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鱼》
1. 乍见欢(一)
“阿娘是要送霜儿生辰礼物吗?”
“可那位蓝眼睛的大哥哥也说要给霜儿送礼物,霜儿还没等到他。”
虞折霜被一言不发的阿娘牵至暗房中破旧的衣柜前时,仍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今天可是二月初二,她的六岁生辰。
她从早起时就兴奋极了。
即使屋外的天雾蒙蒙一片,细雪夹杂着小雨落下,连阿娘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没影响到小霜儿的好兴致。
虞折霜将梳歪了发髻的小脑袋探进衣柜里,好奇地张望着,嘴里嘟囔:“阿娘,你把霜儿的礼物藏在哪儿了呀?”
她记得娘亲说的,六岁的时候会送她一个很好很好的礼物。
宝剑?藏书?
其实只要是阿娘送的,她都喜欢。
正当她想再仔细看看时,小身子忽然被人自后紧紧抱住,发顶传来温热的触感,逗得小霜儿忍不住笑起来。
阿娘今天好温柔呀。
“阿娘,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呢。”她扬起脑袋,好奇地看着自己阿娘,却看不懂阿娘眼底的道不明的情绪。
“霜儿乖。”女人亲吻着女儿的小脸,似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中,强忍着声音里的哽咽,“霜儿大了,能不能答应阿娘一件事呢?”
小霜儿疑惑地眨眨眼,还是顺从点头:“好呀,霜儿答应阿娘。”
“那……以后阿娘不在了,霜儿要照顾好自己。”
“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小霜儿只觉后背猛地被人一拍,措不及防地就被推进衣柜。
不知按到了何处,原本破旧的衣柜竟开出一道暗门,她一个没站稳踉跄地滚了下去,眼前登时天旋地转。
“阿娘!”
“霜儿,对不起。”
女人的身影随着合落的暗门和天光一起消失,只在最后一刻有什么从缝隙里滚落。
顾不上身上的疼,她踉跄着冲上前,却被死死关上的暗门分隔在两个地方。
眼泪几乎是瞬间滚了出来,即使搞不清情况,小霜儿也意识到了这是要与阿娘分别的意思。
她不愿意。
“阿娘!放我出去,阿娘!”
“你沿着暗道往前直走,一直走,走出去以后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想着阿娘。”
她听到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又被衣柜关合的声音阻隔,只剩一句极轻的——
“生辰快乐,霜儿。”
-
“诶哟,不愧是咱们摘月坊未来的花魁小娘子,连梳妆的时间都比旁人久些。”
木门“哐”得被推开。
孟鱼抿完最后一点口脂,抬眼,自铜镜中与身后吊眉冷眼的女人四目相对。
顺祐十三年,二月初二。
距离上次见到阿娘,已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
十一年前,女将虞氏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
官府前往捉拿涉案人员时,将军府突起大火。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也烧尽这位朝中唯一女官的故事。
得知此事时,她已隐姓埋名被摘月坊的房妈妈收留,化名“孟鱼”成为坊中的一名舞姬。
得益于她那张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妩媚娇艳的脸与十年如一日非人的练习。“舞姬”这条路,她走得算是顺畅。
十五岁,孟鱼首次亮相便一战成名,名动京城。
那夜坊中的流灯溢彩陷入房妈妈的眼中,无数男人争相出价要与孟鱼一夜贪欢,却又碍于坊中“女子未满十七不可接客”的规矩等得心痒难耐。
但今年她十七了。
她从铜镜前站起身,静静走到女人跟前。
分明没露出什么表情,女人却不自觉后退两步。
“你干嘛!”
孟鱼抬手。
女人吓得忙闭着眼大喊:“你要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娘!”
但她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那一点温热落在了唇上。
她睁开眼,就见孟鱼那张上了妆后美得惊艳众生的脸在眼前放大数倍,正专注地一手抬着她的下颚,一手轻点她的唇瓣。
“春娘姐姐,唇妆太浓虽说上台好看,私下见却有些过于浓烈了。”
“你一会儿不是要见那位书生公子吗?这样刚好。”
说罢,孟鱼弯眸细细打量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你看。”她转身捧起桌上的铜镜,亲亲热热凑到春娘跟前。
明亮的杏眸微眨,说不出的真诚。
春娘全名房春娘,是房妈妈年轻时与一位满腹经纶的书生暗通曲款后的结果。
但书生显然没有负责。
故房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自古书生多薄幸。
而房春娘也不负所托,果真喜欢上了一位书生公子。
房春娘看着镜中的自己,虽没有变什么大模样,整个人却因没有艳红唇妆的压制显得清透水润了许多,倒有几分少女怀春的风情。
像是那位公子会喜欢的模样。
方才的恶言恶语一时不上不下地噎在喉间,她梗着脖子道:“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念你的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打扮得花枝招展,定是想在初绽日前找个公子给你赎身。”
初绽日是坊中女子满十七后第一次接客的日子。
房妈妈迫不及待要从孟鱼身上挣这笔钱,于是将她的初绽日定在了三日后。
就如房春娘所说,孟鱼要想清清白白攀个公子嫁人,这三日便是最后的机会。
而这机会也是要靠人把握住的。
譬如……今夜。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出发去晋国公府了,春娘姐姐。”孟鱼将话题岔开,好心提醒道。
房春娘惊呼一声,忙就着孟鱼房里的镜子整理仪表,然后又惊呼一声地冲下楼去。
晋国公今日在府上设宴,特意点名要摘月坊在宴上献舞。
孟鱼要去,房春娘自然也要去。
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准备时间,房春娘会情郎的时间远不足一个时辰,自然着急起来。
等屋内终于清净了,孟鱼起身整理衣衫,又从抽屉的暗匣当中取出一枚带裂的红翡平安扣系在腰间,贴身藏在衣里。
待整装完毕,她将一个香囊收好,这才施施然下了楼。
一个时辰后,楼里房妈妈精挑细选的几个女孩子坐上了晋国公府的马车。
房春娘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孟鱼瞥见她比之前还红润的唇瓣,没有作声。
作为当今太后的母家,晋国公府在一众国公府当中尤为贵不可言。
尚未进门,有几个好奇地撩起马车帘朝外看去,便见府邸建筑庄严巍峨,一眼难窥尽其貌,心下更谨慎起来,生怕在这等富贵人家闹出什么事端。
等把几个姑娘送到厢房里候着,侍女便忙不迭关门离开,人还没走多远,议论声便传了回来:
“今晚不是……那位也要来吗?怎么会叫这么一群上不得台面的……”
“嘘,还不是三公子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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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三公子”,孟鱼心生意动,随便寻了个借口便偷溜出门。
她来前看过晋国公府的布局图,心中默念着,七拐八绕地沿墙靠一众陈设遮挡,终于有惊无险地走到约定的地点。
孟鱼刚站定,就被假山后的一只手拽进怀里:
“阿鱼,我等得你好苦!”
扑面而来的梨香呛得孟鱼险些咳嗽出声,生生压抑着顺势将头埋进男子衣衫上蹭掉些许鼻痒。
“三郎,好久不见。”
她抬眼,泛红的眸里倒映出男子的模样,温言软语将短短六个字说得暧昧缱绻,仍是石头做的人也忍不住心软几分。
何况这位三公子晏鹤鸣本就是她的裙下之臣。
晏鹤鸣只听心跳狂奏,手臂更紧几分,附耳低语:“阿鱼……我知晓三日后是什么日子,我定不让你受那等屈辱。”
孟鱼原以为要费些功夫才得从他口中套出这句话,不想晏鹤鸣主动提出,心中不由对这位自己精挑细选的目标更满意几分。
房三娘所言不假,孟鱼怎会允准自己在摘月坊蹉跎余生。
自初亮相至今两年时光,她凭一舞艳绝京城,也游走在玩花丛中审视那朵最适合自己的花。
晏鹤鸣就是她挑中的最好的对象。
晋国公是太后长兄,而晏鹤鸣则是现任晋国公嫡次子的幺子,家中行三,出了名的面软心软,从未听说过他与京中什么人起过冲突。
据说不擅经济学问,学堂的课却一节不落地上,是个老实本分的。
这样的人,做正经夫君或许差些。
对孟鱼来说正好。
可孟鱼还是红了眼眶,挤出几滴泪沿眼角滑落,无奈道:“奴家自知身份低贱,不想三郎为我与家中不快……这香囊赠你,从此我们就别过吧。”
说罢,她将早备好的香囊塞进晏鹤鸣手中,拭泪就要离去。
晏鹤鸣哪肯,紧紧从后将美娇娘扣进怀中:“阿鱼,我不是说了吗,我……”
“我不会娶你的。”
?
孟鱼与晏鹤鸣齐齐抬头,各自疑惑地看向彼此。
晏鹤鸣忙低声道:“不、不是我……”
“我不会娶你的。”
二人这才迟迟反应过来,忙朝假山后躲去,又朝外探出些许。
这果真是私会的宝地。
假山外,一男一女站在树荫下,女子身着华服面若桃李,此刻却哭得我见犹怜,红肿的双目死死盯着眼前男子。
“你明知今日娘娘借晋国公府设宴是为了你的婚事,你明知这京中除我外再没女子堪配你,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男子闻言却如松柏定定站在原地,身姿颀长,着藏青云纹锦服,高约八尺、剑眉星目,面上连半丝触动也无。
晏鹤鸣低呼一声,压低嗓音在孟鱼发顶开口,半是紧张、半是埋怨:
“完了完了,怎么是小叔……”
不知这一声低喃是不是被外头人听到,男子的目光直直朝孟鱼所在处看来,晏鹤鸣吓得拽着孟鱼躲进假山后,祈祷没被看见。
却不知那一瞬,孟鱼对上了男子的眼睛,并将那一眼深深记入心底。
那是一双如蓝宝石般深邃的眸子,亦如星河、亦如深潭,迸出清冷寒冽的光,叫人望而生却。
孟鱼终于确认了男子的身份。
这位便是当今太后嫁给先帝前所生的儿子、陛下同母异父的兄长,亦是大胤顺祐一朝实至名归的摄政王——
秦王,晏临渊。
2. 乍见欢(二)
假山后,因晏临渊的没有回应,除了少女的低泣声外再听不见别的。
时间恍若静止,孟鱼甚至有一刻也在怀疑他们是不是走了。
但显然没有。
“出来。”
短短二字敲击在人心上,哪怕没有指名道姓便叫人双腿不由软了二分。
晏鹤鸣更是吓得紧紧攀在孟鱼身上,若非惧着他那位表叔,恐怕已在她耳边绕着问“怎么办怎么办”了。
然世上大多事,恐惧是避不开的。
譬如没得到回应的晏临渊。
“晏鹤鸣,出来。”
晏鹤鸣顿时面如土色,却也知躲不过去,如赴死般抓着孟鱼的手要出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却不想孟鱼登时松开了他的手,又往阴影里退了一步。
晏临渊定是看到了她,却没叫她,也没用“你们”这样的词汇,分明就是还有转圜余地的意思。
晏鹤鸣自个儿出去至多是被敲打两句,若自己和他出去岂不是敲定私会的罪名。
到时候晏鹤鸣罚个三日此事尚能大事化小,落到她孟鱼头上就成小惩大诫了,打骂是轻,弄不好就是性命之忧。
她也不是蠢的。
但蠢得另有其人。
晏鹤鸣眸光顿时又黯淡三分,那股子受伤愤怒无奈祈求在眼中交替轮转,情绪之丰富,颇有在摘月坊隔壁唱戏之姿。
他张了张嘴,“孟鱼”二字在舌尖打转,就要出口的那一瞬。
“还不快滚过来。”
“来了小叔!”
呼,感谢秦王殿下。
孟鱼从假山的一个小洞往外偷看。
晏鹤鸣蔫蔫地走到晏临渊面前,闷闷喊了声“小叔”。
那少女先跳起脚:“你怎么在那儿!我和阿渊说话你听到多少?”
边说边匆忙擦泪。
“清乐郡主,我也不是故意的,你们来之前也没打招呼啊。”
清乐郡主是京中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无人敢惹。自初见晏临渊便大张旗鼓地表白追求,闹到无人不知的地步,却又不许旁人提及。
事已至此,晏鹤鸣全盘托出:“也没听到多少,就是什么……表叔不娶你、为啥不娶你、你最高贵了他怎么还不娶你,之类的。”
清乐睁大眼睛,随后尖叫一声,又羞又恼地哭着跑开:“晏鹤鸣!我讨厌你!”
“讨、讨厌我?”晏鹤鸣本来就是窝囊,被莫名这番指责,更是委屈得不行,“表叔……”
晏临渊眼都不抬,随口道:“还不去哄。”
似乎跑走的不是方才还在向自己求婚的金尊玉贵。
“我去?”晏鹤鸣瞪大眼睛,刚想争取一下,就被晏临渊冷淡的眼神震慑住,灰溜溜地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孟鱼见事告一段落,晏临渊没有追责晏鹤鸣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
只待这尊大佛离开,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
“你是谁。”
“!”
孟鱼猛地抬头,就见晏临渊不知何时竟走了过来,下巴微抬,目光冷冷审视着她。
二人之间不过半臂距离,孟鱼甚至能闻到男人身上凌冽的沉香扑面而来,逼得她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地跪下行礼:
“奴家孟鱼,是摘月坊的舞姬。”她敛眉道,一派恭顺。
晏临渊打量着地上的女子,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可又见她娉娉袅袅地跪在地上,虽低垂着头,鬓边两缕发丝如她这人一般柔柔飘拂,尚可见女子肤白胜雪、唇如桃红的模样。
一副标准风尘女子的做派。
他当即将脑中那一丝熟悉自我否决,冷声问:“你看上了晏鹤鸣?”
说这话时,他剑眉微蹙,一副不悦的模样。
家风良好的世家子弟最怕与她们这些风月场里出身的女子扯上关系。
晏临渊此话一出,孟鱼脑中甚至当即浮现一出给她多少银两、喊她离晏鹤鸣远些的戏码,又很快将这念头抛出脑外。
晏临渊临朝摄政多年,以手段毒辣果决出名。
如今肯与她说话已是屈尊纡贵,真想解决孟鱼也只是他弹指间的事情,哪里还需要什么手段。
孟鱼一时品不出他的话外之意,斟酌片刻道:“奴家卑贱,哪有资格“看上”三公子。”
避重就轻总是没错的。
这回答不知晏临渊是不是满意,只听发顶传来一声冷哼:“今日本王留你一命,你可知要怎么做罢。”
敲打她?
孟鱼从善如流:“奴家出门解手,不曾来过此处。”
她答完便垂着脑袋静静等候晏临渊的下一个指令,等了许久却不闻动静。
孟鱼试探抬头,眼前不知何时空无一人。
-
“喂,孟鱼,你怎么了。”
房春娘少见孟鱼面无表情坐在那儿,一时都有些发怵。
这夜宴开始,马上就要上台了,她可别是突然魔怔了吧?
孟鱼被她这一声唤回神,忙换上温和近人的笑容:“头一回来这样的府邸见这么多达官显贵,确实有些紧张。”
才不是紧张。
一想到因为晏临渊一声不吭离开,导致自己不知多跪了多久,孟鱼心底总有口郁气不上不下。
京中的贵人总不将下人当人看,只是她一直没能习惯。
“你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紧张也是正常的。不像我,我可是……”房春娘一听有孟鱼不擅长的事,立即得意翘起下巴,正打算侃侃而谈。
结果不巧来了个婆子领着她们前去候场,房春娘悻悻被打断,只能下次再找机会显摆。
正厅早已热闹非凡。
借晋国公夫人生辰为由,国公府宴请诸多京中有适龄未嫁千金小姐的交好人户。
实则人人心知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明着要自家兄嫂帮看合适的人户解决晏临渊的婚事。
大胤至顺祐一朝民风已是相对开放,说是男女分席,也不过是分置在主厅两侧,女客前以屏风作挡。
倒是很方便男女各家暗地互相相看。
晋国公夫人坐在主席,此刻一个头两个大,搂着身侧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的清乐好生安慰道:“阿渊那臭小子从小就这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不哭了。”
说罢远远瞪了眼另一侧的晏鹤鸣。
方才清乐哭着来找她,这臭小子就在后头手舞足蹈解释。
晏夫人大致听出是怎么回事,又不好去怪那个不好惹的,便一股气全怪在自家孙子头上。
晏鹤鸣福至心灵,只觉后背一凉,笔挺挺坐直身子,忍不住和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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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低声嘟囔:“清乐那个脾气,难怪小叔看不上他。”
晏二郎似笑非笑,诱他道:“此话怎讲?”
“咱们小叔是多厉害的人物,定是要找个温柔持家小鸟依人的妻子,才不会找清乐那种母老虎呢。”晏鹤鸣昂着头,侃侃而谈,“再说,小叔除了年纪大些,哪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吧。”
晏二郎笑得更灿烂:“是吗?”
“当然是!”晏鹤鸣起劲道,“要是小叔真想成亲,我给他介绍几个好姑娘,保准比清乐好。”
“晏鹤鸣!”
暖气氤氲的主厅内,一道寒气直冲晏鹤鸣天灵盖,他僵硬回头。
晏临渊与晋国公分立站在他身后,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已经在眼底酝酿滔天怒意,碍于晏临渊在场不好发作了。
方才说话的便是晋国公。
“祖、祖父……”
晏临渊不说话,只是挥袖从晏鹤鸣身后走过,在众星捧月下坐上主桌的位置。
晋国公狠狠瞪了晏鹤鸣一眼:“之后在教训你。”便也忙跟上去。
随着晏临渊落座,宴席正式开始。
正厅暖光氤氲,晏临渊百无聊赖摩挲着手中的玉扳指,朝表演台上看去。
旁人以为他是喜欢这支舞,便更拼命表演起来。
殊不知晏临渊满脑子只一个念头。
该寻个什么借口走呢?
他早已多次告知过母亲无意嫁娶之事,却不知是不是人到了年纪总操心儿女婚事,由母亲授意的宴席愈发层出不穷。
也不是没想过随便找个女人挡些麻烦,却总挑不到中意的。
一生自诩女中尧舜雷厉风行的晏太后被这个长子逼急了,也曾问过他:“你究竟要找什么样的?天底下这么多女子,难道就一个不中意!”
