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引线》
1. 池翼
明顺城的北面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废墟,附近还有个垃圾堆。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躺在被塌方堆出的三角形小空间里,身上的衣服破旧且不合码数。
他盖着一张看起来是块破布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花卷。
直到听见拖垃圾轰轰轰的声音,他才醒来,从小三角形中爬出去。
那些环卫工人每天都会带吃的来给他,虽然只有早上,但也足够撑过一天了。
“谢谢姨姨。”小男孩接过环卫阿姨的一袋面包,声线稚嫩,但有些沙哑。
“不客气,你是不是感冒了呀小朋友?”阿姨拿出一片有些陈旧的手帕,拧开矿泉水瓶,把水浇在手帕上。
小男孩抬起头,刚要说话,阿姨就把手帕糊到了他脸上,粗暴但慈爱地帮他擦了擦脸。
又拉起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
“谢谢。”小男孩在阿姨要讲故事之前立刻快速地说。
阿姨笑了笑,收回手帕,说:“我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也是这样脏兮兮的,天天往泥坑里爬……”
小男孩一边吃包子一边点点头。
等阿姨讲完,他们也就离开了。
小男孩又回到了他的小塌方里,把没吃完的面包放在一旁乱乱的垫子上。
塌方真的很小,很矮。
只能容得下两个成年人。
小男孩都没法站直,进来要么是弯着腰的,要么是坐着躺着的。
这个塌方原本会漏雨,小男孩自己拿周围的砖块和木板补上了。
他坐在出口,看着远方。
其实看不清什么,这个时候这周围很多雾。
应该是要下雨了。
小男孩立刻躲了回去。
雨下得不大,飘到皮肤上的时候很温柔,更像是在安抚。
这雨下了很久,空气都变得潮湿,小男孩在雨中变得昏昏欲睡,并且感觉自己身上很烫。
他打了个喷嚏,最终还是没抗过睡意,闭上眼就失了意识。
又一次醒来,他听到了吵吵闹闹的声音。
而且还伴随着很香很香的味道。
他探出头去找声音的来源,便看见不远处的平地上,出现了一个大棚子,棚子下边坐着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正在嬉嬉笑笑地烧烤。
外面的世界是橙黄色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红色或是橙色的云,太阳只剩下了一半。
小男孩也想吃烤肉。
他以前吃过,再次闻到这股香味,难免会犯馋。
但哥哥姐姐们都在聊天,应该不会理他。
正准备失落地回去啃面包时,他忽然注意到棚子的角落有位不说话,安静看书的哥哥。
这位哥哥戴着眼镜,和别人一样都穿着校服,在椅子里坐得很随意。
于是小男孩就悄咪咪地走到了哥哥的身侧,站在他的侧后方,有点胆怯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有事?”哥哥一边转过头一边问,在视线扫到小男孩的一瞬间,眼里出现了一丝惊讶。
接着他又很快地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找小男孩的父母。
但周围并没有其他的大人了。
“我想吃一串,”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烧烤架,小小声地说,“烤肉。”
哥哥也没问什么,去拿了几串过来,坐回椅子上,递给小男孩。
“谢谢哥哥。”小男孩眼睛一亮,立刻接过了烤肉。
“嗯。”哥哥随便应了句,就又重新拿起书看。
小男孩拿走烤肉之后,就没再打扰,转身一边吃烤肉一边离开。
他走的时候,池穆从书中抬眼,看了眼他去往的方向。
“刚刚那是谁家的小孩啊?”正在烧烤架前的一个男生问道。
“不知道,不认识,不关心,”池穆低头看回书本,说,“谁家走丢的小孩吧,看着像饿了几天的。”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有几个女生说要去看看。
“小孩都喜欢糖吧?揣点糖过去。”女生揣了把糖到口袋里,又带了瓶水。
“他脸好红,是不是生病了?”另一个女生带了点巧克力,说。
“生病不都是面色苍白吗?”第三个女生反问。
“去看看就知道啦。”第四个女生说。
她们几个找到小男孩的时候,小男孩正蹲在一个塌方前,盯着木板的角落,吃烤肉。
听见她们的声音,小男孩回过了头。
“小朋友,你在这里干什么呀?你的家长呢?”其中一个女生问,顺便看见了塌方下的那个小空间里放着的破衣物、破布料。
小男孩只回复了前一个问题:“我在看蘑菇,白蘑菇,刚刚长出来的。”
虽然这只是非常普通的一句话,但几个女生觉得他简直萌炸了,顿时母爱大爆发,又是聊天又是给他吃东西的。
不过她们聊了半天都没能聊出关于小男孩家庭的半点内容。
到太阳彻底落山,天黑了,远处的路灯开始照明,那些女生以及那群衣服穿得一模一样的人就离开了。
声音不是渐渐远离的,热闹是瞬间消失的,安静的夜色中,又只剩下小男孩一个人了,他自己坐在蘑菇身边。
“童话里都说你会变成人,”小男孩对着蘑菇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然后陪我聊聊天。”
他盯着蘑菇看了很久,对方都没有任何动静。
“那些姐姐人很好,但是她们想报警抓我,”小男孩皱起眉,说,“我又没有做坏事,她们为什么要报警抓我?”
高傲的蘑菇并没有理他。
小男孩垂头丧气地回了小三角形里,等待着警察叔叔来抓他。
他的“房间”里多了很多零食和饮料,他可以吃很久。
希望叔叔不要抢他吃的。
手电筒的光照进来时,小男孩已经做好了被抓的准备。
但听脚步声,好像只有一个人来了。
小男孩探头出去,却是有点惊讶地看着来者。
是今天那位戴眼镜的哥哥,他身上换了一套衣服,靠近的时候,能闻见细微的清香。
小男孩嫌弃地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烤肉味。
哥哥在他的“房间”前蹲下,同时把手电筒的光调弱,手腕一转,照向地面。
“小朋友,”这个哥哥说话的语调格外温柔,“你多大了?”
小男孩看着他,没有回答。
还真有点这方面的PTSD啊。
池穆有点无奈。
他正打算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小男孩却忽然开口了。
“九岁了。”小男孩说。
他感觉自己的嗓子比早上更痛了。
他不知道这位哥哥来干什么,可能是想带他去找爸妈。
“你要和我走吗?”这位哥哥又问。
“去哪里?”小男孩有些防备地问。
“带你去看世界,直到你家人找到你。”这位哥哥是这样说的。
“看世界?”小男孩从三角形里钻出来,站直身的时候,可以俯视这位蹲着的哥哥。
“嗯。”哥哥微微笑了笑。
小男孩将信将疑,犹犹豫豫地点了一下头。
“好,”哥哥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男孩安静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你没有名字?还是你不记得了?”哥哥很耐心地问。
小男孩先是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了一下头。
“……好,”哥哥似乎有点无奈,接着说,“那你先暂时和我姓,可以吗?”
小男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我叫池穆,池塘的池,穆字回去我再写给你看。”池穆说。
哦,池木。
小男孩在心里念了好几遍这个哥哥的名字。
池木池木池木。
“你有什么梦想吗?或者喜欢的东西?”池穆打断了小男孩内心的念叨。
“……我想,长出一双翅膀,”小男孩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垂着眸说,“飞到天空上去。”
池穆一愣,而后偏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好,那就叫你池翼好不好?翼龙的翼,你九岁了,应该知道翼龙是哪个翼吧?”他笑着说。
小男孩一连点了好几下头。
池翼池翼池翼池翼……
他在心里喊着自己的名字,原地转了个圈,最后在白蘑菇前蹲下,自以为很小声地说:“小蘑菇,我有名字啦,你长大之后可以叫我池翼,记住了吗?”
池穆偏头笑了声。
“跟我走吧,你要带走什么东西,也都可以带走。”他说。
池翼就钻回了塌方里,收拾了一堆零食出来。
都是今天的姐姐们给他的。
他拿了三个小袋子装着,拎在手里,出来之后就安静地站在池穆面前。
“走吧。”池穆伸手想帮池翼拎着零食,但却被躲开了。
他也没坚持,转而去牵池翼的手。
这回池翼只是往回收了一下,之后又慢慢把手搭到了他的掌心里,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池木的手好凉快。
池翼心想。
为什么自己的手这么烫?
他今天整个人都很烫,他感觉自己会把房子烧起火。
踩着瓷砖慢慢往外走的时候,池穆突然说:“回去洗个澡,换衣服,我得带你去医院检查。”
“嗯。”池翼小小声地回应。
池穆是今年高考毕业生,才刚放假就出来聚会,没有考到驾照。
所以路边停的车虽然是他的,但驾车人是他请的司机。
这是飞机吗?
池翼一上车就挪到窗边,扒着窗户往外看。
池穆坐上车,将车门关好。
见到池翼扒着窗户的行为,没忍住笑着问了句:“你上过小学吗?”
池翼一顿,正回身体坐着,回答问题:“一年级。”
“那你不应该才七岁吗?”池穆觉得有点好笑。
“二年级。”池翼低着头纠正自己。
“……你到底几岁?”池穆变得有些无奈了。
这很重要吗?我都没问你几岁。
池翼在心里说完,就又转头看向了窗外,还在心里又喊了句“起飞咯!”。
见他没回答,池穆再次叹了口气。
路过童装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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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穆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买了几袋童装。
回来的时候,池翼已经躺在椅子上睡着了。
占了后座的三分之二。
池穆这时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很烫。
这小孩横竖都没到十岁,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让别人报警,又不说自己的家庭,很难想象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也是正好看书看见一位百岁老人救了条鲨鱼,后来鲨鱼报恩的情节,又正好听见同学说这小孩很可怜,才善心大发的。
以后做事还是不要那么冲动了。
车停到地下室,池翼似有所感,表情微变,而后睁开了眼。
“烤肉……被蘑菇吃了……好难吃。”池翼意识朦胧地盯着车顶,含糊着声音说。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冥想。
“下车了,池翼。”池穆含着笑说完,就打开车门下了车。
池翼立刻弹起身,拿好自己的零食,跟着一起下车。
池穆从后备箱里拿出那三袋童装,看向走到自己身旁的池翼,说:“你别站这,我关箱子会夹到你。”
池翼立刻远离了几步。
进到池穆家里的那一刻,池翼忽然感到有点反胃。
“头晕。”池翼小声说。
“什么?”池穆把刚买的小拖鞋放到地上,回头问。
池翼用力摇了摇头,说:“口渴。”
“你先把鞋换了,我去给你倒水。”池穆把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又拿走了池翼手里的零食,转身走离玄关。
池翼忍着不适换了鞋,到客厅之后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池穆看见之后也没说什么,拿来个一次性杯,接了温水,递到池翼面前。
一杯温水下肚,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池翼喝完水后才说谢谢。
“嗯,先起来,去洗澡。”池穆拉着他的臂弯,几乎没费什么力,就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也太轻了。
“你自己能洗干净身子吗?我帮你洗吧。”池穆一边说着一边把池翼要换的衣服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我自己洗。”池翼一听,立刻就拒绝了。
“随你,”池穆也没说什么,带他走到卫浴门前,问,“会用花洒吗?”
池翼往卫浴里瞄了一眼,看见那个长得很像莲子的喷水器,点了一下头。
小时候用过。
“好,有需要记得叫我。”池穆说完就转身去收拾新买回来的那堆东西。
池翼会用花洒,但总调不到合适的水温。
左一点又烫,右一点又凉。
最终他舍弃了热的那边。
洗头时,他认真地把架子上的每个小瓶子都拿起来看了一遍,在两个味道不同的洗发水之中犹豫。
最后选择了味道更淡的那一款。
沐浴露也一样。
他身上有一直没愈合的伤,这会儿碰到水,隐隐作痛。
就像是在唤醒他从前的记忆,让他不要相信任何大人。
每次想起,疼的就不止是因为皮肤太干而一直反复开裂的伤了。
好在他能忍。
洗完澡出来之后,他穿上新衣服,到客厅去找池穆。
“好了?”池穆从手机中抬眼,看向他,问,“困不困?”
不困,我今天睡了很久很久。
池翼在心里回复着,走到池穆跟前,正好能和后者平视。
“等会儿我要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不然如果携带着病毒就不好了,”池穆说着,一顿,想了想又说,“还是先把你的发烧退下去吧。”
去医院的路上,池翼一直在心里叽里咕噜地给自己说童话故事。
进到医院,池翼紧紧跟着池穆,拽着池穆的衣角。
好浓的消毒水味。
为什么一直有滴滴滴的声音?
池木走得太快了!
慢了!
不想打针!!
挂号、看医生、打针,流程走得十分顺利,池翼全程没哭也没闹,让说情况就配合地说。
全身检查也做完之后,已经快十二点了。
检查报告明天才出,池穆先带池翼回家睡觉。
“你睡这个房间,可以吗?”池穆站在客房门前,耐心地问。
池翼往房间里看了眼。
书桌,床,大衣柜,飘窗……环境还很好。
“嗯。”他点了点头。
“嗯,我的房间就在对面,你有什么事的话敲门再进来,”池穆走进门,把空调打开,调到二十四度,看向一直跟着他的跟屁虫,轻笑,“去睡觉吧,晚安,池翼。”
池穆离开之后,池翼坐在床沿,四处看着,感到很陌生,并且十分不安。
“让你上床了吗?!滚下去!”
池翼浑身一颤,在尖锐的叫骂声里麻溜地从床沿跳了下来。
他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把小被褥和枕头一起从床上拿了下来,铺到地面。
他抱着枕头,捏住被子的一边,在地上滚了一圈,就把自己裹成了个小花卷。
枕头上是消毒水的气味,和医院很像。
他一直抱着枕头,很晚才睡着。
2. 池穆
第一缕晨曦照进房间的同时,闹铃声跟着也吵了起来。
池穆关掉闹钟,坐起身缓了会儿,而后洗脸、刷牙……看看小孩的入睡情况。
打开客房房门,池穆下意识往床上瞄,没见到池翼,才发现地板上有一条人。
池穆:“……”
他走过去,蹲下身,将池翼从被子里解救出来。
因为有一部分被子被压在身体下面,池穆只好先把人抱起来,再将被子“脱下来”。
“我飞起来了……”池翼忽然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我放飞的。”池穆应了声,把他抱回床上,到衣柜里拿来另一床被子给他盖好。
地上的东西被他捡到洗衣机里,放好水和洗衣液开机后,才去做早餐。
简单地把粥熬上,他再次回客房去查看池翼的情况如何。
这小孩又跑到地下去了。
池穆:“……”
“池翼。”他蹲到池翼身边,一边喊他一边拍了拍他的脸。
池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愣愣地看着池穆。
“你为什么要睡在地上?”池穆收回放在他脸上的手,问。
池翼安静了一会儿才意识不清地回答:“他们不让我在床上睡觉。”
池穆大概明白了。
“我不管他们是谁,这里是我家,我让你睡床上你就睡,他们管不着,”他严肃地告诉池翼,盯着后者问,“明白了吗?”
池翼很轻地点了点头,感觉还没睡醒地回应:“哦。”
池翼刷完牙之后就跑到在厨房打粥的池穆身后,一直跟着他,在心里默默和池穆聊天。
我跟你说!
我今天早上飞起来了,有个仙子还和我讲话了!
池穆盖上锅盖,端着两碗粥出去,放到餐桌上。
那个仙子是男仙还是女仙?
好像是个男仙?
池翼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他说是他把我放飞的,特别厉害!
池穆看着一直在自己身后跟着的人,笑了一声,说:“行了,过来吃早餐。”
“嗯。”池翼点点头。
池翼站在餐桌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作,耳朵里又出现了叫骂声。
他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警觉地看了池穆一眼,而后抱着碗坐到了地上。
池穆:“……”
“你很喜欢地板吗?”他问。
粥太烫了,池翼把碗放到地上,抬头看他,没有说话,但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坐在椅子上吃?”池穆无奈地问。
池翼这回没有再理他了。
池翼正打算拿起勺子吃一口粥,池穆就忽然走到他身后,搂着他的胳肢窝,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哎!”池翼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按在了椅子上,粥也被搁在了面前。
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想下地,池穆就在他身旁坐下,说:“再坐地上我就拿皮带抽你。”
池翼成功被唬住,委委屈屈地拿起勺子吃粥。
早餐过后,池穆有事要出门了,让池翼自己一个人待在家,不要乱跑。
池翼一直跟着池穆到玄关处,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池穆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我去报名驾校。”
驾校?
池翼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
“学开车的。”池穆就告诉他。
池翼垂下眸,左手抓着右手不停地搓着指腹手心。
“我就去报个名,很快就回来了。”池穆说。
你报名,所以我不能去。
池翼没有说话,但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不是,”池穆感觉这小孩儿大概率理解错了,再次叹气,说,“走吧走吧,带你一起去。”
那我也要报名吗?
池翼重新抬头,看向池穆的眼睛。
我已经十二岁了!
池翼换鞋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抬眼看一眼池穆。
“有问题就问。”池穆靠在墙边等他,说。
“……那我也要报名吗?”池翼发现自己的偷瞄被发现了,于是移开视线,盯着自己的鞋子问。
“十八岁才可以报名。”池穆只说。
“那我十八岁了。”池翼就说。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紧紧闭上了嘴,再次防备地看了眼池穆。
“我看你像八岁。”池穆笑着说。
到驾校后,池穆怕池翼乱跑,就牵着他的手进门。
牵手的过程不太顺利,池翼总是会突然放开手,然后又自己牵回来,再放开,再牵回来。
简直跟一个透明的人一样,生怕别人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后来池穆干脆用不会弄疼池翼的力气拽住他,不让他再把手收回去。
训练场往里走,是一幢不高的楼,他们进去时,冷气瞬间席卷了全身。
好凉快啊。
池翼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左瞧瞧,右看看。
池穆带着他走向电梯。
二楼有许多办公室,池穆进了第一间,和里边坐着的人打了个招呼:“陈老师早。”
池翼只知道对面是老师,于是也小声跟了一句:“陈老师好。”
陈老师是个中年男人,正在吃早餐,闻言没忍住大笑,问池穆:“这是谁家的小孩啊?这么可爱。”
“我弟。”池穆没多做解释,进门关门,坐到沙发上。
池翼想往地上坐,被池穆拽了一下,才老实坐到他身旁。
接下来的流程就很顺利了,填表报名交钱,没有超过半小时。
离开空调,离开训练场之后,池翼仍然四处看着。
他们现在是要回家了吗?
他还不想回家。
好不容易出门了。
他想去玩。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池穆只看了池翼一眼,就知道这小孩儿不想回家。
他把车钥匙拿出来,对着不远处停车场内的车辆按了按。
“森林。”池翼小幅度地晃了晃被牵着的手。
池穆:“……”
“要不然我还是带你去吃东西吧。”池穆说。
“嗯,”池翼想到今天早上的粥,又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想吃白粥,好难吃。”
“这么挑,”池穆笑了声,“你以前在垃圾堆里也这么挑吗?”
我不会吃垃圾!
池翼在心里和他犟嘴。
“那就带你去吃KFC吧。”池穆记得这附近就有一家。
克爱抚西是什么?
池翼疑惑地看着他,但没有得到关于克爱抚西的答案。
代驾被一通电话叫来,带他们去最近的一家KFC。
“以前有吃过吗?”池穆带着池翼走进店里,一边问一边找位置。
没吃过。
池翼摇摇头。
好香。
池翼四处看着。
他们可以吃烤鸡吗?
他看见别人桌子上摆着的烤鸡了。
池穆走到角落的位置里坐下。
池翼坐到他旁边,盯着别人手里的冰淇淋看。
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向池穆。
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池穆没理他,扫了扫桌面上的点餐码。
池翼偷偷看了一眼池穆的手机屏幕。
都好想吃。
吃不完怎么办?
可以留到明天再吃!
池穆点了一个套餐。
池翼不知道套餐里有什么,下意识地去扒了一下池穆的手,想看一下手机,很快又收回来。
池穆转头看向他。
“我不是故意的。”池翼立刻低下头,道了个歉。
“为什么要道歉?”池穆却问。
因为做错事了。
池翼没说话,表情有点可怜。
“你没做错任何事,”池穆抬手扒了扒池翼的头发,说,“不需要道歉。”
池翼还是低头沉默着。
“听见了没?”池穆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池翼的脑袋,问。
“哎!”池翼缩了缩脖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微微抬起眼看他,说,“知道了……”
“那重复一遍我刚才讲的内容。”池穆正回头,低头在手机上又点了个有冰淇淋的套餐。
“听见了没?”池翼小声重复了一遍。
池穆:“……”
池翼看着他的脸色,直觉自己这一餐可能是吃不成了。
但池穆却只是叹了口气,看着他说:“你跟我念一遍。”
池翼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道歉。”池穆说。
“我没有做错事,我不需要道歉。”池翼跟着他念。
“这回对了,”池穆摸了摸他的发顶,说,“奖励你喝一杯橙汁。”
“谢谢。”池翼开心地说。
池穆笑了笑。
“我是不是忘记把我的名字写给你了?”池穆说着就在手机上打开了备忘录。
还有我的你也没写。
池翼在心里提醒道。
池穆就好像能听见他的心声一样,把自己的名字和池翼的名字都打在备忘录里,将字体放大,递给池翼看,说:“下面那个是你的。”
池翼看了一眼,只认识“池”字。
但他还是要不懂装懂地点头。
池木池木池木。
现在还十点不到,池翼吃完这餐估计都吃不下午饭了。
池穆想了想,觉得多少都要吃点有营养的吧。
简单煮个青菜吧?
池翼见池穆在发呆,悄咪咪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嗯?”池穆下意识就应了。
“我想上厕所。”池翼说。
“自己去找,”池穆怕他们刚走位置就被占了,“不知道在哪就去问周围的哥哥姐姐。”
池翼点点头,从小沙发上下来,直接去了前台。
“姐姐,厕所在哪里?”池翼没有前台高,这会儿踮着脚,双手扒在前台边沿,露出一双眼睛看店员。
“厕所在那边,你转弯过去就是了。”店员笑着给他指了个方向。
池翼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说了句谢谢姐姐就跑着走了。
他从厕所出来,重新找到池穆的时候,桌上已经摆满了许多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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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烤鸡也有冰淇淋,还有其他好多好东西。
好香!
冰淇淋冰淇淋冰淇淋。
“这是汉堡,”池穆把汉堡拆开,正要递给他,忽然一顿,问,“你洗手了吗?”
池翼心虚地摇摇头。
“去洗。”池穆把汉堡放回了桌上。
池翼几乎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池翼坐回沙发上,伸出水淋淋的双手给池穆看。
洗好了。
“嗯。”池穆拿了张纸帮他擦干。
池翼就像三四天没吃过饭了一样,吃得很大口,主要是很想吃冰淇淋,但他只吃了一半,池穆就不让他吃了。
最终是池穆吃得更多,因为池翼吃不完。
池穆觉得自己明天得减脂了。
中午回到家,池穆本来想再煮点饭菜的,但碍于他自己也挺撑,便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房间里的东西我可以用吗?”池翼跟着池穆走到饮水机旁,问。
池穆把其中一杯水给他,说:“可以。”
“谢谢。”池翼接过水,快速地喝完,之后就跑回了房间。
书桌的抽屉里有笔和本子,池翼把它们拿出来,摆好放在桌子上。
他回想着克爱抚西店门前的字,照着将“KFC”歪歪扭扭地画在了本子上。
又在“KFC”的右边画了一个不圆的圆,在圆里画了一个很抽象的老爷爷人头。
“好吃。”池翼小声念着,在上边写了“好吃”的拼音。
他开始在纸上画池穆,画着画着他就趴到了地上,画完之后在旁边写了“池木”两个字。
“池”字的部首和偏旁还离得特别远。
画完之后笔和纸就直接扔在地上,他到书架上拿了本封面比较漂亮的书,坐到飘窗上去看。
但有很多字他都不会念,于是越看越困,最后睡在了飘窗上。
他好像又飞起来了,那个男仙在说话,他听不清。
男仙带着他飞进了一片柔软的花丛中,而后又离开。
再后来……那朵白蘑菇来找他了,告诉他,它变成人了。
池翼醒来的时候有点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床上。
但他知道白蘑菇说让他去找它。
于是他下床,穿好小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悄悄将门拉开。
外面很安静,没有人在。
池木也不在外面。
他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经过客厅,又走到玄关。
玄关的门是指纹锁,里面是可以按按扭开的,但池翼不会开。
他研究了好一会儿,正会开了的时候,后领子忽然被拽了一下。
他小声地哼了声,回头看向拽他领子的人。
池木怎么走路没有声音!
“去哪?”池穆松开手,问。
池翼低下头,没有说话。
池穆也没多问什么,只是说:“去穿袜子,带你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池翼站在原地没动。
池穆就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
池翼立刻捂着额头跑回房间了。
检查的结果没什么大问题,身上并没有什么病毒,不过有点贫血,白细胞和血小板的含量都很高,还有轻微的低血糖。
来回一趟,拿了不少药,还有消炎药。
池翼不喜欢吃药。
所以刚回到家,他就跑进房间躲了起来。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摆在地上的画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桌子上,飘窗上的书也归了位。
池翼重新把本子放到地面,把枕头拿下来垫在手肘下边,趴着又开始东画西画。
他画了一棵树,一个房子,和一朵小蘑菇。
虽然不太能看得出来那是蘑菇。
“蘑菇。”池翼小声说。
他画了很多只有他自己才能认得出来的东西。
会飞的马,长脚的蛇,没有尾巴的狗。
画到后来,他又趴在地上睡着了。
迷糊中,他听见有人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又飞了起来。
晚上,池翼自己醒了,感觉脑袋空空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怎么又在床上?
本该在地板上的画也又一次消失了。
家里好像有男仙。
他在床上坐了会儿,就又跑到地下去了。
池穆过来叫他吃晚饭的时候,他正坐在地面折飞机。
“吃饭了,池翼。”池穆站在门口,说。
池翼没说话也没应,只是默不作声地把飞机放到一旁,起身走向门口。
池穆就同时转身往客厅去。
池穆帮池翼盛饭、夹菜,把碗放在桌上,指了一下碗,对池翼说:“这碗是你的。”
“谢谢。”池翼走到餐桌边沿。
“嗯。”池穆转身回厨房,去盛自己的饭。
结果一出来,就看见池翼又抱着碗坐到了地上。
池穆:“……”
他把自己的碗放到桌上,然后走到池翼面前,蹲下,看着对方。
“池翼,你再坐地上,我就现在去拿皮带,把你挂在阳台上抽三天三夜。”
3. 哥哥
在皮带的有效威胁下,池翼成功坐到了椅子上。
他很委屈,但敢怒不敢言,苦着张脸,只吃碗里的东西。
池木是坏好人。
池木饭后还要喂池翼吃特别难吃的药。
池木是世界上最坏的好人!!
池翼坐在小凳子上,仰头看着池穆在饮水机前冲药。
接一点热水,又接一点冷水。
又接了一点热水。
好麻烦!
“温度合适了,”池穆转身先把消炎药递给池翼,说,“要喝完。”
池翼接过杯子,看了眼池穆的表情。
颇有一副“你要是剩一滴,我就抽你”的架势。
池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闭着眼睛把药喝了下去。
药水进入嘴巴里的时候,池翼已经做好了被苦到吐出来然后挨骂的准备,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
消炎药不是苦的。
他咂咂嘴,竟然觉得还挺好喝。
池穆看见他的小表情,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将杯子拿回来,冲别的药。
所有药都喝过一遍后,池翼觉得消炎药是最好喝的,铁是最难喝的。
但并没有苦到让他受不了的药。
池木不是世界上最坏的好人了。
“衣服我都整理好放在你衣柜里了,你一会儿自己去洗澡,我出去一趟。”池穆把小杯子洗干净,说。
“嗯。”池翼应了声,却站在他身后没动。
“想问什么直接问。”池穆抽了张纸,一边把小杯子擦干一边走回客厅。
“你要去哪?”池翼跟着他走,很小声地开口问道。
池穆将杯子摆回桌面,纸巾扔到垃圾桶里。
他没有说话,走到沙发前坐下,看向依然跟着他的池翼。
“去给你贴张寻人启示。”池穆说。
池翼没说话。
池木想把他送回去。
池木不要他了。
他垂眼,点了一下头。
“开玩笑的,我去买点明天的菜,”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说,“你先去洗澡吧,你洗完我就回来了。”
池翼就抬眼看着他,又点了点头。
今天的澡洗得额外艰难。
身上的伤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裂了,被水冲到是阵阵刺痛,刚溢出的血珠又被冲掉。
后背的伤是最多也是最痛的。
好像有许多小虫子在啃食他的皮肤,密密麻麻的痛觉让他几乎直不起腰,脸上挂着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淋浴,不知是淋浴还是泪。
各种各样的回忆翻涌而至,玻璃碎裂的场景,高处坠落的失重感,医院的消毒水味,一男一女的尖叫。
池翼只觉得眼前发黑,正准备去拿洗发水的手失了力气,腿上的伤开始卖力地疼,不停地发抖。
好痛。
好吵。
好难过。
他就要向前倒去,一只手忽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绕过来了,稳稳地托住了他的腰身,头顶上的淋浴没再落下雨滴,一个软软的小毯子围到了他的身上。
他靠在了一个臂弯里,被抱了起来。
面前是一张已经不陌生了的脸,从下往上看,对方戴着眼镜,有些反光,看不清眼底。
池翼伸手紧紧抓住了池穆的衣领,眼睫轻颤,张了张口,低声说:“……哥哥,我好痛。”
“我知道。”池穆叹了口气,打横抱着他,将他从浴室里带出去,进入客房,放他到床上。
池穆让池翼趴着,帮他把浴袍打开,就看见他背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腿上也有。
看伤形,估计是被殴打过,不止是拳打脚踢,大概率还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砸过。
不幸中的万幸,池翼并没有受致命伤,这些伤虽然不浅,但也不算深,只是池翼以前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伤口一直干裂才看着这么触目惊心的。
现在开始好好养着,以后应该不会留太深的疤。
“你在这待着,我去拿医药箱来,你别动了。”池穆摸了摸池翼的头,之后就转身出了房间。
池翼一直把脸埋在枕头里,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很疼。
池穆的温柔就像把他泡进了温水里,一点一点地煮化他的防线。
池穆回来的时候,发现池翼的后背一抖一抖的。
“怎么了?”池穆赶紧走过去,弯腰看他,问,“疼?”
池翼在枕头里摇了摇头。
池穆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和双氧水。
“会有点疼。”池穆即将把沾有双氧水的棉签覆到伤口上时,提醒了一句。
“嗯。”池翼很轻地应了声。
刚应完他就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刺痛,他小声地哼了一声,微微转头去看池穆。
池穆坐在床沿,认真而轻柔地帮他涂着药。
池木是男仙。
“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哭了?”池穆见他转头,就问了一句。
池翼把两只手叠在一起,下巴压在手臂上,歪着头看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眼睛鼻子都红红的。”池穆告诉他。
“哦……你刚才没有出去吗?”池翼转了转手腕,抬起手捏自己耳后的头发玩。
“嗯,我刚准备出去,跟你说了好几声我要出去了你都没理我。”池穆换了根棉签,去沾碘伏。
“……我没听见。”池翼说。
“我知道,所以我不是推门进来了吗?”池穆一边说,一边把碘伏轻轻涂到伤处。
池翼等那阵疼过去了,才弯眉笑了一下,说:“谢谢哥哥。”
“嗯,”池穆看着他的笑,也跟着勾起唇角,说:“以后多笑笑。”
“嗯。”池翼点点头。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池穆问。
“除了粥。”池翼非常嫌弃地说。
池穆没忍住笑了声:“好,不吃粥。”
涂完后背的药之后,池穆让池翼先晾一会儿再涂前面的。
“晾一会儿我就要睡着了。”池翼双手像青蛙游泳时的前爪一样向前趴着,歪头看坐在床沿玩手机的池穆。
“睡着就睡,现在也不早了,你前不久还吃了药。”池穆一边点着屏幕一边说。
“哦。”池翼收回视线,盯向自己的手。
“不高兴吗?”池穆问。
“有一点点。”池翼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你现在想做什么?”池穆把手机放到一边,向后倒到床上,偏头和池翼对视。
“我想出去玩。”池翼说。
“明天可以带你出去玩。”池穆说。
“真的吗?”池翼将信将疑地问。
“我不骗你。”池穆说。
池翼把手伸到他面前,说:“你要和我拉勾。”
池穆就无奈地用小拇指勾住池翼的小拇指,说:“拉勾。”
池翼把大拇指抬上去,和池穆的碰在一起。
“那我可以吃那个,克爱抚西吗?”池翼眼巴巴地看着池穆。
池穆立刻就把拉勾的手收了回来,并绝情地附上一句:“不行。”
池翼难过地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过可以吃冰淇淋。”池穆说。
池翼没抬头,但脚后根带着小腿左右晃了晃。
池穆微微勾起了唇角。
房间里的空调是二十六度,很舒适,床也是软绵绵的,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并且是一个不会伤害池翼的好人。
池翼的安全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只记得自己迷糊间被人翻了个身。
他做梦了,梦到他在观看一场世界比赛,舞台上打打杀杀了许久,到最后胜出的人名字叫克爱抚西,却顶着一张池木的脸。
池木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克爱抚西?
池翼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晕。
他没穿衣服,皮肤间满是药味。
于是他就下床,到衣柜里拿衣服穿。
他的头发是有点长的,扎眼睛,还盖过了耳朵的一半。
这会儿刚睡醒,炸起来了几戳。
他穿好衣服后,走向门口,刚打开门就看见池穆从客厅走过来。
“嗯?”池穆应该是想来叫他起床的,见他自己先醒了,便顿住了脚步,一边转身一边说,“去刷牙。”
池翼应了声。
池翼比洗手台高挺多的,起码有半个脑袋可以照到洗手台上的那面镜子。
他一边刷牙,一边伸手试图把炸起来的那几戳头发压下去。
他的发质明明很软,但不知道为什么翘起来的那几戳就是压不下去,刚老实一会儿就又重新炸了起来。
池翼非常生气地吐掉嘴里的泡泡,非常生气地喝进一口水,非常生气地把水吐掉。
他坐到餐厅的椅子里,整个人都是红色的,感觉头发丝都快要被点燃了。
直到脑袋被人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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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面前出现一碗粉。
犹如撒了一盆冰块到他身上,他的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谢谢哥哥。”池翼说着就拿起了儿童用的小筷子。
“嗯。”池穆点头,在他身边坐下。
“等会儿带你去剪头发。”池穆搅着自己碗里的粉,说。
“我自己会剪,我以前都是自己剪的。”池翼正低着头和夹不起来的粉战斗。
“你剪得……我还是带你去理发店剪吧。”池穆叹了口气,看了眼池翼乱糟糟的头发。
“好吧。”池翼总算把粉夹起来了。
他怕粉又滑下去,着急地往嘴里放。
但还没碰到嘴,就被另一双筷子拦了一下。
“小心烫,”池穆收回手,说,“晾一下再吃。”
池翼看着他好不容易夹起来的粉又掉下去。
“……”他偷偷瞪了池穆一眼。
池穆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但池翼生气归生气,还是很听劝的,在下一次成功夹起粉的时候,放在空中晾了一会儿才放进嘴里。
池翼吃第六口的时候,池穆已经吃完了。
今天的阳光挺好的,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客厅的地面上。
池穆给陈教练发了条消息,接着就去浴室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
他回到餐厅,看见池翼正在撕纸巾。
池穆:“……”
池翼正打算拼一只小猫,池穆就突然坐到了他身旁。
他吓得赶紧放下纸巾,重新拿起了筷子。
池穆见状就没多说什么,靠到椅背里看手机。
现在粉已经凉得差不多了,池翼就直接嘴贴着碗沿,刮着吃。
等他刮完,洗衣机里的衣服也洗好了。
从阳台传来“滴滴滴”的响声,池穆正在洗碗,没有听见,还是池翼跑来告诉他的。
“哥哥,外面要爆炸了。”池翼扯了扯池穆的衣角,说。
“哦,好,”池穆庆幸自己能跟得上他的脑回路,“一会儿我去处理。”
池翼非常震惊且崇拜地问:“你要拯救世界吗?”
