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民》 第四十四章 催粮事件(2) 朱恩铸气急,“就凭我管着你爹。” 姚知春仍然嚣张,“你管我爹?你管我都管不了。我爹就是县粮食局的副书记姚顺德,分管人事。这次公粮征收结束,我就调到县局办公室做主任。我爹管着全县的粮食,不但管着全县的公粮,还管着你的口粮,不想卖米给你,就不卖,你吃空气。” 朱恩铸气得想直接扇他两个耳光,可还是忍住了。 “就凭我是县委书记,从明天起,你爹也不再是副书记。而且,你们父子都必须接受调查。以征收公粮为名,侮辱群众,殴打记者,抢夺和砸烂记者的专业工具,我现在就可以抓你。” 姚知春开始有些慌了,“我不管,这是乡上的决定。要抓,你有本事从乡上抓起。” 朱恩铸的眼里升起了怒火,“你以为我不敢吗?你不应该叫姚知春,因为,你根本就不知春。” 姚知春的嚣张变成了试探,“你真是县委书记?那你应该去管乡上那些人物,我这些事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朱恩铸质问,“你不是说公粮是大事吗?怎么又变成小事了呢?” 姚知春厚颜无耻地狡辩,“在我这里当然是大事,我是管粮食的。如果你是县委书记,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呢?” 朱恩铸提高了嗓门,“那我告诉你,粮食在我这里,也是大事,而且还是天大的事。” 朱恩铸不再搭理姚知春,命令张文银,“去,马上,叫曾志辉和赵祖平给我滚到这里来,现在他们的问题,不是免职那样简单了,必须接受组织调查。” 张文银接到命令,小跑着往乡政府跑去。 朱恩铸清了清嗓子,“乡亲们,我就是县委书记朱恩铸,公粮是国家政策规定,不能不交,但乡亲们遇到了困难,如何交,我们再商量。而,洛桑乡干部伤了乡亲们的感情,作为县委书记,我有失察之责。” 朱恩铸说着,恭敬地躬下了腰,“我一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乡亲看到朱恩铸的坦诚,都流下了泪。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乡亲们不都说羊拉乡搞得好吗?他就是让羊拉乡粮食翻番的干部张敬民,这次我把他带来,就是要让乡亲们明年有一个丰收年,全县都要有一个丰收年。” 群众接话,“朱书记不如帮人帮到底,把张同志留给我们算了,我们乡那些干部整不成啊,天天打牌喝酒,或者窝在城里,不干事呀。他们啥事都不干,只晓得催粮。如果我们也有丰收,咋会少得了公粮?自国家有规定,我们哪年没交呢?可他们也太侮辱人了。” 也有群众说,“我们都知道政策好,上头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农民。可政策到了他们手里就变卦了呀。他们不干事,政策再好,又有啥用呢?同样的政策,望着羊拉乡粮食翻番,我们却公粮都交不上,这啥日子啊?” 正说着,曾志辉和赵祖平跑着来了,跑得急,差不多是滚着到的。 跑到朱恩铸面前,气喘吁吁地问道,“书记啥时到的,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说一声,我们也好迎接,礼节不能少啊。” 朱恩铸的脸就像雷雨前的黑色天空,也就一个闪电,就下雨了,“不错,很有礼节了,而且很隆重,只是我接不住。” 朱恩铸问张文银,“你见到两位领导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如果你说了假话,那你和他们就是同谋。” 张文银想了想,“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在打麻将。” 朱恩铸接过话,又表扬,“不错。做得很好,勤政??明。难得你们从百忙中抽时间出来接见我。” 曾志辉说道,“乡村工作嘛,压力太大,头绪太多。书记,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我们也就是偶尔为之。” 朱恩铸指着被捆绑的群众,“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志辉舒缓了一下情绪,“嗯,书记,是这样的,这几个人的公粮,是交了的,可他们煽动群众拒交公粮。不杀杀他们的威风,简直就是要翻天。公然对抗国家政策,不拿点颜色给他们看,简直不知铁锅是铁造的。典型的害群之马,带坏了不少群众,给我们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阻碍,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赵祖平也跟着说,“确实是影响极坏,如果是在古代的话,他们这样的人,直接就是抄家,……” 朱恩铸问道,“哪一条政策规定,交不上公粮,就要游街示众?是谁决定的?” 曾志辉回答,“是我们集体讨论定的。洛桑乡的情况,书记可能有所不知,都是些刁民,不用点手段,根本把他们拿不下来。” 朱恩铸看着曾志辉,“你作为组织任命的干部,我肯定地告诉你,你把群众说成刁民的表述,就是错误的,好,这是后话。我现在告诉你们,第一、你们不再是书记和乡长;第二、去将群众的绳索解开;第三、公开向群众赔礼道歉;第四就不说了,你们等候组织调查。” 朱恩铸这时才意识到,高层提出阶段性整党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干部,对群众连一点基本的感情都没有,怎么能够胜任基层这些重要和繁重的工作呢? 他早就知道了洛桑乡的问题,并及时提出了干部任免的决定,可严伟明为什么就迟迟不办呢?以至于洛桑乡出现了这种严重伤害群众感情的事件? 甚至连党报记者的相机都被砸了,事情发展到这步,想隐瞒都不行了。 如果说羊拉乡醉酒事件,只是一个干部不作为的偶然事件,那么,洛桑乡现在发生的催粮事件,就是全县干部队伍中存在的深层次问题了,不解决这个问题,让张敬民这样有担当、有抱负、有理想、有信仰的人,到基层工作,那么,改革开放的贯彻和落实,必将成为一句空话。 曾志辉和赵祖平还在傻子样地站着,朱恩铸发火了,“难道你们连怎样道歉都不会吗?需要我教你们吗?” 曾志辉和赵祖平仍然站着,朱恩铸和钱小雁走到陇二妹跟前,将跪着的陇二妹扶了起来,张敬民和张文银去扶后面的人。 绳索解开,陇二妹扒一下散乱的头发,重新跪下给朱恩铸三叩大礼,拦都拦不住,“朱书记,你是好人。不是碰到你,不晓得今天会发生怎样的事。” 朱恩铸急了,抱住叩拜的陇二妹,“大妹子,我不是旧社会的老爷,你这样做,等于杀了我。”朱恩铸的眼睛潮了。 朱恩铸想起了梁上泉的话,“人民的儿女,岂能接受人民的跪拜?” 陇二妹指着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等人,痛哭流涕,“他们都不是好人,败坏了干部的名声,我不接受他们的道歉,我要到京城告他们,他们太侮辱人了,我要告死他们。” 钱小雁劝说道,“陇二姐,你去京城要的不就是一个理吗?这些人都被撤职了,难道你还信不过朱书记吗?” 第四十五章 刻不容缓 陇二妹哭着,“看朱书记就是个好人。我就是吃不下这口气,他们说我煽动群众不交公粮,就是一个借口。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他们到我家屋檐下蹲‘壁根’,我不让他们进我的屋,他们就怀恨在心。我男人没有回来,不等于我男人就死了嘛。他们仗势欺人,是想逼死我。” 事情越扯越宽,钱小雁也不知咋劝了。 其他人的绳索也被张敬民和张文银解开,朱恩铸对陇二妹说道,“大妹子,县委一定严肃处理这件事,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再去京城不迟,好吗?” 陇二妹抹了一把眼泪,“好,那我就等你们的处理结果。” 朱恩铸又转向其他人,“乡亲们,我已经表态了,如果处理结果你们不满意,你们再到上一级组织进行申诉,好不好。” 乡亲们也用袖子抹着泪,“我们相信朱书记,决不能让这些蛀虫逍遥法外。” 这时,曾志辉和赵祖平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双双跪在陇二妹他们面前。 曾志辉说道,“我们错了,向你们赔礼道歉,请你们原谅。我们只是借你们想吓吓没交公粮的群众,也就对粮管所的姚知春说,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并没有说要捆绑你们,也没有说要游街示众。可能是他听错了我们的意思,这就是一个误会。” 赵祖平也跟着说,“对对,对,就是一个误会。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搞得这样子生分,又不是以后不见人了,我们都各退一步,十字留一线,日后还相见,对头不?朱书记是外乡人,三年两年的就走了,我们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抵死了,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对不?” 赵祖平的话不但是挑拨离间,而且还带有明显的威胁。 刚才还有了些希望的乡亲们,被赵祖平这一说,脸上又升起了惶恐。 朱恩铸的忍耐直接到了极限,指着赵祖平,“我还真小瞧你了,当着我的面,你也敢威胁群众,我不敢想象你平日里如何横行乡里。我要是办不了你们,还乡亲们一个公道,我这个县委书记就不干了。” 张敬民和钱小雁也没料到,朱恩铸发起威来,是这样猛。 张文银则问钱小雁,“钱老师,你看看,是不是暴风雨来了?” 姚知春在这时‘反水’,扑通一声跪在乡亲们的面前,“各位父老乡亲,我就是一个过河的兵,拿主意的都是曾书记和赵乡长,我只不过执行他们的命令。我喝了点酒,乱了性,所以对乡亲们的态度过火了点,请乡亲们原谅,”说着,扇了自己两个耳光。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他们,“你们要早点承认自己的错误,兴许还有一点点余地,现在晚了。” 朱恩铸向张敬民等人挥了一下手,“走,到乡上。” 见朱恩铸转身,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都站了起来,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朱恩铸走到乡政府办公室门口,见办公室内空无一人,转身对张敬民和张文银说,“把他们拦住,我有事要处理,钱记者生着病,随我进屋休息。” 朱恩铸刚坐下。就拨打了县委组织部长严伟明的电话,朱恩铸的声音冷冰冰的,俨然公事公办,平日里都称“伟明同志。” “严部长,洛桑乡干部任免咋回事?” 严伟明在电话里听出朱恩铸的态度不对劲,恭敬而又不卑不亢地回复朱恩铸。 “书记,你不是走得急嘛,我追到院子里,你已经离开了。楚天洪和邓军的工作交接需要时间,曾志辉和赵祖平忙着收公粮等事,希望谈话时间推一推。我是想找你签字后,先办了再补手续。不是没见着你嘛,这事就摆下来了。” 朱恩铸努力保持克制,“就是你的摆下来,他们以征收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 严伟明故作惊讶,“竟有这样的事情?” “我原本是想让他们平安着陆,即便不能胜任领导岗位,可以下海,也可以转到合适他们的岗位,现在看来不行了。” “书记,事情很严重吗?”严伟明试探性地问道。 “以收公粮为名,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公然威胁群众,你判断一下是否严重!” 严伟明‘哦’的一声,“这恐怕不是纪律处分的事了。书记的意思是?” “洛桑乡的干部问题不能再拖了,群众的意见相当大,既便不出现今天这档子事,他们也不可能是带领群众,走勤劳致富之路的人。特事特办,现在就通知楚天洪和邓军,马上出发,赶来洛桑乡,手续后补。” “好。我马上办。书记还有什么吩咐?” “马上下发曾志辉和赵祖平的免职通知。” “好。书记,还有指示吗?” “再就是免去县粮食局副书记姚顺德职务,等候调查。同时,让粮食局免去洛桑乡粮管所副所长姚知春职务。” 放下电话后,朱恩铸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 朱恩铸在犹豫,这郝崇法的电话,打还是不打,犹豫半天,还是拿起了电话,“郝书记,我是朱恩铸,有个事情向你汇报。” 郝副书记在电话中说道,“是副书记。我们要随时提醒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 做领导的人就是这样,一句随便的话,可能隐藏无限的意思,让你无限地去猜想。就郝崇法的这话,可以理解为‘不能越位’,也可以理解为‘坚守’,也可以理解为‘个人品性’…… 朱恩铸品味着郝崇法的话,“郝书记,是这样,本来嘛我是想给江炎同志打电话,可梁上泉同志到羊拉乡的事,他对我很生气,我现在给他打电话,就是找难受。可这个事不向地委汇报,又不行,所以就打到你这里来了。” “先说事吧,我得看什么事。” “是这样,上泉同志离开,我就到了洛桑乡,这粮食的事,我不能只让羊拉乡翻番,带着张敬民过洛桑乡这边来准备搞科技推广。结果亲眼所见,洛桑乡的干部以征公粮为名,把群众绑了游街示众,侮辱殴打群众,砸烂党报记者相机,这个记者是随梁上泉同志下来的,干部赵祖平还当着我的面威胁群众……” “反正嘛,就这么个事,这些干部没有一个是我提拔的,我总觉得吧,书记呀,关系复杂,千丝万缕,有点难,吃不准,就给你打了电话。” 郝崇法是出了名的‘大炮’,当即在电话中就发了火,“这还了得,这已经不是党纪处分的事情了。昨天江炎同志还召集了在家的地委委员开会,研究如何进一步贯彻落实上面提出‘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江炎同志还特别指出,对那些严重伤害人民群众感情,破坏干群关系的人,绝不手软。” “郝书记,这个事情,我都是当事人,由我们县来处置这件事,会有失公允,书记你是地委领导,我跟你汇报,就算是给地委报告了。因为事急嘛,我没打通江炎同志的电话,才打到郝书记你这里的。郝书记,是这样吗?” 第四十六章 天下良心 “我这就去向江炎同志汇报,你打了他三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急得找到了我。这个事情已经超出了纪委的工作范畴,恐怕是‘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事了,不过,最后还得江炎同志拿主意。” 说到此处,朱恩铸情真意切,“郝书记啊,经济的发展太需要一个让人干事,大胆干事的社会环境了,像洛桑乡这种事,太影响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和威信了,再不拿出一点手段来,怎么得了?特别是当事人陇二妹嚷嚷要去京城,被我们做工作暂时拦下来了,” “好,你做得好,是该利刃出击的时候了,你还有什么向江炎同志说的吗?” 朱恩铸补了一句,“就祝他身体好,明年,我一定弄一个大丰收,让他高兴高兴。” 钱小雁在采访本上记着什么,朱恩铸与地委的领导打电话,并不回避她,说明了对她的信任,可她还是做自己事情的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也确实不在意朱恩铸说些什么,在本子上记着一些备忘的要点。 张敬民推门进来,“书记,拦不住呀,他们非得找你说说。”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让他们进来吧。” 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还有那几个跟着一起督促群众游街示众的村干部,进门就跪。 朱恩铸火了,“我让你们给乡亲们赔礼道歉的时候,你们咋不跪?你们跟我跪有什么用?起来说话,如果你们不起来,我马上离开,你们想跪多久跪多久。” 一群人站了起来,朱恩铸一只手夹着香烟,另一支手指着面前的人,稳定了一下情绪,可话一出口,还是失控了,“你们,怎么会是一群没有脑子的东西?乡亲们是什么?是我们的堡垒和根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你们到好,把他们绑了游街示众,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曾志辉小声解释,“可是,书记,我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手段过了那么一点点,……” 朱恩铸提高了声音,“你给我闭嘴,需要我把群众的举报信一封一封地拿给你看吗?” 朱恩铸的手指指向赵祖平,“你赵祖平,当着我的面也敢威胁群众,可见你平日里有多嚣张。我暂且不说你们是一个干部,即便就是一个普通人,总该懂一点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吧?