晏临渊想了想,是有中意的。
中意的早死了。
思及此处,晏临渊脑海中不由浮现今日见到的那个女人。
穿着俗气、浓妆艳抹,唯独那张脸蛋生得还算不错,就是看人的眼光忒差些,攀龙附凤都不知道寻个有指望的,能寻到晏鹤鸣头上。
他不喜欢笨的。
只是那个女人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忽然周遭曲风一变,原本悠扬喜庆的节奏加快,晏临渊眼前一闪,就被一道红色水袖夺去全部目光,反应过来后不由压眉。
灯光这一刻都知道要追随谁一般齐齐落在同一人身上。
主厅的人似乎都屏息一瞬,就见红衣束发的女子在众星捧月中登场,水袖半遮娇容时,只露出那双潋滟杏眸便足叫人勾魂。
“那、那是哪家的舞姬……”
“听闻是摘月坊的,晏三郎钦点她来。”
被点到名字的晏鹤鸣早已神游天外,痴痴望着台上的孟鱼,白日的踌躇委屈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定要纳她为妾。
随着音乐节奏,孟鱼踏着早已练习了千万次的舞步,眸光流转见却将注意力落在全场最瞩目的另一个焦点身上。
她捕捉到晏临渊方才的那一抹失神。
有些恶劣的念头从她脑中闪过,不断叫嚣放大,叫她有些热血沸腾,不由勾起唇。
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匍匐在她裙下,听起来也不错。
3. 乍见欢(三)
“祖父祖母、小叔,我喜欢孟鱼,我要纳她!”
夜深人静,诸客皆散,唯晋国公府的主院灯火通明。
晏鹤鸣跪在正厅中满脸恳切,目光扫过座上三人,又猛猛磕了两个响头以表决心。
他再离不开孟鱼了。
若说此前他只是被孟鱼的美色吸引,心中多少为她出身所累,即使嘴上一口一个我定不负你,心中掂量起要承担的成本,还是有些犹豫。
但此刻不一样。
那一舞若谪仙下凡,媚而不俗、艳而不妖,看得晏鹤鸣心动意动,直直盯着台上人的一颦一笑挪不开眼。
不知谁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待散了宴,我也……”更是点醒了他。
他必须要下手了。
三日后就是孟鱼的初绽日。
他手里的银两不多,只有找祖父祖母摊牌拿了银子才够给孟鱼赎身。
“你这不是胡闹吗!”晋国公夫人坐在丈夫身侧,一个头两个大,“我说你怎么突然要摘月坊的舞姬来府上献舞,是不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与那上不得台面的有了牵扯?”
晏鹤鸣忙辩解道:“阿鱼她虽出身风尘,却是再干净不过的人,祖母信我!”
“那种地方出来的,能干净到哪儿去。”晋国公怒目圆瞪,又碍于晏临渊在不好动手,一股郁气生生咽了回去,大手一挥,“今日是你小叔在此,看在你小叔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不动家法。”
“滚回去禁闭抄书三日,我不想见你!”
说罢,又赔笑看向晏临渊:“阿渊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这一招雷声大雨点小,保全了晋国公府的声名又没真动晏鹤鸣什么,是晋国公的惯用手段。
晏临渊单手撑着面颊,目光落在地上跪着双目猩红的晏鹤鸣,并无什么表情,也没回个可否。
就像没听到晋国公说话般。
就当晋国公以为他再不会回复,打算找个什么由头散了的时候,晏临渊才幽幽开口:
“舅舅,晋国公府这种门户,朝野内外多少眼睛盯着,断不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
“比如,纳个妓子过门。”
一听他发话,晋国公哪有不应的:“是是是,我们一定会严加看管,定不让这混小子发癫。”
-
从晋国公府回摘月坊的第二天,孟鱼听闻晋国公三公子抱恙在府上休养时,便猜到他大抵是不中用了。
但因祸得福。
这几日通过房妈妈约见孟鱼的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房妈妈笑得合不上嘴,拉着孟鱼的手亲热道:“我的好阿鱼,不愧我将你含辛茹苦地养大,自幼便多重视你几分。”
孟鱼垂眸,温声道:“房妈妈栽培,阿鱼没齿难忘。”
“后日便是你的初绽日,这两天就先不去见客人了,好好歇息,好好准备。”房妈妈眯着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对着孟鱼的手背拍了又拍,“到时候好好表现,嗯?”
“是。”
房妈妈一向满意孟鱼的乖顺,相较几个心思活络总想外逃的,她对孟鱼算是放松许多。
偶尔孟鱼要出门买些女儿家的东西,她大多也是允的。
既然晏鹤鸣那儿指望不上,孟鱼总要寻一些别的出路。
她坐在卧房桌前,看着桌上十几封不同落款的书信思索片刻,挨个看起来。
每看完一封便将它们分放在两边。
陈词滥调。
这都是京中对孟鱼有意的各世家子弟,通过她买通指定的小厮送进来的。
千篇一律的情笺诉说千篇一律的爱意,用尽必生所学堆积辞藻,落在孟鱼眼中全是些无用的废话。
但这已是孟鱼筛选过一遍的结果,全是她为防止晏鹤鸣那儿出事所留的备选。
如今备选派上用场,孟鱼研磨提笔。边回忆边记录。
挑挑拣拣,最终定了其中六人。
“孟鱼……钦君已久,夙夜难寐,只盼明日……初绽前于醉仙楼一会。”孟鱼思着片刻,在不同信纸上写下不同时辰。
又根据醉仙楼的层高依次从上至下约定位置,以保证即使有人脑热先来,也不至于撞见她和别人私会的场面。
孟鱼从抽屉里掏出六个香囊放进随身携带的挎包中,买通了小厮将信分送出去。
万事俱备,她只觉得身心乏累,狠狠倒进软榻里闭上眼睛。
一闭眼,不知怎的,竟想起了晏临渊。
准确来说,是想起了他那双如幽冥般噬人心魄的漂亮双目。
那不是中原人的特征。
“我居然想让他给我做裙下臣。”孟鱼合眼,自嘲一笑。
真招惹上那种人,恐怕不是此生富贵无极……
便是万劫不复。
第二日她早早赴会。
孟鱼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自天光乍破坐到夕阳晚斜的了。
三个想与她在初绽日前就共赴良辰的,两个信誓旦旦赎她没带银子的,还有一个拿了她香囊问能不能转赠别人的。
待伺候走这六樽大佛,孟鱼倚在窗边,长舒一口气。
这京中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在垃圾堆里挑珠玉果然只能挑到鱼眼。
孟鱼不由想起自己这两年最满意的那颗鱼眼睛。
容貌不错,出身不错,脑子也不好。
“晏鹤鸣……”
“阿鱼,我在呢!”
孟鱼闻声抬头,就见晏鹤鸣头戴斗笠凑在窗边,似也惊讶她在此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阿鱼,你怎么在这儿。”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一溜烟钻进醉仙楼在孟鱼身前坐下,“是不是知道我要来找你,特意等我的呀?”
看着他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丝毫没质疑过其他,孟鱼的语气也不由软了几分:“嗯。你不是身体抱恙,怎么……”
“什么身体抱恙,是我祖父祖母不肯让我赎你,这才把我关起来的。”
说到这,从小娇宠长大的晏鹤鸣不由撇撇嘴,似乎被关了一天禁闭抄书是多么难忍的事情:“我特意翻墙逃了出来,就是为了见你呢。”
“见我?”
孟鱼抬眼看他。
哪怕见惯人情冷暖,不可否认,这一刻孟鱼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希冀。
孟鱼执意要嫁高门而非匹夫,无非是门第越高、距离权力中心越近,调查当年母亲的事情就越有帮助。
若没得挑,只要家世够好,夫婿人品如何孟鱼都肯嫁过去,做妾、做外室也无所谓。
路再艰难也不会比在摘月坊当花魁娘子难走。
但若有得挑……
孟鱼看着眼前笑眼弯弯兴奋的晏鹤鸣。
那也不错。
晏鹤鸣握住她的手,语气诚恳:“我与祖父母说要赎你,他们不肯,我便要不到银子……”
“不妨事的,三郎尽力了。”孟鱼反过来安慰他。
“可我身上没什么银子能赎你……”晏鹤鸣犹豫片刻,小心看孟鱼,“不如、不如你借我些银两,等我赎你出来,先委屈你做一段时日外室。”
“待有了孩子,祖父祖母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肯定会允你进门做个姨娘的。”
说罢,他当真满怀希冀地看向孟鱼。
孟鱼却怔了一瞬。
这京中还有没有正常人了?
殊不知这一瞬呆愣落在晏鹤鸣眼中是欣喜、是激动、是喜悦到不可置信。
他握紧孟鱼的手,身体前倾:
“阿鱼,我会给你幸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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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脆响,晏鹤鸣被打偏了头,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孟鱼语气一贯温和,只是这温声软语此刻像含了利刃尖刺一般,细细密密钻入心骨。
她问:“清醒些了?”
晏鹤鸣怔在原地,缓缓回过头,尚且还算精致清俊的脸上浮起淡淡红痕。
“你……为什么打我?”
语气中还带了几分委屈。
孟鱼弯着眼,还是哄孩子的口吻:“感觉你病得不轻,帮你治治,瞧瞧能不能好些。”
晏鹤鸣这回却没被哄过去:“你是不是不信我会对你好?”
说着嘴一撇,垂着脑袋,活像被抛弃一般:“你信我,我可以把我的命都给你——”
“那你去偷你祖父祖母的银子,来赎我。”孟鱼道。
她此生,最看不惯不将自己性命当回事的。
和太将自己性命当回事的。
“你、你怎么可以……”
晏鹤鸣是家中娇养长大没见过风浪的公子哥,仗着家中地位谁人都对他众星捧月,这辈子哪里被人打过,还让他去做盗窃之事。
很快,他眼底的那一抹渴求就变成了愤怒与憎恶:“好,好。从前是我没看透你,竟是如此贪慕虚荣之人!”
“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不跟。”孟鱼果断道。
她还没有贱到自个儿花钱把自个儿赎出去当外室的地步。
“好!你有种。”晏鹤鸣站起身,扶着微微红肿的脸,狠狠抛下一句:“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谁还捡你这双破鞋。”
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醉仙楼。
更累了。
孟鱼靠在椅背上,猛喝了两口茶水才平复心情,打算回摘月坊再想对策。
刚站起身,晏鹤鸣又气势汹汹地跑了回来。
“晏三公子还有事吗?”
孟鱼正疑惑着,晏鹤鸣抬起就是一脚,直直踹上她的腰!
她自是躲闪不及,身子砸在身后桌上连人带桌飞出去几米。
“妈的,你居然敢看不起我!”
晏鹤鸣出门走了没两步越想越气,长那么大连祖父祖母都没舍得对他动手。
他对她一往情深,结果呢!
孟鱼眼前一黑,腰腹与背上的钝痛变得尖锐,刚睁开眼,就见眼前距她脸不到一指距离有块瓷杯碎片,忙要扭头躲开。
晏鹤鸣却不依,又要上来动手。
周遭人被吓了一跳,有人想拦,却在看清两人显然天差地别的衣装时犹豫,一时竟无人上前。
二楼包间内,男人低声吩咐:“晏七。”
“是。”
孟鱼没疼过劲,脑袋却是清醒的,余光瞥见晏鹤鸣抬脚,忍着痛翻身滚到另一侧。
细碎的瓷渣扎进肩膀也顾不得,她抄起落在手边的筷子就朝晏鹤鸣丢去。
晏鹤鸣下意识偏过头,这一偏,后脖颈忽然被人拽住摁在桌上。
“靠!”晏鹤鸣的脸紧贴在桌上,不住挣扎,“哪儿来的疯子,知道我是谁吗!”
大堂内这一刻鸦雀无声,只剩晏鹤鸣的咒骂叫嚷。
直到他也意识到不对,闭嘴,费力向身后看去。
这一看,晏鹤鸣瞪大眼睛,唇瓣微颤:
“小、小叔……”
孟鱼撑着身子从地上费劲坐起,半靠在凳上,亦抬头看去。
就见俊逸无双的男子华服锦袍自木梯而下,在满地狼藉中一副置身事外之态,瑞凤眼微微挑起。
孟鱼的视线好似与他对上一瞬,等她想看清时,晏临渊已走至晏鹤鸣身后。
“窝囊一辈子,第一次动手竟是对一个女子。”
“没出息。”
4. 乍见欢(四)
“小、小、小……”
小叔三个字绕在晏鹤鸣嘴边,却因恐惧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还是酒楼吗?
这分明是地狱!
晏七叩住晏鹤鸣的手微微使劲,只听晏鹤鸣不受控制地“呃”了一声,就将他整个人轻松拎了起来。
撇开他脑袋后仰双腿发软,脚没法支撑在地面外,看上去就如普通人站着一般。
“三少爷,您身体抱恙,在下这就送您回府。”晏七恭敬且面无表情地说道,就这般拎着要将人请出去。
晏七往门口迈了一步。
没迈动。
他迟疑地更用力往前走一步,裤腿极轻地撕拉一声,竟有要下滑的迹象。
晏七登时不敢动了,缓缓垂眼。
就见孟鱼抬起那张虽狼狈但依旧精致的漂亮脸蛋,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她不知是何时爬到他脚边的,趁他发愣地功夫手脚并用,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环抱住他的腿。
“姑娘何事……?”
晏七问完颇为无错地看着晏临渊。
就见他家王爷亦瞥着地上的小娘子,眉间微蹙,眸光沉沉。
显然是不耐烦了。
因是晋国公府的家事,方才围观的人早被醉仙楼的掌柜颇有眼力见地请了出去。
如今大堂只剩孟鱼、晏临渊、晏七与晏鹤鸣四人。
“不能走!”
孟鱼大喊一声,语气之坚定,嗓音之洪亮。
余光却飞快瞥了眼那边正散发着难忽视地压抑气息的男人。
就在方才,不知是不是被晏鹤鸣那一脚踹通了任督二脉,踹得她灵光乍现。
孟鱼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也不是非得嫁给家世背景好的纨绔做妾这一条出路的。
嫁给家世背景好的男人的身边人不也一样吗?
更何况晏临渊的身家可不是一般好,眼前男人作为他的心腹身价更是水涨船高。
这般想着,便是腰痛也顾不得背疼也顾不得,爬也要爬到晏七脚边,死死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新机会。
晏七从未见过这种架势,一张脸涨得通红:“姑娘,您……”
孟鱼两眼一眨,挤出两滴清泪便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若非您及时出手,小女恐怕今日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我没这么想!”晏鹤鸣保持着半仰头的姿势,听到孟鱼的话连忙辩解。
孟鱼才不管他:“小女出身卑贱,救命之恩,自知无以为报。”
“喂,我说了没要你的命!”
“唯有以身相许……”
“喂!能听到我说话吗!”
夹在两人中间头大的除了晏七,还有晏临渊。
他今日原本约了人在醉仙楼小叙,只因那人临时有事放了他的鸽子,便想坐坐就走。
谁料撞见了昨日的那个小舞姬。
许是日常装扮的缘故,她今日的妆清淡很多,比昨天看着要顺眼。
晏临渊对她有些印象,再加之晏鹤鸣哭着闹着要纳她过门,于是打算多坐一盏茶的功夫,看看这小丫头要做什么。
这一坐,就陪着她将那六个男子全见了一遍。
那些人看着都好像都有些眼熟,但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已经不记得了。
大差不差地对话重复了六遍,连香囊都掏出了六遍——那香囊瞧着很眼熟,晏鹤鸣好像也有一个。
真是个小骗子,专骗蠢男人的那种。
正当晏临渊觉得无趣打算离开时,本该在家禁闭反省的晏鹤鸣出现,便有了之后的事情。
救她纯粹举手之劳。
没想到倒给晏七惹了点小麻烦。
“晏七,还要站几时。”他沉声开口。
晏七如蒙大赦,先弯腰去拉孟鱼的腿,因顾忌孟鱼女儿身不好使力,一时竟没拉开。
只好又撑着桌子将腿拔出来。
孟鱼自然不肯,被他动作将整个身子都带高了几寸,最后还是不敌晏七要走的决心,摔到地上。
“呜呜。”孟鱼发出几声幽怨地哭声,含泪的目盯着晏七,活像被抛弃一般。
若非晏七自幼跟随晏临渊从不近女色,都要被这眼神看得恍惚自己真成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了。
“大人……”
“你先送晏鹤鸣回去。”
“是。”
晏七箍着还欲要为自己并非想夺孟鱼性命的晏鹤鸣离开,本就空旷的大堂内顿时仅剩孟鱼和晏临渊二人。
孟鱼边呜咽着,边思考对策。
她有胆子抓那位冷脸小帅哥的裤腿,是因为他看着好招惹一些。
晏临渊就不同了。
她要敢扑上晏临渊的裤腿,恐怕下一秒就会从四处冒出许多暗卫把她就地正法。
思及此,孟鱼将身子缩了缩。
“恩公、恩公……”她小声呢喃着,一点一点往门外挪动,“莫丢下我……”
“还没演够?”一双看着就很贵的鞋挡住了她的视线。
孟鱼沿着鞋,看到垂感极佳的衣摆,银丝织就的暗纹,垂下的束腰带,以及……如此诡异角度,还足够具备震慑力的一张脸。
在才是真正的居高临下。
晏临渊俯视着身前呆愣住的女子,看她眼尾泛红,看她情真意切,假得让人觉得好笑。
孟鱼还想狡辩:“我对那位公子一见钟情。”
“怎么,也打算送晏七一个香囊。”
原来方才的冷脸小帅哥叫晏七。
孟鱼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自知爬不出去了,索性坐起来。
这一坐,腰酸背痛。
许多年前刚进摘月坊练舞时也通过这么一段时间。
坊里的人怕她们这些小丫头逃跑,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每天找理由打一顿,后来再按乖不乖决定要不要接着打。
她原以为是自己年纪小不挨揍,那个时候的痛才这么刻骨铭心。
现在发现,原来是真疼啊。
孟鱼下意识揉着腰,坦白道:“今日没带这么多出来,晏七公子想要的话得等下次。”
……
孟鱼猛地抬头:“大人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她今天送了六个荷包出去!