池穆叹了口气,把洗干净的碗放在石理台上,“嗯”了声。
“那你是不是就不能带我出去玩了?”池翼松开扯他衣角的手,有点失落。
池穆没有回答,把碗收拾好,抽了张纸擦干净手,而后转身走到还站在厨房门口的池翼面前,抬手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呃。”池翼向后仰了一下,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外面没有要爆炸,刚那是洗衣机的声音,我晾完衣服就和你出去。”池穆在他头顶拍了两下,向阳台走去。
池翼闻言,心情立刻就扬了起来,跟着他往阳台走。
池木是最好的人!
“你进去,外面热。”池穆把衣架挂在杆子上,对池翼说。
确实很热。
池翼刚出来就被热气包裹了,本来还想陪一下哥哥的他,立刻就回到了客厅。
“无聊可以看电视。”池穆说。
池翼没理他,跑回了自己房间,又把画本拿到地上。
他画了一个很大的火柴人,这个火柴人牵着一个小火柴人。
“池木哥哥,我。”池翼小声地念着,又在旁边画了朵蘑菇,“白蘑菇。”
出门的时候,池翼被池穆抓着戴了顶鸭舌帽。
“哥哥也戴。”池翼抬起帽檐,抬头看着池穆。
“不用。”池穆走向玄关,打开鞋柜。
“那为什么我用?”池翼马上跟过去。
“你喜欢晒太阳?”池穆把一大一小的鞋拿出来。
“不喜欢。”池翼坐到门口的小凳子上,穿自己的鞋。
“那就戴着。”池穆说。
司机是提前联系好了的,已经在地下车库等着他们。
池穆将车钥匙交给司机,然后带着池翼从后座上了车。
“我们去哪里啊?”池翼又去趴到窗前,看着窗外问。
“先带你去理发店。”池穆拿出手机给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的托尼老师发信息。
“哥哥。”池翼在鸭舌帽帽檐第三次磕到窗户上时,终于忍不住扭头喊了池穆一声。
“嗯?”池穆转脸看了他一眼,见到他歪了的帽子,措不及防地就被戳到了笑穴。
“你笨不笨啊?车上又没太阳。”他笑着伸手去把池翼的帽子向上一掀,摘了下来。
4. 理发
理发店就在市中心的商场外,生意很火爆,店面不算大,但等待处的沙发里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池翼把鸭舌帽丢在车里,跟着池穆下车,主动去牵哥哥的手。
“我们要排队吗?”池翼跟着池穆走进店里,问。
“不用。”池穆牵着他往里走,走到一扇门前,推开,踏进去。
里面是个楼梯。
楼梯……
池翼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几个画面,眼神瞬间变得极为恐惧,猛地挣开了池穆的手,并且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到未关的木门门面,门板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背后的伤被扯到,而又开始发疼。
“怎么了?”池穆问着,迅速地兜住他的后脖颈往自己肚子上按,又轻轻顺了顺他后脑勺的头发。
池翼抬手紧紧抱住池穆的腰,声音打颤着说:“楼梯……”
外面太吵,池翼的声音太小,池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可以感受到他在恐惧,并且是十成十的恐惧。
池穆微微俯身,拦腰将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肩上,一只手放在他后脖颈一下下轻轻捏着,温声哄道:“怕就闭眼睛。”
池翼紧紧闭上了眼,将脸埋进他的肩窝里。
池穆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香,令人安心,好像天地间没有比这更香的气味了。
池翼从记事起,几乎都是闻着泥土或是血腥味的,偶尔几次闻到其它的味道,却都不是属于他的。
他一直都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只知道他得活下去。
因为幼儿园的老师教过他,生命是每个人最珍贵的东西。
所以他想保护好这唯独属于他的,最珍贵的东西。
身体在小幅度地上下震动,是池穆在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台阶。
他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去过很多次。
有时是一层楼,有时只是几个台阶。
但这对他来说,都是不可磨灭的恐惧,是刻苦铭心的记忆。
“没事了,池翼,”池穆走到四楼,离开能看见楼梯的地方,将池翼慢慢放回地面,蹲下身和他拥抱,说,“不怕。”
池翼轻轻点头。
现在池翼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和哥哥一直生活在一起。
四楼很安静,只有几位托尼老师在给客人洗头或是剪头发。
显而易见的,这层楼只招待vip客人。
等池翼的情绪缓和过来了,池穆才起身,牵着他走进一个小房间。
“池先生,您来了。”原本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托尼老师听见开门的动静,立刻站起来迎接他们,语气中满是恭敬。
这位男的托尼老师总能和客人打成一片,却唯独池穆不行,他觉得池穆太冷淡,而池穆嫌他吵。
于是他们就达成了一个共识,在工作中一句废话也别说,只完成任务就行。
但今天不一样。
今天池穆带了一个小孩儿过来!
“这位是……?”托尼老师看看池翼,又看看池穆。
“我弟。”池穆简单作答。
托尼老师一听就立刻拍起了马屁:“哎呀,您弟弟长得真是可爱,长大之后定会是一表人才啊。”
“谢谢,”池穆懒得听他这些废话,带着池翼往洗头的床边走,说,“洗剪吹,小孩比较认生,你少点废话。”
刚准备拉开话匣又被禁言的托尼老师:“……”
他只得叹了口气,去拿毛巾和隔水布来给池翼围上。
“痒。”池翼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脖子,想伸手去挠。
“别动。”池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提醒道。
池翼立刻收回了手。
一切都准备好后,池翼躺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的托尼老师。
这个哥哥的头发是蓝色的诶。
他的耳朵上为什么会有一个吊下来的东西?
难道是打败了恶魔获得的神器?
“温度合适了吗?”托尼老师开着花酒,在他头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冲着。
“有点烫。”池翼就如实回答。
洗头的过程很安静,没有人讲话。
池翼觉得这个给他洗头的哥哥有时候按得他很痛,有时候又很舒服。
但他痛的时候只要皱一下眉,这个哥哥就会放轻力道。
洗完头之后,托尼老师给他擦了擦头发。
“谢谢。”池翼从床上跳下来,穿好鞋。
“不用谢,小朋友。”托尼老师笑着给他拆掉脖子上的东西。
被别人剪头发,这对池翼来说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情。
他闭着眼睛,听见耳边一直有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挠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
剪完头发,池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提亮了不少。
托尼老师对着镜子帮他整理了一下发型,对自己的手艺非常满意。
从理发店出来,池穆拨了几下池翼的头发,问:“喜欢现在这个发型吗?”
“喜欢。”池翼等他拨完自己的头发后,就抬手去牵住他的食指和中指。
“以后你不要自己剪了,想剪头发就告诉我,我带你来这剪。”池穆说。
“好。”池翼回答。
理发店就在商场外面,他们也就没再回车里,池穆吩咐司机把车开到商场的地下室去,把鸭舌帽拿出来给池翼戴上,便就这么顶着太阳往商场那处走。
这一路过去人不少,有一家古玩店,外部装饰得很普通,却能从玻璃门看见店内很多人。
池翼的视线在这家店多停留了几秒。
“想进去看看吗?”池穆停住脚步,问。
“有一点点。”池翼非常小心地表达。
“走吧。”池穆牵着他往古玩店走去。
内饰比外饰要好看得多,墙壁上有壁画,屋里还飘着一股很香的,像是好几种植物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家古玩店挺大的,中间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桌上摆放着各种铜器或是瓷器,被玻璃罩子罩在其中。
还有一些玉啊银啊金啊什么的,摆在一旁的柜子上。
池翼在柜子上看见了一个银中镶金丝的镯子。
很眼熟。
很像阿姨手上戴着的那个,他便多看了几眼。
“喜欢这个?”池穆见他一直盯着,没忍住问。
谁知池翼立刻做出了嫌弃的表情:“不喜欢。”
“不喜欢还一直盯着?”池穆笑问。
“它长得很眼熟。”池翼收回视线,说。
池穆猜到可能和他的过去有关,就没打算追问。
但池翼却自己告诉他:“我阿姨手上有个和这个很像的。”
围在长方形木桌旁的人少了些,他们慢慢欣赏着柜子上的东西,往桌子那边移动。
“嗯,她经常欺负你吗?”池穆还是忍不住追问。
“我不知道。”池翼这样回答。
他确实不知道。
阿姨有时候会莫名奇妙生气,会打他。
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阿姨的右手戴着三只手环,每每扬起,手环便会磕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可阿姨好的时候,会专门为了他跑一公里,带回来一根他爱吃的雪糕,哪怕天热,雪糕都化得差不多了,他也不会嫌弃。
因为那是他脏乱的生活里唯一干净的东西。
家里也只有阿姨会给他吃饭,有时他生病了,阿姨会到山上采些药回来熬,那药苦得很,他偷偷吐过几次,被阿姨打得很惨,还断了他将近三天的粮食和水。
因此他并不算讨厌阿姨,却也谈不上喜欢。
后来池穆没再问,在古玩店里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商场内的空调很令人舒适,池翼摘了帽子,勾着帽尾的松紧带,吊在手中拿着。
池穆其实并不太喜欢出来逛商场,他不知道能逛什么,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他而言就是纯粹在浪费时间。
他越来越不理解自己前几天为什么会突然把这小孩带回来了。
大概是太孤单了,想找个人陪吧。
明明他以前也都是一个人。
不知道该怎么逛,他就顺着池翼的意逛,只要池翼盯着某处超过两秒,他就立刻会带这小孩到被盯之处去看。
池翼没忘记自己的冰淇淋,在逛到三楼的时候,才终于看见一家零食店,这次他都没等池穆牵他走,自己就兴致冲冲地往零食店奔过去了。
在冰箱里挑了很久,最终选择了三拼色的那款雪糕。
付款的时候,收银员给了他一根小木勺,让他挖着吃。
“好累。”池翼端着雪糕盒,四处张望,想找个位置坐。
池穆看了眼时间,也到饭点了,他索性直接带着池翼前往四楼,找到一家粤菜馆进去。
“有想吃的菜吗?”池穆用手机扫了桌上的点餐码,问。
池翼正在专心拆着三拼色的盒子,没有理他。
“……”池穆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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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盒子抢了过来,扣着盖子边沿向上一掀,盖子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开。
“谢谢哥哥。”池翼眼睛在看向雪糕的时候变得额外明亮。
他将雪糕移到面前,挖起一勺放入口中。
好吃!!
“你想吃什么?”池穆在手机里翻着菜单,再次问。
池翼觉得这雪糕的味道好极了,好到他刚才好像都出现幻听了。
他又往嘴里塞了口雪糕。
一只洁白修长,骨相分明的手就在他刚吃进这一口的时候伸到了他的额前,毫不收力地弹了一下。
“嗯!”池翼立刻放下木勺,双手捂住额头,看向池穆。
他眼里装着许多情绪,大概是雪糕实在是太好吃了,这一瞬间神情中竟先是高兴,才慢慢游上委屈。
“以后你要是再听不见我说话,”池穆收回手,和气地笑了笑,说,“我就把你的耳朵扯下来,扔去喂老鼠。”
池翼只得放下手,特别委屈地垂下眼:“我错了哥哥,对不起。”
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池穆便不再多说什么,非常有耐心地问了第三遍:“想吃什么菜?”
池翼就接过手机,点了份看上去就不错的荤菜。
饭菜还没上来之前,池翼一直在专心吃着三拼雪糕。
而池穆则坐在一旁玩手机。
说是“玩”,其实并不妥当。
他只是在看高中同学群里的消息,有人高考时用的是临时身份证,现在正在去办新身份证。
翻完同学群,他转头看向仍在奋力挖雪糕吃的池翼,喊道:“池翼。”
池翼眼睛都没抬一下。
池穆耐心告罄,刚打算伸手去揪这不听话的小孩耳朵,小孩就转过了头。
池穆默默收回了抬起的手。
这个动作在池翼眼里看来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哥哥,你也想吃吗?”池翼一边问,一边把雪糕把他这边推,又补上一句,“不可以吃太多。”
池穆无奈地笑了一下。
自己都舍不得那么快吃完的东西,干嘛还要给别人。
“我不爱吃这些,”池穆把雪糕推回去,说,“我只是想问你,你今年几岁?”
“七岁,”池翼这回说的是实话,说完又好似有些愧疚地低下头,说,“对不起哥哥,我之前不是故意骗你的。”
只是怕年龄太小,你又会反悔不要他了,所以才报高了两岁。
殊不知在池穆眼里,多不多这两岁都没差。
池穆那个时候,可能就是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念头,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跟这个小男孩有缘。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被什么驱使时,他已经于深夜中,重新站立在了那片废墟前。
“不用对不起。”池穆在池翼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很是温柔。
而也就是这样的温柔,总是能打池翼一个措手不及。
他总觉得自己会被打会被骂,但实际并不是这样的,池穆对他很好。
比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几百倍。
眼睛里出现一层水汽,他自己没意识到,只是盯着面前的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一张纸巾按上眼角,他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在掉眼泪。
“你有生日吗?”池穆把纸巾放进他手中,问。
池翼静默了一会儿,而后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就六月十二日吧。”
“为什么?”池翼又重新拿起雪糕的小木勺。
“我捡到你那天。”池穆很浅地笑,“过几天去给你登记一下,办个户口,办我户口本上,就当是我领养了你。”
可能泪腺是玻璃做的吧,还是那种非常劣质的玻璃。
不然为什么只是风一吹,就会觉得眼热呢?
“你怎么那么爱哭?”池穆好像很无奈地叹了一声,“哭就算了,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指尖伸到池翼额前,很轻地弹了一下,问:“谁教你这么哭的?”
池翼哽了一下,才稳住声音说:“我不敢哭得太大声,别人会觉得烦,会吵到他们,他们就会生气。”
“我不会觉得烦,也不觉得吵,更不会生气,”池穆将池翼的脸转向自己,说,“你可以试试在我面前哭出点动静,让我知道你难过了,伤心了,生气了,或是别的什么。”
“……”
“不用在我面前把自己藏起来。”
“……”
“……别哭了。”
5. T^T
这餐饭吃了很久。
主要原因是池翼有个习惯,喜欢吃几口饭又跑去玩别的东西。
之前逛商场有人给他们发传单,现在那张传单被他整齐地撕成四半,折成各种奇怪的东西。
池穆倒是没多说什么,他趁着这个时间,在手机里联系办户、领养手续的那些人。
还顺带问了一下小学入学的事。
粤菜馆里总飘着香气,闻着令人食欲大增。
池翼确实食欲大增了,但也确实吃得很慢。
他被池穆问了好多次饱了没,他都说没,仿佛非得把面前的菜全吃完不可。
最后还是被池穆强行拖走的。
童装店门口摆了许多棉娃娃,池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下一瞬,池穆就牵着他往店里走了。
娃娃大多都是动物,而在一堆动物之间,有一个白色的小东西被两只小猫压住了,除了一点白色,几乎是被遮得严严实实。
但池翼却很快就发现了它,伸手去抓住那抹白,接着猛地向上一拽——
……拽出了一朵蘑菇。
白蘑菇。
压在它上方的那两只小猫差点掉到地上,滑落下来的风声像是它们的呐喊,但很快便被池穆接住,摆回原位。
被拽出来的这朵蘑菇不算很大,整体比池翼的头大一些些,池翼将它抱住,抬头看向池穆。
“嗯?”池穆也在看他。
池翼又把视线移开了,抱着白蘑菇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把它放回了架子上。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池翼看见池穆把白蘑菇再次拿下来,塞进池翼的怀里,问:“要我教你说话?”
池翼下意识一把抱住白蘑菇,猛地摇摇头,回答:“不是。”
池穆就看着他。
“……”池翼倔着。
“那不买了。”池穆说着就要转身。
池翼在慌乱情绪的驱使下立刻抓住了池穆的一根手指。
池穆就停下脚步,低头注视他。
“……哥哥。”池翼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两个字。
小孩的音色都是比较软的,所以这句话在池穆听来……像在撒娇。
于是池翼就莫名奇妙地被池穆揉了揉脑袋。
“走吧,去付钱。”池穆搭着他的小肩膀,带他往收银台走。
“谢谢哥哥。”池翼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买完这朵白蘑菇,池翼就没那么想逛街了,抱着东西走路都几次想睡着。
池穆便直接带他去了地下室,回到车上。
今天的气温实在是很高,阳光也很热烈。
好在车子已经停在商场下的车库中,他们不需要再面对太阳的铐打。
回去的路上,池翼睡着了,抱着蘑菇,枕在池穆的大腿上,脸朝向池穆的肚子。
池穆轻轻顺了顺池翼的头发,忽地勾了勾唇,偏头看向窗外铺满阳光的街道。
这样也挺好的。
到家后,池翼还没醒,池穆也没喊他,而是直接打横将他抱起,往家里去。
在客房安置好池翼后,池穆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随意地躺到床里,摘下眼镜丢到床头,接着就盯着天花板呆住了。
大脑放空了这么一会儿,他才想起正事,拿出手机继续和办户口的人联系。
池翼做梦了。
这场梦半真半假,都是过去所给他带来的梦境素材。
家里那群人又在吵架,碎玻璃刺进血肉,地面有红色的雨滴。
梦里,那位戴着银镯子的阿姨倒在了一片红色的沼泽里。
池翼猛然惊醒,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他出了点汗,热得将被子蹬掉,平躺着缓了会儿。
直到心跳恢复正常,他才下床,穿上小拖鞋,走出客房。
天还亮,家里很安静,客厅和厨房都没有池穆的影子。
他口渴,但是不记得自己的杯子是哪个了,而且他不会用饮水机。
饮水机他自己研究研究应该还是能弄懂的,但杯子他不敢乱用。
他轻手轻脚走到主卧门外,盯着这扇门思考。
芝麻开门!
哥哥开门!
池木开门!
他在心里念了好几遍,门都没被打开。
池木为什么不能和他有心灵感应?
生气。
池翼原地转了两圈。
万一池木在睡觉怎么办?
那就给他打完水再睡回去。
哥哥说过不会生气的。
池翼站定在门前,非常坚定地抬起手——在门上轻飘飘地拍了两下。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池翼转身就走。
不喝了!
他的房间就在主卧对面。
正压下门把手时,身后的门就忽然开了。
池翼赶紧把门开大,溜回房间,又飞速地关上门,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他往书桌的方向小跑过去,还没跑到地方,房门便再一次被打开。
“跑什么?”池穆抓着门把手,站在门框里,看着池翼的背影,问,“你刚敲我门了?”
“没有!”池翼成功坐上书桌的椅子,并否认。
池穆便走进房间,在他身侧停下,垂眸扫了一眼摊开的本子。
池翼就抬头看他:“干嘛?”
刚说完,额头就立刻被弹了一下。
疼!!
他又一次捂住了脑门,低下头,很委屈的样子。
“你刚才敲我门了吗?”池穆淡声又问了一遍。
“……我拍了两下。”池翼低着头说。
池穆把他捂着额头的双手拿下去,说:“以后不可以对我撒谎。”
“哦。”池翼应了声。
“嗯,找我什么事?”池穆的语气又变好了不少。
池翼抬眼看他,说:“我想喝水。”
池穆偏开脸笑了声。
“跟我出来。”他摸了摸池翼的发顶。
池翼便跳下椅子,跟在他身后出去。
“这个是你的杯子,”到客厅,池穆拿起一个较小的深蓝色杯子给池翼看,说,“你记住它比另一个杯子小就可以了。”
“嗯。”池翼点了一下头。
“这是饮水机,”池穆曲起指节敲了敲一旁镶在墙上的长方形箱子,又指了指上面的按扭,“左边是冷水,右边是热水,热水的水温可以调,不过你想喝热水的话还是找我来就好,明白了吗?”
“明白了。”池翼又点了一下头。
“嗯,今天早上和中午都忘记给你吃药了,”池穆一边打水,一边说,“下次我忘记,你要提醒我。”
“好。”池翼又点头。
池穆把杯子递给他,看着他把水喝完。
池翼非常自觉地把小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今晚想吃什么?”池穆坐到小沙发里,问。
“鱼。”池翼脱口而出。
“你会吃鱼吗?”池穆好笑地说,“别到时候刺卡喉咙里了,我可救不了你。”
池翼走到大沙发里坐,顺手拿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看向池穆,说:“我会,小时候阿姨经常去钓鱼,带回来煮给我吃。”
池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你是不是想她了?”
池翼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情绪很明显,只是点了点头,说:“有一点点,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那我呢?”池穆挑了一下眉。
“你比她好!”池翼立马慌张地补上一句。
池穆就笑了起来。
他起身去到大沙发前,摸了摸池翼的脑袋,低头问:“你要和我一起出门买鱼吗?”
池翼想了想,最终却摇了摇头:“我在家等你。”
“今天逛累了?”池穆就问。
“有一点点。”池翼说。
池穆感觉自己笑点变低了。
他不禁失笑,说:“那你在家就好好待着,不要乱跑。”
“好。”池翼点点头。
池穆收拾东西准备出门,池翼就一直跟在他身后两米内,看他收拾。
池穆逛完街回来就换了身衣物,估计是洗过澡,这会儿穿得很随意,T恤长裤运动鞋,与池翼道别后便离开了家。
玄关门一关,整个家便静了下来。
池翼在门口站立一会儿,才转身离开玄关。
他回客房找白蘑菇玩,和白蘑菇聊天,让白蘑菇陪他画画,但白蘑菇实在是太高傲了,无论他讲了什么笑话都没理他。
渐渐的,他开始感到无聊。
“哥哥。”池翼躺在地上,枕着枕头,举起白蘑菇,小声念了一句。
快点回家。
回家。
哥哥快点回家。
他自己一个人委屈了半天,最后从地上起来,抱着白蘑菇离开客房。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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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眼睛一睁一闭,天就黑了,太阳就下山了。
但现在时间却被拉得好长好长,他等了好久好久。
“咔嗒。”
耳边终于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
池翼从蘑菇中抬起头。
池穆的脚步顿在门前,目光淡淡扫下。
他的身上带着外界的味道,手里提着几袋荤菜或是素菜,有点腥,又有点香。
池翼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着,抱着那朵蘑菇,不知在这蹲守了多久。
眼睛还有点红。
“怎么蹲在这儿?”池穆的目光转为无奈,叹声问,“怎么又哭了?”
池翼摇了摇头,没说话,又把脸埋了下去。
“回沙发去,坐这不累吗?”池穆将门关好,没拿东西的那只手拍了拍池翼的背。
池翼就只好站起来,跟在池穆身后一起回了客厅,而又分道扬镳,一个去往沙发,一个去往厨房。
池翼就一直盯着厨房的方向,透过玻璃门看着其中忙碌的身影。
盯着盯着就发起了呆。
池穆并没有在厨房待很久,放好菜,处理了一下鱼,就洗干净手,从厨房回到客厅。
池翼感觉到身旁的沙发窝下去了一块,他转头看去。
池穆的手正巧抬起,食指指节弯曲,在他眼尾轻轻掠过,留下一道洗洁精的气息。
指背沾上湿润的泪,池穆抽来一张纸,擦了擦手。
池翼总是这副将哭不哭的状态,眼泪全都憋在眼眶里,喜欢什么不说,想要什么也不会问。
但池翼可能不知道,他皮肤白,一但染上别的颜色,都是极为明显的。
“怎么了?”池穆温声问。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池翼把半张脸缩进蘑菇的伞里。
池穆觉得池翼更像蘑菇。
蹲在门口等人,也就蘑菇能有这毅力。
池翼听见池穆很轻地叹了口气。
“别想太多。”池穆只是这么说。
“……哦。”池翼应了声。
他也不想想的,都怪这个破脑袋,一直让他乱想!
池穆做菜的时候,池翼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是池穆给他打开的,还帮他挑了个动画片。
由于池翼身上有伤,不能吃太辣,池穆就做了清蒸鱼。
池翼看电视看得很入迷,吃饭都有点舍不得离开沙发,到最后是被池穆弹了一下额头,才舍得将动画片暂停,坐到餐厅的椅子上。
虽说池翼说自己会吃鱼,但池穆还是不放心,每夹一块鱼肉,就会把刺挑干净,再放到池翼碗里,然后得到池翼很乖的一声:“谢谢哥哥。”
不过还是改不掉池翼每吃一口就要去玩别的东西的毛病。
哪怕被池穆威胁了,也雷打不动,甚至还生气了。
池翼别过脸,不去看池穆,抱着双臂,嘴里还嚼着一口饭。
池穆笑了一声。
气笑的。
刚还怕自己不要他,现在就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池穆耐心告罄,不再理会他,自己吃完饭后,就回了房间,留池翼自己一个人在餐厅外。
他倒是要看看池翼这碗比猫吃得都少的饭能吃到什么时候。
池翼盯着电视机上静止的画面,与幕中的卡通角色大眼瞪小眼。
瞪着瞪着,他眼睛就红了。
池木是最坏的人。
他讨厌池木!!!
他委屈地吸了一下鼻子,眨眼的瞬间用手挡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想遮住眼泪。
他抱起碗,从椅子上下来,坐到了地面。
夏天的天黑得很慢,现在是晚上六点,外界一片蔚蓝。
池翼坐在地上吃了很久,一直到外面的天彻底黑下来,他才终于吃完了饭——拌着眼泪吃的。
他很委屈,委屈这期间池木没有出来看过他一眼。
他很自觉地把碗丢到了洗碗池里,打开水龙头洗干净手,在客厅找到电视摇控器,将电视关掉,拿回自己在沙发上放着的白蘑菇,便静悄悄地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把本子拿到地上,非常生气地写了一连串的:“tǎo yàn池木!!!”
然后就把本子丢回了桌面,把枕头被子放到地面,将自己卷了起来。
他情绪不好就容易多想,一想就容易想起以前的那些琐事。
他把自己的头也蒙进了被子里,抱着蘑菇,小声地哭,又偷偷地喊了好几声“哥哥”。
6. 嘀嘀
往事永远不堪入目,每当回忆起来,就像辣椒油进了眼睛,抹上一层火热的红,从眼底辣进心底。
阿姨生气的时候就会冷落村里最不起眼的那个小男孩。
那天她心血来潮,心情不错,就跑到隔壁阿姐家去玩,顺便陪那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吃顿饭。
男孩住在一个稻草堆起来的小屋子里,睡在地面的稻草上,盖的是被别人丢弃了的绿色军大衣。
阿姨每次过来,小男孩都是同一个姿势。
背对着门口,将自己缩在军大衣里,躺在那铺稻草中。
“起来吃饭。”阿姨在他背上踢了一下。
小男孩醒了,看了眼阿姨手中的碗,很乖地说:“谢谢阿姨。”
阿姨以往都是送完饭就会离开了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小男孩吃饭。
她时不时会瞎扯几句她自认为有趣的话,而小男孩也会回应她。
但到后来,她说的话就变了味道。
“你到底吃不吃?!嫌弃这是剩饭剩菜就别吃啊!好心给你打饭来,你就这样对我?”她夺过小男孩手中的碗,里面还剩半碗饭,她毫不怜惜地将整个碗往地上一砸,大喊大叫道,“都别吃了!都别吃了!你滚!”
她喊着让对方滚,却是自己出了这扇门。
玻璃碎渣飞溅,划伤皮肤。
掉落的饭菜沾上泥污,一切都令人不知所措。
小男孩下意识抬手遮住紧闭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地哭了出来。
那一连好几天,阿姨都没再来找过他。
后来也再也没有陪过他吃饭。
回忆至此,池翼已经哭得将要断气。
他本来在废墟生活后,已经很少有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但自从被池穆带回来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开始频繁地想起以前,频繁地做噩梦。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一滴落入净水的墨,极快地蔓延开,侵占大脑、神经,吞没所有理智。
枕间一片湿润,池翼没听见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身上满是汗,被从被子里捞出来,接触到空调的那瞬,猛地打了个喷嚏。
池穆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沾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衣领:“……”
他拿着纸巾先把池翼的脸擦干净,才随意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池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哭,愣了一下。
池穆单膝蹲在他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从他的后脑勺一兜,让他的脸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池翼垂在身侧的双手动了动。
“我的错。”池穆另一只手在池翼的背后轻轻顺了顺。
池翼吸了一下鼻子。
“想哭就哭吧。”池穆兜在他后脑勺上的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语气中莫名透露着一丝小心。
下一瞬,池翼猛地搂住池穆的脖颈,整张脸都压在他肩窝,开始一抽一噎地哭起来。
后来越哭越猛,越哭越委屈,声音也跟着变大。
池穆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中途换了个位置,池穆抱着他到床沿,让他横着坐在自己腿上,手臂搂着他整个后背,让他趴在肩膀上继续哭。
一直到池翼哭累了,才终于消停。
“还难过吗?”池穆一边问着,一边抬起池翼的脸,帮他擦了擦泪。
池翼摇了摇头。
池穆就很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将他放到床沿坐好。
“出去吃药。”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转而下到地面,朝门走去。
池翼非常老实地跟着他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哭得有点太猛了,他走路的时候感觉头有点晕,像跟着地球在自转。
池穆从药盒里拿出几包药,往饮水机走的时候,低头看了眼地面,发现有几粒米掉在了地上。
他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得熟。
吃完药,池翼本想自己洗澡,但被池穆强行抓住,硬是被池穆看光了身子。
上次虽然也被看过,但毕竟他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他就有点儿羞耻。
活像个提线娃娃,池穆让他抬手他就抬手,让他转身他就转身,让他低头他就低头,绝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他决定不讨厌池穆了。
简单洗了个澡,池翼就被带到吹风筒前吹头发。
池翼觉得池穆吹得比今天那位托尼老师还好。
起码托尼老师给他吹头发的时候,他不会有想睡觉的感觉。
他的头往前点了点,还没撞上眼前人的肚子,就先被一只手扶稳了。
吹风筒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池穆的声音:“困了?”
“嗯。”池翼顺势把额头压在池穆的掌心里,闭上眼睛。
池穆无奈地笑了一下,将吹风筒放到一旁,单手将他抱起,让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去拔吹风筒的电,将其放回抽屉里。
“哥哥。”池翼的声音闷闷的。
“嗯?”池穆应着,往客房走。
池翼见他应了,自己却又安静了。
等到被放到床上趴着,他才终于开口,问:“你会捡别的小朋友回来吗?”
“我没那么闲。”池穆把他衣服脱下来,说。
“那捡到我就是闲的呗……”池翼想着,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枕头和被子都还在地上,池翼只能趴在光秃秃的床上。
在背后的伤处上过一轮药,池翼又趴着睡着了。
晾他背后药的期间,池穆把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扔到洗衣机里。
剩下那朵蘑菇,他仔仔细细地用手拍了好几轮,才放回床上。
他看了眼客卧的衣柜,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套和枕套了。
他自己的房间更是没有,平时这些东西他都是往客卧里塞的。
他又看向床上的人。
“……”
算了。
他帮池翼把药涂完,晾干之后,就抱着人往自己卧室走。
他也懒得给这小孩把衣服裤子穿上了,就这么让对方只穿着一条小裤衩,躺到自己的床上。
现在才九点过几分,远远没到池穆平时睡觉的点。
三年高中的作息并没有那么快能纠正过来,他高考完后也仍是要到十二点才会慢慢浮现一丝困意。
他坐在床沿,侧身靠着床头,拿出手机看了眼信息。
便见到了一条令他有些许惊讶的短信。
一串没有备注,却并不陌生的电话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晚上回来一趟。
池穆回复了个“1”。
发信息的人大概率是家里的管家,传达了父亲的意思。
他突然就感到有些疲惫。
又回了高中一位玩得挺好的朋友的信息,他才放下手机,摘了眼镜。
今天早睡吧。
他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一转头,发现自己的枕头不在原位了。
他眯了一下眼睛。
半晌,房间里响起一声无奈的笑。
池翼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了。
他只好到客厅的沙发上,拿进来一个抱枕,给自己垫。
池翼背对着墙,脸冲着池穆。
呼吸似乎有些急。
池穆看着他。
看着他由呼吸急促又变回正常,甚至嘴角还出现了一抹很浅的笑。
挺好的。
次日,池翼五点多就醒了。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猛然发觉这里不是他的房间。
他梦游了?
怎么跑到哥哥房间里了?
池木不会被他赶出去了吧?
他赶紧下了床,到处去找池穆,却怎么也找不到。
心中的不安被层层放大,他找了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见到池穆的身影。
池穆刚回到家就看见门口蹲着一朵抽抽噎噎的蘑菇。
“又怎么了?”池穆关上门,在蘑菇面前蹲下,问。
池翼揉了揉眼睛,好像很不高兴,眼里有不小的怨气,问:“你去哪里了?”
“晨练,就是去体育馆里锻炼身体,再跑两圈,”池穆了然,耐心地给他解释完,看了眼手表,才六点没几分,就问,“你几点醒的?”
“你骗人,你都没出汗。”池翼没回答他,而是控诉般道。
“我在体育馆洗过澡了。”池穆有点无奈。
“你身上没有沐浴露的味道。”
“……我这个洗澡不是仔细洗的那种洗,”池穆叹了口气,再次问,“你几点起的?我床头柜上有闹钟,你没有看吗?”
“五点。”池翼不高不兴地说。
那你是在这坐了一个小时?
“起来,回沙发去,再蹲一会儿要长蘑菇了。”池穆拍了拍他的头。
池翼抹了把眼睛,从小板凳上起身,跟在池穆身后回到客厅。
天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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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亮,家里一盏灯都没开,光线来源于落地窗外洒进来的自然光,房子里只有脚步声,安安静静,却令人感到舒适与心安。
“不开灯吗?”池翼坐到沙发里,见池穆径直走向厨房,就问。
“不习惯太亮。”池穆回答。
“哦。”池翼不懂,但点了点头。
“今天吃粥。”池穆的声音从厨房传出。
“不要!”池翼十分嫌弃地说。
“不是白粥。”池穆补了一句。
“那好。”池翼高兴了。
池翼盯着桌上的摇控器,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喊了声:“哥哥!”
“怎么了?”池穆问。
“我可以看电视吗?”池翼问。
“可以。”池穆笑着回应。
笑什么笑。
池翼捡起电视摇控器,腹诽一句,便将电视打开了。
池穆刚把粥熬上,离开厨房,就听见电视响起“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的音乐声。
他视若无睹,到阳台去晒昨晚丢在洗衣机里的被套和枕套。
因为有昨晚的教训,池穆没再强迫池翼吃早饭时关电视。
于是乎一整个早上,乃至中午,客厅都播放着喜羊羊与灰太狼。
直到吃完午饭,吃了药,要给池翼身上的伤涂药了,才终于舍得让电视休息一会儿。
池翼身上的伤都结了新的痂,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了。
估计再过两天,也就连药都不必再往伤口涂了。
午睡前,池翼回到客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池穆套被套。
这张被套很熟悉。
池翼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它都要被盯得汗流浃背了,才终于想起来,这是他刚被带回来的晚上用的那张。
“以后不要再睡地上了。”池穆边套着被套,边说。
“知道了。”池翼知道自己这是给池穆添了麻烦。
池穆没再应声,专心套好被子,拉上拉链,捏着被子的两个角,将被子甩了甩。
甩出的风吹到了池翼脸上,有很淡的洗衣液香飘过鼻尖。
池翼很喜欢这股味道,因为他第一次遇到池穆的时候,池穆身上就带着这样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池穆身上气味的其中之一罢了。
毕竟池穆可是小男花仙,不可能这么单一。
池穆要是一朵花,绝对是花丛里最漂亮、最鲜艳的一朵!
“嗒。”
池穆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池翼吓了一跳,才发现池穆来到了他面前。
“想什么这么入迷?”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说,“去睡觉。”
“哦。”池翼顶着他的手,用脑袋在他掌心用力钻了钻,算是对他摸头的回应。
池翼躺进舒适的被窝里,鼻尖一直抵在被子边沿,闻着那道清清浅浅的气味。
他抱着小蘑菇,原本是没什么困意的。
但这会儿沾到枕头,却又突然觉得困极了。
他还没睡着的时候,看见池穆站在书桌前,拿起了他平时写写画画的那个本子。
池穆之前就知道池翼还不会写他们的名字了,这会儿见到各处的“池木”,也并不意外。
只是有一面,满面都是“tǎo yàn池木!!!”