好,换个位子,你是缺粮的群众,别人来逼着你交粮,你咋办?” 赵祖平还坚持,“可有的群众确实难緾,不给点颜色,根本就拿不下来。” 朱恩铸更火了,“我问你赵祖平,你是谁的干部?你面对的是谁?组织让你来这个地方工作,就是要保这一方的稳定,发展。可是,你呢?” 朱恩铸实在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现在告诉我,你的入党宣誓是怎么说的?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人民的利益’,你明白吗?你现在已经跑到了人民的对立面,难道你还不明白,你现在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赵祖平不再说话,沉默了。 朱恩铸又点燃一支香烟,表情极为复杂,“是的,我是一个县委书记,我也是一个食人间烟火的平常人,我也有每一个普通人的情感。我给过你们机会,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干不下来,可以去做其它的事情。可你们又不愿从这个位子上下来,不干事都罢了,你们还要干坏事,知道‘天不藏奸’这个词吗?” 姚知春还想说什么,被朱恩铸制止了,“现在我宣布,在新任干部没有到任之前,由我暂时主持洛桑乡的工作,你们想干嘛,干嘛去,等候组织调查。” 曾志辉等人,离开了办公室,都感觉麻烦大了。 姚知春还没有走出乡政府,就接到了粮管所的电话,县粮食局通知,他已经被免职,不再是粮管所副所长,而且电话里还有另一个消息,他父亲姚顺德也被免去副书记职务。 朱恩铸还想着什么,钱小雁问道,“我们是铁,可以不吃饭吗?” 朱恩铸这才抬起头来,“咋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钱小雁笑,“‘革命’也是要吃饭的。” 朱恩铸喊道,“走吧走吧,上街找点吃的。” 张敬民答道,“要不,到乡上的食堂看看?” 朱恩铸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不去,要去你去。” 张敬民接着说,“我说书记,你不至于不喜欢人,就连食堂也不喜欢吧,只听说‘爱屋及乌’,没见过‘恨屋及乌’,我们书记这性格还真是?” 张文银询问,“真是什么?” 张敬民接过话,“还真是让我喜欢!” 朱恩铸‘哼’了一声,“肉麻。” 他们在街上找子一家巴蜀红油抄手店,张敬民对店老板说道,“领导请客,来五碗红油抄手,我一个人吃两碗。” 朱恩铸无奈地笑了起来,“张敬民,我啥时说请客了,你这人咱越来越像一个地痞了,坑蒙拐骗,啥招数都使得出来。” 张敬民确实脸皮太厚了,“领导,为了你的粮食丰收,我放弃了在城里的安逸生活,自愿到了本县最艰苦的山区。为了洛桑乡的粮食,又像跟屁虫似的跟着你到了这里,吃你一碗红油抄手,你不亏。你看人家阿布多大器,工资没你高吧,人家直接宰羊,而且是赌注长期有效,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宰羊。” 朱恩铸开心地笑了起来,“你小子不但心眼多,而且脸皮比城墙还厚。这样吧,只要明年全县粮食丰收了,我也能给你奖励,但是,如果全县粮食丰收不了,结果你一定想象不到。赌嘛,你说怎么赌,我跟你赌。” 张敬民打了一个寒战,万一输了呢?“还是算了吧。我输了是小事,到时候,万一书记输了,传出去,让人笑话领导,是我不愿看到的。” 朱恩铸想了想,“你赢了,就意味着丰收了,我输了,也意味着丰收了,输赢我都是赢家,我有什么不敢赌的呢?” “不一定呕,领导,怎么个赌法,我们还没有说细节,” “你小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们吃完抄手,钱小雁起身付钱,朱恩铸也争着付钱,把钱小雁推开,“你那么远来,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贵人,不能让你付钱。” 朱恩铸拿钱递给胖胖的女老板,并叮嘱,“只能收我的钱。” 女老板笑眯眯的,“你的钱我也不收,只要是我的店子还在这里,你们四位什么时候来,不用钱,随便你们吃。” 朱恩铸迷惑地看着女老板,“无亲无故的,这是啥意思?” “那游街示众的时候,我看热闹看着你们了,你们是好人,所以,不收你们的钱,天下就是要好人多,这日子才有过场。如果让那些人横行霸市,就会伤了人的心。” 朱恩铸坚持要付钱,“你这本来就是小本生意,不收钱,那咋行?” “我这虽只是一碗小小的红油抄手,但也藏着天下良心,朱书记,你说是不?” 四个字,‘天下良心’,把朱恩铸深深地镇住了! 干群关系靠什么?朱恩铸的头脑里猛然想起了那嘹亮的歌声,“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他们离开,朱恩铸坚持把钱放在了店子的柜台上,胖老板追出门看着他们走远,“就是一碗抄手,为啥这点情义也不给?” 第四十七章 我做错了吗? 时间一晃就快要到立冬了。 张敬民向朱恩铸汇报,“书记,有个情况一直没有来得及跟你报告,我们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山区,明年的科技推广,地膜是个大问题。吴佩德答应我,他去找沧临卷烟厂解决。现在,吴佩德出事了,不再管这事。没有地膜,科技措施就落实不了。不知县上的支农资金能不能倾向于这一块。” 朱恩铸思索着,“你为啥不早说?支农资金是专款专用,不能随便挪用。这样吧,你就专心想科技推广的事,农用物资的事,我来解决。如果县财政有困难,我去找卷烟厂。” 朱恩铸看着张敬民,“烟厂你不是有关系吗?已经求过一次,熟门熟路,为何不能再求一次呢?听说你的关系是个女同学,她父亲就是杨厂长。” 张敬民诚实地回答,“是的。已经求过人家一次了,这次全县所需要地膜的量不会小,开不了口。” “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你就不能再求一次吗?大不了以身相许,不违法。你这是为群众办事,我也不会追究。”朱恩铸一本正经地说着,看不透他脸上的表情。 张敬民听着朱恩铸的话,转头问钱小雁,“这是书记说出来的话吗?以身相许这样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朱恩铸反问,“不行吗?前提是为群众办事,现在倡导改革开放,你将卷烟厂,水泥厂,农学院引到羊拉乡,就是一种大胆的尝试和探索,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沿着这个思路延伸下去。” 张敬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朱恩铸仍然很严肃,“笑什么?我们在谈工作,有问题吗?” 张敬民边笑边说,“书记太敢想了,这种想法简直就是敢为天下先。第一、我是一个有未婚妻的人;第二、即便我愿以身相许,别人愿意吗?第三、我能许给几个人。就是这三条都成立。到时候,书记以流氓罪就可以把我办了。轻则纪律处分,重则刑事责任。” 朱恩铸不苟言笑,“是你自己把问题想复杂了,你选择了大义。” 张敬民笑得收不住,“那我跟曾志辉他们有什么区别,以一个正义的借口开始,可过程却错了。” 朱恩铸眉毛一挑,“怎么是一回事?他们是伤害群众,而你是救助群众。完全是两条性质不同的路径。” 张敬民止住了笑声,“好。书记,我们就顺着你的思路走下去,钱记者你说,为了请你帮乡亲们办事,我愿以身相许,你愿意不?” 张敬民想钱小雁肯定毫不犹豫地拒绝,没想到钱小雁的回答,让他马上就呆了,钱小雁想都没想就说,“我愿意。” 张敬民再次警告,“钱记者,慎言,我们是在谈工作,不是开玩笑哈。现在,允许你反悔,修正自己的观点。” 钱小雁很期待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反悔呢?如果你用以身相许这个前提条件求我,我乐意为此奔忙。” 张敬民这下瞎眼了,看着钱小雁,“怎么会这样?” 朱恩铸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即拍板,“既然这样,我准了。” 张敬民顿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朱恩铸的圈套,反悔了,“我是恋爱中的人,这样做有违道德。” 钱小雁接过话,“你是恋爱,不是已婚,有什么不可以?我也不介意。” 张敬民笑不出来了,看着钱小雁,“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行吗?……” 朱恩铸神色肃穆,“是你的爱情重要还是全县的粮食丰收重要?况且,你咋知道,遇到的不是爱情呢?” 钱小雁补了一句,“对呀。” 张敬民和钱小雁本来只是那种朦胧的关系,隔着一张纸,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挑明了,张敬民像是被霜打了,“书记,反正我不管,我只负责科技措施的落实,具体的物资落实,书记不能耍赖。” 朱恩铸正色道,“我耍赖了吗?我们不是在研究办法吗?改革开放的年代,我们就应该想改革开放的办法。” 钱小雁找了一个台阶,“朱书记不过是提出了一个方法论。你不用以身相许,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帮你们的。” 钱小雁只是无意中表明了她的心迹,可她并不想,也不愿介入张敬民和雅尼的感情世界。但无形中还是给张敬民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张敬民认真地告诉钱小雁,“有些相欠,是还不起的。我那个烟厂的女同学古怪得很,欠多了,又还不了,那就是彼此的负担。” 钱小雁古灵精怪的样子说,“施恩不求报。我只在乎投入,看看有一天是否会雪崩样的压垮你。” 张敬民开始躲避钱小雁炽烈而又纯粹的眼光。 钱小雁接着说道,“世间就是这样,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也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没了,还有太多的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一起了,比如我们四个,不就是这样吗?” 朱恩铸评价钱小雁的话,“有见识,有道理。”并下达指示,“我们各忙各的吧。张文银随我到乡上,张敬民到农技站摸摸情况,钱记者是自由人,随你选择。” 钱小雁看着街上的行人,“我跟张敬民吧。” 钱小雁不记得是谁说过,“世间所谓的爱情,都是所有人奔向彼此的奔跑,能不能走到一起,彼此的努力仅仅只是一种愿力;能否同床共枕,还有太多未知的因素。不是因为爱,就能在一起;不爱,也能在一起,爱情并非生活的必需品。” 现实就是这样,洛桑乡需要的是粮食,可以没有爱情。有爱情,没有粮食,爱情也活不下去。 钱小雁烦乡上人多嘴杂,她现在需要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还要找一个电话,取得与报社的联系。 朱恩铸在乡上一直等待着郝崇法的电话,电话一响,张文银就忙着接,但都不是郝崇法的电话。 农技站是一幢青砖房子,门口挂着牌子,白底黑字,‘洛桑乡农业技术推广站’。 站里冷冷清清,张敬民喊叫,“有人吗?有人吗?” 叽叽歪歪的出来一个人,“叫啥子嘛,叫魂呀?哦哟,张敬民,你小子咋出现在这里?你不应该在羊拉乡吗?还是调我们这里来了?” 出来的人叫苏振兴,在县上开会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张敬民还没有下到羊拉乡。 张敬民回答,“县领导要在你们这里搞科技推广,把我叫来了。苏哥,你们人呢?真闲啊,不上班?” 苏振兴手上抬着一碗面条,“我刚睡起来,整点东西吃,你们吃了吗?” “吃了,吃了。现在不是农闲嘛,站里的人换着进城,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家。像咱们这种单位,县上隔远了,乡上的干部也不搭理我们,所以,比较闲。其实嘛,土地下户了,乡亲们自己忙自己的,我们这种单位就像不存在。不过,你小子的什么粮食翻番搞得我们日子都不好过。” “咋就不好过了呢?” “县上三天两头拿你作比较。领导天天说,‘羊拉乡的条件要多艰苦?张敬民就可以做到粮食翻番,你们呢?吃素的吗?一样搞不成,每个月白领国家的钱’。大家都把你恨到骨头里去了。” 张敬民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做错了吗?” 第四十八章 粮食里的情怀 苏振兴吃了一大口面,把嘴塞满了,吞下面后,说道,“是你做得太好了。但你要记住,不干事才是安全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句话说,也不是咱们不愿搞,咱们没有你的关系,要啥没啥,科技是要有条件的,啥都没有,推广啥呢?” 等苏振兴吃完面,张敬民小声在他耳边说着消息,“朱书记来了,你不得装点样子,找骂吗?我这做兄弟的算是提醒过你了。你最好带我出去转转,……” 苏振兴听说‘朱书记’三个字,立马放下碗,拉着张敬民,“好兄弟,走走走,出去转转。” 钱小雁看着猴子一样精明的苏振兴,“你们去吧,我要跟单位打一个电话,等你们回来。” 张敬民和苏振兴边走边聊,苏振兴问,“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看气质就不错。‘南省日报社’的?哦,怪不得身上有一股香水味。” 钱小雁拨通了报社的电话,“内参部吗?我,小雁。是的,我没和梁上泉同志一起回。下来一次,想深入一些。什么?‘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入选年度好新闻了?哦。” 钱小雁又唠叨了半天,“你们记一下吧,‘催粮事件’的经过就是这样,这里面有一个核心问题,就是基层干部选拔和培养,关系农村改革的成败……” 电话中的声音提醒钱小雁,“我们都很想你,你独自一人在外,要吃饱穿暖,注意安全,……” 钱小雁回复,“谢谢。我本来是想回来再写的,但等不得了,‘催粮事件’这事,要尽快送到省里领导的手中,引起重视。’” 钱小雁出了农技站就往粮管所走,想了解一下公粮的上交情况。 路上遇到了陇二妹,当即喊道,“陇二姐,你咋还不回家呢?” 陇二妹的脸上挂着笑,亲热地抓着钱小雁的手,“不瞒妹子,我虽然是外乡人,但男人家的三亲六戚还是有一些的,我把县委来人了的消息告诉他们,不干事的人被撤职了,明年我们会像羊拉乡一样的丰收。他们高兴了,宁愿自己吃苦荞,也忙着去交公粮了。” 钱小雁的心一下收紧了,“荞饭偶尔吃一次可以,天天吃怎么能行?” 陇二妹的脸依然笑着,“克服一下明年春天就来了。我们农民嘛,吃得苦,受不得气。我们也都知道上上下下的政策都向着我们,好多干部也都为我们的日子急,像妹子你从省城这么远的跑下来帮我们,我们也不能不讲良心啊。日子本来就难,被曾志辉那样的人再逼一下,这火就上来了。” 再苦,心里都装着国家,都是些多么好的人啊。钱小雁的心情变得十分的复杂,欣喜,难受,想哭,…… 他们把最好的粮食交给国家,把最干净的房间让出来给干部,把最好吃的腊肉火腿拿出来招待干部,……但把苦涩的苦荞饭留给自己吃,…… 钱小雁在想着对陇二妹说什么,对,说信心。 钱小雁告诉陇二妹,“二姐,你相信我,日子一定会一年一年地好起来的。现在,整个国家都在忙,但每年开年的第一件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农民。” 陇二妹嘴唇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穿着喇叭裤,“妹子,从土地下户后,已经是一年年的好起来了,我们农民就是土地,对春夏秋冬冷暖很敏感,如果好歹都分不出来,活着整那样?” “好好,好,陇二姐,我得到粮管所看看。” “好的,妹子,你忙,你忙。” 别了陇二妹,钱小雁到了粮管所,看到交公粮的人十分的拥挤。粮管所门口站满了人,摆满了粮食,马车和拖车横七竖八。 钱小雁遇到了张敬民和苏振兴。 钱小雁提出来,“我想找几家农户看看,看看他们的日常生活,不实地看,心里不踏实。” 苏振兴有些为难,“钱记者,从这里到农户家,要走二里路,你们今天已经辛苦了,要不,改天。” 钱小雁坚持,“就今天吧,明天有明天的事。” “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过了洛桑河,上山就可以看,我估计天黑才赶得回来。” 他们走上了去村子的路。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除了等郝崇法的电话,就想农用物资的钱从哪里来,打了财政局长夏万潮的电话,“万潮,协调一下农用物资的款项,如果无法协调下来,就把机关单位干部职工的工资减半三个月,等把农用物资的钱解决了,再进行补发。” 夏万潮在电话中断断续续的说,“……书记,办法当然可行。