“你只需记住一点。”晏临渊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似乎也怕她像对晏七那般扑过来一样,“晋国公府是不会纳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为妾,不必在晏鹤鸣身上白费心思。”
想了想,他又补充到:“晏七也是。”
闻言,孟鱼眼眶立即红了一圈。
“奴自知身份卑贱,不过是想在人世间寻一处庇护之所,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孟鱼是真有些急了。
今日若不成,明天她就会被包装成一个漂亮的拍品从此以后供达官贵人取乐,待年老色衰后更是非人的待遇,连自保都困难,更遑论调查阿娘的事情。
她不敢赌明天真的会有人愿意在她的初绽日上给她赎身。
“本王会叫人给你送医药钱,劝你见好就收。”又看她哭哭啼啼让人心烦,晏临渊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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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找出一块帕子递给他,“哭得这样丑,不知道晏鹤鸣看上你什么。”
“等、等等。”孟鱼接过帕子忙站起身,却不是因为被说丑。
迎着晏临渊有些狐疑的目光,她扶着腰往外撤:“不必送什么医药费了!大人权当没见过我,多谢、多谢。”
要是让房妈妈知晓她出来私会男人还没找到个愿意出钱的冤大头,她不被打死都算房妈妈上了年纪体弱。
晏临渊望着一瘸一拐却跑得飞快的女子,微微眯眼。
晏七刚送完晏鹤鸣上车,进门时与孟鱼擦肩而过,吓得整个人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快步走到晏临渊身旁。
“大人。”
“去查。”
“是。”
晏临渊并不认为自己对这个小骗子起了什么怜悯之心。
他不过是觉得……若是“她”顺利长大,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这副模样。
今天若被欺负的是“她”,他绝对会让欺负的人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
孟鱼兜兜转转从后门溜回卧房,第一件事便是对镜查看自己的伤势。
腰上青紫一片,一按就疼,瞧着就不美观。
她从抽屉里找出几罐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心里还在发愁明天的事情。
万一,万一她真的……那之后总不能一头碰死,总要再想想对策的。
孟鱼刚上好药,房春娘便推门而入,看到她懒懒倚在床上的模样有些意外。
“哟,你今天怎么突然偷懒了,不抓紧练习,明天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房春娘的话刺耳,但是实话。
孟鱼便顺着她的话道:“卖这么贵有什么用,钱又不到我手里。”
“这不一样。”
房春娘见她一副颓废姿态,干脆大大咧咧坐在她床边:“男人都有些情节在,你明天要是被一个极富的贵公子相中,伺候好了,他说不准会看你还是第一次,就把你赎出去呢。”
孟鱼平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不可能吧。有头有脸的人物多讲名声,怎么会轻易纳青楼女子作妾呢。”
房春娘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抬手对着孟鱼的脑袋轻敲一下:“孟鱼,你平日多聪明的一个人,今儿怎么成了木鱼?”
“都来青楼买花魁初绽,能是多讲名声的人啊。”
孟鱼一噎,被她说得有些心动,但总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坊里此前有过这样的例子吗?”
房春娘想了想:“没有。”
“……”孟鱼翻过身背对她。
“但你和她们又不一样。”房春娘环顾四周,突然看到桌上帕子,随手拿起来在孟鱼眼前晃悠,“你漂亮又聪明,年纪还小,万一努努力可就一辈子用这么好的帕子了。”
“说来这帕子是哪儿来的?难不成是之前你哪个相好……”
“不是。”
孟鱼把头蒙在枕头里,突然一怔,整个人“腾”地坐了起来:“帕子!”
房春娘被她唬住,捻帕的手一个不稳,帕子直直落在孟鱼掌心。
“你干嘛呀吓我一跳!”
“谢谢你春娘。”孟鱼攥紧帕子,忽然想到。
晏临渊的帕子,应该能派上点用场吧?
房春娘虽不知她搞什么鬼,但见她精神好了许多也松了口气,心安理得接受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你躺下吧。”
“……不是。”孟鱼抿唇。
“嗯?”
“刚刚动作太大,拧到腰了。”
“……”
5. 乍见欢(五)
“孟鱼,生年推算是德延六年左右,无父无母。六岁被摘月坊收养,前两年第一次登台便名声大噪。摘月坊有十七岁之前不接客的规矩,孟姑娘今年正好十七,听闻明天就是她…接客的日子。”
“还有……这个。”
晏七呈上锦盒,里面静放着一只绣工不错的香囊,晏临渊瞧着颇有几分眼熟。
“是三公子回府后,丢出来的。”
原来是她送的那个。
“什么破烂都往府里捡。”
晏七手一顿,下意识回撤动作:“是属下思虑不周。”
“放桌上。”
?
晏七愣愣,虽不懂大人为何改变了主意,还是依言连着托盘一道放在了桌上。
全程晏临渊没再看过香囊一眼。
晏七犹豫片刻道:“大人……是打算救她?”
“话多。”
“属下知错。”
晏临渊提笔空悬于纸上,半晌却不知落个什么字。
难怪。
他顺手将她见的人也调查了一番,发现无一例外是流连风月场、不务正业的世家子弟。
想靠跳到另一个陷进里来脱困,该说她笨还是蠢。
想起那双每次见面就潋滟水光的眸子,此后还不知有多少泪要流,晏临渊一时有些心烦意乱,轻轻搁下笔。
为了一面之缘救一人,不是他的风格。
“大人。”门外有人轻呼,“太后娘娘请您有空的时候进宫一趟。”
晏临渊眉心又蹙几分,隐隐猜到母亲宣他所谓何事。
目光扫过桌边香囊,突然有了主意。
他起身,晏七忙跟上:“大人现在就要入宫吗,属下喊人备车马。”
晏临渊难得好心情道:
“不,去捡破烂。”
-
晏临渊到摘月坊时,包厢内早有人候他多时。
墨发高束的年轻男子半倚在位上,见他来了眼前一亮,三五步的距离还要招手,弯着一双桃花眼打趣道:
“阿渊,我这回没放你鸽子吧,早早就到了。”
“江寂书,旁人若是爽约我一定不会轻饶。”晏临渊坐下道,“但是你,可以酌情。”
江寂书闻言高兴地便往他旁边的空杯里满了一杯酒:“我知道,咱们的关系哪是旁人能比拟的。”
“毕竟吃喝玩乐的事情你若不来,就只有一种可能。”晏临渊漫不经心道,“练功偷懒又被老侯爷发现了?”
此话一出,江寂书手腕一转,晏临渊手边的酒杯霎时落在他手里。
再两指一捻,酒就顺落进他自己的杯中。
“哪壶不开提哪壶,白瞎了小爷的好酒。”
话是这么说,两个人显然谁都没有真生气。
“老侯爷身子可还健朗?”晏临渊这话是真心问的。
“老样子。比我健朗,就是不肯出门见人,总将自己闷在屋里,一辈子都这样了。”江寂书道。
他们口中的老侯爷是武安侯江修。
武安侯一门堪配世代忠勇四字,自开国起就倍受当朝皇帝重用,绵延至今家族依旧长盛不衰。
不过老侯爷一生未娶,族中看不过去,便将其妹最小的孙子过继给了他承袭爵位,也就是江寂书了。
江寂书风神疏朗,是晏临渊在京中为数不多的挚交好友。
“你今儿个怎么想到约我来摘月坊,难不成……铁树开花,终于想明白了?”江寂书挑眉问。
他是知道晏临渊和晏太后的事儿的。
京中像他们这般岁数还未婚娶的贵族子弟不多,晏临渊如今位极人臣,晏太后又掌政多年,天下太平,为人母揪心长子的婚娶也很正常。
“我今日去见了母亲。”晏临渊没有遮掩。
“她肯定催你了。”江寂书心领神会。
晏临渊抿茶,目光定定落在不远处眼下空空如也的舞台上。
包厢视觉极佳,下头的议论鼎沸传至上头也不会太过喧闹。
晏临渊答:“我答应她领个女人回来。”
“哦是吗,我就知道……”江寂书一顿,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挚友,“你说什么?”
晏临渊心情颇好地勾唇,想起自己掏出香囊时母亲亦是兴奋欣慰的模样,说只要是个女子便可。
真好奇,她们见到他选中的女子的样子。
一定会气疯吧。
江寂书确认道:“你来这里挑女人,你疯了?!”
“我没疯。”晏临渊单手撑着下颌,“有这个打算。但能不能抓住机会么……”
“就看她自己了。”
-
临上台前,孟鱼检查了要用的帕子,一切无误后,她从怀中抬出那枚平安扣,轻轻吻了上去。
阿娘,保佑她。
初绽日是坊中姑娘最重要的日子。
对于房妈妈一流而言,也是能将姑娘卖得最高价的日子,整个摘月坊上下高度紧张,只为打造出最完美的初绽日。
尤其是孟鱼这样本就颇有名声的,肉眼可见能卖出好价格的,房妈妈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等真要上台表演时,孟鱼也真如她所料,没等到任何一个要赎她的人。
花大价钱赎一个青楼女子做妾,对他们而言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在他们的预估里,孟鱼不值得他们为她做什么牺牲。
可她偏要让这群俗人看看,哪怕是深陷泥潭待价而沽的“货物”——她孟鱼,也不会真的任人宰割。
随着一段鼓乐奏响,大厅内逐渐安静下来。
江寂书也是头一回看,有些好奇:“要开始了。”
晏临渊则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拇指无意摩挲着手中的香囊。
他有一个双赢的主意,不过要看今天那小骗子的表现,是否足够有趣。
别让他失望啊。
然而,晏临渊并不知道。
因为他的到来,孟鱼原本破釜沉舟的计划才精彩了几分。
随乐曲声响起,孟鱼于红绸飞花中登场,练习千余次的舞步在熟稔于心的节奏中旋转。
她目光扫过台下,因光聚集于她身上,孟鱼看不清座下是否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直到一曲毕,沉静许久的大厅爆发雷鸣的掌声。
也终于如许多人所愿,进入到了初绽拍选的环节。
她站在最熟悉的舞台上,听着座下一个个报价,看着身侧房妈妈笑开了颜却不得动弹。
孟鱼双手交叠于身前,垂眸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二楼包厢,江寂书评价:“跳得不错,这是你今天来的目的?”
“是,也不是。”晏临渊沉眸盯着舞台中央的孟鱼。
实话说,很平庸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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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有一瞬间,晏临渊都怀疑前两日见到的那个口蜜腹剑的小骗子,究竟是不是台上站着的那个漂亮的花瓶。
若仅仅如此,他可没兴趣把人带回去欣赏。
台下人叫价越叫越猛,直到有人喊出“一千两黄金”时,才让这场闹剧消停片刻。
随后爆发更激烈的议论。
什么叫挥金如土。
什么叫春宵一刻值千金。
书上所学淋漓尽致,春宵却卖得她的春宵。
就当定价拍落,房妈妈喜笑颜开要将孟鱼领进房门时,孟鱼“哐”得一声跪倒在地。
在满座惊异的眼神里,孟鱼终于大声喊出:“房妈妈!阿鱼对不起您,阿鱼有孕了!”
房妈妈的笑登时僵在脸上,浑浊的眼珠扫过台下已经面色不虞的贵人,竟觉得热汗冷汗一起冒了出来:
“你、你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别开玩笑了……”
“阿鱼对不起您的栽培。”孟鱼潸然泪下,一只手扶着小肚,纤细的身子弱柳扶风地跪在地上,“可孩子是无辜的,阿鱼不想欺骗这位大人……”
房妈妈一个头两个大,眼看到手的金子不翼而飞,她再忍不住拔高音量骂道:“你成日在我眼皮子底下,一日不曾接过客,哪里来的孩子!”
“那你倒是说说奸夫是谁,有何证据。”
孟鱼等得就是这句。
她立即从袖中掏出帕子双手奉上:“房妈妈请看,这是腹中孩儿生父留给阿鱼的信物。”
“他……阿鱼不敢道出他的身份。”
房妈妈接过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帕子,翻过去一瞧。
帕子右下角,绣着一个精致漂亮的“晏”字。
整个京中除了太后、秦王与晋国公府,还有谁姓晏!
难不成。
房妈妈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理智抛到了九霄云外:“难不成是秦王大人!”
“咳咳。”江寂书被一口水呛到,忙看向晏临渊,“你的种?”
晏临渊不曾想过孟鱼会来这一出,面色一沉,又觉得来了几分兴致。
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
江寂书想了想,为难道:“你……不会被……”
“红杏出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晏临渊一记眼刀杀了回去,江寂书乖觉闭嘴,好奇的视线却怎么都忍不住在二人中间游移。
他原以为今天已经够大开眼界了,没想到只是个开始。
孟鱼其实也没想到。
她本想赖在晏临渊身上,叫人把她丢到晋国公府或秦王府跟前,她再转头说其实是晏七的孩子。
她坚信那个冷脸小哥是个心软好说话的。
却不曾想房妈妈竟大大咧咧地说了出来,搞得满座哗然,孟鱼只得硬着头皮演下去。
“是、是……”秦王大人,请饶她这一次出此下策。
房妈妈眼前一黑:“你、你这个孽障,我不信!若你真有了秦王的子嗣,他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不来纳你。”
谁人不知这秦王二十多岁的年纪没家室没通房没子嗣。
若孟鱼真有了,就算是太后也不会放任这目前唯一的孙子孙女流落在外。
孟鱼脑中快速运转,正想着如何辩驳将这一页翻过,就听一道声音慵懒响起。
“本王这不是来了吗。”
6. 乍见欢(六)
直到孟鱼坐上秦王府的马车时,她脑袋都有些晕乎。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缩在马车帘边的角落,扒拉下两缕头发遮挡视线,偷偷瞄向不远处垂眼看书的晏临渊。
半边月光斜斜照进车厢内,也照在晏临渊那张固然锋利冷硬但实在俊美无双的脸上,剑眉高鼻,身背挺拔,垂眼时与月相融,自成一派风景。
无论在亲王还是朝廷重臣中,晏临渊都称得上天人之姿
问题是……
他怎么会出现在摘月坊。
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默认了自己的造谣,花了大价钱给她赎身。
孟鱼还能想起房妈妈惊恐的模样,连声音都在发颤:“您、您的人,摘月坊怎好意思收您的钱呢,领回去便是了……”
“按规矩来,秦王府付得起。”
彼时他背光而立,不痛不痒得抛下一句惊雷之语,惹满座哗然又不敢妄议。
孟鱼真要被感动了。
若他不是晏临渊。
“看够了?”
“还没。”
孟鱼顺口一答,答完才骤然惊醒。
这车厢里只有她和晏临渊两个人,那刚刚问的是谁……?
她顿时冷汗直流、脊背绷紧,整个人蜷得更加厉害,巴不得融进黑暗里消失不见。
孟鱼啊孟鱼,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呵。”只听晏临渊冷笑一声,“本王不吃人。”
孟鱼脑内转了个弯,犹豫道:“奴家知道。”
“知道还坐这么远?”
弯转得不够远,原来是这个意思。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怕死。
孟鱼心中腹诽,还有些尴尬。
毕竟她当着晏临渊的面造谣自己怀了他的孩子。
“……大人之前说奴家长得丑,奴家恐惊了大人,不敢靠近。”
闻言,晏临渊抬头。
就见还穿着舞衣的女人墨发轻绾,倚着厢壁,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分明和普通女子没什么区别。
可又有一些说不上的区别。
哪怕用词再谦卑,晏临渊也听出了几分抱怨的意思。
还是个记仇的小骗子。
“本王说你哭着丑,现在又没哭。”
孟鱼有些意外。他这是在和自己解释吗?
不知是不是因他主动搭话的缘故,孟鱼比方才略放松了些,小心翼翼问出自己那个疑惑:“大人觉得奴家哭起来丑,又为何要为奴家赎身?”
晏临渊近而立的年纪府上一无妻室二无姬妾,京中当面不敢议论,背地里却也推测他不近女色,甚至……不能人道。
啧。
孟鱼又看了眼晏临渊那张漂亮到有些妖异的脸。
不能人道。
啧。
总之,这样的人若真哪天想要打开后宅的门,京中无数大臣权贵只会蠢蠢欲动,撇开有特别的癖好,哪里轮得着他亲自来摘月坊物色。
“你不是说怀了我的孩子么。”晏临渊答。
“因为这个?”孟鱼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可……可大人知道的,我……”
“在摘月坊信口雌黄的时候,怎么不想自己肚子里有没有货。”晏临渊目光依然落在书页上,平静翻过。
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孟鱼的细微表情。
说实话。
没有愧疚、没有恐惧,只有好奇。
很好。
就像他好奇她要怎么靠这样拙劣的骗术自救一般,他可以允准孟鱼适当的好奇。
毕竟他花了钱的。
“你有没有想过。”晏临渊合上书页,“今日在场不乏朝堂中人,明日此事必然宣扬,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孟鱼是逼得狗急跳墙,也是赌在场没有一人敢嚼晏临渊的舌根。
更是在赌……
“这个谎怎么圆不重要。”孟鱼抬眼,看向晏临渊,“重要的是大人希望它如何收尾。”
“胆子不小。本王若不愿为你料理呢?”晏临渊嗤笑。
孟鱼心底却多了几分底气。
晏临渊这样的人,不怕他问你,就怕他不问你。
“奴家本身是不抱期望的,但现在……奴家相信,大人愿意。”
是了。这件事其实无关乎孟鱼说了什么,也无关在场的人会不会传扬。
而只在乎晏临渊会否追究。
她笑道:“毕竟大人眼下在奴家身上花了赎金,无论大人需要奴家做什么,都不至于刚赎出来就送奴家去死吧?”
如果他要追究,会当场发落,而非顺水推舟地赎她。
晏临渊合上书页,终于肯正视眼前的女子。
月光皎皎,她半身在暗处,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自以为是。”
“承蒙大人厚爱。”
晏临渊闭目,主动结束了对话。
孟鱼亦偏过头,心里却生出一丝怪异的放松。
这威名远播的秦王大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不近人情。
-
才怪。
晏临渊比想象中还要不近人情。
孟鱼躺在大床上看着层层叠叠的床幔,只觉得头疼。
她入府三日,有三日没见到晏临渊。
晏临渊给了她个侍妾的身份,又将她安置在后院后拨了几个人伺候就消失不见。
眼睁睁看着府上众人从第一日的好奇恭敬,到第二日的狐疑,最后在第三日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
孟鱼确认,她就是晏临渊买回来的漂亮花盆,用她来挡外界的流言蜚语。
可为什么是她呢?
