我们这已经有酱和醋了。】
签到系统使出杀手锏:【那还有鸡精、蚝油等方子呢,你可以拿积分换胡椒、辣椒等各种调料的种子哦。】
南若玉确实是心动了那么一瞬,不过他明显还有理智,镇定自若地说:【不急不急,我现在还这么小呢,就算是都搞出来了,我也吃不得。】
签到系统不死心:【但你种下去到开花结果也要时间,制作酱料也要研究的功夫啊!早点拿出来,就能早点享受了。】
南若玉根本不理它的危言耸听:【难道我还不能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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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买成品吗?你们系统商场这么不中用?】
签到系统:【……】K.O!
这宿主在偷懒时还挺机灵的,脑子转得不是一般的快。
暖帘被掀开,琼岚先进来见礼,再同郡守夫人说了几句话,笑语声传了过来,南若玉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儿。
“……先不急着拿进来,柿子性寒,山楂和枣子本也不该给他多吃,免得叫他瞧见了馋嘴。”
如此这般吩咐过后,南若玉就尝到了这日头鲜有的水果了。
壁如那冻柿子,成年人倒还能直接吃上几口,南若玉就没这个口福了。他若是要吃的话,需得等这柿子化开,然后被烘烤得暖融融的,再来尝尝。
柿子本就软烂,还不需要捣弄,直接就能喂进他这小奶娃娃的嘴巴里。
清甜可口,倒是不错。
还有那山楂和枣子,尝起来有滋有味的,若是不甜,那平头百姓也不敢往富贵人家送了。
郡守夫人看南若玉那嘴馋的模样,又好笑又心疼,最后还是狠狠心:“给大郎君那儿送些,但得叮嘱他,也不可多食。”
不过大儿子是个有分寸的,倒是用不着她操心什么,不像这个小的,瞧着就让人想要管束一二,免得他犯浑。
她又做主道:“再去方姨娘那儿送些,剩下的你们自己再分了吧。”
“阿娘!”南若玉打断她风风火火的行为,“我,我!阿奚呢!”
他拿小胖手指对着自己点了点,激动地从榻上爬起来站着,小胖腿还一弯一弯的,就差从榻上蹦起来了。
郡守夫人斜眼睨他:“你?”
南若玉小鸡啄米地点头。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么?怎的了,不舍得分给旁人?”她打趣儿地说。
南若玉呆了一下,痛心疾首地说:“分。”
郡守夫人逗过他了,便吩咐琼岚:“往后再有卖这些果子的,也直接买来吧。”
琼岚记下了:“是。”
南若玉一扫刚才的难过,又变得开开心心起来。
郡守夫人又拉着自家那老货商议:“也不知你在这广平郡当郡守要做多久,若是一个不小心,当个七八年也是有的。不若趁早寻个庄子买下来,置办些田产,栽种些果树,也好让你儿有的吃。”
郡守拍拍她的手:“这些你去办就是了,我都是依你的。”
后面的日子便在下雪和晴日中一天天地过去,南若玉数着日头,发觉自个不知不觉就快到一周岁了。
可他还是觉着时间过得太慢,谁叫那些心心念念的吃的玩的,系统商城都得等他周岁后才解禁呢。
南若玉的心早就飞到了周岁之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过上优哉游哉看动画片、电视剧消磨这腐败封建时日的大少爷生活了!
在他日盼夜盼周岁快快来的激动中,郡守府倒是有位远客先来到访了。
来者也不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正是他阿娘那边的亲戚,他嫡亲的小舅舅——虞将离。
9. 第九章
郡守夫人姓虞,出自雍州河川虞氏。
虞氏发家也可追溯到往前两朝,族中曾有人任过丞相等高官。不过么,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个给的,虞氏其实是追认的那位同姓丞相为始祖,以此彰显荣耀。
至于对方究竟是不是他们本宗族人,大家懂的都懂,这天底下还有不少世家大族都这样干过,他们虞氏放在其中也不算起眼。
真要论他们虞家从何发家的话,还是数在前朝,虞家老祖宗跟着太|祖一起征战天下,倒是地地道道的开国武将了。
家中后来便有了爵位,一代传一代,就在河川发展成为当地最显赫的名门望族。到了如今这一代,也就是那位开国武将的孙子虞荣则是在本朝官拜尚书仆射、镇军大将军,加授开府仪同三司。
只是他现在退任,安心回了老家养老罢了。其子孙后代倒是仍在朝廷当官,荣宠如旧。
虽说这虞氏的底蕴终究不比南氏,可虞荣当年生得威猛健美,龙章凤姿,于是就俘获了南氏主支嫡女的芳心,说什么也要嫁与他,后来更是将自己的女儿又嫁回了自个的母家,这一来二去的,关系便紧密了不少。
这虞荣便是南若玉的外祖父,嫁到南家的女儿则是南若玉的生母,虞丽修。
听闻自家弟弟来拜访,虞丽修可激动着呢,早也等不及地从院内出去,匆匆忙忙就去了院外青石路上迎接:“唉,莫怪姐姐失了礼数,只是我太久不见娘家人,高兴得不成样子。”
这等热闹南若玉又岂会错过,早便趁着一众人兵荒马乱时就偷偷溜了出来。
但他身边是有婢女婆子跟着的,便是他一个不起眼的崽瞧着也格外显眼了。于是他也就不走路了,得让别人抱起来才好看看这场大人之间的热闹相聚。
他这小舅舅也刚从正门进来,姐弟俩便在青石板路上相遇了。
虞将离闻言也是一阵感慨:“我岂会这样认为呢?阿姊,都是一家人,太过讲礼未免生分。”
俩人寒暄之际,南若玉就狗狗祟祟地打量他这位舅舅。
男子外披一件玄青鹤氅,领口嵌着一圈玄狐毛,内里是织锦缎的蟹壳青直身袍,针脚细密的梅花暗纹若隐若现,抬手间可窥见内里中衣一丝不苟的雪白袖口。幽州实在苦寒,他头上还戴了顶貂皮卧兔儿帽。
南若玉眼瞧着自家舅舅模样还十分年轻呢,放后世估摸着就是个男大学生,生得也是个仪容俊美,霞姿月韵。
他觉着自己的眼神隐秘,不会叫旁人在意。可放在那些个大人眼中无异于耗子盯粮仓——自以为隐蔽,其实全在眼皮下。
虞将离余光早已望过去,却见那小孩乌黑柔软的发顶上戴着只绣着金线的虎头帽,帽檐下是一张白嫩圆润、睁着乌溜溜大眼睛的小脸,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可爱有福气。
偏就是小小的一个人儿,从头到脚,无一不带着家人的珍爱和期望。
虞将离撩起衣袖,朝他招手:“这便是阿奚吧,我是你四舅舅,也是你最小的那个舅舅,唤我幺舅便好。”
南若玉脆生生地喊:“小舅舅。”
就是不按虞将离说的那般喊。
倒是个有自己主意的,虞将离心里想着,倒也应了,还给了他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来的匆忙,不曾带上什么好东西,这个舅舅便先给你了。”
南若玉先看了眼他阿娘的脸色。
虞丽修便开口笑道:“后头那一车的礼还不够?偏又给你外甥送些来。”
虞将离:“阿姊,那后头一车的礼是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嫂嫂们对我这外甥的心意。而这枚玉才是小舅舅给外甥的见面礼,岂能混为一谈呢?”
“何况先前云厮那儿我也给过玉,兄长有,幼弟又岂能无?”
虞丽修便示意南若玉:“收下吧。”
南若玉欢欢喜喜地接过了,没有丁点儿不自在,嘴巴甜滋滋地说着:“谢谢小舅舅,小舅舅给的玉真好,阿奚很喜欢。”
虞将离朝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嗯,阿奚可真乖。”
南延宁也出来相迎:“幺舅。”
虞丽修抚掌一笑:“瞧瞧,忙来忙去的倒是不成体统了,一家子都站在外边说话做什么?赶紧进去吧。”
南若玉把玩着手中这枚暖玉,不去管他们大人间的谈话寒暄,左右他就是个小孩儿,也插不上什么话。
他转头时,忽地看见自家小舅舅身后带着的一堆人里,有一个格外出挑的少年郎。
此人面庞瞧着还很青涩,十五六岁的模样,却也生的英武俊逸,瞧着俨然已身长八尺了吧。这傲然的身高更是足以鹤立鸡群,让不少人都为之侧目。
他穿得与旁人相比也不算厚实,却浑身都散发着蒸蒸的热气。
南若玉暗暗赞叹:真是一副好体魄!
少年郎倒是一副很恭谦的模样,在瞧见南若玉用双好奇的眼睛打量他时,给他来了个显出八颗大白牙的阳光明媚笑容。
南若玉更觉奇了,这人一身利落的武夫打扮,周身气度也不像是寻常的护卫,身份应当非同小可。
……
入了内屋后,虞将离就解了南若玉心中之疑。
“看我这着急忙慌的,还忘了给你们介绍。”虞将离拉过一旁的少年人,温和地说,“这位是朝廷的中郎将,去岁还被陛下封为中山伯。他才年岁十五,可厉害着呢。”
少年前来躬身行礼:“小子名为杨憬,出自洛州杨氏,见过郡守夫人。”
虞丽修亦是回礼,不过她脸上明显僵硬了一瞬,良好的教养又令她极快地调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虞将离说:“我们虞家受摄政王所托,命阿憬在我们这修习兵法。我做主让他一路从雍州带到了幽州,如今天下承平,总不好一直窝在雍州吧,那该如何练兵呢。”
虞丽修颔首:“如此,倒也辛苦你们走上这一遭了。”
虞将离转头对几个孩子说:“我们大人在这讲话,你们也无趣。我是你们舅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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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外人,也不需你们作陪,便去你们自个的院子玩吧。云厮,带着阿憬一块,你们这些年轻人好说话些。”
南若玉察觉到了俩大人是打算说些不合时宜的悄悄话,得先支走他们。
正巧他也不耐听那些有的没的,拉着他阿兄的衣摆就喊:“阿兄,我要骑大马!”
南延宁一把抱过他这个小秤砣:“行,阿兄带你去骑马。”
杨憬瞧他抱着吃力,便主动道:“我来吧。”
南延宁还在迟疑时,南若玉为了不累着自己阿兄,主动伸出两只被衣衫裹得圆滚滚的手臂。
杨憬接过这小孩,到手掂了掂,确实挺沉,是个实心的崽。
……
昏淡的光透过版棂窗漏了几分进来,恰好照在了青瓷杯上。
一只纤纤玉手捻着杯盖轻轻拂了拂茶沫,再单手抬起茶杯,抿了口里头的茶汤。
而此时屋内的另一人也在默不作声地品茗。
半响过去,虞丽修才缓缓问道:“说吧,究竟发生何事了,怎的你们把姓杨的带回自己家中,还搅合在一起了?”
杨,乃是当今皇室的姓。不过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在提及皇室时,显见的也没有多敬重。
除了当今世道乃是皇帝与世家共治天下外,还有便是,如今这皇帝本就得位不正,还是马夫出身,跟脚这样低,自是被那些世家们所瞧不上的。
虞将离苦笑一声:“此事倒还说来话长了。”
去年春日,他们那位年幼登基的小皇帝为了在外戚把控下夺皇权,于是引狼入室,令自己的叔叔进京清君侧,斩太后,杀国舅,谁曾想叔叔狼子野心,竟还做上了摄政王。
大权不过是从一人落到了另一人身上,总归是没让那位十几岁的小皇帝尝到半点甜头。
连理由都是现成的:帝王如今年幼,尚不知事,处理政事还是要让旁人辅佐。待帝王加冠,那时摄政王就会还政于他。
虞丽修心下冷笑,这话怕是也就哄哄那三岁幼童了。尝过权力的滋味后,又怎能甘心它被分给旁人。
届时便是摄政王想退,他身后的人和小皇帝也不会轻易让他退了。此事众人心知肚明,不过绝不会放在台面上说起。
也不知晓那小皇帝现在心中怄不怄,真是个拎不清的蠢材。
她淡声说:“我虞家在这里头又是扮演个什么角色?”
虞将离放下茶盏:“同其他人差不到哪去,还不是只得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不去掺和那些有的没的。大抵是将门世家出身,这才被如今的摄政王给盯上,打发了家中的义子过来交好,也好甩脱一个包袱过来。”
思及此,他也是叹了口气。身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哪能片叶不沾身呢?
便是那口口声声说着要清谈玄学,不欲掺和俗世政务的王氏子弟,背地里的汲汲营营可也半分不少啊。
虞丽修“哦?”了一声:“此事从何说起,那少年的身份可是有何不妥?”
10. 第十章
洛州杨氏乃是当今皇室的祖地,寻常老百姓自是觉着帝王天生尊贵,提起来便屏气凝神,诚惶诚恐。
可是放在那些世家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提起如今的皇室便是掩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室自个儿也对此一清二楚,但是世家根植在天下各地,若这皇帝不愿自家这位置坐不稳,便只能装聋作哑。只要不捅到明面上嬉笑,花花轿子众人抬,过也就这么过去了。
如今的摄政王其实还算是杨氏的远宗,真论起来都不过是有点职权,有些兵力的一方诸侯将军,放在他们那些世家眼中都不过是一介莽夫之辈。
当然,小皇帝当初兴许打的就是摄政王乃皇亲远宗,血脉亲缘上离得远,没资格登上帝位,这才心怀侥幸让人千里迢迢入了京都助他斩了身边的妖后外戚。
而他们今儿个说起的杨憬,则是摄政王的义子。
虞丽修奇道:“既是义子,那应当很得摄政王的青眼,怎么就又扔到了我虞家?”
虞将离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比划出来:“其一,摄政王嫉贤妒能。其二,杨憬乃两姓家奴。”
却说从前在摄政王所统辖的青州琅琊郡,有一家开办的斗兽坊,专门养着各种人和野兽搏斗,其残忍血腥的厮杀引来不少猎奇之人观赏。
当时有一孩童才七八岁,竟能与野狼搏斗而不被一口咬断喉咙而死,反倒是用手中藏着的尖锐瓦石将那野狼活生生地割喉放血斩杀。其胆气,血性和魄力都让围观群众不寒而栗,见者无不胆战心惊。
当时的斗兽坊坊主见猎心喜,不但不让此子再继续与野兽搏斗,反倒是好吃好喝地给他养了起来,并收为义子,取名为憬。
后来憬也在骑射上表现出非凡卓越的一面,百步穿杨,十步杀人,声名远扬。
而那坊主又不知怎么的竟得罪了当时的青州一州之主,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一家老小遭了大难,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不过对憬这样的有才之士,摄政王倒是收为门客养着,并未赶尽杀绝。
此次进京清君侧平复叛乱时,憬在其中表现出超群拔萃的一面,便被摄政王叫到跟前,要收他为义子。而他竟也一口应了下来,由此便有了国姓,甚至还上了族谱,成了洛州杨氏的人。
眼瞧着是莫大的荣耀,此后定能平步青云了。谁曾想着摄政王压根没打算重用这个义子,后边竟是把人晾在一边,就当个好看的摆设,只拿珍馐珠宝,华服玉石养着便是了。
借口也还是现成的,如今天下安定,又哪里需要他领兵作战呢?
不过这种粉饰太平的话,谁又会天真地相信。
本来还看重这位义子的人又纷纷改换门庭,投效他人门下。
谁曾想有一日那小皇帝突然问起了杨憬,还将他封为中山伯,可不就扎了摄政王的眼,忙不迭地把人丢出来。
理由是极好的,他言明杨憬不曾读过书,也未学过兵法,好在他们虞家这个将门世家学学。
不管背地里如何讥笑皇室,明面上却还是得维护彼此的体面,虞氏便接纳了此人。
虞丽修默然一阵,叹道:“倒也是我们虞氏无妄之灾了。”
想来便是他们虞氏再怎么作壁上观,皇帝等人都要觉着他们虞氏乃是摄政王一系的人,倒还真是让那等小人一箭双雕占了便宜。
即便是日后换了个掌权的,也不会拿他们虞氏如何,可到底是癞|□□跳脚背上,不疼但膈应人。
虞将离:“此事倒也不算完全吃亏。”
虞丽修:“哦?”
虞将离淡笑一声:“杨憬此子,确为将才,乃是练兵遣将的一把好手。”
虞丽修犹豫:“可他背信弃义……”
虞将离:“阿姊,你可知道如今这世道?”
虞丽修不是无知妇人,况且从她与丈夫奔赴这广平郡上任就能对如今这天下管中窥豹,哪里不懂他的言下之意,顿时就静默下来。
聪明人点到即止,虞将离便道明来意:“往后的这段时日,我会带杨憬一并去找个庄子,再给你养些部曲,待我走后,就将他留下来继续操|练兵卒。我们虞家也不是那等子磋磨人的恶徒,流传下来的用兵之道也会教于他,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届时阿姊将那些部曲握在手中就好,旁的也不必管。”
虞丽修:“你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万一那些个部曲都同杨憬一并跑了呢。”
虞将离:“阿姊那可就真是小瞧我了,我们虞家的部曲,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要想拿捏住人,他们有的是手段。
*
那边大人们谈话谈得开怀,这边小孩儿们相处也挺融洽。
南若玉要骑的大马可不是什么真的马,而是他爹南元给他打的木马,坐在上边可以摇来摇去,相当于后世那种投一枚硬币就可以坐上去体验“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摇摇车。
杨憬自觉自己同一个不满一岁的小孩说不上什么话,对南延宁那种一看就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哥儿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一路走下来,几人都相对无言。
南延宁一时想了几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在几人走到院门口时,他才问起杨憬家住哪儿平日里可有读什么书,怎的和他幺舅一并来了广平郡。
杨憬一板一眼地说自己住在洛京皇城,平日里就只读的兵书,他跟着虞将离是来学兵法的,见他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南若玉听着咯咯地笑出了声。其他人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
待骑上了木马后,南若玉又让跟在他身边的乳母去将自己近来爱吃的奶糖拿来。
乳母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您今儿个已经尝过了。”
南若玉板着小脸说:“我不是自己吃,我待客。”
乳母喏然应是。
南延宁:“也不必去外头拿了,我的院子里有。”
机灵的婢女早便已经将那奶糖拿了过来,南若玉定睛一瞧,发觉这姑娘正是先前被人冤枉的木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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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憬本是对小孩子的吃食不怎么感兴趣,不过都已经拿过来,他便也捡了一粒放嘴里,目光微微一顿,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惊讶。
奶糖放在嘴里初时是有些硬的,嚼一下却是韧软的,然后慢慢在嘴里化开,有奶味和焦甜味,口感层次十分丰富。
虽说此糖有些粘牙,但无伤大雅,吃起来味道好便是了,尝完了嘴里还有淡淡的奶甜味儿呢。
杨憬惊讶地问:“这奶糖是如何熬制的?”