问题是钱到了农用物资上,这笔钱终究是亏空,哪里来钱弥补这个亏空呢?最可行而又不违反财经纪律的办法,还是张敬民的办法,找一个买家。或者,争取地区财政支农资金专款。” 打了半天电话,还是没结果,朱恩铸开始佩服张敬民,他堂堂一个县委书记,没钱,啥都办不成,这时又萌生了一个想法,用好张敬民这样的干部,就能生钱。可让每一个乡镇干部都像张敬民那样去化缘,也不是办法。 电话响了,张文银接起电话,看着朱恩铸,“书记,地委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就听到了声音,“我郝崇法,……” 郝崇法报了名字之后就没了声音,朱恩铸答道,“郝书记,我听着呢。” 还是没有声音,朱恩铸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郝书记,我听着呢。” 郝崇法的声音有些低沉,“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江炎同志没有态度。” 朱恩铸想了很多种结果,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郝书记,我不太明白,没有态度是什么意思,可否进一步明示?” “江炎同志说,要从全局看待问题,一定得慎重,‘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搞不好,会把沧临地区置于十分被动的局势。江炎同志的原话是,‘洛桑乡干部的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只是过程办得有些粗糙,要善于化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这是对一个干部能否处理好干群关系的考验’。” 朱恩铸顿时晕了,江炎同志啥都说了,等于啥都没有说,完全是正确的天衣无缝的废话,‘出发点是值得考量的’,是与非没有说明,‘过程办得有些粗糙’,对与错没有表明,还一脚把球踢回到他的手里,如果这个事情处理不好,言下之意,他就算不上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 电话里问道,“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郝书记,我该咋办呢?” 郝崇法电话中传过来的声音,“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咔嚓一声,听见那边挂断了电话,朱恩铸拿着话筒发呆。 他如何向那些乡亲们交代呢?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江炎同志在香格里拉县做了七年的县委书记。 朱恩铸此时想把电话从窗子砸出去,朱恩铸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愤怒。 张敬民和钱小雁在苏振兴的引领下,到了几家农户,查看了几家农户的厨房,看到的都是苦荞饭,锅里的是洋芋,…… 钱小雁想问几个问题,可话被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来,还问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粮食,粮食 离开农民家,苏振兴领前,张敬民和钱小雁随后,他们走到了山路上,落日掉下远山,风更凉了,夜色落了下来。 钱小雁蹲在路边莫名地痛哭起来,张敬民一时手无失措,“你这是咋了?又是肚子疼?” 钱小雁并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声音越哭越大,眼泪像洛桑河的水,哗哗地淌。 张敬民和苏振兴两个大男人,都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张敬民有点抓狂,“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钱小雁边哭边说,“你们不用管我,我就是特别难受,哭一会就好。” 张敬民不明白了,这总得找一个理由啊。回想在农民家里钱小雁的表情,张敬民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安慰,“这国家也好,个人也罢,谁没有个难处的时候呢?其实吧,苦荞是很干净卫生健康的食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等将来所有人的生活都好起来了,吃苦荞会是一种时尚和奢侈。” 钱小雁仍然在哭,“我想知道明年的粮食是否丰收,艰苦是我们要的精神,但不是结果。” 张敬民手指天空,发誓地说道,“钱记者,我可以对天发誓,你明年再来,我向你保证,一定是一个丰收的年景。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掉进这洛桑河里,再也不会起来。” 钱小雁的哭声变小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也相信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就是现在难受,乡亲们太了不起,可也太苦了。” 同样是农科人员,苏振兴感到自己在张敬民的面前,就是一个小矮人,“敬民兄弟,我在乡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再不能为乡亲们做点什么,我都没脸呆下去。乡上那些干部不想干事,天天往城里跑,也没人想什么科技推广,我们呢,也落得闲。如果再做不成事,我就‘下海’做生意去算了。” 张敬民接过话,“不干事的人终究混不走。曾志辉和赵祖平不是被撤职了吗?一个干部只要被群众抛弃了,基本上就无路可走了。比如说,你农技站不教农民技术,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苏振兴提醒,“我们恐怕要忙着赶路了。” 张敬民走前面,钱小雁在中间,苏振兴断后。 一路走着,钱小雁的脚绊了一下,一声惊叫,扑到张敬民身上,崴着了脚,张敬民问道,“还能走吗?” 钱小雁踮着脚尖,一走就痛,无奈地说,“完了,不行了。” 张敬民伸手按了按钱小雁的脚,钱小雁痛得叫了起来,张敬民说道,“估计是踝关节扭伤。肯定是不能勉强了,我还是背你算了。” 夜色中只能看见钱小雁暗色的脸,钱小雁很难为情,“总是麻烦你。” 张敬民无所谓地答道,“没有几步路。你能走到这些地方,已经很了不起了。” 张敬民背着钱小雁,钱小雁却说,“我没有你们想象的娇气。” 张敬民接过话,“是,你不娇气,你这性格要在古代,就是一个侠客。” 苏振兴判断要天黑才能回,随手带上的手电筒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们就这样在微弱的灯光中,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 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看天都黑了,却还不见张敬民和钱小雁的踪影,就有了些担心,对张文银说道,“你到门口看看,这两人咋回事,不会有什么事吧?” “好。我去看看。” 张文银左等右等,都不见人,也不免心慌起来,刚想转身回办公室给朱恩铸回话。只见稀疏的灯光中,出现了张敬民等人。 张文银迎了上去,“你们这是咋回事?怎么又背上了?” 张敬民笑着,“钱记者一定要到村子里去查看农户的粮食情况,回来路上脚崴了。” 张文银紧张起来,“钱老师,很痛吗?要不要先去卫生院?” “不用,不用,”钱小雁难为情地说着,“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你要能走,我就不背你了,”张敬民坚持把钱小雁背进了办公室。 朱恩铸见了,关切地问道,“这是咋回事?” 钱小雁感觉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放下钱小雁,张敬民把情况说了一个大概,并向朱恩铸介绍了苏振兴。 朱恩铸说道,“小苏啊,你们农技站要多向羊拉乡农技站学习,多到村子里走走,你们的办公室在田地里,在办公室,想不出丰收来。” 苏振兴紧张地回答,“是,是是。”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生起了一些怜惜,也有一些敬佩之心。一个女子如此敬业,虽说是职业需要,可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操劳。反观那些在其位不谋其事的人,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于是问道,“今天,你是病人,吃点什么,我们都听你的。” 钱小雁答道,“既然领导这样说,我们就去吃苦荞饭吧。 苏振兴提议,“朱书记,要不我们去吃杀猪饭。我帮助的几户人家今年粮食也增产了,请我去吃杀猪饭。” 朱恩铸听说洛桑乡也有农户增产,顿时来了兴趣,“说说吧,怎么回事?” 苏振兴有些害羞,“这个事也要归功于敬民兄弟。他搞地膜种植的时候,当时的吴副县长正好在我们乡蹲点。悄悄地去了羊拉乡一次,是我陪着去的。回来后,我就抱着试试的想法,让几户和我关系好的农户,也像敬民兄弟那样做了,几家人的粮食都增产了。” 朱恩铸当即表扬,“做得好,小苏。” 苏振兴接着说,“当时,吴佩德和乡上的干部,都不认同羊拉乡的做法,几户人家也是抱着赌一下的心态,他们信任我,做了最糟糕的打算,结果他们赌赢了。可这都是我私下做的,跟站上和乡上都没关系,没能让乡亲们都增产,我也很内疚。” 朱恩铸再次表扬,“你做得很好,小苏,帮一家算一家。” “那,朱书记,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行。走吧。问题是钱记者咋办?有多远?” “不远,就在河边。估计十分钟以内,就到了。” 张敬民用征求的眼光看着钱小雁,“要不,还是我背你。” 钱小雁双手蒙住脸,“我就不去了,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总让你背,那多不合适。”朱恩铸看着钱小雁,“你不去,我们都不去了。长征路上,怎么能把同志撂下。” 钱小雁红着脸,看着张敬民,“那就麻烦你了……” 张敬民背起钱小雁,故作生气的语气,“你这样说就见外了,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就是拿心给你吃,我们也是愿意的。” 他们随苏振兴,到了农户何忠喜家,何忠喜听说来的客人是朱书记和羊拉乡的张敬民,宣传部的张文银,还有省上的钱小雁,高兴地笑出了声音。 何忠喜的媳妇郑荞花招呼他们坐下,“今天早上,喜鹊在我家柿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几位请都请不来的贵人。” 何忠喜拿着一包‘红梅’香烟,双手一个人一个人地递上,说道,“今年啊,托‘苏技术’的福,粮食产量比前几年都好。上了公粮还吃不完,开春准备多养一些牲口,在副业上找些钱。” 钱小雁这时突然问郑荞花,“婶,有苦荞饭吗?” 第五十章 海菜腔 郑荞花笑着,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舒展开了,“当然有。我就是从羊拉乡的高山上嫁过来的,我生的时候正好是苦荞花开的时候,父母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荞花开的时候,满山都是,好看得很呢。” 农家的菜都是家园所出,青菜,蒜苗,葱,香菜,辣椒…… 家常菜端上了八仙桌,干椒爆炒猪肝,小米椒炒鸡杂,天麻炖土鸡,干椒小炒肉片,酸菜血旺汤,凉拌折耳根,豆腐丸子汤,油炸洋芋片,粉丝酥肉汤…… 菜的香味飘进了鼻子,弥漫进心间,勾起了大家的食欲。 朱恩铸惊奇地问道,“这菜,太多了吧?” 何忠喜给朱恩铸递上香烟,眯笑,“不瞒朱书记,前些年,我们要过年才这样吃。从土地下户后,粮食虽没增产,也比过去好了好多。单靠粮食是靠不住的,每逢赶场天,荞花手巧,都会做豆腐和豆花到街上去卖,还卖一些千层底布鞋;我呢,农闲的时候,就去川北和藏区收购药材,特别是藏区的药材,拿到地区或省城,可以卖好价钱。” 朱恩铸越发好奇了,“也就是说,不靠粮食,也有日子过?” 何忠喜又摇头又摆手,“不不不。朱书记,粮食始终是根本,现在是国家政策好了,我可以做些小生意。过去几年,粮食靠不住,我还得买粮食交公粮,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了。今年不同往年,我交完公粮,余粮还吃不完,加上副业的钱,日子就宽裕了些。” 朱恩铸顺着何忠喜的话,“那,如你所说,单靠粮食的人家,日子就难了。” 何忠喜往朱恩铸面前的碗夹菜,“是这样。不少人家,交完公粮,就靠杂粮过日子了。所以,粮食还是根本。如果乡上的干部都像羊拉乡的那样卖力,那大家都有日子过。我今年在‘苏技术’的帮助下,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那套不行了,光靠憨力气行不通,还得靠科学。” 钱小雁吃着苦荞饭,眼泪却流得刷刷刷的,掉进了饭里,何忠喜急了,“姑娘,你是省城来的,是不是我们的菜饭不合你的口味?” 钱小雁急着解释,“不不,太好吃了,我,我只是心里难受。乡亲们过的日子都像你家一样,就好了。” 钱小雁的泪,刺痛了朱恩铸,他是组织派到这片土地的书记,他岂能不急。钱小雁的泪是心痛,他的急是责任。 朱恩铸猛吸了一口香烟,向何忠喜解释,“就是因为你家的饭菜太好吃了。我们的钱记者到村子里头看了几家农户的粮食情况,见到了农户家吃的苦荞和洋芋,伤到了心。” 朱恩铸自责地看着钱小雁,“小钱,我是县委书记,是我的责任,工作没有做好。” 钱小雁伸手抹了一下眼睛上的泪,“恩铸大哥,我看见你已经很努力了,但这粮食靠你一个人的努力,远远不够。得像羊拉乡一样,干部群众一起努力。” 钱小雁端起酒杯,“恩铸大哥,小妹全省跑了不少地方,你是我敬佩的一个,有你,有张敬民,有苏技术,有张文银,还有何叔,婶,丰收不远。” 朱恩铸端着酒杯,笑得有些艰难,“钱小妹,你这杯酒,比山还重啊。”朱恩铸提议,“好,各位,为钱小妹的这句‘丰收不远’,我们共饮各自的杯中酒。” 钱小雁的情绪有了一些好转,转向给何忠喜敬酒,“叔,你咋不让乡亲们一起跟你做生意呢?大家一起赚钱,那是多好的事情!” 何忠喜突然冒出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话,看着迷惑的钱小雁,说道,“钱记者,生意不是谁都能算计的。我其实擅长的并不是种地,而是生意。可许多人擅长的则是种地。我家祖上,是广东梅县人,曾祖父清朝年间就孤身一人到了这个地方,经营织布、酿酒、茶叶,商号开到巴蜀和藏区,修了这个何家大院。” 何忠喜的言行举止确实有一个商人的风范,他又给大家敬了一圈酒。 “我刚才说的就是客家话。我们家楼上还有二十多台纺织机。乡亲们虽不懂经商,但我能带头成立合作社,入股分红。现在国家也鼓励办乡镇企业,我会像朱书记和钱记者期望的那样,带领乡亲们致富。以钱换粮,也是一条路子。” 张敬民首先从朱恩铸开始敬起,朱恩铸则说,“你就少喝点,等一会还要背钱记者。” 何忠喜站了起来,“我家这院子,不要说你们五个人,就是五十个人也住得下,只要各位不嫌弃。” 张敬民举着酒杯,“那太打搅你们了。走与不走,我们再说哈。” 张敬民转向朱恩铸,“领导,书记,我十分赞同何叔的话,以钱换粮。但思路不一样。何叔的路子,是以商换粮。我的思路是以农换粮。抓粮食为核心,以立体经济为趋势。具体说,就是粮食丰收了,发展烟叶生产,把优质烟叶卖给卷烟厂,将烟叶销售的钱购买粮食,即便粮食歉收,有卖烟叶的钱,乡亲们的日子仍然有保障。不过,这是我想法的第二步。当务之急,还是粮食为重。” 朱恩铸以手指为笔,在桌子上写着,‘以商换粮’,‘以农换粮’,“嗯,这样的话,路子就越走越宽了,紧抓粮食不放松,多条路子同时走。嗯,不错,思路决定出路,我还在为农用物资的事发愁,张敬民,你抓紧时间把方案拿出来,不能等,现在就干。方案出来了,你跟我去找杨厂长。” 张敬民提醒,“领导,乡亲们现在盼一个丰收年。我的想法是先把乡亲的积极性大大地提高起来,楼上有粮心不慌。烟叶种植先拿方案是对的,但我觉得还是先搞试点比较稳妥。” “嗯,是这个理。” 杀猪饭,吃成了商量粮食丰收的不眠之夜。 粮食丰收的办法越来越多了,喝酒的兴趣也越来越高了。 钱小雁问郑荞花,“婶,你会唱‘海菜腔’不?” 郑荞花抬着酒杯,“会嘛,我们彝族人都会。” 海菜腔是一种彝族人特有的歌谣,曲子高亢声远,从山脚唱,山上也能听见,唱的歌词多与粮食、丰收、土地,婚丧等相关,词曲均无固定,随心情而起,开口就来。 