孟鱼想起那日晋国公府见到的漂亮女子,听晏鹤鸣说叫什么……清乐郡主的。
那姑娘不是更合适吗。
她在屋里闷了三日,伺候孟鱼的人虽眼见着她并不受宠,没最初那般热情,但也算周到。
日子确实是比摘月坊好过许多。
越好过,孟鱼越有种温水煮青蛙的危机感。
她怕自己沉沦在这样得过且过的好日子里,怕自己放弃给阿娘平反。
也怕……日后若晏临渊真娶妻生子了,自己该如何自处。
唉,还是得想法子往他跟前凑凑的。
虽不般配,名义上也算她的夫君。
正当孟鱼一筹莫展之际,门外侍女忽然走近,影子映在窗上,垂头恭敬道:“孟姑娘,王爷有请。”
孟鱼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这位好夫君,真是颇具瞌睡来了送枕头之风。
她简单打扮一番便随侍女朝晏临渊书房走去。
路上,孟鱼问身侧乖巧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来了三天,她虽有人伺候,但不敢摆所谓半个主子的谱,也不知道自己院子里有些什么人。
小丫头茫然看她,又立即将头低下去:“奴家青雀。”
“青雀啊,挺好。”孟鱼评价。
一个鸟,一个鱼,再加上院里的花花草草。
晏临渊这府上倒热闹。
殊不知她在浮想联翩时,青雀也偷偷在看她。
此前府里下人背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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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玩得好的也会偷偷议论王爷会娶怎样的夫人回来,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是像孟姑娘这样天仙般的女子呀。
“小叔!!!”
刚行至书房外,还不等通传,孟鱼就听屋内传来一道极熟悉的声音。
这不晏鹤鸣吗。
孟鱼停下脚步,拦住要通传的青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雀觉得不对,但在两人的视线交锋中败了下风,只能乖乖祈祷一会儿王爷不会责怪。
孟鱼却全神贯注地听着屋里动静。
书房内,晏鹤鸣双目通红,不知是不是刚哭过,气势汹汹地站在晏临渊面前。
自那日被晏七“送”回家,晏鹤鸣实实在在地被全方位软禁了几日,等今天才放出来。
一放出来他就打听孟鱼初绽日的事情。
他想过了,孟鱼虽失了清白,但身价定然也不如之前那么昂贵。
只要她朝他磕头认错,他也可以不计前嫌地攒钱赎她。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孟鱼当晚就被他那位多年铁树不开花的小叔带走,成了小叔的侍妾。
于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急急跑来质问。
“小叔!是不是你说晋国公府这种门户,断不可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情,比如纳个舞姬为妾?”
“嗯。”晏临渊坐在书桌前,连眼神都没给晏鹤鸣一个。
“那你为什么这么做!”
晏临渊边看奏折,边道:“我又不是晋国公府的人。”
晏鹤鸣一噎,瞪大了眼睛:“你、你!”
“为了这么点事,擅闯本王的书房。晏鹤鸣,看来晋国公的教育不太到位。”
晏临渊此话一出,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侍卫,一人一边架着晏鹤鸣就往外走。
“等等!等一下……”
门就这样措不及防地被打开,孟鱼直直和晏鹤鸣打了个照面。
四目相对,晏鹤鸣见孟鱼换了妇人髻,只觉眼前昏天黑地。
孟鱼也吓了一跳。
以前的晏鹤鸣窝囊但矜贵,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孟鱼!你等着,我一定救你出火海,你等我……!”
晏鹤鸣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像孟鱼如坠冰窟的心。
老天,谁能让他闭嘴。
“孟姑娘,请进。”晏七提醒道。
孟鱼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施施然朝晏临渊行礼:“王爷。”
晏临渊找她,估计是为了清算她和晏鹤鸣的账。
毕竟哪个男人也受不了自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有复杂的前尘。
……可能还有那六个香囊。
“起来吧。”晏临渊道。
孟鱼却没动,她眼皮一眨,两行清泪直直落下:“大人,奴与晏三公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大人!”
晏临渊笔尖微顿,蹙眉。
他方才有说什么吗?
但孟鱼见他这副表情,心底咯噔一声,竖起四根手指:
“奴家与晏三公子绝无藕断丝连,您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若所言有虚,奴家愿……”孟鱼想了想,“被赶出王府,流落街头。”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流落街头了。
“知道了,起来吧。”
嗯?没了?
孟鱼一边暗暗瞥晏临渊,一边起身试探:“大人找奴家来……不是为了这事?”
“不是。”
孟鱼长舒一口气。
“是我母亲……是太后娘娘要见你。”
?
7. 莫道缘(一)
孟鱼想了一宿都没想明白太后为何要召见她。
直到天蒙蒙将亮时,孟鱼意识到不能再熬夜了,立即阖眼想睡一会,门外就传来青雀的声音:
“姑娘醒了吗?奴婢来给姑娘梳妆。”
哦吼,熬穿了。
孟鱼只得认命睁眼,声音带着一夜未睡的沙哑道:“醒了。”
一声令下,门外鱼贯而入。
孟鱼已经不记得她是如何在四五个侍女的包围下端坐在梳妆台前,也不记得如何配合青雀穿上的那套桃色长裙。
她只记得恍惚间听到耳畔人说:“王爷吩咐过淡妆便可,姑娘淡妆好看。”
胡扯,她分明更适合明艳的妆容。
孟鱼心道。
“青雀,你说太后娘娘见我是什么事呢?”孟鱼打着哈欠问。
青雀的手一顿,颇为难地看着镜中女子姣好的面容,有些紧张:“奴婢不敢揣测上意,姑娘去了就知道。”
孟鱼挑眉,想了想又问:“那太后娘娘很凶吗?”
此话一出青雀吓得忙往地上跪:“姑娘慎言!”
孟鱼眼疾手快搀住她,话头一转:“我这辈子也没见过几个大人物,有些怕而已。”
“姑娘别怕,太后娘娘是极好的人。”青雀这才松了口气,重新给孟鱼梳妆。
一切恢复如常。
这太后娘娘掌权多年又极在乎儿子的房中事,怎么可能是个好相与的。
她总得给自己留个保障。孟鱼想。
另一边,书房内。
晏临渊听完来人汇报,问:“她还有怕的事?”
晏七恭敬道:“孟姑娘岁数小,入府后又没见过什么人,怕也是有的。”
“呵。”晏临渊冷笑一声,“晏七,你被她骗了。”
晏七一怔,有些不解又不敢驳斥:“属下愚钝。”
“她这是盼着本王进宫给她撑腰呢。”
先试探院中有无眼线,若有定会将她这话传到晏临渊耳中。
故意示弱,想让他怜她胆小,去宫中替她撑腰,这样就免于母亲可能会有的刁难。
净整些没用的小算盘。
“那……大人要去吗?”
“不去。”晏临渊合上刚批好的奏折,搭在另一侧。
“想在本王身边讨生活,这点事还做不好么。”
-
等缓过神,孟鱼已经坐上了秦王府的马车,马车驶入宫门,在朱墙绿瓦间,她仰头望向视线中半边碧蓝的天。
模糊的记忆里,宫城还是那座宫城。
她下意识抚过腰间那枚阿娘送的平安扣。
时隔十一年,她又回到了这里。
马车不可驶上宫道,孟鱼下车跟随指引的宫女往深处走,不知多久才走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前。
“这里便是寿康宫了,姑娘小心脚下。”
孟鱼眼观鼻鼻观心,一步不敢错的垂眸向前走,随着一声通传,她步入殿中,跪地行礼。
“妾孟鱼,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
半晌,却没听到让她起身的动静。
孟鱼登时后脊一凉,无数念头从脑中闪过,最后拢成大大的三个字。
下马威?
可想而知,一辈子呼风唤雨的太后娘娘怎么会对自己儿子千挑万选找了个舞姬做妾满意。
若她与晏临渊斗法,拿自己开刀……
孟鱼一时冷汗直流,心里不由暗骂。
该死的晏临渊!
孟鱼正天人交战时,从发顶却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这便是皇兄千挑万选给孤挑的小嫂嫂啊?”
带着些许稚气的声音弄得孟鱼微愣,抬眼,金袍衣摆落在她眼前,吓得孟鱼立即将头埋得更低。
坏了,难怪不喊她起身。
怎么是当今陛下!
当今陛下是先帝与太后所出,名临佑。出生第二年先帝驾崩,太后便携幼子登基垂帘听政,算到如今不过十三四的年纪。
论关系,这位小陛下亦是晏临渊同母异父的弟弟。
“陛下恕罪!孟鱼不知是陛下在殿中,陛下恕罪!”
“孤也没说要降罪于你呀,起来吧。”周临佑歪着头,伸手要将孟鱼扶起,“抬头,让孤看看。”
孟鱼哪敢真让这位小九五至尊扶自个儿,麻溜起身,起身后才重新偷摸打量起眼前的小少年。
十三四岁的人,与她身量差不多,脸上带着点婴儿肥,若不是身上的衣裳太过扎眼,活脱脱一个世家贵公子的模样。
小皇帝也好奇地看着孟鱼。
她今日略施粉黛,刻意弱化了脸上原有的锐气,强调了五官与气色,致使整个人看上去如出水芙蓉,美却不具攻击性。
原来这就是皇兄喜欢的类型吗?
“母后正在与朝臣议事,听说她今日要召见你,孤便想先来看看,你莫见怪。”周临佑解释道。
许是周临佑说话客气温和,许是他年纪尚小,也许是他对孟鱼态度还算友善。
总之,孟鱼比起直接撞上太后娘娘,反而更愿意与他多聊几句。
“陛下说笑了,妾只是有些受宠若惊。”孟鱼被周临佑牵至一侧坐下。
周临佑瞧着眼前漂亮的小嫂嫂,不住打量着好奇问:“你与孤的皇兄是怎么认识的?他先同你表明的心意,还是你先追求的他?”
怕孟鱼听不懂,他又补充道:“像清乐那样。”
这话问的诡异,孟鱼赶忙摇头:“不是的!”
借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像清乐郡主那样堵着晏临渊,问他为什么不娶自己。
正踌躇如何回答,孟鱼忽然反应过来,对上周临佑那双与晏临渊虽瞳色不同、但有七分相似的眼睛,试探问道:
“陛下,有没有可能……以王爷的身份,想纳女子过门,是无需什么…喜欢的?”
这诡异之感原来来源于此。
小皇帝怎么会觉得她和晏临渊是两情相悦才在一起的?
周临佑不解地偏过头,也学着孟鱼用疑惑的表情看她:“可是,我从前问过皇兄为什么一直不给我找皇嫂嫂。”
“他说,是要非常非常喜欢的女子,才能迎回府当皇嫂嫂的。”
还带着稚气的嗓音一字一字道得清晰,就这般措不及防地砸进孟鱼心里,砸得她有些发笑。
这晏临渊,难不成还是个痴情种?
怎么可能。
“陛下,我朝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态。”连孟鱼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话普通且平常地说出来的,只觉嗓音有些艰难。
但她想说,不是的。
她见过一妻一夫的日子。
“孟鱼是王爷纳的妾,是不需要很喜欢很喜欢、就可以纳回家中的。”
毕竟只是一个妾而已,他想要可以有很多很多。
所以不需要精挑细选,也不需要很喜欢很喜欢。
周临佑蹙起眉头,似乎不赞成孟鱼的说法。
但还没等他辩驳,外面传来一声通传。
是太后娘娘回来了。
孟鱼连忙跪地行礼,周临佑起身拱手道:“参见母后。”
“参见太后娘娘。”
孟鱼趴在地上,只觉得耳边全是脚步声,混入了一声极轻的冷哼。
?
怎么还有冷哼。
“起来吧。”一听就雍容华贵的女声从殿内正上的位置传来,孟鱼心道这是坐下了,缓缓起身。
“抬头,让我看看。”
孟鱼乖顺抬头,不抬不知道一抬吓一跳。
太后高坐主位,周临佑坐在太后身侧,那旁边站着的是谁?
“清乐,你也坐吧。”
“是。”
刚刚的那一声冷哼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孟鱼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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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着脸供人打量,晏太后眯着眼睛看着殿中的女子,却有种说不出的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可她这辈子见了太多的人,也并不在乎这个儿子一时兴起纳回来的舞姬到底同谁撞了脸,她只是好奇。
好奇大儿子怎么会选她进了门。
寻常子弟纳妾或许稀松平常,父母也并不会像择选儿媳一样考校到底哪里得了儿子的心意,只儿子喜欢便可。
但晏临渊不一样。
这些年她给晏临渊掌眼了多少女子,高贵的卑贱的美的丑的温柔的泼辣的,晏临渊一个都没让她们近身,这个岁数了连个通房也无。
这才显得孟鱼的出现有多么特别,特别到连太后这样的人都肯屈尊纡贵地见一见她。
这一见,晏太后对她称不上满意。
美貌太过,妆容虽清浅,但能看出并不是个柔顺好把控的主。
又是青楼舞姬的出身,不知在多少男人中周旋过。
想到这里,晏太后额间一跳:“你便是渊儿带回去的女子?”
“是。”孟鱼秉持多说多错的原则,能少说就少说。
但嘴上不说,心里话就多了。
晏临渊!
一个摄政王,能不能往自家后院里安点探子!
她今天要是被人偷偷做掉了,她做鬼都不会放过晏临渊的。
“太后娘娘,清乐看孟姑娘也没什么特别,怎么就勾搭住了阿渊呢。”清乐郡主凑到太后身边,目光却直直盯着孟鱼。
京中不乏貌美女子,她清乐也是有名的漂亮。
正因如此,她更想看看孟鱼有什么不同常人之处。
闻言,周临佑笑吟吟道:“能被皇兄看上不就是最大的特别了吗?”
这是在给她解围吗?
孟鱼心中一暖,又想。
听起来,小皇帝和清乐郡主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清乐果然“哼”了一声,但也不敢造次,只得道:“也是,毕竟只是个妾,阿渊高兴就好。”
“清乐。”太后适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过两年出嫁要做当家主母的人,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又对孟鱼说:“她年纪小,你别和她计较。”
“是。”孟鱼应声,却听出了太后的弦外之音。
她还是属意晏临渊娶清乐郡主为妻,若日后过门,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是在敲打她谁是主母、要如何做小伏低。
她听得出,清乐自然也听得出。
当即笑得喜笑颜开,搂着太后的胳膊:“清乐知道啦,清乐还要和太后娘娘多学呢。”
说完还偷偷得意地瞥了一样周临佑。
“以后清乐有不懂的,也多问问姐姐,她毕竟比清乐先入府。”清乐郡主笑容灿烂,“姐姐不会生气吧?”
“她懂什么。”太后不经意道,“不过,你说得对,日后你入府也得有人帮衬着你。
“孟……嗯,你叫什么?”
孟鱼深吸一口气:“妾贱名孟鱼。”
太后笑道:“那你今晚就留在寿康宫,我让嬷嬷教教你规矩,可好?”
所以说,阴阳怪气是不需要技巧的。
只要你身份够高,纵使旁人听出来了也不能反驳,只得憋屈着。
孟鱼就这样憋屈着,视死如归。
“妾……”
“秦王到!”
晏太后眯眼看着帘子被宫女掀开,一道高大身影逆光而入,没有行礼、没有招呼,阔步朝走到孟鱼身后。
大手一揽,就将殿中央娇小的人拢进他宽厚的玄色斗篷里。
“阿渊!”
被温暖笼罩的一刻,孟鱼如蒙大赦,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
她在斗篷中抬头,就见那张冷厉俊逸的帅脸面朝前,唇角含笑,蓝眸却比平日还要冷淡三分。
“母亲要借儿子的人入宫,怎么不问问我。”
8. 莫道缘(二)
殿上,晏太后见长子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将人拢进披风里,孟鱼不算娇小的身形俱被盖了个严实,心底泛起一阵烦躁。
为掩盖这一抹不悦,晏太后拿起手边茶盏轻抿,问:“阿渊怎么来了。”
“放心不下,就来看看。”
晏临渊说得云淡风轻,笑容不减:“我房里就这么一个贴心的,母亲别欺负她。”
说话间,宽大的手搂着孟鱼的腰朝一侧座位走去,单手解开斗篷的系结。
宫人忙上前接过,孟鱼从铺天盖地的温暖中抽身,再一次重见天日。
晏临渊坐下后,目光停在孟鱼那张小脸上,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这妆确实不适合小骗子。
他叫青雀化这个妆,是因为他知道母亲不喜过分张扬明艳的人。
哪怕是清乐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也要在太后面前捧着顺从着,太后才会觉得她有三分的趣。
但若以他个人的审美道,无论是晋国公府初见还是初绽献舞,乃至今日,这些妆都不是最合孟鱼的。
晏临渊余光瞥过座上人隐隐要发作的面色,唇角不由勾起几分恶劣的弧度,却很好的隐藏下来。
他点了点大腿:“坐。”
孟鱼:?
孟鱼睁大眼睛,很难看不懂晏临渊这样浅显到光明正大的明示。
但这一刻,她宁可自己没看懂。
她站在那儿,身后是晏太后炙热到要将她洞穿的目光,眼前是晏临渊冰冷似蛇蝎的笑意。
这母子二人说话礼数俱全,怎么做的事儿却这么夹枪带棒。
神仙斗法,孟鱼遭殃。
再蠢笨的人也瞧得出晏临渊在与太后暗自较劲,虽不明白这至高之位的母子二人到底有何冲突,但孟鱼清楚这不是她眼下该关注的问题。
她要关注的,是一无所知地情况下如何做对这道选择。
虽是晏临渊的意思,但若她真的合了晏临渊的心意,日后被太后与清乐郡主视为眼中钉的日子也可预料,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日后人人盯着的焦点。
届时,晏临渊不一定保得住她。
如此看,坐下去百害无一利。
除非……
孟鱼看向晏临渊,一个大胆的念头从脑中划过,震得她心跳如擂鼓。
除非,她不再打谨小慎微、躲藏后院的安全牌。
听闻当今太后在上位前便是仗着先帝宠爱,将原本危及她地位的妃嫔统统踩在脚下,又怀了子嗣才坐上今日的位置。
那她是否也可以效仿,将晏临渊宠她入骨的名声打出去,来博另一片天地?