乳母得了南若玉的示意,便慢条斯理地讲述道:“先拿小火慢慢熬煮牛奶,此时也得用勺子不停搅拌它,以免黏锅。接着就将麦芽糖倒进去熬到黏稠,再加黄油进去,一直熬到它滴入冷水中便可迅速凝固便可。”
她又说了麦芽糖和黄油的做法。
南若玉骄傲地抬起圆滚滚的胖下巴:“我想的哦。”
在吃食上他可是费劲了千百心思,万般脑筋,还没依赖系统。也就这时他可半点不嫌麻烦了。
杨憬感慨:“此等工艺,可真繁琐。”
不仅冗长费时,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也不少,若非是南若玉这等世家子弟,只怕是吃不起的。寻常人家的孩子便是要求拿麦子来做糖一事,单是说出口,都要遭大人毒打一顿。
他是在苦日子里滚过一圈的,自是清楚这些。不过他也不会说出来讨嫌扫兴。
南若玉小胖手放在木马的脑袋上,偏了偏脑袋,说:“是废劲,但他们学到了,很多。”
他年岁尚小,一句话得在脑袋里想一下,顿一时才说出来,否则便会说得囫囵不清。
他又指了指乳娘等人。
“我还允她们,教给别人。”
杨憬挑了挑眉,微微垂眸,头一回这么正视个还不及他大腿长的奶娃娃。
南若玉又道:“你觉着,把奶糖卖给有钱人,能得几何?”
南延宁汗颜,捏了捏他的小奶膘:“你怎的张口就是这等商贾之事?”
杨憬却正儿八经地说:“能卖得很多钱,他们不会吝惜于财物。是以,就算再怎么费心费力,奶糖也是有的赚头。”
南若玉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南延宁见这一大一小竟还很说得上话,不免奇之,心里头却不禁有些吃味。
他开口道:“方才听闻中山伯善兵法,在下也好读兵书,可否以军图模拟战场,讨教一二?”
“可。”杨憬回神,一笑:“我在家中行五,你唤我杨五郎便是。”
他那中山伯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爵位,甚至连自己的食邑都不曾有,还是不要让人一直念叨,说起来都徒惹人发笑。
南延宁也道:“你我年岁相差不大,日后就唤我南大郎吧。至于我家阿弟,你唤他乳名阿奚便是了。”
杨憬笑笑,从善如流:“大郎,请吧。”
南延宁的书童断水也是个手脚麻利的,飞快就将军图给拿了过来,放在罗汉床的黑漆螺钿案几上。
双方便开始了你来我往地推演作战。
11. 第十一章
杨憬和南延宁交流兵法阵术时,旁边就探出来一颗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
左边摆木简时,他的脑袋就往左偏,右边摆木简时,他的脑袋就往右偏。虎头帽左右两边吊着的两只雪白小毛球也会跟着一并晃悠。
南延宁轻轻推了下自家幼弟的小脑袋。
杨憬忍不住问:“你可是看得懂?”
南延宁诚实摇头:“我不会,领兵。”
“不过……”他拖长了调子。
南延宁和杨憬都一并低头望着他,打算瞧瞧他要说个什么一二三出来。
南若玉:“你比我阿兄,厉害。”
南延宁:“……”他都被自家阿弟给气笑了。
他忍不住把扔抱起来揉搓了一顿:“你这臭小子,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南若玉眨巴一下眼:“阿兄也,厉害。”
杨憬爽朗一笑:“孩童之言,不作数的。”
南延宁倒是不觉着面子上抹不去,他摇摇头:“自家人知晓自家事,我不善兵法,现在也只是纸上谈兵,便不继续献丑了。”
这番推演下来,他看出杨憬确有真材实料,心中不禁叹服。
南若玉轻哼一声:“不过,你们,皆不如我。”
杨憬疑惑:“哦?你不会领兵却又都比我们厉害?”
南延宁也是一派不解,想瞧瞧他阿弟这张小嘴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南若玉对杨憬认真地说:“你是善兵,兵卒,自是多多益善。而我,可以善将将,你得听我的。”
杨憬眨了眨眼错愕:“你善于统御将领,这是为何?”
小小年纪竟将当年高祖的话放在嘴里边,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南若玉:“我能,养兵养将!此乃,我之底气。”
吹水嘛,这算什么。反正都是自家人打打闹闹,南若玉想着自己就一小孩,便是流传出去旁人也只会打趣他一两句,不会冷嘲热讽他痴心妄想。
大人对小孩儿的包容度都是蛮大的,真要跟一半大小孩计较起来,别人还会说你小气!
南延宁都被自家幼弟的大言不惭震在了原地,良久不知该道些什么。
杨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不养兵卒将士,何来军队,又该如何领兵作战。自古以来便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足见粮草之重要性。如此,我二人还真要被你所统率了。”
南若玉骄傲的小胖下巴抬得更高了。
*
虞将离在南家郡守的宅邸落脚了几日,很快便要到南若玉的抓周宴了。
此时的抓周宴又称“试儿”,也是世家大族之中为自家周岁幼儿准备的一项重要仪式。因着如今玄学之风尚行,郡守南元还请了方士前来算一算那日的吉时,好生推演一番,以避开 “冲克” 时辰,确保仪式 “合天时”。
之后还得备上各类抓周的物品,有的是真品,有的便是用玉石或者珍贵木材雕刻仿品,以免伤了小儿。再来便是布置场地与邀请宾客,桩桩件件,南若玉的老父亲老母亲为此可算是操碎了心,忙得脚都不沾地。
而他那位主人公却是吃好喝好玩好,万事都不愁的。
偶尔他觉着被人抱来抱去不太爽利,也会在无聊之际练练走路。
每每杨憬看到他,都会露出阳光健气的开朗笑容,半点不觉着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跟个奶娃娃这般亲近有何不对。
如此,抓周宴这日就到了。
今日恰逢吉星高照,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也算是即将立春的好时节了。
来观礼的宾客并不多,这时的抓周宴都是以相邀至亲为主,还有少许挚友见证,便也省却了铺张和繁琐。
南家这边来的是位小辈,乃是如今南家族长,也就是南若玉那位大伯的嫡次子,南信,年岁约摸十七八的样子。
这位来得倒是晚些,大雪深厚,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从他身上倒是得见几分世家子弟的矜贵和礼节,足见他们士族南家立身之本。
南信温润儒雅,举止大方,却也能从他平日里的谈吐中见得几分轻狂和少年人意气。
似是南若玉不曾在他面前显露过什么奇异来,南信也只将他当作普通的奶娃娃,给过见面礼后,便也不怎么往来说话。
在抓周宴开始前,南若玉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换上了一身的新衣,是件浅蓝色的素雅绵绸,再以温水净手,象征着“除秽迎新,启智明|慧”。
接着他阿爹南元就将他抱起来放在了软垫上,在他的面前放有一张案几,上边摆着文房、器物以及生活类的物品,按“文—武—财—食”的顺序摆放着,都是南若玉今日可抓之物。
厅堂内的所有亲友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南若玉,想是好奇他会挑选些什么。
此次抓周是不曾有任何演练和提前耳提面命的,这时的人都认为 “幼儿随性抓取,方显天意”,就是得天然去雕琢才能晓得这小子日后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大人教的都不算。
签到系统也伸长了脖子盯着,但它不敢出声,就怕自己有个什么动静,反倒是激起了宿主的逆反心理,从而不愿老老实实做个简单的任务。
唉,真是不知怎的,这宿主的心智反倒真像是稚儿那般任性了。
只见南若玉白胖的小手往毛笔上一抓,屏气凝神围观的长辈们目露赞叹,又见他另外一只小手拿上了那柄仿真的青铜小剑,这剑实际上是玉石雕刻的,倒也不怕他伤了自己。
难道他是要文武双全了么?
没等签到系统喜滋滋地播报任务完成时,却见那胖娃娃犹不甘心,抓了布币,又啊呜咬住了米糕,倒是让人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
原本身为长辈的虞将离此时应当站出来,对幼儿所抓之物进行“解兆”,不拘是文武财食哪一样,幼儿抓到了物品总归是有个好兆头可说的,却不想这四样都被南若玉牢牢攥住了。
可见他哪样都要,霸道至极。
南元亦是笑骂道:“真是个小贪心鬼!”
他那侄子南信摇头:“三叔可就骂错了,我这位堂弟今后定然是位了不得的人物。您想想,什么样的人才能将这人间四样抓在掌中,那定然是能官至宰相之人。”
“他啊,不必想也知是个有大造化的。”
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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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玉闻言都暗暗咂舌,他今儿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文人的嘴了,真就是把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好吃又贪财,爱玩的人设都能打造成响当当的人物,还有什么编不出来的。
这时系统也见缝插针地播报:【叮——抓周时表现超乎寻常的一面——左毛笔右佩刀,让看客拍案叫绝!任务完成。达成成就:吾家有儿初长成。奖励:印刷术,积分+500。】
也是让他钻到了这个躺赢的空子了!
*
抓周宴结束后,南信却也没急着走。因着南延宁过些时日也要去族学,二人届时便搭伙过去,正巧他也无甚要紧的事。
况且这幽州苦寒贫瘠,又正值大雪封路,南信来时都折腾得差点儿要了他半条命,不如先在府内好生休养,也可同自家这位堂弟多多接触。
而虞将离却是和杨憬去挑选起了将来要入了虞丽修手下的部曲,再过几日大雪解冻,便要忙起春耕来了,又哪还有什么时日供他们挑选训练呢。
虞丽修也得将庄子一并置好,好来安顿那些人,要种的吃食和蔬果都得一并安排下了。她不是高坐在郡守府邸,只等着手底下的人将所有事呈上来便不管的甩手掌柜。
至少这庄子她要去亲看是不是好地儿,寻几个管事也得找那等本分老实的。
之前她大儿子的乳娘因着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就成了个偷奸耍滑的,还手脚不干净,让她很是不满,这次定得好好挑选人手。
郡守南元也得管管郡中事务,他是那等中庸之人。说要追求清谈,却也做不到完全抛开百姓民生不管。可让他注重务实,那也是在痴人说梦,总之没有特别差,但也不算太好。
于是这府中理所当然地就剩下了南若玉这一个闲人。
他一闲下来就迫不及待地看起了自己惦念已久的系统商城。
只听得一道古朴钟声,忽作天音,那商城便在南若玉眼前缓缓展开。
他这次仍旧是在脑袋里看起了商城里的各类售卖品,放在外人眼中就是凝着虚空走神发呆。
虽然众人有些意外小郎君突然不闹腾了,还心慌了一下他是不是在偷偷作妖,不过瞧了半天也没发觉他有任何不适后,她们才松了口气。
小孩的心思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她们只管听从命令便是了。
南若玉没管旁人的眼光,他一门心思研究系统商城去了——
商城最上方那一栏是分区,有优化身体类的丹药区,还有技能与知识的图包区,还有物资与道具区,最后是特殊用具和生活服务区。
这样看来还挺齐全的。
他从左往右依次点进去。
丹药里面有基础的美颜、明目、健体和清香丹,要五百积分一瓶,里头说是2-3粒。看来买多买少都是靠自己的手气,要是手气臭的话,可能就一直都是少少的了。
再看高级丹药,嚯,居然还有长寿丹,延寿丹解毒丸以及生育丸之类的玩意儿。可这些玩意儿就贵得多了,几千到数十万不等,完全就是翻了倍的在售卖。
他说系统怎么给积分那样大方呢,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12.第十二章
系统商城中。
任谁看了延年益寿的丹药都不会无动于衷,南若玉也毫不犹豫地点进去。
长寿丹是增加寿命的,一次可以加个十年,但有限制,同一人只能吃三次,而且还会随着服用的次数逐渐递减。第二次增寿五年,第三次就只有三年。
不管买几次,它的售价都不变,一直是固定的五万积分。
南若玉啧了一声奸商,行吧,那他尽可能多攒几颗给他爹娘备着。
他瞅了眼健体丸的功效,发现它居然可以强身健体,增加免疫力。想到自家阿兄的病秧子身体,他眼也不眨地就买了两瓶出来。
系统商场出货也挺隐秘的,买完后也没出现什么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悄咪咪地落在了他的枕头旁。
健体丸都被装在两只素白的小瓶子里,外观非常契合这个时代,一点儿也不起眼。
南若玉每只都打开看了眼,好耶!欧皇——都是三粒!
真棒。
再看旁边的技能区,居然是卖的技能书和教程以及图纸。
南若玉忍不住开口:【我还以为你们会卖那种使用了之后,就立马精准掌握的技能呢。】
签到系统:【……世界上哪有这样便宜的好事。就算是直接传授给你了,身体也会难以适应啊。】
南若玉直接就略过了这一区域,签到系统顿时更无语了。
物资和道具就是卖种子和作物的,还有拿来搓化学药品,物理用具的零件。
南若玉看了都抓耳挠腮,他不过是个文科生,要买前者还好说,总能拿出来找人培育出来,造福广大人民群众,后者他就是拿到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翻页翻页,看下一个区域。
特殊道具区则是专门卖那种路引户籍之类的,都是很临时的道具。
不过……竟然还有气质光环这种东西?!
比如其中一个叫迪士尼公主光环,戴上之后所有动物都会对你友好,只是没夸张到可以和它们交流的地步。商城还给分了体验卡和永久卡,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薅羊毛的机会。
南若玉看到就嚷嚷起来了:【你们都有这样神奇而且不符合常理的光环了,让人一下就学会了各种技能又能怎样呢?】
签到系统冷笑一声:【有的人就是跟动物亲,也有的人也就是有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气质,这很符合常理!】
南若玉不理他了,去看服务类产品。
一个猛子扎进去后,南若玉就彻底出不来了。
电视剧/电影/纪录片/动漫/小说/游戏,还有各种零食大礼包,这简直就是咸鱼的天堂!
南若玉二话不说点了进去,挑了一部自己从前感兴趣但一直没有时间看的动漫,花了50积分购买,立马乐颠颠地看了起来。
*
另一头。
虞将离带着杨憬去了虞丽修置办好的庄子上。
他开口询问身旁人:“你可知世家的部曲都从何而来?”
杨憬听他这般一问,便知虞将离是打算从头教他了,思索片刻,便道:“流民和自耕农?”
虞将离颔首:“这是最广泛的来源。除此之外,还会有同宗族的子弟,这些人乃是世家部曲的精锐,也是最值得信赖的。再一个便是俘虏或降卒,甚至可以是直接掠夺其他弱小宗族的势力。”
杨憬明悟了,说白了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种弱肉强食的生态。
虞将离:“今日我们要招募的部曲,就是先从流民中和庄子里招揽,贵精不贵多。”
杨憬拱手应道:“是。”
他们这一行人没有乘坐马车,而是全都驾着高头大马驶过,路人见状纷纷避让不及。
旋即出了城门,路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和尸骨。他们不是头一回见到这一幕了,余光瞥见,眼都不曾眨一下。
虞将离吩咐手下人:“去宣传一下,就说河川虞氏招揽流民进庄子做事,要找那些拖家带口的,单是老弱病残的不要,单只有壮汉的也不要。”
手下人听从命令,即刻照办。
待人走后,杨憬便问:“先生,为何不要壮汉呢?”
招兵买马,要的不就是此等劳力么。
虞将离:“临缺勿滥,我等还没缺人到那个地步。世家养兵力,如若不是要扛起大旗做什么,便尽可能的要求高些即可。”
杨憬目光微微闪烁:“小子知晓了。”
他们既然是招募护卫自身的兵力,自然最好找那等忠良之辈。能在这流亡途中还将妻儿老小护着活下来的,秉性定然不差,确实最为适合吸纳。
况且,庄子里留家眷,部曲们派出来随主人做事也是现在这世道最常见的一幕。
这同将军在外打仗或是镇守边关,将妻儿老小留在京城帝王身边是一样的道理。一来是让家里人不必生活在苦寒之地,二来便是充作人质。
虞家的下属一动,那些熙熙攘攘的流民也都围了过来。
他们一个个穿着勉强遮住身躯的破烂麻衣,发如枯草,眼神麻木,瞧着也骨瘦如柴,见到虞将离等人还情不自禁地缩着脖子,眼中带着畏怯之色。
虞将离思考了一下,便命人去府城中找些牛板车过来拉人。
其中有些老弱都是赤着脚,上面满是裂口与污垢,便是有鞋,也是早就被磨破了鞋底的草鞋。单看这个样子,还不知能不能走到他们的庄子上。
那些流民没想到主家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举动,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就放了一半回肚子里。主家如此仁厚心善,想来他们往后的日子里也不会难过到哪儿去了。
原本蒙上灰翳,只剩疲惫与麻木的眼珠子忽地转动了几下,透出对生存的蓬勃渴望。
*
郡守府,素心院。
南延宁忽地轻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嘶,我竟然还把一个要紧的事给忘了。”
正在陪他下棋的南信闻言顿住:“何事?”