郑荞花扭动着腰,就唱了起来,“啊萨噻呜喂哎塞噻咿呶咿……” 悠远的声音瞬间如闪电撕碎夜色,抑扬顿挫的曲调如一杯烈酒,刹那间就把人们的情绪点燃了,何忠喜顺手拿起一把月琴就弹了起来,边弹边说,“当年,我曾祖父到了这里,就是遇到了一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就走不动了,留了下来。那个唱海菜腔的女子,后来就成了我的曾祖母。” 海菜腔的特点就是乱七八糟,各吹各打,却神曲一样,高度和谐。 在郑荞花的高音中,张敬民也吼了起来: 苦荞花开么遍满山, 我约阿妹么花地来, 大地做床么月作灯, 阿妹开在么哥心里,…… 唱着海菜腔,张敬民想起了雅尼,走的时候,连纸条都没有留一张,就对朱恩铸说道,“领导,现在粮食的思路也有了,就等明年落实了,我回羊拉乡去了,行不?” 第五十一章 为粮受伤 朱恩铸想都没想,“不行。洛桑乡的粮食问题,全县的粮食问题,都是问题,现在,还只是纸上谈兵,好多细节还要进一步细化和落实。你要向钱记者学习,深入,深入,再深入。你告诉我,现在忙着回去整那样?” 张敬民环顾左右,“雅尼去村子回来,见不到我,会着急。” 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给何忠喜,“雅尼,一天到晚都是雅尼。雅尼见不到你会着急,你咋没想过,我见不到你,也会着急呢。乡上的事现在有阿布顶着,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我看你不放心的就是那女子。” “我,”张敬民想辩白。 朱恩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什么我?你现在已经是主持羊拉乡全面工作的副乡长,你要觉得闲的话,我让组织部直接下调令,你还是到我身边做秘书算了。咱们先把粮食搞出来,女人的事,爱情的事,先放一放,不会死人。粮食问题有多严峻,你没见吗?” 张敬民即刻求饶,“好好,好,领导,我听你的。我没说一定要回去,不是在请示你嘛。” 朱恩铸这时的脸,就是一块冰冷的铁,“羊拉乡粮食丰收,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要走的路还很长,你现在不但要想羊拉乡的事,也要帮我想全县粮食。刚才的想法就不该提出来。” 张敬民把眼光转向窗外,心想,理由全在你那边,好像我欠了你八辈子似的。 朱恩铸读透了张敬民的心,“是不是不服?” 张敬民躬下了腰,“服服服,我服,我敢不服么?” 朱恩铸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态度,就是不服。我就喜欢你不服,嘴上不服,干事从来不马虎。那些嘴上服的,样事不干。”朱恩铸把一只手搭在张敬民的肩上,“不管服不服,来喝杯酒,我是心疼你,来来去去地折腾,辛苦。处理完羊拉乡的事,差不多就到开三干会的时间。你在会上要有一个发言。” “书记,你没说过有发言啊。” “现在不是说了吗?你要做的事情头绪有点多,我是为你着想,时间还要抓紧。再说,你看,钱记者的脚崴着了,你走了,谁照顾钱记者?” 钱小雁听见朱恩铸的话,顺着杆子爬,“张乡长,既然书记都这样说,我也不好推辞,到县城就靠你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也不想这样,就先说谢谢了。” 朱恩铸和钱小雁唱着双簧,像是事先商量过,张敬民感觉即温暖又无奈,无奈是嘴笨说不过人,温暖是被人需要,说明自己重要。 现实的每一秒钟都是价值衡量,张文银起来给朱恩铸敬酒,“我要被书记重视,梦里都会笑醒。”这场面对苏振兴的触动也很大。人一旦没有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棋盘上的闲子,没人想起。即便是一个兵,你得过河,过河有了杀气,才会被想起。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本来是重要的棋子,可硬是把自己玩成了废棋。 郑荞花的歌声,开口就停不下来,钱小雁跟着唱,又哭又笑,悲喜交集,还说,“我奇怪‘海菜腔’这曲子,听一次,落一次泪,像有一把尖刀刺进我的心。” 张敬民看着钱小雁,“奇怪呢?何叔的曾祖父,就因为海菜腔留在了洛桑乡,钱记者要做好准备,万一被这歌声留下来呢?” 钱小雁接过话,“好嘛,你就唱一曲嘛,为了你,我可以留下来。” 张敬民本来是逗一下钱小雁,不料把自己逼到没有退路。 张敬民只得说,“我发现了,有两个人不能惹。第一是书记不能惹,第二是钱记者不能惹。” 钱小雁咄咄逼人,“你这意思,是把我和恩铸大哥都比喻成猎人。好嘛,就算我是猎人,你敢不敢做我的猎物嘛?” 张敬民不敢搭话了,用跑调的声音唱起了海菜腔: 惹不起嘛躲得起么阿妹哟, 你是天空嘛我是地哟, 风吹云朵嘛擦肩过哟, …… 钱小雁忧伤地看着张敬民,强忍着不让眼里的泪流出来。 张敬民烧了盆热水,在热水里放了一把盐,待水变得温热,用手试了一下,就对钱小雁说,“我给你烧了一盆盐水,泡一下,你会好过些。” 钱小雁感动地看着他,“谢谢。那,你扶我一下。” 到了庭院,把钱小雁扶了坐下,张敬民向郑荞花喊道,“婶,请你帮个忙,钱记者的脚踝需要按摩一下。我,我不太方便。” 郑荞花答道,“哎呀,我不会呢。” 钱小雁直视张敬民,“没关系的,你帮我吧。” 张敬民把眼睛看着别处,手按到钱小雁的脚踝上,没料,钱小雁痛得惊叫起来,猛地扑在张敬民身上,张敬民听见叫声,无意识地伸出手,刚好和钱小雁抱在一起,接触到钱小雁的身体,他害怕地想松手,突然听到钱小雁小声喊道,“不要松手,你想让我二次骨折?” 这时,听到惊叫的人们全部跑了出来,看到张敬民和钱小雁抱在一起,张敬民看着朱恩铸,“领导,不是你们看见的那样,钱记者估计是脚踝骨折了。” 朱恩铸笑了起来,“我们也没说什么呀,你解释什么呢?不是那样,是哪样呢?” 张敬民越解释越乱,“我担心你们误会钱记者,” 朱恩铸的笑中隐藏着许多的含意,“你是担心我们误会钱记者?还是担心误会你?我们谁都不误会,现在的问题是解决问题。” 钱小雁抱着张敬民,在众多人面前没有台阶下,张敬民顺势说,“领导,你们继续喝酒,我带钱记者去卫生院检查一下。钱记者,你说呢?” 钱记者像有火燃烧着脸,点了点头。 朱恩铸挥了挥手,“赶紧去吧,张文银跟着去,有个帮手。” “还是苏振兴跟我去算了,他在这里人熟。” “对,对,我去,你们接着喝。” 他们到了洛桑乡卫生院,经医生的检查,钱小雁的脚踝果然是骨折了,张敬民想不明白,“不就绊了一下,怎么就骨折了呢?” 医生白了张敬民一眼,“很奇怪吗?绊一下死人也是常事。”医生似乎觉得话说重了,笑着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说生命无常,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样。病人可能是不习惯山路,突然绊倒,瞬间爆发出的力量不可思议,秒秒钟就出事了。” 医生趁钱小雁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刹那间给钱小雁做了复位处理,只听咔嚓一声,钱小雁又惊叫起来,“妈呀。” 医生给钱小做了固定和包扎,“姑娘你运气好,你这种情况在大医院非得做手术,但我这接骨手法是祖传。” 钱小雁问道,“医生,我能记住你的名字吗?” “不用记。叫我仇医生就行。” 苏振兴插话,“洛桑乡的人都不记仇医生的名字,但都记得一个名字,‘求(仇)到好’。有病找到仇医生,就找对人了。’” 仇医生笑着,“最好一辈子别找我。” 回到何家,夜已深了,一堆人仍然等着,朱恩铸看着敬民背着钱小雁进了屋,站了起来,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没大问题吧?” 第五十二章 群众利益高于天 朱恩铸故意夸张地问道,想缓解一下大家的紧张。 “恩铸大哥,我是脚踝骨折,好像我就要死了似的。” 朱恩铸严肃的时候,就要认真读他的脸,“香格里拉县委和政府为了表彰钱小雁同志大无畏的精神,打算给南省日报社送一面锦旗。”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是在开玩笑,没料朱恩铸十分的严肃,“恩铸大哥,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开玩笑吗?你这是为了我县的粮食丰收,不停地奔走而受伤,我们不但要表彰你,还要感谢你们报社有你这样优秀的记者。” “谢谢了,恩铸大哥,我这只是一点小毛病,搞得像‘因公殉职’。” 朱恩铸仍然严肃的说,“小钱同志,你怎么能这样理解?”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相继休息了,朱恩铸却睡不着,透过木窗,看向洛桑乡的夜。凉风吹进房间。屋里陈设古典,雕花红木大床,花梨木写字台,木质本色的太师椅,镶嵌大理石的花凳,凳子上摆着一盆长青藤。 何忠喜安排房间的时候,告诉朱恩铸,这房间曾经是他曾祖父住,只有尊贵的客人,才会安排住这里。 酒意并没有让朱恩铸晕沉,相反更加清醒,他开始回想郝崇法态度的变化,如果‘催粮事件’得不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如何安抚洛桑乡群众的心,这还只是其一,他思考了许久的基层干部队伍建设,又将落于空谈。 农村改革,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大棋。就香格里拉而言,如果不能让张敬民这样德才兼备的人,走到香格里拉的前台,那将举步维艰。 像曾志辉和赵祖平这样的人,若论是非,似乎并不坏,可他们在洛桑乡任职七年,洛桑乡山河依旧,就没有一件摆得上桌面的政绩,这怎么得了?七年光景,国家一个五年计划都完成了。可曾志辉他们就这样混过来了,如果他们再干七年,还是什么都不干,洛桑乡的群众会怎么想? 朱恩铸甚至不敢往下想,可他所在的位子,他能不想吗?组织把他派到这里来,就是信任。如果不能造福桑梓,不说别的,怎么对得起入党时的誓言。想到此处,朱恩铸热血沸腾。可一想到江炎的态度,又有些心灰意冷。 全县三级干部会议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对于香格里拉,只有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就是死抓粮食,夺取明年丰收,粮食就是最大的破局。如果全县都像洛桑乡一样,交公粮都成问题,谈什么发展。 想着困境,朱恩铸睡着了,梦见了丰收。 时间到了1983年的11月8日,立冬。 再不离开洛桑乡,大雪封山。朱恩铸他们恐怕赶不上三干会的时间了。 周长鸣看到梁上泉安全上车后,赶到了洛桑乡。 严伟明也带着楚天洪和邓军抵达了洛桑乡,宣布了楚天洪和邓军的任职决定。同时,也宣布了张敬民任羊拉乡副乡长的决定,他要进城参加三干会,就免去了严伟明带他到羊拉乡宣布任命的程序。 省城。 为民的通道最快,南省日报社内参部接到钱小雁‘催粮事件’的消息,迅速整理成文,快速送到了相关领导手中。 陈乾处理文件,通常都把急件选出来,让梁上泉批阅,以免误事。 当看到南省日报内参:“‘催粮事件的启示:基层组织建设刻不容缓’”时,及时送到了梁上泉手中,梁上泉提起笔在内参上圈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拉出一条红色的长线指向空白处,作了指示,‘群众利益高于天,必须严查。’” 梁上泉看完内参,当即把手中的茶杯砸到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这还了得!陈乾,你问一下沧临地委,他们如何处理此事?” 陈乾接通了沧临地委的红色电话,将梁上泉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转告了沧临地委。 江炎接到省上的消息后,立马给梁上泉打电话,并试探性地说道,“上泉同志,我们已经作了专题研究,地委非常重视,必须严厉查处。” 梁上泉答道,“此事性质恶劣,如果不给群众一个交代,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的干部?省上‘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下去一个调查组比较妥当,这样做,你们也相对超脱。我还有一个会。” 梁上泉没等江炎说完话,就挂断了电话。 梁上泉挂断电话,把陈乾叫到了办公室,“你同‘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人,组成一个调查组下去,你任组长,务必把此事妥善处理,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乾离开梁上泉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拨通了‘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的电话。 江炎拿着话筒呆了半天,放下电话,拿起了黑色电话,叫郝崇法到他办公室。 江炎端起了桌子的茶杯,一阵气急,也把手中的杯子砸到了地上。 郝崇法刚进办公室,杯子刚好碎在他的脚前,“江炎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发这样大的火?” 江炎的火气正旺,“这个朱恩铸,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越级汇报。洛桑乡的事,上泉同志亲自作了批示,这让我们多被动!” 郝崇法惊讶地看着江炎,“不会吧?” 江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还有什么不会?陈乾的电话都打到这里来了,这让省上的领导怎么看我们沧临地委。” “江炎同志,你想听我的实话吗?” “说吧。” “我们错过了一个很好的时间点。朱恩铸的情况报上来后,我们就应该有所动作,起码表明了我们的立场,那现在就好办了。据我对朱恩铸的了解,他不会越级上报。如果这点规矩他都不懂,就说明他不适合坐在这个位子。”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知道得如此详细呢?” “江炎同志,我认为梁上泉同志如何知道这个事情,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应该处理此事。” “还能怎么处理,上泉同志已经决定派调查组下来,我们还能怎么办?” “或者这样,江炎同志先对朱恩铸进行严肃批评,问他对此事件怎么处理,……江炎同志你一直擅长处理危机,这种事情应该不难。” 江炎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我擅长什么,我真要擅长,就不急着找你过来了。不过,这个香格里拉一点都不消停,我现在真的怀疑,朱恩铸在香格里拉这个位子是否合适。” “我倒觉得现在这种情况,稳定压倒一切,不适合动他这样的干部。江炎同志比我还了解他,不是一直都很欣赏他吗?” “我对他的能力没有怀疑,可他老惹事。” “江炎同志,平庸的干部还能适应现在这个形势吗?” 江炎用手指敲打着桌子,“是啊,左右都是一个难。” “行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过去了,我那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郝崇法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江炎的办公室。 郝崇法离开后,江炎就拨通了洛桑乡的电话,“我江炎,找朱恩铸。” 楚天洪拿着电话,看向朱恩铸,“江炎同志的电话。” 朱恩铸接过电话,“领导,我是朱恩铸。” “催粮事件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此严重的事件,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五十三章 正义之心 朱恩铸拿着电话,有点懵,不卑不亢地答道,“江炎同志,我是这样不讲纪律的人吗?如果领导认为是,那就撤我的职好了。” 朱恩铸不但没给江炎下台阶的梯子,相反顶上了。 江炎的火气更足了,“你以为我不敢吗?还是认为我撤不掉你?” 朱恩铸自从郝崇法回电话后,心里早就压着了火,可还是放缓语气,“领导,我压根就不知道上泉同志怎么知道了这事。” 江炎声色严厉,“你绕个弯子找郝崇法,就算给地委汇报了。你以为我看不出你这点心思?我只知道一个大概,可梁上泉同志全知道。群众利益这么大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领导,我第一时间向你报告,电话打不通,就急了,找到崇法同志。后来,崇法同志说领导的意见是:一定要慎重。我反思了一下,是我太急了,还是领导站得高,确实一定要慎重,事情就摆下来了。” “我是说要慎重,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摆下来?