思及此,孟鱼不再犹豫。
她侧身坐在晏临渊腿上,将脑袋埋进男人脖颈,一副依偎的模样。
不过身体的微颤还是出卖了她。
阿娘,千万保佑她。
晏临渊一愣,双手拢上孟鱼的背,心里暗暗惊讶。
这小骗子竟然这么配合。
他原以为按她的惯常手段,大抵是用些甜言蜜语或怎样的招数,粉饰太平般将话题遮掩过去。
晏临渊抱着怀中的人,只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暗香,不知是从她发间还是哪处传过来的。
闻得人有些心痒。
“!”
“你在干什么!”
清乐郡主先一个按耐不住,“蹭”得站起身。
孟鱼想抬头偷瞄一眼,还没看清清乐郡主的表情,脑袋就被晏临渊的大掌按了回去,不知是安抚还是奖励地轻拍着。
“阿鱼还小,郡主见谅。”晏临渊替她答道。
阿鱼~
虽知晏临渊大概是用她气清乐郡主逼她放弃,孟鱼还是忍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听出来晏临渊语气中的愉悦,她蜷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来缓解狂跳不止的心脏。
这当然算御前失仪。
但朝中最有话语权的三个人集聚一堂,如何判定,就要看晏临渊能为她努力到什么份上。
要是让她失望,她就……就……
下次就不站他了!
“阿渊。”晏太后重重放下茶盏,“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眼中,母亲会为难你的后院、会欺负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么?”
“当然不会。”晏临渊轻轻拍着孟鱼的肩膀,像怀抱着什么珍贵之物,“但我也是刚有了心上人,宝贝些也正常。”
“她醋劲大,母亲见谅。”
晏临渊对太后总比对旁人客气些,再加上他的刻意为之,倒说得像真对孟鱼多么宠爱一般。
孟鱼却睁大眼睛,暗暗捏了一把晏临渊的肩膀,朝他看去。
什么叫她醋劲大?
退一万步说,她一个妾室哪有权利吃王爷的醋,这不分明往她身上撩火。
接收到暗示,晏临渊低头就见怀里的人儿眼里三分迷惑七分不满,偏那双眼睛生得漂亮,如嗔似怪。
嗯,权当没看见吧。
这次见面算得上不欢而散。
唯一的收获,或许就是晏临渊找到个机会给她扣上善妒粘人的帽子,给太后提供了一个漂亮的活靶。
还有么……
孟鱼想起临走时回头,周临佑含笑的目光与身前小幅度的挥手。
小陛下还不错。
回府的马车上,孟鱼长舒一口气,哀怨地眼神几次三番像晏临渊投去。
抱怨的话不好开口,最好晏临渊主动问她。
晏临渊却像全然没接收到一般,直到马车驶过长街,约一盏茶就要到王府的功夫,他才开口:“问吧。”
孟鱼如蒙大赦,身子都下意识朝晏临渊的方向挪了三分,憋了一路的话噼里啪啦地往外灌:
“我什么时候醋劲大了!”
他们分明还不是能吃醋的关系。
名分上不算夫妻,事实上更不算。
更何况将心比心,她对晏临渊有救她出摘月坊的感激之情,但没有男女之意。
就算是为了挡住清乐郡主,在太后面前这般说,也真是毫不考虑她之后的日子。
亏她还选了他。
晏临渊也很意外。
他以为值得孟鱼问的事有很多,不想她最先想问的是这个。
“本王赎你,就是为了挡住风言风语,也为了打消母亲与清乐的念头。”晏临渊道,“不过是用你做了你分内之事,有何不对吗?”
孟鱼一噎,便将自己的忧虑问出来:“那日后妾该如何在太后娘娘面前自处呢。”
“不处。”晏临渊垂眼看书,“你又不是母亲的侍妾。”
这显然不是孟鱼想要的答案。
晏临渊位高权重,高高在上,还有亲缘在,他自然能说出“不处”这样随意的话。
原本她也真的可以“不处”的。
一个妾室就因进了秦王府,便想与手握实权的太后有什么联系,属实是异想天开。
可今日过后便不一样了。
无论是夙愿不得偿的清乐郡主,还是被她站队行为导致这场无烟的争锋落了下风的晏太后,都不会再将她视为无物。
一想到这里,孟鱼一个头两个大,整个人靠上晏临渊。
晏临渊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不成想孟鱼像没察觉到地接着往上贴。
他再让。
她再贴。
反复几次。
堂堂摄政王,竟然被一个女子挤到了车厢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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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临渊终于忍不住:“干什么。”
“王爷!”两字一出,便渲染出一种泫然欲泣的调子。
晏临渊暗叫不好,但来不及了。
身侧的孟鱼两行清泪说落就落,毫不客气地将脸埋进晏临渊宽厚的臂膀,趁机嗅了两下。
方才在殿里以为是熏香,没想到晏临渊身上真么好闻。
“王爷,妾乃浮萍,自知卑贱……”
晏临渊深吸一口气:“说重点。”
孟鱼一怔,连哭都忘了,似乎在想重点是什么。
“笨脑子就别动了。”晏临渊道。
她偏不。
好不容易接上思路,孟鱼立即找回状态,哭诉道:“王爷是妾的夫君,妾自是无条件站王爷身边。”
“就算太后娘娘将妾沉井剁手浸猪笼、污蔑妾身与他男私通逼王爷处置妾、软禁宫中谎称失踪,妾也无怨无悔。”
晏临渊终于肯看她了。
孟鱼泪眼汪汪抬头,对上晏临渊那双蓝眸。
他轻柔地抬手,放置在孟鱼发顶。
然后狠狠将两人间隔开一臂距离。
“晏七。”
车厢外,晏七应声:“大人。”
“明日请御医来府上一趟。”
晏七正疑惑,想问是不是自家王爷有个头疼脑热,就听帘内女子惊呼一声,带着一丝嗔怪的语气,又像撒娇。
“我才没病呢!”孟鱼锲而不舍地凑近晏临渊,“王爷是觉得我刚刚说的没道理吗?”
晏临渊蹙眉:“你高估自己了。”
孟鱼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将头侧靠在晏临渊肩头,软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我这种人配不上太后费神嘛。可太后不费神,清乐郡主也看我不顺眼呀,想巴结她的人自然会针对我。”
“而且,太后娘娘毕竟对你上心。”
“上心么。”晏临渊看向窗外,不置可否。
马车渐驶向秦王府,眼见要到了,晏临渊心刚要放下,鼻尖忽然萦绕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
一垂眼,墨发青丝占据了大半视线。
十七岁的人像七岁般蹭着他的脖颈,是很惯常的撒娇手段,但即使是幼时的临佑都不曾对他使过这样的招数。
“又干什么。”
晏临渊岿然不动,似乎完全没有被怀中人影响。
“王爷。”孟鱼仰起头,看向晏临渊的眼里有敬重、有期待。
晏临渊扭头不看她:“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
…………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孟鱼却像没感受到一样,自顾自说:“王爷要是不喜欢我,怎么会抱我呢。”
“还为了我,拒绝了清乐郡主那样的神仙女子,定是喜欢我的。”
不知是在说服晏临渊,还是在说服她自己。
晏临渊咬咬牙,正欲反驳,马车堪堪停在秦王府门口。
那股暗香便在夜色中离他远去,怀中只余些许浅淡的味道,让人怀疑方才到底是真是梦。
孟鱼站定在地上,又掀起晏临渊那侧的帘子,踮起脚笑道:“王爷,我也会努力喜欢上你的。”
说完便自顾自跑回府内,只留下晏临渊。
晏临渊一股郁气不上不下,下车后,他吩咐晏七:“还是叫御医来。”
晏七懵懵地应了一声,跟随在晏临渊身后,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晏临渊不耐道:“有话就说。”
“大人……”晏七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您真的喜欢上孟姑娘了吗?”
“……”晏临渊深吸一口气,“明天让御医也给你看看。”
“是。”
9. 莫道缘(三)
七日后。
阳光正好,透过窗纸洒进屋内。
晏临渊站在桌后,身姿颀长,屏气凝神,抬笔落纸。
一个“静”字,一气呵成。
随他的笔锋收束,孟鱼趴在他对面桌上,立即见缝插针地夸赞道:“王爷这笔字真是苍劲有力,好看好看。”
虽然用词有些单薄,但她眼睛亮亮,绝对算得上真诚。
说罢,她将手边的酒酿冰酥酪朝晏临渊的面前推了推,弯眼殷勤试探道:“王爷练了这样久,不吃些吗?”
孟鱼满脸期盼地盯着晏临渊那张好看的脸,又往前推了推。
晏临渊垂眼,却像丝毫没看见般只将写好的字收了起来,又翻看别的去了。
全程行云流水,仿佛屋里只他一人般。
见状,孟鱼肉眼可见地撇下嘴角,歪着脑袋枕着臂弯,低声抱怨:“王爷又不理我……好吧,那我走。”
说是要走了,孟鱼一步三回头,直到半只脚踏出门外,她停住脚步扒着门框,探头进来,小声道:“记得吃噢。”
这次倒是收到了晏临渊的回复:
“滚出去。”
“好嘞。”
孟鱼刚出门,就迎面碰上了晏七,眼前一亮。
虽然相处不多,但她对晏七这个冷脸小帅哥依旧很有好感。
谁会不喜欢看着冷脸但呆呆木木的小忠犬呢?
“孟姑娘,您来了。”晏七颔首招呼,目光扫过孟鱼那张笑靥如花的脸,迅速低下头,“您今日心情不错?”
“嗯嗯,我来了七日,你家主子终于应我了。”孟鱼笑道,“我自然心情好。”
自那日出宫后,孟鱼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既然已成了太后与清乐郡主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整个后宅只她一人,那原先的谨小慎微徐徐图之该如何奏效。
那干脆搏一搏,坐实晏临渊对她盛宠的名声。
能假戏真做便最好。
即便不能,对她调查母亲当年身死的真相也必然有助益,这也本就是她的计划。
再者……
她从府中与清乐的反应中不难看出,晏临渊对待真正不喜之人是如何疏离冷淡。
那是不是说明,他至少不讨厌她?
不讨厌便好。
她有信心,能够让他喜欢上她。
喜欢上一个人,此生便有软肋,身不由己了。
晏七听了孟鱼的话却有些意外。
今日大人这么好说话了?
可见孟鱼这般高兴,绕在嘴边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只能颔首对孟鱼道:“那在下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孟鱼朝他挥挥手。
晏七进入书房,就见晏临渊单手负于身后。
另一只手却轻捻瓷碗中的勺子。
“大人。”晏七想了想,低声道,“属下方才遇到了孟姑娘,她说……您应了她,她很高兴。”
晏临渊手下一顿,蹙眉:“喊她滚,也是应?”
晏七一噎:“……大人已经七日对孟姑娘不理不睬,只说一个字,姑娘也是欢喜的。”
“你倒替她说话。”晏临渊冷哼一声,手中汤勺轻掷进碗中,发出叮咚脆响。
自那日从宫中回府后,孟鱼似尝到了好处,开始热衷于往晏临渊身边凑。
就像她所说的那般,“努力喜欢上晏临渊。”
最开始,她只敢托人偷偷往书房送吃食。
后来见晏临渊没有反应,孟鱼便得寸进尺起来,先是进院子,后是进屋子。
在孟鱼眼中,没拒绝似乎就是同意。
回府后的第二日,晏七也确实请了太医前来。
孟鱼高高兴兴让太医诊脉,听说自己身体不错后,又高高兴兴地吃了两碗饭。
反观晏临渊。
太医说他郁结于心,应当平心静气,调整心态,晏临渊便冥思苦想一整夜,得出结论。
为何郁结于心?
还不是因为孟鱼。
他给她多了几分好脸色,她便要上房揭瓦搬弄是非,得寸进尺。
晏临渊其实知道,与京城里的许多女子相比,他并不抗拒孟鱼。
起初连他自己都有几分意外,但细细思索自查,也并不是毫无缘由可循的。
从初见到如今,虽说他一直觉得孟鱼的小聪明并不高明,但不得不承认。
很像那个,已经离世多年的人。
反正她写在脸上的算计翻不起风浪。
那他也无所谓将她养在府中,当作一个乐子般解闷。
却不知何时给了孟鱼他很好招惹的错觉,才敢一点一点试探他的底线,妄图要更多身份。
对待这种人,无论是喜是怒,给了眼神便会变本加厉。
所以整整七日,他都选择冷处理了孟鱼。
思及此,晏临渊眸光微沉,道:“赏你了。”
说得正是孟鱼送来的那碗酒酿冰酥酪。
晏七抿唇,应道:“是。”
他周旋在两人之间,其实隐隐有种预感。
大人与孟姑娘似乎……信息没对上?
之后晏七又向晏临渊汇报了部分朝中之事,待事务结束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晏七遗忘了那碗冰酥酪,退出书房。
等晏临渊发现时,冰酥酪还安安静静躺在那儿。
“记得吃噢。”
聒噪。
-
晏临渊忘记了,世界上聒噪的人从来不只孟鱼一个。
“这是太后娘娘让我带给你的衣料,说马上入春了,让你裁几件新衣裳。”清乐郡主热热闹闹凑到昨日孟鱼趴着的位置上,“你记得到时候穿了去给太后娘娘看啊。”
“堂堂郡主,也做跑腿?”晏临渊随口道,听不出话里喜怒。
清乐却是眼前一亮,笑盈盈道:“我想见你嘛。”
晏临渊深吸一口气。
若是旁人,必然早被他赶出去了。
可清乐背后是他的母亲太后,拒绝清乐容易,之后定然要被太后叫去。
他不想如母亲的意,但也不想给自己找更多麻烦。
忽然,晏临渊想到一个人。
“晏七,把本王的酒酿冰酥酪端上来。”
一旁的晏七微怔,迅速反应过来:“是。”
“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么甜的东西了。”清乐郡主歪着头看他,“那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喂,阿渊!别看书了,看看我嘛……”
晏临渊唇瓣紧抿,一言不发。
但心中却升起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
期待在女子声音响起时得到了极大满足。
“王爷,你果然想吃妾的冰酥酪。”
孟鱼端着餐盘刚踏进屋子,就觉得后背一凉、如芒在背。
仔细一看,原来不在背后。
在面前。
清乐郡主眸似利剑,像要把孟鱼钉在墙上。
孟鱼却眼前一亮。
噢,喊她来当挡箭牌的呀。
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表表忠心?
她轻快行礼:“参见清乐郡主。”
却没等清乐应声,高高兴兴走到晏临渊身侧,直接贴在男人坐下。
“刚做的冰酥酪,不趁早吃就凉了。”
“本郡主让你起来了吗。”见被孟鱼忽视,清乐怒从心起,“王府难道没教过你规矩。”
连带着几日前寿康宫中的事情,更是让她心头燃起怒火。
这孟鱼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似是气急,清乐又补了一句:“还有,这冰酥酪不一直是冷的吗!”
孟鱼眨巴眨巴眼睛,就等她这一句,立即靠在晏临渊肩膀上:“清乐郡主说的是,妾没读过书,幸好有清乐郡主指点。”
说着,她笑眯眯端起瓷碗,舀了一大勺冰酥酪送到晏临渊唇边:“王爷,妾喂你。”
“……”晏临渊看着眼前一大口冰酥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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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沉思。
这是一口的量?
孟鱼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半塞半喂地就往他嘴里递。
苦了她在小厨房忙碌了七日,终于找到机会亲手塞进晏临渊嘴里了。
不把别人劳动成果当回事的家伙!
当着清乐郡主的面,孟鱼五勺就把一碗冰酥酪塞进晏临渊嘴里。
晏临渊为了让清乐把这一幕传到太后耳中,只得配合承受。
桌下的大掌却扣紧孟鱼不足一握的纤腰,眼中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孟鱼眨巴漂亮的眼睛,眼底写满一行字。
“我没读过书,看不懂。”
“你、你们!”清乐受不了,大叫一声,“我要去告诉太后娘娘!”
便跑了出去。
孟鱼立即摆出女主人架子,替满嘴冰酥酪的晏临渊招呼道:“晏七,还不去送送清乐郡主。”
“是。”
见清乐郡主走远了,孟鱼得意地晃着脑袋,还没来得及发表获胜感言,腰上力道突然收紧。
眼前一番天翻地覆,晏临渊终于咽下口中残余的冰酥酪,将孟鱼整个人按在书案上。
“玩得开心么?”
孟鱼心下一跳,暗自懊恼有些玩得过火,面上却满脸无辜:“妾这不是帮王爷吗?”
“帮本王?”晏临渊冷笑一声,眸光冷冽地扫向一侧空空如也的瓷碗。
不言而喻。
这样拙劣的报复手段,真当他是三岁孩童、看不出么!
孟鱼被按在桌案上动弹不得,定定看着晏临渊。
“……看什么。”
她一脸认真:“你嘴角有碎屑。”
晏临渊立即空出一只手擦过嘴角,脸上却突然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孟鱼抚着他的侧脸,嘴上问:“好吃吗?”
心里却在想。
真好看。
她见过许多男子,其中若说一个好看的没有也不尽然,比如晏鹤鸣。
但晏临渊的好看很不一样。
凌厉、充满攻击性,但又与周身的气度并不维和,五官精致又不显女气。
从品鉴的角度,真的很好看。
晏临渊深吸一口气:“你再动手动脚,本王就把你赶出去。”
孟鱼歪头:“你会吗”
“你觉得本王不会?”晏临渊有时实在不明白她何来的底气。
孟鱼无辜道:“可我刚帮了你。”
“本王很早说过。”他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用力,希望她能清醒一些,“这是你的分内事。”
“至少妾的分内事,王爷看起来很满意。”
“御医没诊好你自作多情的毛病。”晏临渊冷哼一声,甩开手起身,“滚。”
撩拨晏临渊也不能玩得太过火。
她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施施然行了礼就走。
这倒让晏临渊有些意外。
但这样才对。
这样乖乖的,随他的心意办事,他或许会愿意多养她一段时日。
-
“什么?”孟鱼接过青雀递来的请帖,仔细看,“清乐郡主请我赴宴?”
“正是。”青雀道,“点名要姑娘去,许是因为……姑娘是大人房中的人?”
清乐郡主请她,缘由必然只有一个。
孟鱼当下毫不犹豫,拿着请帖就要往书房去找晏临渊,却半途遇上了晏七。
“晏七。”她忙上前,“你家王爷在吗?”