而且还有几处明显被眼泪打湿的痕迹。
池穆想了想,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了句:“乖,不讨厌。”
接着翻过一面,很工整地写了很大的四个字:“池翼,池穆。”
又在下方批注了一句:“无聊就多写几遍我们的名字,别再写池木了。”
写完后,他就把本子合上。
回头看了眼已经入睡了的池翼,池穆勾唇一笑,脚步很轻地离开客房。
这一觉睡得并不久,醒来时太阳还高挂在天空,只是影子倾斜了许多。
池翼翻了个身,有点不愿意离开被窝。
他就这么睁着眼,盯着某处地方发呆。
床头突然出现一道很轻的机械声,“嘀”的一下。
池翼吓了一跳,才发现床头柜上多了一块长方形的机械钟,正好准点报时,便会发出声音。
15:00。
池翼翻了个身,没理它。
钟:“……”
而恰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房,在门板上“笃笃笃”地叩了三下。
“池翼,起床,”池穆的目光落在被窝中那颗圆溜溜的脑袋上,说,“带你去办户口。”
7. 叮咚
出门是开着小电瓶车出的。
池翼不是第一次坐电瓶车,跨上车之后,十分自然地抱住池穆的腰,歪着头,别过脸,靠在池穆背上。
“坐好了吗?”池穆用手向后扶了一下。
“坐好了。”池翼回答。
“嗯,扶稳。”池穆说着,便拧动油门,将小电瓶开了出去。
池翼的耳朵贴着池穆的背,突然很想听池穆讲多点话。
因为这个距离能听到的不只有池穆的声音,还有从池穆身体里传出的震动声。
这样的声音让他觉得很好玩。
“哥哥。”他喊道。
“嗯?”池穆应声。
“你可以多说点话吗?”池翼问。
“可以。”池穆回答。
“……”
电瓶车开出地下室,热风吹来,太阳刺眼,而戴着头盔的池穆眼睛都没眨一下。
池翼一直在等池穆说些什么,但池穆好像只顾着开车,忘了上一秒答应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池翼质问。
“我为什么要说话?”池穆疑惑。
“……”
池翼决定再也不要理池穆了。
这个坏人。
一路安静地行驶着,池穆似乎是怕池翼会掉下去,总会突然用左手向后捞一捞。
然后被池翼拍走。
有点像只炸了毛的小猫,见人就亮爪子。
池翼每次把池穆的手拍回去的时候,都会听见池穆在很低地笑。
到派出所附近停好车,池穆把池翼从车上抱下来,又去便利店买了根冰棍来哄人。
于是池翼就原谅他了,牵住他的一只手指,跟着他往派出所里走。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来接待的人动作很快,带他们去走流程。
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太专业,池翼听不懂,就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吃冰棍。
他就听到了什么“立案”“查身世”“领养关系”“10到20个工作日内处理好”。
听也听不懂。
“先办户口,给他个身份证,不用急上我户,”池穆对坐在对面的人说,“我七月份要去给他办入学手续。”
“好的,池先生,我们会尽快。”对方回答。
…………
流程很繁琐,却并不见池穆有半分不耐。
终于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五点过几分了。
池翼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吃冰棍剩下的小木棍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池穆牵着他往电瓶车所在地走。
“在外面能吃什么?”池翼先问。
“你想吃什么?除了KFC。”池穆把他唯一知道的好吃的给禁止了。
池翼:“……”
他想丢掉池穆的手,但甩了两下都没甩开,也就放弃了,自己生起了闷气。
池穆见他那副表情,莫名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这回他忍住了,没有让池翼的火气更盛。
“吃粉吗?”池穆问。
“什么粉?”池翼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冷冷地问了句。
“老友粉、牛肉粉、叉烧……这个不行,这个太热气了,你现在不能吃,”池穆按了按电车钥匙,不远处的电车就在他的说话声里叫了两下,“还有牛腩粉,很多,你想吃什么粉都可以。”
池翼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马路边就忽然出现一辆三轮车,它一边叫喧着“卖黑凉粉、槐花粉……”一边慢悠悠地从他们身边荡了过去。
池穆:“……”
池翼:“!!”
他手一抬,往三轮车的方向一指,就道:“我要吃那个。”
池穆:“……”
他面无表情地把电车从停车点拉出来,戴上头盔,跨上车,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座椅,说:“坐上来。”
等池翼坐好后,池穆就拧着油门去追那辆小三轮。
好在小三轮走得并不快,在路边慢悠悠地荡着,没到一分钟便被池穆截停了。
卖凉粉的是位上了些年纪的阿姨,看面相,便让人感觉十分慈祥。
她一眼看出是谁想吃,于是便将话头对准池翼,慈祥一笑,问:“小朋友想吃点什么呀?”
池翼指了指黄色的那一筐,说:“吃那个。”
“好嘞,两块钱,帅哥想怎么付款?”阿姨一边拿出一个杯子,一边问池穆。
“微信。”池穆说着,就拿出了手机,对着车上挂着的二维码扫了扫。
不知道从车的哪处,响起一句:“微信支付收款,二、元。”
不过半晌,池翼就得到了一杯插好吸管的槐花粉。
“走了,坐稳。”池穆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将左手伸到身后,扶正了拿着凉粉的小屁孩。
“阿姨拜拜!”池翼对着卖凉粉的阿姨挥了挥手。
“哎!”阿姨笑着点点头。
她刚应完,池翼还在挥着的那只手就被抓住了,向前一拉,环到了池穆的腰上。
开着车也不方便小朋友喝这杯东西,池穆便向阿姨要了个小袋子,将凉粉装好,挂在车前。
“我们现在是回家吗?”池翼双手抱住池穆的腰,问。
“嗯。”池穆一拧油门,将小电瓶开上了非机动车道。
“那今天晚上不吃饭了吗?”
“家里还有菜。”
“有什么菜?”池翼将一只耳朵贴到池穆背上。
“昨天剩的鱼,空心菜,猪肉,鸡蛋。”池穆告诉他。
“我要吃鱼!”
“好。”
“我慢慢吃,你不许骂我。”池翼开始得寸进尺地提要求。
池穆笑了笑:“好。”
黄昏铺在沥青路上,有些反光,吹起的风带动绿化带里的树枝摇曳,四下热闹,车水马龙,听不见树叶的声响,只能听见集市的喧嚣。
风很温和,人也一样。
晚饭时,池翼又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
池穆收到了一条信息,饭只吃了个三分饱,便没再吃,收拾了些东西,准备出门。
“池翼。”池穆路过客厅时,喊了池翼一声。
“嗯?”池翼扭头看向他,发现他穿得十分正式,平日里他大多都穿家居服,今晚却穿上了白衬衫。
池翼一眼便知他要出门,就问:“你要去哪里?”
“回……”池穆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
回家吗?
那不是他家。
可不是他家又能说是哪里呢?
他最终只能说:“回我父亲家一趟,可能会晚一点回来,你先不要洗澡,药也等我回来再吃,明白了吗?”
“哦。”池翼肉眼可见地有点难过。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但他更不可能阻止池穆去见父母。
毕竟又不是所有人的爸妈都像他爸妈那样坏的。
他在幼儿园的时候经常会听别的小朋友提起别人家的爸妈,别人都是很幸福的,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对别人很好。
而哥哥这么好的人,一定也是过得很幸福的。
池穆一走,家里顿时就只剩下了池翼一个人。
此时哪怕动画片里再怎么热闹,池翼都觉得莫名心慌。
他觉得背后凉凉的,便靠到沙发里。
觉得身前空无一物,便拿了个抱枕来抱着。
可心慌的感觉却仍然没有半分缩减,放大了他在夜里的不安。
他不敢在晚上一个人待着。
他会没由来地害怕,害怕那些奇怪的鸟叫,害怕夜里出现的任何微小动静,害怕邻里的打骂声。
以前每到“安静”的夜晚,他就会偷偷跑进宅子里,精准地找到他妈妈的房间,拿着军大衣铺在床边的地下,听着妈妈的呼吸声安稳入睡。
有时妈妈正好没睡,见到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翻过身,将后背对着他。
因为夜里,妈妈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去打人骂人,生怕吵醒了他爸。
但会在第二天早上赏他一个面包,再把他从楼梯上扔下去。
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只觉得越看越诡异,于是池翼受不了地关掉电视,将所剩无几的几口饭菜刮干净,就回了房间。
他坐到书桌前,拿起铅笔,打开本子,想转移一下注意。
结果刚一打开,就看见了池穆在本子上写的一句话:“乖,不讨厌。”
池翼看着这句话,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他“呜”了声,一边掉眼泪一边翻到下一页。
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他本来想练一下池穆写给他的名字的,但哭得太上头,手有点拿不稳笔。
他脑子里全是池穆对他好的那些画面,一刻也消散不掉。
他就又抱着白蘑菇坐到了玄关的小板凳上,看了一眼门板。
“叮咚。”
池穆按下户房前的门铃。
不出三十秒,门便被一位年纪不小的男人给打开了。
“您来了,”管家侧身做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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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的手势,道,“家主在书房等您。”
“辛苦。”池穆冲他轻微颔首,便抬脚跨进了门里。
客厅有个年纪看着14、5岁的男生窝在沙发里打游戏,池穆路过时,连半分余光都没给他。
但男生却故意调大了游戏音调,像是挑衅。
池穆视若无睹地走向书房,在紧闭的门上轻敲三下。
“进。”书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池穆便压下门把手,走进书房,又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他的父亲,钟巍,此时正坐在茶几前,颇有闲情雅致地泡着茶。
“坐吧。”钟巍眼都没抬一下,吩咐道。
池穆没问好,也没说话,安静地到另一侧的沙发坐下。
钟巍终于抬眼看他。
“你成年了,我该实行的义务也结束了,”钟巍给自己倒了杯茶,慢声说,“今后我不会再往你的卡里打一分钱。”
今天是6月15日。
池穆终于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难怪昨晚他朋友会突然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也难怪钟巍会叫他来这里。
“嗯。”池穆只是淡然地应了声。
钟巍对他确实是仁至义尽了,他也从没想过奢求更多。
本以为话题到此便可以结束了,却没想到钟巍还有别的事情要交待。
“而按照我和你母亲,池女士,离婚协议中的财产分配,”钟巍又倒了杯茶,倒进杯中时,水流为顺时针,他将这杯茶推到池穆面前,说,“我会划一家我的子公司到你名下,至于之后该公司是生是死,是得是亏,都不再与我相干,由你自负盈亏。”
池穆接了那杯茶,保持沉默。
钟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公司的全部资料,从今天起,这家公司的一切经营权都在你手里,你是继续管理,还是转卖,我都不会干涉。”
池穆吹了吹小杯子里的茶,小酌一口后,“嗯”了声,说:“好。”
说完,便放下茶杯,拿起那份文件来翻看。
钟巍的子公司,转卖到别人手里,是很值钱的。
一但卖出,得到的钱不说五十年,也是够富裕生活三十年的。
换作别人,肯定会选择转卖出去。
但池穆不是别人。
他有看过金融相关的书,知道这家公司前景很好,如果他能管理好,定会比转卖的价值更高。
他母亲给他留下了巨额财富,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一杯茶饮尽,池穆就该离开了。
他起身,正要走,钟巍就突然叫住了他。
“小穆。”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池穆猛地顿住脚步。
他搭在沙发上方的手微微收紧,半晌又松开。
“生日快乐,我订了蛋糕,吃完再走吧。”钟巍说。
“不了,”池穆的笑容淡到几乎不可闻,“钟遏怕是并不想欢迎我,我也不想打搅你们的和睦家庭。”
钟巍微笑,并没有说话。
池穆拿了文件,便转身走向门口:“再见。”
钟巍收回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算作回应。
再次路过客厅,名叫钟遏的那位初中生正在吃蛋糕。
池穆原意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却不小心瞥见钟遏正在吃写有“生日快乐”的那部分蛋糕。
池穆将视线收回,全然无了感慨的兴致。
管家仍然站在玄关处,像是在随时准备着请他出去。
事实上,这位管家也是曾经跟了他十几年的管家,一直都没换过。
可惜,这一切都不再属于他。
这次踏出这扇门,未来他就不会再踏入一步。
从此钟巍和他,就是陌生人。
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管家轻声喊住了他:“池少爷。”
也许这也是管家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池穆了。
池穆回头看向他。
管家伸手递来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说:“生日快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收下吧。”
他特意强调了这是“我的”,而不是别人吩咐的。
池穆微笑。
他接过那个盒子,说:“谢谢。”
管家向他欠了欠身:“您路上小心。”
“嗯。”池穆颔首,转身离开,并将门合上了。
从前十几年的幸福回忆在户门关上的那刻烟消云散。
好在,他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
8. 忙忙
池翼感觉自己在门口等了一个世纪,他现在并不是一个小朋友,而是一个佝偻的老人,正苦苦等待着年轻人回来看他。
想哭也哭不出来了,哭累了之后,他甚至睡着了一段时间。
其实没睡多久,可能连十分钟都不到,但池翼就是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他估计自己身上真的长蘑菇了。
“怎么又蹲在这儿?”池穆走进门,非常无奈地弯下腰,将池翼抱起来,挂在身上。
他换了鞋,抱着人走进客厅。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池翼特别不高兴地说。
池穆把他放到沙发上,放下手里装着东西的袋子,回答道:“那边离我们家比较远。”
“好吧。”池翼耷拉着脑袋,说。
池穆摸了摸他的头,收拾了一下桌面上的碗,拿到厨房去洗。
池翼立刻跳下沙发,跟了过去。
虽然洗碗的过程中他们都没说话,但只要能见到人,池翼就会感到安心。
看着池穆洗完碗,又看着池穆去给他冲药。
池翼拿到杯子的时候,看了眼池穆的眼神。
就发现对方没在看他,似是在发呆,但镜片反光,遮住了大半的神韵,令人无法看清。
“哥哥,我喝完了。”池翼把杯子递回给池穆。
“嗯。”池穆应了声,接过杯子,给他冲下一包药。
池翼一直看着他的哥哥。
他从小就生活在一个需要察言观色的环境里,顺着别人的心意来做事,能少吃点苦头。
因而他便很明显地能感觉到,哥哥心情不太好。
池翼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哄一哄哥哥。
最后也只能想到一个最庸俗的办法。
等所有药都喝完,池翼立刻叫住了要去收拾衣物帮他洗澡的池穆:“哥哥。”
“嗯?”池穆正要转身,闻言便停了下来。
“你可以蹲下来吗?”池翼指了指地板。
“怎么了吗?”池穆问是这么问着,却同时蹲了下来。
池翼就上前一步,张开双手搂住了池穆的脖子。
也许是池穆刚从外面回来,他的皮肤是温热的,而池翼的手臂很凉。
触在颊边的唇瓣,同样也很凉。
池穆猛地怔愣一瞬,接着立刻回抱住了池翼。
“我喜欢哥哥。”池翼在他肩颈处小声说。
“我知道了。”池穆轻声回答。
今天晚上没有人做噩梦。
一觉睡到大天亮,池翼依旧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不想起床。
天已经很亮,窗帘只开了一小条缝,都能看出今天的太阳会有多热烈。
结果到中午,却是下起了暴雨,天气的变化速度简直比翻书都快。
池穆在阳台收衣服,收被子,池翼就在客厅一边看喜羊羊,一边吃之前没吃完的零食。
池穆收完衣服走进门,池翼正好在跟着电视唱:“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
池穆不自觉地笑了笑。
这个周末过后,池穆将会很忙。
他得先去那个划到他名下的公司,想办法让员工熟悉新的上级,把公司管理好。
可能还会有人因此跳槽或辞职,他还得做好招新的准备。
同时,他还要抽出时间去考电脑室,考驾照。
还有一系列学业问题……
因为这众多的事情,他肯定不会有多少时间待在家里,怕池翼自己待着联系不上他,他就买了台手机,用自己的电话办了张副卡给池翼,教池翼一些手机的基本用法。
池翼就当着池穆的面给后者发了条语言,得到了摸摸头一个。
这个周末一过,时间就像是突然按了加速键。
池翼每天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等,发的最多的语音就是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他给池穆的备注只有简单的一个“哥”字,是池穆帮他设置的。
池穆中午会带饭回来,偶尔是点外卖,晚上会在十点之前回到家。
池翼从没在池穆的脸上看见过疲惫的神色。
他连上五天学都会觉得累,池穆却似乎忙得很愉快。
池翼觉得他哥哥大概真是男仙变的。
事实上,池穆还真的不觉得有多累。
他其实最害怕让自己闲下来,总会让他有一种虚度光阴的感觉。
而且忙完一天后,他晚上也可以睡得很早,作息慢慢就规律了回来。
终于又到了一个周末。
池翼早上七点就被池穆喊起床吃早餐。
池翼迷迷糊糊地刷完牙,坐到餐桌前。
“……”
他看了眼碗里的白粥,又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池穆。
“我讨厌你!”池翼非常生气地小声说了句,不甘心地拿起勺子勺粥喝。
“最近都没买菜,家里也没别的东西可以煮了。”池穆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那今天出去买。”池翼说。
“好。”池穆应下了。
又是开着小电瓶出门,池翼坐在后头,贴着池穆的背,闭上眼睛。
“如果我在车上睡着了会怎么样啊?”他闭着眼问。
“会掉下车。”池穆说。
“可是我现在好困,有没有能让我不掉下去的办法?”池翼迷迷糊糊地说。
“有啊。”池穆笑了笑。
“什么办法?”池翼用额头在池穆的背上用力蹭了一下,因为他的头发被风刮到皮肤上,有些痒痒。
“把你绑在车上,就不会掉下去了。”池穆一本正经道。
“不行!”池翼立刻拒绝,说,“那还不如掉下去呢。”
池穆就笑:“我也不可能绑你啊,不然别人以为我是人贩子呢。”
“人贩子哪里会这么光明正大地绑着小朋友出来买菜?”
“说得也是。”
“我知道得可多了!”池翼突然就不困了,非常骄傲地说,“我还知道他们会把人装进大货车里运走。”
“嗯,”池穆降了些车速,方便听清他说话,“他们带走了多少人?”
“只有我一个人。”池翼说完,猛然意识到什么,抿了抿唇。
池穆很轻地皱了一下眉。
“你不要说出去,他们要是知道我和别人说了,会来找我的。”池翼有点不安地说。
“放心,我不会乱说的。”池穆答应他。
这句话被风吹到空气中,散开了。
沉默良久,池穆突然问:“你之前和我说的阿姨,她不是人贩子吧?”
“她不是。”池翼摇了摇头。
“那是谁?”池穆打算刨根问底了。
“是爸爸和妈妈。”池翼抱紧了池穆。
“爸爸和妈妈?”池穆诧异,“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让我叫他们爸爸妈妈,但他们不是我真正的爸爸妈妈,我真正的爸爸妈妈不要我了,把我丢在路边自己回家了,我就被人贩子抓走了。”池翼说得很详细。
“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吗?”池穆的眉心一直拧着,但语气温柔极了。
“……”
“池翼?”
“我不记得了。”
“……”
今早的风明明很热,却莫名让人感到骨寒。
“但我记得阿姨死了。”池翼又补了一句,身体很明显地在发抖。
池穆知道这情况不适合继续问下去了,他便在路边停下车,抱着池翼好言好语地安抚了好一会儿。
等确认池翼并无大碍,只是有点应激之后,他才重新骑车上路。
因为今早的问话,原本要独自一人去学车的池穆不放心让池翼自己待在家,于是就带着后者一起去了驾校。
池翼又戴上了鸭舌帽,牵着池穆的手从小汽车里跳出来。
“好热。”池翼看见一旁的便利店,暗示了一番。
池穆假装听不懂:“嗯。”
“好渴。”池翼再次暗示。
“回车上给你拿水?”池穆逗他。
“……我想吃冰淇淋!”池翼生气地说。
池穆笑了起来,牵着他往便利店走:“好。”
池穆在训练场学车的时候,池翼就坐在树荫里的椅子上,吃冰淇淋。
有位叔叔站在他旁边,一直看着正在缓慢行驶的那辆车。
池翼也在看那辆车,因为哥哥坐在里面。
吃完冰淇淋,池翼就去找垃圾桶扔垃圾。
扔完之后,他一边哼着喜洋洋一边回到原本的位置。
学完车出来之后仍是下午,池穆便先带着池翼去了一趟派出所。
池翼的身份证已经好了,池穆领完他的身份证,就回了家。
这些天池翼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待着的,好不容易等到池穆有空,就一直黏着他。
“哥哥教我写字。”
“好。”
“哥哥教我画画。”
“我也不会。”
“……”
“……我学。”
“我喜欢哥哥!”
“我知道。”
“……”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池穆一直被池翼缠着,但他并不觉得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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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反,他挺喜欢这样的缠。
这间房子已经冷清了许久,多一份热闹,也未尝不可。
星期日也是一样的,从驾校回来,再被池翼黏着一天一夜。
无论池翼让他做什么,他好像都找不到能拒绝的理由。
池翼让他教得最多的就是怎么玩手机。
毕竟小孩子嘛,对这种新奇的东西有好奇心是很正……常……
“……你昨晚几点睡的?”池穆看着池翼眼下特别明显的乌黑,没好气地问。
池翼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一大早动那么大火气,只是回答:“十二点。”
池穆:“……”
“十、二、点?”池穆淡然一笑,抬手在池翼额头上毫不收力地弹了一下,淡声说,“从今天开始,你晚睡和午睡都不能拿手机。”
池翼立刻捂住额头,委屈地问:“为什么?”
“再问我就把你丢出去,”池穆用筷子在他的碗上点了点,说,“吃粉。”
“可是我想玩。”池翼不高兴了。
池穆没说话,只是目光淡淡地垂眸看着他。
池翼本身就没有的几块硬骨头,此时更是全软了。
要是他有小狗耳朵的话,这会儿应该耷拉下来了。
“你又要去公司了。”池翼一边拿起小筷子,一边难过地说。
“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我中午会回来午休的。”池穆有些心软。
“这段时间还有多久?”池翼夹起一口粉,这次没有滑下去。
池穆没有作答。
他不说话,池翼也就不继续问了。
但吃了几口粉之后,他却突然一声不吭地掉起了眼泪。
池穆抽了张纸,替他抹走泪水,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为什么哭?”
池翼放下筷子,接过纸巾,自己擦泪。
缓了会儿后,池翼才说:“我不想自己在家。”
池穆碰了碰他的脸,问:“所以?”
“所以……”池翼抓住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看着他,问,“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池穆用大拇指轻轻蹭过他的眼角,笑了一下,说:“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能乱跑,去哪里都要带着手机。”
池翼点了点头,愣了一会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问:“真的吗?”
池穆笑着“嗯”了声。
“我喜欢哥哥!”
“嗯,吃快点,八点要到岗了。”池穆揉了揉池翼的发顶。
池翼立刻重新拿起筷子,和这碗粉决斗。
但没吃几口,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扭头看向他哥哥,质问道:“那你上周为什么不带我去?”
池穆:“……”说来话长。
“我上周也是第一次去那家公司,刚过去就带一个小孩,这不太好,而且我还不熟悉那边的环境,万一你走丢了,我不好找。”池穆除去了一堆人际关系的复杂原因,长话短说地解释道。
“好吧。”池翼虽然不太懂,但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就点了点头。
这是他早餐吃得最快的一次,他不敢耽搁,怕哥哥迟到了会被扣工资。
不过池翼没想到,公司离家那么近,前后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小汽车缓缓驶入公司楼的地下车库。
池翼感觉每个地方的地下室都长一个样,他甚至都不知道大人在这样的地方是怎么分辨东南西北的。
他跟着池穆走入电梯,能明显地感受到电梯在运动。
一路升到最高层,梯门打开,池翼被池穆牵着走出去。
经过他们的人都会和池穆打招呼,道一句“池总早”,而池穆仅仅只用点头“嗯”一声。
拐弯进入一条走廊,有一扇门,门牌上写着三个字母,池翼不认识,也没在意。
这是池穆的办公室。
池翼入目第一眼,只觉得很大。
电脑桌在最里侧,贴着墙,外边有三个沙发,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各种茶具。
电脑桌的旁边有扇门,池穆带着池翼走进去,说:“这是休息室,床上的东西、洗漱用品什么的我都换新了,也找人来做过全方面的清洁。”
这间休息室还没有家里的客房大,就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床头柜,以及一间独立卫浴,而且还不是干湿分离的。
“哦,”池翼点点头,望着这间虽然很小,却让他有极强安全感的小房间,抬头看向他哥,问,“我们为什么不直接住在这?”
池穆:“……”
“有家为什么不回?”他只得无奈地反问。
9.公司
休息室的门大敞着,可以看见门外的池穆正坐在电脑桌前,不停地敲着键盘。
池翼打了个呵欠,滚进被子里准备睡个回笼觉。
“哥哥。”他睡前扭头喊了声。
“嗯?”池穆应声的同时,敲键盘的声音停下了。
“我要睡觉了。”池翼说。
池穆失笑道:“知道了。”
“你不可以偷偷跑走。”池翼又说。
“我要走之前会和你说一声的,睡吧。”池穆温声说。
池翼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但没过几分钟,他就又睁开了眼睛。
“哥哥!”他大喊一声。
“在外面,怎么了?”池穆回头看他。
只见池翼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像个三角粽一样包裹在他身上,脸上的表情并不见得有多友好。
“我想要枕头。”池翼攥着被子的一角,说。
池穆看了眼床上孤零零的一个枕头,瞬间了然,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我叫人买。”
“好。”池翼就抱着被子躺了回去。
送枕头上来的人是经常给池穆开车的司机。
他只送到办公室门口,便转身离开了。
池穆用消毒水对着枕头360度无死角喷了几遍之后,才将其拿到休息室里,找到正侧躺着玩手机的池翼。
“不要躺着玩,起来。”池穆把枕头塞到池翼的脸和手机的间隙当中。
池翼其中一只手把枕头拿下来抱进怀里,老实地坐了起来。
他从手机中抬眼,看向哥哥,问:“为什么不能躺着玩?”
“眼睛会坏。”池穆说。
“坏了会怎么样啊?”池翼立即放下了手机。
池穆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说:“你会变得什么都看不见,眼球还会烂在眼睛里,又丑又恐怖,别的小朋友都不敢接近你。”
“……”池翼默默抱紧了怀里的正方形小枕头,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池穆揉了揉他的发顶,笑着安抚道:“只要你以后不躺着玩手机和熬夜玩手机,眼睛就不会坏了。”
池翼点了几下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的眼睛是坏的吗?”
他看着池穆,一副非常担心的样子。
池穆的手从他的发顶滑至颊边,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说:“没有很坏,我还能看得见东西。”
“摘下眼镜之后呢?”
“只是会看不清远处的东西而已。”
“多远才会看不清?”
池穆想了想该怎么和他描述。
在此期间池翼一直都担心地看着他。
“大概就是你在沙发上坐着,到电视机前的位置,不过只是比较模糊,并没有很严重,”池穆伸出双手,按住他两边唇角,向上扒了一下,说,“别这副表情了,笑一个。”
池翼还是苦着脸。
“吃棒棒糖吗?”池穆只好拿出哄小孩的绝招。
“吃。”池翼苦哈哈地吐出一个字。
池穆办公室里正好有几根上周别人送来的棒棒糖,他把草莓味的给了池翼。
吃完棒棒糖之后,池翼就变成甜哈哈的了。
困意也没了,池穆在敲电脑的时候,他就跑到被三个沙发围着的茶几前,玩桌上的小摆件。
有只青蛙,起码在池翼眼里是只青蛙的小摆件,一碰到水就会变成金黄色,他觉得特别特别好玩。
甚至不厌其烦地往休息室的卫浴里跑,接满一壶温水,又慢吞吞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放回茶几上。
由于休息室就在电脑桌旁边,所以池穆的余光里全是他抱着茶壶跑来跑去的身影。
桌上的摆件不只那青蛙一个,还有别的山啊老虎哇之类的东西,全都被池翼淋了几遍。
有人来敲办公室门,池翼正好在用一只大青蛙和小青蛙演父子情深的情景剧。
“进。”池穆回应了敲门的人,放松了一下一直在改方案的手,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却是先看向了沙发上对着几个摆件自言自语的动物园园长小朋友。
看来之后可以多买点摆件回来给池翼玩。
收回目光,他淡淡瞥向来者。
来者是公司的法务,在他没接手公司之前一直想要辞职,他接手了之后却不愿离开了。
法务挺年轻的,28岁,行事风格却很稳当。
是池穆会欣赏的类型。
“这是公司之前签过的合同,知道我们换人之后,有三个公司意向解除合作,剩下的持保留观察的意见。”法务坐在他对面,将意向解除合作的那三份合同拿出来,推到池穆面前,说,“这是意向解除合作的公司合同,您过目一下。”
“嗯,辛苦。”池穆轻微点头,便翻看起第一份合同。
而在此期间,余光里又晃过去那抹小小的身影。
“咔嗒。”休息室的门被那个小身影关上了。
“……”池穆捏着纸的手轻微一顿,有些抱歉地看向法务,道,“抱歉,失陪一会儿。”
法务靠到椅背里,笑着摆摆手:“小朋友挺可爱。”
池穆淡笑一下,便起身去开休息室的门。
池翼此时正拿着手机,刚打开他昨晚下载的小游戏。
他无辜地看向开门走进来的人,问:“怎么了哥哥?”
却见哥哥沉默不语,走到他面前,扬手在他额前弹了一下。
“不可以关门。”池穆弹完才说。
池翼拿着手机不能捂额头,闻言只能委委屈屈地“哦”一声。
池穆微微弯下腰,和他平视,语气缓和下来,问:“无聊吗?”
“有一点。”池翼望着他,回答道。
池穆摸了摸他的发顶,问:“要不要我叫人带你去玩?”
池翼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我不想和别人出去玩。”
池穆就只能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在公司的一天总算不像在家里那样漫长,虽然池穆没多少能理他的时间,但能见到人就是好的,不至于每时都盯着手机,问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同时也让池翼知道了他哥哥究竟有多忙。
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不同的人上来敲办公室的门,有时还是好几个人一起来敲门……
再加上池穆别的时间还得一直敲键盘,几乎没得休息过。
直到午休时间,才有片刻消停。
午饭吃的员工餐,在公司食堂吃的。
池翼手边没有东西可以玩,手机又被落在休息室了,于是连吃饭速度都快了许多。
回到办公室,池穆又坐到了电脑前。
池翼就站在他椅子旁边,抓着椅子扶手,非常非常不高兴地看着他。
池穆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偏头看他,问:“怎么了?”
“你怎么又要工作?”池翼不满地问,“现在不是休息时间吗?”
“嗯,”池穆摸摸他的头,说,“我在这休息。”
“那休息室呢?”
“那是你的。”池穆无奈地说。
池翼看着他,没说话。
“……我陪你睡。”池穆叹了口气。
池翼心情好一点了,便转身走到休息室门前,又在门口停下,回头看池穆有没有跟上。
见后者起身,他才走进房间,往床上倒。
他把鞋子蹬掉,挪到墙边,给池穆腾位置。
池穆就也跟着上去,拿被子盖了盖池翼的肚脐眼。
“哥哥垫枕头。”池翼把大枕头放到池穆即将躺下的位置。
池穆就顺势躺下,偏头看池翼把正方形的小枕头垫到池翼自己的脑袋下。
“不用抱东西了?”池穆问。
池翼把滑走的被子拉回肚子上,躺好之后说:“你借只手给我就可以了。”
于是池穆就把手伸过去,让他抱着。
两人一起盯着天花板发呆,难得的安宁时刻。
池翼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醒来时,身旁已然空无一人,怀里抱着的是池穆之前垫的枕头。
哥哥又不见了。
他在床上摸索了好一番,才从被子里摸出手机。
哥哥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
哥:我去开会。
哥:醒了回个“1”。
池翼就发了个“1”过去。
信息刚发过去,电话便打了进来。
“哥哥。”池翼打开免提,喊了声。
“嗯,我有事外出了,不在公司,办公室里有个叔叔,你想要什么就和他说,不要乱跑,明白了吗?”池穆在电话那头叮嘱道。
池翼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坐在床沿,听见池穆不在公司,后面的话就都听不进去了。
“你又去哪了?”他不高兴地问。
“我在别人的工作室里。”池穆回答。
“为什么不带我?”池翼又问。
“你那时候还在睡觉。”
“你可以叫醒我,我又不会冲你发脾气。”池翼生气地说。
“……”池穆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让办公室里的那个叔叔带你过来吧,我这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池翼哼了声,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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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跳下床,穿好鞋,开门离开休息室。
办公室的沙发里坐着个中年男人,池翼认得他,是给池穆开车的那位司机。
“叔叔下午好。”池翼和司机打了个招呼。
司机原本正在看杂志,闻言便抬起头,扬起笑“哎”了声,说:“下午好啊小朋友。”
池翼走到他旁边,说:“哥哥让你带我去找他。”
“嗯?我这里没……”司机眉头一皱,拿出裤兜里的手机,解锁看了眼,便又将眉心舒展开,笑了笑说,“哦,收到了,走吧。”
池翼就一边笑着说“谢谢叔叔”,一边蹦哒着往门口走。
“哎!别跑那么快,刚有人拖过地,很滑!”司机立刻追了过去,抓住了池翼的手臂。
“好的。”池翼很听话地慢慢走。
车还是原来那辆车,池翼从后座探身到前座,转头问司机:“哥哥没有开车,那他是怎么去的啊?”
“他会坐别人的车呀。”司机一和小孩子讲话,声音都不自觉地捏了起来。
“哦!”池翼笑着点了一下头。
司机本身很健谈,可惜偏偏摊上了位不爱闲聊的主,
这会儿能有个人和他说话,他别提有多开心了,把城市里好玩的好吃的都和这小孩讲了一遍,小孩有什么问题他也都会耐心地回答。
……
那个工作室离公司有些远。
都处于城市的繁华地段,但公司在明顺城偏东,那工作室在偏西。
“到了,”司机说了一路的话,也不嫌累,停好车,便绕到后座去打开门,牵池翼出来,笑着说,“去找你哥哥喽。”
“好!”池翼非常高兴,跟着他走。
在一个门牌上写着什么设计什么的店铺前停下脚步,池翼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叔叔,问:“不进去吗?”
司机低头一边给池穆发信息,一边牵着池翼往旁边遮阳的屋檐下走,说:“没有提前打招呼,进去会被轰出来的。”
“好吧。”池翼只好原地蹲下,等着池穆回司机的信息,又自己拿出手机,随便刷了两下。
也没等多久,池穆就从玻璃门里出来了。
池翼还没抬头,只看见一双鞋出现在面前,紧接着脑袋就被人揉了揉。
下一秒,双臂下就伸进来一双手,身体腾空一瞬,熟悉的气味涌入鼻尖。
池翼被抱到池穆臂弯里坐着,前者下意识地搂住了后者的脖子。
“辛苦了。”池穆朝司机点了点头。
“没有没有。”司机笑着摆了一下手。
他这一趟是真的不觉得辛苦,他挺乐意的。
他自己也有个不到十岁的女儿,对于小孩子就一直是宠爱有加。
池翼从哥哥肩窝里抬起头,侧过身和司机挥手,说:“谢谢叔叔,叔叔拜拜,我下次请你吃冰淇淋!”
司机就笑:“好!”
池穆也微微勾起唇,接过司机递来的车钥匙,说:“走了。”
“嗯。”司机应了声。
转身走出一些距离后,池穆问趴在自己肩上闭目养神的池翼:“想吃冰淇淋?”
“想!”池翼高兴地应了句。
池穆一笑,带着他往附近的便利店去。
买完冰淇淋,池翼就没再被抱着了。
他的手机被哥哥拿走保管了,他就慢吞吞地跟在哥哥身后,走进那家工作室里。
他们走电梯去到三楼,梯门一开,就看见好几个人围在一张电脑桌前说着什么,而坐着的人正皱眉指着电脑。
见到池穆走来,坐着的那人便招招手,将身边的人都散了,自己靠到椅背里。
池穆见他那副样子,便改变了把池翼带过去旁听的想法,让池翼坐在沙发上自己吃冰淇淋。
“这就是你说的捡到的那个弟弟?”说这话的人正是工作室的主理人,戚亦然。
他和池穆是十几年的至交,上周问池穆喜欢什么东西的人也是他。
“废话就别多问了。”池穆在他身旁坐下,看向他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显示着新公司的公司logo初稿,是一只单边的小翅膀。
“好心给你设计logo,你就这么对我。”戚亦然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瞥了眼沙发上的小孩。
“说得好像我没给钱一样。”池穆轻笑。
“哎行了行了,您是甲方您最大,”戚亦然说是这么说着,却又忍不住打趣道,“新公司名怎么想的叫穆翼,你要准备干航空起飞啊?”
“……闭你的嘴,再多说一句我保证把你抽成沙漠骆驼。”池穆面无表情地说。
10.logo
戚亦然丝毫没被吓到,手握上鼠标,操作着电脑向后翻,说:“改了十几遍了甲方daddy,您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翅膀啊?”