这让群众怎么看我们?该上手段的,先控制起来。你当机立断的果敢哪里去了?梁上泉同志有批示,省里要下来调查组,看看,我们现在多被动。” “领导,一个方面是乡派出所的都抽出去执行任务,另一个方面是县上的公安赶到乡里路程又太远,最根本的原因,我还是从领导说的‘慎重’考虑。之前,县委就研究了干部任免,可就因晚了一步,出事了。出事的几个干部,虽然工作能力不行,可我也不想他们走到刑事那条路去。即便没有领导的指示,我也十分纠结。” “你纠结什么?哪头轻,哪头重,你不知道?你在一线工作,不要揣摩领导的想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的意见和上泉同志的意见是一致的,衡量我们工作是与非的原则,就是是否把群众利益摆在最前面。” 朱恩铸等的就是这句话,江炎批评得越重,他心里越高兴,这‘催粮事件’总算有了着落,“领导,你放心,我坚决执行地委的指示精神。” “总之,在省调查组来之前,要把前期工作做好,”江炎没等朱恩铸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放下电话,缓了一口气,失心疯似地笑了起来。实在有失一个干部的仪态,可他就是这种性情的人。 笑完之后,朱恩铸问道,“严部长走了吗?” 楚天洪答道,“已经走了。严部长说,按照省‘整党指导委员会’的精神,作风整顿是这次三干会的重要内容,他要忙着回去整理报告。” 朱恩铸‘哦’了一声,“咋走了,也不打个招呼?” 邓军回答,“打了,你忙着接电话。” 朱恩铸又‘哦’了一声,“周长鸣呢?” 周长鸣正好进来,”我就是领导的‘听用’,随喊随到。有啥子吩咐?” 朱恩铸的眼睛四处看看,“没有,”递了一支‘红山茶’香烟给周长鸣,“我喊你抽支香烟不行吗?” 周长鸣接过香烟,“谢谢领导,我都断了两天了。” 朱恩铸留了一支,一包香烟都递给了周长鸣,周长鸣笑得脸灿烂如花。 “还是领导关心人。我这两天头晕,还晕得有点厉害。一直在路上走个不停,吃了两天的干壳饼子。我一听见吃肉,就心慌,特别害怕闻到肉的味道。所里的同志下村子回来,捡了一只野山羊回来,受到了我的严肃批评,下村去执勤,咋就捡到了羊?不过这两个同志也很辛苦,半年没回过家了。” “还是让他们轮着回家。要一年不回家,娃娃都不认了。” “真被领导算着喽,几个干警回去,娃娃都喊叔叔。还有一个,认识了一个姑娘,可一听说是山区干警,就吹了。” 朱恩铸接过话,“这种,吹了好。免得以后离婚麻烦。” “哦,领导,我忘了,所里的同志们听说你就要回城了,羊肉也吃不完,想请你过去,这应该不违反纪律吧。” “他们长年累月的保一方平安,该过去看看。张敬民这小子呢,去农技站商量科技推广的事,都去了一天,咋还不回来?” “来了,领导。”张敬民和苏振兴边答应边走进办公室。 朱恩铸又问,“钱记者呢?” 张敬民指着自己,“领导是问我吗?我不知道啊,不是在乡招待所吗?” 朱恩铸喊道,“所有人跟周局长去,张敬民随我去接钱记者,随后过来。” 大家都不明白,接钱记者这事,张敬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为啥朱恩铸要亲自去? 到了乡招待所,钱小雁房间的门开着,看见他们如看见了亲人,笑脸相迎的说,“我还以为你们忙得把我都忘了。” 朱恩铸神情严肃地问钱小雁,“是你把‘催粮事件’告诉梁上泉同志的吗?” “没有啊。” “那梁上泉同志怎么会知道?” “哦。我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我们内参部,相机都砸烂了,我得把事情告诉单位,总不能让你这个县委书记赔我的相机吧。那是办公用品,不是我的私人物品。我十年的工资都买不起那相机,世界名牌。” 钱小雁以为朱恩铸问责来了,没想到朱恩铸把她扶了坐正,站在她的面前,“钱小雁同志,我代表洛桑乡群众,也代表我自己,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 说完,向钱小雁鞠躬。 钱小雁惊诧地看着朱恩铸,“恩铸大哥,不,朱书记,你折杀我也,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猜到了,肯定是梁上泉同志批示了,是吗?” 朱恩铸反问,“什么批示?你是省上来的党报记者,我无权过问你的工作。但你的正义之心打动了我。你确实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你这个小妹,我认了。” 钱小雁云里雾里地看着朱恩铸,凭她的职业素养,猜了个大概,由于纪律的约束,彼此的工作内容都不能明说。 张敬民也在猜,朱恩铸怎么突然向钱小雁鞠躬,这是很大的礼节,猜不出来,也就不猜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知道。 “怎么表示对你的谢意呢?”朱恩铸自说自问,“这样吧,今天派出所的干警捡到一只野山羊,你也应该好好补补,我背你过去,如何?” “不行,不行,受不起,受不起,”钱小雁把头摇得如拨啷鼓,“恩铸大哥,心意我领了,你的身份敏感,传出去,闹出什么新闻来,对你影响不好,虽然今天这个时代越来越开放了,但有些世俗的东西,还是不得不防。” “我不怕被人议论,也少不了被议论。你这样保护我,那就不怕人家说张敬民?” “他正在成长,还有得时间磨,不是还有你保护他吗?可你,我就算不准了。” 朱恩铸心里对钱小雁多了些钦佩,“好。张敬民,把我妹子背上。” 张敬民这种逻辑思维的人,说出话来会气死人,“领导不就是喊我来背人的吗?人情你做足了,人还是我背。” 一句话把朱恩铸噎住,不知说什么,气得直接想打他一巴掌,真是想不明白,这种人居然能哄女孩子。 钱小雁来气了,“不愿算了,我自己走。” “我怎么两面不是人,你能走吗?我说我不愿了吗?” 第五十四章 英雄的定义 张敬民和钱小雁像两个孩子一样的争执。 朱恩铸劝说钱小雁,“你不用跟他置气,他是对我不满。我去叫派出所的那些干警来背,像钱记者这种美女,想背的人多了去。” 张敬民真诚地看着钱小雁,“还是我背吧,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钱小雁在张敬民的背上,欣喜地说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写的‘民心为旗’,和‘向天要水’,都被评为年度好新闻,香格里拉真是我的福地。” 张敬民趁机说,“那到了省城,你得请我们喝酒。” “一定,一定。” 他们很快就到了乡派出所。 朱恩铸和所里的干警逐一握手,屋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 所有人看过来,朱恩铸笑着,“同志们辛苦了。” 周长鸣不客气地答道,“确实辛苦,婆娘都找不着,好不容易找着,生个娃娃喊叔叔。” 朱恩铸问道,“就没有一个女同志吗?” 周长鸣接过话,“有三个。抽调出去了,今天回不来。领导不是下了命令,一定要保证到羊拉乡修路的省交通那些人的安全吗?警力不够,就把她们抽去一段时间。” 朱恩铸‘哦’了一声,“我都差点忘了这事。” “领导先坐啊,你们不坐,我们都不敢坐,”周长鸣喊道。 朱恩铸摆了摆手,“大家随意,不必拘礼。” 周长鸣接过话,“岂能随意?礼节是要讲的。”说着,把朱恩铸安排了坐下。“钱记者是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坐领导右边。张敬民是送丰收来的,坐领导左边。你们坐定,我们就随意了。” 朱恩铸坐下,接过扎西递给他的香烟,“周长鸣你适合到县委办做主任,规矩越来越多了。” 周长鸣不由分说,握住朱恩铸的手,使劲地摇,“领导这话就是调令吗?真苦不动了,我谢谢领导。我回去就做好交接工作。” 朱恩铸推开周长鸣的手,“你这家伙最难缠,见杆子就爬,你还当真了?既然你要讲规矩,今天这规矩我来定。钱记者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又是今天在座的唯一女性,今天就得让钱记者坐主位。” 朱恩铸对座位进行了调整,安排钱小雁坐在他与张敬民之间。 钱小雁看着大家,脸上写着感动,“我受宠若惊。酒都没喝,人就先醉了。” 周长鸣听钱小雁说,嘿嘿地笑,“这就对了,我们书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长鸣看向脸若黑色树皮的藏族老所长,“扎西同志,你铺排两句,我们就开始动筷子。” 老扎西的脸若黑铁,牙齿却像巴卡雪山的雪一样的白,“周局到底年轻,说话没得一点谱气,领导坐在那里,我咋敢讲。” 周长鸣逼视着老扎西说,“意思是不服安排?” 朱恩铸温暖地看着老扎西说,“我知道你在这里坚守了二十年,就没挪过窝。不管论年龄,还是论功德,这开场的话都得由你来讲,属地管辖嘛。” 老扎西端着酒杯,“既然领导都发话了,我就讲一句,‘为民安,不怕死’,祝福各位,扎西德勒。我们干一杯。” 一杯酒喝下,周长鸣感叹,“我堂堂一个局长,扎西就不听我的,现在请书记鼓励我们洛桑乡的干预警几句。” 朱恩铸装作不满意地看了看周长鸣,“老扎西咋不听你的呢?因为你做事没有排谱。省上的同志都没说话,你让我咋说。钱记者的高度,我们都想象不到。钱记者是洛桑乡的恩人,具体原因我不便说。我们现在请钱记者给我们作指示。” 朱恩铸领头,众人拍手鼓掌。 这个世界不怕恶意地贬低你,就怕被人推上巅峰,高度有了,但高处不胜寒。也就一桌羊肉,可深情厚意,硬是把这一桌便宴,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盛情。 钱小雁笑着流泪,“我咋敢,指示个啥呀?谢谢大家,我只不过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有幸认识大家,我先喝,先干为敬。”一饮而尽,喝下了杯中酒。 大家喝下了第二杯酒。 朱恩铸敲着桌子,“好,这第三杯酒,我来讲。刚才钱记者说‘分内的事’,我很有感触,我们谁不是干分内的事呢?绕地球一圈四万多公里,老扎西二十年在洛桑乡走的路,至少可以绕地球好几圈了。没惊天动地伟业,我们都为分内的事奔波。和尚得撞钟吧,可有的人领着国家的俸禄,钟都不撞,只要待遇不干事。这杯酒,我敬干了分内事的各位。” 朱恩铸的话很有煽动力,点燃了大家的情绪。大家毫不犹豫地喝下了第三杯酒。 钱小雁这才发现,老所长扎西右手是空空的袖子,就问,“扎西大叔的手?是执行什么任务丢了的?” 扎西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还是不说了,丢脸的事。” 周长鸣接过话,“也不算太丢人,你一个人干死了几个敌人?” 钱小雁好奇,“敌人?哪里来的敌人?” “三年前的秋天,几头饿极了的野猪对农户的包谷地进行了偷袭,刚好被路过的老扎西遇到了,为了保护农户家的粮食,老扎西一个人独自大战野猪,受到了野猪的围攻,结果,农户的粮食保住了,野猪被扎西打死了,但扎西的右手没了。” 钱小雁举杯,“扎西大叔,我敬你。” 扎西憨厚地笑着和钱小雁碰杯,“都是老皇历了,不值得说。” 朱恩铸站起,举杯,朗声说道,“这杯酒,我敬各位英雄,英雄从来都不是由烽烟定义的,只要一生干好一件事,就是英雄。钱记者,张敬民,老扎西,以及在座的各位,你们虽不是‘’风潇潇兮易水寒的持剑荆轲,可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英雄,都是勇士。” 在朱恩铸的激情鼓动下,大家又满饮了一杯。 老扎西看着几个年轻的干警说,“钱记者,朱书记,张乡长,他们又不是天天在这里,酒可以天天喝,野山羊不可能天天吃,多给客人添些菜嘛,在山区时间长了,一个个变得呆头呆脑的,我都不晓得咋个说你们。” 在老扎西的批评下,几个干警忙着给钱记者,朱恩铸,张敬民的碗里添菜,分分钟,碗里的羊肉堆成了小山。 酒宴都是这样,开始还有些正形,礼数之后,就乱了。 朱恩铸,钱小雁,张敬民成为被敬酒的主攻对象。 最弱的就是张敬民了,本来就不胜酒力,几杯酒下去,整个人就飘了。 朱恩铸反复提示,“总量控制,总量控制。” 一瓶酒是总量,一坛酒也是总量。可谁又在意总量是多少呢? 第五十五章 粮食是命 张敬民抬着杯子起来,敬了一圈,走到朱恩铸面前,就不认识朱恩铸是谁了,伸出手搂住朱恩铸的肩膀。 “我说大兄弟,人人都以为我到羊拉乡是为了雅尼,我承认有这个原因。其实不知道我的秘密。我曾祖父是一个麦客,一把镰刀行天下,就靠一把镰刀,娶了一个陕西女子,就是我的曾祖母,生了九个娃。遇到陕西大灾,饿死了八个,只剩下我的祖父。我曾祖父带着我祖父逃难,饿死在路上,我祖父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 “我祖父流落到川北,十多岁就开始做皮货生意,娶了一个藏族女子,就是我的祖母,也生了九个娃,可又因为遇到灾年,饿死了八个,只剩下了我的父亲。我父亲说,如果不是解放了,土地回到了农民手中,祖父和他也是饿死的命。我就因为掉了一粒米饭在地上,被我父亲扇了一耳光,还逼着我把地上的饭捡起来吃掉,我父亲说‘你晓得不?粮食就是命。’” 张敬民流着泪,自己喝了一杯酒。 “后来我在农学院读书的时候,我的入党申请书被全校同学传阅。我说,‘我选择学农’,就是要让这个世界没有饥饿,让所有的土地都长满粮食。因为,粮食就是命,我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粮食科学家。一粒粮食,不但会要了人的命,毁了一个家,甚至还会毁掉一个国。” 张敬民又喝了一杯酒,朱恩铸制止,拦住了他的手,“不能再喝了。” 张敬民使劲捏了一下朱恩铸的肩膀,“大兄弟,我根本不会醉,酒是粮食。不是我帮了羊拉乡,是羊拉乡成全了我,粮食翻番算不了什么,羊拉乡如果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全县的粮食翻番也算不了什么,香格里拉成不了世界上最美的地方,我不会离开。我要让我研究的高产良种,在世界上所有贫瘠的土地都长满粮食。” 朱恩铸急忙问道,“你说的是誓言不是醉话?” “开玩笑,我咋会醉,读书人,岂能戏言?必须的,你们若不信,我写下来。” 朱恩铸再一次问道,“你不反悔?一旦写下来,我就要给你装入个人档案,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张敬民从无后悔之事,拿纸来,我用我的血来写,”说着就要咬手指。 朱恩铸急忙拦住,“不用,不用,用笔写已经很正式了。” 钱小雁给朱恩铸挤眼睛,“领导,他醉了,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了?” 张敬民又伸手搂住钱小雁的肩膀,“大妹子,我不可能醉,必须写下来,你们要离开羊拉乡,我不会阻拦,但我不会走,即使剩下最后一个人,我也不会走,我要让万亩梯田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好,好,”钱小雁答道,“你现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说。我有问必答。” “我是谁?” “这种问题也算是问题?你就是大妹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跑马溜溜的山上,你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钱小雁肯定地说,“真醉了,夜晚得看好他,不能出现宋书琴那样的事。” “宋书琴?他怎么对得起羊拉乡的乡亲们”,说着说着张敬民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在羊拉乡这么多年,怎么分内的事都不做啊?我,我真想杀了他。”接着,环顾四周,“笔呢?纸呢?我要发誓。你们呢?你们写不写?” 在张敬民的逼问下,一群干警也说,“写。不写是孙子。” 朱恩铸重新审视着醉态的张敬民,“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小子还真是一个奇葩,从今天起,你不准喝酒了。” “不准我喝酒可以。但,不能不许我下地。土地啊,是这个世界最好的爱人,可以开出世上最美的花,结出世上最好的硕果,……” 朱恩铸再也控制不住,开怀大笑起来,“你这小子,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朱恩铸,认识你很高兴。以后,你不叫张敬民了,就叫张粮食。” 张敬民摸着头,“朱恩铸是谁呀?熟得很啊,咋就想不起来。张粮食,不错,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众人一阵大笑。 朱恩铸让周长鸣安排两个人,把张敬民送去乡招待所。 钱小雁紧张起来,“他醉了,我咋办呢?” 张文银和苏振兴随即说道,“不急,不急,我们送你。” 张文银征求似地问道,“钱老师,没有几步路,我背你,学生背先生,不过分吧?” “那就辛苦你了。” 送走张敬民和钱小雁,周长鸣向朱恩铸敬礼,“请领导发支香烟,”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粮食是命,真让人悲喜交集。” 