晏七:“正是大人让属下给姑娘带一句话。”
孟鱼心底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什么话?”
“既然要留在本王身边,就得拿出本事。”
“解决不了太后,难不成清乐也要他出面?”
……真会预判。
孟鱼深吸一口气:“我也有句话,麻烦转达王爷。”
晏七应道:“您说。”
“妾,定会不辱使命、满载而归。”
10. 莫道缘(四)
“王爷真的不去吗?”出发前,青雀再一次向晏七确认。
此次前去参加的是太后于宫中举办的春日宴,京中贵女夫人云集,对女眷们而言是一年中难得的日子。
届时在座不是这家夫人便是那家小姐,只有孟鱼一个妾室,可想而知会面临什么。
“青雀姑娘,大人做的决定何时变过?”晏七余光扫过孟鱼,斟酌片刻道,“姑娘自求多福。”
这是在担心她?
接收到晏七的目光,孟鱼有些意外。
“晏七,你觉得我今日好看吗?”孟鱼笑道,对着青雀与晏七转了个圈。
桃色裙摆轻摇,今日孟鱼大展身手上了个最合自己心意的妆,将本就明媚的五官衬托出来。
堪得上一句见之忘俗。
晏七目光只在孟鱼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挪开视线道:“姑娘天香国色。只是今日……朝中贵眷众多,或许不妥。”
“为何不妥?”孟鱼笑问。
她知坊间传言,说她是狐媚转世不择手段才勾上了晏临渊。
可……为何不可呢。
“总不是什么好话。”晏七道,“还有时间,姑娘不如回去换个妆造。”
“就这身罢。”孟鱼踏上马车时说,“不都说我空有皮囊、狐媚转世吗?”
她弯眸回身道。
“那就让她们看看,也不是谁都能凭皮囊踏进秦王府的。”
-
春日宴设在御花园中。
将转春的时节,天还有些凉,满园中不知从全国何处运来的名贵花种争奇斗艳。
比花艳的,是人。
青雀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紧张得低着脑袋,脑中过的全是出发前找府上老人记得那些注意事项。
孟鱼却是如鱼得水。
她喜欢花好景好的地方,也喜欢看美人。
只不过她张望了片刻,原以为会出现在这里的贵公子总要比摘月坊的漂亮些,结果也不尽然嘛。
至少没有晏临渊好看。
一想到让自个儿狐假虎威的那位在这群人里算是顶漂亮的,孟鱼就有些高兴。
她是真的很喜欢美人。
清乐就不够漂亮。至少不是漂亮到让人一眼记住的类型。
但她的跋扈张扬又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孟鱼,你居然真的有胆子来。”
清乐郡主的声音比她想象中还要快得响起,见到这个全场唯一认识的女子时,孟鱼还是有几分高兴的。
“参见清乐郡主。”她恭敬行礼,道,“郡主盛邀,孟鱼不敢不来。”
周遭早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今日孟鱼会到场的消息传遍了贵女圈子,大家都很好奇秦王千挑万选才纳入府里的妾室敢不敢露面。
所以这些自幼就混了脸熟的人,会尤其注意新出现的生面孔。
更何况孟鱼卑贱的出身、尴尬的地位,与那张绝非泯然众人的脸。
种种的一切,都像一记强药,给这个已有些归于无趣的圈子掀起新的话题。
清乐郡主的现身更坐实了孟鱼的身份,此时周遭近的侧耳倾听,远的窃窃私语,许多人都将注意力放在此处。
“怎么惹到清乐了。”有人低声道。
“还能为什么……谁不知道清乐喜欢,那位。”
“唉,自求多福吧。”
果然,清乐郡主仰头看向孟鱼,问,“你虽来了,却是来迟了。”
孟鱼暗暗挑眉,面上恭敬道:“妾是按请帖上的时间,求王爷安排的车马,竟也会出错吗。”
“少拿阿渊压我,他不在。”清乐长眉一挑,道,“你既来迟了……”
她拍手,立即有一排侍从上前,每人手中端着盛有六个小杯的盘子。
孟鱼扫了一眼,统共六人。
“这都是西域进贡的好酒,放在京中尽是价值连城。”清乐郡主勾唇笑道,“今日是春日宴,都说美人配美酒,还请孟姑娘先喝下这几杯,就当是迟到的赔罪了。”
“诸位觉得如何呢?”
满座鸦雀无声。
清乐郡主喜好美酒不是秘密,且喜欢收集烈酒。
这三十多杯喝下去,也不知道什么人的肠胃能受得住,等太后与陛下前来又该如何面圣。
有几位贵女虽要看孟鱼的乐子,却也并不想看她狼狈至此,刚要上去阻拦就被清乐一个眼刀杀了回去。
“有人有异议么?”
孟鱼见清乐俨然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舞台,给定她这个下马威,倒也不怯。
在摘月坊的时候多少酒都喝过,对她来说不算太难。
但孟鱼还是作出一副为难模样,嘴硬道:“清乐郡主公然针对我,不怕…不怕王爷找您麻烦吗。”
“本郡主求之不得。”清乐笑道,“你再受宠不过就是个玩意儿,你觉得阿渊会为了你对我如何吗?”
孟鱼闻言垂眸,渲染欲泣。
余光却扫过在场诸人,心中叫嚣。
回去以后快把这事儿传播出去,快!快!
传播出去了,她这酒就没白喝。
她走到第一个侍从面前,刚要伸手,一道稚气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干嘛呀!她叫你喝你就喝呀!”
孟鱼的手一顿,目光下意识追寻声音来源,就先看到了清乐面色一沉,方才的嚣张一下子被掩盖过去。
“许见暖!”
“在呢在呢。”只见人群中一个十岁大的小丫头大摇大摆走出来,双手负于身后,高高扬起下巴。
活像小状元。
“你怎么来了。”清乐沉声咬牙道,“京中贵女满十三方可参加春日宴,你是怎么来的。”
“还能怎么来的,坐车来的。”许见暖歪着脑袋,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初见轮廓的桃花眼带着一丝狡黠,“太后娘娘允我来的,不服呀。”
“你……!”清乐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偏要管。”许见暖指着酒杯道,“你这么厉害你自己喝呀,欺负人家漂亮姐姐算怎么回事。”
孟鱼此时也好奇看着许见暖。
这是谁家的小孩?敢和清乐郡主叫嚣,应当是很有背景的。
许见暖注意到孟鱼的目光,立刻绽开一个笑容,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腕:“你低头。”
孟鱼没有低头,而是蹲了下去,将脑袋凑到许见暖一样的高度。
许见暖眼前一亮,对着孟鱼耳边轻声道:“我看不惯她,会护着你哒。”
孟鱼心下一暖:“谢谢许姑娘。”
“叫我阿暖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许见暖!”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起悄悄话,清乐火气更盛,“你到底让不让开?”
“不让!”
“让不让!”
“不让!”
“吵什么呢。”一道威严的女声打破了场面的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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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伴随着鸣天的“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一众贵女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太后扫了一眼就猜出大概,不免头疼。
清乐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在她儿子身上未能得偿所愿。
本来她那个儿子一个都不纳,清乐好歹还觉得自己同别的女子不一样,只要时间久了总有机会。
结果来了个孟鱼。
可晏太后作为母亲,虽不喜孟鱼的出生作风,但更不愿自家儿子断袖或是绝嗣。
再加上她与晏临渊之间远没有外界看着这般亲密。
太后轻叹一口气:“今日设宴本是邀众人同乐,如今是在做什么。”
“太后,我……”
清乐刚想说话,许见暖像个小皮球一般“蹭”就弹了起来,扑抱住太后的腰:“太后娘娘,郡主姐姐欺负孟姐姐。”
嗓门之大,声音清晰。
第一个没憋住笑的,是陛下周临佑。
“清乐是怎么欺负孟姑娘的?怎么把咱们阿暖都气得看不过眼了。”周临佑问,又瞥了孟鱼一眼。
孟鱼听到小陛下来了,立刻松懈不少。
许见暖扬起脑袋像找到了靠山,一本正经道:“她让孟姐姐喝酒,好多好多酒。”
太后闻言也朝侍从手中的酒扫去,有几分意外:“全部?”
清乐身形一颤,慌乱道:“孟姑娘迟到了,清乐想小惩大诫吓唬吓唬她,并没有真想让孟姑娘喝这么多。”
“清乐。”太后威严道,“你太过了。”
“清乐知错……”
见清乐认错,太后便打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嘱咐身侧人道:“带清乐下去休息。”
“是。”
清乐自知若此刻不乖乖听话必然引得太后震怒,故也没敢再论,跟着宫女离开。
太后又看向孟鱼,怎么会看不出她今日妆容一看就是用了心要艳压群芳,心底到底有些不满。
这样招摇的人,不知阿渊怎么看上你。
“此事是清乐不对,但也因你而起。你作为秦王后院的人,不谨小慎微,处处与清乐作对。”
“小惩大诫,就喝前十杯。”
一直被清乐找茬的孟鱼:?
周临佑也觉得母后有失偏颇,刚要开口求情就听孟鱼道:
“妾谢过太后隆恩。”
说着走向那一排酒,毫无惧色地将十杯一饮而尽。
“孟鱼!”周临佑吓了一跳。
许见暖抱着太后的腰看着孟鱼也吓了一跳,漂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忍不住感慨:“哇——好厉害——”
喝完以后,孟鱼初初还没什么反应,镇定地朝太后行礼:“妾喝完了。”
太后见状也不好多说,只得道:“……罢了,都平身吧,不必拘束。”
春日宴这才算正式开始。
孟鱼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坐下,静静发呆。
“你怎么样?”周临佑借口脱身找到机会来见她。
就见孟鱼临江静坐在一块大石上,低着小脑袋,似乎半晌才辨认出他的声音,后知后觉抬起头看着周临佑。
周临佑吓了一跳。
孟鱼那张本就如花似玉的脸蛋浮上薄红,是什么胭脂水粉都染不出来的颜色,一双眸子潋滟生光,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媚态。
“你醉了?”周临佑问。
“没有。”孟鱼很冷静地看着周临佑,“我只是上脸。”
11. 莫道缘(六)
“我只是上脸。”孟鱼言辞凿凿道。
周临佑心底发笑,愈发觉得眼前女子颇有几分意思。
果然,他那位兄长看中的,绝非俗品。
他也不嫌石头脏,直接坐在孟鱼身侧的大石头上。
刚要说话,却觉得孟鱼莫名离他远了点。
周临佑于是再一次试探凑近,这回没看漏,原本还看着神志不清的人突然朝反方向挪了半个屁股的距离,动作迅速,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周临佑有些莫名,他觉得孟鱼应当是不讨厌他的,“你怕孤?”
孟鱼摇头。
十三岁的小屁孩,就算当了皇帝也是傀儡,本质上和她也差不多。
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那你为什么躲我?”周临佑又问。
孟鱼红扑扑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随后歪过头,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闷闷道:“我成亲了。”
周临佑有些意外。
无论外界是传晏临渊被孟鱼迷得鬼迷心窍,还是传孟鱼不过是晏临渊遮掩断袖之癖的借口,都只停留在坊间传言。
周临佑虽小,但并不傻。
他能看出他们二人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就像机缘巧合地遇见了,便机缘巧合地凑在了一个府邸里。
所以周临佑并不觉得孟鱼对晏临渊有什么感情,至少绝不到为他守贞远离其他男子的地步。
四下无人,他见孟鱼醉了,柔声问:“你很喜欢孤的兄长吗?”
孟鱼被他问得脑子乱乱,这西域的酒比她预想中的后劲要大,她觉得自己还算清醒,只是没法思考而已。
“谁是孤的兄长。”她问。
周临佑哑然失笑:“孤是……唉,那你喜欢晏临渊吗?”
晏临渊呀。
孟鱼眯了眯眼睛,眼前浮现出那双深深烙印在记忆深处的漂亮蓝眼睛。
那是一双中原人不会拥有的眼睛。
喜欢吗?
喜不喜欢那双眼睛的主人。
孟鱼张了张嘴,轻浅的字句在唇齿间流转,一下一下叩问她说出那个答案。
“参见陛下。”不是时候的打断总是叫人厌烦。
孟鱼打了个酒嗝,就见宫人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道:“陛下与孟姑娘都在此处就太好了,太后娘娘正传您和孟姑娘回去呢。”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周临佑也没多透露出太多的不满,只是颇为遗憾地看了眼孟鱼,笑了笑:“还能走吗?”
“能。”她脑子很清楚,也知道怎么回去。
她只是有些懒得思考了。
周临佑当她嘴硬,抬了抬下巴正示意宫人扶孟鱼一把,就见她端直了身子朝人多的那处去,每一步都像精心练习过般。
姿态标准,比没醉时做得都漂亮。
“陛下。”伺候周临佑的宫人十九问,“这孟姑娘看着,不太聪明。”
面对清乐郡主的刁难忍气吞声,分明会喝醉还要充大头把十杯都喝下去,这会儿又前言不搭后语,还不知道一会儿要出什么乱子。
十九不喜欢这样的人。
“你瞧人的功夫还要再学学。”周临佑却勾唇笑道,“何况,光聪明有什么用?”
“得好用。”
-
春日宴上,众贵女言笑晏晏,明面上似乎丝毫未被清乐的事情影响。
但仍隐约的几道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孟鱼身上。
孟鱼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几道精致菜点吃得很慢,整个人还在缓酒劲。
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偷偷溜到孟鱼身侧,看她碗里翻来覆去吃得这点东西不由轻轻蹙眉:“你怎么吃这么一点,是不合胃口吗。”
孟鱼筷子一顿,循声侧头,就见眼前的双丫髻一晃一晃,很是可爱。
是方才替她解围的小姑娘。
“你叫什么名字。”孟鱼轻声问。
见孟鱼注意到她,许见暖眼前一亮:“我叫许见暖,孟姐姐就像家里人一样叫我阿暖就好。”
能在这里出席,又敢顶撞清乐,许见暖的身世自然贵不可言,更难得的是家中显然千娇万宠她一个。
“为什么帮我。”孟鱼又问。
许见暖这才注意到,此刻的孟鱼不似之前看着温柔多情,反而跟着混合的酒味透出一股淡淡的疏离。
许见暖歪头,想了想:“因为我讨厌清乐郡主呀,她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离太后娘娘近点就摆出一副秦王妃的气势,分明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
孟鱼听她侃侃而谈,樱唇上下一碰,一长串句子光滑地从孟鱼脑子飘过。
就留下了“秦王妃”三个字。
清乐郡主真是秦王妃?
那她岂不是成了半路插足的那个人。
这么想着,孟鱼又忍不住自嘲一笑。
如今是舞姬出身,还想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因为这个?”孟鱼随口道。
却不想许见暖一噎,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偷偷瞥了孟鱼好几眼。
这倒勾起孟鱼兴致,她不吭声,就等许见暖自己说。
“哎呀……好嘛,我告诉你,你不许笑我。”
许见暖捏着衣摆,余光偷瞄孟鱼,指了指两个人眼角同一个位置的小痣:“我阿爹说,倘若我有个姐姐,说不准就有一样的痣,毕竟姐妹总有些相似之处。”
“我好想有个姐姐呀——所以看到孟姐姐,我就觉得好亲切。”
孟鱼闻言,心中哑然失笑。
“你是小孩子吗?”为这种原因出头。
“我是呀。”许见暖点头。
……确实是。
“阿暖。”太后瞥见许见暖凑在孟鱼身边咕叽咕叽不知说些什么,心中虽有些不悦,面上却只是问道,“你与孟姑娘说什么呢?”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许见暖仰起头,脑中飞速运转:“在、在聊孟姐姐平常爱做什么!”
“哦?”太后挑眉,“我也很好奇孟姑娘平日在秦王府都做什么。一同说说吧。”
孟鱼茫然抬头,后知后觉要起身行礼回话:“妾平日在府中没什么爱好。”
“怎么会呢?”太后漫不经心道,“听闻孟姑娘才艺卓绝演员群芳,我这把年纪,也想见识见识。”
许见暖哪里听不出来太后的刁难之意,一时后悔自己找了这么个蹩脚借口:“太后娘娘,孟姐姐她……”
“阿暖,过来。”
“哦……”
见事已成定局,许见暖一步三回头,心里暗暗祈祷孟鱼快些醒酒。
太后见许见暖过来了,这才又问孟鱼:“你说,要表演个什么,给大家伙也助助兴。”
太后以为孟鱼会选跳舞。
毕竟在国公府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晏鹤鸣被一舞迷了心智,要死要活想娶的也是眼前这位。
她很想见识一下迷倒她儿子外甥的舞到底长什么样。
却听孟鱼道:“回太后,妾擅古琴。”
这倒让太后有些意外:“拿琴来。”
宫人手脚利索,没多久就清出一片场地供孟鱼奏琴。
孟鱼坐在琴前,没急着弹奏,按部就班问太后:“娘娘想听什么?”
“你随意。”
孟鱼抬手,便当真随意地弹了一曲。
只是这曲子在孟鱼手下节奏飞快,抑扬顿挫,并不缠绵柔情,反而弹出一股肃杀之感。
御花园外。
江寂书双手环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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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记得你这月已经入宫请过安了。”
“再请一次。”晏临渊淡淡道。
“看来和太后娘娘关系缓和不少?”江寂书乐见其成,却又要做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唉,可怜我好容易自由两天,还得出来陪你。”
“废话多。”
二人尚未行至御花园前,就听一阵琴声自远处传来。
江寂书颇意外道:“宫中新请的琴师么?这琴技有几分水准。”
晏临渊却是眉头一皱,不由加快步子朝琴声所来方向走去。
刚一进御花园,就见众目睽睽之下,孟鱼一身华服,妆容艳绝,面色比平日红润许多。
她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表情却一点不温柔或冷淡,而是眉间微簇,似要将一些不满与怨怼尽数倾入琴弦当中,才将原本柔婉的曲子弹得荡气回肠。
江寂书长眉一挑:“你媳妇。”
“别乱说。”晏临渊目光落在孟鱼身上。
孟鱼一曲毕,全场寂静无声,静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在梦里,否则为什么听不到一点声响。
眼前的光亮还被一片阴影挡住。
“秦、秦王殿下……”
什么秦王?