从初稿一直翻到最后一张,每一张都有拒绝的理由。
普通的一个翅膀阴影,太大众,没意思。
缠上锁链的翅膀,太奇怪,不好看。
将阴影画成实在的翅膀,去掉锁链,太大众,掉价。
在翅膀上添加一些符合池穆气质的元素,又被吐嘈太土。
设计师戚亦然简直要吐血了。
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同意池穆让他设计一个logo作为生日礼物的提议。
那边仍在抓狂,而池翼这边就相对平和许多。
他撕开冰淇淋上的纸,丢进垃圾桶里,咬了一口冰淇淋上的脆皮。
好好吃。
好幸福。
如果能一辈子躺在冰淇淋做的房子里就好了,饿了就咬一口墙,而且还冰冰凉凉的,非常舒服。
哥哥的房间就做成现在这样,毕竟哥哥好像不爱吃冰淇淋。
“池翼。”一声叫唤打断了他脑中梦游的美好时刻。
池翼扭头看向池穆。
“你有什么喜欢的会飞的东西吗?”戚亦然帮池穆抢答道,“除了动物以外,其它会飞的东西。”
池翼看着挨在一起的戚亦然和池穆,半晌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了声,咬了口冰淇淋上的巧克力。
“嘿这傻孩子,”戚亦然扭头看向池穆,抬起食指指向“傻孩子”,问,“他能听懂人话不?还是单纯只理你,不搭理别人啊?”
池穆在他指人的手上拍了一下:“没礼貌。”
戚亦然“嗷”的一声,收回了手手。
池穆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沙发旁,在池翼身边坐下。
池翼的狗耳朵好像垂下来了。
池穆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问:“怎么了?”
“嗯?”池翼抬眼看向他,只道,“你好忙哦。”
“就忙这阵而已,”池穆的手滑落到他肩头,轻轻点了点,“你刚才有听见那位哥哥说的话吗?”
池翼点点头,又舔了一口冰淇淋。
“喜欢什么会飞的东西?”池穆问。
“我还在想。”池翼说。
“嗯。”池穆就靠到沙发上等他慢慢想。
戚亦然喜提片刻休息,立即马不停蹄地刷起了短视频。
实际上,池翼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会飞的东西,他只是想飞而已。
他对所有会飞东西的认知都只存在于电视里。
以前他只是想长出一双翅膀,从那座好像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大山飞出去,飞到广阔的天空上,俯瞰一座又一座的城市,也许还可以住在云朵上。
直至现在,他也仍然会憧憬飞向天空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那位司机叔叔说过的一种玩具——风筝。
它会跟着风往天上飞,但飞到一定的高度,就会被它的引线牵住。
只有放风筝的人可以决定风筝的去留,也只有他们愿意放,才能让风筝飞起来。
池翼是在电视广告上见过风筝的,他听见司机叔叔描述该怎么放风筝,怎么收风筝的时候,忽然想到风筝如果飞累了,还能顺着引线找到家。
如果他是风筝,他不会希望那根引线断开。
“风筝吧,”池翼吃完冰淇淋之后才慢吞吞地说,“要有引线的那种风筝。”
“哪种风筝都有引线,”池穆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背,说,“去洗手。”
池翼便从沙发跳下,让池穆带他去洗手间。
有了风筝这种意象,logo的设计过程倒是变得顺利了许多。
……反正是比翅膀顺利。
最终的logo是一个简笔画,但是是个非常高级的简笔画。
描边是一层深蓝色,棱形的风筝在其中,风筝两边都有似白云一般的小翅膀,引线明明并没有直接画出,但仔细一看,却又感觉有根线拉住了图上的所有,穿插在logo的各个角落。
“大概全世界也就只有你会用一个风筝来当公司logo了。”戚亦然疲惫地靠到椅背里,朝身旁的池穆竖了个拇指。
“不好看吗?”池穆很满意现在这个logo。
“好看得要死,只是死的是我而已。”戚亦然闭上了眼睛。
“辛苦了,那我先带我弟回去了。”池穆说着就要走。
“赶紧滚。”戚亦然挥了一下手,无力地说。
池翼在沙发上玩手机里的开心消消乐,脑袋突然就被揉了一把。
“回家了。”池穆站在他面前,垂下眸看他。
池翼就退出游戏,把手机交给他,问:“不去公司了吗?”
“已经到晚饭时间了。”池穆把手机放进口袋,牵着他的手,带他往电梯走。
“你下班啦?”池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嗯。”池穆笑了笑。
外界天还没黑,橙色的太阳挂在天际线,染色了周围的一片。
而在太阳的另外半边,天色暗蓝,有压倒那片橙色的趋势。
夜晚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在工作日里,反而还期待夜幕早点降临。
因为那是哥哥回家的时间。
又到一个周末,池翼的户口办好了。
他和池穆又一次来到派出所,过来领池翼的户口本。
“需要注意,您给我们的条件是,池翼成年之后,自动解除领养关系,池翼自立门户,到那时需要池翼再来登记一次,您确认了吗?”办户口的人最后再确认了一遍池穆的意见。
“嗯,确认。”池穆轻微颔首。
拿到户口本之后,池翼就接过那个绿皮的小本子,反复地观看。
池穆揉揉他的头,等他看够了,才将其放进袋子里,挂到小电车前。
“哥哥。”池翼站在一旁等池穆把电瓶车从停车点拉出来,喊了声。
“怎么了?”池穆调好方向,跨上车。
池翼爬到车后座,抱着他的腰坐好。
池穆的手向后扶了一下,确认他坐好之后,才拧着油门开动车子。
“成年之后自动解除关系是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了吗?”池翼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的。
“没有不要你,只是……”池穆犹豫了一秒,才叹了声说,“户口上写的是养父子的关系,我还没那么想当别人的父亲。”
池翼:“……”哥哥不是爸爸,这好像也没问题。
“你是哥哥。”于是他就说。
话音刚落,便听见池穆笑了一声。
“嗯。”池穆笑着应道。
池翼的耳朵一直贴着池穆的背,听着从后者胸腔传来的震动声。
“池翼。”池穆喊他。
“嗯。”池翼应道。
“我有问题要问你,如果回答问题的途中你感觉害怕了,回答不上来,就直接和我说,能明白吗?”池穆温柔的声音腻在风中,好像很轻。
投掷在池翼心中,却是有重量的。
他不是笨蛋,池穆都这么说了,他也知道对方会问什么,于是回答道:“我知道了。”
“……”
安静了一会儿。
这一条路不知道通向哪,也许池穆只是在带着他兜风,钻在树下的影子里,车速并不算快。
池翼一直盯着地面。
“你之前在人贩子那上过学吗?”池穆终于问了第一个问题。
“没有。”池翼回答。
“你在他们那待了多久?”池穆又问。
池翼眼睫一颤,轻声报出一个数字。
“什么?”池穆没有听清。
“一百三十七天。”池翼又说了一遍。
那就是四个月半,按时间往前推……还是个冬天。
池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在垃圾堆里又待了多久?”他又问。
“不是垃圾堆!”池翼没忍住反驳。
池穆:“……”
他叹了口气,问:“在小废墟里待了多久?”
“十一天,比这个时间久一点,”池翼抬眼,视线望向后视镜,他的角度正好能从镜面看见池穆的下颌,“因为我睡了一段时间。”
所以池翼确实是冬天被父母丢掉的,又被人贩子捡走。
“你原本真的没有名字吗?”池穆问。
池翼沉默了。
过了会儿,才说:“可能有,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那一百三十七天脏乱差的生活,冲刷了从前那些更淡的记忆,给他七年的人生着了一笔重墨,糊在脑海中,洗不掉,挥之不去。
他只记得自己在“爸爸妈妈”那里有着许多侮辱性的绰号,至于真正的名字,也许从以前就没怎么被呼唤过,他想不起来。
“池翼。”恍惚间,池穆喊了他一声。
耳边杂乱的声音渐渐褪去,池翼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他明明并没有害怕。
小电瓶又在路边停下了。
这段路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辆。
清静得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湖水微起涟漪的细小声响。
池翼抬起头,越过绿化带,看见了一片湖。
在阳光下,它波光鳞鳞。
池翼被池穆从车上抱起,又一次坐在池穆的臂弯。
“哥哥。”池翼趴到池穆肩上,喊他。
“怎么了?”池穆绕过绿化带,带他往湖边走。
“喜欢哥哥。”池翼说。
池穆笑了笑,说:“我知道。”
“我们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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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干什么?”池翼一手勾着池穆的脖子,另一只手松开,侧过身体看向那片刺眼的湖,问。
“带你看湖。”池穆抬手帮池翼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他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兜风、乱逛、停在路边看风景,这些事情换作以前,池穆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去做的。
“哦,”池翼挣了一下,想从池穆身上下来,说,“好热。”
池穆就把他放到了地面。
他们在湖的上方,这边是人行道,绕着湖走的人形道,有黑色的铁栏杆拦着周围,不让行人掉下去。
池翼双手抓着两根栏杆,向下眺望。
他们的位置到湖面,至少有15米高,可以看见有几个戴着草帽的人在湖周围的陆边钓鱼。
“别人这个时间都在睡午觉。”池翼伸手指了指那几位小小的人,抬头问池穆,“他们不用午睡吗?”
“你现在也没在午睡啊。”池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我和他们又不一样。”池翼收回手,抓回栏杆上。
池穆没有趴着栏杆,站得很直地在他身旁,见他收回手,也就将视线放回了他身上。
“哪里不一样?”池穆缓声问着。
“我不无聊啊,所以不会困。”池翼说。
池穆笑了一声。
他就这样听着池翼东扯西扯,甚至都忘了最开始来这儿只是为了哄小孩。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有耐心听别人废话连篇。
过去了一个小时,他们才从湖边离开,重新回到小电瓶上。
池翼身上大多数的伤都已经好了个七八十,池穆总算大发慈悲地又带他吃了一次他一路都在念叨的KFC。
一个月过去,池翼再次来到KFC,心情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他蹦跳着进店,马上找到一个没人坐的位置,扑到冰凉凉的沙发上。
然后他就吊着一双腿在沙发外,趴在沙发里,不动了。
池穆慢慢走过来,在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说:“坐好。”
池翼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屁屁,接着就坐起来,挨着墙去了。
池穆摸了摸他的头,坐到他身旁,把他的手机给他玩,便拿出自己的手机,扫了扫桌面上的点餐码。
“我要吃烤鸡!”池翼立刻凑过去,说。
“嗯。”池穆加了个烤鸡。
池翼的脸颊贴在池穆肩上,看着后者的手机屏幕,指了指一串烤肉说:“我要这个。”
“好。”池穆把烤肉也加了进来。
“冰淇淋!”池翼喊了声。
话音刚落,他的额头就被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
“嗷!”池翼一边捂住额头一边嚎了声。
“安静点。”池穆收回手,说。
池翼偷偷瞪了他一眼。
池穆视若无睹,把冰淇淋给他加上了。
又点了一些食物之后,池翼才收回贴在池穆肩上的脸,拿自己的手机玩开心消消乐。
池穆就看了他一眼,让他把声音关小点,便低头联系家附近那所小学的校长。
因为池翼开学后要去二年级,在其他小朋友眼里会是个正儿八经的转校生,池穆有点担心池翼会被排挤。
他默默叹了口气,还是先问了一下学校的环境怎么样,伙食好不好。
学校不提供早餐和晚餐,如果午餐要在学校吃的话,得办个午托,在学校午饭、午睡。
池穆深思熟虑了一下,决定询问池翼的意见。
“池翼。”池穆喊了池翼一声。
池翼把一只彩色的鸟和一只边框发着橙色光的小熊划到一起,之后才转头看向池穆,问:“怎么了哥哥?”
“还有两个月你就开学了,”池穆在他眼底将他的手机推到桌子中间,问,“你中午想住学校还是回家?”
“回家!”池翼毫不犹豫道。
“好。”池穆摸了摸他的头。
池翼就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
但刚碰上屏幕,手机就被仍扶在上面的那只手给挪到左边去了,像是故意在闪躲。
池翼一转手腕,就快摸到的时候,手机又躲开了他的手!!
他转头瞪向池穆,就看见对方竟然在笑!
池翼非常生气,质问他:“你为什么不给我手机?”
“我买的,我想什么时候收走就什么时候收走。”池穆笑着逗他。
“可是我现在想玩。”池翼的怒里又带上了几分委屈。
池穆见状,便不打算逗他了,一会儿哭了不好哄。
可谁知,他刚一把手机递过去,池翼就猛地用双臂抱住了他的手,低下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爽了!!!
池翼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便越咬越使劲。
11.好热!
“嘶,”池穆倒吸一口凉气,另一只手伸过去,在他脸侧拍了两下,沉下声说,“松口。”
池翼犹豫着放松了点力道。
而就在这一瞬,池穆便猛地将左手抽了回来。
小臂上有一个不怎么圆的牙印,很小一个,跟小猫咬的没两样。
池翼坐直身,咂咂嘴,感觉牙齿还在嚼着什么东西。
哥哥的手臂竟然没有味道。
还没等他细想,下颌就忽然被一只手给握住了,将他的脑袋转向池穆。
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沉沉地打量着他,把他刚刚的傲气瞬间盯没了。
他莫名感到了一丝心虚。
“张嘴。”池穆淡声说。
池翼就乖乖张开了嘴。
池穆握着他的下颌,上下左右地转动他的脑袋,之后便松开了手,说:“可以了。”
“啊?”池翼收回脑袋,靠到椅背上问,“怎么了?”
“看看你牙换到哪了。”池穆抽了张纸,擦掉小臂上的那一小块湿润。
“快换完了!”池翼笑着说。
“我知道,之前都看不出来你牙还没换完,你这一咬我就知道了。”池穆把纸巾揉成团,丢进脚下的垃圾桶里。
“哦。”池翼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刚刚池穆抽手的时候好像顺手把手机也抽回去了?!
他又转头看回池穆。
“嗯?”池穆也看向他,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手机。”池翼向他伸出手。
“不给。”池穆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手机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为什么?”池翼一下就又坐直了,火气蹭蹭地往上涨着。
比猫还凶。
“你刚才咬我。”池穆说。
“……”
池翼刚窜起的小火苗一下就熄了,他去拉池穆的左手,在那个小牙印上轻轻吹了口气,问:“疼不疼啊?”
池穆眯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在分辨他这个举止是为了拿手机还是真的心疼自己。
最后得出一个两者皆有的结论,说了句“还好”,便将手机递给了池翼。
晚上回到家,池穆在网上给池翼报好学校,之后才想起池翼对一年级的知识掌握近趋于无。
池翼去洗澡的时候,池穆就上网查了现在小学一年级用的教铺资料。
也就只有语文和数学,四本书。
池穆用电子版粗略地看了一遍内容,觉得两个月应该是足够把知识给补完的。
现在是晚上19:43分,池翼一边哼着歌一边洗澡,并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着什么。
他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出浴室,打开自己房间门,就看见一个大活人坐在他的书桌前看着一本什么书。
池翼退出房间,再次确认了一遍这就是自己的房间,才重新往里走。
“哥哥你在干嘛?”池翼关上门,走到池穆身旁看了眼。
他第一眼先看了池穆手里的那本——《数学(一年级上册)》。
池翼:“……”
他又看了一眼另外三本叠在书桌上的书。
《语文(一年级上册)》
《数学(一年级下册)》
《语文(一年级下册)》
池翼:“……”
他转身就要跑。
但才刚抬起脚,就被池穆纠住了后衣领,拉回了书桌前。
“你在这坐着,我去再拿张椅子来。”池穆一边起身,一边把池翼放到椅子上。
池翼苦着一张脸,坐在那本数学书前,说:“上册的知识我早就学完了。”
池穆没有停顿地往门口走,说:“那就做题。”
说完便开门离开了房间。
池翼一点也不想学习,这本该是他玩手机的美好时间。
于是他趁着池穆没回来,拿着手机钻到了衣柜里。
他靠在一堆柔软的布料中,莫名有种正在探捡的刺激感。
他听见客房门被打开了,有人的脚步声响起。
池翼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好笑,赶紧捂住了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衣柜里很黑,于是外界的任何小动静都变得无比清晰。
椅子放下来的声音,池穆的脚步声,在床沿坐下的细微摩擦声……
“池翼,”池穆淡淡喊了他一声,“我给你一分钟,自己出来,别让我找你。”
紧接着,池翼就听见了钟表倒计时的声音。
每过一秒,就会“嘀嘀”两下。
时间分秒地过去,池翼听见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的“嘀嘀”声,心跳也跟着快了起来。
他忽然感到紧张、心虚,而衣柜里没有任何光线,唯一的安全感来源于他知道他正处于一个很小的空间中。
一到这种时候,连手都止不住地在抖,但他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紧张。
要不要出去?
不出。
哥哥不会怎么样的。
终于等到倒计时结束,清脆的“叮咚”声响起,宣告着游戏结束。
池穆的脚步声再度出现,并且靠得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一门之隔的位置。
衣柜柜门被轻叩三下,池穆的声音缓缓透过衣柜传入耳蜗:“池翼,出来。”
池翼犹豫了一秒,正要出去,柜门就先他一步打开了。
一只手伸进来,绕到他后头,像是要提小狗一样,捏了一下他的后颈。
最后还是没有真像提小狗那样把他抓出来,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手掌裹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兜了出来。
池翼出来之后,柜门便被轻轻合上了。
他心虚地看了眼池穆,见对方抬手,反应极快地立即捂住了额头。
池穆:“……”
他气笑了,微微俯下身,将人的脸往自己怀里按,另一只手在池翼的屁屁上打了几巴掌。
池翼被逼迫着坐到书桌前,拿起笔做数学练习。
他的字写得不好看,很大一个,之前练他和池穆的名字时更甚,一个池字很小,到之后的“翼”和“穆”,就会变成超大一块。
“你是不想写,还是不会写?”池穆看着在数学书前坐了半天只写了两道练习题的池翼,问。
“我想睡觉。”池翼摆着张苦瓜脸说。
池穆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说:“那睡吧,手机呢?”
“手机在衣柜里。”池翼指了指衣柜。
池穆就一边走过去一边说:“早点睡。”
“哥哥晚安!”池翼的心情立刻愉悦了不少。
他起身飞扑进床褥中,又一翻身,抱住了白蘑菇,开心地把鞋子蹬掉。
池穆见状,无奈地笑了笑。
“晚安。”他打开池翼床头的小夜灯,将白炽灯关好,便离开了客房。
池穆一走,池翼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到书桌前把一本作业本拿到床上,撕下几张纸,又开始折小猫小狗小蘑菇。
和池穆待了一个月,池翼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习惯,知道哥哥会在半小时之后进他的房间,看他睡没睡,或是有没有又睡到地上。
于是他提前十分钟收好他折的纸和拿来的本子,摆到床头柜上,又把自己团进被子里,开始装睡。
池穆进门的时候,就看见一堆杂七杂八的小东西站在床头柜上,盯着门口的方向。
池穆:“……”
他忍住笑,走到床边,看着床上的那一卷花卷。
盯了半晌后,他俯下身,动作很轻地伸手拨开捂住池翼脸的被子,把后者的小鼻子露在空气中。
池翼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记得他一开始只是想装睡,谁知道装着装着就真的睡了。
浪费了他一晚上的美好时光。
都怪池穆。
洗漱过后,池翼抓了抓自己炸起来的头发,见抓不下去,就气恼地往餐厅走。
没有早餐。
池翼昨天晚饭没吃多少,现在特别饿。
他走到池穆房间门口,拍了三下,喊道:“哥哥,起床。”
房间里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池翼就直接下压门把手,推开门。
池穆不在家。
池翼的手机孤零零地缩在床头柜上,他过去把手机拿起来,坐到床沿,找到池穆的电话,拨了出去。
“哥哥。”池翼一只手拽着被子,一只手握着手机,叫了声。
“我在晨练,”池穆的气息有些喘,他缓了会儿,才问,“怎么又起这么早?”
“不知道,你快点回来,我好饿。”池翼说。
“嗯,马上,”池穆说,“想吃什么,我带回去给你。”
“饺子。”池翼说。
“好,你先自己玩一下,我很快就回去了。”池穆温声道。
“嗯。”池翼应完就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目光扫向房间里的柜子。
柜子上的每一个小格子外都有层防尘玻璃,透过玻璃能够清楚地看见其中放着什么。
池翼看见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匝子,放得不算高,他踩着椅子应该可以拿到。
他就又拿起手机,给池穆发了条语音:“哥哥,你柜子上那个小盒子是什么东西?”
哥:什么小盒子?
池翼就回复:“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盒子。”
哥:别人送我的礼物。
哥:你想要就拿去玩吧。
池翼在拼音键盘上慢慢把“谢谢哥哥”拼了出来,点击发送。
之后又找了个开心的小表情包发过去。
拖着椅子把小盒子拿下来,又把椅子推回原位,池翼带着盒子趴到床上,研究了一下这个东西怎么打开。
研究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是像抽屉一样拉开的。
说是拿去玩,实际上池翼不知道要怎么玩。
因为盒子里装着的是一块表,一条深蓝色领带,以及一个领带夹。
但在池翼的认知里,并没有领带夹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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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在奇怪,为什么别人要给池穆送发卡?
奇怪着奇怪着,他就把“发卡”别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领带他也不知道是干嘛用的,十分干脆地丢到了一边,拿起那块表开始研究。
表盘是金色的,摇一下,表盘还会转动。
他就拿着这块表,离开了房间。
池穆带着煎饺回到家,看见的就是头发上别着一个领带夹,盯着手里那块表,坐在小凳子上的池翼。
池翼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才抬起头看向对方。
“去餐厅。”池穆笑着说,顺手拨了一下池翼头发里的夹子。
“饺子饺子!”池翼闻到香味,立刻站起来,往餐厅蹦过去。
他坐到餐桌前,还回头催了一句:“哥哥你快点。”
“知道了。”池穆走到他身旁,又伸手碰了碰他头上的小夹子。
“干嘛?”池翼拍开了他的手。
又亮爪子了。
池穆笑着收回手,解开装着饺子的塑料袋,递给池翼。
池翼把手表放到桌上,接过饺子,非常开心地咬了一口。
好吃!^▽^
池穆笑着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当天中午,几乎从不发朋友圈的池穆,破天荒地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图片,没有任何配文。
戚亦然评论:我抢他饺子他会不会哇哇大哭?
池穆回复戚亦然:哭了就丢给你哄。
威亦然:哄不好最后还不是得回到你手里?
池穆回复威亦然:……
这条评论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许多评论的人,大多都是同学,老师也有,还有一部分是同事。
池穆都不知道他微信什么时候加了那么多人,挑了几条夸池翼可爱的评论回复,就没再理。
午饭之后又去学车,池翼跟着去的次数多了,和训练场里的一个叔叔都能说上话了。
“哟,又来了啊小朋友。”叔叔一见到池翼,立刻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是呀,哥哥又要来开车了。”池翼一边说着,一边撒开与池穆相牵的手,跑向那位叔叔。
“你哥哥今天来考试的。”叔叔在池翼肩上拍了拍,向池穆点了一下头。
池穆也向他点了点头,照常叮嘱池翼:“别乱跑。”
“好,”池翼坐到长椅上,和池穆挥了挥手手,“哥哥拜拜,考试加油。”
“嗯。”池穆摸摸他的头,顿了一下,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今早那个领带夹,夹到了池翼的头发上。
“干嘛!”池翼在他夹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去摘。
“你现在摘,一会儿就没有冰淇淋了。”池穆提醒他。
池翼只好气馁地收回了手。
等池穆离开之后,一直站在旁边偷笑的叔叔就说:“我一直都觉得你的哥哥挺寡淡的,没想到他还会逗小孩。”
被逗的那个小孩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他坏蛋!”池翼恶狠狠地骂道。
叔叔笑得更欢了。
池穆一天考了两科,都很顺利。
考完的时候,池翼已经在长椅上热成一滩不知名状物了。
见到池穆过来,他才勉强恢复了人形。
“怎么不到屋里?”池穆将他从长椅上拉起来,问。
池翼一起身就向前栽进了他怀里,埋脸在他肚子上,没说话。
池穆顺了顺他的背。
“我叫他回屋里他不肯,他说你不让他乱跑。”还是叔叔在一旁替他解释。
池穆听完,好无奈地笑了一下,小声说:“笨死了……”
刚说完,池翼就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抬起头瞪他,说:“我能听见!”
池穆把他的脸按了回去。
池翼挣扎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又抓住池穆的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池穆眉心一跳,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对叔叔说:“我们先走了,今天辛苦你了。”
叔叔看了眼咬着池穆手臂的池翼,忍住笑说:“好的,慢走。”
池翼感觉有两根手指钻到了他嘴里,强行将他紧咬的牙关撬开了。
池穆抽回被咬的手,单手将他抱起来,说:“和叔叔再见。”
池翼呲了呲有点难受的牙,咂了下嘴,才回过身朝叔叔挥了挥手:“拜拜。”
“哎,拜拜。”叔叔笑着应声。
池翼趴在池穆的肩上,打了个呵欠。
“咬完人就困了?”池穆把他头上的领带夹摘了下来,说,“回去洗完澡再睡。”
“不要,我懒得洗,”池翼的声音糊糊的,“我可以睡在地上。”
“地板都嫌弃你。”池穆说。
“那你别抱我,我臭臭的。”池翼边说边象征性地挣了一下。
“老实趴着。”池穆往他后脑勺一按,让他埋回了自己肩上。
池翼立刻就安分了,把脸贴到池穆有点凉的脖子上,说:“喜欢哥哥。”
“知道了。”
12.哭哭
当晚,为了哄池翼认真学习,池穆批发了非常多的冰淇淋、冰棍、雪糕,存到冰箱的极冻层里,每学习完一个单元,就可以吃一个。
前提是必须百分之百掌握。
小学的知识,池穆觉得百分百掌握并不过分。
但这对池翼来说就非常过分了。
他几次都气得撂下笔,不想写了,又被池穆一块巧克力哄了回来。
于是规则就又发生了变动。
每写对五道题,就可以得到一块巧克力,纠错的题也算在其中。
语文就是每背一首诗,就可以吃一块巧克力。
有时候池翼真的写烦了,池穆还会给他一颗糖去哄他。
就这么白天池翼陪池穆去公司,晚上池穆给池翼铺导功课地过了一个多月,两个学期的知识终于补完。
冰淇淋是吃不腻的,但偶尔也会换换别的奖励,烧烤、肯德基之类的。
不过这些都得攒够三个冰淇淋才能换。
临近开学,池穆就更忙了。
开学前一周的周末,池翼依旧是一大早就被叫醒。
“汤圆!”池翼见到餐桌上的食物,顿时睡意全无,马不停蹄地刷完牙,坐到餐桌前。
“小心烫。”池穆坐在他身旁,一边说着一边勺起颗小汤圆,放在半空晾着,另一只手在拿着手机回信息。
池翼也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把汤圆晾在半空中,还时不时吹吹。
等到池穆把汤圆放到嘴里,池翼就也把汤圆放进了嘴里,再学着前者又勺上来一个汤圆。
这样吃了好几个,池穆才终于发现池翼在学他。
“嗯?”池穆转头看向池翼。
“嗯?”池翼歪了歪头。
“吃汤圆也要人教?”池穆笑着问。
他这个问法不禁让池翼想起每天晚上学数学必定会出现的一句话——“这么简单还要我教?你看过题目了吗?”
池翼顿时黑了脸,不再看他。
“啧,”池穆笑了笑,说,“小兔子脾气。”
这几天池翼在看汪汪队,吃完汤圆后就又跑到客厅去看。
池穆把碗洗了,处理了一下工作,又看了眼大一新生群。
9月1日开学,要军训一个月,且强制住宿,周末晚上也有门禁。
池穆有些苦脑。
他要军训的话,池翼可怎么办。
暂时请个保姆……好像也只能先这样了。
“池翼。”池穆走到单人沙发坐下,喊了声。
“嗯?干嘛?”池翼把电视按暂停了。
池穆就用小孩能听懂的角度把他要军训一个月,可能这个月都回不了家的事情告诉了池翼。
“……那我怎么办?”池翼眼看着就又要掉眼泪。
“我会给你找个……”池穆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从沙发上起身,猛地钻到他怀里的池翼给打断了。
池翼趴在他的胸前,拽着他的衣服布料。
池穆下意识地抬手搂住他,怕他掉下去。
“抱抱就好了。”池翼这么安慰着自己。
池穆叹了口气,顺了顺他后脑勺的头发。
“我会找个阿姨来负责送你上下学,照顾你的起居,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可以给我发信息,我看见了就回。”池穆低下头,在他耳边温声说。
池翼“嗯”了声,没再多言。
公司那边重要的事情基本都解决完了,一个月里少了个CEO也不会影响什么,更何况池穆还可以用电脑办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是没办法解决。
而池翼这一早上都恹恹的。
电视不看了,手机也不玩了,画也不画了,就一直跟着池穆。
池穆去书房看书,他就在旁边的沙发里瘫着;池穆在房间的电脑桌前办工,他就躺在床上抱着枕头哼歌;池穆到厨房煮饭,他就时不时去开一下冰箱门……
……
今天池穆要考驾驶证的最后一科了。
池翼不能跟着上考试的那辆车,愁眉苦脸地坐回老位置。
小朋友的喜怒哀乐总是很明显的,旁边的叔叔见他心情不好,就问:“你哥哥又惹你了?”
池翼沉默着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叔叔好奇地问。
他还从没见这小孩能伤心成这样。
“我不开心。”池翼只说。
这句话就像拧到了水龙头的开关,第一滴水流出,便涌出越来越多的水,怎么也止不住。
他憋了一个早上的坏情绪,全都随着这句话涌了出来。
“哎,你别哭啊。”叔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盯着场内情况还是该照顾小孩了,整个人明明没干什么,却莫名有种手忙脚乱的意思。
“我没事,”池翼揉了揉一直在掉眼泪的眼睛,坚强地哽咽着说,“你忙你的就好了,我自己哭一下就、停了。”
叔叔简直都想带他去玩了,可惜现在他没办法离开工作岗位。
“哎!你去哪?”见池翼起身就走,叔叔赶紧问。
“我就到那块石头后面去,躲一会儿,”池翼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吸了一下鼻子,说,“不然哥哥路过看见我在哭,没办法专心开车。”
他说完,也没等叔叔回复,就自顾自地蹲到了大石头旁边。
他不开心。
他一个月都见不到池穆了。
如果池穆回来就不要他了怎么办?
池翼越想越难过,靠着大石头,坐在草坪上,屈着双腿,额头压在膝盖上,抱住自己。
热烈的太阳照得风都是热的,抚到皮肤上,不会让人冷静半分。
“家门口的蘑菇怎么跑到这来了?”池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明明是很调侃的内容,却被他说得很温柔。
池穆应该是来时找别人借了纸巾,池翼被抱到他手上的时候,脸上的泪就顺便被擦干净了。
池穆的纸巾停在池翼鼻尖,说:“喷一下鼻涕。”
池翼自己接过了纸巾,将鼻水喷干净后,又转头埋到他肩膀里,继续一抽一噎的。
“我不想你走。”池翼闷声说。
“我知道。”池穆叹了口气,将纸巾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抱着他往屋子里去。
……
“你考试考过了吗?”池翼哑着声音问。
“考过了,现在去取驾驶证。”池穆告诉他。
“那就好。”池翼松了口气。
这天哭完过后,池翼觉得自己一夜之间长大了。
最起码不会再因为池穆要去军训,而变成一个挂件,二十四小时都黏着他了。
也不会再出现很难过很难过的情况了。
他就像一个睡美人,不过清醒的条件是大哭一场而不是被王子亲吻,他哭完了,也就醒了。
他又回到了原本的生活状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8月31日晚,池翼照常在客厅看汪汪队,池穆忽然就在他身旁坐下了。
池翼下意识暂停电视,转过头正想问哥哥怎么了,却在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猛地止住了话头。
哥哥没有戴眼镜。
池翼眨了眨眼。
他好像在打量着什么新奇事物一样,好奇地盯着池穆看。
不戴眼镜的池穆少了几分斯文气息,平白增添了一种……野性。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中的神情一览无余。
池穆忽然笑了笑,揉了揉池翼的脑袋,问:“看够了吗?”
“你的眼镜呢?”池翼答非所问。
“在房间,怎么了?”池穆问。
“我要戴!”话音刚落,池翼的额头就被弹了一下。
“小朋友戴什么戴。”池穆收回手,靠进沙发里。
“我想戴一下……”池翼捂着额头,小声地叨叨。
“嗯,等一下吧,”池穆搂住他的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说,“陪我待一会儿。”
池翼半边脸都贴在他的胸口,闻言也没再说话,微微抬眼,顺着他的下颌向上望,就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池翼还是第一次从池穆眼里看出这么直白的惫色。
“哥哥。”他轻声唤了句。
“嗯。”池穆应道。
“我昨天晚上做了个特别厉害的梦,梦到你变成了一个仙人,给我变了一双翅膀,我们一起去打怪兽。”池翼说。
“哦,”池穆笑了笑,“这么厉害啊。”
“当然!我之前还梦到过你和别人打比赛,然后赢得了全世界最强的KFC称号!”池翼见他笑了,便乘胜追击地继续说。
“……KFC?”池穆有点惊讶,似乎不太能明白他的脑回路。
“对!”
“为什么是KFC?”
“好吃。”池翼说着,突然又有点想吃KFC了。
池穆像有读心术一样,说:“我给你点外卖吧。”
“我喜欢哥哥!”池翼说着就开心地蹦起身,在哥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跳下沙发,自己也不知道在干嘛地绕着客厅转了两圈。
池穆没忍住笑,笑了会儿又叹了口气。
……这笨蛋。
今天晚上睡得不算好,两人大概都怀着差不多的心事,只是一个更成熟一些,一个更幼稚些罢了。
次日早上,池翼六点就被叫醒。
他还没睡够,头发是炸的,眼神是摸糊的,从被子里坐起身,非常不爽地看向站在床边的池穆,又看了一眼床头的钟,见才六点,瞪回来的视线更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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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七点半才上课吗?”他不高兴地质问。
“你刷牙吃早餐都要半小时,还要收拾你的书包,你自己算算还剩多久?”池穆一个脑瓜崩把他弹清醒了,便转身走向门口,“出来刷牙。”
池翼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早餐是一碗热腾腾的面,池翼刷完牙坐到桌前,又开始学池穆的吃法。
“你在学校要好好和同学们相处,知道吗?”池穆晾着一口面,对池翼说。
“哦。”池翼点点头,也跟着夹起一筷子面。
“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池穆又说。
“好。”池翼又点头。
池穆把那筷子面往唇边凑了凑。
池翼见状,立刻就要去吃自己那口面。
结果池穆又将面收回了碗的上方。
池翼:“……”
他看着池穆脸上那抹笑,没好气地说:“你这坏蛋!”
“你这笨蛋。”池穆笑着呛回他。
池翼生气地把那口面吃进口中。
池穆就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池翼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
“啧,”池穆笑着收回手,“小小年纪,脾气倒是大得很。”
早餐过后,池翼就开始收拾书包,池穆则坐在床沿看手机。
笔、笔盒、作业本、画画本、水杯……池翼一通忙活,总算是把该带的东西全都收进了他的小书包里。
“哥哥我好了!”池翼背着小书包跑到池穆面前,抬头看着后者的眼睛。
池穆从手机中抬眼,对上一双好似在邀功的眼睛,不禁失笑,说:“好棒。”
池翼哼哼地笑了起来。
池穆见状,从口袋里拿出个被一朵白蘑菇样式的钥匙扣串着的门禁卡。
他将这个门禁卡放到池翼面前晃了晃,说:“伸手。”
“这是什么?”池翼伸出一只手,门禁卡便落到了他的掌心。
“开门用的,今天放学会有一个阿姨来接你回家,到时候你就把这个给她。”池穆和他解释。
“这个不是给我的吗?”池翼问。
“是给你的,你借给她用。”池穆摸了摸他的头。
上学的路上,池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直至踏进校园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有了那么些实感。
他已经彻底脱离过去的生活了。
那将近一百五十天的生活,早已不见踪影。
扑面而来的是校园里大榕树的清香,许多落叶铺在校道上,大人松开小朋友的手,和他们告别。
池翼猛然回过头,就看见池穆站在校门外看着他,见他回头,便抬起手和他挥了挥。
周围很吵,有别的小朋友笑闹的声音,也同时存在着哭喊。
池翼提醒自己不可以哭,那也太丢脸了。
于是他也抬起手,朝池穆挥了挥,喊道:“哥哥拜拜!”