南延宁脸上尽是无奈:“我那幼弟平日里觉着无趣,便总是央着我同他说些有趣的故事。若是不去,他指定是要气上我很久的,阿奚这孩子可倔着呢。”
南信有些诧异:“那样半大的小孩也能听懂?”
南延宁谦虚地说:“许是能听懂一些吧。他在襁褓中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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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别人讲话了,若是之前说故事的人没讲完,他还会再指着同一人要对方继续说下去,定要讲完才肯罢休。”
南信大笑:“那我南家岂不是又要出一位麒麟子了?”
他自个也是五岁能文七岁能诗的,境遇和底气并不差,倒是不会去嫉妒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奶娃娃。
南延宁:“哪里,阿奚他可当不得这样的赞叹,况且孩童贪玩,往后还不知如何呢。我阿父阿母也只盼他平安长大便可。”
南信:“云厮就别说这丧气话了,先去瞧瞧咱们家的麒麟子有没有生你的气,可别让他独自在院中气恼着。”
南延宁心里头也惦念着幼弟,便不同他客气。
二人一并去了听竹轩,果然见得南若玉抱着手臂,一脸气闷的小模样。
南延宁连忙前去告饶:“都是阿兄不好,今日为了招待你堂兄,便误了来找你的时辰,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都是嫡亲兄弟,关系这般好倒也不足为奇。南信同他兄长从前也是这般相处,只可惜他兄长那人越年长便越古板,无甚趣味,偶尔还拿出兄长的架子训他,二人便愈发说不上话了。
南若玉见南延宁带着他那才见过不久的堂哥拜访,还同他致歉时,懵了一瞬。
他生气才不是为的南延宁来迟这件事呢。
这一切还都多亏了签到系统那边干的好事。
他才看了动漫不到一刻钟,那商城便强制结束观看,让他好好出来透口气,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丽风光,不能时时刻刻都缩在家里看电视打游戏,不利于身心健康。
这个解释太正义凛然了,南若玉无法反驳,只要憋闷地在外边转了一圈才回来继续看。
如此便也算了,谁曾想他看着看着,那动漫又戛然而止,黑屏之后怎么费劲吧啦地点都点不开。
他跟系统投诉是不是出故障时,对方竟理直气壮地同他说,这是青少年防沉迷系统所导致的,不是bug。
南若玉:“???”
南若玉扭曲了。
他从前完全没有被这青少年防沉迷系统妨碍过,当初在它出台的时候还拍手叫好,没想到换了个世界回旋镖还能打到他身上。
怎会如此!
在南延宁温声细语的轻哄之下,南若玉心里头的憋闷倒是少了许多。
他也觉着自己越活越回去了,竟为着这般小事而气恼,不由托腮想着,真是不该如此。
望着自家阿兄那张稚嫩的面庞,他又想到对方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垂着眼眸,委屈地说:“阿兄,要走。我,不想。”
南延宁错愕,心中却涌上了滚烫的感动。他将自家阿弟搂在怀中:“青山绿水,相别自有相逢时,便是你我不怎么长久相见,也可思念对方。”
南信倒是难得生出了些羡慕。
南延宁沉吟片刻,又道:“我们还能写信交流,大了你也能来族学,总归是会见到面的。”
南若玉一滞,立马变得抗拒:“我不想,读书。不要,写字。”
刚才的难过就当没发生过吧!
南信哈哈大笑起来,南延宁也十分无奈。
13.第十三章
离南若玉的阿兄南延宁要去冀州黎溯郡还有十几二十日的功夫,一家子人倒不怎么着急。
南若玉闲着时就琢磨琢磨要做些什么吃食出来,借此机会好将健体丸磨成粉混进食物里,再让他阿兄吃下。
这样也就用不着再多费什么口舌解释了。
他最先命人做的就是一口铁锅,只需要叽里咕噜地跟铁匠描述一下,对方居然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在一天内就将铁锅给他打好了。
全程他都不需要借助签到系统的帮忙,而系统倒是也意思意思地给了他一个灌钢法的奖励,还加了个500积分的添头到他的成就世界里。
炒锅有了,南若玉便琢磨着可以弄些什么吃食出来。
他从前是又穷又命苦的打工人,偶尔月光时为了省钱连外卖都吃不起,还得自己天天打开教程研究都有哪样简单家常菜可以做,现在都还记得到步骤和各种食材呢。
后边他倒是可以找机会直接传授给庖厨。
问他从何而知,不必多想,答曰:梦中所得。
遇事不决就直接整个玄学出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反正这个时代的大家都迷信。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炒菜一出,属实能够惊艳人的味蕾。正巧春日之后各种野菜也开始萌发,那交易的市坊,还有虞丽修的庄子上都有送来新鲜野菜尖尖。
还是小小嫩苗呢,就被送上了他们的灶头。也需不着多添什么调味料,简简单单加些盐、蒜和酱油,都是一道极美味的菜肴了。
现在都还是分餐制,南若玉便亲自给每人装盘,对着分送下去的杂役耳提面命,一定要将自家阿兄的好好送上他的餐桌。
此等叮嘱传入了南家众人耳中,便又是一番兄友弟恭的实证。众人在心中不免又是一阵感慨。
待尝到这炒菜时,他们却不怎么顾得上那点小事了。
大家纷纷赞叹炒菜之鲜美,南若玉心思的灵巧。而那铁锅拿来蒸煮烹炸都方便,效用真是叫庖厨都爱不释手。
南若玉的爹娘倒是还好,他二人也算是见多识广,尝过许多美味,倒不会被简单的炒菜所打发。不过他们也晓得如今只是简单的一二菜色,兴许等庖厨钻研透彻后,还有更多佳肴等着他们。
一想到这样的吃食是他们家小儿子琢磨出来的,还真是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对此反应颇大的却是杨憬,毕竟他们这些将士本就食量大,需要的油水也多,如今吃到炒菜倒是惊为天人了。
他不由得想,南若玉在厨艺上倒是极有天赋,不过可惜他家中的长辈恐怕不能接受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爱好。
思及南若玉上回信誓旦旦的宣言,杨憬轻笑一声,微微摇头,今后的事又有谁能预料呢。
南若玉不知晓他们心中所想,后头又去系统商城那将鸡精、耗油的方子用200积分买下,然后给麻溜制作出来了。
幽州这边有些郡县是靠海的,他们这儿偶尔也会买些渔民晒好的海货回来,倒是方便得紧,拿来制作好调料撒进饭菜里,简直是提鲜的圣品。
谁尝了都得夸上一句好。
南信这般的世家公子吃到那些菜色后都大吃一惊,还问南若玉能否匀些给他,他捎回去带与长辈尝尝。
上回炒菜他也有一份,尝过滋味后,铁锅这一物也被他暗暗记在心中,只待回去后给家里人都打一上一只。
至于这调料一物,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叫南若玉给分出来了。
南若玉却不觉着这些调料有什么要紧的,小手一挥,便要命人将方子写给南信。
不过这种占便宜的事南信倒是不会做的。
南若玉年幼不懂,难道南元和虞丽修还一无所知么?他岂能仗着小孩懵懂无知就平白占人家便宜呢。
于是他便径直去找南元商议了。
倒不是他瞧不上南若玉这个奶娃娃,觉着对方不能同自己商议。而是这个时代有规定,父母在时,子女就不得私自置产。要是说工坊产业上的事,就只能去找南元了。
听闻侄子的来意后,南元先是诧异了一瞬,随后又觉着是合情合理的事——南若玉有那般神奇的法子并不算太奇怪,想来曾经那位十二岁便能拜相的甘罗便是如此吧。
他是眼瞧着自家小儿子长大的,自然晓得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儿。明明生得机灵,平日里那两只黑黝黝的眼睛里总闪着狡黠的光,却又偏爱躲懒,万事都不大乐意上心。
他其实也想不大明白,他和阿奚娘也没让那臭小子干过什么重活吧,也不知他个奶娃娃怎的鬼精鬼精的,尽想着耍滑偷闲呢?
小儿爱犯懒,老父亲也无法。
只一点叫人意外,那臭小子在吃食上是丁点都忍不了的,真正的做到了孔子口中所言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而南若玉不知如何折腾出来的调味香料却是能够置办成产业的,那小子现在便是想偷懒都没法。
南元心里这样想着,就直接叫跑腿的小厮去唤人将南若玉给带来了。
且不提南若玉得知这事时是有多晴天霹雳,南信倒是在同南元商议着这两样调味能够给南家牟取多大的利益了。
谁说他们这些世家子就不沾商贾之事了?没有利益,他们如何维持得下去仆从成众,吃穿用度样样精细贵重的体面生活。
只是他们平日都利用依附之人去行商交易,所以用不着亲自出面就有大把钱财珠宝的进益,还能维持住风度翩翩的姿态,鄙薄亲手沾商贾铜臭之人罢了。
南元:“此事你倒也不必全然说与我听,届时只要将该得的那份拿与阿奚便可。”
南信点点头:“是,我都听二叔的。”
说话间,南若玉便已经被仆从抱了过来。
现在仍是春寒料峭之际,他就依然穿得浑身滚圆,外头套了件艳红喜庆的褂子,衬得他更加白嫩可爱,活像是画中的福娃娃。
南元抱着他时都哎哟了一声:“真是愈发坠手了。”
南若玉听着这话都很不高兴,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非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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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找个椅子坐下。
南元嘿了声:“臭小子,气性还挺大。”
南信在心里头腹诽一声,不都是你这个亲爹惯的么。换他爹来,现在南若玉指定都被揍肿了小屁股,看他还敢不敢这般任性。
南若玉哪里晓得自家这便宜堂兄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皱着小眉头想着,真是好烦呐,没想到随随便便搞出了个鸡精、耗油的调味品,就弄出这些麻烦事来。怎么躲都躲不过!
他只想当条咸鱼,可不愿插手这样那样的事,哪里晓得事情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此事愈发坚定了他不去理会签到系统催促自己建什么制糖坊,造纸坊的话。
他一屁股坐下来后,便对二人道:“方子给,阿父,全凭,阿父做主!”
真是非常之大方。
他爹南元老神在在地说:“那可不行,你堂兄可不愿让你吃了亏。”
南若玉睁着澄澈圆润的眼睛,乖巧地说:“我与阿父,一体,不分你我。”
南元:“若是我的,可就得分给你阿兄了。”
南若玉感慨地说:“给!”
南元摇摇头:“你可知子贡赎人的故事?”
南若玉:“我知。”
子贡赎人是说在春秋时,孔子的弟子子贡从国外赎回了许多鲁国人,却拒绝了国家的谢礼和赔偿,于是就被孔子批评了:“赐失之矣,自今以来,鲁人不赎矣”。
说的就是,你这次拒绝了国家的奖励,往后别人赎人回来,就不好意思再接受国家的奖励了。那么,去做这种事的人恐怕就会变少。不是人人都有这样高尚的节操和金钱的!
南元:“你既然知晓此事,那么往后你阿兄置办产业时,是不是还要顾虑你,把你也给捎上呢。唉,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想你阿父我顾虑良多,怎么也得在一开始就把规矩定好吧。”
南若玉一滞,他无话可说,只能忍痛听着他俩的提议。
之后在南信和南元的一番交谈下,定好了分成。南若玉占六成,族中占三成,他爹,即家里的公中占一成。
现在南若玉的都由南信那边记着,之后再一并都丢给他,分文都不会沾手。
待他俩将所有事都定好后,南元才不慌不忙地问南若玉:“如此分成,可行?”
南若玉绷着一张小脸:“可。”
南元捏他软软的脸蛋儿:“嘿,你这臭小子,旁人有了这赚钱的营生,往后吃穿用度皆不愁,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做出你这番冷脸。”
南若玉:“我,不缺。”
南元只当他小孩不知金钱概念,所以才无贪欲,也不同他计较。
而南信则是在心里盘算起来这桩产业能给族中带来多少好处,他也不大能坐得住了,原本打算动身前去黎溯郡的时日又往前移了移。
最不舍的便是虞丽修了,想着大儿子病弱的身躯,夜里都翻来覆去睡不着,早晨刚醒来就唤府中的张大夫去好生给南延宁瞧瞧。
没成想还听来一个好消息。
14.第十四章
“张君,你是说我的云厮身子骨现下大好了?”
张大夫的眼中也满是奇异和惊诧,他抚了抚自己的山羊胡,颔首肯定:“是极,老夫见大郎君气血渐充,脉象有力,且胃气来复,目中有神,想来是诸恙悉平,比之先前已经大有进益。”
即便南延宁依旧是赶不上南信这般康健,却也再不像之前那样三天两头就得生个病,喝个药。
南延宁一年多前从冀州到幽州时,还得常常闷在马车内,总是用汤药灌着熬养,全赖人参之珍贵药材补着那副缺漏的身子。
换个家中不富裕的,不拘是病人还是其家中,早便拖垮了。
现在大抵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至少不会在赶路时拿人参丸药荣养着了。
虞丽修和南元听罢,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喜色,二人容光焕发,仿若一下年轻了数十岁。
南元视线不知怎的落在了一旁鬼头鬼脑的南若玉身上,脸上的喜意更浓,他一把将南若玉给抱了起来,抗在肩上:“自打阿奚来了咱们家中,可真是好事成双。你啊你,定然是天下赐给咱们家中的福娃娃!”
虞丽修也暗自点头:“许是咱们阿奚会做的菜色合他阿兄的口味,云厮吃得进了之后,倒也能将身体养得健壮了些。”
南延宁也发觉自己这段时日以来鲜有从前的胸闷凝滞之感。
往常每每到了现在这种天寒地冻之时,他的房屋便要烧着大量的炭火,盖上厚实的被褥,里边也得塞上烧好的汤婆子。
且他平日出门手脚都是冰寒的,便是到了夏日也暖不了多少,常常郁结于心。不过他懂事,为了不让爹娘操心,也晓得自己这个境遇已是比寻常人好了太多,便一直忍着。
可现在他竟少有感受到了手脚气血之凝畅,暖和轻盈,还是在这般冷寒之时呢。
近几日,他就连吃饭也比以往香甜了许多。
南延宁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也觉着是阿奚的功劳,还是他平日里三天两头给我加餐,我才渐渐好了起来。”
自家阿弟亲自(下令)做的饭食,便是不合口味,他也会尝上一两口。遇上胃口不好时,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碰也不碰。
南若玉知晓事情真相,但这本来就是他的功劳,所以他欣然接受夸赞。
喜气洋洋的一家人外边儿,那位张大夫心下无言。
他本人不信这些鬼神之论,认为郎君身体康健还是靠着药物温养才有的效果,可是此前大郎君倒没有好得这么快。
何况他也常常为南延宁把脉,就是这个月才调养得极好,让他也很是摸不着头脑。
果然医学一道,错综复杂,还得深入钻研。好在他之后还能跟着大郎君一并去黎溯郡,届时再多看看便是。
他也没有打搅这一家的好兴致。这是件大好事,且让这一家子高兴去吧。
为这庆祝这一事,南家还举办了一次小小的家宴。
南延宁本人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耐不住人人都觉着这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南若玉还花了500积分,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一只安神宁心的香囊——古代的路可不好走,崎岖不平又坑坑洼洼。他阿兄从广平郡到黎溯郡一路走过去,哪怕不赶时间,恐怕也会在路上折腾个半条命出来。
鉴于他花钱这般大手大脚,系统又劝他多多做任务,快快攒积分,被南若玉这个耳朵打蚊子的直接忽视。
他在私底下拉着他阿兄的手,告诉他这是他院子里最会做绣活的小姑娘绣的,后头他还问了会配香料的人赔的香,才完完整整做出来这么一只呢,要阿兄定得随身携带着。
南延宁一口就答应了,不由得对自己这个刚刚出生才一年,平日里相处也不算多的弟弟生出了强烈的不舍之心。
他幼弟离别时还同他说:“阿兄,要,好好读书,保重身体,撑起门楣啊!”
这可是他咸鱼的希望!
也不知南若玉这孩子在心里想了多少次,才能如此利落地从嘴巴里说出来,让大人们全都忍俊不禁。
随后,家里明显就要冷清不少。
天气渐暖,方姨娘便带着女儿南茹来跟夫人请安。
虞丽修想着大儿子去了族学,她弟弟带着杨憬去庄子上训练部曲,有时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小儿子定然无聊至极,便开口道:“茹娘平日无事,可以来听竹轩同你弟弟玩耍。”
南茹乖巧应是。
南若玉每日只能看一个时辰的动漫,超出这个期限,系统商场的电视就会铁面无私地关掉,不给他一丁点占便宜的机会。
现在有他这个姐姐来陪他玩耍,他还是挺高兴的。
南元下衙(翘班)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同小儿子在下棋。
下人们见他悄无声息地进来,眼观鼻鼻观心,也没出声提醒俩小孩。
南元也没想到自家小儿子才这么点儿大居然就会下棋了,心中正诧异着呢,于是伸长了脖子去瞧,却在看了半天后啼笑皆非。
这算哪门子下棋?
南若玉被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了一跳,抬头发现竟是他那便宜爹,他便忍不住瞪他一眼。
南茹却是乖巧行礼,张嘴喊阿父。
郡守捏了把南若玉嫩呼呼的脸蛋儿:“总是没大没小的,瞧瞧你阿姐。”
南若玉口齿伶俐了不少:“阿父也不好,儿跟你学的。”
南元一噎,这臭小子,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真是叫人觉着棘手。
他绕过这事不提,转而看向他们的棋盘:“你们这是在下什么棋?”