“阿渊,你怎么来了。”
孟鱼痴痴抬头,就见男人今日穿了身月白常服,比平日看着平易近人得多。
就是还皱着眉,有些凶。
她看不顺眼,抬手用指尖轻轻抚平晏临渊眉间的痕迹,喃喃道:
“阿渊。”
困意终于抑制不住,失去意识前,孟鱼只记得鼻尖萦绕过一股清冽的香气。
熟悉的。
她很早就闻过的味道。
-
晏临渊闻到孟鱼身上的酒气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屈身将人抱进怀中,眸光沉沉:“儿子来给母亲请安。”
“你怎么来了。”晏太后凤眸微眯,视线落在座下相拥的二人身上,心底不由生出一抹狐疑。
清乐给的酒烈,她不是不知道。
但孟鱼半晌不醉不睡,怎得一见阿渊就醉晕了过去?
今日不是入宫请安的日子,往年春日宴晏太后也不是没有叫自己这个儿子来一同热闹一番,都被晏临渊寻了借口婉拒。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江寂书目光扫过母子二人,忙不迭上前请安:“臣参见太后娘娘。是臣听闻娘娘在宫中设宴,觉得有趣,方央着临渊陪臣一同来看看。”
闻言,晏太后面色好了不少。
江寂书背后的武安侯府是绵延两朝的世家大族,有名望、有能力,几代人忠心耿耿,又代代单传不会功高盖主,实在是拉拢的不二人选。
晏临渊与江寂书自幼相识,他们关系好她也乐见其成。
“真如寂书所说么?”
“……儿子来给母亲请安,顺道。”晏临渊看着怀中睡颜,眸光不由软了几分,“接她回府。”
“有孝心是好事,只是你平日公务也忙,别累着自己。”晏太后道,“至于孟姑娘,宫中最不缺的就是送她回府的人。”
晏临渊忽笑道:“儿子孤身一人多年才得了这么一个贴心人,宝贝得紧,还请母亲见谅。”
说罢,他不顾晏太后的脸色扭头就走。
还带走了手忙脚乱的江寂书。
“晏临渊你疯啦。”江寂书跟在晏临渊身侧,只觉得被迁怒般身后一冷,“那是你母亲。”
他忍不住往晏临渊怀里看,到底是何等绝色让晏临渊色令智昏。
晏临渊却只是脚步沉稳地朝宫外走去,好似感受不到怀中的份量。
等到江寂书都以为他不会回话时,他才幽幽问:
“你觉得,她还算我的母亲吗。”
12. 莫道缘(六)
秦王府中。
晏临渊顶着青雀惶恐的眼神将孟鱼轻放在软榻上,一众侍从颇有眼力见地退了下去,独留他们二人。
软榻上女子青丝披散,精致的妆容也晕染得差不多了,花在脸上却不显滑稽,不过是美得随性了些。
目光下移……
晏临渊眸光一暗。
目光上移,晏临渊深吸一口气,挪开视线,不轻不重道了一句:“装够了就起身。”
没有动静。
晏临渊长眉微蹙,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起,在半空中停了片刻,最后落在粉嫩白皙的脸颊上。
很软。
手感极好的触感让晏临渊不由用指腹多戳了两下。
“已经回府了,本王也替你出了头,还要装睡么?”
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语言惹恼了孟鱼,孟鱼皱皱眉头,无意识地拍拍他的手。
“走……走开,蚊子……”
……这是拿他当蚊子了?
打在手上的力道并不重,孟鱼迷迷糊糊偏过脸,满脑袋叮铃哐啷。
晏临渊难得大发善心,帮着将她脑袋上的珠玉一根根拆了下来,嘴里嘀咕:“倒是炫耀。”
自遇到孟鱼后的这些日子,晏临渊不可否认地做了许多往常他不会做的事情。
无论是给她赎身,替她出头,还是眼下……为她取下发簪。
万事总要有个缘由的。
晏临渊看着那张睡梦中的脸,压抑的心思终于在浓稠的夜幕中翻涌出来。
“真像啊。”他喃喃,“阿霜。”
……
次日孟鱼晨起,宿醉引发的头疼叫她干脆想回笼再睡一会。
她按着额角,满脑子只剩一句话:那到底是哪儿弄来的破酒。
还有晏临渊。
孟鱼睁开眼望着床幔,回忆着从宫中醉晕过去前最后的怀抱。
抬手,指尖触碰到昨夜被晏临渊揉搓的位置。
他不会爱上她了吧?
念头刚一出来就被孟鱼自己否决,甚至有点想笑。
她好自恋啊。
如果晏临渊这种人真能这么轻易爱上她,那也不会一个人这么多年了。
从床榻上起身,孟鱼走向床边的梳妆柜,铜镜中映出那张……没卸妆的脸庞。
……晏临渊。
记住你了。
虽说以色事人不得几时好,但她十七岁的年纪,还是有些珍惜自己的容色的。
脑袋回过神,平白想起他昨夜的喃喃,孟鱼眼睛微眯,一边吩咐青雀打水洗面,一边坐在梳妆台前。
阿霜……
大概是他哪个白月光吧。
孟鱼如是想。
她不是故意装睡,实在是那人声音低沉到有些情动,她那时睁眼肯定破坏氛围,两方尴尬。
晏临渊要是恼羞成怒砍了她,实在得不偿失。
再加上孟鱼当时头脑昏沉,半睡半醒,也实在没力气睁眼阻止他。
但如今清醒了再细究此事,孟鱼心底实则是欢喜的。
知道了他对她不大一样的缘由,知道了晏临渊的这一点小秘密,对她总有益处,并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感谢了她这张面容。
若能再打探到这阿霜是谁就好了。
投其所好,即使不能取代她的位置,也能为她现在博得几分好处。
正想着,门外传来动静。
“晏七,你怎么来了?”
“孟姑娘宿醉,王爷命我来送解酒汤,问问情况。”
孟鱼眼前一亮。
这知晓“阿霜”的人不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这秦王府旺她,每次都瞌睡来了送枕头。
就是这解酒汤送得也太迟了……
枕头来了头也疼啊。
“孟姑娘。”
门外传来晏七的轻唤,随着门打开进来的却是青雀。
“孟姑娘,晏七来送解酒汤了。”青雀端着洗脸水盆打开门,就见孟鱼已端坐在梳妆台前,青丝披散,衣袍微松,一副刚醒的模样。
好在衣衫还算整齐,但她还是多问了一句:“要请他进来吗?”
孟鱼忙理了理衣衫,又示意青雀把洗脸水端来,自己好好净了净面:“叫他进来吧。”
方才蓬头垢面的样子可别把小帅哥吓坏了。
晏七一进屋,先将醒酒汤放在一旁桌子上,目光极快扫过孟鱼,确认她并无什么异常,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眸道:“王爷关心姑娘身体,特意嘱咐我等姑娘醒了送醒酒汤来。姑娘感觉如何?”
孟鱼眼珠子一转:“不大好。”
晏七怔住,下意识抬眼流露出几分真实的关切:“哪里不好?可否要请大夫?”
“浑身酸疼,头晕脑胀。”孟鱼端起醒酒汤,看着汤中自己的倒影,很豪放地一饮而尽,“恐怕大夫看不好。”
“那……请宫中大夫给姑娘看看?”晏七问。
孟鱼将碗中喝尽后,反问晏七:“王爷回来了吗?”
“还未下朝。”
好机会。
就是要趁着当事人不在的时候打探消息。
孟鱼支走青雀:“青雀,你去看看小厨房还剩些什么,我饿了。”
“好,那姑娘等奴回来。”
晏七见青雀走了,孤男寡女不好共处一室,又是晏临渊的属下与侍妾。
晏七便道:“属下也先回去了。”
“等等!”孟鱼拦住他。
四下无人,情急之下她猛地将门一按,反将晏七困在自己与门中间。
晏七顿时面无表情,身体却有些僵直,语气也冷淡不少:“你要做什么。”
“我问你。”孟鱼抬眼,对上那张冷峻但并不如晏临渊般锋利、细看还有些乖巧的面孔,“你跟了王爷多久?”
晏七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后背抵上门,手掌轻按在腰间佩剑上:“自幼跟随,死生不弃。”
也就是说,若孟鱼胆敢再上前一步轻薄他——他就要“清君侧”了。
孟鱼眼下更亮:“那你一定知道王爷许多事吧?”
“你究竟想问什么。”晏七有些不解。
孟鱼扭捏地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帕子,在手中拧来拧去,双颊绯红:
“哎哟,肯定就是……那种事呀?”
“那种?”
晏七微顿,突然想到什么,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冷脸低呵:“下流!”
?
她吗?
她下流?
孟鱼被他的反应整得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误会了什么,豆大的泪珠顺势“啪”落在晏七手背上,干脆道:
“我在这后宅如履薄冰,不过是想问王爷之前可否对什么女子倾心过,可投其所好一二。若你要这般说我,我……我也无话可说。”
“?”晏七脸色涨红,“你当真只是想问这个?”
“自然。”孟鱼含着泪的大眼睛写满无辜,“不然还能是是什么。”
晏七无言:“那你方才这个那个的,直说便是。”
害得他以为……
“万一你觉得我趋炎附势在这方面动脑筋怎么办?”孟鱼歪头,语气理所当然。
晏七更觉得奇怪:“你是大人后宅的人,自然要为大人动脑筋。”
这是什么问题。
孟鱼一乐。
冷脸小帅哥还是个脑袋清明的小好人。
“那好吧,我想问王爷有没有什么暗恋许久求而不得的人。”孟鱼咧嘴笑。
晏七想了想,一本正经答道:“不告诉你。”
“?”孟鱼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方才还说我是王爷内宅的人,要在王爷身上上心的。”
“因为我是王爷身边的人,只忠于王爷。”晏七提醒道,“这次念你初犯,我不告诉王爷,下次不许了。”
“……”孟鱼心里啐了一口,“那我自己去问王爷。”
虽然万事不得操之过急。
但偶尔急一下又怎么了,趁着酒后不发疯还待何时。
说罢竟真的直接朝着书房走去,作势要在那儿等他。
“孟姑娘,王爷书房重地,不可擅入。”晏七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却不敢真碰孟鱼。
孟鱼便仗着他这般有所顾忌,提着裙摆就往书房走:“我又看不懂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让开。”
“不让。”
“让开。”
“不让。”
“吵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孟鱼猛地回头,回头瞬间又是一滴泪擦着脸颊而过,看得晏七都惊讶一瞬。
原来这女人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
要说晏临渊也真是公务繁忙,每每在书房蹲他都能蹲个正着。
只是他今天回来脸色看着属实不好,脸上写满了别人欠他钱的表情,倒是看得孟鱼心底又一沉,开始犹豫是不是要选在今天装疯卖傻触他的眉头。
可惜箭在弦上。
孟鱼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扑进晏临渊怀里:“王爷!”
晏临渊皱眉,不着痕迹地往侧边一躲,叫她险些摔个正着。
“晏七,不是叫你给她端醒酒汤?”
“回禀大人,端了。”晏临渊一回来,晏七立马像找到主心骨般端端正正站在那儿。
闻言晏临渊瞥了满脸可怜的孟鱼一眼:“那怎么还醉着。”
“因为我喝太多了,浑身酸疼,头晕脑胀。”孟鱼顺势接话,抬手去拉晏临渊的袖子,“王爷,晏七欺负我。”
“我没有。”晏七忙辩解道,一副有口难辩的表情。
晏七是什么人晏临渊还不知道么,他当然不会觉得真是晏七欺负了孟鱼。
“酒醒了就少装疯。”说罢他阔步向前,刚走到书房门口,似又想起什么,“酒量不好就少喝,不许进来。”
“我酒量还可以的!”孟鱼不服气。
小看谁呢,她可是从摘月坊出来的。
晏临渊想起昨日在怀里睡得安静的人,不知为何,心底的郁气稍稍散了些,目光重新落在孟鱼身上。
酒量不行,好在酒品还可以。
“这么硬气,就不要大庭广众醉晕。”
孟鱼噎住。
“晏七,随我进来。”
“是。”
眼看到手的晏临渊要飞进书房,孟鱼哪肯,上前拉住他的袖摆。
哪怕问不出那个“阿霜”也罢。
只要亲近一分,她就多一分机会。
袖摆被人轻轻柔柔地拽住,晏临渊回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孟鱼:“还有事?”
“等你忙完,我能找你吗?”孟鱼说这话时眼里含着期待,却细细观察着晏临渊神情的变化。
他会在瞥见哪一处的时候,觉得她最像那个阿霜呢?
晏临渊神色却无波无澜:“那你等着。”
说罢就拉过袖摆,同晏七进了书房。
孟鱼坐在门口,真要等晏临渊,又听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欣喜回头,以为这么快就谈完了,就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晏七走了出来。
“王爷喊你回自己屋里等。”
“……哦。”
目送着孟鱼走远,晏七关上门,重新回到晏临渊身边。
方才小插曲带来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虽然被孟鱼戏耍了几句,但晏七不得不承认,有她在的时候总觉得空气都松快许多。
联想到她今日问自己的问题,晏七不由偷偷打量晏临渊。
大人曾有过什么心上人,他应当是知道的。
但那位……他始终觉得不算。
他从小跟随晏临渊,虽不敢多加揣测,隐隐却暗自觉得——如果大人对孟姑娘有什么不一般,那一定不是因为“那位”。
“在想什么?”
晏临渊声音沉沉一下就将晏七的思绪拽了回来。
“近日孟姑娘对大人很上心。”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晏七还是愿意帮孟鱼一把。
更何况他实话实说,也没有骗王爷。
“……”晏临渊揉了揉眉间,“晏七,你最近有些多事。”
“属下知错。”晏七忙低下头。
“罢了。”想到孟鱼那副样子,晏七年纪小,被影响实在是人之常情,“谈论正事罢。”
“甄奇芮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回禀王爷。”晏七恭敬道,“探子来报,说庆国公前些日子与吏部侍郎走动颇为频繁,没几日,甄大人的名字便被换了下来。”
“属下推测……庆国公应当是听到了风声,这才突然有了动作。”
晏临渊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这庆国公大名薛重山,祖上与皇室沾亲带故,挣出了国公府的名声,本到他祖父那一辈就败得差不多了,却又凭着当年太后上位时第一批出手提供了帮助,自此有了从龙之功。
许是那种挽家族之将倾的感觉给薛重山此人无比的自信,他并不是个安分的。
仗着当年从龙之功扶摇直上后,薛重山向来目中无人,手底下腌臜事已经数不胜数。
渐渐地,连晏临渊这么个“小辈”他也不大放在眼里。
哪怕他手段雷霆,哪怕他有是先帝钦点辅佐幼帝的人选,庆国公等一众站队太后的老臣依旧看不上他。
毕竟年轻。
毕竟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
毕竟,不是纯正的中原人。
晏太后在位,薛重山又将那些事事情做得隐蔽,众人敢怒不敢言,明面上晏临渊也不好动他。
可背地里,晏临渊确实已经着手调查有关薛重山的经年旧案。
想要那帮老东西低头,还是得先杀一只鸡。
然而薛重山那边显然也收到了消息。
前些日子吏部有个位置空缺,晏临渊早早属意一位名叫甄奇芮的新科进士去历练历练。
甄奇芮年轻,能力不错,缺些锻炼。
这样的位置正好。
因他本身就是新科进士,又是个不高的官职,调派过去合情合理,晏临渊就没有多打招呼。
结果却不想被薛重山的人截胡。
截胡便也罢了。
若是提前知晓晏临渊的意图再进行槽子,这便是挑衅。
敢招惹晏临渊,无非是知道他最近暗中在调查薛重山在做的事情,想借机敲打他一番。
细细想来,晏临渊有些想笑。
“大人。”晏七犹豫开口,“此事……可要知会太后娘娘一声?”
“不必。”晏临渊食指微屈,轻点桌沿,“日后要忤逆母亲的事多了去了,让她早些习惯吧。”
思着片刻,晏临渊起身道:“备车,该去拜访一下许大人了。”
-
如孟鱼所料,错过那次后,她再也没机会旁敲侧击晏临渊白月光的事情。
因为她没再和晏临渊有机会说上话。
他总是风尘仆仆、早出晚归,每日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但每日回来时,脸上并不见疲惫。
而是……兴奋。
晏临渊总是一副信手拈来万事皆在他掌中的感觉,于是这几日虽然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还是被孟鱼嗅到几分斗志昂扬的味道。
是什么能让他这么兴奋呢?
或许,是一个很强劲的敌人。
晏临渊的战场是朝堂。
即使身居高位,也有无数人想看他遭殃,看他跌入深渊。
孟鱼想,待日后她调查清楚母亲当年的真相,有朝一日,大概也会同晏临渊站上同一个战场。
那个时候,他们会是敌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的战场并不在那儿,而是……
“孟姐姐!”
许见暖坐下的时候带起一阵风,原本眼前茶楼素淡的颜色一下被一抹桃红夺去全部光彩。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弯着漂亮的眼睛,说不出的开心:“可算把你约出来了。”
这是许见暖第三次约她。
孟鱼不想晏临渊觉得她逾矩,前两次都推了见面,第三次才托晏七过问晏临渊,得到了允准的消息才应下。
想起晏七传话时说,“大人让这点小事以后不必烦他”,孟鱼不由心下一动。
这是不限制她自由的意思?
“抱歉,毕竟你是闺阁小姐,妾不过是个妾室,所以才……”孟鱼解释道。
许见暖微微撅嘴,道:“哪有这么多规矩,是我约孟姐姐出来玩的,孟姐姐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
说罢从善如流地对着店小二点了好几道菜,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
孟鱼好奇问道:“你同你爹娘说了吗?你要见谁,他们没有意见?”
“有啊。”许见暖一脸无所谓,“可你是我的朋友,要他们有意见有什么用呢。”
孟鱼被她逗笑:“你看着年岁不大,却怎么尽是一副小大人的口气。”
说到这里,许见暖得意地扬起下巴:“我阿爹阿娘就我一个孩子,自幼就带我去各种地方,看多听多了自然就懂啦。”
“比如……比如……”许见暖歪着脑袋想了想,“比如清乐,你觉得她怎么样?”