他看见池穆笑着点了一下头。
……
“这位同学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学生,希望大家能够和他好好相处,”班主任拍了拍池翼的肩膀,和同学说完,又对池翼说,“来,孩子,做个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怎么做?
哥哥没有教过啊。
池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站在讲台上和班主任大眼瞪小眼。
“咳,”班主任笑着咳了声,提醒道,“就和大家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哦,”池翼转头面向二年级(1)班的全体同学,说,“你们好,我叫池翼。”
他说完,班主任便率先鼓起了掌。
班里的掌声整齐有致,节奏是“啪,啪,啪啪啪”这样的。
这和池翼以前上一年级时完全不同。
班主任将他安排到了后排靠着窗户的一个座位,那位靠过道的男生正好没有同桌。
窗帘是拉上的,池翼把书包放下,默不作声地坐进了被窗帘遮出的那片影子中。
“喂。”那个同桌突然喊了他一声。
池翼淡然瞥向他,问:“怎么了?”
同桌从抽屉里抓出一把水果糖,放到他桌面,说:“给你吃糖。”
池翼有点被吓到了,立刻从自己书包里翻出巧克力给对方,说:“那我给你吃巧克力。”
对方笑了笑,收下后说:“谢谢,我叫俞诃。”
他说完,就把自己的数学书拿出来,摆到桌面,将自己的名字指给他看。
池翼就也把自己的数学书掏到桌面,指着自己名字说:“池翼。”
“你会下五子棋吗?”俞诃问道。
池翼摇了摇头。
“来,”俞诃兴致勃勃地掏出一个画本,说,“我教你。”
13.匆匆
教学过程十分地顺利,池翼理解得快,上手得也快,才玩了几局就可以和俞诃拉扯得有来有回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已经被老师点过好几次名。
“俞诃!你要是不想听就到前门来站着,不要带坏人家新同学!”班主任又一次点了俞诃的名字。
俞诃把本子收回抽屉,朝池翼作了个“嘘”的动作。
池翼笑着点了一下头。
这节课也没剩几分钟了,一下课俞诃就被叫去了办公室。
“没事吧?”池翼有点担心地看着俞诃。
“放心。”俞诃拍拍他的肩,从后门出了教室。
池翼就自己在座位上吃刚才俞诃给他的水果糖。
俞诃一直到上课才回来。
“老师没骂你吧?”池翼小小声地问。
俞诃摇摇头,坐回椅子上,说:“就是说了几句而已,放心,我家大业大,骂我等于他失业,他不敢的。”
池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不开午托的人都背着小书包下去了,池翼跟在俞诃身后,也背着书包一起来到操场。
“放这吧,你嫌地上脏可以压我包上。”俞诃把书包随意地丢到篮球框下。
“不嫌。”池翼有模有样地学着他把书包丢到了篮球框下。
体育老师叫集合,俞诃就让池翼站自己身旁,反正他俩差不多高。
开学第一天也没什么内容要上的,体育老师只是叮嘱了几句没下课不能出校门,就让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走走,到阴的地方去坐,热死了我靠。”俞诃拉着池翼的手,到教学楼的楼梯台阶坐下。
池翼靠到栏杆上,看着俞诃,说:“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嗯,”俞诃靠到墙面,笑了一下,说,“我爸妈说我从出生到现在都去过三十几个城市了,但我记忆里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池翼发现别人总是过得很幸福,所有人说起自己的家,都会是笑着的。
他拽了拽自己的小拇指,说:“我以前也想到处去玩,但是没有人会带我去……以后肯定会有机会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都是听大人们聊天,还要走好久的路,又累又无聊。”俞诃非常鄙夷地说。
你一言,我一句,时间就过去了。
下课铃声在校园中响起,俞诃几乎是猛地站了起来,拽住池翼的手,带他离开了楼梯口。
很快,便传来犹如打雷般的脚步声,楼梯口涌下来了一堆人。
俞诃笑着和池翼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我厉害吧?”的字样。
池翼见状,也笑了笑。
“走吧,去拿书包。”俞诃说。
池翼交到他这样一个爱说话的朋友,突然就觉得这一个月也没那么难熬了。
许多小朋友都在校门口等他们的家长,池翼也在四处看,不过他没见过哥哥说的那个阿姨,这么到处看着,也找不出对方在哪。
“我先走了啊。”俞诃的家长也来了。
池翼和他说了句拜拜。
没有了可以聊天的人,池翼站在这样一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外不自在。
他开始焦躁不安,在路边蹲了一会儿,又起身来回踱步,时不时往人群中看一眼。
他怕他又被丢在这些地方,他怕大人们又不要他了。
他的耳朵里出现了比周围的喧闹更吵的声音,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他又蹲回了路边,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更大了。
“池翼?你系池翼咩?”一个陌生阿姨在他面前蹲下,拍了一下他的肩。
池翼从膝盖里抬眼,见对方是个不认识的人,顿时防备地站起身,后退了一步。
阿姨看见他的脸,就确定他就是池翼了,就说:“你哥哥叫我来接你回家。”
这一句话,几乎与池翼的记忆重合。
那时候的人贩子,也是这么在他面前蹲下,告诉他:“你爸爸妈妈让我们来接你回家。”
“我不跟你走。”池翼十分抗拒地又往身后的墙壁贴了贴。
阿姨站起身,似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有些苦恼。
池翼四处看了看,最终锁定一个方向,抬脚就要往那边跑。
但才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抓住了。
他立刻就要大喊救命,却突然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有事么?”
这是从阿姨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池翼就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连防备心也一同卸下了。
“哥哥。”池穆对着电话喊了声。
阿姨见状,猛然松下一口气。
幸好刚刚池翼四处张望的时候,她打了这通电话出去。
她把手机给了池翼。
“怎么了?”池穆的语气立刻就变了。
“想你了。”池翼抱着手机蹲下,说。
“我知道了,”池穆轻叹,又问,“回到家了吗?”
“还没有,阿姨刚接到我。”池翼小声说,好像有点心虚。
“嗯,饿了就赶紧回去吃饭。”池穆提醒道。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池翼还真就有点饿了。
“我想吃蛋炒饭。”池翼就说。
“那让阿姨今晚给你做。”池穆温声道。
池翼就随便应了声,又说:“讨厌学校。”
池穆无奈地笑了笑。
电话挂断后,池穆给保姆发了条信息,告诉她池翼今晚要吃蛋炒饭。
发完信息,刚放下手机,一旁自来熟的室友就凑了过来,问:“对象啊?”
“我弟。”池穆默默打开笔记本电脑。
“你弟?他今年多大了?”室友靠在床架上,问。
“七岁。”池穆回答。
“啥,我还以为多大呢,正想给他介绍个对象呢。”室友说。
池穆没有回答这句话,传了一份有关人贩子的文件到派出所的邮箱上。
室友并没有越界地去盯他的电脑屏幕,自顾自地问:“话说你有对象了吗?”
“没有,也没兴趣。”池穆说。
“我靠,你不会是性冷淡吧?”室友打趣般地说。
谁知道池穆竟然淡淡地“嗯”了声。
“哦,那你……啊????”
“啊什么啊,睡醒了没有啊你?”俞诃在池翼手臂上拍了一下,说,“我说下节是班主任的课。”
“哦。”池翼又趴回了桌面上。
俞诃:“……”
“你听一下课好吗?我不跟傻子玩。”他再次拍了一下池翼的手臂。
“我哥哥会教我的……”池翼的声音糊在臂弯里,莫名念起了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我吃冰淇淋,冰淇淋好好吃……”
“……你哥教你吃冰淇淋?”俞诃满脸写着无语。
“不是啊,这是我自创的诗,是不是特别厉害?”
“这要能称得上厉害,李白不得称帝啊。”俞诃冷笑着说。
池翼轻哼一声,好像在为自己的才华不被赏识而打抱不平。
“你大爷的……”俞诃也“哼”了一声。
池翼放了两块巧克力到他桌上,摆摆手说:“一边玩去,我要睡觉了。”
“你中午没睡?”俞诃捞走那两块巧克力,问的语气都好了不少。
“没有。”池翼闭上了眼睛。
阿姨不会收他手机,他一不小心就玩了一个中午。
“那你睡吧,补补觉。”俞诃轻轻拍了拍池翼的发顶。
池翼直接抬手把他的手拍飞了。
“啧,小气鬼。”俞诃讪讪收回手。
今天晚上回到家,池翼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蛋炒饭。
他洗完澡出来,见阿姨还没走,正在沙发上看手机,池翼就顶着一头湿露露的头发走过去,问:“姨姨你什么时候回家?”
阿姨见他过来,就一边从抽屉拿出吹风筒,一边说:“我这一个月都不得回家的嘞。”
“那你晚上睡在哪里?”池翼十分自觉地在沙发坐下,等她给自己吹头发。
“我住客房哇,你滴哥哥不系给我收席了另一间客房出来咩?”阿姨笑着说。
对哦,他们家不止一间客房。
“那你的家里人不会想你咩?”池翼又问。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上大学啦,老伴儿和他哥在照顾他们的爹嘞,我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赚钱哇。”阿姨这样回答。
“这样哇。”池翼也这样回答。
第二天上学,俞诃听着池翼奇怪的口音,陷入了沉思。
但不过半节课,就被同化成功。
“有笔芯咩?”俞诃的笔芯又被摔断墨了。
“没有捏,我的笔芯放家里了。”池翼盯着黑板做笔记,回答。
俞诃转头又去敲前桌的背:“你有没有笔芯哇?”
前桌小声应了句“有”,就从笔盒里拿了根笔芯给他。
俞诃用一抓水果糖和他交换。
这一个月过得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池翼每天都会和池穆打电话,而池穆就这样每天强行纠正池翼的口音,和那些不知道是和谁学出来的,带脏字的口癖。
国庆节前一天,池翼放学的时候和俞诃闹了好一会儿才走。
毕竟来接送他们的人一般都来得比较晚,在校门口干站着也没意思。
他们笑闹着往校门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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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翼在快接近门口时,下意识往外看去,寻找阿姨的身影。
却是先对上了一双好像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
由于池翼他们下楼来校门的时间比较晚,堵在校门口接小孩的家长都差不多散完了,池穆站在那的身影便显得无比清晰。
池翼微微瞪大了眼,不过半晌,就抬起手,扬着声音喊道:“哥哥!”
“滚!谁是你哥。”一旁的俞诃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拱了拱他。
“哎靠,喊你了吗?我哥来了。”池翼也用同样的力道拱回去。
“啥啊,在哪,我看看。”俞诃立刻伸着脖子往门口看。
池翼十分干脆地小跑到池穆身前,看见池穆半蹲下来,朝他微微张开双臂,他就直接往对方怀里一撞,抱住了哥哥的脖子。
池穆微微勾唇,平静了一个月的眼里终于出现了些情绪。
“想你了,哥哥。”池翼将脸埋在他肩窝里,用力蹭了蹭。
“嗯,”池穆带着笑意应声,便抱着他站起身,让他坐在自己臂弯里,温声说,“你长高了,池翼。”
“真的吗?!”池翼非常高兴地抬起头,问。
“真的,”池穆笑着将视线转向正在看着他们的俞诃,说,“和你的好朋友打个招呼,我们要回家了。”
池翼就转头朝俞诃挥了挥手,说:“我要回家了!拜拜!”
“拜拜!我司机也来了!”俞诃一边说,一边跑着钻进路边的小车里。
池翼他们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回去都用不了十分钟。
但池穆还是开了小电瓶来接他。
“哥哥,我想吃蛋糕。”池翼坐在小电瓶后面,抱着池穆的腰,说。
“好,现在去买。”池穆拧着油门开上沥青路。
“喜欢哥哥。”池翼笑着说。
“嗯。”池穆也笑了笑。
“我们可以放七天假!”池翼又说。
“嗯,我们也是。”池穆说。
“太好啦!”池翼非常地开心。
“……”
今晚温度宜人,黄昏笼罩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空气是蛋糕味的,闻着很香。
买完蛋糕回家,池翼走进客厅,没见到阿姨,就跑到另一间客房去推开门,阿姨也不在里面。
“她回家了。”池穆把蛋糕放到餐桌上,不紧不慢地拆开。
“啊?”池翼的眼里滑出一抹失落,“我昨天答应她要和她一起吃蛋糕的。”
“她家里有急事,我本来也想留她一顿饭的,但她赶高铁,没等到你放学的时间就要走了。”池穆耐心地和池翼解释道。
池翼失落地走回餐桌边。
在人生当中,离别总是常有的。
或是与学校里的朋友,或是与街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或是与出现在生命时间里不足百分之一的那些人。
离开了,别了,便是离别。
哪怕是素不相识,也匆匆来过你的人生,只是他们走得太急,你没来得及留下关于他们的记忆。
国庆第二天,南方传来保姆阿姨的讯息,说凌晨的时候,她丈夫的父亲去世了。
所幸,她赶回去时,恰逢父亲还清醒着,聊了几句天,老人便安祥地去了。
国庆后又遇中秋,月圆佳节,有人与家团圆,有人有家不得归。
池翼当晚硬闹着要到顶楼去看月亮,池穆叹了口气,也就随他一同上了顶楼。
城市里总是见不到几颗星星,池翼被池穆抱着往楼下看,告诉哥哥他曾经在山里见到过三百多颗星星。
池穆只是笑了笑,告诉池翼,他们很小的时候,城市里也是有很多星星的。
收假后池穆就又要回校了,这次不同的是,池穆晚上可以回家,只是时间不定,有时候很早,有时候又很晚。
很晚的时候,池翼总担心自己会在家里饿死,经常委屈地去给池穆发信息,说他如果在家饿死了怎么办。
这时候池穆一般就会无奈地给他点外卖。
秋天一过,冬天就到了。
天空降下了细细的雪,池翼接在掌心,池穆一个稍不注意,差点让他放进了嘴里。
小区楼下一些积了雪的地方,池翼很喜欢去玩。
隔壁单元有个比他稍大一些的小朋友,也喜欢去那些地方玩。
不过半天,池翼就和那个小朋友闹到了一块。
池穆每次都只站在一旁,撑着伞静静地看着,等到池翼玩累了,再抱他回去。
有次池翼自己跑去隔壁小朋友家玩,没有经过哥哥同意,被发信息叫回家吃饭,还摔了一跤。
等池穆匆忙赶下楼捡他,却发现他正坐在地上和拌他摔跤的那一堆雪对骂。
……这个笨蛋。
14.对联
很快到了寒假时间,池翼终于加上了俞诃的微信,每天都在和对方发语音,扯东扯西的。
他放寒假了,池穆却还要打理公司,他依旧陪着池穆到处跑。
这天是雨夹雪,雨滴带着洁白的颗粒拍打在伞面上,声音像威力很弱的鞭炮,并不扰人。
池翼把整张脸都缩在围巾里,戴着棉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前方。
他一只手手揣在口袋里,另外一只手手被池穆牵在手心,很温暖。
“这座湖都结冰了。”池翼走在人行道上,偏头看了眼一旁的那座湖。
“嗯。”池穆应了一声。
他们走在明湖公园里,本来是要带池翼来玩的,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散步。
“那里面的鱼会被冻死吗?”池翼问。
“不会,水里相对外面会暖一点。”
“所以结的这层冰是为了保护它们吗?这样里面的水就不会变冷了。”
池穆轻轻一笑,说:“你可以这样认为。”
“我以前以为自己要被冻死了,阿姨用稻草给我烧了一堆火,还把打火机送给我了。”池翼突然说。
“她挺好的。”池穆简单作评。
“有时候是好的,有时候又很差。”这是池翼被池穆捡回家以来,第一次主动提起关于那一百多天里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池穆便问。
“她会打我,会骂我,但她看见我身上有伤,会熬药给我敷,也会给我吃干净的食物,如果她心情好,会想办法到山下的镇里面买化掉的雪糕给我吃。”池翼的声音闷在围巾里,听得有些不真切,加上伞顶有雨落的声音在干扰,更加变得虚实难辨。
分不清他话里的感情,是在难过,还是在感慨,又或着只是在平淡地陈述。
池穆摸了摸他的头。
“我在帮那些人贩子去讨钱的时候,听说过阿姨的事情,山里镇上的人都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人贩子,她也不知道,她只以为我是被捡回来的,对我很不错,”池翼看向路边那些早就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枯枝末节,说,“她以前有个女儿,才三岁,刚学会说一点话,就死了。”
“怎么死的?”池穆下意识追问。
“也许是不小心踩到悬涯摔下去了,但阿姨不信,她女儿怎么会自己跑到山涯边玩,她觉得是有人害死了她女儿,她也经常这样和我说。”池翼收回了在树上的视线。
“后来找到元凶了吗?”池穆搂住他的肩,将他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池翼叹了口气,颇有一副小大人样地摇了摇头。
池穆不禁笑了笑,说:“叹什么气啊。”
“愁。”池翼说。
“愁什么?”
“我都说这么多了,你竟然还不带我吃火锅。”池翼瞥了他一眼。
“……昨天不是刚吃过吗?”这回轮到池穆叹气了。
“我就是还想吃!”池翼说,“你不给我吃,我就躺到地上不走了。”
说着他还真就停下了步子,抽出被握着的那只手手。
池穆也跟着停下,回身看着他,将伞盖过他的发顶。
池翼瞪着他。
说实话,毫无威慑力。
“你躺一个我看看。”池穆轻微眯了一下眼。
池翼低头看了眼地面。
很湿。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躺的时候,一只手忽然将他遮住额头的那部分棉帽勾了上去。
池翼预感不好,立刻抬起手要捂额头,却仍是快不过对方,被弹了个脑瓜崩。
池翼:“……”
弹完之后,还帮忙把棉帽拉了回来。
他正要发怒,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池翼:“…………”
“走了,带你去吃火锅。”池穆弯下腰去重新握住池翼的手。
“……!!!”池翼立刻抱住了池穆的手臂,说,“我喜欢哥哥!”
“嗯,站好。”池穆说。
大年三十,公司放年假,池穆可算是获得片刻休闲,挨家挨户都贴起了新对联。
原本池穆是不打算弄这些的,奈何池翼一直闹着要贴。
行吧,贴就贴,反正也闲来无事。
卖年货的这些地方一向是热热闹闹的,小小的一条巷中街,人挤人,大多是中年人在买东西,准备回家过年。
大雪铺在地面,杂乱无章地印着许多不一样的鞋迹。
“哥哥,你会写毛笔字吗?”池翼被池穆抱着,同样也挤在人群中,前者怕后者听不清自己讲话,还特意将音量提高了不少。
“会。”池穆偏头在他耳边回答。
“那我们的春联可以自己写吗?”池翼抱住池穆的脖子问。
“嗯。”池穆笑着应了声。
“我也要写!”池翼又说。
“好,回去我教你。”池穆说。
“喜欢哥哥!”池翼开心地说。
他们挤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买齐了材料。
回家途中,那堆材料就放在车后座,池穆在开车,池翼坐在副驾驶唱新年好。
这种时候,小区里也冷冷清清的,大多数人都早早贴完对联回了乡下,平日里总能听见隔壁传来一屋子人的笑闹声,而这几天那些声音全都随着北风去往了远方。
池翼和哥哥回到家里,先是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始着手去收拾新对联。
池翼从一堆长长的纸中拿出了一片正方形的纸。
他坐到地上研究了会儿,没弄明白是干什么的。
池穆从洗手间出来,一边擦干净手,一边问:“怎么又坐地上?”
“哥哥,这是什么?”池翼没回答他的问题,拿起正方形纸片问。
池穆把纸巾扔进垃圾桶,一边和他解释,一边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懂了,”池翼坐在小板凳上点点头,说,“是那个贴在门口的‘福’,我想起来了!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嗯。”池穆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写对联啊?”池翼抬头看着池穆。
“先教你怎么写毛笔吧。”池穆说着就转身往书房走。
池翼立刻从小板凳上下来,哒哒哒地跟上池穆。
书房里总有一股书香,池翼很喜欢这样的味道,每次一进门,就会偷偷加重呼吸的力道。
书桌的抽屉里有宣纸和毛笔,墨水在书架的小匣子中。
池翼坐在沙发里,看着池穆把东西一点一点放到沙发围着的大桌子上,将宣纸铺开。
“来。”池穆站在他对面,拿了支小毛笔,说。
池翼便走到他身侧,接过那支小毛笔。
池穆环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点水,沾墨,慢慢带着他在纸上落下一笔。
池翼看着墨水沿笔尖落在纸面,画出一个完美的字形。
很标准的瘦金体,可惜池翼并不知道瘦金体是什么,只觉得这字真的很好看。
手还在被握着动,他却忍不住地想要抬头,去看哥哥的表情。
但脑袋才刚动一下,便立刻被池穆的另一只手掰正了,视线落回纸面。
“专心。”池穆淡声告诉他。
写了一列字后,池穆就没再握着池翼的手,让他自己拿着笔写。
池翼的字是被他们班主任都说过的丑,池穆就没要求他练得多好看,只要能认得出是什么字就行。
中途池穆接了个电话,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就发现池翼在纸上画起了画。
池穆:“……”
他抬手在池翼的额前弹了一下。
池翼条件反射地就要扔掉毛笔去捂额头,但没有任何一个动作是来得及的,毛笔还没扔,手背上就先包裹来了另一道温热的体温,将他握紧。
“先练笔画,不是让你先画画。”池穆虽然说着斥责的话,语气里却半点斥责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满是无奈。
“我就是想画一下而已,”池翼努力辩解着,“我画完了会继续练的。”
池穆一笑:“谁知道你画完是什么时候。”
说罢,便带着他的手,继续在纸上写笔画。
练了差不多七张纸,池翼写出来的字才终于不是糊成一团的了,有了些字的形状。
池穆觉得够用了,就没再让他继续练,让他去休息一会儿。
池翼就依言倒在了沙发上,抬起右手,看着手心手背手指尖的墨水。
池穆在一旁收拾桌上的纸,却唯独留下了有画的那一张。
春联的横批是池翼写的,其余的全都由池穆承担。
池翼自觉自己是下了血本的,也并不想丢他哥哥的脸,所以每落一笔都要细细地斟酌一遍。
“辞旧迎新”四个字,对池翼来说太难了,他写得很慢,每一次下笔都害怕自己把字写糊。
但写完之后,池翼就感觉自己还是非常有天赋的。
丑是丑了点,但起码能认得出来是哪四个字,也没有笔画糊在一起。
“哥哥!”池翼转头看向已经写到第二幅对联的池穆,邀功一般地说,“我写完了!”
“嗯,”池穆没有抬眼,专心写着幅上的字,“等我一下。”
池翼就到他写过的那幅春联旁边蹲下,仔细地看着。
看完了,信心大打折扣。
为什么池穆写得那么好看!
“哥哥,你的毛笔练了多久啊?”池翼不甘心地问。
池穆不紧不慢地落下最后一笔,将毛笔放进一旁装着清水的杯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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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终于抬眼看向池翼,说:“五年。”
池翼心里一下就平衡了。
他拨了一下自己又长长了些的头发,哼着歌去欣赏自己的杰作。
池穆也跟着过去看了眼,见能认出是什么字,就夸赞了一句:“写得很好。”
“我也觉得。”池翼十分骄傲地说。
池穆没忍住笑了起来,揉了揉他软软的发顶。
后续的粘贴工作都是由池穆来完成,池翼只有袖手旁观的份。
贴到“福”的时候,池穆转头问池翼:“你想倒着贴还是正着贴?”
池翼正靠在墙边吃棒棒糖,闻言将棒棒糖拿出,问:“为什么要倒着贴?”
“有福到的意思。”池穆解释说。
“那正着贴呢?”池翼问。
“就是字面意思。”池穆说。
池翼:“……”
“我要正着的。”他说。
“好。”池穆就开始给“福”上胶。
所有的东西都贴好后,池翼和池穆排排站在离门一米外,看着他们共同完成的大作。
看着看着,池翼就忽然变得蔫了巴脑的。
“怎么了?”池穆垂眸看向池翼。
池翼把嘴里的糖嚼碎,没有说话。
“累了?”池穆弯腰把他抱起来,开门回家里。
池翼摇了摇头,小声嘟嚷:“我要练字……”
他的横批夹在哥哥的字里,显得特别丑……
“嗯,等年后我去买字帖给你练。”池穆关好门,带他到洗手池前,把手洗干净。
“我想吃番茄炒鸡蛋。”池翼在洗手的时候说。
“今晚给你做。”池穆说。
“喜欢哥哥。”池翼抬起头,对着池穆笑了笑。
池穆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仔细地帮他洗着,闻言只是微微勾起唇,“嗯”了声。
翌日清晨,池翼在床上翻了两圈,怎么也没办法睡得着了,才愿意坐起身。
看了眼时间,六点半。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点池穆是不在家的。
池穆每天都雷打不动地会去晨练,有时是去一小时,有时是两小时。
他跑到池穆房间,捡回自己的手机,顺势窝进哥哥的床里,给哥哥发信息。
他现在已经会用26键了,只不过打字速度比较慢而已。
他的微信名字叫“小翅膀”,依旧是池穆给他起的。
小翅膀:哥哥快点回家
小翅膀:好饿。
哥:想吃什么?
小翅膀:粉
哥:什么粉?
小翅膀:就是粉!
小翅膀:[生气.jpg]
哥:好
哥:不气
小翅膀:[开心.jpg]
池翼发完信息就没再看手机,翻身抱住池穆的枕头,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但他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上,向下跳,摔进了一片火海里,四周是森林,火焰渐渐蔓延到身上,伴随着尖叫声,以及模糊的歌声,好像是新年好。
“一百三十七。”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村里着火了,快跑!”他感觉自己被人推着跑了起来,四周越来越热,直到他失去意识。
池翼是被池穆叫醒的。
他浑身都是冷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伸了出去,用力地抓住了池穆的手。
“梦到什么了?”池穆的声音很温柔,比梦中的尖叫柔和了不知几倍。
“我好像想起来我是怎么从山上跑下来的了,”池翼抓着他的手,慢慢坐起来,呆了几秒,又钻进了他的怀里,攥紧他的衣服布料,像只受惊了的小动物,说,“哥哥,我好怕……他们会不会来找我?”
“不会的,不会的,”池穆搂住他,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轻轻拍拍他的背,说,“他们不敢来找你,我也不会让你被他们抓走的。”
池翼靠在他的胸口,轻轻呼吸着。
池穆身上仍旧带着那道令人安心的气味。
抱得久了,池翼就感觉自己身上也带着这样的气味。
害怕渐渐褪去,心跳也归于平静。
池翼从池穆怀里抬起头,抿了抿唇,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想说什么就说。”池穆用食指指背蹭了一下池翼的眼尾。
“……好饿。”池翼小小声地说。
池穆:“……”
他无奈地笑了声,把池翼放到床沿,给对方穿好鞋,又拍了拍这颗炸了几戳头发的脑袋,说:“去吃粉。”
“外面买的吗?”池翼跳下床,问。
“嗯。”池穆应道。
15.火火
“第一百三十七天。”小男孩用一根被火烤过的树枝,在地面的“正”字上又加了一画。
太阳又升起了,村子里能听见鸡鸣声,他用一小沓稻草盖住自己写的“正”字,钻出了这个稻草堆出来的屋子。
“小畜牲,醒了就赶紧过来!”是一个男性的声音。
是那个爸爸。
小男孩垂下眸,走到他面前,先挨了一巴掌。
他偏过脸,嘴里有些发酸,却没喊疼,只是安静地听着男人的斥骂声。
“你是不是偷走了我的一箱油?”男人扯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转向自己。
小男孩险些轻嗤出声。
他哪里搬得动。
但他一声没吭,并未否认。
他知道男人现在只是需要一个出气的地方而已,直接挨打,还能少吃点苦头。
挨完揍,他就被丢到隔壁村去讨钱了。
能讨到钱是最好的,讨不到钱,能讨些吃的回来也可以。
起码他不用饿肚子。
但交不了差,难免会再挨一顿揍。
听说妈妈肚子里有个孩子,才半个月大。
这几天都没见到她人,小男孩还挺好奇是什么样的。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并不敢贸然去打扰妈妈。
小男孩半天没吃到东西了,那位阿姨今天似乎很忙,没来找过他。
星星慢慢被点缀到夜空,一窜不起眼的小火苗,在角落“咻”地升了起来。
很快,火势便蔓延向了各方。
有很浓的油烟味进入鼻腔,被饿晕的小男孩呛着咳了两声,意识渐渐回笼。
最先恢复的大概是听觉。
有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塌,发出“砰!”的一声震响,小男孩甚至感觉整个世界都震了一下。
他感觉四周很热,很闷,很干燥。
尖叫声和哭喊声却让他不敢离开草屋。
直到阿姨猛地推开屋子的门,将他从草铺上拽起来。
“村里着火了,快跑!”阿姨推着小男孩向外跑,手腕处传来熟悉的清脆声响。
小男孩头还很晕,只知道要往前跑。
他听见了火焰的声音,一炸一炸的,像泡在岩浆里。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大概是村的夜里最亮的一次。
最高最大的那座房子,烧着最热烈的火,甚至都看不清房子的原貌了,只能看见黑影子。
“看什么看!别看了,那不是你家!”阿姨喊着,就将他抱了起来。
村子不大,十几户人,一户着火,四方无一户能够幸免。
很快跑到了村外,有许多村民都站在这部分地方,看着村里的烈火。
山里的人没有法律意识,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只能哀悼着,望着山火一路蔓延下去。
阿姨只是带着小男孩在此处暂时歇脚,等气喘匀了,才再次带着他向山下跑。
但山里的夜往往不得安宁。
阿姨最终丧命在一群山贼手中,而小男孩目睹了阿姨被打死的全过程。
“求你们……带他走……”阿姨在咽气前,放开了一直护着的小男孩。
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
“是个男孩儿。”有个男人对身旁的人说。
“男孩?”另一个人眯起眼,“那带走。”
小男孩就被塞到了小三轮的后边儿。
再后来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他那时应该是一天没吃没喝,再加上精神受到了非常大的刺激而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塌方中,一个环卫阿姨正在给他喂水喝,见他醒了,便喜上眉梢,招呼着别人过来看。
这便是所有了。
“要说山火的话,我就有印象了,”警察拿了颗柠檬糖给池翼,又靠回椅背里,看向池穆,说,“那个村几乎所有人都死在山火里了,消防员赶过去灭了将近两周的火,等彻底灭完,山上就只剩灰了,我们找到了近百具尸体,全都安葬了,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没有户口的,没有在居民档案里找到,有户口的就二十几人,还有两人,一男一女,估计是跑了,我们还在追踪,在此期间请你们不要放松警惕,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回来找人。”
池穆抱着池翼,点头应了声:“好,我会注意。”
池翼一边听着,一边用牙齿咬开柠檬糖的包装袋,将糖放进口中。
然后表情瞬间扭曲。
好酸!!!
“这些都是新闻里播报过的内容,再多的我没办法透露,“警察向池穆轻微点头,“希望您理解。”
说话间,池翼咂了咂嘴,突然又感觉这糖好像还挺甜的。
“我明白的,辛苦您。”池穆摸了摸怀里人的脑袋。
“嗯,至于这孩子的生父生母,我们找到了有可能的几对样本,现在还在和医院那边对接,如果有消息了,我会再通知你们。”警察说。
“没关系,这个不着急。”池穆说。
从派出所出来,池翼还揣了一口袋的柠檬糖。
池穆牵着池翼的手往小车的停车点去。
今天是大年初一,街道里冷冷清清的,见不到几个人。
今早吃完粉后池翼主动提出要来和警察讲,池穆还挺意外的。
问池翼缘由,池翼就说,阿姨告诉他,跑出去了一定要报警。
这句话也是在逃那场山火中说的。
回到家,池翼立刻往沙发上躺,喊完累,又开始报一长串的菜名,这也想吃那也想吃,说好饿好饿。
池穆无奈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他才安分下来。
午饭之后,池翼倒在自己房间里,和白蘑菇讲话,池穆就忽然推门进来了。
池翼把白蘑菇抱到怀里,转头看向门口。
池穆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的东西。
“红包!”池翼立刻弹了起来,坐好在床上。
池穆笑了笑,在床沿坐下,没着急给他,先问:“知道拿红包前要先说什么吗?”
“恭喜发财!”
这题池翼会!
池穆就摸摸他的头,将红包递给他。
池翼特别开心,连头发丝都晃了晃,拿过红包,期待地看着池穆,问:“我能打开吗?”
“可以。”池穆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之后,池翼就小心翼翼地将红包打开,慢慢抽出里面那张崭新的纸币。
“一百!”池翼像是中了大奖,把红包/皮往旁边一扔,抓着钱就跳上前搂住池穆的脖子,在对方脸上亲了一口,说,“我喜欢哥哥!”
池穆环住他的背,轻笑道:“我知道。”
池翼拿着钱上窜下跳了好一会儿,最后跳累了,又回到床上,宝贝地将它塞回红包里,轻轻放在白蘑菇身边。
期间池穆就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信息,时不时搭理一下闹腾腾的池翼。
凌晨一点,池翼被噩梦吓醒。
他抱紧怀里的枕头,感觉四周太安静了。
躺了没一会儿,他就忍不住爬了起来。
窗外有大雪落下的细小声,在安静的夜中被无限放大,伴随着呼呼的风声。
池翼打了个抖,从床上跳下,打算去找池穆。
他跑得很快,没有特意放轻脚步。
暖光灯里,映出的影子反倒更像将脚步踩得厚重的人,在追逐着他。
池翼被自己吓得不轻,飞速打开两扇门,就要往池穆的被子里钻,却猛地在门口刹住了车。
池穆不在床上。
房间的单独卫浴没有开灯,书桌前空无一人。
家里开着暖气,池翼却感觉透心凉。
哥哥好像被怪兽吃掉了!!
他慌里慌张地跑到书房,没人;另外一间客卧,更是萧条;厨房,哥哥更不可能会大半夜来偷吃东西!
他从厨房走出来,转头往阳台看了眼。
大雪纷飞中,一道笔直的身影站在月光下,背对着客厅,因为没有开灯,仅能看见黑色的轮廓,手里拿着台黑屏的手机,贴在耳边。
池穆就站在那儿,像张贴纸,一动不动。
一直到阳台的平移门发出被挪动的声音,他才微微偏过了脸。
池翼和他对上视线,小声地喊:“哥哥。”
池穆眉头轻皱,将外套脱下,披到他身上。
“不是钟遏,”动作间,池穆还温声对电话里的人说着,“前段时间捡回来的弟弟,和我姓。”
池翼裹紧身上的衣服,往他怀里靠。
池穆顺手搂着他的肩,垂眸看了眼几乎要盖住他小腿的外套,声音中不自觉带上了笑意:“嗯,新年快乐,也希望你在外婆家一切安好,晚安。”
电话挂断后,池穆抱起池翼回到客厅,关上门,温声问:“怎么醒了?”