南若玉回:“五子棋。”
南元不蠢,看了一会子便知道这五子棋该如何下,只是在他看来这不算什么正经的下棋,便将南若玉抱起来,问:“要不要随阿父去学一学围棋是如何下的?”
南若玉拒绝得也很干脆:“不要!”
他只是下棋来打发打发时间,又不是真的要正儿八经下那种复杂的棋,多麻烦呀。
南元被小儿子拒绝得已经没脾气了,闻言也不气恼,笑眯眯地同他说:“你不进我书房,往后你阿兄寄来了信,你在哪里看呢?”
南若玉干脆地说:“阿父拿过来看。”
南元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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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会将信件拿出书房以外的地方。”实则不然,他这只是哄小儿子的说辞而已。
南若玉又道:“让阿娘告诉我。”
南元逗他:“你阿娘也不会将信件拿出去。”
南若玉警惕起来了,先是进书房,再是看书,随后恐怕就是要认字念书了。
底线就是这样一步一步退让出来的,他坚决不掉入便宜爹的诡计里!
南元叹气:“本来我还想着,你既然喜欢那些吃食,定然对我大雍境内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我还能同你说道一二。你竟不领情,真叫我这个老父亲伤透了心啊。”
南若玉却是抓住了关键词,大雍。
他眼下所在的朝代为雍朝,前面的朝代以及名人和他前世倒是有些一样的地方,不过到了本朝就截然不同了。因而他也不太了解如今有哪些历史名人,发生过哪些大的历史事件。
至于他爹呢,则是是幽州广平郡的郡守,治所为广平县,下辖有广平、下洛、潘、涿鹿4个县,以及他爹老家是在冀州黎溯郡。
除此之外,更多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现在能有机会了解一二,他还是挺感兴趣的。
不过不能让他爹就这样轻易得逞。
于是他拿自己的短胖的小手指比划了一下:“十五日后,再去!”
休息半个月的时间,给便宜爹一个心理上接受的预期,也让他认清一个现实——他,南小玉,就是这样不爱学习的坏小孩!
南茹在一旁流露出羡艳的神色。
南元其实并不怎么来看她们母女俩,哪怕他子嗣少,也不怎么重视她,甚至还不如夫人更为在意。
而且书房她也从未踏入过,心里不免有些黯然。
却在此时,脆生生的小嫩嗓儿在她耳畔炸开:“阿姐也去,和我一起听!”
南茹微讶,旋即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向南元,在得到对方的首肯之后,她才抿唇一笑,现出这个年纪应有的开怀和童真。
南若玉注视了她一会儿。
没想到世上还有人自己就乐意往学习里面钻,他的这个阿姐,似乎是天选打工人呢。
三月中旬。
也是快到阳春时节,在幽州这儿寒意虽然没有完全退却,暖融的阳光却多了起来。许多士族趁着这个时节出门踏春游玩,而百姓们却在尽力春耕。
书房。
陈年书简的清苦气息混杂着房内的熏香飘了出来,南若玉发觉自己倒是没闻见什么墨香。大抵是他这个便宜爹动笔之时也不算太多的缘故吧。
顶天立地的多重漆椟里放着卷轴和竹简,全都是些沾不得火碰不得水的,下人打理起来也小心翼翼,一卷书兴许都能买好几个他们,不能不严阵以待。
南若玉打了个哈欠,和正襟危坐,谨慎小心的南茹不同。
他不怎么在意那些个笔墨纸砚是否贵重,歪七扭八地瘫在榻上就不动弹了。
南元见状眼皮子都跳了跳,琢磨着是否该早些替小儿子寻个先生来管教管教,不说学成诗书礼易经出来,起码也要将礼仪姿态给保持好,不得堕了他这世家的名声。
15.第十五章
老父亲南元身心疲惫,对着自家小儿子实在严肃不起来,也只能像模像样地说了句:“阿奚,坐正。若是你不听话,我便给你找个严苛的夫子。”
南若玉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鸡娃爹,不情不愿地端正姿势,强调:“还小,不可拔苗助长。”
南元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南茹忍不住掩唇一笑。
好在南元是个气量大的,不至于同他这个小儿一般见识,也还没忘记自己将这混小子哄来书房的借口。
他拾起那本竹简,先是同南若玉说了下作者的生平事迹,还一脸赞叹地说:“此人能游历大半个大雍,还书写下如此珍贵之记载,真叫人叹服。”
南若玉便好奇地问:“阿父可知此人是谁?”
南元点头:“自是知晓的,不过他已经年至花甲,回乡养老去了。我也不知日后有没有机会去拜访他了。”
他现在乃是一郡之主,轻易离不得此地。就算是往后卸任了,兴许此人也已经离世,还是不做希望的好。
南若玉追问:“他在哪?”
南元:“当是豫州。”
南若玉没见过大雍境内的地图,不知晓幽州离豫州有多远。直至南元亲自将地图拿来,展开摆放在低矮的曲足漆书案上,他才得以看清两州之间的距离。
嚯,还真是挺远的,中间都隔了两个大州呢。
南若玉同情地看了他爹一眼,却被轻轻敲了下脑袋。
他爹畅快一笑:“无妨,我既然看了他的书,觉着心满意足,便算得上是神交了。那么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呢。”
说得还挺大气豪爽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在背地里遗憾惋惜肉疼了。
南元一看这小子眼睛鬼灵精怪地骨碌碌转着,就知晓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儿,赶紧拿书里的内容来转移这孩子的注意力。
养孩子,难呐!
竹简有些坠手,而且南元手里头拿着的不过只是一郡之地的记载,整本书可是分了许多份竹简。
其实这时候已经出现纸张了,却并没有普及,而且使用起来也不怎么方便,多数人还是用的竹简。
可惜竹简繁重不说,还极其容易被虫子啃噬,撰写起来也麻烦。
南若玉瞅了一眼,觉得抽空弄个造纸坊也不是不可以,也是为了他日后读书认字不用抱着这种重量级工具着想。
况且他若是想在课堂上搞点小动作,看点他们大人眼中不那么正经的书籍,用纸张怎么也比竹简方便些吧!
南元今日的娃娃小课堂结束。
但令南若玉猝不及防的是,这个老爹忒不讲武德,在上课结束后突然袭击,还搞了个提问——
“我刚刚同你们说的是并州,你们认为,在此地的重中之重的贸易会是什么?”
答案实际上很简单,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动脑筋,毕竟南元已经说过此地的特产了。
不过南茹没有一口回答,反而是先看了看自己年幼的小弟弟。
南若玉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老父亲差点儿绷不住面皮前,才不慌不忙地说:“马匹,皮毛。”
至于粮食和布帛不必说,到哪这都是交易的关键,人不能不吃饭,而布帛在多数时候都是被当做钱币使用。
南茹这才缓缓开口:“我和阿奚的回答是一样的。”
南元颔首,又问道:“为何会是这样呢,你们想过没有?”
真的像是在问幼稚园的小朋友似的,南若玉瞅了眼还未到六岁的阿姐,在心里叹了口气,确实是小朋友呀。
南若玉捧着小脸蛋,对南元道:“阿父,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吧?我饿了。”
南元到底心疼孩子,应和道:“不错,是最后一个问题。”
原本他还想一个套一个,子子孙孙问题无穷尽呢,没想到被偷懒的臭小子给发觉了,他也只好罢休。不过他心里头是满意的——至少这小子人精着呢,不必担忧他长大后吃亏了!
南若玉把先回答的机会让给了南茹:“阿姊先说。”
南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慌乱。
南元看到女儿濡慕的眼神,也温和了神色:“茹娘先说说吧,就是讲错了也不妨事。”
南茹于是鼓起勇气开口:“阿父方才说了,并州自前朝以来,就有南胡内迁,与汉人杂居。那些胡人民族最擅长牧马牧羊,而军队则需要马匹壮大队伍。同时,并州和幽州一样冷寒,所需的毛皮也多。因而那两样物品在交易中占大头。”
她的嗓音还带着孩童的稚气,但是能够将方才南元同他们所说的复述出来,并加入自己的思考,俨然十分出色了。
南若玉就拿小手拍着巴巴掌,夸赞道:“阿姊答得真好。”
南茹小脸微微泛红:“没有,不过是胡乱说说。”
南若玉发觉南元向着自己看来后,微微一笑:“我同阿姊的想法大差不差!”
南元久违地头疼了。
小儿子哪哪都好,就是不爱掐尖,简直将躲懒当作自个毕生修炼的功课,真真叫人奈何不得。
*
四月,在幽州广平郡待了将近两个多月的虞将离对着南家一众人辞行。
他在阿姊家留得已经够久了,也是时候动身出发离开。
南若玉对这个小舅舅还是挺不舍的,尽管小舅舅大部分时候都是在他阿娘的庄子上,但每回过来都会给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而且出手很大方,对待小孩子也十分和气。
原本家里人就不多,少一个他就少了几分乐趣,南若玉当然一万个不情愿了。
他撅着小嘴巴,依依不舍地问:“小舅舅,你就不能多留一段时日吗?”
南元看着自家小儿子这般黏他这个舅舅,有些吃味,当即就道:“那可不行,你当你小舅舅是你这个闲人么,他此番可是有正事要做的。”
虞将离晓得这孩子聪慧,未曾把他当做寻常孩童敷衍,就正经了同他说:“这个么,阿奚,你可知如今是如何取士的?”
南若玉在心中有几分猜测,从他人口中还有他阿爹的日常动向,可以判断一二,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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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确认。
他摇摇头,诚实地说:“我不知。”
虞将离就同他解释了一二,如今选拔人才的制度为九品中正制。首先就是通过中正官根据士人的家世、品状(德行)、形状(外貌)来定品,分了上上到下下九品,通过选出来的品级再定最后的官员人选。
就算是你想要拒绝朝廷的征召授官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不与大众俗人为伍,却也没必要错过定品。
虞将离道:“河川郡的中正官再过两三月便要前去,我也得早早过去参与评议定品才是。”
倒不是为了要拿个什么一官半职,只是定品对自身和家族的名望而言有好处,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原来是这样……
南若玉大义凛然:“小舅舅的正事要紧,便早些归家吧。”
虞将离哈哈一笑:“我虽离去了,不过阿憬却还在此处。我观你二人还能说上几句,想来你也不会太无趣。”
杨憬闻言也朝南若玉一笑,露出几颗雪亮的牙齿。
南若玉也挺高兴,有这个身体精壮,能打能抗的小伙子在,往后他想溜出去玩,他阿爹阿娘都不能说什么。
在虞将离走前,南若玉又拉着对方的手脉脉含情地叙旧,说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只是道小舅舅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以给他捎来一份。
多多益善,他这里来多少收多少。
虞丽修闻言都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臭小子,你阿娘我可亏待过你,怎么光是想着朝自家小舅舅伸手了?”
南若玉振振有词:“阿父说,各地风情不同!”
南元也是万万没想到天上还能飞来一口横锅,他瞅见老妻危险的眼神,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虞将离却是痛快地应下了南若玉的请求,让虞丽修都有些头疼。所有人都无比溺爱着这个孩子,真不知此子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不免忧心忡忡,万一成了个纨绔子弟该如何是好?
南若玉不知晓他阿娘心中烦忧些什么,只是在虞将离打包行李时,又给对方塞各种调料吃食,又是让他们手底下的人扛了一口铁锅带走。
他还花五百积分给小舅舅买了个安神的香囊,好叫对方在路途之中能够舒坦一些。
【您还真是花钱如流水啊。】阴阳怪气的签到系统如是说道,【要是不尽快多攒些钱,日后你还能给你爹娘买延寿丹么?】
南若玉时不时在延寿丹的页面看上两页,还勾着手指算算自己的积分,心里盘算着何时买下,傻子都能看出他的心思。
他不开口倒是还好,一说话,南若玉便把主意打在了它的头上,追问道:【你们有新手大礼包吗?我看人家的系统不都有这个么,我的呢?】
签到系统:【……】
南若玉痛心疾首:【系统和系统之间差别可真大啊!你瞧瞧别人家的系统,再看看你,是不是没有努力!】
【对不起,您已被系统屏蔽,请稍后再来。sorry……】
南若玉:“啧。”
16.第十六章
就在四月中旬时,南延宁一行人也紧赶慢赶到了黎溯郡内。
说起来,南延宁赶路的这段时日竟不像是以前那般难熬,夜间和休息时他都睡得极香,每日精神奕奕,吃嘛嘛香,全然不像是一个赶路人应有的倦怠。
其中固然有他身体愈发健康硬朗的缘故,但是,最大的功臣应当是手头那只香囊。
它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令人心安神定的清香,并不过分浓郁,仿佛是地面最不起眼的鹅黄、梨白小花,却能让人心生喜爱。
队伍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自然发觉了他的不同寻常。
只有南信径直寻过去,笑吟吟地问:“云厮,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没拿出来?”
南延宁明白他的意思,头回显出迟疑的神色。
南信:“好哇,原来还真有。莫不是此物很珍贵?”
他知道南延宁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要是手里头有什么好东西,不至于藏着掖着。
南延宁满脸的无奈:“我也不知晓是不是心里作祟,我总觉着阿奚给我的安神香囊很有用,闻了之后身心舒畅,连吃饭睡觉都要好许多。”
南信原本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他琢磨着情志哪来这么大的效果,真等如此还要大夫做什么,他笑着说:“将张大夫唤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
南延宁思索片刻,依言照做:“若是有用,便拆开看看,能否让大夫再配一个。”
南信:“你倒是舍得。”
南延宁微笑:“阿奚不会对此有异议。”
南信听得牙酸,却少见的生出了几分羡慕。
张大夫来了。
他嗅了嗅这香,确实感到一阵清净心身、疏郁涤烦的安神感。在得到大郎君的首肯之后,他绞开香囊的缝线,然后理了理里面的药材。
“这香囊确实可疏通经络、宣畅气机,沉香、菖蒲等药材也是气顺安神之物,只不过老夫才疏学浅,实在不知有些草药到底为何物,应当对人是无害的。”
南延宁和南信面面相觑,一个半大小鬼头到底从哪弄来的药材。
南信更是感慨:“你那阿弟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他像南若玉这般大时,成日里也只会吃睡,哪能做那么多的事。
南延宁脑中也嗡嗡作响,幼弟能逃过母亲的眼睛折腾出这种小玩意儿,确实极有能耐。
既然没法子再照原样做一只香囊,于是……
南信厚着脸皮挤上了南延宁的马车,并道:“兄弟就该有福同享。”
南延宁:“……”
一个字,绝。
路途中发生了这么一个并不算太紧要的小插曲,而他们这一行人的车马也缓缓驶入了黎溯南氏的族地。
他们的族地是一坞堡,勾连山水,易守难攻,里头就是一个小镇子,养的庄户人家都在坞堡内交易,也不怎么出去。
因而在族地之中,所有族人都是分散而居,由佃户和奴仆耕种土地,伺候他们的衣食住行。
回了族地吼,南延宁和南信便要道别了,二人都有事要忙上一阵子。
南信更是趁着还未下马车时伸了个懒腰:“也就这时需不着注意仪态了,后边的苦日子就要受着咯。”
南延宁微微颔首,并不放在心上,他一举一动皆是世家公子的清雅礼仪,不需要像南信这样装模作样。
二人在坞堡口告别分开。
车马往前驶入,南延宁撩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他自小在族地长大,自然认得这里的一草一木。此次同他父亲奔赴任上将近三年,发觉这里也没什么变化。
他松开了手,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沉思母亲之前说的话。父亲这一支乃是族中嫡传本支,住的地界自是极好,是山清水秀的中心。
而他们家在族中的祖地这些进益、铺子,也全都有赖一位崔姓管事打理,且族中的资源也都是给他们家操持着的,还会往父亲任地上送去,倒是用不着他操心太多。
马车缓缓停下。
南家在族地之中的宅邸要比任上那个宅子好上千百倍,雕梁画栋争奇斗艳,处处彰显着世家之贵。
僮仆也早早来迎接主人,姿态沉稳守礼,为首的那位须发皆白的男子就是崔管家,其为人忠心,也将仆从安排得极好。
南延宁下了马车,主动朝他开口:“崔管家,许久不见了。”
老者看过来,眼中有些诧异,眼眶却是微微泛红:“难为大郎君垂念,老奴感激不尽。”
南延宁微笑不语。
老者也话锋一转:“老奴观大郎君您似乎身子骨好了许多,这是……”
南延宁轻轻一笑:“进屋再说吧。”
崔管家一拍脑袋:“您瞧老奴这蠢笨的,大郎君快快请进。”
进屋时,南延宁就不经意地提起了自家幼弟,也言明是幼弟命人做的吃食合他口味,身子渐渐就被调理好了。
听得崔管家瞠目结舌,心道小郎君真乃奇人也,竟有这般本事。
他不无叹息地说:“只恨老奴身在黎溯,无缘得见小郎君的英姿。”
南延宁炫弟的目的达成了,弯唇一笑:“不用着急,日后有的是机会。”
而在黎溯族地的另一边。
南信端的是仪态大方的世家公子之姿,举止令人挑不出一个错处。
“阿兄!”他一见门口那青衣男子,高声喊了一句。
青年眉毛动了动,还是禁不住地说道:“低声些!”
一回来就训他?不过这回只说了三个字,南信大度,便不与兄长计较了。
“嫂嫂。”南信又同男子身旁相貌姣好的女子问好。
女子微微一笑:“小叔,其实大郎他听得小厮报信后,早早便来这等着了。只是他不说,偏要做出讨人嫌的姿态,你莫要同他计较。”
南信笑出声:“是,我哪能不知晓阿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青年似是没料到妻子会来揭自己的短,还同混账弟弟一并调侃自己,一张严肃的面庞沉了沉,冷哼一声:“你们这真是……无法无天!”