提及清乐郡主,春日宴上被太后罚过以后,孟鱼就没见过她了。
“我不喜欢她。”孟鱼坦言,“几番针对,娇纵任性,我对她没什么好感。”
这番回答并不出许见暖意外,她咬着水晶虾,等待孟鱼的下文。
果然,孟鱼道:“但单论这个人来说,并不算坏人。”
在摘月坊那种地方长大,孟鱼比谁都清楚,这样嚣张跋扈将喜恶都写在脸上的人,并不算最难缠。
哪怕清乐郡主几次三番针对孟鱼,最过分那次也是叫她喝酒,想看她知难而退,但并不是真敢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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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命的性格。
那日哪怕太后不出面,孟鱼也敢断定这三十六杯酒进不了她的肚子。
许见暖吃完虾,看着孟鱼的眼神满意几分:“不错嘛,我就知道和孟姐姐投缘。”
“那孟姐姐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呀?”
孟鱼想了想:“嚣张跋扈。”
“嗯?”许见暖有些意外,“这不是与清乐郡主相似吗。”
“嚣张跋扈,且……”孟鱼笑了笑,“目无王法,搬弄是非,草菅人命的。”
许见暖好奇道:“比如呢?”
孟鱼不语,二人说话的间隙只听隔壁包厢的议论声渐渐大起来。
其中一个男人的声音格外刺耳。
“晏临渊算个什么东西!”
孟鱼挑眉,许见暖闻言也睁大眼睛,目光不停往孟鱼身上瞟。
她用手指蘸水,轻轻在桌面上写下:你夫君。
孟鱼自然看到了,亦写下:好大胆。
两个人手指描画的时候,隔壁男人的议论也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不就是靠他娘是太后搞了个王爷的名头吗,那太后上位不也有我家的助力?他算个什么东西。”
“哼,有北羌血统的杂种罢了,有爹生没爹养的东西,这么多年也没个孩子,迟早绝嗣的命。”
“等我爹把他搞下去了,我一定要让晏临渊给我做狗!”
许见暖耳朵一动,写下三个字:薛继吾。
孟鱼想了想:谁?
这个“谁”显然是让许见暖为之小小一惊,她睁大眼,刚想怎么解释,孟鱼忽然低声道:
“算了。”
“啊?”
在许见暖震惊的目光里,孟鱼左手拎着茶壶右手拿着茶杯,侧身打开了包间的门。
许见暖吓了一跳,忙追上去。
孟鱼却是神志坚定步伐稳健地朝隔壁包厢走去,对着紧闭的木门狠狠就是一脚。
门被踢开时,那句“野种”还没被咽回肚子,所以孟鱼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那个叫作薛继吾的人。
男人穿了身没什么品味的深紫锦衣,坐在人群正中间,双颊陀红,一看就喝了不少酒。
至于其余几人在孟鱼眼中面容不详的,她懒得管。
孟鱼端起茶杯,朝着男人的脸就撒了过去。
其实茶不算太烫,但薛继吾还是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薛继吾恼羞成怒:“口口口,哪来的口口口!”
孟鱼笑得张扬妩媚:“薛公子没有尿照镜子,我帮帮你。”说着她提起裙摆,抬脚就站上餐桌,举起茶壶手腕倾斜。
许见暖来的时候,就见孟鱼单手叉腰站在餐桌上,左脚踩红烧鸡右脚踩清蒸鱼,两只手高举着茶壶,橙黄色液体以一种精妙的弧度倾泄而下,稳稳浇在薛继吾头上,顺着他的脸颊流满整件衣服。
“方才骂人杂种不是骂得很欢么,怎么不说话了。”孟鱼笑容灿烂,“你爹娘没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的话,我教你。”
其他人都惊得大气不敢出,直到一壶茶倒完,才有人认出她:
“这、这不是摘月坊的孟鱼么!”
孟鱼之前在这群花花子弟中算得上出名,再加上晏临渊为她赎身的事情,在场人立即反应过来。
这是在为晏临渊鸣不平呢。
被一个舞姬出身的女人这般羞辱,薛继吾高高在上的尊严刺激得他拔地而起,撸起袖子大骂道:“口口,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许见暖毕竟还是个孩子,见局势要乱起来,第一反应是找人来帮忙救救孟鱼。
正当她慌不择路时,一道声音犹如天降:
“我看谁敢动她。”
薛继吾一手已经要朝孟鱼头发抓去,双目猩红地往门外看,结果顿时像被浇了个透心凉,连酒都醒了七分。
“江寂书,你怎么在这!”
“来喝茶啊,不然呢。”
江寂书大摇大摆地走进包间,见没人给他让道,忍不住“啧”了一声,用脚踢了踢离他最近的两个人:“让让。”
那两个人如梦初醒地让出一条道,江寂书便走到桌前,朝孟鱼伸出一只手:“孟姑娘。”
孟鱼将手轻轻搭上去,借力从餐桌上跳了下来:“我们见过吗?”
“见过,当然见过。”江寂书的手微微收力,将孟鱼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孟鱼与薛继吾他们的距离,“只不过每次都是我见到你,你却没注意到我。”
“我叫江寂书。”江寂书说罢,对着薛继吾抬了抬下巴漫不经心道,“与你夫君晏临渊,有些交情。”
薛继吾此时背后冷汗直流,只后悔今日自己来茶馆喝哪门子的酒,方才的污言秽语不停地在他脑中闪过。
薛重山和晏临渊斗法,不代表他薛继吾就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编排晏临渊。
被听见也就罢了,没有银子和拳头解决不了的,这两样庆国公府都不缺。
但怎么偏偏被江寂书听到了!
“薛大公子还有什么话说吗?”江寂书挑眉,“譬如,误会、污蔑,事有隐情?”
“江、江大公子,听我解释!”
“算了,没兴趣。解释给你爹听去吧。”江寂书朝孟鱼和许见暖偏了偏头,“还玩吗,不玩回去了。”
孟鱼看了许见暖一眼,摇摇头:“回去吧,我也有事要找王爷。”
什么事不言而喻。
三人走远以后,不知谁尖叫一声,一股骚臭蔓延在包间。
薛继吾低下头,潮湿一片
“江寂书!你好会耍帅啊,教教我教教我。”许见暖跟在江寂书身后,满眼亮晶晶,看着是真的很想学。
江寂书撇撇嘴:“谁耍帅,小爷我本来就帅。”
“但我有些好奇。”江寂书挑眉看向孟鱼,“那可是薛继吾,薛重山最宝贝的嫡长子,你胆子好大。”
“……我不认识他。”孟鱼实话道。
想起桌上那个“谁”字,许见暖附和:“她真的不认识。”
江寂书颇为意外:“不认识就敢去泼人茶水,不怕他揍你?”
其实孟鱼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冲动。
只觉得无论真假,晏临渊都不该被那么说。
他分明有一双很漂亮的蓝色眼睛。
以及……父母旧事,又为何要成为他身上的枷锁。
话在嘴边,孟鱼玩笑道:“总不能听着自家夫君挨骂无动于衷吧?被他知道,休了我怎么办。”
“那你不怕他不买你这个人情?”江寂书轻笑一声,好奇地观察孟鱼的表情。
孟鱼摇头:“我其实巴不得那些人打我一顿。”
“为什么?”问话的是许见暖。
她长那么大只被爹娘打过一次,很疼很疼,她最怕痛了。
若是那个包厢里的人打孟鱼肯定更疼,孟鱼这样瘦弱,哪里受得住呢。
孟鱼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笑吟吟道:“那蠢货既然说他父亲要搞王爷,无论他父亲是谁,他对我动手,王爷都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为我讨一个公道。”
这个公道,便是师出有名、先发制人的理由。
“你倒是为临渊考虑。”江寂书打量着身侧女子,又问,“你很爱他?”
“自然。”孟鱼笑道,“王爷救我于水火中,王爷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江寂书笑了声,没再明说。
倒是许见暖,平日里小大人一般的人一接触情爱变成了好奇宝宝,在孟鱼和江寂书之间窜来窜去:
“什么你爱我我爱你呀,谁爱谁啊?孟姐姐别卖关子嘛。”
江寂书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小厮牵来车,三人一并坐了上去,先送许见暖回府。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喝茶?”江寂书终于问出自己心里意外的点。
许见暖眼睛亮亮地举起手:“因为我和孟姐姐一见如故,我觉得她好像好像我姐姐哦。”
闻言,江寂书眯眼打量一番两个人。
孟鱼是风华绝代的美人,许见暖虽好看却还未张开,只从眉眼而言两人却有些相似,但不明显。
不过谁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江寂书没有将这份“一见如故”戳破,而是叮嘱许见暖:
“回去见到许大人可得那今天的事情好好说说。”
“嗯?”许见暖歪头,“和孟姐姐一起玩的事情吗?”
“是你孟姐姐拳打薛继吾的事情。”
孟鱼问:“这种事情不告诉阿暖父母会好些吧,平白让人担心。”
江寂书却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反问孟鱼:“你愿意帮帮临渊吗?”
孟鱼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关子,但依然答:“这是自然,他是我夫君嘛。”
“既如此,你就让阿暖回去说,最好添油加醋的说。”
江寂书半倚在马车车窗看着外头人来人往,余光却落在孟鱼的脸上,暗笑道:
“对临渊很有帮助。”
13. 莫道缘(七)
“只见孟姐姐一个箭步冲上饭桌,那酒就像……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哗哗哗,全倒在了薛继吾脸上。”
“薛继吾怒发冲冠,正欲大骂之际,孟姐姐临危不乱,在一群男人当中正气凛然说——”
“你爹娘不知什么叫祸从口出,我帮你。”
许见暖抚着不曾有的长须,横眉冷对,定定地看着桌前的爹娘。
夏夫人神色担忧,伸手轻扶夫君手腕低声道:“咱们阿暖不会魔怔了吧,不如寻个神医来看。”
许逢山却笑着看着女儿,问:“那位孟姐姐有这般长的胡子吗?”
许见暖一怔,放下手忙道:“不不不,孟姐姐是很漂亮的女子,没有胡子。”
“哪家漂亮姑娘站在桌上往男子身上倒水。”夏夫人不大赞成地看着许逢山,“之前我就不许阿暖和她接近,你偏不听,说什么阿暖大了,能自己选朋友了。”
再想到孟鱼是晏临渊的妾室,晏临渊这两日又跑得殷勤,夏夫人晃晃头:“不行不行。”
许逢山却静静看着女儿的表演,听她栩栩如生的描述,眼前浮现出一个经年不见、大抵也不会再见到的人影。
她若平安长大,今年也有十七岁了。
“阿娘!”许见暖双手叉腰,“为心上人对抗全世界,你不觉得很帅气吗。”
夏夫人惊恐地睁大眼睛:“你不会看了什么破烂话本吧?快忘记快忘记。”
“确实很帅气。”许逢山附和女儿。
好不容易安抚了妻女,夜色渐晚,许逢山望着牵着女儿去沐浴的妻子背影,这才低低对侍从道:
“三日后太傅府的宴席,晏大人去么?”
侍从不解,老实道:“秦王行踪不定,除了皇室宴会出席更是随心所欲。”
许逢山笑道:“确实是几个老家伙吃顿便饭,届时带上夫人与阿暖一道去吧。”
“有阿暖陪着,晏大人的家眷去的时候也不会太无聊。”
-
许大人无疑是贴心的。
但他自然也想不到,晏大人的家眷眼下正如做错事的七岁孩童般,低头扒饭。
晏临渊很少和她一同用膳。
不大的方桌他坐正中,孟鱼离他不过一臂距离,偏晏临渊又不声不响不发一语,让她摸不清头脑。
这是生气还是不生气?
怪她多管闲事,还是欣赏她为丈夫出头的胆魄。
全没有个着落,反倒把孟鱼吃出几分闷气来,开始拨弄碗里。
“不许吧唧嘴。”
“我没有!”孟鱼抬头刚要辩驳,就见晏临渊似笑非笑盯着她看,眸中意味不明,但又隐约能看出一些,像看有趣地动物的神情。
孟鱼没招,只得道:“大人既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是死是活给个说法,平白无故冷着张脸坐在这里突发奇想地陪我吃饭,哪怕是死人也让王爷吓活了。”
“……我没有冷脸。”晏临渊道。
食不言,寝不语。
吃饭的时候要那么多话做什么?
可一想到孟鱼自见面至今一直是这副模样,叽叽喳喳的,晏临渊又拿她没什么法子,只得心里安慰自己。
她还小呢。
十七岁的小丫头,聒噪些也正常。
孟鱼可不觉得自己叽喳,也不往嘴里添饭了,就要晏临渊给个说法。
她豁出去了,他要是还指责她,她下次就再也不给他出头了。
晏临渊余光扫过孟鱼,叹了口气,也放下碗筷:“要我夸你?”
“嗯。”孟鱼点头。
“可你总不能听着自家夫君被骂无动于衷吧。”晏临渊道,“分内之事,何须夸赞。”
嗯?
好熟悉的话。
孟鱼想想觉得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辩驳,晏临渊便轻声道:“江寂书对你评价很高。”
江寂书,那个小侯爷?
孟鱼脑中过了一遍,想起当时江寂书为自己出头的场景,随即点点头:“小侯爷耳清目明,当然对我评价高。”
“你倒是大言不惭。”晏临渊抬眼,“你可知明日我上朝要面临多大的麻烦。”
其实也没多大。
他早晚要与薛重山撕破脸的,早一日晚一日没什么区别。
但他很好奇,孟鱼听到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孟鱼闻言先往嘴里猛地送了一口香香糯糯的桂花糕压了压惊,旋即神色复杂地看着晏临渊:
“你不是摄政王吗,连个国公都搞不定?”
早说啊。
早说她就不出头了,也不被江寂书忽悠帮他了。
她还以为大多数事情他都能摆平呢。
晏临渊见她这反应觉得有趣,便存了逗她的心思,顺着说道:“嗯,确实搞不定。说是摄政王,我毕竟年轻,如今掌权的又是母亲。他有从龙之功,辅佐了这些年,手里还是有些势力的。”
“怎么,后悔了?”
孟鱼神色复杂,咬着牙道:“不后悔。”
后悔有用吗。
水也泼了骂也骂了,连晏临渊的朋友都认识了。
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晏临渊很满意她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喝了碗汤:“还有一件事。”
孟鱼皮笑肉不笑:“王爷请讲。”
“过两日太傅设宴,你同我一起去。”
孟鱼想起自己前几次赴宴腥风血雨的体质,不免有些抵触,下意识想拒绝。
从前觉得攀进这种圈子,多参加宴会多认得人,便离母亲当年的旧事更进一步。
如今看来,自身不够硬,去这种场合也是被人调侃的命。
“王爷,妾身体不舒服。”
“治。”
“腿脚不便。”
“有马车。”
“来月事了……”
“拿暖炉揣着。”
孟鱼撇嘴:“不想去。”
见她终于肯说实话,晏临渊忍着笑意:“平日也就罢了,这次必须去。”
“为什么啊?”孟鱼有些不悦,“我去了也是叫人看笑话的,旁人笑话我便是笑话你。”
“笑话也得去。”晏临渊语气淡淡,“有人钦点你,要你去。”
孟鱼第一反应就想到了清乐。
从未见过如此难缠之人,她一个郡主往常还是发请帖,这回直接让晏临渊给她施压,她都有些怀疑晏临渊到底喜不喜欢人家了。
“不是清乐。”
孟鱼立即坐直,又有些狐疑:“王爷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晏临渊是真的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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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鱼好懂,将一颦一笑全写在脸上,连揣的心思都这样简单。
“你的小小闺中密友要你去。”
想了想,晏临渊还是没将想见她的人是许逢山的事情告诉孟鱼。
一来许逢山此人喜怒不形于色,长袖善舞,在朝中名声极好,像极了纯善无害的羔羊,就这样不声不吭竟一路坐到副相的位置。
二来。
晏临渊总觉得事出有妖。
虽然许逢山派人送来的口吻是说要替许见暖掌眼,但结合这几日薛重山的事情来看,晏临渊总觉得许逢山并不是什么好掌握的人。
说到底,选择许逢山结盟也是与虎谋皮。
所以思来想去,先不让孟鱼知道为好。
孟鱼不知晏临渊想了这样多,只对他口中的小小密友感兴趣:“那孩子瞧着讨喜,与我又亲近,只是我有些好奇。”
“她平日里没有旁的朋友吗?”
这般年岁的小姑娘又是大家千金,最不缺朋友的年纪,成日里找她玩。
孟鱼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这不是我该管的范围,也不是你该管的。”晏临渊道。
“真凶。”孟鱼嘟囔。
“你说什么?”
“真凶!”孟鱼说完就跑。
这两日晏临渊用得上她,胆子大点就大点。
晏临渊看着孟鱼的背影陷入沉思。
真的有十七岁了吗?
-
“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晏临渊刚下朝,一声怒喝传来,引周围人侧目。
就见薛重山怒气冲天走来,也不顾四周目光就凑到晏临渊面前:“晏大人管不好自己的妾室,不如交由老臣代劳。”
晏临渊生得高,许是抬头指责太没气势,说话时薛重山踮了踮脚。
“不给。”晏临渊道。
薛重山一噎,面对晏临渊的面无表情,顿时又怒从心起:“那我儿继吾就平白无故受这等奇耻大辱吗!”
晏临渊早知他要闹这么一出,却不想在这种场合,觉得有些意思:“什么奇耻大辱,说来听听。”
“你!你!”薛重山自然不会说自家儿子大庭广众被吓尿了,“你放纵妾室当众闹事,还、还……”
正斟酌如何开口,薛重山忽然眼前一亮。
“武安侯留步!”
路过的武安侯江修:?
不知出于找回面子还是什么别的心理,薛重山嚷嚷道:
“江老侯爷!你家江小侯爷恐吓我长子继吾,你不给个说法吗。”
江修本没想搭理他,闻言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薛重山。
按爵位,薛重山是国公,江修不过是个侯爷,他不该怕的。
但……
对上江修那双眸子时,薛重山确实有些后悔。
“要让阿书给你道个歉么。”武安侯问。
薛重山见他服软,立马眼前一亮:“再好不过。”
“想得美。”江修收回目光,头也不回走了。
晏临渊好整以暇看完全程,颔首:“本王和老侯爷观点一致。”
“打狗要看主人。”晏临渊挥袖,留给薛重山一个背影。
“国公爷可以试试,是你的儿子尊贵,还是本王的妾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