“做噩梦了。”池翼抱住了池穆的脖子。
池穆坐到客厅的沙发里,摸起摇控,打开了较暗的柔光灯。
“我还以为你被怪兽吃掉了。”池翼埋脸在他颈窝里,闷声说。
池穆偏头笑了声:“想什么呢。”
池翼没说话,在他颈窝里用力蹭了蹭,试图萌混过关。
池穆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刚才是在和你家人打电话吗?”池翼小小声问。
“嗯,我母亲。”池穆也小小声回答。
“那你过年不用回去和她过吗?”池翼又问。
“她在国外,我过不去。”池穆说。
“她为什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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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外呀?不回来过年吗?”池翼感觉有点热,说着就从他怀里起身,脱掉外套,再重新趴回去,埋下脸。
“国外才是她的家,她只有一半血统是中国的,她母亲是美国人。”池穆把外套放到一旁,说。
“我知道了,她是混血!”池翼笑着说。
“嗯,是。”池穆也笑了笑。
“那你也是混血吗?”池翼抬起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池穆的脸。
“是。”池穆回答,同样也在打量着他。
“为什么我看不出来?我只觉得你长得比别人都好看,这算是混血的特征吗?”池翼抬手就想去摘池穆的眼镜。
池穆没有拦他,反而配合地微微低头,让他摘眼镜,回答道:“应该也算特征之一,毕竟是遗传下来的长相。”
眼镜被取下,池翼看着池穆的眼睛,才发现后者的瞳色比常人浅得多,还隐约有些偏蓝。
这样的蓝常常在阳光中被误会成黑色,又因多了一层镜片阻隔,而难以发觉。
“哥哥!你的眼睛是蓝色的诶!”池翼瞪大了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语气很是激动。
“嗯。”池穆笑着应了声,也观察着池翼的眼睛。
池翼肤色很白,从捡回来的时候就是白的,那一百多天都没能将他晒黑,足以见得他的基因有多么强大。
他的眼瞳是纯黑的,却总是很亮。
这笨蛋小孩以后肯定不缺追求者。
池穆这么想着,竟然还挺骄傲。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手里不自觉地揉起了池翼的笨脑袋。
虽然池翼并不是真的笨。
“很晚了,睡觉去吧。”池穆从池翼手里拿回眼镜,重新戴好。
“我要和你一起睡。”池翼立刻抱紧了他的脖子。
“好。”池穆把客厅灯关掉,抱着他起身往房间走。
池翼每次和池穆睡的时候,都不需要抱着枕头,只用抱着池穆的手臂。
时不时还可以摸摸池穆的手指尖,只要对方还醒着,他的手就会被一整个握住。
“哥哥。”池翼的手又被抓住了,他就喊了池穆一声。
“嗯?”池穆听起来像是快要睡着了。
“你明天早上还要去晨练吗?”池翼问。
“不去,今天睡太晚了,我偷懒一天。”池穆轻声说。
池翼笑了起来。
原来哥哥也会偷懒。
后半夜的时间里,池翼没再做噩梦。
过完年,也差不多到了开学的时间,池翼的本子再次被他乱画画完了,池穆就只得无奈地带他到文具店去买。
池穆买东西习惯去同一家店反复购进,文具也一样,之前每一次带池翼出来买文具都是来的这家店。
可偏偏就今天碰上了不好的事情。
也不能说是碰上了事,只能说是碰上了会带来不好的事的人。
在买本子的拐角和钟巍一家人撞面的时候,池穆真心觉得以后出门得看看黄历。
本想装作不认识,却没想到那位跟炮仗一样的初中生先出言挑衅了句:“臭私生子!”
声音还挺大。
池翼并不知道钟遏在指他哥哥,只是用手掰开后者的肩,说:“让一下,你挡到我了。”
钟遏身子一斜,恶狠狠地瞪向池翼。
只见池翼根本没分他半个余光,自顾自地挑着本子。
池穆没忍住偏头笑了声,走到池翼身后,摸了摸他的发顶。
“池穆!”钟遏被忽视,十分不爽地喊了声。
他这一喊,便有两道几乎如出一辙的淡漠视线同时看了过来。
是池翼和池穆。
钟巍和他现任妻子就站在钟遏身后,眼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那位妻子倒是在淡淡地打量着池穆。
“谁是私生子,谁自己心里清楚。”池穆一手遮住池翼的眼睛,一手在一沓本子上敲了敲,示意他继续挑本子。
池翼却双手拉下了遮着他眼睛的那只手,看着钟遏。
钟遏显然是被池穆这通发言给气到了,距离火冒三丈就差个他并不认为他妈是三了。
“你占了我该住的地方十几年,你要不要脸?”钟遏指着池穆道。
他的逻辑简直乱得像是没上过小学。
后面那对夫妻显然并没有插手此事的打算,毕竟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小孩间的小打小闹罢了。
“可是,”池翼好像很无辜,眼里却充斥着和他哥近乎相同的凉薄,他看着钟遏,说,“我哥哥在那个家里住着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池穆微微勾起唇,看着对面站着的三人。
钟遏顿时恼羞成怒,抓起手边的一个小本子就要往池翼身上甩。
16.阿嚏
但他才刚抬起手,手腕便被身后的人大力攥住了。
钟遏吃惊地回头瞪向钟巍。
钟巍将他手中的本子抽走,放回原位,道:“君子动口不动手。”
池穆见他终于舍得开个金口,便收回了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垂眸看向池翼,问:“挑好本子了吗?”
池翼见那三人打算走了,才“哼”了声,转回头继续挑本子。
池穆无奈一笑,说:“没必要和这些人置气。”
池翼生气地说:“我讨厌他们!”
“嗯,是该讨厌。”池穆摸了摸他的头。
“好生气,气得我都想吃冰淇淋了!”池翼拿了十几个本子,抱在怀里。
池穆:“……”
他抬手在池翼脑门上弹了一下。
“嗷!”池翼抬头转脸看向池穆,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你倒是学得挺快。”池穆就又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可惜我不是君子,你讨厌的那小孩儿我也不是没揍过。”
池翼怀里抱着东西捂不了额头,闻言更是变得老实巴交的。
“买完东西了吗?”池穆顺手抚在他额前,用拇指指腹轻轻蹭着被弹的那块皮肤,像是在安慰。
“我想吃冰淇淋。”池翼委委屈屈地说。
自从入冬之后池穆就不让他吃了。
他现在就是很想吃。
池穆叹了口气。
“走吧,带你去买。”他最后妥协道。
池翼刚才还泛着委屈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如果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估计会摇得很欢快。
“我最喜欢哥哥了!”
“嗯,先把你手里的本子钱付了,”池穆揪住正要往店外蹦的池翼的后衣领,淡笑着问,“你要当小霸王啊?”
池翼就嘿嘿地笑着退回来。
冬天吃冰淇淋的好处就是不容易化。
坏处就是冻牙。
“哥哥你吃吗?”池翼把冰淇淋向上递了递。
“我不爱吃这些,”池穆帮他把帽子整理好,说,“别总让头吹风,等会儿感冒了。”
“不会的!过个马路就上车了。”池翼信誓旦旦地说。
“嗯,”池穆重新牵起他的手,说,“回去喝点热水。”
“好的。”池翼吃着冰淇淋,前脚刚答应,后脚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回到家,池翼提着装有十几本本子的袋子,火速溜进了房间。
他把本子全部塞到书桌抽屉里,再把身上的外套尽数脱下,堆到靠墙的床角,自己也爬上床,快快乐乐地睡了个午觉。
虽然今早有个不怎么美好的小插曲,但对池翼来说,总体还是很令人愉悦的。
却不知怎么地,做了个很乱的噩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脸的初中生要抢池翼的哥哥。
哥哥没戴眼镜,整双眼睛都是蓝色的,打量他的眼神十分淡漠。
“我不要你了,我捡到了别的小朋友,他比你懂事多了,不会像你这样,一天到晚只知道闹。”哥哥说完这句话后,池翼的身后出现了一扇门。
而哥哥身后站着的那个小初中生,正在朝他做鬼脸。
“你走吧。”哥哥走上前,打开门,提着池翼的衣领子,将他扔了出去。
池翼就是在这时候惊醒的。
外面的天已经差不多要黑了,钟表显示着现在是晚上五点半。
周遭很安静,但能听见风声,也只有风声。
池翼坐起身的时候感到了一阵晕炫,脑子就像是被纸糊住了一样,无法思考太多。
他的意识还在梦里,他记得哥哥好像不要他了。
他并不相信池穆会做这样的事。
下床的时候腿是软的,鼻子有点堵,体温似乎有些高。
池翼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池穆的房间里钻,却没看到任何人。
他跑到书房、阳台、厨房这些地方去找,又把整个家都翻了个遍,依然没见到池穆。
头越来越晕,越来越难以思考。
但有个认识准确无误地进入了他的脑海中:池穆不要他了。
他一路从房间哭到玄关处,抱着白蘑菇,捏着小红包,蹲坐在门口,一边掉眼泪一边伤心地想一百块钱能活多少天。
他抽抽噎噎地抠着手指算数,算出自己活不到二十天,哭得更厉害了。
不知过了多久,玄关门突然被打开了。
池翼闻到了很浓的消毒水味,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抬起头。
还没等他看清什么,进门的人就已经先俯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醒了怎么没给我发信息?”池穆反手合上门,在池翼的额头摸了摸,还是很烫。
池翼没回答,往他肩上一趴,哑着声音说:“哥哥是杀人犯。”
池穆:“?”
他偏头看了眼池翼手里抓着的红包,无奈地问:“你这是闹哪出?”
“我讨厌你。”池翼一边说着,一边将他抱得更紧。
池穆走进客厅,抱着他坐下,问:“怎么了?”
自从池翼有手机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过坐在门口哭的情况了,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重蹈覆辙。
池翼缓了一会儿,抱着他的力道渐渐松下来。
他把下巴压在池穆肩上,盯着沙发,说:“你不是说不要我了吗?”
“……我没这样说,我出去买药了。”池穆拍拍他的后背,解释道。
“你就是说了,你还说你捡到了别的小朋友,比我懂事……”池翼越说声音越小,到后面又变成抽泣声了。
“我没有捡到别的小朋友,”池穆温声安慰他,“我不喜欢懂事的,我只喜欢你。”
“……”
“再哭就成干巴巴的蘑菇了。”
“……我不是蘑菇。”
“嗯,不是。”池穆偏头看了眼,见他终于快停了,才猛然松了口气。
“我好像发烧了,”池翼说着,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池穆的脖子,问,“是不是很烫?”
“是,你睡觉的时候就在烧了,所以我才出去买药。”池穆摸了摸他的头。
“那我要离你远一点,”池翼立刻从池穆的身上下来,挪到了沙发另一头坐着,说,“不然会传染你。”
池穆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发烧不会传染,起身脱下厚重的冬装,说:“那你要好好吃退烧药,不然明天我也发烧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吃就吃……”池翼小声嘟嚷。
退烧药不苦,但很难喝,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
池翼喝完之后,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池穆趁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然后就得到了池翼气急败坏的一句:“你个坏蛋!!”
这次烧过之后,池翼是无论怎么求,池穆都没敢再给他买冰淇淋了。
烧得脑子糊涂了都。
当时池穆出门是有给池翼发信息说自己出去买药了的,结果这小笨蛋竟然没看手机。
后来他才得知,池翼那天是做了噩梦。
这次开学,池翼就不想哭了,但一直恹恹的,说自己完全不想上学啊啥啥啥的,惨遭池穆的好几个脑瓜崩,外加屁屁上的一巴掌。
倒春寒是最令人厌烦的,这种时候那股凉风就像是无孔不入,穿什么都仍是会觉得冷。
直至坐到闹轰轰的教室里,才终于感觉身心都热了起来。
他们班调过好几次座位,池翼早就不再和俞诃是同桌了,现在他坐在第一排,同桌是一位特别喜欢讲别人闲话的小男孩。
原本池翼并不在意对方说了什么,直到他讲到了俞诃身上。
那天他们就吵了一架,池翼和这位刚坐没几天的新同桌便被班主任分开。
池翼在班里人缘一直不错,每一个新同桌都能和他玩得很来,这次遇上滑铁卢,他还有些气馁。
不过俞诃倒是很开心,以前只是偶尔会给他分点好吃的,这次之后,是只要有好处,几乎全都会给他。
学期很快过半,三四月的天,已经在渐渐回暖。
去年池翼的家长会是阿姨代池穆参加的,今年池穆总算有空了。
周四晚饭之后,池穆便出门去开池翼的家长会。
池翼自己一个人在家根本就闲不住,再加上他怕老师和哥哥说他的坏话,一整个小时都如坐针毡。
熬到池穆回家时,池翼立刻从沙发弹起来,跑向玄关,问这问那。
池穆都如实回答,还顺便夸了夸他,却在最后落下一个重磅炸弹:“作业写完了吗?老师说你的作业经常偷工减料。”
池翼:“……”
他心虚地背过身,说:“写完了啊,肯定写完了。”
“是吗?”池穆揽住他的小肩膀,往里走,“以后都要给我检查过,现在去拿你的作业过来。”
池翼:“……”
池穆见他沉默,还催促一般地拍了拍他的背。
池翼抬头向上看,一转身抱住池穆的腰,把脸埋在他肚子上,装死不动了。
池穆:“……”
他微微抬起手,本要落到屁股上的巴掌却中途拐了个弯,轻柔地落在池翼的发顶。
池翼得逞地偷偷笑了笑。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次家长会之后,池穆真的每天都检查起了作业。
害得那一连好几周下来,池翼的梦里都全是作业。
日子在一天一天过去,池穆的公司也在顺水推舟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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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切都十分顺利,而池翼的生父生母,也终于在五月中旬有了消息。
那是一对已经离了婚的父妻,离婚的时间正好在池翼被丢下的后几天。
女方已经二婚,男方目前应许是有结婚人选的,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警方都不建议将池翼送回去。
听到这个建议时,池穆是松了口气的。
平心而论,他并不想送走池翼。
已经习惯了两个人一起生活,再次回到孤独冷清,不知又要戒多少个五年。
池翼每天都在成长,身高、体重、心智、头脑。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生中都会有的阶段,五年级之后的池翼忽然变得羞于表达,几乎不怎么和池穆沟通,也不怎么爱和他聊天了。
每每回到家都是直奔房间,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但池穆经过池翼房间门的时候,常常能听见后者在和他的好朋友打电话,有说有笑。
池穆感觉心酸酸的。
这天周末,池翼八点被自己的闹钟吵醒,伸手拍掉闹钟,在床上翻了个身。
盯着墙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缓过睡意,下床去洗漱。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家里都会飘着食物的香味,但今天却意外的平平无奇。
池翼昨晚因为急着和俞诃打游戏,没吃多少饭,现在饿得慌,刷完牙就马不停蹄地前往厨房。
打开电饭锅,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池翼:“?”
他不信邪地盖上锅盖,又打开了一次。
事实证明,食物并不会因为他很饿就出现在他面前。
他生气地在厨房绕了两圈,找高压锅、找冰箱、找炒锅……
没有!任何!吃的!!!
他大步走出厨房,走进池穆的房间。
没人!
他用力甩上房门,坐到床沿,拿起自己的手机。
没有信息。
没!有!信!息!!!
他向后躺到池穆的床上,给池穆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他甩了个生气的表情包过去,又发:我要饿死了!!
小翅膀:我讨厌你!
池翼翻身抱住池穆的枕头,开始回想自己这几天有没有做让池穆生气的事情。
昨晚吃的饭比较少,零食吃了很多。
这几天好像一直在吃零食。
而且游戏在线时间也有点久。
池翼:“……”
那也不能是池穆生气的理由!!
他委委屈屈地又给池穆发了几条信息。
小翅膀:你去哪里了?
小翅膀:[哭.jpg]
小翅膀:[生气.jpg]
小翅膀:[生气.jpg]
小翅膀:[哭.jpg]
池翼见池穆一直不回信息,就没再继续叨扰对方,把房间的空调调低几度,转头去问俞诃在干嘛。
**
“你手机一直在响,真的不理一下吗?”戚亦然靠在单人沙发里,拧开一瓶饮料,说完话便喝下一大口。
池穆闭着眼睛,靠坐在长沙发中,淡淡地“嗯”了声。
戚亦然没忍住笑了笑:“等会儿小孩就哭了。”
“随便他。”池穆淡声说。
“哎,你幼不幼稚啊?好歹给人留个饭吧,你这一晨练完就跑过来,我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就为这个?”
“嗯。”
“真没给他留饭啊?”
“没有。”
“为什么?又不心疼你那小翅膀了?”戚亦然将饮料放回桌面。
池穆睁眼瞥他,说:“给他留饭他就不会来找我了。”
戚亦然一下笑出了声,半晌又叹了口气,摇摇头说:“等回去你就哄吧。”
这句话刚落地,一直在响的手机突然就没了动静。
戚亦然看见池穆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就看好戏一般地“啧啧”了两声。
小翅膀打了七个电话,发了八条信息。
池穆看着那句“我讨厌你!”陷入了沉思。
“对了。”
池穆正要起身离开,戚亦然就突然喊住了他。
“嗯?”池穆看向他。
“你要考研吗?”戚亦然看着他问。
“不考。”池穆回答,又低头看回手机屏幕,拇指在上边划了划,也刷不出一条新的消息。
“为什么不考?你以后真的只干公司的事了?”戚亦然有些震惊,“以后都不做别的了吗?”
“……”池穆有点无语地再次瞥向他。
“不用考,我保送。”
戚亦然:“……………………”
草。
跟你们这些天赋怪拼了。
17.吹吹
房间的空调开得有些太低了,但池翼也懒得去调,就窝在被子里刷视频。
说是刷视频,倒不如说是在消磨时光。
他的心一直都不在手机上,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腹稿早已打了几百遍,他打算等池穆回来之后就疯狂质问对方到底干什么去了。
可真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时,他却是望而却步了,将被子捂过脸,关掉手机,假装自己在睡觉。
房间门被打开,脚步声很快挨近。
池翼发誓他最开始真的想装睡的。
但被子被掀起一角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将其扯紧了,不让人掀。
池翼:“……”
他这手。
他忽然听见一声轻叹,就像打响了起飞的枪声,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便连人带被褥地被抱了起来。
池翼感觉下巴磕到了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就又用下巴去戳了两下。
哦。
是哥哥的肩膀。
头顶的被子随着动作而滑落,他那张尚在稚嫩阶段的小白脸露了出来,两只眼睛透露着懵懂。
池穆靠在床头,垂眸看着他。
四目相对了一会儿,池翼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别过脸“哼”了声。
这个臭池穆,一直到回来都没有给他回一条信息。
池穆有点无奈,说:“戚亦然出了点事,我刚晨练完就赶过去了,一直抽不出时间看手机,是我不对。”
池翼将下巴压在他肩上,依旧高冷地没有理他。
“不气了好不好?”池穆摸了摸他的后脑袋,在他头发上顺了顺,“我买了卷饼回来,现在还温着,先去吃完再气。”
“你怎么不饿死我。”池翼小声叨了一句。
说完就挣扎着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顺带离开了池穆的怀抱。
卷饼,卷饼~
池翼自以为十分冷酷地走出房间,殊不知在池穆眼里,他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透着开心。
池翼,一种只要有吃的就很好哄的可爱生物。
现在才八点四十几,池翼早餐吃得不算迟,拿着卷饼坐在客厅,看开心超人。
池穆见他似乎没打算继续生气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忽然又觉得有点好笑。
他记得戚亦然说小孩可难哄了,一个不合心意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让池穆等着被烦死吧。
结果这一二三都没中。
池翼感觉身旁有人坐了下来,便下意识地靠过去,拿对方当垫背,还用脑袋拱了对方一下。
池穆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说一下他最近一回家就直奔房间的事情,见状就瞬间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讲的必要。
今年冬季风来得额外早,才刚过十月,就已经见冷。
池翼六点半被人从舒适的被窝中拽出来,迷糊间,一件外套穿到了身上,牙也是莫名奇妙就刷完了。
坐到餐桌前,他打了个呵欠,着实觉得这样的气温非常适合睡觉。
可惜今天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一天——国庆收假日。
池翼慢吞吞地吃着粉,池穆依旧是坐在他身旁玩手机。
“哥哥,你不用上学了吗?”池翼兴致缺缺地搅着碗里的粉,羡慕嫉妒地问。
“这段时间不用,”池穆说,“但我要上班。”
池翼垂头丧气地说:“可是你八点才上班,我七点半就要上课了。”
池穆拍了拍他的发顶,说:“你如果不想去学校的话,我可以给你请几天假,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池翼的语气立刻变得欣喜。
“请假的这几天里你不能玩手机。”池穆说。
池翼:“……”
“我挺喜欢上学的。”他面色不善地说。
他转头就到学校和俞诃吐槽这件事,俞诃非常能共情,表示:“同道中人啊!!”
然后就开始扯自己家长怎么怎么样,顺带又心疼了一下手机被牢牢掌控的池翼。
他前脚刚心疼完,后脚就得知池翼下周可以换新手机。
俞诃:“……”
他生气地用辣条砸池翼。
“谢谢。”池翼笑着接住了这包辣条。
“我都三年没换手机了。”俞诃一边生气地说,一边又从抽屉掏出另一包辣条,拆开吃。
“你不和你爸妈提一下吗?”池翼也拆开辣条包装,问。
“他们说初中再给我换。”俞诃说。
“哎话说你要去哪个初中啊?”池翼咬着一口辣条,问。
“我应该会去明顺一中。”俞诃回道。
“我要和你一起!”池翼马上说。
“好啊。”俞诃笑了笑。
当天晚上,池翼回家后并没有直奔房间,而是犹犹豫豫地在沙发坐着。
换作以前,他想要什么早就直说了,但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变成了这样,觉得伸手索要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总怕自己要求太多太麻烦,会让哥哥感到闹心。
他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懂事一些,最起码不能总是麻烦哥哥。
但上哪个初中这种事,属于必须麻烦的范围了。
池穆放好刚买回来的菜,从厨房出来,见池翼坐在沙发上发呆,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谁惹你了?”他走到池翼面前,俯下身道,“怎么愁眉苦脸的。”
池翼回神,抬眼和他对上视线,右手下意识地捏住左手小拇指。
“我之后要去哪个初中啊?”池翼问。
这些话一旦开了个头,再开口就变得轻松了许多。
“还没决定,你有想法?”池穆问着,在他身旁坐下了。
“我想去明顺一中。”池翼直球道。
池穆一顿,而后轻笑一声,抬手摸摸池翼的脸,也没问缘由,只道:“好,不过那边离我们家有点远。”
“那我去那边上学,是不是就不能回家了?”池翼抓住在自己脸上的手,有点担心地问。
“晚上可以回,中午要在学校睡午觉。”池穆说。
那还好。
能回家就行。
池翼想想就觉得开心,抱住哥哥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说:“谢谢哥哥!”
然后也没等他有回应,就兴高采烈地奔向了房间,打算告诉俞诃这个好消息。
池穆用手背蹭了一下面颊,骤然沉下了脸。
他起身走向池翼的房间,直接下压门把手推开门,停在门口望着床里趴着的人,冷声喊道:“池翼。”
池翼吓了一跳,立刻在床里坐直了,顺手抱起一旁的白磨菇,遮掩自己的紧张。
“怎么啦?”他故意放软了语调,企图先让对方别生气。
虽然他并不知道哥哥在生什么气就是了……
“回家之前吃了什么?”池穆走向他,止步在床沿,抬手一连弹了他好几个脑瓜崩,看着他捂住额头,继续厉声说,“不是让你不要吃这些东西吗?到时候又肚子疼,喊天喊地,你打算赖给谁?说我没照顾好你?”
池翼眼睫轻颤,垂下头,放下手,没有说话。
不就是吃了包辣条吗?
至于动这么大火气么……
干嘛又要说他……
他犟着转过头,出溜一下滑进了被子里,面对着墙,蒙住了头。
池穆气笑了,隔着被子在他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池翼缩了缩身子,又翻了个身,露出小半张脸,又委屈又愤怒地瞪着他。
眉心处还有些泛红,是刚才被弹出来的印子。
“我讨厌哥哥。”池翼说完,就又把脸蒙上了。
今年池翼也十一岁了,心智头脑见长,脾气差倒是半分没变,甚至更差了。
以前被弹额头之后好歹都会老老实实认错,现在一生气就讨厌池穆。
池穆真是有点无可奈何了。
他压下怒气,放柔声音,说:“你想吃的那些零食,我可以带你去超市买。”
话音刚落,刚蒙上脸的池翼就露出了一双眼睛。
池穆就顺势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乖一点,不讨厌。”
池翼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他的手,拉下来,张嘴狠狠地在他虎口咬了一口。
池穆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反正池翼都不敢咬太重,只是池翼自认为十分凶狠而已。
他被咬着虎口的那只手的大拇指正好贴在池翼脸侧,便顺手像安抚小动物那样,用大拇指轻轻刮蹭着池翼的脸。
池翼咬他的力道便随着动作渐渐渐渐地变小了。
池翼松开齿关,别过脸,说:“我想吃炸鸡。”
“好,”池穆抽了床头的一张纸巾,先给对方擦了擦嘴,才收回来擦自己虎口上的牙印,说,“明天放学带你去吃。”
池翼决定暂时原谅这个坏蛋。
对于池穆来说,怒气下去了,更多的反而是轻松。
因为池翼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这样闹过了。
比起池翼作天作地,他还是更怕哪一天池翼不作了,不闹了。
当然,也只能对他闹。
如果哪天他发现自己在池翼那里失去特殊待遇了,他怕是会忍不住把让他失去特殊的一切人和事物都铲除。
这么想着,池穆不禁有些想笑。
和小孩待久了,怎么他也跟着变幼稚了。
当然他的想法池翼是完全不知情的。
池翼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明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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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可以吃炸鸡的喜悦当中了。
他依然躺在床上,偷偷拿出手机,解锁,给俞诃发信息。
一句话还没打完,后脑袋就先挨了一掌。
“坐起来玩。”池穆说。
“哦。”池翼老老实实地坐了起来。
晚饭过后,池翼本来想去洗澡,却先被池穆喊住了。
“池翼。”池穆拿着一个杯子,站在饮水机前喊他。
“干嘛?”池翼一边问一边走过去。
池穆手上的杯子是前些天刚给池翼换的新马克杯,比原来那个大了不少。
“给你喝点板蓝根。”池穆用眼神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等他坐下后,才转身接热水。
“我没有生病呀。”池翼说。
“我知道,但这几天转凉,吃药预防一下。”池穆接好水,就拿起一旁的板蓝根打开。
“那你也要吃。”池翼非常有情有义地说。
实际上就是不想只有自己吃药而已。
池穆不禁失笑,“嗯”了声,就又去拿了包板蓝根,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池翼不讨厌喝板蓝根,因为它是甜的。
他很快将其喝完,便赶紧起身跑回房间,收拾洗澡要穿的衣服。
他和俞诃约好了一起打游戏的,他得快点!
十点半,池穆准时来收手机,见他还没玩完最后一局,便坐到书桌前等他,顺便检查一下他的作业完成情况。
池穆先翻开了池翼的数学练习册,见题目做得都对,颇有欣慰之感。
英语也写得很好,池穆甚是满意。
直到他打开了语文的同步练习,看见主观题上的一个“略”字。
池穆:“……”
他翻到练习册的最后一面,确认答案早就被老师撕下来收走后,便将目标锁定在了池翼的手机里。
池翼最后一局玩得很开心,胜利得很顺利。
他和俞诃说了拜拜之后,就把手机递给了池穆,准备熄灯睡觉。
但池穆拿了手机之后却站在床边上没走。
“手机密码。”池穆看着池翼的可爱Q版小蘑菇的屏保,说。
“615612。”池翼躺进被子里,将这串数字报给池穆。
池穆听见这个数字,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
但还是在看见手机里的搜题软件后,弹了一下池翼的额头。
“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池穆也没删他的东西,把手机熄了屏,说,“除开我不在的情况,你不可以用这个软件搜题。”
“……哦。”池翼低低地应了声。
“听话,睡吧。”池穆帮他把小夜灯打开,说,“晚安。”
“哥哥晚安。”池翼把脸埋到白蘑菇身上。
这话一落地,白炽灯便被关上了。
第二天又是走了一遍熟悉的流程,除了课程表在变,其它的一切都跟套了模板一样,乏味无趣。
不过池翼倒是不会再在课堂上睡觉了。
事实上,自从三年级的一次家长会,老师和哥哥告状后,他就再没打过瞌睡。
可算是熬到放学,池翼立刻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样子,飞奔到校门口,精准扫瞄到他哥的位置,一个飞扑扑到对方怀里。
池翼这三年真的长高了许多。
以前扑过来的时候才堪堪到池穆胯骨的位置,现在都已经能将脸贴到他的肚子上了。
池翼感觉身体一轻,他被抱了起来。
“炸鸡。”池翼提醒道。
“知道。”池穆把他的小书包摘下,挎到自己的肩上。
池翼开心地在他肩窝蹭了蹭。
今天太阳不大,开着小电瓶出发,吹吹风,身心都舒适了不少。
池翼抱着池穆的腰,一直偏头看着周围的建筑物。
服装店、便利店、咖啡馆……
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没见过的东西。
炸鸡店在工作日里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他们找了个靠里的位置,正准备点单,就突然走进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池翼眸色一沉,刚才还在和池穆分享笑话的脸顷刻间垮下。
池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好对上了钟遏的目光,没忍住挑了一下眉。
其实不速之客只有钟遏一人,另外两位是钟遏的朋友,但因为和他走在一起,便自动被池翼纳入了不速之客的名单内。
池翼看见钟遏和身旁的朋友说了些什么,而后便朝他们走来。
池翼下意识地拽住池穆的手,防备地看着对方。
池穆安抚一般地回握他,看着钟遏在他们对面坐下。
钟遏垂着眼,酝酿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句:“对不起。”
18.下手
他说完这句话后,周围都安静了好一会儿。
甚至连一直在放广告的小屏幕,也正好在此刻停下播放,变成一道舒缓的音乐前奏。
池翼扭头看了眼池穆的表情。
池穆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出现什么情绪波动。
在他最需要道歉的时候选择辱骂和驱赶,他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又来道歉,是何必呢?
上了大学才开窍,未免有些太晚。
池穆淡笑,收回在钟遏身上的视线,并没有说什么。
“哥哥,他……”池翼没明白钟遏是什么意思,正想问,钟遏就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来找你道歉,也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的,”钟遏对池穆说着,视线依然落在桌面,“我只是过意不去而已,你不用觉得我在乞求原谅。”
池穆没有看他,而是转向池翼,问:“刚才想问什么?”
池翼的脑子被这一通弄得乱乱的,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没能想起自己刚才是要问什么,只能回答:“我不记得了。”
池穆这才瞥向钟遏,淡声说:“知道我讨厌你,就滚。”
钟遏也知道自己不适合多待,但他仍然是踌躇了一下,似乎还有话想说,辗转后还是只说了句“抱歉”,便起身离开。
池翼知道池穆现在心情欠佳,虽然面色不显,但握他的手力道非常大。
他小小地挣了一下,池穆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猛地松开了他。
池翼心疼地看了眼自己被握红的手手。
“想吃什么?”池穆扫了桌上的点餐码,将手机递给池翼。
池翼点了个不辣的炸鸡,又点了一杯饮料,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零食。
他点完餐后,还是没忍住看了眼钟遏所在的方向。
钟遏回到他那两位朋友身边之后,立刻就变得有说有笑的,好像刚刚垂首道歉的那一幕并不存在,而他们只是在同一家店吃东西的陌生人。
“他为什么说他来道歉但不求原谅啊?”池翼把手机给回池穆,还是没忍住问。
“如果有天那些人贩子来找你道歉了,你会原谅他们吗?”池穆把手机放在桌面,反问道。
“不会。”池翼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你觉得他们来道歉,会是因为想让你原谅他们吗?”池穆继续抛出问题。
“道歉不就是因为想得到原谅吗?不然为什么要道歉?”池翼仍然不理解。
“笨,”池穆屈起指节,在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如果你做了一件让别人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事情,并且你深知这一点,你去和对方道歉会是因为什么?”
“做错事了就要道歉。”池翼摸了摸被敲的地方,恍然大悟。
“都五年级了,怎么这种道理都不懂。”池穆笑着说。
“老师又不教这些。”
“这些是不需要人教的,你平时打游戏都没因为做错事和别人道过歉吗?”
“那是别人太蠢了!”
“……”
这天之后,池穆就把自己书房里有关人情世故的书全都放到了池翼房间的书架上,让他没事就多看看。
里面夹了几本名著小说,别的没看,那几本小说他倒是看完了。
看完的那一长段时间里,池翼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文雅了许多,连俞诃都被他同化了。
俞诃的家长得知是被他带好了之后,特意上门送礼感谢。
当然这个上门并不是真的上门。
只是放学的时候被俞诃的家长拦住,强塞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给他而已。
时间一转,六年级,某一个周三的下午,夏天。
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脏话的俞诃同学,在一个课间忽然怒喝了一句:“你他妈滚开!”
刚伏到桌面上打算借着课间休息一会儿的池翼听见动静后,猛地坐直了身,朝前排看去。
只见俞诃站在位置旁边,胸口剧烈起伏,面色赤红,抓着椅子靠背的边沿,瞪着他的同桌。
“怎么了?”池翼小声地问自己的同桌。
“俞诃没和你说过吗?他们本来就有点矛盾,好像是家里认识。”他同桌也小声回答他。
“我知道了,谢谢。”池翼对这事有印象。
俞诃以前被他那个同桌用鸡蛋砸过。
刚开始大人们还觉得这只是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直到有次对方把俞诃踹到了水里,差点溺死,俞家人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从此两家结仇,断绝了一切往来。
俞诃的同桌名叫庄炎,此时正靠在椅子里,手中拿着一支笔,坏笑着说:“想要就过来抢啊,让我看看你有多、想、要。”
这话在普通六年级的小学生耳里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早熟的人一听就能听出其中隐喻。
俞诃忍无可忍,抬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
池翼立刻从椅子上起来,跳过两张桌位冲了过去。
那拳很结实地砸在了庄炎的脸上。
第二拳却没如期而至。
池翼用了点劲抓住俞诃再一次要往下落的拳头,将后者推远,而后转头看向欲要站起身的庄炎,一抬脚将俞诃的椅子踹过去,撞在庄炎的腿侧,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庄炎刚抬起的屁股一下子又坐了回去。
“我操/你——”庄炎也火了,正要骂人,池翼就大喊了句:“闭嘴!”
这一喊,连俞诃都忘了挣扎。
池翼看向俞诃,说:“你就站这,明白?”
俞诃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池翼松开了拽着他的手,又转过身,垂眸淡淡地打量着庄炎。
“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庄炎冷笑着说。
“腿疼吗?”池翼却问。
庄炎当然不可能说疼,一撑桌子就又要站起来。
池翼故计重施,又一次踹在俞诃的椅子上。
这次两把椅子间几乎已经没有距离,他这一脚上去,结实地撞在庄炎腿上。
“嘶。”庄炎痛呼出声,恶狠狠地瞪着池翼。
“疼就记住,”池翼说,“我也劝你别自讨苦吃。”
他说完就拉过俞诃的手出了教室,正好碰见班长一脸紧张地带着班主任上楼。
于是下一节课,池翼、俞诃、庄炎都没上,齐刷刷地站在办公室里。
班主任了解完情况后,觉得头有点疼。
他最初安排这个座位,只是因为他见庄炎在班里不怎么说话,而俞诃话又很多,想让他们互补一下……谁知道他们会是世仇。
庄炎脸上带着一个拳头印,走路还有点拐,怎么看都更可怜一点。
俞诃本来想把打人的事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的,谁知道池翼竟然主动认下了。
甚至把那拳也认下了。
班主任看向池翼,头顿时更疼了。
这几个人,他一个比一个惹不起。
“我都被打成这样了,不打算把这人的家长叫来吗?不然就让我打回去。”庄炎伸手指向池翼,说。
俞诃的脸顿时黑下来,说:“你又扯别人干什么?”
“难道不是他打的我?”
“那拳是我打的!”
“但我现在要站不起来了。”庄炎懒懒地靠在椅子里,话锋一转,对准班主任,道,“你说怎么解决吧。”
“叫家长吧。”池翼直接说。
反正这件事他和俞诃占理。
“我看行。”庄炎打了个响指。
班主任毫无话语权,点点头同意了。
等待班主任联系家长的时间里,池翼和俞诃就靠在走廊的墙上聊天。
“你从哪学的那么些功夫?”俞诃问。
“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偷了点师而已。”池翼避重就轻地说。
“你别逗我笑了,你这样怎么可能是山里长大的。”俞诃以为他在开玩笑。
池翼没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望了眼办公室的门内,就看见庄炎笑着靠在椅子里,和班主任谈笑风生。
“他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池翼收回目光,说。
俞诃冷哼一声,说:“就是怪人一个,他要恨死他们庄家了。”
“怎么说?”池翼挑了挑眉。
“不知道他为什么恨,但是以前他们家和我们家是很交好的,他欺负我就是为了让两家断交。”俞诃说。
池翼点了点头。
“他断了他们家很多财路,别人都觉得他是灾星,但是我觉得这是因为他太聪明了,太知道要怎么惹怒别人,才能回回都成功把他们家的财路断开,这次和你,估计是打算提前让你哥恨上他们了。”俞诃继续说。
“我哥应该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和他们合作,利益和感情他不会混为一谈,但如果他们家确实有问题,不用庄炎来挑拨,我哥都绝不会跟他们合作。”池翼淡声说。
俞诃“嗯”了声,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说:“你今天的处事风格让我感觉你都不像你了。”
“是嘛?”池翼睁大眼睛看向他。
“……刚才和我讲话那人是你的第二人格吗?”俞诃往旁边挪远了一步。
池翼没忍住笑了起来。
很快俞诃就见到了池翼的第三人格。
“哥哥。”池翼趴到了池穆怀里。
“嗯,”池穆将他抱起来,问,“打架了?”