然而他的威严无人在意,南信还是有说有笑地和嫂嫂进了屋。
青年:“……”
他跟在二人身后,轻咳两声:“阿信,你同我说说堂叔家的近况。”
南信也只是故意呛他阿兄两下,但说起正事时,他还是十分老实的。
“堂叔一家子都好着呢,生了个小弟弟身子骨健壮有力,又是个极其聪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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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起了抓阄宴上的趣事,还有对方喜欢听故事,又爱捣鼓吃食的性子。这般捡了几件事说,听得青年和他夫人眼中都异彩连连。
南家虽然家风严苛,族中子弟的举止要端方有礼,但对家中孩童却没那么严厉。
青年闻言也是静默一笑,好像看到了一个机灵狡黠,又爱逗乐的孩童浮现在眼前。
“云厮弟弟应当也回了族地吧?”青年开口问。
南信颔首:“是。”
青年:“且先让他安置好了,在接风洗尘宴上,让他多和阿翁阿婆两位老人家说说,他们最是喜欢听小辈的这些事了。”
他停顿了一二秒,又有些担忧地问:“云厮弟弟的身子可好些了?”
从幽州广平郡到冀州黎溯郡可有着不远的距离,这一路舟车劳顿,南延宁那身子骨说不得回来后就得大病一场。
南信嘴角微勾:“阿兄且别操心了,云厮他的身子如今可大好了。”
青年看他这幅模样,便也知晓定然是发生了不少事才叫南信说出这话,不由得对堂叔一家在广平郡的境遇愈发好奇。
几人且往内走着慢慢谈起此事。
*
三日后,为南信南延宁二人举办接风洗尘宴开场。
此番宴会上多出不少装点精致的炒菜,相较于从前的炙烤,羹煮,肉脍,煎肉合炸肉,种类俨然多了不少。
不过大家都是体面人,宴会上又不尽然是为了吃,宴席开头时,也没人专门把筷子伸向菜上,而是特地听着席上的主角同几位老者说话。
族中的大多小辈都携着家眷过来了,倒是年纪大些的就只有几位前来,其中两位正是南延宁和南信的祖父祖母。
早先回来时,二人其实就已经向祖父母问过安,只是两位老人心疼孩子,叫他们先回去好生歇着,没有一直叫人作陪。
直到现在,众人才在一起多说说话。
祖母更是拉着南延宁的手絮叨:“云厮这身子一直是我的心病,好在上天保佑,得以叫你能有大好的机会。”
南延宁刚要说话,谁知南信却逗乐似的开口:“阿婆还不知晓吧,这都是我那刚出生的小弟弟干的好事呢。”
老人家最喜爱小辈,听到这话更是升起了好奇:“此话怎讲?”
于是南信便将之前南若玉指挥着下人做出好吃的菜,来给他阿兄强身健体的事翻来覆去地说给几位长辈听,半点儿都不嫌腻,活像做出这般能耐的是他亲弟弟似的。
南延宁听着,嘴角露出无奈的笑容,看那神情却也是与有荣焉的。
他们祖父抚了抚白色长髯:“可惜那小子如今在广平郡,倒是无缘得见。”
祖母却道:“早晚能有一见的机会,也好叫我瞧瞧我那孙儿是何模样。”
二人俱是满意,还命人从自己的府库里拿出些好东西,待之后一并捎去幽州广平郡给他们那小孙孙。
一些小辈不以为意,都觉着这是扬名的套路啦,小小年纪某某某就做出神异之事嘛,用不着大惊小怪,大家肯定都是心知肚明的,也不会去拆穿。
不过等他们吃到了那些菜肴时,被其中的味道给惊艳到了,立马又觉着……
南信方才的话是不是没有掺假呢?
17.第十七章
俩位老人上了年纪之后,舌头就慢慢尝不出什么味道了。不过方才饭菜端上来时,两位老人俱都是闻见了浓郁的香气,只是他们身为长辈,要做好榜样,自是不好在小辈面前失态,于是一直忍着。
待开宴后,他们尝到了炒菜的滋味后,动筷的速度不由得加紧了些。待回过神后,发觉盘中炒菜已经见底,又故作若无其事。
南家祖母道:“这……莫不就是我那幼孙捣鼓出来的吃食?”
南延宁:“正是。”
他跟众人说:“阿奚在襁褓中时,就爱听别人讲书念故事,脑子里也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倒还真让他做成了不少事。”
他也捡着南信来他们家中前的趣事说,还提及了他那幼弟当了回“法官”判案一事。
如果说这都不算是神童,又是什么样的才算呢。
南信也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还告知他们:“其实这饭菜好吃不只是有了铁锅的缘故,调味料也是其中一环。”
众人不免也来了几分好奇。
南信在此时卖了个关子:“我已经着手置办此事了,只是日后还要有劳各位兄嫂弟妹们捧场。”
大家也纷纷笑着应好。
听得两个老人家也是跟着直乐呵。
原本他们那小儿子是个福薄的,膝下子嗣也不丰。谁知临老竟还时来运转得了个福娃娃,瞧着如今在幽州,他倒也不会过得太差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正如南家二老所想的那样,广平郡的郡守府还真没能消停下来。
南若玉这孩子就是一个人能闹腾出十个人的动静,偏生他鬼点子多,众人对他又爱护有加,万事都依着他,还真让他想做什么都非得做到不可。
不过他呢,却也没干什么正经事。
他爹南元让他去书房里跟着他念书认字,没过几天他就坐不住了,还不及他阿姊乖巧懂事!
但南元把这话拿到外面说后,他的那些同僚一致认为这是在暗戳戳地炫耀。一个还在抱着奶喝的小娃娃,要说他能安静坐着听别人念书习字,这怎么可能?不过是想让别人夸耀一下那孩子多有活力而已。
当然,大家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是得恭维着。
此事且不提。
虞丽修这位郡守夫人眼瞧着自家小儿子能走会跳了之后,也觉着他身旁只跟着几位丫鬟婢女不是回事。
哪怕那些个小厮杂役也能做事,但到底不如从小养在身边,知根知底又忠心耿耿的好。
而且找个年龄相近的人陪着,对小儿子而言倒算是个极好的玩伴,她也不需得找来的孩子做什么事……
南若玉对此还一无所知呢,就听得他阿娘把他叫过来,拉着他的,同他语重心长地说要给他选个书童。
才刚刚在院子里乐颠颠玩得正开心的南若玉:“???”
什么书?什么童?
他不是还没有正式开始读书么,怎么跨步那样大,冷不丁就有了陪读!
望着小儿子那双惊愕的圆溜溜眼睛,虞丽修也不由得失笑。
在她这个母亲眼中,小儿子真是哪哪都好,只可惜他爱读书却不爱读正经书,一碰上吃喝玩乐之外的事就缩得比谁都快。
俗语道,三岁看到老,她这次怎么也得找个性子沉稳的玩伴盯着这孩子。
虞丽修:“人我已经叫来了,且先去挑选吧。”
眼瞧着事情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南若玉只好背着小手跟在他娘身后,溜溜达达地过去了。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懒得倒腾自个的小短腿,非得让人抱着走过去。
院子里,一群穿着灰布衣裳,梳着总角头的小萝卜丁们一个个都站在中央,身子立得笔直,抿着小嘴巴,神情很是严肃。
他阿娘身旁那位得力婢女琼岚让他们一个个都站在树荫底下,毕竟这些孩子们年纪都小,可别被晒伤了。
南若玉放眼望去,只觉着这些相貌周正的小孩儿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这叫人如何挑选?
他愁得都皱起了眉毛。
虞丽修同他说:“他们都是家生子,后头也会一直跟随在你身侧,且先挑上一个吧。”
南若玉愁眉苦脸,他着实不知道怎么挑,于是随手指了个顺眼的:“就他吧。”
被挑中的小孩紧张得掌心都冒汗了,显见的没料到自己居然会入了小郎君的法眼。他还记着自己阿母的教导,乖乖地从一排人中站出来。
此时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他身上,怀疑的,好奇的,嫉恨的,羡慕的。从未有过这般瞩目的视线,叫他喉咙都有些发干。
更不要说以往都是路边野草浮萍的他,此刻居然也冷不丁映入了贵人们的眼睛里……
小孩听见夫人用柔和但又不失威严的声音问他:“你叫什么?”
他这时心跳如擂鼓,全凭本能回答:“奴贱名齐正。”
夫人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齐家的——可愿换个名字?”
他不知晓自己张嘴是怎么回答的,只知晓回过神来时,耳畔已经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小子愿意。”
虞丽修便同自家小儿子说:“你来取吧。”
南若玉的小脸霎时皱巴成一团——取名么,多麻烦呀!
他又没个什么真本事,哪会像文人那样取个寓意好,念起来又好听的名字呢。
南若玉睁着大眼睛看向虞丽修:“阿娘来。”
虞丽修假装自个没看见,老神在在地讲:“这是你自己的书童,哪能事事都叫你老娘来操办?若是日后你成婚,岂不是还要让你老娘给你娶媳妇。”
南若玉一噎。
不愧是将门虎女,开口就是话糙理不糙。
外头天气大,算不得太热,只是打扇的小厮们还在流汗,南若玉便不打算再耽搁,思索片刻就道:“叫林阶好了,齐林阶,如何呢?”
虞丽修:“可有何寓意?”
南若玉眨了眨眼睛:“好听!”
虞丽修嘴角的笑意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是神色自若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问话没有发生过似的。
齐正,如今更名为齐林阶的书童诚惶诚恐地俯首谢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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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了那书童后,南若玉的日子似乎也没发生多大的变化,依旧是早晨起来用过宝宝辅食后,慢吞吞地出去溜达两圈。
这都是为了消食和锻炼自己的两条小短腿,争取活到九十九,才对得起他这辈子锦衣玉食的身份。
归来后他就开始琢磨着待会儿玩个什么游戏,兴头上来了,加之天气凉时他倒是会玩躲猫猫。但近些时日天热,他就想待在阴凉处,下下五子棋,象棋,打打自创叶子牌消磨时日。
这次倒不用他再继续琢磨些小玩意儿了——前些日子他叫一些木匠给他做了积木和拼图,今日就送到了郡守的府邸上。
拼图完完整整,共有一百多块,南若玉就命齐林阶先拆开,他待会儿再来玩那个。
借着他就看向了积木,这些木头都打磨得极其光滑圆润,摸着丁点倒刺都不敢有,且边边角角都不尖锐,伤不了孩童。
他自个有了后,还往茹娘那送了些过去,甚至连在庄子上的杨憬都没有忘记。
好东西就是要大家一起分享!
南元没事干就握着积木在那里拼拼凑凑,自己搭建个小城,快活得很。
他那摸鱼的爹不知何时出现,冷不丁就冒个脑袋在他身侧,差点儿吓南若玉一跳。
南元瞅了眼木头房屋,问之:“此乃何物?”
南若玉答曰:“积木!”
老头子没有一点儿不能玩小孩儿玩具的自觉,直接拿起南若玉摆在地上的零散积木,学着他的法子玩了起来。
还真别说,这些个有大有小,方方正正,圆圆扁扁的木头玩起来确有意思。
被南若玉拜托的那位木匠有个机灵的弟子,琢磨出用各种植物颜料给积木染色的法子,于是那些木头就都漂漂亮亮的,极其吸睛。
对南若玉这个牛马来说可能有点儿幼稚了,对南元那个归来半生仍是摸鱼的糟老头子来说可能就刚刚好!
南元都不禁感慨:“你这小脑瓜子可真能琢磨,也不知是如何想出来那么多新奇玩意儿的。”
南若玉瞥了他爹一眼,忽地老气横秋说了句:“靠脑袋。”
南元怔了一瞬,旋即大怒:“臭小子,竟敢阴阳怪气你爹!”
他站起身来,佯装要揍人。
南若玉立马起身,颠颠地往外跑,边逃还边大喊:“阿娘,阿娘!阿父他疯啦,他要揍小孩!”
惹得他身旁一众人都紧张不已,齐林阶自己都还没多大,却一直对他紧追不舍,看得眼也不眨,生怕他出个什么意外。
最后是以南元这老货被虞丽修狠狠修理了一顿,南若玉大获全胜而结束。
上午就这样快快活活地玩耍过去。
这时候的人一般是食两餐,不过南若玉是坚定不移的三餐党,用过午膳后他躺下就呼呼大睡去了。
被婢女小心翼翼唤醒后,他就坐在窗边发呆。
当然,在别人眼中他是极目远眺窗外景色,好似道教中人在静坐吐纳。
实际上他是在沉浸式观看一天只有半个时辰的电视,偶尔还会有人伺候着喂他吃点心和水果。
十分滴美滋滋~
18.第十八章
可惜在南若玉看得津津有味时,电视就会刷一下冷酷无情地消失,给予咸鱼重创!
南若玉震怒!南若玉无能狂怒!
咸鱼把自己瘫成了饼,并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随着年纪的上涨,他能看电视的时长肯定也会随之而增长,届时就不用这样受限颇多了。
瘫了没多久的咸鱼又因着太无聊,认命地爬了起来,让婢女把他的拼图拿出来,他打算玩玩那个消磨一下时间。
签到系统就趁机催他做做任务,反正他现在是家中小霸王,把他娘那个庄子当作据点哼哧哼哧拿来干活就成,万事都不用愁。
他只需要施发号令,动动嘴皮子就能达成各种成就,解锁大礼包,争取走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自己站在那个顶尖的位置。
要是换个涉世未深的单纯小孩兴许就要被签到系统的大饼给骗了。
实际上开这些工坊那是有那么容易的么?你当甩手掌柜就容易被底下人欺上瞒下,说不准好事就要变坏事。
管理人员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还要制定各种规章制度,若是出个什么事,下属拿不定主意时还不是要找他这个上头的老大。
真以为可以无事一身轻?哼,咸鱼不上这个当!如果上天能够给他赐予一个管理型人才,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行动。
今天又是签到系统被拒绝的一天,不过它已经心平静和了,甚至还有心情思索,自己绑定的宿主明明一开始又卷又努力,怎么突然就性情大变了呢?
人类的情感实在是太复杂了,不过……果然还是宿主这辈子的生活太富裕了吧!
南若玉现在玩的拼图是前朝一位有名画师所绘的花鸟图,共有一百零八块。
不得不说,那木匠确实是有些本事的,竟真的找来了书生给他临摹出一张大差不差的,再给他裁剪出想要的拼图样式。
据说后面还会送过来其他的,有四百多块,五百多块,最多高达一千多块的,保证能让小宝宝安安分分地坐在那儿拼一天。
南若玉也只是这时候有点儿兴趣,他估摸着自己要不了多久就会腻味,转而去追寻其他的有趣玩意。
他自己玩时也没忘了刚来的小书童齐林阶,问他是哪里人,家中有几口人,平日在家做些什么。
倒也不是他也染上了查户口的恶习,只是人嘛,在手上忙着的时候,嘴巴也不愿意闲着,就爱跟别人聊会天。
而且要聊就得聊点八卦,非得动脑子的话题还是令南若玉很嫌弃的。
齐林阶怔愣了一瞬,又顺从地说起自己是冀州黎溯人,出生在南氏族地。他家中还有个长姐,兄长,下面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妹妹,一家拢共六口人。
平日里他就是帮家中长辈干点杂活,带带底下的妹妹。他这个年纪管事们也是不可能叫他做些什么的,至多就去厨房里当个烧火的帮工。
他现在成了小郎君的书童后,就更不用做什么了,每日只要追随在郎君身侧即可。
小郎君心善,在他讲话时还命人给他水喝。
齐林阶头一天过来伺候对方时,还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就惹上了事端。
尤其他爹娘都是老实人,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切要以小郎君为重,需得将小郎君摆在自己的性命之上。他就是残了瘸了都不能让小郎君刮破一点油皮,更令齐林阶感到惶恐不安。
但后头他发现小郎君脾性和善,伺候在他身边的丫鬟小厮脸上的神色也极为从容后,便松快了许多。
他这边说完了,南若玉也将整面拼图贴了个大半。
小孩动了动自己酸软的脖子,就央着人带他出去走走,放松放松僵硬没动弹的身体。
跟随在他身旁的丫鬟奶娘一听,就知晓小郎君是打算祸害老爷养在池子里的锦鲤了。
老爷和小郎君如何选?
这还需得着问?
她们立马带着人去了宅邸的园子里,一路走到了池塘边的亭轩处。
南若玉抬眼一瞧,发觉摆在栏杆上,供主家玩乐的鱼食俨然不见了踪影。
他不由得撇撇嘴,便宜爹真是玩不起。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皮孩子有的是法子折腾。
南若玉小手一挥:“跟我走。”
他来到了园中的花圃边,令花匠将小锄头拿出来,再对着里头的泥土就开挖。
等花匠将泥土都挖得松软时,小孩居然蹲下去刨土。
吓得丫鬟婆子们花容失色,齐齐道:“小郎君万万不可!”
谁知道里头都有些什么虫子,且那地儿也脏兮兮的,万一叫小郎君出了什么事,她们这一行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齐林阶更是挺身而出:“小郎君若是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奴就好。”
南若玉叹了口气,也没再坚持。
别说封建时代这些奴仆看护小主人时会严防死守了,便是现代那些大人们也不会让个半大小孩在这地里头挖土玩儿。
南若玉斩钉截铁地说:“我要蚯蚓,喂鱼!”