朱恩铸递烟给周长鸣,“你现在就给阿布打个电话,以后张敬民的酒,不能超过一杯。” 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你这管得有点细了吧。他醉了的状态满可爱。” “什么可爱?宋书琴那样的教训还不够吗?” “好,好好,是,我这就打。”周长鸣的兴致也高,“送钱记者的马也安排了。” 办公室只剩下了扎西,周长鸣,朱恩铸,楚天洪,邓军五人。 楚天洪和邓军两人站了起来,楚天洪说,“书记,今天是我们两套班子第一次敬你的酒,但愿不负你的期望。” 朱恩铸的手摸着酒杯,“如果是但愿,这酒就不喝了。等你们‘不负’的时候,我们再喝。” 楚天洪和邓军相互对视了一下,还是楚天洪先说,“既然书记信任我们,我们一定向羊拉乡学习,以羊拉乡为榜样,不干出点样子来,还是山河依旧,我俩就死在洛桑乡。” 朱恩铸站起来,“好。我就等这句话。”三个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朱恩铸说,“我喜欢张敬民,粮食翻番只是原因之一,他身上有那种为群众的担当和激情。一个年轻干部,总是呆在机关里,你就不会知道群众心里想哪样,那你永远也不会有处理复杂矛盾的能力。以后的路就是你们自己走了,只要把群众摆在第一位,就走不歪。” 楚天洪和邓军各自又敬了朱恩铸一个满杯,朱恩铸抬着杯子,“我就象征性地喝一点了,等你们干出成绩来,我敬你们。” 朱恩铸看着楚天洪和邓军,接着说,“扎西同志情况熟,你们多向他请教,一句话,我一要平安,二要丰收。扎西同志我就不说了,你俩都还年轻,如果有一天,你们不想干了,提前告诉我。本来我就是想,你俩下来了,给曾志辉和赵祖平换个岗位,他们不好好干也就罢了,却干出了伤害群众的事情,恐怕不能善终了。” 在座的看见朱恩铸的脸色黑了下来,意识到问道严重,“省里的领导作了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省上专门下来调查组。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了,他们不但把群众捆了游街示众,还砸烂了钱记者上万元的相机,我如何帮他们?” 朱恩铸叹息一声,伸手掏香烟,扎西就递上了,朱恩铸接过香烟,“从个人情感而言,我不希望他们出事,他们的背后还有家庭。可就他们的行为,我支持省里的决定,严查。明天抓人。” 周长鸣和扎西听说抓人,酒意去了一半,同时问道,“抓谁?” 第五十六章 向前,向前 朱恩铸答道,“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以及参与了让群众游街示众的人,都控制起来。地委也指示要严查,把整个事情的经过搞清楚,报县委和地委。” 楚天洪看向邓军说,“我要随书记进城参加三干会,邓乡长和扎西办好此事,一定要做好预防工作,等待省调查组的人来,千万不能出现宋书琴跳楼那样的事,把事情搞复杂了。” 邓军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我知道,先不讲省调查组的事,以免他们情绪失控。” 朱恩铸两只手搓捏着一支香烟,“好,我同意。邓军有办案的经验,我也希望只是一般的人民内部矛盾,但事件定性的权力在调查组,而不在于我们,” 朱恩铸又一次叹息,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严伟明如果听我的,早作决断,及早发出任免通知,错过这个时间点,或许催粮事件就不会发生。这个严伟明。我都不知说什么好。” “领导,那我是留下来还是随你进城开会?”周长鸣问。 朱恩铸双手搓了搓脸,“这样吧。你还是留下来,邓军是从纪委出来的,有你俩配合,加上扎西老所长,我就放心了。等把人交给调查组,那就是调查组的事了。我们全力配合,但人在我们这里,千万不能再出乱子。” “好吧听领导的。” 朱恩铸这时把手中的香烟点燃了,“看看,还有什么事,若没有,就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上,天空飘起了雪。 周长鸣,扎西,邓军等人,已经等候在食堂了,朱恩铸也就随便睡了一下,就起来了。肩上有担子的人,很难安然入睡。香格里拉在他的肩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到了他的面前,都是问题。 周长鸣关切地上前道,“领导,这雪来得有点猛,要不等雪停了再走。” 朱恩铸想都没想,“你这不是废话吗?下刀子也要走。” 张敬民和钱小雁正在吃面条,朱恩铸拍了一下张敬民的肩头,“小伙子,还记得昨晚的豪言壮语不?” 张敬民惘然地看着朱恩铸,“豪言壮语?我没说啥呀,不过昨天晚上倒是做了一个梦,漫山遍野收不完的粮食。领导,面好吃,你多吃点。” 朱恩铸对张敬民笑了一笑,“你是做梦娶媳妇。” 楚天洪喊道,“领导,你的面条好了,得赶紧吃。” 朱恩铸边吃边向扎西招手,扎西走到了他身边,他问扎西,“那个大衣准备好了吗?我们倒是其次,这钱记者没有一件大衣,非冻死在路上不可。” “领导放心,都准备好了。可我还是担心你路上的安全,要不周局还是陪你回去。” “不行,还是按昨天晚上商量的办。” 周长鸣走了过来,“领导,你吩咐的两筐馒头也准备好了,食堂忙了一宿。这个天气,省交通的那些人够受的。” 朱恩铸掏出一包‘红山茶’香烟,递了一支给扎西,自己拿着一支,整包递给了周长鸣,周长鸣接过香烟,“领导,多不好意思,我总是多拿多占。等我将来‘下海’经商赚了大钱,直接给领导送一车。” 朱恩铸白了周长鸣一眼,“吹牛又不打草稿,恐怕是很难等到那一天。行啦,我们出发吧。” 周长鸣叹息一声,“唉,都是县委书记了还这样惨,一辆‘B京212’还开不进来。不过按梁上泉同志的指示,明年底就干通了。等我将来‘下海’赚了钱,我直接给领导买一辆世界名车,他娘的那车叫什么?想起来了,迈巴赫。” 朱恩铸又白了周长鸣一眼,“我等你给我买飞机。” 周长鸣又叹息一声,“领导为啥总是打击我的梦想,你不是常说,‘人不能没有一点梦想’吗?” 周长鸣是那种把尘埃里的生活都能过出滋味来的人,他媳妇患了癌症,所以抽的是价格最低的香烟,也从不说自己的困难。 朱恩铸总会在不经意间帮助他,又不想让他看出,男人都有个面子,特别是周长鸣这种把生活和工作硬扛的男人。 他们在飘雪中送别,一直看到朱恩铸一行的影子消失在风雪中,周长鸣收起了他油嘴滑舌的脸,严肃得就像认真的冷雪,对邓军和扎西说道,“走,抓人。” 雪如飞沙打在朱恩铸他们的脸上,这就是洛桑乡的雪。 这雪不是那种薄薄的柔软的雪,而是颗粒如沙,在风中逼过来,就如漫漫黄沙,只不过它是雪,打在身上会痛的雪,天地一片苍茫,朱恩铸他们几个人影,在这风雪中完全可以省略不计。 钱小雁骑在马上,伸出手接住飘落的雪,赞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雪,好美哦!” 张敬民接过钱小雁的话,还模仿着钱小雁的声音,“好美哦,”接着说道,“冻死你,你就不觉得美了。” 钱小雁在马上嘟着嘴,“不跟你说了,你的嘴里就说不出一句好话来。” 风雪的阻拦减缓了他们行进的速度,朱恩铸手持一根竹棍,走在前面,如沙的雪打在他的脸上。 张敬民吼起了他的跑调山歌小调: 大雪飘飘么天上来, 阿妹想哥么山下来, 唢呐花轿么送阿妹, 阿妹不晓得阿哥心, 朱恩铸一笑,雪就飘进了他的嘴里,他知道这家伙又是想雅尼了,大声吼道,“张乡长,你可不可以不要哥呀妹呀的,来点提精神的如何?” 张敬民紧跟在朱恩铸的后面,“我想想,好嘛,我们就整点提精神的,那就大家一起唱哈。” 钱小雁在马上说,“那要看你唱什么了,你那哥呀妹的跑山调,只有你能唱。” “我来一个大家都会的。” 张敬民清了清嗓子,嗯,哈,嘿,嗯嗯: 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像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 张敬民的破嗓子,唱这样熟悉的歌居然也跑调,好在众人的歌声掩盖了他的跑调声,歌声嘹亮,逼退了风雪,他们的身体好像暖和了许多,这人有没有精神力量支撑,只有走在这风雪之路,才会有身体的直接感触。 朱恩铸想起了许久未见的父亲。 他的父亲是一个军人,随着国家三线建设,被派到了南省,在南省的深山峡谷里一呆就是数年,随着国家战略的调整,深山峡谷里的基地实行了整体转移,可父亲说什么也不走,还跟组织争吵。 “你们可以开除我的军籍,也可以开除我,我就是要留在这深山,我的妻子,我的一生都在这里了,你们让我去哪里?” 结果是组织批准了父亲离休,允许他留在南省。 朱恩铸多次跟父亲吵架,想把父亲接到身边,可父亲总是说,“我不习惯城市的喧嚣,我已经习惯了那片山林,不要逼我,好不好?” 父亲就这样,一个人住在基地的房子里,独自一个人守着一大片空了的基地,守着一片牺牲者的坟场,每天不停地种树,…… 跟父亲的每一次争吵,朱恩铸都会绝望,“父亲,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为啥就这样固执?” 父亲沉默之后的话,都一模一样,“滚,我有我的信仰。我们,互不干涉。” 想着父亲,眼泪模糊了朱恩铸的眼,他忍不住自己唱了起来: 向前,向前, ……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 他们都感觉到了朱恩铸的变化,领导这是咋了? 第五十七章 在路上 朱恩铸他们唱着,越走越热,钱小雁骑在马上却越来越冷。好在走到中午,他们就走出了风雪的包围,钱小雁感叹,“如果再走不出风雪,我恐怕会死在这路上了。” 张敬民答道,“不会,不会,只要有我们在,谁死都不会让你死。” 视线好了起来,他们看见路上省交通的人,有的拿着水准仪,有的拿着经纬仪,还有的抬着罗盘,有的人抬着求积仪奔跑,雪没有了,但还有些零星的雨,可能是衣服带少了,站着的人边看着水准仪边颤抖。 朱恩铸喊道,“同志们,吃两个馒头再接着干。” 省交通的人摇着头,“不行,不行,我们有规定,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张敬民从箩筐中拿出馒头,递给正在忙碌的勘测员,“吃吧,休息一会,不收钱的。” 省交通的人再次摇头,“不不,不,不收钱,就更不能吃了,我们有规定,只能吃自己带的干粮。” 张敬民走上前解释,“省上的同志们,你们辛苦了,这馒头是我们县委书记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不是公家的馒头,也不是羊拉乡的馒头,是我们书记自己掏钱为你们准备的,昨天晚上忙了一宿呢。” 勘测员犹豫地接过一个馒头,“你们县委书记是个实在人,你是乡上的干部吧?帮我们谢谢他,”由于寒冷,说话的勘测员结结巴巴,牙齿都咬响了,“从,从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事,这路上的人,都是我们省交通副处以上的干部,我们这是开组织生活会。” 说到这里,勘测员又把馒头递回给张敬民,“算了,这馒头不能吃,虽然我们已经很饿了,但有规定,不能麻烦当地的干部和群众。” 朱恩铸上前握住勘测员的手,“我就是县委书记朱恩铸,同志们辛苦了,我知道梁上泉同志有指示,可我们也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如果同志们因为修路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事故,香格里拉的干部群众也会不安,对不?” 勘测员的牙齿咬得嘎嘎响,“是是是,是这个理,你你,你这个县委书记不容易。听说梁上泉同志也在这路上走了八天,山里的群众就更不容易了,梁上泉同志提出的这个组织生活会,让我们深刻体会到,这个路确实该修了,没有路,山里的群众怎么过呀。” 朱恩铸摇着勘测员的手,“我谢谢你们,也替羊拉乡的群众谢谢你们,我们还得赶路,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好,我们会注意。” 他们转身离开,朱恩铸边走边大声吼道,“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朱恩铸走到没人处,小声嘀咕,“事非经历不知难,你们不来体会一下,怎么知道有这样难呢?” 第二天的路上,他们走着走着,遇到了普惠明,普惠明一身泥浆,灰头土脸地,朱恩铸差点就没认出来,紧赶两步上前握住普惠明的手,“老普,你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普惠明无奈地摆摆手,“上泉同志不是说每个省交通副处以上的干部都要走三个来回吗?” 朱恩铸惊讶地说道,“上泉同志没有说你也要走三个来回,只是让你在乡上负责记录吗?” 普惠明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上泉同志虽然没有说,可我没办法,第一,我是副处以上,第二,我不带头的话,厅里的干部都看着我,我咋办?第三,我走走的话,给同志们增加一些动力,最主要的是,也让他们没话说。” 朱恩铸理解地点了点头,“也是,‘班长’不好当,你看你看,现在这个条件,什么也帮你做不了。” 普惠明叹息,“这怎么怪得了你呢?确实是我们的觉悟不够,这路确实早该修了,难怪上泉同志发火,我是他,也会发火。我们走几天算得了什么,山里的群众天天在走,再不赶紧修,真是对群众没有一个交代。” 朱恩铸有些内疚地说道,“老普,难为你了,如果我那‘B京212’能上来,也能帮你在生活上有些照顾,现在这种情况,是想得到做不到啊’。” 普惠明像是在责怪自己,“恩铸兄弟,你就不用操心了,这些都是我们自找的,也该我们自己承受,早要有这个觉悟,也不至于这样冷的天还在这里奔波。” 朱恩铸把自己身上仅有的香烟和一个小铜壶掏出来,递给普惠明,又塞了两个馒头给普惠明,“我现在能做的就这些。你这里忙得差不多,给我打个电话,我来路口接你,我们喝台酒。还有,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在路上都安排了干警,有啥紧急的事情,找他们,他们会给我打电话。” “好好,已经很周到了,恩铸兄弟,谢了。” “周到说不上,就是条件实在太差了,想得到做不到,普兄见谅,就此别过。” 朱恩铸一行转身赶路,要说省交通的同志与三线建设时期比起来,就算不上辛苦了,所以,这辛苦也是一个相对值。 那个时期,梁上泉联系省国防科工委的工作,与他在基地的父亲多有交集。那个时候,尽管地方对基地的建设和生活都是特别处理,但基地的人还是有一月半月见不到蔬菜的时候,供应不畅也难免,基地的人甚至出现浮肿。 梁上泉和朱恩铸的父亲常常会因为粮食,鸡蛋这样的事情吵架。 那个时候,朱恩铸还是一个军人,如果不是父亲坚持要留下来,他也和基地转移了,因为父亲,他退伍留了下来。 当时,梁上泉也向组织建议朱恩铸的父亲留在省里工作,可父亲坚持要留在山里,对梁上泉说,“你要真在乎我们的老感情,就帮我照看恩铸。” 很少有人知道这段私人之间的隐秘,因为朱恩铸常在梁上泉家进出,有人甚至怀疑朱恩铸是梁上泉的儿子。 为了国家的平安,许多人就把命留在了深山峡谷里,把他们的生命和青春都一并交给了国家,这些人当中,就有朱恩铸的母亲,导弹科学家吴风影。 他的父亲不离开,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朱恩铸还记得当年母亲在研究导弹‘风景37‘的时候’,就对他说,“孩子,母亲研究的不是导弹,是国家的安全。要保证我们的国家没有饥饿和被人欺负,关键就在于我们导弹的射程。所以,导弹虽不能吃,却是国家的另一种粮食。” 在朱恩铸的心中,母亲是世上最美的美人,纯粹得像巴卡雪山洁净的雪。毕业于世界名牌大学‘阿萨克苏皇家理工大学’的母亲,冲破了种种阻拦回到故土,就响应国家的号召,到了南省的深山峡谷,在她的心里,祖国才是她最爱的那个人。 父亲坚决不离开那片山林,除了不舍的基地,就是一个承诺,他曾经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母亲,在朱恩铸的心里,父亲的一生,就为了一个信仰,一个承诺,这就是父亲的一生。 比起三线建设时的苦,省交通现在的修路算得了什么苦呢? 他们这一走,就走到了第四天,在看见香格里拉县城时,张敬民问道,“领导,三干会上,我讲什么呢?” 第五十八章 香格里拉情话 朱恩铸只说了两个字,“粮食。” 张敬民为难的样子,“领导这个题目太大了,这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我咋讲啊。” 朱恩铸哭笑不得,“这个题目是有点大,我没有让你讲世界的粮食,我只让你讲香格里拉的粮食,你那个脑壳,有时候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子,是不是只有雅尼。” 张敬民“嘿嘿”笑着,“领导说笑了,我经常想的都是世界人民的解放斗争,关心的都是这个星球哪里还有贫困和饥饿,怎么可能把心思都花在一个女孩身上。” 