池翼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没说话。
池穆无奈一笑,抱着他走进办公室,先拉了张椅子放池翼坐下,才转头看向班主任:“您好。”
班主任很想说:“我不好。”
但他不敢说,只得赔笑道:“您好,池翼的家长。”
俞诃的爸妈原本很忙,但一听是有关庄炎的事,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
班主任第一次面对这种三堂齐聚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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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的家长都在和自家小孩打听情况,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个好头让他们来解决问题。
“有伤着吗?”池穆也拉来张椅子,在池翼身旁坐下。
“没有。”池翼把双手伸给他看。
“为什么打架?”池穆握住他的一只手,问。
“我是劝架的。”池翼说。
“嗯?”池穆眯了一下眼。
“真的,我要是没掺和,他们肯定打得更厉害。”池翼非常认真地说,还有点邀功的意思在里面。
“真棒,”池穆摸摸他的头,说,“不过以后不能用这种形式劝架,除非迫不得已,明白了吗?”
“嗯嗯。”被夸了,池翼开心地在池穆的掌心下点了点头。
“池先生。”旁边突然有人喊了池穆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池翼和池穆同时看过去,就看见俞诃的母亲站在近处。
俞诃还在母亲的后面非常生气地和他父亲手舞足蹈地比划,他父亲也很认真地在回应他。
“好久不见,俞夫人,”池穆冲俞夫人轻微点头,问,“怎么了吗?”
“我们家和庄家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俞夫人站到他们的椅子旁边,说。
“略有耳闻。”池穆站起身,视线瞬间切换成了他垂眸看着俞夫人。
“你要出手管这件事吗?”俞夫人就问。
池穆云淡风轻地一笑,说:“我自然是不想管的,只是下了重手的人是我家小孩,庄家大概不会轻易让我走。”
俞夫人冷笑一声,视线瞥向另一个角落的庄家父子二人。
池翼在一旁听他们又聊了好几句,直到俞夫人被俞诃叫走,池翼才扯了扯哥哥的衣摆,小心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池穆摸了摸他的头,说,“一点小麻烦而已。”
“会耽误你工作吗?”池翼依然是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耽误。”池穆说。
“那我可以吃烧烤吗?已经好久没吃了。”池翼眼睛亮亮地看着池穆。
换来的却是池穆在他脑袋上的一记敲打。
“没听说过闯了祸还能讨奖励的道理。”池穆收回手,淡声说。
“我这算见义勇为!”池翼摸着自己被敲的脑袋,小声嘟嚷。
刚嘟嚷完,就又被弹了个脑瓜崩。
“嗯!”池翼惊呼一声,捂住额头,怨怨地看着罪魁祸首。
坏哥哥!!
“周末再带你去吃,”池穆余光扫到俞家人在朝他招手,就说,“走了,开会去。”
池翼跳下椅子,牵住池穆的手,没忍住前后荡了荡。
池穆轻微勾起唇,在他手心挠了一下。
然后就被那个小爪子拍飞了。
他极为短促地轻笑了一声。
池翼“哼”了声,大恩大德地并未计较他这次的恶行,又重新去牵好他的手。
解决矛盾的几人都是成年人了,谈话过程都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每一句话的火药味都很重。
“我可以赔偿庄炎的医药费,”池穆用手臂轻轻揽过池翼的肩,对庄父道,“但无论从哪方面出发,都是你家的小孩有错在先,让我家的道歉,你受得起么?”
“可你家小孩对我家小孩造成了身体上的伤害,这也是事实。”庄父说。
“是,但我想我讲得也很清楚了,对于造成了伤害这点,我的方案是支付你相应的医药费,其余的,都免谈。”池穆的态度很强硬。
“我们的需求也很简单,”俞夫人在此时插上话,堵住了庄父将要开口的嘴,“让庄炎道个歉,并做个保证,这事就算过。”
“……”
班主任站在一边,左右为难,接不上话。
池翼越听越觉得无聊,甚至还恹恹地打了个哈欠,一别身,直接埋到了池穆的肚子上,闭眼说:“哥哥,困了……”
池穆俯身将他抱起,让他趴在自己肩上睡。
这场口水仗打了一个小时,最后的结果是池穆给了赔偿,另外两家仍然没有任何一方愿意让步。
池翼已经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轻轻传入耳廓,很乖。
池穆庆幸自己是直接从公司过来的,开的小车,不会惊扰睡梦中的人。
这件事情就暂告一段落,庄炎转了班,便不再有下文。
夏天的风吹到尽头,秋天的风就吹来了。
池翼也正式步入初中。
明顺一中的环境很好,住宿条件和伙食条件都令人满意,唯一不好的大概就是开学第一周要军训。
军训时是不可以回家的,池翼硬生生地熬了一整个星期。
唯一的慰藉是他还和俞诃同一个班。
还同一个宿舍。
这一个星期也足够让宿舍里的人相互混熟了,男生的友谊总是建立得很快。
每到一起聊天的时刻,池翼才会对这个学校生出一丝丝归属感。
19.时光
军训完的池翼也只是黑了一些些,有防晒霜的加持,不仔细看其实根本看不出区别。
“累死了,”军训完回到家的可怜虫池翼瘫在沙发里,生无可恋地说,“我不要住校……”
池穆觉得有些好笑,坐到他脑袋上方的沙发里。
他就自觉地向上挪,枕到池穆腿上,翻身抱住对方的腰,说:“我每天都在想你。”
“嗯,我知道。”池穆捏了捏他的后颈。
池翼感觉有点痒痒,笑着缩了一下脖子,说:“别按。”
池穆没回答,手上却变本加厉。
池翼“咻”地从他腿上起来,颇为不满地往他手心打了一下。
一抬眼,便透过镜片看见了那双含笑的眼眸。
池翼气得心一横,扑上去咬他的脸。
“啧。”池穆不知道他这又是哪学来的新招,捏住他的后颈,提小狗一样地将他拉开了。
池翼看着池穆脸上的牙印,有些自得地笑了笑,还舔了舔自己的小尖牙,像在挑衅。
池穆气笑了,捏着他的后颈不让他躲,抬头在他脑门弹了一下,问:“和谁学的?”
“无师自通。”池翼现在已经不会傻乎乎地去捂额头了,被弹了之后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
“你倒是会通,”池穆向后靠到沙发里,眼睛微眯,搭着他脖子的手不轻不重地一下下按着,问,“对谁都这样么?”
“你见我咬过谁?”池翼不屑地说。
“行了,”池穆松开他,“我要煮饭了。”
池翼随意地向旁边一躺,滚了一圈之后捞来枕头抱到怀中。
初中的中午留校是硬性要求,池翼觉得还不错,他并不讨厌待在人群里。
早上最后一节课下课,俞诃立刻勾着池翼的肩往食堂走,说:“听说今天有无骨鸡爪。”
“嗯。”池翼还在想题目,脚在走,脑子却还没跟上。
“……你真听到我说什么了吗?”俞诃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刚说什么了?”池翼回神,问。
俞诃:“……”
“我说今天食堂吃无骨鸡爪!”他无能狂怒道。
池翼忍俊不禁,说:“好的,这下听见了。”
“对了,周末你要不要来我家玩?”俞诃歪头去看他的脸,笑着说,“我妈周末要做甜点,说可以把你也一起捎上。”
“好啊,等我今晚回去问问我哥。”池翼说。
他还没去过别人家,这回能去玩,池翼还挺高兴。
他向来不遮掩自己的愉悦,也许伤心的时候还会适当地掩一掩,但一高兴,隔着几百米都能看见他周身飘着的开心小花朵。
下午放学,池翼在北门附近找到池穆,牵着手一晃又一晃。
“发生什么了这么高兴?”池穆垂眸看了他一眼,问。
“俞诃问我周末要不要去他家吃甜点,”池翼抬起头,有些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明显的欣喜,问,“我可以去吗?”
“可以,不过你们别乱跑。”池穆点头说。
“好的!”池翼的世界在下小花雨,“我们不会乱跑的。”
回到家后,池穆给俞夫人发了条信息,让她照顾好两个小孩。
结果俞夫人直接甩了条语音过来:“哎呀,他们都初中了,还能有什么是不懂的?你家那位还比我家这个懂的更多呢,怕什么?”
俞夫人:“他们这个年纪,我们做家长的要学会放宽制约,管得太多反而会被讨厌,只要他们不去学坏,都好说。”
池穆听完,礼貌地向她道了谢,而后看向单人沙发里窝着打游戏的池翼,没忍住喊了声:“池翼。”
池翼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看向他,问:“怎么了?”
游戏正好结束,池翼退出游戏,放下手机。
“你讨厌我什么都管着你吗?”池穆问。
“不讨厌,你要是不管我了我才讨厌。”池翼直戳了当地说。
池穆便松了口气。
“我想吃烤鱼。”池翼趁机提出一个小要求。
“好,我去买。”池穆笑了笑。
池翼见他站起身,便伸出了双手。
池穆走到面前,俯身将他抱起来,问:“撒什么娇?”
“就是看你刚才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想抱一下你而已。”池翼说着就小幅度地挣扎了一下,说,“你不抱就放我下去。”
“没说不抱。”池穆将他的头按进自己颈窝。
池翼见好就收,埋在他肩上安分下来,说:“我想吃那种小小一条的鱼。”
“可以。”池穆抱着他在客厅慢慢溜了两圈。
池翼安安静静地趴在哥哥的肩上。
他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岁月静好。
外面是艳阳高照,里面是24度的空调,池翼有了家,哥哥就是他的家。
同一时刻,另一个人也未尝不是这样想的。
月考完又段考,池翼的成绩正好卡在特等奖边缘,但凡少一分都得掉到一等。
光荣榜很快就在教学楼下被摆了出来,池翼被俞诃带着去看。
池翼刚过去就在特等奖榜上最后一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而俞诃还在前一百名里苦苦搜寻。
池翼就在他搜寻的时间里去看别的榜。
他无聊地看着,忽然就在一个历史光荣榜的顺位第一,看见了他哥哥的名字。
此榜是那一届初三的最后一次考试,池穆的名字印刷已经有点糊了,估计再过不久,这个榜单就会被换走。
池翼的视线停在这个熟悉的名字上。
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哥哥在这所学校里生活的画面就已经油然而生。
哥哥曾经是不是也会站在这个光荣榜前,和别的朋友一起找自己的名字。
那时的哥哥也许也和他差不多高,哥哥会坐在教室中间的位置,或是安静地看书,或是与别人聊天。
哥哥会走过那条并不短的校道,坐在食堂的某个角落,和朋友一起用餐。
哥哥是一班的,池翼在二班。
恍然间,他觉得哥哥一直在身边。
好像只要他从教室出来,望向一班门口,就可以看见哥哥正巧从一班出来,而后注意到他,冲他轻轻一笑,喊他的名字,叫他过去。
“我说你盯什么盯得这么入迷,”俞诃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的头脑风暴,说,“原来是在看你哥啊。”
池翼回神,很轻地“嗯”了声。
俞诃伸手指向同一个班级的二等奖处,说:“喏,戚亦然,你认识吧?”
“认识,”池翼一看到这人,顿时黑下了脸,不爽道,“他特别爱逗我。”
俞诃没忍住笑了起来,说:“可是你真的很好逗啊。”
池翼一扬手拍在了他背上。
“哎靠……”俞诃笑着躲开了即将要落下的第二掌,“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谁告诉你我是君子了?”池翼笑着去踹他。
他们就这样一路闹回了宿舍。
下午上教室的时候,池翼往一班门口看了好几眼。
虽然知道哥哥不可能在里面,但他仍旧不受控制地会去幻想那些情节。
当晚,池翼被池穆接到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后者的脸看。
坐到车里之后,池穆终于忍不住,用手去捂副驾驶那道毫不收敛的视线,捂住池翼的双眼。
“怎么了?”他无奈地问。
“我在我们学校的历史光荣榜看见你了。”池翼拉开那只虚掩着的手,说。
池穆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它怎么还在啊。”
“有很多届的都还在,但你们那板已经是最后的了,估计明年就会被撤走。”池翼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开心是开心他很幸运,还能见到池穆的名字,失落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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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他可能就见不到了。
池穆明白他的小情绪,揉了揉他的脑袋,才收回手,发动车辆。
“你的段考成绩我看了,考得很棒,”池穆看着前方的路,问,“想要什么奖励吗?”
池翼也看向前方,犹豫了半晌,才回答:“我想知道你以前长什么样。”
池穆偏头一笑。
“这不算奖励,你平时问我我也会给你看照片的,”他温声说,“换一个吧。”
“那我想吃火锅,这次不要清汤的。”池翼立刻改口。
“好,那点个番茄的?”池穆笑问。
“我还是想吃鸳鸯锅,一半辣一半番茄。”池翼说。
“好,听你的。”池穆说。
他们吃完火锅才回家,池翼也如愿见到了池穆初中时候的一张拍立得。
是池穆和戚亦然勾肩搭背的照片。
准确来说,应该是戚亦然勾着池穆的肩,而池穆手里还拿着本书,像是被强行拉过来的。
照片上的人还没长开,眉眼间都透着青涩,哥哥戴着书生气很重的黑色全框眼镜,看向镜头的视线里装满了无奈。
只不过……
“为什么你那么高?!”池翼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向池穆。
“可能因为我是混血。”池穆看到他的表情,有点好笑地说。
“可是我们班也有人长得特别高……”池翼捏着照片,想了一下自己能长到一米八吗。
他现在一米五九,嗯,按一米六来算,每年长十厘米,到十八岁就不长了……
那他两米多……
池翼被自己的傻逼想法逗笑了。
“哥,”池翼叹声说,“你觉得我能长到一米八吗?”
池穆摸了摸他蔫巴巴的脑袋,说:“会的。”
自打知道池穆的母校是明顺一中之后,池翼就没那么讨厌学校了。
他每走过一处地方,都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哥哥一定也来过这个地方。
他会想象哥哥在校园里会做什么,会和别人聊什么样的话题。
五年又三年,三年又两年,时间转瞬即逝。
池翼在这些年里学会了很多,他不再执着于过去,开始顾及未来,他经常看书看到半夜,直到池穆来催促他。
有次他解了道很久都没解开的数学题,兴奋了很久,一连几天都在和池穆念叨他有多厉害、那题有多难、班里没几个人会……
池穆也不厌其烦地听着、夸赞着。
池翼在很多人面前都是开朗乐观、积极向上的,只有在池穆面前,他才会表露出他最本质的一面。
有次池穆过生日,池翼用攒了很久的钱给他买了块表,并且没有告诉他那是池翼省吃俭用了好久才攒下来的闲钱,只说这个表不贵,胡扯说是随便买的。
但池穆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腕表的牌子,几万的表,对于一个每月只有两千生活费的初中生来说,实在是太贵了。
而且池穆了解池翼的性子,有点闲钱就会忍不住花掉,房间里都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能攒下几万块,真的很不容易。
池穆也是在那一天才终于意识到,池翼已经十几岁了。
他不再在洗完澡后黏着哥哥要吹头发,不再在生病时需要哥哥照顾,不再在半夜被噩梦吓醒时去钻哥哥的被窝……
很多幼稚的行为,都在无形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就像你永远也不知道,换季时,花儿是怎么凋谢的,树是什么时候变得光秃秃的,湖面又是为何一夜结了冰。
习惯的更替,总是带来许多恍然。
这种恍然很难形容,就像某次池翼感冒请假了,池穆把他接回家后就要回公司,他一路跟到了玄关,池穆以为他是想和自己一起去,正要问,却见他只是抬起手,和自己挥了挥。
池穆看见池翼的眼里分明是不舍的。
池翼却仍是道:“哥哥拜拜,快点回来。”
20.不能
早秋时节,天气还是很热,并不令人向往,教室里的空调对坐在靠走廊那边的同学一点都不友好。
明明是重点高中,空调功率却跟假的一样。
池翼伏在第一组最后一排的桌面,背后的后门大开着。
班里的同学走来走去,都从后门走。
大概这也是空调功率跟假的一样的原因之一。
池翼困倦地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坐回来了的同桌,有一半的脸还在臂弯里。
“你的水。”同桌把一瓶冰的矿泉水放到他桌面。
“谢谢。”池翼伸出一点点手指,将矿泉水推到墙边罚站。
“没事,对了,刚才买水路上遇到俞诃了,他说今晚他要去吃席,让你不用去他们班等他了,他请假了。”同桌说。
“好的。”池翼应了声,心里不禁冷笑。
不想上晚自习就不想上晚自习,还吃席。
开学才两个星期,都吃六次席了。
“池翼!班主任找你!”班长从前门探了个头,喊道。
“哎!在!”池翼很快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临走前还拧开矿泉水喝了口,才从后门绕出教室。
一路走过去不少认识的人和他打招呼,有初中同学,还有之前高一没分组合时的原班同学,现在高二上学期,更是被俞诃带着到处交际,还时不时给别人爆点钱,连其它年级的人都认识他们。
池翼走进比教室凉快了不知几倍的办公室,和老师们道了个好,便走到他们年轻温柔漂亮的班主任李老师的桌位前站定。
“老师您找我?”池翼问。
“哦对,你哥哥给你请了个假,今天晚自习你就不用过来了,他要带你去吃席。”年轻温柔漂亮的班主任李老师告诉他。
池翼:“?”
还真有席啊?
“好的,谢谢老师。”池翼说。
说完他就被请出了办公室,因为办公室里的老师要开始讲八卦了。
池翼虽然很想听,却也不能怎么办。
要是他有顺风耳就好了。
离开办公室,他原本想直接回高二(2)班,走到半路想起什么,又一转身,走到高二(5)班的后门,对着里面喊了声:“俞诃!”
“哎!”俞诃的声音在班级中间响起。
“出来!”池翼见他看过来,便朝他招了招手。
俞诃对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便从座位上离开,走到他面前。
现在是住宿生洗澡吃饭的时间,池翼和俞诃两人作为走读生,一点也不带急的。
“等会儿一起走?”池翼向后靠到走廊的墙壁上,问。
“你也请了?”俞诃话是这样问着,眼里却没多少意外。
“废话,”池翼伸手往裤兜里一掏,便拿出根棒棒糖,一边拆开包装一边问,“这次是什么席?”
“庄家的白席,”俞诃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凑近他,说,“他们家老爷子去世了,不知道为什么邀请了我们家和你们家,但既然都邀了,我们肯定是要去凑个热闹的。”
“我感觉有诈。”池翼说完,就把棒棒糖吃进口中。
“我也感觉。”俞诃说。
“不管了,我哥都敢把我带上,就算真有诈也不会是什么大诈的,”池翼从墙面离开,说,“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到一楼楼梯口等你。”
“行,”俞诃点头,一边扭身往教室里走,一边大喊,“还有谁明天要带早餐的?”
池翼一脸无语地转身走了,回到高二(2)班收拾东西。
他们班是物化生班,俞诃是物化地,两间教室仅隔了两个班,所以说是说着要在一楼等,实际一出教室就碰了个脸。
“我记得庄炎也在我们学校?”池翼跟着俞诃下楼,问。
“是啊,物化政的,好像在七班,反正和我们不是同一层的,我也就碰到过几……次…………”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到,俞诃一抬头,就看见庄炎站在高一层的楼梯扶手那,淡淡地俯视他们。
池翼眉头轻蹙,赶紧拉着俞诃的手向下走。
初中三年庄炎和他们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但在校外遇到的时候,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冲突。
今天庄老爷子终寿,还是尽量不要起冲突比较好。
“俞诃。”却没想到,庄炎却向下走了几步,喊住了俞诃。
“有事?”俞诃也停住脚步,抬头看向他。
池翼:“……”他一点也不想参与这两人的斗争。
“没事,”庄炎轻轻一笑,“晚上见。”
又是这种充满某种暗示意味的字眼。
池翼赶紧在俞诃发怒之前将人拉走了。
校门外停着一排电动车,池翼和俞诃找到他们自己的,骑着回家。
此时还是黄昏,他们校服还穿在身上,洋洋洒洒地吹着秋风,时不时偏头聊几句天,又唱起最近流行的歌。
在一个十字路口,池翼与俞诃道别,便拧着油门向右转去。
小区门外的树枝繁叶茂,门卫依旧是那个门卫,整天都乐呵呵的,一个老人牵着的狗却从以前的小小一只长得很大了。
池翼将电车开进地下室停好,拿了放在后尾箱的书包,便快步往电梯间走。
如今的池翼也如愿长到了一米八,不过才刚高出这个理想身高一厘米。
他输开家里的指纹锁,一边走进门一边道:“哥,我回来了。”
“嗯,”池穆坐在客厅用笔记本电脑写着什么,一抬眼便看见了他,问,“饿吗?”
“不太饿。”池翼换鞋进客厅,将书包往单人沙发一扔,而后就把自己摔进了长沙发里,脑袋正好倒在池穆腿边。
池穆把电脑关了,放到一边,摸了摸他的头。
池翼见占他位置的笔记本电脑被挪走,立刻就把脑袋枕到池穆腿上,抢回自己的位置。
池穆无奈地笑了笑,捏了捏他的脸,问:“又撒什么娇?”
“我就是想睡这,不行吗?”池翼质问。
“没说不行,”池穆一下一下轻轻揉捏着他的脸,“不过现在你要去换衣服了,我们七点之前要到庄家别院。”
池翼被他捏得牙齿痒痒,偏头就要去咬他,他却手疾眼快地收回了手。
池翼咬了个空,非常不爽地去看他的眼睛。
“你现在咬人很疼,”池穆在他额前弹了一下,说,“换衣服去。”
“我洗澡。”池翼也没真生气,从他腿上爬起来。
“嗯,穿黑色衣服。”池穆说。
“知道了。”池翼说着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十年过去,池翼身上的疤早已淡得几乎无法看见,唯有一处伤得比较深的,在肩膀下方一些的位置,细细的一小条,不仔细看,其实也难以发觉。
洗完澡出来,池穆也正巧从房间里走出。
池翼见他把居家服换了,也穿了一身黑。
他们两人站一起,不像是去吃白席的,像是去谈生意的。
“头发吹一下。”池穆走过来,拨了一下他湿哒哒的头发。
“我懒得吹,自然风干吧。”池翼说着就要往房间走。
只听一声“啧”落下,池翼的肩被掰了一下,他整个人都随着这个动作转了个圈,面向了客厅。
手腕被拽住,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被带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按着肩坐好了。
“越长大越不听话了。”池穆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池翼无辜地抬起眼。
池穆避开了他投来的视线,转身去拿吹风筒。
池翼已经很久没有让哥哥帮他吹过头发了,但哥哥的手法依旧令人舒适。
哥哥就站在他面前,他一低头,就可以把脸埋进哥哥的怀里。
他是怀念的。
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抱住对方的腰,却在刚抬起时,又忽然放下了。
一层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扭之感裹在他的双手上,他不知道是什么,以为只是自己长大了,再做这些动作太幼稚。
吹风筒的声音停下了。
池穆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手掌在掠过耳尖时,却忽地向下,握住他的下颌,轻轻抬起他的脸。
这个角度,是经常能见到的。
但吹过头发后的这个角度,却是久违。
少年的五官已经长开了,从前的稚气只剩几分,或许再过几年,就会褪得一干二净。
池翼的变化很大。
但池穆就未尝不是没有变化。
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青年人的影子,举手投足间总是带着绅士气息,只有在池翼面前,才会幼稚地陪自己的弟弟闹一闹。
池翼率先别过了脸,扫开他的手,向后靠到沙发里,说:“好饿。”
池穆收回手,垂在身侧,指腹轻轻摩挲几下。
他垂眼看着池翼,有些无奈:“刚才不是还不太饿吗?”
“难道我说不饿你就真的不给我吃东西了吗?”池翼不讲理地说,“那我要把自己饿死。”
他说完就往沙发上趴,还闭上了眼。
“想吃什么?”池穆只能坐到沙发边沿,拍拍他的后腰,问。
“你别问我,我不吃,我要绝食。”池翼伸手把一个抱枕捞了过来,垫在了下巴下方。
池穆眯了一下眼,抬手在他臀上拍了一巴掌,沉声说:“起来。”
池翼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了。
“我要吃塔斯汀。”他说。
“走吧,带你去买。”池穆便一边起身,一边揉了揉他的脑袋。
池翼立即从沙发蹦下,快快乐乐地往玄关处走。
买完池翼想吃的,他们就驾车往庄家别院去。
庄家别院坐落在市郊,占地不小,周围的绿植装饰十分养眼。
将请柬递给门口迎客的管家,便能够进入别院中了。
怕池翼乱跑,池穆一直都牵着他的手,进入厅堂中。
一眼下去,除了奢华,便无更多的形容词了。
“池翼,这边!”俞诃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池翼看过去,便看见那人在冲自己招手。
“来了!”池翼甚至都没问池穆的意见,牵着后者就往那桌走。
池穆倒也不会有任何意见,都依着他。
这场席很盛大,陆陆续续地又来了许多人,甚至连钟巍一家都来了,在中间的位置坐着。
却见迎宾的只有庄家的下人,庄家不见任何一位家主出现,不知是躲在了哪个角落。
“最近庄家一直不太平,据说是一直在争权夺位,办这场白席不仅是为了让我们送葬庄老爷子,更是为了让我们看他们的新掌权者是谁。”俞诃的父亲若有所思地说。
会是谁呢?
终于到了七点,庄家的人从楼上下来了。
但只有一人。
“非常感谢诸位愿意赏脸莅临我爷爷的白席,”一道高挑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慢慢让人看清了那张脸,“我是庄氏的继承人,庄炎。”
一阵喧哗随着他的自我介绍落地而响起,各方纷纷猜测起了这个高中生是怎么上位的。
只有池翼所在的这桌,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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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和庄家渊源最深,也最清楚庄家的内部情况。
池翼看见庄炎的视线往他们这桌扫了眼,又眼含笑意地移开,继续讲着话。
池翼偏头去看池穆。
“嗯?”注意到他的视线,池穆转头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我觉得庄炎好奇怪。”池翼说。
“为什么这么认为?”池穆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好像不讨厌俞诃,却又总是做令俞诃讨厌的事,”池翼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有点像戚亦然逗我那样,他不讨厌俞诃的吧。”
池穆手上的力道忽然重了些许,却不至于弄疼对方。
他握着池翼的下颌,淡声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戚亦然和庄炎可不一样……”
要是一样的话,他早就把戚亦然从地球轰出去了。
这后半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松开了手,转移了话题:“你们班主任说你今天下午上课一直在睡觉,解释一下?”
池翼:“……”
这种时候为什么要突然提和学校有关的事情啊!!
他苦下脸,老实地认下了罪行,解释道:“我中午没有午睡。”
“为什么不睡?”池穆将视线放到桌面,倒了杯茶。
“我和别的朋友在聊天,聊了一中午……”池翼小小声说。
“别的舍友不骂你们吗?”池穆又往池翼的杯中倒了茶。
“我们在阳台聊的。”池翼说。
“也不嫌热。”池穆冷笑。
池翼不敢吱声,默默拿起哥哥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小小口。
这场白席和池穆的公司关系不大,他们就过来走个流程。
基本上就是来蹭吃蹭喝的,也有人会趁着这种时候来攀关系。
“池先生。”有位看上去挺年轻的男士,手里拿着一小杯白酒,似乎要敬池穆。
却不知他恰好打断了池翼讲话。
生意场上不好随便甩别人脸色,池穆安抚般揉了揉池翼的脑袋,偏过头去问:“怎么了?”
池翼有点生气。
他才刚讲到最好玩的地方!
生气!
他气势汹汹地瞪着来搭话的男人。
你谁啊!
干嘛要跟我哥说话?
走开。
“早就听闻池先生有个弟弟,今天见上一面,确实是可爱。”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池翼。
看什么看!
池翼收回视线,不再理他,扔掉池穆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低头去扒饭吃。
“谢谢。”池穆还是很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弟弟的,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又瞬间让他升起一丝的好感减为负数。
“池先生今年二十有九了吧?有结婚的打算吗?”男人又看向池穆,问。
“这种私人问题未免有些冒昧了,”池穆眯了眯眼,没回答有没有打算,只说,“会让我怀疑你过来搭话的目的。”
池翼在听见“结婚”这两个字的时候,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握着筷子的手渐渐收紧,无端的嫉妒油然而生,化成一根根小刺,雨落一般扎在身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嫉妒,只觉得如果哥哥结婚,那个女人会抢走哥哥对他所有的偏爱所有的照顾和所有的呵护。
哥哥不能结婚。
不能。
不可以!!
他很生气地摔了筷子,甚至都没注意到和哥哥聊天的人又换了一个。
池穆听见动静,转头看了池翼一眼,抬手和面前的人示意话题中断,见池翼起身要离开,他立刻拽住池翼的手,眉头轻蹙,问:“去哪?”
“上厕所!”池翼挣了挣手,没挣开。
“闹什么?”池穆的声音一沉,将人拽回了椅子上,又将声音放轻,问,“怎么了?”
“我就是想上厕所而已。”池翼低头说着,内心的情绪止不住地翻涌,像是做化学实验的时候胡乱添加药剂,随时都有可能炸开。
他们刚刚的话题还没聊完。
他现在也没兴致说了。
他不会再和哥哥说了。
哥哥根本就不想听。
哥哥只会觉得他好幼稚。
还问他闹什么。
他就是无理取闹!
就是很讨人厌!
那就把他丢掉好了!
“你不想要我就别要我了。”池翼又补上了一句。
“……没有,”池穆也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慌张,但声音和表象都很冷静,温声哄着,“不是故意凶你的,这里人多,你自己乱走容易遇到危险,我带你去吧。”
“你一直在和别人说话。”池翼小声控诉道。
“我的错。”池穆带着池翼站起来,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池穆微微低下头,像是要和池翼耳语那般,借位在他额角亲了一下,哄道:“不气。”
池翼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就软了,他偏头靠在哥哥搂他的肩膀前,说:“原谅你。”
吃过席,又送完葬,他们便离开了庄家别院。
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池翼身上沾染了很浓的烟酒味,却很懒,不想再洗一次澡。
本来都要将就着倒床上了,临门一脚时却被池穆抓进了浴室,扒光衣服丢进了放好水的浴缸中。
池翼困困地靠在浴缸边沿,见池穆将他放好就要走,立刻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摆。
池穆回头看向他。
浴室里水气氤氲,池翼刚打过呵欠,眼尾有些泛红。
“哥,你陪我洗。”
21.好耶
池翼说完其实就后悔了。
他只是不想池穆走,下意识想挽留而已。
平时他也不会说得这么直白,这种幼稚的行为他早八百年前就不做了,却莫名在这样的时刻说出了口。
但后悔归后悔,池穆轻轻拨开他拽着对方衣摆的手时,他还是感觉到了极强的异样情绪,心脏变得酸涨。
“听话,自己洗,”池穆在浴缸边蹲下,摸摸他的头,温声说,“我要去洗这几件正装,你想我陪你,可以下次等我空了来。”
“好吧。”池翼收回手,可怜兮兮地应道。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会去索要这个“下次”,但得了哥哥的承诺后,他心里那股邪风却是以极快的速度退了下去,变得无影无踪。
池穆离开浴室之后,池翼又自己在水里咕噜咕噜地划拉了半天,才舍得给自己搓泡泡。
发尾不可避免地被水沾湿,这回池翼很自觉地去吹干了,没再让池穆帮他。
吹完头发,他走回房间,找到自己的手机,问俞诃回家了没。
俞诃:你们走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回家了
小翅膀:你有什么想法?
俞诃:我应该有什么想法?
俞诃:不关我的事
小翅膀:也是
小翅膀:我要交手机了,晚安
小翅膀:[晚安.jpg]
俞诃:晚安
池翼没再回信息,又刷了几个视频,才起身去哥哥房间交手机。
其实那些视频他都不太看得进去内容,他整个晚上脑子都很乱。
本来已经褪下去的情绪又在突然刷到一个结婚的视频之后,再次爆发。
人终有归属。
哥哥迟早会结婚的。
但是有池翼了还不够吗!!!
不可以结婚,如果哥哥有未婚妻,他就去把未婚妻赶跑,他不会让未婚妻进入这个家门,这个家有他没未婚妻,有未婚妻没他。
要是哥哥执意要带回来谁,他就立刻离家出走,他不要他的哥哥了,他的哥哥也别找他!
池穆还没睡,在书桌前坐着,开着电脑看文件。
“哥你干嘛要给自己加班?”池翼收敛住自己一身的小情绪,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又坐到床沿,问。
“做个明天开会用的PPT而已,”池穆转头看向他,问,“不困了吗?”
“还好。”池翼说着,突然把鞋子踢掉了。
“嗯?”池穆挑了挑眉。
池翼面不改色地爬上床,钻到池穆的被窝里,抱住床上的另一个枕头,把脸埋进去。
池穆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电脑盖上,走到床边,问:“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池翼的声音闷在枕头里。
池穆盯着他看了半晌后,俯下身,一手穿过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腿弯,将他打横抱起,又转身坐到床沿,靠住床头的软垫,让人坐在自己腿上,脑袋挨在自己肩上。
“现在是在闹什么脾气?”池穆抬起池翼的下巴,迫使四目相对。
“没有。”池翼拒不承认。
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想要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也许是因为他还是在意池穆没有陪他的事,也许是因为今天的席场上太多人和池穆搭话,也许是因为他臆想中哥哥结婚的场景,也许是因为池穆强行拉他去洗澡,害得他都不困了……
“那是怎么了?”哥哥又说话了,没有不耐烦,反而还有点担心。
他太过于温柔了。
让人想得寸进尺,渴求得到更多其他的什么。
或是更多的私人时间,或是更多的关照呵护,或是更多的偏爱和宠溺。
但这些池翼都有,他早就得到了,他不明白自己在置什么气,也不明白自己在奢求什么。
“不知道!”池翼把自己想烦了,把手里的枕头扔回床上,挣扎着要跳下地,“我要回去睡觉了!”
池穆却不让他走,锁着他的腰,又抓住了他两只乱挥的手,按在他胸前,皱着眉冷声说:“把话说清楚。”
池翼看着他,眼里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对视几秒后,猛地低下头,一口咬在了他的小臂上。
池穆没躲,只是抬起锁着他腰的手,顺着腰际线一路向上滑,卡着他的腋下,放到他的脸侧,安抚般地轻轻摸着、蹭着。
池翼并没有咬得很用力,他也不想咬伤哥哥,他的大多数力气都用在被抓着的那双手上了。
他仍在尝试挣开,但池穆将他抓得很紧,颇有种“今晚你不说清楚,我们就都别睡了”的感觉。
知道挣不过,池翼也没力气再挣了,缓缓松了口,别开脸。
这一通发泄下来,他的脑子就冷静了不少。
就是闷,还是闷。
“冷静了吗?”池穆又重新锁住他的腰,问。
“嗯。”池翼把全身的力气都卸下,有气无力地靠在他怀里,闭了闭眼。
“能好好回答问题了吗?”池穆又问。
“嗯。”池翼只应了一个简单的音节。
“为什么生气?”池穆的声音很温柔。
“……不知道,就是突然很生气。”池翼转头,把半张脸埋进了他胸前。
“……”池穆松开了对他双手的桎梏,很轻地叹了口气,将他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背。
安静了许久,一直到池翼的气息变得平缓。
“还醒着吗?”池穆小声问。
池翼迷糊地“嗯”了一声。
这是把自己气困了。
池穆在心里笑了一下,问:“要回房间还是在这里和我睡?”
“和你睡。”池翼往他怀里钻了钻。
“好。”池穆笑了笑。
“喜欢哥哥……”池翼被放到床上的时候小声嘀咕了一句。
“嗯。”池穆给他盖好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关掉大灯,将小夜灯打开。
池翼侧过身,下意识去抱池穆的手。
池穆看着他的脸。
他看了很久,一直到池翼熟睡。
空调笼罩着被窝下两具温热的躯体。
暖光灯下熟睡的脸,分外乖巧。
夜晚总会释放人性的恶劣,哪怕只释放了百分之一。
池穆抬手,用指背轻轻抚过池翼的眼尾。
“晚安。”他近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如果仔细去感受,或许还能听见其中将要癫狂的痴迷。
第二天早晨,池翼转醒时,池穆并不在身边。
他看向床头的钟,六点多。
他拿起床头的手机,就看见了池穆给他留的言。
哥:晨练
哥:[转账]50元
哥:早餐费
小翅膀:[已收款]
小翅膀:[打哈欠.jpg]
小翅膀:哥哥早
池翼发完信息就下床去洗漱了。
昨天晚上没写到作业,池翼背上书包就急忙忙地赶去地下室,骑着小电瓶去学校。
中途停了一会儿买早餐,便又加大马力地让小电瓶快点跑。
“快快快,数学你写完了吗?”池翼从后门溜进教室,扔下书包,将同桌喊醒。
“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同桌抬起头,把数学作业放到他桌上,半睁着眼,累累地说,“赶紧说,你还有哪科没写?”