原是为了这事儿。
众人不免松了口气,便先抓几条哄一哄小郎君。
奶娘更是对着小丫鬟使眼色,叫她赶紧去把老爷藏起来的鱼食找到。亏了谁都不能亏了这位小大爷!
南若玉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瞬间心满意足,乐颠颠跑回亭轩喂锦鲤。
一把鱼食洒下去后,瞬间满池灵动,水面立时浮出几十尾红、橙、白、黑的锦鲤,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还有那从水面跃起来的,落回池中又溅起几点亮眼的白色水花。
不知晓是哪里养的狸奴也蹿了过来,蹲在栏杆边瞅着肥美的鱼,还伸出漆黑的爪子跃跃欲试。
倒是热闹得紧。
一道厉喝打破了此地的怡然自得——
“混账小子,我不是说过了吗?鱼一日不可喂太多回!”
南若玉一听到这动静就像是见着猫的耗子,赶紧拉了个跑得快的小厮,叫人抱着自己赶紧逃。
小厮抱着他又哪敢跑呢,只是走得稍微利索些,不过好歹是要比他们家那位常年伏案办公,或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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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喝茶闲聊的老爷走得快些罢了。
如此就到了用晚食的时候,南元对南若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虞丽修也觉着此事是小儿子不对,不过她没有在第一时间指责小儿子,而是不咸不淡地开口:“这是怎么了,你俩父子还是要结仇不是?一家人在桌上用膳,还摆个脸色,真是倒胃口!”
南元唯唯诺诺,立马换了个正经的表情,只是神色间依稀有些委屈。
南若玉偷笑,但他没能得意,他阿娘一个眼刀就飞了过来,神色危险:“还有你这混小子,明知道你阿父喜欢那池锦鲤还去折腾,图的是什么?若是你阿父把你那一屋子的宝贝都给扔了,看你难受不难受!”
南若玉也缩头缩脑,被训得跟鹌鹑似的。
南元见状又心疼起来:“他小孩子不懂事,说一说便是,哪能这样严厉呢?”
南若玉一脸感动:“阿父……”
虞丽修翻了个白眼:真是慈父多败儿!
南若玉紧接着开口:“那阿父能让我在池子里养草鱼鲫鱼鲤鱼了吗?”
他就是觉着养着锦鲤除了观赏外没什么用,喂胖了能吃吗?还不如让他养些实用性的好鱼!赶紧吃撑了变丑了给他的鱼儿们腾位置!
南元瞬间变了脸色,冷酷无情地说:“不行!”
南若玉垮了脸,哼,早晚有一天他会有自己的池子,养上最肥美的鱼!!
不过他也只是偶尔有点小心愿不能达成而已,其余多数时候那都是能心想事成的。
在吃、喝、玩、乐上,他只要动动嘴巴皮,就有人来完成。
可真是非常潇洒的贵族生活呀!
这种出生就在罗马的日子实在是太幸福了呜呜呜,他还要过一辈子呢,哈哈哈哈。
*
齐林阶近来有些苦恼,他觉着自己当了书童后,却没帮上什么忙。伺候小郎君洗漱用膳有丫鬟,跑腿有小厮杂役,而他就显得太过清闲了。
听上去像是在凡尔赛,但小小的孩童却一直在烦恼,自己要是没太大的用处,会不会叫小郎君给舍弃呢?
他那烦扰的模样被南若玉瞅见了,于是很好奇地问他在苦恼什么。
齐林阶如实相告。
南若玉就踩在榻上,拍拍小孩肩膀:“不必烦扰,日后有的是你要忙的。”
要说齐林阶这个书童半点用处没有,那自是不可能的。
南若玉向来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他自己闲着了,别人就不可能闲着。
齐林阶愣了一下,也不晓得自己听了这话该不该高兴了。不过……至少不必担忧自己没事干会被打发回去了吧。
南若玉见状,笑吟吟地朝他招手,半点都不客气:“我现在就有事要让你去做。”
齐林阶也是个实诚人:“请小郎君尽管吩咐。”
南若玉就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齐林阶都耐心地听着,只偶尔会懵一瞬。
但他为人实诚,不懂就俯身恭恭敬敬地再问一遍,南若玉也愿意重复地跟他讲。
19.第十九章
签到系统现在可谓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它终于要等到宿主打算执行支线的某个任务了,简直是可喜可贺!
它现在也算是面临着一好一坏两个消息了。
好消息是它的宿主还知道折腾,坏消息却是宿主的劲儿只往吃食上面使。
南若玉用脚趾头猜都知道签到系统在想什么,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统哥,等完成任务后,就把豆腐方子当奖励给我呗。】
签到系统的嘴脸立马变了:【奖励皆是由主系统制定,旗下的子系统无权干涉。】
【不过宿主需要的话,可以多多完成任务,再到系统商城用积分兑换。】
真没劲,果然占不了系统的便宜么。
南若玉于是问:【那要是我兑换了,结果后面的奖励又出现了同样的方子该怎么办?】
签到系统:【届时系统会给您换成相应的积分。】
南若玉脸色好看了许多,他嘟囔道:“那还挺不错的。”
既然如此,那他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小手一抬,刷刷地买下了豆腐方子。
他目前还处在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最低层次——生理需求,也就没什么节俭的必要了。
方子到手,南若玉就领着人直奔膳房捣鼓。反正张嘴就是梦中所得,要不就是别人看了书告知他的,理由总是千千万。
这时候的人都是听着先贤各种奇闻轶事生活的,这等神异之处他们接纳得非常之迅速。
甚至有人还叹息怎么就只点亮了吃食类的天赋,着实可惜,这类人通常是以南元为代表的名利党。
有人却觉着此等卓越天赋再好不过,此后定是吃喝不愁,这类人是以杨憬为代表的实用派。
不拘旁人是如何想的,南若玉反正是坚定自个的想法毫不动摇。
本着吃好喝好玩好心态的他现在就打着一定要制作出豆腐来的想法,不然他不就白费劲儿了么。
豆腐乳、豆花、豆浆……
念叨到了后面,南若玉赶紧吸溜了一下自己的口水,免得自己太狼狈丢人。
……
虞丽修揉着眉心,瞧着竹简名刺上各家各户是否有遗漏,缺失。
她忙过了一阵子后,就专门寻个吉利的日子,广发名帖,邀各家名门贵妇前来一聚,还可带上家中幼儿一并前来。
早在去岁和今岁夏初她就已经举办过两次宴会,又赴过几次大大小小的宴。
只是那些时候一直没能让她家小儿子露面,如今这回倒是个恰到好处的良机。
她其实并不热衷宴会,不过这也确实是士族以及夫人们用来广交游,显身份,积累人脉和学习礼仪最快最便捷的渠道。
琼岚就极有眼色地上前过来为她摁揉太阳穴:“夫人下回吩咐奴来做便是,名刺放到最后有您把关,定然也是不会错的。”
虞丽修笑道:“你怎知我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呢?你也瞧了两三回,下次可得好好来做。”
琼岚也露齿一笑:“自是不会让夫人您失望。”
正在搭积木的南若玉手一抖,用看魔鬼的眼神望着她们,尤其是琼岚。
卷王们都太可怕了,眼瞧着身上事不够多,还主动往身上揽活。
这思想觉悟他此生兴许都难以拥有。
*
八月八,宜出行,乃黄道吉日。
广平郡的士族贵妇们早早就准备了车马,一路从家驶向郡守府。
一回生二回熟,这宅邸也不是头一次去了,一众太太小姐们都还算熟门熟路。
郡守夫人是以赏荷为由来举办的这次宴会,大家在心里思忖着对方的用意。
先前诞下的那位小郎君她们还未曾见过,兴许此次就是为了让她们得以一见的。
还不知那位郡守会在此地留任多久,若是时日长些,让自家孩子同那位小公子处好关系也非是什么坏事。
更别说还有黎溯南家这个背景了……
诸位夫人太太们的心思旁人是不得而知的,家中孩童也只是知晓又可出门游玩透口气,自是喜不自胜,一个个早就成了关不住的野马,要不是自然亲娘压着,早就飞出去了。
……
南若玉今日被他阿娘换上了新衣,不必想也知晓这是要他在众夫人面前露脸了。
他有些不大情愿,却也知不能在这事儿上跟他娘对着干,否则他娘就会叫他知道夏日的荷花为何会别样红。
小孩儿穿的衣服颜色都鲜亮些,也没有大人那么多顾及,他今日便是着的栀子黄。偏生他皮肉又白,简直像是掰开馅儿的奶黄包。
这跟逢年过节打扮得像只红包,再去亲朋好友面前溜两圈有什么差别?
待那些客人们应邀到了他们家的宅邸,南若玉瞧着跟他这副喜庆模样不相上下的一群小萝卜头,瞬间心满意足,也就不再介怀此事。
夫人太太们见着南若玉,也是夸他生得钟灵毓秀,清新俊逸,一看就知小郎君日后必定不凡。
虞丽修就谦虚地道哪里哪里,你们家的孩子才是真的优秀,见之就让人心生喜欢,哪里是她家的皮猴子能比得上的。
这种古往今来都一致的话都让南若玉听腻了,不过为了他娘的颜面着想,他也只是乖乖巧巧地听着,一声也不反驳,让喊人就喊人,让笑就抿唇一笑,好好做他娘的孝顺好大儿。
这些夫人们话里话外都有恭维的意思,不过到了后边儿她们也觉着郡守府这位小郎君身上有几分不凡之处。
她们都晓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有多顽劣,坐不住不说,还不会乖乖听从爹娘的话,活像是一个个讨债鬼。
现在坐在她们旁边,一个个扭着身子,显见的有些坐不住了。若不是来之前耳提面命,要遵守礼节,恐怕早就成了脱缰的野马。
虞丽修也很通情达理:“孩子们在这听我们闲谈也无甚趣味,不若就让下人们带他们去院子里玩吧。我们这些人也好说些体己话。”
诸位女眷都应是。
南若玉早料到会有这种时候,好在前些时日他就做足了接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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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小孩的准备。
其实他也没怎么操心,大抵是古时候有身份阶级差异,哪怕他们都是一群小孩子,富贵人家里的郎君姑娘,但在面对身份比自己高的人,还有这样稳重的场合中还是显得格外乖巧懂事的。
估摸着他们有个五六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很会审时度势了。哪怕心里头可能会瞧不起他这个丁点小屁孩,面上也藏不住事地显露几分,嘴上和动作上却不会存在无理的行为。
这应当就是从幼时教起的谨慎入微,谁让封建社会没人权呢。
南若玉思及日后自己若是当个官,恐怕也得这样小心翼翼,就不免在背地里摇头——还不如回老家族地当个纨绔子弟!
他先是邀着一众小萝卜头去了宅院的亭子里,此处遮云蔽日,又临近水池,十分凉爽。当穿堂风过来时,只觉清风拂面,尤为痛快。
他又命人将奶糖拿出来招待这些个孩子们,只是不可多食。之后再给小孩们来一碗甜豆花,轻轻松松俘获了他们的味蕾。
这些士族家的孩子们到底是见识过不少好东西的,年纪大些的还算稳得住,大不了等后头就回家痴缠爹娘,总能要到这些好吃的。
只是苦了那些年纪小的,他们就没这般好的定力了。奶糖只是尝个两颗便罢了,人人都是如此。冰豆花都还只能吃小碗,里头的水果仿佛还没咂摸出滋味就没了,他们哪里肯依。
不光是南家奴仆很为难,就连他们自己身边带来的丫鬟小厮都汗如雨下,心道到底是如何好吃,才能让他们挑剔的小主子们都心心念念地惦记。
为此南若玉就只好祭出自己的大杀技——积木还有拼图!
一场即将会出现的哭闹在无形之中消弭了,大家都不由得好奇地拿起手中的那些玩具。
国人的基建天赋在蠢蠢欲动,似乎用不着南若玉再特地说明,他们就晓得该怎么玩耍。立时就忘了方才望眼欲穿的奶糖,让一众僮仆都狠松了一口气。
幸亏今日来的小孩不算太多,南若玉的这些积木和拼图都有的分,不然事情就大条了。
奴仆们其实也没想到郎君姑娘们居然还真的都玩得津津有味,一个两个竟都安静下来。
南若玉倒是不觉着奇怪——一方面这些士族小孩都是图个新鲜,另一方面积木和拼图本身就独有它们的魅力。
在游戏本就匮乏的年代,这些玩具简直就是降维打击,一上手所有人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他看他们都安分下来,就转头去跟齐林阶讲话了,也不费那个心思去哄小屁孩们。
“那些东西都做好了么?”
齐林阶点头:“都按照您的吩咐,弄好了。”
南若玉欣慰地点头:“你办事,我放心。”
齐林阶被夸了后,脸颊都激动得红了。
那边的夫人们展开了一阵子的茶话会,虽说孩子不在身边,用不着太头疼,不过半天不见还是挺想念的。
虞丽修见状就邀她们一并前往院中去瞧瞧自家孩子们在做什么。
20.第二十章
院子里甚至安静得有些吓人了,夫人们心中都直打鼓,有些人甚至还差点不顾尊卑地走在郡守夫人前面,好在身旁的丫鬟死死拉住了她们。
到了亭中,诸位夫人的心才彻底落回了肚中——众多孩子们专心致志地趴在石桌上玩着什么,偶尔轻声说话,笑闹声也有,不过飘了一两句就散去了。
这让她们不免有些好奇,究竟是何物才能降住这些混世魔王?
*
韩江冉,乃广平郡本地豪强之子。
他原本是不太乐意跟着他阿娘去郡守府的,就算是要结交郡守之子,起码也得等那孩子再年长个四五岁再说。
如今那孩子虚岁有三,话都说不清楚,兴许路都还走不稳当。这时候凑上去跟他说一两句,只怕是人转头就将你给忘了。
可他阿娘有自己的一套理:“若是那位小郎君记性好呢?再者而言,你现在去记住了他的脸,往后出行碰上了打个招呼,也比寻常人更得那位小郎君青眼。”
他阿娘最擅长袖善舞,也有教导自家孩子的理。前两回都没让他们去,这一回定然逃不过。韩江冉也自知拗不过她,叹了口气,只好跟着他阿娘一并前去。
到了那地儿之后,果真和他先前去的大大小小宴会场合相似,都是一上来先恭维彼此,说一两句家长里短。
好在这位郡守夫人不为难人,并不仗着自己身份贵重就为难他们,还叫他们可以自个去玩。
终于能出去透口气,自诩虚岁有七,已经成熟稳重的韩江冉思及他阿娘的吩咐,便多瞧了郡守之子几眼。
那奶娃娃生得粉雕玉琢,一双墨玉般的眼睛很是讨喜,想来见过他的人也都不会忘记。
倒真是和寻常小孩不同,这个年纪就已然举止得体,竟还能轻松安抚住一众孩童。且他平易近人,没什么郡守公子哥的架子,还稚声稚气地同他们说,喊他阿奚便是。
韩江冉嚼着口中的奶糖,对身旁那些被一两颗奶糖就收买的小孩很看不上眼。
大不了回去之后便让家中厨子钻研,总能吃到嘴巴里的。为了奶糖一物,就在郡守宅邸撒泼打滚,简直有失颜面体统!
一会儿吵吵嚷嚷的,宴会都要毁得不成样子,只怕是郡守夫人都要动怒。
事实却出乎韩江冉的预料,小郎君只是将自己平时玩耍之物摆出来,大家就不再闹腾了。
拿到韩江冉手中的名为“拼图”,恰恰是他比较喜欢的一副前朝古图,只是看个一角他便认出了是那副画,如今他家中还藏着一幅仿品呢。
他手顿时有些痒痒,上手拼了一块、两块……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阿娘找过来时都愣住了,眼中还带着戏谑的笑意。
韩江冉面皮烫得发红,却觉着算不得什么——他玩他的,他阿娘且笑去吧,就当彩衣娱亲了。
后头归家时,他还对着拼图依依不舍,只是碍于面子,他不会找郡守那位小郎君讨要。
便是那些小孩们有想要的,也都被他们自家亲娘也止住了。
……
待韩江冉归家后,他就开始四处打听名为“拼图”一物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还有旁的小孩玩那“积木”,他也想要。
好容易打听了,才晓得那是郡守家的小郎君专门托一位木匠做的,要是他再做的话,得先去请示一下小郎君才行。
此乃人之常情,韩江冉闻言便魂牵梦绕地等着了。
终于等到郡守小郎君那边松口说可以后,木匠那儿就着手开始制作。
韩江冉还去打听了一番,说是如今这积木和拼图都变得十分抢手,木匠做都快做不完,还收了好些个学徒一并前去帮忙。
他是不在意这些个的,只是在心里庆幸着幸亏自己去得早,抢先同那木匠家说了,是以能头一个拿到定制的名画拼图。
他见那木匠还推出了什么农家,园林积木套餐,顿觉心痒痒,也顺带着购置了两套在家。
过了几日后,他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便出门去瞧瞧,得知木匠恰好制成了。
只是他在外头,还不能立马拿到手,得陪着她阿娘在这些街上逛个一两圈才能回去。幸好木匠已经告知过他,他想要的都会送到他家府上,回去后他就能拿到手。
韩江冉闻言便喜不自胜,陪着他阿娘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容易挨到归家,他下了马车就迫不及待地飞奔而入。
“木匠送来的拼图和积木呢?在哪?在哪!”韩江冉眼睛往屋内瞅着,不曾注意到仆从怪异的表情。
直至他发现自个儿的拼图到了阿弟手中,积木到了阿姊手里,俩人玩得乐不思蜀,半点都不在意他这个正经主人的归来。
韩江冉大怒:“你们怎可随意动我的东西!”
*
三个小孩排排跪,吃教训。
韩父虎着个脸,厉声道:“谁先说?”