朱恩铸笑得让人看不透,“爱,没有错。但你暂时不用去考虑世界人民的解放斗争,也不用关心整个星球的问题。你只需要关心香格里拉就可以了。” 张敬民小声地嘟噜了一句,“狭隘的香格里拉思维。” 朱恩铸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张敬民吱吱唔唔,“我啥也没说。” “你说我狭隘的香格里拉思维,你信不信我抽你?现在的关键,是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朱恩铸举起了手。 张敬民把双手拦在面前,“我信,我信,是的,先把我们自己的事情办好。” 朱恩铸放下手,“你只要把香格里拉的事情办好了,你去拯救银河系,我都支持你。否则,你就呆在羊拉乡一辈子。” 张敬民又开始顶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 朱恩铸再次举起手,“你还跟我顶上了,那我偏不如你所愿,我就把你调到我的身边来。” “领导,你不是那样出尔反尔的人。” “针对你张敬民,我就出尔反尔。” 张敬民垂下眼帘,“你这种?哪像一个县委书记。” 这句话把朱恩铸逗笑了,“我不像一个县委书记。你找镜子照照你自己,哪点像一个乡长。” 张敬民又开始顶,“我本来就知道自己不像,是你逼的,” “我还逼上瘾了,三干会以后,暂时不用回羊拉乡,跟我到沧临卷烟厂,你服不服?” 张敬民委屈无奈的说,“我敢不服吗?我一万个服。” “不用那么夸张,服就可以了。” 到了县城,朱恩铸当即对工作作了安排,让楚天洪和张文银陪钱小雁到县医院复查病情,之后,用他的‘B京212’将钱小雁直接送回省城。让张敬民回家看望父母。 钱小雁说道,“我想参加你们的三干会。” 朱恩铸摆了摆手,“哎,你这姑娘,干脆嫁到香格里拉算了,不要命了?我们是男人,难看一点没人说的,你看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都混成什么样子了?像一个‘叫花子’似的,你要现在这个样子回到你家,保准你爸妈吓个半死。” 原本是一句关心到骨头的话,可从朱恩铸的嘴里说出来,倒像是在骂人。 姑娘的心就像易碎的玻璃,落到地上就粉碎,钱小雁的眼泪哗地一下就流了出来,“凶什么凶,不让参加就算了,至于这样吗?我以后都不来了,谁稀罕?” 钱小雁一句话把朱恩铸噎得不晓得说什么,招手喊张敬民,“去,帮我解释,她怎么能理解反了呢?” 张敬民追上钱小雁说道,“那个,小雁,你不会听话吗?领导是看你这个样子,像个乞丐似的,又关心你的脚,害怕有病变,先看了病再说,要不要我找面镜子给你照照,你现在这个形象确实有点恐怖,领导每一字都是关心,你咋就听不出来?” 钱小雁能不懂他们的意思吗?笑着哭,哭着又笑,“你也给我闭嘴,有你们这样关心人的吗?我不知道我很狼狈吗?有句话叫做‘看破不要说破’,你们这样,分明是不给人家一点面子,仅有的一点点体面都让你们弄丢了,就不能虚伪一点吗?” 张敬民学着朱恩铸的语气,“姑娘,我们这里是民族地区,性格直爽,就像尺子,直来直去,虚伪不了,你先到医院,看了病,再说其他,我陪你去好吗?” 钱小雁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有他们两人就可以了,不就看个病嘛。你很长时间没回家了,赶紧回去吧?我已经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 朱恩铸调整了一下表情,“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怎么是你给我们添麻烦?是我们麻烦了你,你怎么能轻易说不来我们香格里拉?你忘记了张乡长许下的诺言吗?我们香格里拉将会是世界最美的地方,你人美心善,怎么能不来呢?” 张敬民一头雾水,惊诧地看着他们,“我啥时许下诺言了?” 想起张敬民醉酒的誓言,钱小雁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冰释前嫌,他们各自离开。 张敬民忙着往家里赶,看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古城——香格里拉,银杏树叶飘落一地,香格里拉的美让人窒息。 香格里拉地处三江并流核心区域,从小就在这个城的大街小巷里游走,哪里有棵古老的银杏树,哪里有一个古井,以及哪里有一座石桥,他都清清楚楚。 要说陌生吧,就像一个分别许久的女友,只留下了熟悉的气息,可明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以及高挑的身材,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但最动心的部分则在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张敬民的心里,香格里拉最动心的部分,就是抬头就能看见终年积雪的巴卡雪山。雪山上的水流到古城,成为古城里流动的水,城里的河道,阴沟,明渠,都流淌着来自雪山的水,冰冷透明;水里游动着成群结队的鱼,与城里的人相依相伴,从来没人惊扰它们。 最让人记住香格里拉的应该是香格里拉圣泉,也就是雪山水进城的入口,县志记载,曾经有一个瞎子无意间用入口处的雪山水洗脸,眼睛突然重见光明,那是过去岁月里的往事,其真伪谁也说不清。 城里人对雪山水都十分地亲近,特别是泡普洱茶用雪山水,温润柔滑,清甜可口。 外地人到香格里拉,即使不用雪山水洗脸,也会把手伸进泉水,洗去烦恼。 民族杂居的香格里拉古城,随时都会遇见穿着民族服饰的藏族,纳西族,白族,哈尼族,彝族,奕车人等各族女孩,她们都像巴卡雪山上的雪,一不小心就飘进你的心里。 这些飘若圣雪的女孩中,雅尼有‘冰山上的雪莲’之称,还有人戏说,雅尼是‘香格里拉之心’。 张敬民虽是汉族,血液里却有着藏族的血,一张雕塑的脸,线条轮廓分明,1.79米的个子,混血的气质,为之心动的女孩排成队,张敬民从初中起收到的各种纸条和信,可以装订成书。 走进家门,看见雅尼正在侍候咳嗽的父亲,白狐冲出来咬着张敬民的裤脚。 张敬民惊奇问地雅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老所长说,这段时间雪大,我一个女子进山不安全。加之,我好长时间没回家了,就让我回家一趟。” “就这样简单?” “还有就是,我想你了。听阿布说,你不回羊拉乡,直接进城开会,有些日子回不去。” 张敬民火了,“你走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见我,你有病啊?” “就是有病,想你的病,不行吗?这么长的时间没见面了,你不觉得应该抱抱我吗?” “你简直就是疯了。” “是你让我疯了的,你不明白问题出在你吗?” 第五十九章 协议丰收 朱恩铸到了县委办公室,没有休息,就让秘书通知县委常委及各委、办、局一把手,到常委会议室,参加县委常委扩大会议,讨论三干会的主题。 朱恩铸先到了常委会议室,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秘书给他盖了一床他经常用的‘军用毛毯’。 朱恩铸穿着洗得发白了的军装,身上尽是泥浆,咋看都不像一个县委书记,倒像是下田回来的农民。 在家的县委常委有宣传部长祁文榜,组织部长严伟明,纪委书记邓兴仁,他们陆续到了会议室。 县委副书记季东林因病住院,县长操戬在党校学习,其他各委、办、局的一把手也都到了,可朱恩铸太累了,鼾声如雷。 这会,开还是不开呢? 大家一坐就坐了一个小时,干脆悄悄溜到会议室门口,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 朱恩铸醒来,揉了揉眼睛,“人呢?没有纪律了吗?” 秘书说道,“都来了,书记你睡着了。大家看你太累了,都不忍叫醒你。” 朱恩铸不满地看了秘书一眼,“是我睡觉重要还是开会重要?快,把人叫进来。开会。” 人们进到会议室坐定,朱恩铸就宣布开会,“废话就不说了,今天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三干会的主题,主要讲什么?” 纪委书记邓兴仁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先说吧。洛桑乡发生了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事件,还砸烂了省里来的记者的相机,这还了得?这不是简单的催粮的事情,透过现象看本质,可以看出我们的干部思想存在严重问题,结合上面提出的整党精神,是该对我们的干部下一剂猛药了。纪律监察必须提到一个十分重要的位置上来。” 严伟明环顾左右,“好。我接着讲。洛桑乡的事情,我有责任,如果按书记的意思。及早发了任免通知,或许就避免了事件的发生。” 朱恩铸纠正,“不要跑题哈,今天的议题是三干会的主题讲什么。” 严伟明说,“好。我接着把话讲完,我同意兴仁同志的意见,干部队伍的建设,必须到了下猛药的时候了,一支纯洁的队伍,才是搞好我们事业的基础。” 严伟明的话大而化之,其发言放到全世界,都是对的。 宣传部长祁文榜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这时,放下手中的笔,“我以为整顿作风固然重要,但是,解放思想更为重要,我们要吃透我们的县情。我们香格里拉,是边疆民族杂居地区,地处三江并流核心区域,被世人称为圣境。” 祁文榜拿起笔,翻了一页面前的笔记本,低头看了一眼,“远离中心城市,这是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的劣势。风景虽为世界之最,但是,看山山穷,看水水穷,看人人穷,在全国形势一派大好,都在比开放,比速度的今天,我们应该咋办?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是解放思想还是思想解放的问题,都是问题……” 朱恩铸竭力地忍着,他最讨厌不切实际的空谈,但又不好发火,祁文榜讲完后,他再次提醒,“各位请联系我县实际,有针对性……,” 财政局局长夏万潮,扶了扶眼镜,“说千道万,一个字,钱。钱从哪里来?”说着火气就上来了,“都找我要钱,就不问我钱从哪里来,我开得有印钞厂吗?当务之急,就是要开源节流,研究出生钱的路子。我就把话撂这里,不管是书记批示,还是谁批示,没有钱,谁批都没用。所以,三干会讲什么,我的意见,就两个字,搞钱。” 夏万潮的话,把朱恩铸惹火了,“知道你当这个掌柜不容易,但你夏万潮就没有问题?地区财政局你跑过几次?哭的娃娃有奶吃,你咋不去吵不去闹?” 夏万潮回了一句,“我又不是泼妇。” 朱恩铸一巴掌把桌子拍了震天响,“为了我们香格里拉有日子过,你就当个泼妇咋了?羊拉乡科技推广没要财政一分钱,没有说过一句苦,就靠他们自己想方设法,千方百计求人,求出了粮食翻番,你夏万潮做了什么?你觉得你自己称职吗?你要真不想干,给县委和县政府党组提出来,还在这里发火。” 夏万潮顶了起来,“那书记让羊拉乡的人来当这个家,撤了我吧。” 朱恩铸指着夏万潮,“你以为我撤不掉你吗?开口闭口就是没钱,没钱你要想办法呀,你作为财政局长,把问题交给我们,我们去抢银行吗?我也把话撂这里,地区财政和省财政,你都必须去跑,去哭穷,我们应得的和可能得到的各项资金,你都要去争取,你要争取不来,你就别干了。” 朱恩铸情深义重地讲了起来,“同志们,不是我要说羊拉乡,一个干部都派不下去的乡,普普通通的年轻干部张敬民,在科技推广之余,带领全乡干部群众修路,修水渠,修水窖,这种实干精神感动了上面的领导,现在羊拉乡同时要修三条路,我们叫了多年而没立项的路,现在全干起来了,” “梁上泉同志下了死命令,明年底之前,他的车必须抵达羊拉乡乡政府。羊拉乡科技推广的地膜,修水窖的水泥,全是他们自己想的办法,作为一个县委书记,我为此而感到羞耻,可我又因为我们县有这个的干部而自豪。” “‘解放思想’解什么?‘思想解放’又‘放’什么?不要跟我从文件到文件,从会议到会议,空谈鸟用都没有。我在部队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任何外交辞令都没有意义,敌人不会听的,只有导弹才是硬道理。听说导弹的射程,敌人的屁话全没了。” “我讲这些啥意思?咱们要去争,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争不到,‘抢’不到,咱们像羊拉乡一样先干起来。接着说吧,不要跑题。空空而谈,就给我闭嘴。” 工交局的提出要加快招商引资步伐,学习深圳。 水利局的提出来,应该加快基础设施建设。 工商局的则提出要坚决打击投机倒把、长途贩运,气得朱恩铸想砸板凳,“吴秋同志,你认真学习过三中全会精神吗?如果没有,请你回去认真读十遍,然后将学习心得交到县委办。你这个工商局长是否称职,常委会会进行研究。” 朱恩铸的眼睛扫过所有人的脸,问道,“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大家都沉默了,这哪里是讨论三干会的主题,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帽子讨论没了,讲什么,怎么讲,参会人员都变得谨慎起来。 在座的都知道朱恩铸要作总结发言了,都不吭声,朱恩铸说道,“那我总结一下,这次三干会的主题就两个字,‘粮食’,大家认为如何?” “这粮食怎么抓呢?我的思路是这样,以羊拉乡作为样板,在全县实行协议丰收,三级干部层层签订责任制,县级机关单位与各乡镇签订责任制,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对哪个环节进行问责,同志们认为是否可行? 第六十章 决断:一票否决 朱恩铸接着说,“全县二十七个乡镇,从我开始,县直部门干部职工都必须将‘协议丰收’的计划进行细化,自愿与二十七个乡镇进行对接,将任务落实到部门,对接细化落实到个人。万众一心,围绕一个核心目标,粮食。粮食任务是否完成,作为明年干部职工考核的最终目标,粮食任务完不成,一票否决。” 朱恩铸的话如一声惊雷炸响。所有参会人员都懵了,这惊雷如一张巨大的天网,一网落下,全县干部职工一个都跑不掉,人人都与协议丰收计划挂钩,这朱恩铸是不是得失心疯了,还是为了粮食,想把全县干部职工都逼疯? 朱恩铸看着众人,“我还是那句话,不换思想就换人,特别是领导干部,要么你就好好地干出成绩来,不想干你就下来,让出位子给想干事的人干。你又要占着位子,又不干事,哪有这么安逸的事情?” 严伟明试探性地问道,“恩铸同志,这事情向地委江炎同志汇报过吗?就为了一个粮食,就把粮食作为干部的唯一考核依据,我们不能因为粮食上不去,就此否定一个干部吧,这种‘唯粮食论’的做法,是不是偏激了些?我认为,还是应该向地委领导作一个专题汇报,如果地委同意了,我们再干,也不迟。” 朱恩铸看见许多人虽然没附和,但对严伟明的讲话都纷纷点头表示赞许。 显然,朱恩铸的‘唯粮食论’在干部中存在很大的分歧,说白了,这涉及许多人的位子。 朱恩铸心中的火气往上冒,但他还是努力地保持克制。 “我又不是吃奶的婴儿,如果事事都要汇报,我这个县委书记坐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让地委来干算了。刚才伟明提出‘就为了一个粮食’,我不知道伟明对粮食的认识在哪一个层次,就是因为这个粮食,洛桑乡已经出现了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事件,这粮食不重要吗?全县二十七个乡镇,除了羊拉乡,还有二十六个乡镇吃回销粮,这粮食不重要吗?” 朱恩铸的嗓门提高了,“同志们可以把问题反映上去,如果地委可以妥善地解决我县的粮食问题,我的话作废。否则,只要我还坐在县委书记这个位子上,丰收计划铁定了,必须干。” 钱小雁在县医院复查,没有大碍,恢复得还不错,在楚天洪和张文银的搀扶下,来到了县委常委会议室门口,听着会议室里激烈的争吵,她记录不方便,就叫张文银代为记录,将会议内容一字不漏地进行着记录。 严伟明和朱恩铸顶了起来,“既然书记都定了,还让我们说什么呢?我们的意见还有什么意义呢?你这不就是典型的‘一言堂’吗?我作为县委领导班子成员,我保留我的意见,书记已经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严伟明站起来,就要离开。 朱恩铸忍不住了,也站了起来,“既然你知道我是县委书记,你是班子成员,我们讨论的议题议未决,你站起来就要走,需要我重复组织原则吗?你说我‘一言堂’,你这种意见不合,起身就走,如果在战场上,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咱们意见不统一,可以继续争吵啊,怎么就是‘一言堂’呢?” 严伟明重新坐了下来,脸色铁青,甚至是有些愤怒了。 “同志们,明天三干会正式召开。上千乡村干部会聚县城,有的从风雪之中赶上来,县委招待所的条件有限,住不了那么多人,我们只有协调学校,党校勉强把人安置下来,他们来开一次会议容易吗?之所以开到村,就是想把我们的工作贯彻到底,不留死角。” 