“语数英物化生。”池翼坦言道。
“你牛逼,语文要写作文,你自求多福吧。”同桌把所有作业都摆到了桌面。
“我赌老师不检查。”池翼拿起数学就开始抄。
“那你输了,她昨晚已经说了今天一个个查,让你睡觉不听课吧,错过了重要消息。”同桌趴回桌上,特别好笑地说。
“我靠,那我跳了啊,”池翼开玩笑道,“她有说罚什么没?”
“三遍文言文加课下注释和翻译,”同桌看着他奋笔疾书,说,“加油吧,第二节就是她的课。”
“……我真要跳了,第一节什么?”池翼问。
“物理。”同桌说。
“没事,我物理课再补。”池翼说。
“字数不够八百也要抄的哦。”同桌提醒道。
“我可以凑字数。”池翼硬着头皮说。
“你当写记叙文呢?”同桌笑着说,“反正你自求多福吧,我救不了你,我要继续补觉了。”
“好的。”池翼说。
最后终于是在物理课上东拼西凑凑出了八百字作文。
“很早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学过硬笔书法啊?”同桌看了眼他写的作文,问。
“不算吧,我哥教我的,他学过。”池翼这样回答。
他只跟哥哥练了五年左右的字,到基本成形了,有自己的笔风之后,池穆就没再教他。
他现在的字和池穆的很像,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区别。
之前有次作业需要家长签字,池翼懒得带回家,就自己签了哥哥的名字上去,结果被班主任一眼识破,告了家长。
中午吃饭的时候池翼听见隔壁桌的人在聊学校里有小偷,很多班都有人东西被偷了。
“你们班有吗?”池翼勺起一口饭,停在半空晾着,问坐在自己对面的俞诃。
“没有,但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被偷了一整袋的零食。”俞诃说到“一整袋”的时候还故意拉长了音。
“我靠,这个不能忍。”池翼震惊地说。
“学校现在正在调监控了,不知道能不能被抓出来。”俞诃皱着眉说。
池翼把饭放到嘴里,说:“别偷我的就行。”
“拜托,我们走读生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在学校?”俞诃笑了笑,一副心胸宽广的样子,“他爱偷就让他偷呗。”
一语成谶。
当天下午,池翼的笔袋、俞诃的书包就被端了。
池翼:“……”
俞诃:“……”
他们今天正好有同一节体育课,此时站在2班门口,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他们已经上报老师,老师也和校方报告了,现在仍在处理。
“你书包里有什么?”池翼从后门走回自己位置,问。
“呵呵,”俞诃冷笑着坐上他同桌的位置,说,“几根火腿肠。”
“巧了,”池翼微笑,“我今天顺手把泡椒凤爪给放进笔袋里了。”
俞诃:“……”
池翼:“……”
又是一片沉默过后,俞诃说:“他要只偷吃的,就只偷吃的呗,拿走我的书包是什么意思?”
池翼无力地笑了声。
因为笔袋被端,导致今天一整个下午池翼都是借的同桌的笔。
他挺不好意思的,放学后就到外面买回来了一整盒的晨光笔芯给他同桌,把人家吓得不轻,只拿了两支就把这盒笔芯还给了他。
走读生可以提前一节晚自习离开,池翼到俞诃教室门外等对方统计要带早餐的人。
“你还真是大方。”池翼和俞诃并肩下楼,前者对后者说。
“你懂什么?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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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卖人情,”俞诃勾住他的肩,说,“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要闻一下吗?”
他说完就把另一只手给抬了上来,放到池翼面前。
“滚一边去,”池翼一巴掌把这只玫瑰香型的手拍飞了,说,“你怎么不赠偷你东西的人两朵玫瑰?”
“呵呵。”俞诃冷笑。
“呵呵。”池翼学他。
“呵呵呵呵……”
“你有病吧?”
明顺高中的名字就叫明顺高中,简称明高。
明高的走读生并不多,理论上是不让走读的,能走读的非富即贵,要不然就是一直长期坚持不懈地申请才能得到那张小小的走读证。
现在是下课时间,校园里非常热闹。
有人争分夺秒地奔去食堂小卖部买零食,有人在操场上打各种球,有人在角落里卿卿我我,还有人趁着此时补觉。
路过一棵树的时候,有片叶子被风吹落,正好落在池翼发顶。
他和俞诃因为这个而莫名奇妙笑了好久,还拍了照。
于是,一张池翼发顶躺着片叶子,偏头笑得很欢的照片就被发到了池穆的微信上。
照片里仅有一人,穿着校服,没看镜头,背景是一棵树,不远处还有栋教学楼。
俞诃拍照时应该是开了闪光灯,正对着镜头的方向看着光线很充足。
池穆刚刚忙完就收到了池翼发过来的信息,他坐到办公椅上,喝了一口温水,打开手机。
小翅膀:[图片]
小翅膀:这片叶子自己掉到我头上了!!
小翅膀:[开心.jpg]
小翅膀:我是不是特别幸运!!
小翅膀:[开心.jpg]
小翅膀:[开心.jpg]
池穆勾起唇,回复道:是
一只风:它很可爱
小翅膀:那我呢?!
小翅膀:[生气.jpg]
一只风:你最可爱
小翅膀:[开心.jpg]
池穆没再回复,滑到上方将照片保存,便放下了手机。
“一只风”这个微信名是池翼给他改的,而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改的,池穆发现的时候只觉得可爱。
谁能想到一个半点大的小屁孩,会趁着哥哥忘记熄屏手机的时候,去改哥哥的微信名啊……
大概是池翼三、四年级时改的了,池穆一直用到现在,也没舍得换。
怕池翼会把“小翅膀”的微信名换掉,池穆就一直给他备注着“小翅膀”。
不过池翼到现在都还用着,这倒是让池穆挺满意的。
其实池翼最开始是想改成“一只风筝”的,但他当时打成了平舌音的“zēng”,便一直没在键盘上找到“筝”字,最后看哥哥回来了,慌慌张张地按下确定,才有了现在的“一只风”。
……
那片小树叶被池翼带回了家。
“哥哥,”池翼的作业都写完了,便没背书包回家,一进门就直奔客厅,窝到池穆怀里,把树叶从裤子口袋掏出来,放到哥哥面前,笑道,“送你小叶子。”
“谢谢。”池穆接过,顺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池翼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转身快快乐乐地去洗澡了。
池穆捏着那片小叶子,不禁失笑。
做成标本吧……
洗完澡,池翼又怒气冲冲地和池穆讲了他们学校有小偷的事情。
“气死我了。”池翼卷在池穆的被窝里,十分生气。
“这么多人的东西都被偷了,学校一点蛛丝马迹也查不到么?”池穆微微蹙起眉,在床沿摘下眼镜,便上了床。
“不懂,反正现在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池翼扯出被压在身下的被子,让对方躺进来。
“我联系你们校长问问。”池穆没急着躺下,只是坐进被窝,靠着床头的软垫,拿手机给校长发信息。
池翼很轻地应了声,又闭上了眼睛。
“今晚还睡这边?”池穆垂眼看他,问。
“不行吗?”池翼气势弱弱地质问,分明是很困了。
“我只是问问。”池穆温声解释。
池穆收到校长回复的时候,池翼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校长发来的监控图片,没忍住很小声地笑了笑,笑完又转头去看自己有没有吵醒池翼。
见对方仍然熟睡,他才再次看向手机。
校长:我们正在抓
校长:跑太快了
一只风:你们辛苦
一只风:抓到了带给我
校长:……
校长:不行
池穆又和校长拉扯了几个来回,最终仍是没能说服对方带给他。
“哥……”池翼忽然迷糊地叫了他一声。
“嗯?”池穆低头看去,放下手机,正想问池翼是不是被自己吵醒了,就又听见了对方的声音。
“变……小猫!”池翼的语气忽然向上扬了扬,嘴边还擒着一抹笑。
池穆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声说:“怎么又在说梦话……”
池翼的眉头突然一皱:“不好吃!”
“什么不好吃?”池穆问。
“泡椒凤爪,呜呜……”池翼用力地抓住了池穆放在他耳朵上的手。
池穆:“……”
“青青、草原、我、最……”池翼在池穆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愣了一下,又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我喜欢哥哥……变小猫咪……”
池穆:“……”
22.杯子
每次在池穆的房间睡觉,池翼都觉得额外舒适。
起码是比在自己房间舒适多了。
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从床头滚到床尾,又慢悠悠地下了床。
他照常回复完池穆的信息才去洗漱,今天不急,所有的动作他都懒懒散散的。
又是踩着早读铃进教室,池翼抱歉地对着站在教室前门的班主任李老师笑了笑,便火速溜进了教室后排。
“我们班又有人东西被偷了。”同桌盯着桌面上的语文书,小声说。
“又偷了什么?”池翼也盯着书,小声地问。
同桌正要开口,余光却先瞥见了窗边有人走来,赶紧清了清嗓。
池翼马上反应过来,视线飞速地扫描文字,追到同学们正在读的内容。
等值日领导离开,池翼就再次问:“所以偷了什么?”
“一小罐牛肉粒,桌位还被翻得很乱。”同桌说。
“哇塞……还没抓到小偷吗?也不见老师在班上提。”池翼说。
“抓不到,”同桌一言难尽地说,“小偷是好几只猫。”
池翼:“?”
“猫?”他一言难尽地问,“真的假的?消息可靠吗?”
“是校长亲自说的,昨天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说的。”同桌给他这位不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的走读生解释道。
池翼:“……”
小偷是小猫。
这个消息让他笑了一整个早读。
同桌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被传染得也忍不住笑,很莫名奇妙。
所幸他们笑出的动静并不大,并没有引来李老师的注意,否则大概率要办公室一日游。
终于熬到早读下课,同桌立刻问他:“你到底在笑什么啊,我不行了。”
“没什么,”池翼压了压笑意,说,“就是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我做梦梦到我哥变成了一只小猫,还和我抢泡椒凤爪吃,我跟他说这不好吃,让他还给我……”
同桌:“……”
大课间的时候,池翼和俞诃打算在学校里随便逛逛,看看能不能偶遇小猫。
可学校实在是太大了,光是教学楼就有三栋,操场和田径场面积都不小,还有宿舍区、食堂、教师宿舍楼……
在这样一个校园中找几只小猫无异于大海捞针。
猫是没找到的,但他们找到了一个特别容易翻出学校的位置,在食堂后面。
墙面有些破旧,凹凸不平,只要脚不滑,是很容易踩上去的。
这面墙大概也就两米多高,旁边还有小木凳,看上去也尘封许久,落满了灰。
“我们下次要不要来翻一翻?”俞诃听上去十分激动,甚至都想现在就爬上去翻走。
“我还没那么想被通报批评,”池翼无语地瞥向他,“况且我们是走读生,有大路不走,走这小路干什么?”
俞诃:“……”
“你不懂。”他竖起一根食指晃了晃。
“我应该懂吗?”池翼拍下他晃来晃去的手。
“不应该吗?十七岁啊,多么完美的年纪!”俞诃化身哈姆雷特开始吟诵,“规矩还是叛逆,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停!”池翼赶紧制止他,“你这个月生活费有一千吗?”
“……”俞诃当场石化。
“逃了六次晚自修还不够,谋划上逃课了还,”池翼冷笑,“走了,还有五分钟上课了。”
“小池同学,你这样说话我可就不乐意了啊。”俞诃跟在他身后,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哦。”池翼毫不在意。
“我要把你投上校园墙!冷血!无情!”俞诃说。
“不怕被我哥揍你就投。”池翼说。
“……”
“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哥了,我好难过,”俞诃叹了口气,“我怀念曾经那个撒娇卖萌的你。”
“真的嘛?”池翼收放自如地问。
俞诃:“……”
“你还是变回去吧。”
“就不。”
学校为了防止小猫再来端物品,给出的措施是让学生不要带肉类食物上教室,如果实在难以执行,就在放学之后锁好门和窗。
池翼他们班选择了锁门锁窗。
这个举措一下来,这一周都再无同学的东西被偷。
周五放晚学,池穆还在公司处理事情,让池翼饿了就先点外卖。
池翼很随便地应了几句,就到房间里打游戏去了。
今天公司里有点麻烦。
新来的法务被带着接了几个项目的合同,前几个都完成得不错,偏偏在一个小事情上出了问题。
而又因为这一个小问题,引发了无数的问题。
等池穆处理完这些麻烦,已经八点过几分。
他还没吃晚餐,也不知道池翼吃了没。
他发了几条信息都没得到回复,后来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低,他坐在椅子里,指尖一下下敲打着椅子的扶手。
大概在第十下敲响时,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从手机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池翼迷迷糊糊地喊道:“哥哥……”
“嗯,”池穆一整天都紧绷着的心在这一刻得到了放松,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甚至能想象到此时的池翼一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顶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找手机,他没忍住一笑,问,“刚睡醒吗?吃饭没?”
“嗯……吃了煲仔饭,你还没回来吗?”池翼问。
“我刚处理完公司的事,休息一会儿吃个饭就回去。”池穆看向窗外。
今夜的月光很亮,哪怕被一层很薄的云遮着,也依旧能看得出它很亮。
“你要在外面吃饭吗?”池翼难过的情绪极为明显,让人无法忽视。
“也可以回家吃。”池穆哄道。
“那你就不要打包吃的回来了,我给你留了一份饭,放在保温碗里了,现在应该还是热着的。”池翼说。
“好,”池穆轻笑道,感觉秋日微暖的风透过玻璃吹进了室内,轻飘飘地抚过心脏,什么麻烦问题全都不存在了,他听见自己心情很好,“我现在就回去,你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不困了。”池翼刚说完就打了个呵欠。
池翼:“……”
池穆笑了一声。
“不许笑!”池翼气急败坏道。
“嗯嗯。”池穆带着笑意应声。
对方生气地将电话挂了。
这小兔子脾气。
池穆等自己笑意过了,才起身离开办公室,到地下室取车回家。
池翼把电话挂断之后就到客厅去接了杯水来喝。
但由于他有点不清醒,只记得自己的杯子一般会放在杯槽的右边,顺手便拿起了右边的杯子,接了半杯水就一口喝完。
等到将要放回去的时候,才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池穆的杯子。
他将杯子放回去,心底涌上一层慌乱,和莫名奇妙的心虚。
他急忙走到沙发里坐下,抱住枕头,觉得很奇怪。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做错事了一样,怕被哥哥发现。
但又有丝细微的区别。
这种区别就好像往一杯淡水中洒了几粒盐,乍一喝好像和淡水没什么不同,却又深知它已经不是淡水,它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同样的,这种变化也像落入水中的细盐,一但融进,便难以揪出。
池翼倒在沙发里,盯着天花板,思绪飘远。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速度太快了,他没抓住。
他因此觉得异常烦躁,仿佛一台故障的电脑,无论重开几次,所弹出的都是程序出错。
这样的烦躁一直持续到池穆回家,才有所消退。
他在池穆面前向来是不掩拭情绪的,这次却下意识地收住了。
“哥!”池翼躺在沙发上喊。
“嗯?”池穆换了鞋走进客厅。
“好想你。”池翼等他走到面前,便伸手抱住他的腰。
池穆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今天确实有些晚了,抱歉。”
池翼摇了摇头,更像是在蹭池穆的肚子。
“你先去吃饭,我觉得那个特别好吃,”池翼松开他,从沙发上坐起来,说,“对了,我前几天有和你说过我们学校的小偷找到了吗?”
“说了一半。”池穆摘下腕表,往餐桌走。
“说了一半?”池翼看着他的背影,有点疑惑。
“就是……”池穆落坐于桌前,打开保温碗,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你嘀咕着嘀咕着就睡着了。”
池翼:“……”
他不知道为什么幻想了一下自己在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的样子。
……弱智吧。
“那我说到哪了?”他靠进沙发里,问。
“……你说你们校长是猫,猫是同学,同学是小偷。”池穆忍着笑说。
池翼:“……”
“我真这么说的?”他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真的。”池穆非常认真地回答。
池翼有点崩溃。
“我不信。”他皱着眉葛优躺下去。
“我有录音。”池穆说。
池翼还没躺好,就猛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向餐桌,并大喊:“删掉——!!”
池穆刚拿起筷子,池翼就从他侧面扑了过来,扒在他肩上,去拿他手里的手机。
他吓得放下筷子,下意识地环住池翼的腰,左手里的手机却被趁机拿走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池翼收回身子,刚准备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拦着他腰的那只手就将他往回一勾。
他再次扶住池穆的肩,一条腿屈膝压在了池穆腿侧的椅子上。
池翼低头看着对方。
他看见哥哥眼镜下那双有些蓝的眼瞳,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扫在池穆脸上,池穆微微勾起唇,抬手抚上池翼的脸。
“密码是你的生日。”池穆捏了捏他的脸,就将他松开了。
池翼感觉撑着他腰的力量一空,他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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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也是这一刻他才发现,刚刚他一直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他不动声色地往饮水机的方向看了眼。
又心虚虚地收回视线,坐到椅子里,低头解锁池穆的手机。
他倒是要看看哥哥录了什么鬼东西。
目的明确地打开录音文件,却发现文件里空空如也。
池翼:?
他又去打开相册……打不开!!
有应用锁!
他抬眼瞪向池穆,把手机屏幕递到池穆面前,说:“打不开。”
“你开我相册干什么?”池穆扬了扬眉,没有给他开。
“干嘛?你相册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不能看啊?”池翼拍了拍池穆的手,急急地说,“开。”
池穆无奈地放下筷子,输入指纹,将面前的手和手机扫回去,顺口说:“如果你敢删我的照片,我就用皮带抽你。”
池翼:“……”
“不删就不删。”他低头看向手机。
几千张照片,一眼扫下去,百分之90都是他。
他愣了愣,一直往下滑,发现每个年龄阶段的照片都有,还有很多张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被拍了。
照片中没有第二个人,有时候会露出哥哥的一只手,时常是哥哥提着他后领给他强行的“抓拍”。
他一直滑到相册尽头。
相册的尽头终于不再是池翼,但大多都是风景照,要不然就是学校里的集体照。
而自从突兀地出现了第一张池翼脑袋上夹着领带夹吃饺子的照片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
它们像是岁月的累积,写着池翼的成长轨迹。
“你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池翼随便嘀咕了一句,又翻回最上方,点开最近的那个录像。
视频很模糊,暖色的灯洒在被子上方,盖着池翼,而池翼抱着一只手臂,迷迷糊糊地说着什么。
“哥哥,我跟你说,我们学校的小偷找到了……”这是池翼叽里咕噜说着的话。
“嗯。”这是哥哥应了一声。
“我们校长……是一只猫咪。”
“……?”
“猫咪是……我的同学,然后他变成了小偷……”
“……”
视频的结尾是池穆一声低笑。
不知道为什么,池翼听得有点耳热。
他摸了摸耳朵,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两手一趴就趴到了桌面上,把脸埋下去,说:“哥你删掉吧。”
“不删。”池穆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又捏捏他的后颈。
“为什么?”
“我喜欢。”
“……”
池翼抬起头,眼睛四处看了几圈,试图找到能转移话题的东西,最后看向保温碗里的饭。
竟然才没吃几口。
好了,原本只是想转移话题的,这下是真的想问了。
“不好吃吗?”他不高兴地问。
“挺好吃的。”池穆说着就吃了一口,好像在证明这饭真的挺好吃的。
“那为什么还剩这么多?”池翼指指他碗里的饭,问。
“你这笨脑袋,”池穆抬手在他脑袋上一敲,说,“从我坐下来吃饭到现在才过去了多久?你翻相册是翻了半个小时吗?”
池翼又把脸埋了回去。
国庆假前有一次开学考,考的内容都挺简单,池翼几乎每张卷子写完之后都还剩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于是他就在草稿纸上随便写写画画,写写俞诃的名字,再写写别的好朋友的名字,或是写写自己的名字。
但是就好像在避讳什么一样,他没有写过池穆的名字。
有次差点就无意识地把池穆的名字写下去了,半道又紧急拐了个弯,强行改成了自己的名字。
“终于考完了……”俞诃伸了个懒腰,往池翼身上一挂,恹恹地说,“我靠你都不知道那个地理题有多恶心,选择题跟玄学一样……”
池翼闻言笑了笑,顺着问:“怎么说?”
“一言两语说不清,晚上我拿试卷给你看,先去吃饭!”俞诃说。
“好。”
住宿生的洗澡时间,是走读生最无聊的时候,他们在校外找到一家小饭馆,随便点了几样菜。
今天的天气阴阴的,黄昏时甚至找不到太阳,小饭馆在此时近乎无人问津,冷清得很。
“你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啊,”俞诃坐在池翼对面,皱着眉问,“生物题目很难?”
“怎么可能,”池翼的视线定在桌面上,说,“我只是觉得我有点奇怪。”
“怎么了?”俞诃问。
“我记得你有一个表哥?”池翼没回答他,而是问。
“对啊。”俞诃点点头回答。
“你们熟吗?”
“还行。”
池翼下意识地用指尖轻点桌面,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即将要浮出水面。
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却又莫名想要逃避。
他偏头移开视线,盯向玻璃墙外的路面,叹了口气。
俞诃见他这样,有些着急,拍了拍桌面,像是催促。
23.下班!
一声闷雷忽然降临。
外界的天色比刚刚出校门时更沉了些。
“你表哥结婚了吗?”池翼靠到椅背上,握住桌子上的小茶水杯。
“没有啊,”俞诃也靠到椅背里,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别问我问题,我现在好乱。”池翼抬了一下手,示意他停一停。
“行。”俞诃说。
池翼喝了一口热茶,又问:“你有用错过你表哥的杯子吗?”
“没有,我每次去找他玩都是喝的农夫山泉,不用杯子。”俞诃耸了耸肩。
池翼:“……”
“真奢侈。”他没忍住说。
俞诃笑了一声。
因为店里人少,饭菜很快就上来了,食物的香气瞬间萦绕在鼻尖。
窗外开始滴落的毛毛雨,有人加快了脚步,有人打开了伞。
不一会儿,世界的能见度就变低了,小雨像是雾气,笼罩着四方。
池翼的心口也像是蒙了一层迷雾,但这层迷雾并非是外界因素所打造的,而是被他自己蒙上去的。
他不愿意面对。
其实说出这些话之前,他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想证明自己真的是这样,他像个变态,像个恶心的蠢虫,这样去意/淫自己最亲密的人,就算他们身上并没有流着相同的血液,他也是个恶心至极的同性恋。
池翼,你真是恶心透了。
他并不是自卑的人,但在一些无法预料的,特别是有关哥哥的事情上面,他总是会把哥哥排在最前面,宁可让自己低人一等。
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但出现在他身上,除了胆寒,就是恶心,可他又忍不住想要去接近,他没办法不承认他离不开他哥。
池翼嚼完刚吃下去的第一口饭,便喊了自己的好友一声:“俞诃。”
“嗯?”俞诃嘴里还塞着食物,只能用简单的音节回答。
“你对同性恋有看法吗?”池翼这样问着。
他问这个问题之前,心里其实有些没底。
他已经做好了被嘲讽被嘲笑或是被讨厌的准备。
他以为俞诃会很震惊,会上蹿下跳地质问他是不是同性恋,但是都没有。
“没什么看法啊,”俞诃咽下那口饭,说,“这应该有什么看法吗?同性恋是恋,异性恋也是恋,分什么高低贵贱,不就是喜欢的人换了个性别吗?”
池翼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没做回应。
“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上你哥了?”俞诃的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结合前文的聊天内容,极速地分析出了因果。
池翼的手一抖,他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揉了揉手腕。
心跳如钟声,穿破耳膜。
“嗯。”
“这有什么?你是不是很久没看书了?那些古代里表亲、表表亲结婚的多了去了,”俞诃聊到这个话题,还挺感兴趣的,“更何况你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你没必要因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而觉得自己这样那样。”
“可是他不一定接受。”池翼说。
俞诃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声音一哽。
沉默划开空气,话题到这里中断,池翼问了句俞诃有没有带伞,便将这些事情按回了心底,一笔带过。
晚上池翼回到家里,池穆像往常那样坐在沙发里看书等他,听见门口有动静,便抬眼看过去。
“我回来了。”池翼也像走程序那样打了个招呼,但这次程序可能出了点问题,他没有扑到哥哥怀里,而是径直走向了房间。
池穆捏着书页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半晌又松开,指腹摩挲了一番。
他早就洗完澡了,坐在这儿等不过就是每天贪图一个拥抱而已,毕竟工作日内的时间里他们基本上是只有晚上才能见到面。
但今天池翼竟然没有过来。
他放下书,起身往池翼的房间门前走。
池翼没关门,正在衣柜前找睡衣,以及明天要换上的校服。
“心情不好?”池穆站在门口问。
池翼把睡衣睡裤扔到床上,心不在焉地说:“没有,就是考了一天的试,累累的,想早点睡。”
“是么?”池穆眯了眯眼。
“……”
池翼懂了,关上衣柜,转了个弯儿,走向池穆。
池穆身上还是带着清清浅浅的香味,一接近就能闻到,以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嗅见,简直就像是迷魂香。
池翼抱住池穆的腰,在他肩窝处用力蹭了蹭。
本来打算蹭完就走的,但还没等他离开,腰就先被环住了。
“哥你……”池翼抬起头,看见池穆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声音猛地顿住。
“……”
池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松开他,说:“那你好好休息。”
“哦。”池翼后退一步,有点莫名地点了点头。
池穆摸摸他的脑袋,说:“晚安。”
“晚安。”池翼说。
这句话落下后,脑袋上的那只手就滑到了他的耳侧,捏了一下他的耳垂。
池翼:……?
那只手又向前一勾,挠了挠他的下巴。
池翼抬手一巴掌把它拍走了。
池穆笑了笑,心情终于好了些。
“晚安。”他又说了一遍。
池翼:“……”
他哥是不是疯了。
他没应声,从池穆和门框中挤了出去,走向外面的卫浴。
洗完澡之后,池翼见池穆不在外面,就想偷个懒不吹头发了,关上房间门,往床上躺。
才刚躺没一会儿,池穆就走进了他房间,把他从床上拽了起来,还往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
池翼一边被提着后领出房间,一边问:“你怎么发现的?”
“我房间门没关严实,外面有动静都能听见。”池穆回答着,让他在沙发坐下,而后在他额前弹了三下。
池翼:“……”
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哥。
次日,池翼在学校里还是该干嘛干嘛,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哥哥的事情而受到影响。
他和俞诃都默契地没有提昨天的事,一起去学校食堂吃午餐。
“国庆你要出来玩吗?”俞诃看着池翼一直想偷他肉的筷子,问。
“不知道啊,你想去哪?”池翼又一次伸筷子过去。
俞诃轻而易举地截胡,说:“明顺广场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想去试试。”
“可以啊。”池翼用筷子和他的筷子打架。
“嗯……喂,”俞诃收回手,脸上全是无语,“你为什么不打荤菜?”
“是我不想吗?”池翼特别可怜地说,“我跟阿姨指了荤菜,她没看清,给我打了素菜,是我不想吃肉吗……”
俞诃:“……”
“行。”他分了几块肉给池翼。
“谢谢。”池翼开心了。
因为这次的考题实在是太简单,老师们都不屑于评讲卷子,对完答案就又开始赶课。
池翼困困倦倦地过完这一个下午,直到老师宣布放国庆假。
很久没去池穆的公司了。
池翼想着今天放学那么早,那他就去公司接哥哥下班好了。
太阳晒得小电瓶的座椅烫烫的,池翼坐上去的时候差点跳起来。
俞诃在一旁笑他,他们互骂了几句,就分道扬镳了。
这一路或许有些不顺利,池翼基本上每个红绿灯都在等,等完这个,下一个就又赶不上了。
他也不急,等红绿灯的时候就看看周围的花草树木,看看那些建筑上写的文字,消磨时间。
到穆翼集团外边,池翼先去周围的便利店买了盒雪糕,才走向公司。
保安亭里的保安是认识他的,见他过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便将人放进去。
如今池穆的公司做得很大,还有几个子公司在其它地区。
钟巍从前几年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知道是买了什么股,亏了将近一亿,还是最近跟庄家合作了才有了些好转。
池穆的公司就这样一跃跨到了钟巍的头顶,并且在持续的可控流动资金下,直接断层超越了钟巍。
池翼虽然不太懂这些都是什么,但是他知道他哥哥很厉害,所以也会跟着十分骄傲。
一堆白领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位穿着校服的小男生,说没人在意是不可能的,有人见到了,小声问身旁的人这是谁家的小朋友。
临近下班时间,公司的电梯忙忙碌碌,池翼听着那些叮叮咚咚的声音,感觉电梯都要骂人了。
一楼有块休息区,在大门旁边,池翼就坐在这儿等池穆下班,时不时挖一口手里的雪糕,时不时抬眼看看电梯有没有走出那位自己正在等的人。
直到雪糕吃完了,池穆也没有出现。
池翼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哥哥也没有给他发信息。
他不高兴地一连甩了好几个生气的表情包过去。
小翅膀:[生气.jpg]
小翅膀:你在哪里?
小翅膀:你回家了吗?
小翅膀:什么时候回家?
小翅膀:[语音通话:无人接听]
小翅膀:[语音通话:无人接听]
小翅膀:。。。
小翅膀:[生气.jpg]
池翼又等了几分钟,见消息依旧沉底,无人回应,他干脆地提上书包带子走人。
他再也不会来接池穆了。
再也不!!
他走向自动平移门,气哄哄地就埋头出去,没走两步就又偷偷回头看了眼,没看到想见的人,气炸了,这次头也不回、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只是这个匆匆没几步,就又双叒叕地退了回去。
他再次回到那栋楼,根据记忆找到电梯,按亮上行键,等电梯下来。
有几道打量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不知道怀揣着什么心思,或好或坏,或只是好奇。
池翼都不在意。
他现在很生气,同时又有点担心。
他担心池穆晕倒在办公室了没人发现,毕竟没有池穆的许可,一般人不会直接进入池穆的办公室。
这些天池穆都很忙,有时候池翼半夜起来上厕所,会从书房门下的缝隙中看见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说明池穆一直没有睡觉。
池翼担心池穆的身体会吃不消,对方晚上睡得很晚,早上又要起一个大早去晨练。
估计阎王都觉得池穆一直在挑衅他。
乘坐电梯达到相应楼层,这层楼的人都是高管,见到一个小孩儿上来,立刻就有人将池翼拦住了。
“不好意思小朋友,闲杂人等不能上这一层楼,你的家长是谁?”一个中年男人刚好从咖啡机前接完咖啡出来,看见池翼便顺手拦下了。
“我家长是池穆。”池翼直说,便要往旁边的那条长廊走。
“池总?他现在正在休息,要不你先……”
中年男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池翼一记眼刀吓得没了声音。
这样的眼神简直和池穆如出一辙。
没人再拦池翼,他径直走到门牌上写着“CEO”的办公室门前,并没有敲门,来势汹汹地就直接下压门把手推了进去。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中年男人汗流浃背地推了推眼镜。
这位绝对是池总那位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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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了……
敢对池总这样大不敬的人,男人这辈子也就只知道一位。
今日第一次见到,这让男人清楚地明白了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
办公室里很安静。
电脑桌前并未坐有人,池翼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往休息室挪过去。
休息室的门没有合紧。
据池翼所知,休息室的门一般都是紧闭的,像这样不合紧的状态,多半是有人在里面的,只是害怕别人有事要找的时候没能及时听见,所以留了一条缝。
池翼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视线往里望了眼,便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大活人,安安分分地盖着被子。
应该是活人吧。
池翼悄咪咪地伸出一截手指去探池穆的鼻息。
呼吸而吐出的热流在手指伸过去的时候便洒在了指侧。
池翼突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猛地收回了手。
血液在这个举动下加速循环,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和床头柜上的眼镜对视。
你好呀。
池翼伸出罪恶的双手,把眼镜拿了起来。
哥哥的眼镜镜片很干净,池翼之前见过他同学的镜片,多少都是沾点脏的,他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能保持得那么干净。
想着,他就把眼镜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才刚戴上去两秒,他立刻感受到了不适。
……在镜片里反而什么也看不清。
嗷!
好晕!!
池翼生气地把眼镜摘下来,用力地把它往床头柜上放——
但真要落下的时候,他的力气又猛地收了回去,尽量不发出动静地将眼镜放好。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
池翼吓了一蹦,炸着毛扭过头,就看见池穆那双眼睛清明地睁着。
“你什么时候醒的?”池翼刚刚动了池穆的眼镜,他有些心虚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你进办公室那动静太大了,想不听见都难,”池穆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到床头,看着一身校服的池翼,问,“怎么过来了?”
“今天放学早,想来接你下班,”池翼坐到床沿,惨兮兮地说,“但是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没接,我本来嘟咕噜咕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都听不清了,在池穆的耳朵里变成了一堆可爱的呢喃,只能看见他的脸颊一直在动,像是在抱怨什么。
“手机静音了,没听见有信息进来,”池穆伸手在池翼的脸上捏了捏,见他一副好难过但是好生气的表情,不禁失笑,“怎么又生气了?”
“你手机为什么要静音?”池翼抓住关键词立刻质问,顺便拍掉了脸上的手。
“刚刚在开会,开完之后就来休息室了,打算休息一下,没想到会睡到现在,”池穆说着,就退而求其次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而后掀开被子下床,将床头柜的眼镜拿起来戴好,问,“饿吗?”
“刚吃完一个雪糕,还不太饿。”池翼仰头盯着他。
池穆把腕表也带上,垂眸扫了池翼一眼,忽然眯了一下眼睛。
刚才不戴眼镜没发现,现在戴上眼镜了,才注意到池翼的肩上有一根细长的发丝。
池翼毫无所觉,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开口说要吃什么,于是就随口报了个菜馆,说:“我挺喜欢这家的,我和俞诃经常去这里……”
在池翼说话的时候,池穆俯下了身。
距离拉近,呼吸不小心触碰到一起,有一方下意识地放轻了鼻息。
他的手落到池翼的颈侧,顺着向肩膀滑去,不动声色地捏走了那一根头发。
“……吃。”池翼慢吞吞地补上了最后一个字,喉结滚动一番,别开了脸。
“嗯,”池穆直起身,捏着手里的东西到休息室的卫生间里,洗了把手,走出来擦干净后,才说,“走吧。”
池翼坐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跟上了他。
池翼跟在池穆身后,十分自然地把手放进对方的掌心里,问:“哥哥我的小电瓶怎么办?”
池穆握住他,说:“明天我让人过来取。”
“但是我明天早上要出门了。”
“和谁?”池穆牵着他在电梯前停下。
池翼抢着把下行键按亮了,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俞诃啊。”
“嗯。”池穆点了点头。
那就行。
“那我的小电瓶怎么办?”池翼摇了摇牵在一起的手。
“晚上我会叫人取回去。”池穆说。
“好。”池翼笑了笑。
这个时间,该走的都差不多走完了,电梯上来得很快,没说几句话就已经升到了面前。
平移门打开,池翼和池穆迈步走进梯箱。
“我和俞诃应该是吃完晚饭就回来了,”池翼说,“吃火锅,可能会叫别的同学一起。”
“是吗?”池穆不经意地问道,“都有谁?”
“这个还不确定,我们明天临时邀人,看看谁来。”池翼说。
“会邀女生吗?”
“会啊,她们想来当然可以来,而且女生一般都结伴来的,人多才热闹。”池翼并不觉得邀请女生有什么奇怪,都是同学,又没有不正当接触,有什么不可以邀的。
池穆偏头看着他。
电梯给人带来的失重感很强,总让人感觉落不到实地,自己飘在半空。
他不知道那场饭局里会不会有在池翼肩上留下一根头发的人。
只是想想,嫉妒就立刻钻进了血液中,一点一点地啃食血肉,攻占了心脏。
“可以不去吗?”池穆听见自己这样说,“在家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