没人吱声。
“老大,你来。”韩父点兵点将。
韩家大娘子打了个颤,支支吾吾:“我、我们玩了下二弟的东西,没能及时归还,所以惹得二弟动了怒。”
韩江冉抹着眼泪,气道:“你们那是没归还吗,分明是不想还我了!”
韩父额头蹦出青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老三,你来说!”
韩家小郎君是个实诚的,一五一十地将事情交代清楚。
韩父皱眉:“为了个玩物戏具,尔等竟不顾手足之情?”
他将三小孩痛骂一顿,韩母便出来打圆场,说是三孩子知道错了,何苦跟孩子计较。
韩父见好就收,只是没收了他们那些戏具,以此让他们好生反省。
三个孩子全都面露苦色。
韩江冉更是绷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眼汪汪,止都止不住,另外俩孩子听得很是心虚。
过了几日后,韩家大娘子又拿来了好几套的拼图还有各种主题的积木,而那些拼图恰恰是韩江冉喜欢的画卷。其中有一幅还是前朝宫廷图,共有几千块,足以让叫韩江冉从月头拼到月尾了。
他惊愕道:“阿姊,你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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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来的?”
据他所知,即便是一开始制作这些的那位木匠,恐怕也在拼图和积木风靡之后,忙得脚不沾地。
韩大娘子道:“那些木匠都是由官府征调过来的,广平郡的所有木匠们都来了。郡守是个大方的,许他们从中得几分利,他们便卯足了劲儿地干活呢。”
她笑道:“而且我听闻木匠家那些出嫁的女郎也归家帮忙了呢,她们嫁出去后,再回来孝顺孝顺爹娘,在他们跟前尽孝,可是需不着重入匠籍的,是以过去帮忙的人还不少呢。只是这拼图有几分难度,可是废了我老大劲儿才给你叫人给你提前绘好呢,你可得好好谢谢我。”
韩江冉问了一两句就不怎么在意了,忙对着他阿姊说了几句好话,然后就快快活活地跑去玩自己的了。
*
下洛县,石梁村。
乔小叶携着大包小包归家,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村口蹲着一众看热闹的人,其中就有乔小叶的婆家人和她那两个孩子。他们甚至都没能挤过村里人,就瞧着自家阿娘被不少人簇拥着,仿佛是挂满了蜜蜂的蜂巢。
“大柱他娘,你们那儿还缺人么?我们力气大,去砍木头抬木头砍木头都成!咱们都是一个村的,你也晓得我们多老实多卖力,可别选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大柱他娘,你爹他还收学徒吗?”
“大柱他娘……”
村里人七嘴八舌的,问得俩小孩头晕,还把他二人大喊阿娘的声音都给淹没其中。
他们刚想挤过去接过阿娘手中的东西,却又被挤得一个屁股墩儿地坐在地上,人都是还蒙着的。
乔小叶红光满面,竟是将他们的话一个不落地记在心头,还能挨着挨着地回——
“哎呀,你们都来晚了,他们那早就已经不收人了。过几日又是农忙,且得缓上一缓,若是那些大户们要得多,自是会招人的,大家不必心急。”
“我爹收学徒啊,怎的不收?但你们可要知道,学徒也得入匠籍。”
“……”
俩小孩真是没辙了,好在他们的伯母叔母力气大,对上村里人也旗鼓相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们阿娘给扯了出来。
“大家有什么的之后再来问啊,瞧人家孩子都想娘想得要哭了。”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乔小叶才得以完好无损地归家。
只是到了家中她就换了个脸色,啐了一口:“以前瞧不上老娘,一听老娘娘家是匠籍就觉得高我一等,现在却变了个嘴脸。”
她的两个妯娌听得也是讪讪,此前她二人心中也是隐隐有些瞧不起乔小叶的,士农工商,匠人身份低,她们都是有些优越感的。
不过碍于妯娌的身份,却也不会表现得太过分。如今她二人的丈夫都去乔小叶那老父手底下抬木头,在农闲时候赚些零钱补贴家用,自然对她愈发恭顺。
乔小叶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原来掌控着旁人的活计,便是连低等的匠人都能叫人尊重。哪怕背地里嫌弃,面上还是得贴着笑。
21.第二十一章
乔小叶的那俩孩子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欢欢喜喜地瞅他们阿娘带回来了什么,对着包袱就是一通翻找。
一见着里头有饴糖可吃,几个孩子就兴奋得面颊通红。
乔小叶瞥了眼,还让他们别忘记分给自己的兄弟姐妹们。
他们还没分家呢,一大家子挤在一起,总不能就他们吃,兄弟妯娌们的儿女干看着吧。
她婆母见状,嘴上嫌弃了几句:“真是浪费钱,日子好了就这样,真是该让你们吃吃苦头。”
但她眼里却是带着得意的笑,责怪的意味也不真实。
反正好处都是她的儿孙得了,且那饴糖瞧着只有几小粒,估摸着花不上多少钱,她自是不会在小事上得罪儿媳。
乔小叶便也不怎么在意,眉飞色舞地说起自己近些时日听到的要紧事:“阿父阿母,城里头近日都要收些山间野果,能卖好些钱呢,咱们得了空就进山多摘些。”
妯娌二人听了这话,激动地赶在公婆二人面前问道:“可真?”
她们公公咳了一声,二人只好按捺住面上的激动,等他问:“老二他媳妇儿,这消息你从哪打听的?”
乔小叶便道:“城中有家新开的铺子说的,他们家要收这些吃食,来者不拒,有多少便要收多少。”
“可真?”她公公也吃惊了。
乔小叶斩钉截铁:“真!”
“我听闻那家铺子是郡守府的人置办的,想来也不会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三瓜两枣,就是受了骗,也只是损失点山间野果子罢了。”
众人闻言也觉着是这个理。
老大媳妇犹豫着提出自己的问题:“可是,山间野果放的时日不可太久,咱们下洛县到广平郡可是要两天的脚程呢。”
一家人纷纷扼腕叹息,活像是错失了好几十两的金子。
乔小叶告知他们:“那种将熟未熟的果子拿过去也收的。”
她干脆一口气说完:“菌菇干货也收,以往那些吃食只能自己吃吃,要不就是卖个店家,却也得挑拣珍稀的才卖得出,现在寻常山野菌菇都得几文钱几文钱地往外卖嘞!”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天上掉馅饼似的高兴,笑得都有些合不拢嘴。
当家做主的公公更是一锤定音:“先去多采摘些果子和干菌吧,放个一天,第二日一早就让老三媳妇儿拿过去。”
趁着还有许多人都还不知晓此事,他们自是要抓紧了机会,以免错失赚钱的良机。
*
吕肃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本是在闭目养神中,却听得周遭声音逐渐变得嘈杂纷乱,不由奇之,于是睁开双眸,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往外探看。
只见排队进城中的多了好些农人,还有一列拉着木头进城的。
往常哪有这般多的农人,他们对进城费避之不及,唯恐多花一两文钱进城,白白浪费了银钱而又毫无所获。
而且,城中要那么多木头作甚?可是又要大兴土木?
吕肃怀揣着心里的疑惑,对如今的广平郡倒是难得升起了几分好奇。
先前一路走来,他在心灰意懒下,根本不愿多加注意旁的一切,如今倒是乐得瞧上几眼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童见状也欢喜起来:“大人,也不知这广平郡藏着何等玄机。”
吕肃叹息一口气:“不必叫我大人了,我已辞官归隐,再让旁人听见了未免发笑,唤我老爷就是。”
小童黯然:“是,老爷。”
吕肃乃是寒门士族,自小饱读诗书,却在仕途上颇受挫折。他先后担任过冀州刺史的幕僚,镇国将军的参军,只是后面看明白了寒门在如今被门阀士族统治的官场上无法出头,不免心中郁郁。
后来他眼瞧着军阀为了权利在官场上倾轧,官员对下盘剥百姓,对上阿谀奉承,极其厌恶如今虚伪黑暗的官场,于是毅然决然地辞官归隐,不愿再将此生蹉跎于看不到头的汲汲营营上。
此次前来,还是应他少时读书相交的好友邀请,不然他是怎么也不愿再出山的。
马车驶入了城内,好似是经过了匠人聚集之处,木头的气息开始围剿过路的行人,空气中都见到了横飞的木屑。
吕肃还听见了木匠在对手下的学徒破口大骂:“你个不开窍的蠢材东西,真是浪费我的木头。这些都需不着要太复杂的手艺,只要做得精细些,小心些便是了!这都弄不明白?!”
那狮吼般的咆哮震天响地,惹得一旁的路人都绕着那宅子走。
小童捂嘴吃吃地笑,又不免好奇木匠是弄出来个什么新鲜东西。碍于他家老爷要去登门访友,只得压下心中的好奇。
马车最后是在一家轩敞宏丽的宅邸门前停下的,小童向门房递了名刺,他家老爷就被邀请到厅堂等候。
*
南若玉觉着院子里有些闹腾,虽说造成此事的缘由他要背一半的锅——他先前命齐林阶实验过制糖的方子,近些时日来,还真用庄子上那些收获的水灵灵甜菜榨出了糖。
就是此事不能再由梦中所得来强行辩解了,他就叫系统将方子印在布帛里,再撅着屁股再去他爹的书房里翻翻找找,假装从犄角旮旯里翻到的。
其实这会的字他还是能认个一知半解的,但是这种神童人设他还是不打算立的,藏拙,藏拙,大家都懂得啦。
就算扮猪吃老虎最后真成猪也没事,他有这个败家条件,欸~
之后他便让身边会认字的小厮过来认一认,再将方子拿来实验了一下,如此这般就将糖给造出来了。
此事直接轰动了南元和虞丽修,只要稍微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知晓糖的利润有多大。
他们倒是也不担心此事会漏出去,虞丽修治家管家都很有一套方子,家中奴仆的人身契又牢牢握在手中,根本不容他们有旁的心思。
况且奴仆们只知有方子,却不知如何制作,就算有异心也难作妖。
不过……如今制糖坊要着手建起来,又要折腾南若玉要的果醋果酱,味精,一家子人都没法闲下来。
也就南若玉年幼,还能偷得几分清闲。
他狗狗祟祟地溜到了他爹的书房——家里就属这最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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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开始蒙头呼呼大睡。
他不但自个睡,还拉着齐林阶一起,只是人家小书童就没他这般自在,根本无心睡眠,眼睛睁得像铜铃。
“吱呀”的推门声骤然响起,将齐林阶惊得盘腿坐起来。
他望向门口,老爷领着位两鬓花白,精神隽烁的男子走了进来,二人对坐在独坐榻上,小厮也立时进来给桌上的茶杯续上了茶水。
齐林阶是透过书房的架子隐隐绰绰地观察,他和郎君就躺在书房可坐卧休息的地方。而小郎君睡得还正香甜,他因犹豫不决,就错过了第一时间出去的机会。
现在老爷已经和客人说上了话,此时再出去过于失礼,他只得是咬咬牙,当自个儿是耳聋心盲的石像。
……
“伯齐兄……”南元一开口,就被老友抬手止住了。
吕肃长长地哎了一声:“你我今日不谈公事,只对弈就是了。”
南元思虑片刻,笑着说:“那还是如往常一样吧,我执黑子,你执白子。”
二人慢条斯理地对弈,说起家长里短。
“去岁你那小儿满周岁,我倒是没赶得上。”吕肃调侃。
此子诞下没多久后,南元这个老友就火急火燎地发信过来炫耀,说他这孩儿有多机灵可爱。周岁宴甚至也给他发了名刺邀请,不过他上了年纪,不好在冬日的路途上奔波。
等他自过了深冬后从家赶过来过来,就已然到了快至秋日了。
南元哭笑不得:“也幸好你当日没赶上,不然我这张老脸可就要兜不住咯。”
他又将南若玉在周岁宴当日连吃带拿的“壮举”给说了出来,惹得吕肃哈哈一笑。
吕肃道:“看来日后那孩子也是个能耐人。”
到底是幼童,再是严厉的人也不会讥诮他狂妄。他们这些年长者给予的还是最诚挚的祝愿和喜爱,盼着他能够得偿所愿。
南元摇头,叹息一声:“只怕是什么都要,又什么都得不到。”
对弈之时静默了片刻,吕肃同南元相望无言。
刚才还说不谈国事的人,此时却又主动提及官场上的事:“夷叔你可知,我为何要从镇国将军手下辞任?”
镇国将军其实并不是指的将军这一职责,而是封号,还是当今皇帝小舅子何胜虎的封号。
此前吕肃从冀州刺史那儿撂担子不干,便是受不了这位老板手底下的风气。幕府中充满了 “邀功请赏、勾心斗角” ,下属们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互相倾轧、虚报功绩,全然不顾底下百姓的疾苦和家国安危。
吕肃当时就觉着自己干不了,给自个团吧团吧就溜了。
没成想上任老板镇国将军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当初说得很好听,表现得也礼贤下士,在外头风评也是极好的。
吕肃就是听信了这一名声,过去之后却被何胜虎的残暴和野心给惊到了。
这人经常镇压异己就算了,在官场这种事也不算少见,在私底下居然还会搜刮百姓,还将此事瞒得死死的,更加不知悔改,这让吕肃一怒之下愤然离去。
22.第二十二章
看着同自己称兄道弟的老友对现如今对官场失望的模样,南元也觉着惋惜。
他是沾了家族的光才坐上这个位置,甚至还没干上点实事,面对这个满腔愤懑的友人自是心里发虚,有些抬不起头。
“这个么,世事难料。虽说官场是难混了些,不过也并非没有做实事的人。”他这话就是在打太极了。
谁都晓得现在这个世道,官员为求功名都削尖了脑袋谈玄论道去了,哪里还会刻意为了百姓做事。
他二人这些谈话若是说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笑话他们沽名钓誉,装模作样,浊不可堪。
吕肃更觉黯然神伤,他即便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一人之力又能改变什么?不也只是灰溜溜地退隐山林么。
不过他来可不单单只是为了抱怨一两句朝廷的腐败无能,发发自己的牢骚。
他严肃了面容,道:“夷叔,你晓得今岁夏初荆州爆发洪灾一事吧。”
南元眉心一跳,顿时便有了不怎么好的预感:“我知晓此事,听闻朝廷很快就派人去考察灾情,赈济灾民……”
他话没说完,就见吕肃冷笑一声:“夷叔,你还是天真了些。”
他叹道:“如今这朝堂上,诸位大臣只顾争权夺利,想着站队帝王还是站队摄政王,再排除异己,收拢权柄。为了选谁的人去救灾,定个怎样的方程就费了半个月之久!半月啊,百姓漂溺无依,流离失所,死者甚众,甚至还爆发了起义。”
南元大惊失色:“竟还有此事!”
吕肃道:“还不止如此,你也知如今这摄政王乃是偏远宗室。他既然能上,旁人又为何不能上?”
他狠狠闭上眼:“有了这么个好例子在,其他宗室诸侯王的野心岂能压得住?”
光是他之前干活的荆州就有诸侯王在暗中异动,不过朝廷诸公都是猫头鹰做派——睁只眼闭只眼,只让皇帝和摄政王二人打得跟斗鸡眼。
南元这回就不只是心惊肉跳了,他猛地站起了身,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在这屋子里他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才压低了声音,吼道:“这、这不就是乱世将起的征兆么?”
皇帝势弱,其他诸侯王就强势,谁也不服谁,乱起来也是迟早的事。更不要说近几年连绵不断的灾乱了,史书上都已经把教训明明白白写清楚,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出后头的结局。
可偏偏在这种车轮的碾压下,他们躲不过,甚至还要一门心思地钻营,就是为了给家族谋一条生路。
吕肃苦笑:“是,而且你也不要忘了。咱们北方是哪些人?”
“外族蛮夷,胡人……”南元喃喃道,他前段时日才同自己的儿女讲过,没想到今日又以这样的方式让他重新意识到那些人。
胡人早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一直没有放弃过对雍朝的窥伺,甚至他们隔壁郡还经常遭到胡人南下侵扰,百姓苦不堪言。
可真是祸起萧墙,外有寇患啊。
南元沉痛地阖上眼。
而在一架之隔的床榻上,白胖的小奶娃也两眼发直,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原来他不是穿越到了太平盛世,只需要舒舒服服躺平享受这段贵族生活就行了吗?!
震惊得好半天才缓过来的南若玉立马跑去问系统。
签到系统:【是啊,就是快到乱世了呀,只有这样风云变化的时代宿主才有机会崛起嘛。如果是太平盛世,你想要称王称霸都不一定能做到呢,这也是为了宿主的幸福生活在考虑嘛。】
南若玉听得都快吐血了,这算什么幸福生活啊?需要他卷生卷死活下去的都不能作数啊,希望系统下次能有正常的认知!
签到系统冷酷无情地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而已。】
南若玉也认清了现实,这下好了,不得不卷。
他的躺平梦彻底破碎,咸鱼的心也死掉了。
*
南若玉恍恍惚惚的,差点儿从榻上滚下来,还是齐林阶一直看着,将他给稳稳扶住了。
而他们这点儿动静也被另一边的两个大人听见。
“谁?”南元当即就起身过来探察,低头就瞧见自己小儿子那双黑黝黝的眼睛。
方才的警惕心骤消,他不由得好笑道:“你小子怎么跑进这儿来了?”
他可是知晓这小混蛋的性子,平日里见到书房,这小子躲还来不及,就没见过主动钻进来的时候。
南若玉老老实实地答:“在里头睡觉,清静。”
南元哭笑不得,他超孩子招招手:“过来同我见见你伯父。”
南若玉牵着便宜爹的手走了出去,抬眼一瞧。
这人和他偶尔在他爹书房里见过宽衣博带、潇洒飘逸的名士不同,他衣冠整齐,胡须精心打理,面容严肃,神情庄重,正襟危坐在独坐榻上。
南元道:“这是你的吕伯父。”
南若玉脆生生地喊:“伯父好。”
南元:“这就是叫我头疼得紧的小儿子,伯齐兄,你唤他阿奚就是了。”
吕肃颔首,从身上找了片刻,却又窘迫地说:“我来得急,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还望阿奚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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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元:“嗐,竟是说这些见外的话。伯齐兄,你我都是多年的兄弟了,还在乎这一两件外物作甚。”
南若玉也道:“不必,伯父不远千里来看望阿父,已是是最好的礼了。有这般好的好友,我替阿父欢喜还来不及呢。”
吕肃见他眉眼清亮,小小年纪就说话口齿清晰,极有条理,不由在心中赞叹,真是好一个天生敏慧的好孩子。
让他都不免生出了爱才之心。
南元一瞧他这模样便知晓他在想什么了,若是旁人这样想要将这逆子收为学生,他自是高兴还来不及,连忙敲锣打鼓将人给送到对方宅邸上赶紧拜师。
不过么,自家孩子什么德行,自家人最是清楚。他还是莫要再祸害这个年事已高,且精力不济的老友了。
南元于是就把南若玉干过的糟心事全都抖落出来,全然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派,一点儿也不顾及小孩的隐私和心情。
他最后还总结了一句:“唉,这孩子聪慧是不假,可那心思全都用在小道上去了。我倒是不能再指望他做什么。”
南若玉睁圆了眼睛,不赞同地说:“阿父幼时没有调皮过么?”
南元一口答:“那自是没——”
他话音还未落下,却见老友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眼中尽是未尽之言。
南若玉了然,哼哼两声。
有这样一个小儿在,气氛倒是不及方才那般冷肃沉凝。话题也逐渐拐到家常上来。
南元道:“伯齐兄就先暂且在我这儿住在下来,你可要好好尝尝这小子捣鼓出来的吃食。他旁的不会,就是这吃喝弄得一绝。”
这点便是他昧着良心不想夸赞,也是藏不住的。
吕肃抚须一笑:“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吕肃说了如今世道不太平之后,幽州才十月就有了初霜,大雪纷飞,导致未收割的作物冻害,农人甚是绝望。
春种秋收,不误农时,在十月他们就要结束农事,使五谷入仓,并且缴纳今年的赋税。
农人们赶紧抢收,南元也派人去相助,甚至还将前来拜访自己的老友抓了壮丁。
他们广平郡倒是还勉强过得去,隔壁郡的霜雪下得更大,且那郡守也不是个能担起职责的,弄得一个郡都一塌糊涂,让本就不富裕的百姓家中字面意义上的雪上加霜。
朝廷也无人下来救灾,为了今岁皇帝封后一事只顾着向百姓索要税赋,害得一些百姓不堪重负,在天灾人祸下纷纷远离故土,沦为流民。
23.第二十三章
今日是个难得的没下雪的天气,只是依然阴沉沉的,很像是被木铅擦拭过的天空,幽闷的调子瞧得人心慌。
前世的方秉间挺喜欢这样的天气,凉爽,痛快,他只需要坐在公司的大楼里,平静地望着风云变幻的天空,看着雨滴从玻璃窗上蜿蜒地滑落。
但现在,方秉间被这样的天气压得喘不过气。
上天给他开了一个最滑稽荒谬的玩笑——他穿越了,还是穿越到了千百年前的古代。
这种只会出现在幻想小说和电视剧的情节砸在他头上时,直接让他头晕眼花,感到非常难以置信。
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后边儿就赶紧收拾好心情,找准机会好在这个世道立足。
但他简直是噩梦开局——
爹早死,娘是羌族人,在他刚来后不久就病重不治,以至于撒手人寰。家中只留下他一个拥有羌族血统,蓝色眼珠子的异族小孩艰难求生,被许多汉人排挤、厌恶。
后来他打听到了这个朝代名为雍朝……就算是对历史了解不深的方秉间也知晓,他学过的历史中根本就没有这个朝代,那么就只能是平行时空的王朝了。
没等他想个法子先安身立命,先把自己养大再说,他们那地儿就发生了雪灾。
单是雪灾便算了,竟还有些兵痞前来要搜刮赋税,随即就是听闻流民作乱,到处都是烧|杀|抢|掠。
村子里的人也待不住了,一来没什么存粮,二来怕残暴的流民,三来又是胡人蠢蠢欲动要南下劫掠。惊恐之下,所有人带着大包小包踏上流亡之路。
方秉间也晓得这个世道流民是一群多么可怕的生物,他们堪比人人闻之色变的蝗虫,过境之处可谓是寸草不生。
即便以前同为平民,可就不见得会对百姓手软,他们拿起武器那一刻就跟刽子手没有差别,凶恶程度同豺狼虎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方秉间为求一条生路,只得跟随逃亡的村民一起离开。
不走不行,那些流民一过就如篦子过境,掘地三尺都要给你翻出来,地皮都得挖出个草根,继续躲在家中死亡风险太大。
进山也不可能,山中野兽太多,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
就算有那举家躲进山中的,那也是一族人,几家人一起,相互有个照应。而他全家人都死绝了,这时岂会有帮衬他的?
大家自己逃命求生都还来不及。
思索再三后,他还是跟着流民一起四处流亡求生。
这时还没有全盘乱起来,他见有的郡县还是安定的,某些诸侯王治下也还算平稳。他们过去,或可谋得一线生机。
在这种濒临乱世的时候,他一个孩童更需要安稳的环境。
而此刻的他和不少流民一样,都看中了隔壁的广平郡。
……
方秉间在第三日终于寻到了某种眼熟的草,赶紧扯下来揪成草汁涂抹在身上,他的皮肤上在不久后就出现了或是分散或是密集的红色小丘疹,裸露在外的皮肉远远望去就都是片状红点。
原本饿得眼冒绿光,瞅着他只是一个孩童的人都畏怯了,纷纷避之不及。
方秉间大松一口气。
若是旁的穿越者碰上这种苦日子,只怕是早也受不了,恨不能自尽算了。
方秉间都惊叹自己求生的意志,他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了。他也不信自己在这个世界会永远倒霉下去,他要求活。
之后他就过上了艰难的日子,饿了时只能吃树皮、草根,他庆幸这时还是十月,哪怕北方已经深寒且有了连绵飞雪,但地里头还是有些野菜可以挖来吃。
至于那些野果是不用想的了,早就被那些大人全都瓜分得一干二净,丁点不留。
渴了他就只能嚼雪,轻易不敢往溪边河边走去,就怕对他又惧又厌的流民一脚将他踹下去给淹死。
他实在是赌不起人性的戾气。
两日后,他们这些流民终于见到了广平郡治所,广平县的城郭。
除此之外,倒还有一个好消息——
敲锣打鼓的声音清亮又刺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汇聚过来了。
“郡守和小郎君听闻上容郡遭灾,民多流亡,食不果腹。心善的郡守和小郎君就设粥棚于南门外校场,自每日卯时至午时,为无食流民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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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们闻言,纷纷骚动起来,朝着小吏说的地方赶去。
不管是真是假,他们皆可一去。本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身上也没什么好图谋的了。
方秉间思索一阵,也决定过去。
他倒是听闻过此郡郡守的名声,不算多好,但也没有很差,大抵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吧。
比起他之前所在的上容郡那位尸位素餐的郡守,这个至少还能动弹做点事的,实在是难得一见了。
*
近来雪灾一事致使事务繁多,南若玉心里头也不怎么安宁,于是颠颠地跑来向他爹打探消息。
他爹倒是没想让他一个小屁孩操心,还在劝他心急不如多学一两个字,之后好给他阿兄寄家书。
南若玉不加迟疑:“让别人写!”
他抬起自己肉嘟嘟细嫩嫩的爪子:“还小,不可揠苗助长。”
“你只是学认字儿,又不是写。你总要知晓别人写的是对的还是错的,有无欺瞒错漏,乱改你的意思。”
南若玉觉着也是这个理儿,尤其是在知晓了如今天下不怎么太平时,也明白自个是咸鱼不起来的。
要是再不翻身,许是这辈子都翻不了身,还得死很惨。
百姓们造反打倒的是皇帝是贪官污吏,而被席卷裹挟的流民军可不会认你这个官员是好是坏,总之跟前朝有牵连的都得给他们死!
虽然吧,他这便宜爹也确实不算好官儿,但待他是没的说,他自是不愿意家破人亡。
要是他再如往常那般得过且过,可就不礼貌了。
小孩托着自己肉嘟嘟的脸蛋,突然一拍手,道:“好,那就先去开棚赈灾,救济流民。”
南元:“???”
怎么个事儿?他不过就是提了一句认字么,他这思维跳跃的好儿子又想到哪儿去了!
南若玉认真道:“阿父,字要认,赈济灾民也要!此乃重中之重。”
至少先让广平郡这边不要有太多流民聚集,减少作乱的可能性。最好是给他多挖点人来做事,一旦人支棱起来,就觉着手头哪哪都开始缺人了……
24.第二十四章
南若玉被裹成精致暖和的玉团儿,从外头只能看见他身着银狐皮袄,领口、袖口都翻出一圈茸茸的白色毛边,衬得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圆润可爱。
他的小脚上蹬着一双虎头履,头顶着一只两侧垂着柔软帽带的虎头帽,被抱在乳母怀中,连地都是不下去走的。
虞丽修同意南若玉和他阿父南元一起去外边赈灾,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要是让她逮住了他还在外头随意乱走,只怕是日后都休想再得到出行允可。
南若玉拿捏住了他阿娘的心态,自个出去就是得先老老实实,有一才能有二——都是他们顽皮孩子日积月累的经验了。
南元迈开腿,走了两步,倏地转头来笑他:“人耶?球耶?”
气得南若玉脸颊都涨红了。
他阿娘一个眼刀子飞了过来,便宜爹才偃旗息鼓。
南若玉不想理便宜爹,吩咐乳母赶紧抱着他走,他也确实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邸待腻了,想要好生瞧瞧这个时代的外边究竟是怎么个事儿。
今日恰巧无雪,且那雪消融得快,刚到地上没多久就成了污水。
从郡守府宅出来的这条街道还好,日日都有仆从洒扫清理,街巷还算干净。然而出了那条街,道路上就满是泥泞和秽物,脏乱,污浊。
南若玉稍稍颦眉,瞅见马车众人视若无睹的模样,便知这是如今的常态了。
他忽地问起齐林阶:“你从前也是跟随着你阿父阿母一起从冀州来到幽州的,还记得那时的场面吗?”
那也是快三年前的事了,小孩子其实是不大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但那算得上是齐林阶家的一件大事了,是以他还有点浅薄的印象。
他闷声道:“不大好。”
那时候路上就有饿得骨瘦如柴的流民了,他阿母见了就把他揽在怀里,捂住他的头,不让他多瞧。
后边他还是在被风吹得起伏的枯草间看到了森森的白骨,惊得他魇住几日,还是他阿父求了府里的张大夫,喝下安神药才治好的。
南元在一旁听得默不作声,最后才叹道:“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注]”
南若玉在眉头狠皱,看来如今这世道确实很糟糕了。
但他现在也才丁点大,牙口都没长齐,就算有个签到系统的外挂,又能有济世安民的资格和能耐么?
签到系统有所感应,冒出来,告诉他:【请宿主不要妄自菲薄,既然我们选中了你,就说明你身上是有可取之处的。】
南若玉顿了下:【谢谢啊,有被安慰到。】
签到系统看自家宿主好不容易有了想卷一把的打算,顿时摩拳擦掌,直接给他发布任务:【叮——开启赈济灾民事件,让流民有食可吃,有事可做,能够安定下来。奖励:豆腐方子,积分500。】
豆腐方子还是之前南若玉花积分换的,现在成了奖励,后面就会用积分折合给他,也算是系统一点聊胜于无的激励了。
南元垂眸看着小儿子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好笑地拿手指给他的小眉头给抚平:“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操心那么多作甚,万事都有大人来做。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
南若玉长太息以掩涕兮。
便宜爹长在温室里,是不晓得流民军和乱世的可怕之处,什么世家也都会湮没在席卷的时代洪流之中,碾成尘埃。
*
南若玉对贫穷人民最深的印象是来自非洲小孩的图片,鼓着大肚子,突着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手臂又细又长,只有薄薄一层皮裹着骨头,没有肉。
但是悲惨没有可比较性,眼前的场面再一次给了他一次小小的心灵震撼——也许这便是人间炼狱吧。
流民们大都衣不蔽体,破烂成条的布一缕一缕挂在身上。许多人赤足行走,双脚冻裂溃烂,在雪地上留下带血的脚印。鞋子大都是在赶路途中穿破穿烂了,没个时间停歇,这时能有一双破草鞋已是万幸。
长时间的饥饿使他们眼窝深陷,肋骨分明,神情中皆是麻木。队伍中能够扶老携幼的都算是少数了,孩童、老人少之又少,大都在迁徙的路途中就已经折损。
这时的人已经目睹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场面了,从最开始的不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即便是南元,这个理应是父母官的人,见状也只是叹了口气:“快些准备准备分粥吧。”
乳母抱着南若玉的脑袋,不太想让他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
不过南若玉却还是挣扎着探出头来,同他爹说:“阿父,这锅粥在今日不能熬得太稠,还得放些茅草进去。”
他爹是个糊涂蛋,光施粥却又不愿想太多,毛毛躁躁的,也没个章程。
而且队伍现在也混乱不堪,还得赶紧命人叫他们排好队伍。
南元也没有觉得儿子教爹,道反天罡的毛病,虚心求教:“这是为何?”
南若玉:“太稠的话,防不住占便宜的,倒是让些真正忍饥挨饿的灾民受苦。”
他眼一瞅,就看见城中也有许多百姓闻风而动。他们穿上最破烂的衣裳,但是没有流民那样面黄肌瘦。
其实他们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但也比才来的流民好多了。
“这点倒是其次,只是人饿了太久,怎么也得少吃多餐,以免撑坏了自己。且那粥太滚烫,他们太久没尝过米粥的滋味,怕是一喝就急,容易烫坏了喉咙。”
南若玉再思量了片刻,还叫来几个会认人的,叫他们站在这仔细地辨认,免得有些人仗着自己块头大,领了好几回还不罢休,让饿了许久的弱小者继续遭罪。
南元惊诧,不由叹息:“我儿考量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
如此,几口大锅就架了起来。
……
流民们瞧着身跨大刀的人前来维持秩序,瞥见刀锋凛凛,也不敢再乱糟糟地挤成一团。
好些人已经闻到了粥的甜香,肚子咕咕乱叫,骚动了一瞬,瞅见衙役们握紧了手中的刀,立时安静如鸡。
这些衙役眼如鹰隼,也叫一些人不敢插队,老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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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就排在后头。
在粥快要煮好之际,众人看见有人还往里面放干净的茅草,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不成粥米不够,于是就填些草进去?
这时他们就见有几个人站在前方,高声解释:“郡守家的小郎君问过大夫了,说是乡亲们饿了太久,第一日不可食太多。且大家性子急,得加些茅草进去,在吃时挑些出来,便不至于烫到喉咙自个了。”
原是在为他们考虑!
众人心里头也安稳不少,对那位心善的小公子也生出了感激。
方秉间听着,考量更多。
从如今这些事迹看来,郡守和小郎君在明面上至少还是会在意百姓,且二人也确实是有几分急智在身上的。
由此可见……这个广平郡暂且能让他安定下来。
那些专门过来同他们解释的人又稳了稳神色,严肃告诫他们:“记得排好队伍,不可随意插队,欺凌弱小。若是有胆敢领了三回的,明日你们便不必再来了。”
旁边就有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的人,许多本来挺着胸膛的青壮汉子都消停了许多,臊眉耷眼,心气都卸了下来。
这一点方秉间分外感激。
他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能千里迢迢地跟着流民浪潮从一个郡到另外一个郡都能算得上是他这个身体的爹娘在天上庇佑。
现在的他勉强撑着一口气,要是再让别人欺负着,填不上肚子,怕是这口气也得散了。
难!难!难啊!
队伍终于是轮到他了,方秉间捂着自己抽疼痉挛的胃,眼睛也情不自禁地探向大釜锅里的粥,口中贪婪地分泌涎水,无比怀念粥米的美味。
恰在这时,他听见了前方奶声奶气的小嗓儿正在叹气:“唉,不曾想还有这么点大的孩子。”
他遥遥望过去,只见中年妇人抱着雪糯团一样的孩子,他身着锦衣华服,一看身份就不俗,也不知为何会来此地。
方才那话就是从他的口中一字一句地说出来,小孩纤长浓密的黑色眼睫下是双水汪汪的澄澈眼睛,这时却眸中空茫茫地望着他们。
眼中有他们,却又不是他们。
奶娃娃闭了闭眼睛:“百姓何辜……还是社会主义好呀。”
方秉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觉了,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孩子。
其他人都听不明白孩子口中在嘀咕什么,并不当回事。
他用力地掐住掌心,确信刚才那句话绝不是自己的幻听。疼痛让他更清醒理智,他的大脑在艰涩的饥饿与疼痛中极速地运转。
是默不作声,还是出去相认?
两个想法在脑子里面打架,但方秉间骨子里有着就追求博弈的刺激爱好,他乐意以不确定性投入来获取高额的回报。
如果一直唯唯诺诺……
方秉间握了握自己孱弱瘦小的手,清楚地知道他就是卖身为奴都没几个人会要。
他抬眸,定定地看向可爱无害的小郎君,大喊一声:“奇变偶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