朱恩铸的目光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扫过众人的脸。 “我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洗脸,来不及换件干净的衣裳。明天就开会,我们让上千县乡村三级干部,在寒冷中等着,等我向地委汇报了再开会吗?我是县委书记,组织把我放在这个位子上,我就得对全县的工作负责。我们的争吵,以及民主讨论,最终不都要归纳到‘发展’这个基本点上吗?” 纪委书记邓兴仁举起手,“我支持恩铸同志的意见。” 宣传部长祁文榜也举起手,“我也同意朱书记的提议,必须抓住粮食这个根本问题。” 朱恩铸的情绪平静下来,“同志们,我希望听到你们的意见,你们不说话,就是没有意见,没有意见,也要根据会议的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不愿看见墙头草。否则,伟明说我是‘一言堂’。” 整个会议中,朱恩铸都没有称呼严伟明‘同志’,注重细节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微妙的细小变化。 朱恩铸打了一个哈欠,“请大家对三干会的粮食主题进行表决。” 除了严伟明,所有人都举手同意。 “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对主题没有异议,就请农工部部长赵永前,对协议丰收说一些具体的想法。” 朱恩铸点了名,赵永前一点准备都没有,从哪里说起呢?有点晕了。自从吴佩德的打赌,到对张敬民的调查,显然是给朱恩铸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个时候的立场很重要。 严伟明在江炎做县委书记的时候,就是组织部的副部长,江炎离开时,他坐上了部长的位子,并进了常委。在朱恩铸到任之前,一直传说严伟明可能就是书记的人选,可到任却是朱恩铸。 严伟在心理上抵触朱恩铸。 他开始以为朱恩铸是来镀金点卯的,一个从部队上下来的军官,到底没有基层工作的经验,可朱恩铸却处处让他意外。 他不能把朱恩铸怎么样,但江炎就不一定了。他想让江炎和朱恩铸的误会在无意间越来越深。现实是,江炎似乎真的越来越不喜欢朱恩铸了。 县委常委会议室灯火通明,扩大会议开得很晚,朱恩铸通知秘书,让食堂给参会人员每人发了两个馒头,馒头的钱在工资中扣除。 协议丰收这事就从来没有做过,从哪里说起呢,赵永前不知道,赵永前干脆实话实说,“书记,这事,我们以前没有干过啊,书记的想法确实具有开创性,可具体措施如何落实,还请书记指点迷津。” 这一手太极拳,不经意地又踢给了朱恩铸,朱恩铸反问,“如果我知道如何干,我就直接说了,还会向你求教吗?” 赵永前退了一步,“书记既然提出了这个办法,一定是有了完整的思路,不如直接说怎么干,我们执行就是了,书记能想到的,我们未必能想到,如果我能想到书记的高度,那我就可以推荐自己干书记了。还是书记说吧,不算‘一言堂’。” 赵永前的实话,让人们哄笑起来。 场面上,严伟明是孤独的,尽管有支持者,也没有明面上表现出对他的声援。 赵永前并不想步步后退,只是苦于实在不知道如何干,就试探性地根据朱恩做提出的框架,提出看法。 “书记,我认为,我们必须根据今年的粮食总量,测算出一个目标值,是增产百分之五十,还是实现翻番,细化分解到每一个乡镇,然后围绕这个目标干。” 朱恩铸点了点头,“太抽向了,任务怎么分?怎么落实?奖罚如何兑现?” 第六十一章 不眠之夜 看朱恩铸的脸色,赵永前有了些信心,继续说,“然后,分解后的目标就是每个乡镇的具体任务。针对这个任务,细化到村,乡村两级干部是第一责任人,县直机关干部对接具体联系的乡村,是第二责任人。纵向有乡村两级,横向有县直部门,形成纵横交叉,县乡村三级负责……” 朱恩铸欣赏地看着赵永前,“好,目前,你这个农工部长还算称职。会议之前,你把目标任务细化出来,还要明确奖罚,同意赵部长意见的举手。” 除了严伟明,全票通过。 赵永前忙着解释,“书记,这咋是我的意见呢?明明是你的意见。” 朱恩铸这时才轻松下来,点燃一支香烟,“谁的意见重要吗?只要能落地,出成果,就是常委会集体讨论研究的决定。” 赵永前有一种当了朱恩铸盾牌的感觉,他所讲的这些,朱恩铸早就成竹在胸,不过是借他的嘴说出来罢了,免得严伟明说什么‘一言堂’。 朱恩铸抿了一口茶水,“县委政府两办的人,农工部、统计局、水利局所有人,今晚全员加班,赵永前任组长,什么时候把‘协议丰收’计划搞出来,责任书打印出来,什么时候休息。天亮之前,必须干完。三干会开始就签订责任书,务虚的废话不谈。好,现在散会。” 没有任务的人们迅速散去,朱恩铸将手上的烟头在烟灰缸里灭熄,疲惫地站了起来,走到了楼下的庭院,秘书上前问道,“书记,饭菜都热了三次,又冷了,你还吃不?” 朱恩铸笑了起来,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吃,咋不吃,我又不是神,早就饿了。” 秘书跟着朱恩铸到机关食堂,食堂里的林师傅都睡着了,身体肥胖他打着鼾声,秘书喊醒了林师傅,林师傅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书记,听说你回来了,我给你留了小炒肉,原本嫩得入口即化,可你看看,热去热来跟木柴似的,毁了我的家传绝学啊,以这种水平出去开馆子,非得被顾客打死。” 朱恩铸喊秘书,“去,把省上的钱记者叫过来,跟我一起吃。我估计楚天洪和张文银也没吃。” 秘书离开食堂,朱恩铸向林师傅喊道,“今晚你就不要休息了,减减肥对身体有益处,看你这造型,不知道的,还以为机关食堂里的肉都被你吃了。加班饿了过来的,你给他们煮碗面。” “好。书记,我没办法啊,喝凉水都长肉。” 林师傅把饭菜热好,转过身来,也听见了鼾声,朱恩铸居然靠着食堂的墙,就睡着了,叹息一声,“要知道县委书记这样难干,估计不会有人愿干。” 秘书到了县委办公室,看见钱小雁正在打着电话,“对对,这就是‘协议丰收’的全部内容,吵得太精彩了,最后还是定了下来,明天会议开始的第一个事项,就是签订责任书。谢谢关心,这算不上拼命,比起基层这些干部的难,算不了什么。什么?死不了,就是脚踝骨折。” 钱小雁刚要离开,电话里又传来声音,“你等等。夜班主任要跟你讲。” 电话那边传来声音,“小钱啊,你辛苦了。你这个稿子来得太及时了,我请示了领导,领导说省里要求重点宣传今冬明春农村工作新思路,报社已经决定派出几路人马,人还没离开,你的稿子就来了,领导说你这是及时雨,省里对报社很不满意。哦,还有,不要急着回来,北边一组由你指挥。‘丰收协议’已经定了,明天的头版头条。” 钱小雁最后叮嘱了一句,“稿子刊发的时候,一定要加上一个名字,就是‘本报通讯员张文银’,基础工作都是他在帮我做。” 钱小雁看秘书在旁边站了半天,问道,“有事吗?” “嗯,书记叫你们过去和他一起吃饭。” “好好,好,”钱小雁这时才觉得饿得发慌,客气地对秘书笑着,“谢谢你,辛苦你了,我们走吧。” 他们到了食堂才发现,吃什么饭啊,朱恩铸鼾声如雷;林师傅就更夸张了,那鼾声简直就是如滔滔江水,呼啸而下。 秘书不知咋办,“怎么又睡上了?书记肯定是太累了。我们干脆到大院门口的小馆子凑合一顿算了,就让他多睡一会儿。” 钱小雁赞同,“好的。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好什么好?”朱恩铸这时突然醒来,双手蒙住脸使劲地搓了搓,“坐下吧,吃饭。” 说完话,听见鼾声,他才发现,林师傅又睡着了,对秘书说,“去,把林师傅叫醒。给钱记者煮五个糖水鸡蛋,她是病人,得补补。” 钱小雁摇着头,“不不,一个就可以了。” 林师傅醒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天亮了吗?照这样熬下去,我肯定减肥。” 朱恩铸又让林师傅把小炒肉分成两份,楚天洪和张文银一人一份,他自己却让林师傅给他煮碗面条,点燃了一支香烟,“我喜欢面条。” 楚天洪和张文银都不吃,朱恩铸眼睛一横,“叫你们吃,你们就吃,这是命令。” 张敬民正在家里冥思苦想,三干会上讲什么,雅尼搂着他,他喊道,“别闹,别闹,” 严伟明没有回家,而是回了组织部他的部长办公室,抽完一支香烟后,拨通了江炎的电话。 “老领导,可否帮我换一个地方工作,我在这里和恩铸同志不好相处,他好像对我陈见很深,总以为我是你手里的干部……” 江炎打断了严伟明的话,“什么我手里的干部?谁是我手里的干部?哪来‘你的我的’这种说法?说具体一点,到底咋回事?” “明天三干会,恩铸同志提出全员责任制,实行‘丰收计划’,我提出可否先向地委汇报,然后再作决定,他一意孤行,我们就吵了起来,搞什么一票否决,这不利于干部队伍的稳定嘛。许多干部都是你在的时候起来的,入不了他的眼。” 江炎沉默了一阵对着电话说,“香格里拉是我的吗?就事论事,不要瞎扯那些夹杂私人情感的谬论,你怎么看待‘丰收计划’?” “我认为这种‘唯粮食论’的做法,很可怕,是不切实际的乱搞,是另一种浮夸冒进的表现。一个粮食就决定一个干部的政治生命,这太儿戏了。如果丰收计划失败,就是全县干部都有问题吗?” “嗯嗯,你接着说。说慢一点,等我记一些要点。” “基层工作有基层工作的复杂性,像我们这种边疆民族地区,老领导的工作策略向来是以‘稳定’统领一切。可他拿部队搞导弹那种方式搞地方工作,我就担心搞出什么乱子。所以才有了调动工作的想法。” “说说看,你认为会出什么乱子?” “我也说不准。不过,我觉得他是想借这个事,把你在的时候提拔的干部都换下来。” “小严,我再一次提醒你,香格里拉的干部跟我没有关系,干部升降也是正常的干部调动。其他还有什么事吗?” “暂时没有。” 江炎挂断电话,接着就打电话给郝崇法,郝崇法拿起电话就听到江炎的吼声,“这个朱恩铸把干部搞得如临大敌,人人自危,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六十二 最大风险 “江炎同志不是说他是个‘干才’吗?咋看法越来越大了?”郝崇法问,“上泉同志到羊拉乡调研,羊拉乡三条公路的立项建设,省交通的组织生活会都开到了山路上,这都是用对了干部。羊拉乡自己先干了起来了,才促成了公路上马。这都是你慧眼识人。” 江炎有些责怪,“我怎么觉着,你总是袒护他?上泉同志怎么就去了羊拉乡,他怎么恰巧就遇上了,我们也就不猜了。工作上的事得跟地委通报一声吧,他越来越像一个惹祸精,搞得我们事事被动,被他放在火上烤。用他是上面的意思,我哪有什么慧眼。” “江炎同志,如果真是屁大的事都要向你汇报,你是喜欢还是烦?” “可是,香格里拉成了一个焦点,你说我在这个位子上多被动,上泉同志会怎么看我?” 江炎的恼怒,郝崇法在电话中都能感受到。 “现在,他又搞什么''丰收计划'',全县干部围绕粮食转,干部思想不稳定,慌成一片,如果又闹出个什么事情来,咋办?这个朱恩铸,搞得我都失眠了。你也是从部队上下来的,对他的了解比我多,想听听你的意见。” “江炎同志,要我说呀,就放手让他干。朱恩铸同志是一个政治上过得硬的干部,家教也很严,母亲是导弹科学家,不是因为他父亲坚持要留下来,部队根本就不愿放他下地方。他心里装着的都是国家命运、家国情怀,如果他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为他补台。我倒觉得,我们的思想观念跟不上形势了。” “崇法同志啊,我还是有些担心和忧虑。总是有一种会出大事的预感。好吧,先这样吧。”郝崇法还在听着,江炎就挂断了电话。 江炎最近打了几次梁上泉的电话,都没打通。好不容易打通了,梁上泉的话又让他不安,梁上泉对沧临地区的工作,一直持肯定的态度。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变得冷淡了。 在最后这次电话中,梁上泉语气非常凝重,“江炎同志,你不用在乎我的想法和态度,你要更多地去琢磨群众的想法和态度,不要停留在工作的面上,那样,会飘。沧临地区的工作,必须稳定,但稳定并不意味着一成不变,也不意味着山河依旧。没有发展,哪里来的稳定?要多下去走走。” 江炎把梁上泉的话想了许久,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另有所指? 终究还是没有想透。 县委机关食堂,朱恩铸叮嘱张文银,“钱记者一天不离开香格里拉,生活工作上的对接,就你负责。楚天洪开完会,趁大雪还没封山,赶紧回洛桑乡。” 说完,就要离开,走到食堂门口又站住,“哦,小雁同志,我还没问你的复查情况路咋样?” 钱小雁看着疲惫万分的朱恩铸,“我没事,你赶紧去休息。” 朱恩铸也看了看钱小雁,“你要真不想走,我们就发一个商调函,你干脆留在我们香格里拉算了。” 钱小雁嘟着嘴,“又要赶我走?” 朱恩铸走到钱小雁的身边,小声地在她的耳边说,“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差一个宣传部长。” 钱小雁呵呵笑了起来,“你想的美。” 张敬民的讲稿写了撕,撕了又重新写,总是不满意,桌子和地上全是写废的纸,雅尼搂着张敬民,“是我影响你了吗?我觉得不用写了,你怎么做的,就怎么讲,写发言稿不是你的擅长。照你这样下去,今晚不用睡了。” 张敬民捏了一下雅尼的脸,“对。不写了。” 雅尼‘嘻嘻’抱着张敬民,“这就对了。”悄悄拉下开关,故作惊奇地问道,“怎么会停电了呢?怎么会这样呢?” 张敬民尖叫一声…… 朱恩铸回到宿舍,洗了一个冷水澡,反而赶跑了睡意。 他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强迫自己睡,再不睡,就天亮了。 灭了灯,躺在床上,开始数羊,从一数到九十九,数了一百多遍,把天数亮了。 他换了洁白的衬衣,穿了一套旧军装,好像除了军装,他再没了衣裳似的。虽然衣领上没有了领章,可走起路来,还是军人的样子,披了一件褪了色的军大衣,到了办公室。 值班秘书看见朱恩铸,“书记,还早呢,咋不多睡一会?” “睡不着,”可坐在办公室,又觉睡意袭来,扑在桌上,又睡着了。 天大亮,电话铃声吵醒了朱恩铸,朱恩铸叹息,“这啥命啊?除了床上睡不着,在刀子上都能睡着。” 朱恩铸问秘书,“常委会议室那边忙得怎么样了?” 秘书答道,“还在忙。” 朱恩铸走到会议室门口,听到赵永前的声音,“还有几个乡镇?” “还有三个,赵部长。” “好。咱们再加把劲,开会之前应该没有问题。” “赵部长,要不这样,先搞出来的乡镇,先签。等前面的签完了,我们这里也就好了。现在剩下的这三个乡镇,任务统计还需要一些时间。” “不行。必须弄完,要不,书记脸色难看得很。” 朱恩铸进了门,“同志们辛苦了,开完会,给你们一天时间睡觉。剩下的三个乡镇,也可以采取先签,候补数字的办法。” “书记你来得正好,我有两个问题,第一、粮食增产的幅度是多大?第二、奖罚的幅度怎样把握;我不敢定。” 朱恩铸略作思索,“第一、参照羊拉乡,以翻番为最终目标,增产幅度低于百分之五十,视为没完成任务。第二、粮食实现翻番的乡村,干部位子不变;增产低于百分之五十的乡村,干部从位子上下来,另作安排。第三、对接的县直部门,参照乡村奖罚实施。” 赵永前充满疑惑地拿着责任书,“可是,书记,这种以粮食论成败的做法,没有听说过,这样做,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你指的风险是什么?国家设立深圳特区,以前不也没有搞过吗?改革开放,好多事情都没有搞过。原子弹和氢弹,不也没搞过吗?但都搞成了,不试试咋知道。” “风险就是矛盾太尖锐,并且都会集中到你这里,会出现干部思想的波动,万一失败了,你会承担很多骂名。有句话叫‘取得经来唐三藏,惹得祸来孙悟空’,换句话说,成了败了对你都不利。” 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给赵永前,“你说的风险,我不是没想过。如果所有干部都是你这种想法,就十分地危险。组织让我们坐在领导这个位子上的目的是什么,享乐吗?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承担风险吗?权力最大的风险就是不干事,不干事,坐在这个位子上做什么?群众会怎样看待我们?我担心的不是干部的波动,而是群众的波动。” 赵永前吸了一口香烟,“说实话,书记,我坐在你这个位子,我就不敢这样干。” “干部的波动风险可以降至0,他们每月干得好干不好,都有工资。群众的波动风险就不一样了,粮食是他们依靠的根本,粮食不解决,就是最大的风险。对于我们干部来说,考虑问题的基本点,还是要看我们的屁股坐在哪里,你说是不?”" 第六十三章 三干会:层层问责 参加三干会的人接近千人,在香格里拉县城,只有县电影院才能容纳这么多的人;三干会的会场,只有安排在这里。 电影院门口挂着两个红布标语,红底白字,左边标语写着“以实际行动贯彻三中全会精神”,右边标语写着“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 电影院里的戏台布置成了主席台。按照会议安排的时间,县乡村三级干部陆续到场,会场里座无虚席。 在家的县委常委都已到主席台就座,主席台中央位置是书记位,书记位的旁边是会议主持人严伟明。 县委办秘书和赵永前跟在朱恩铸的后面,进了电影院。 朱恩铸径直走上了主席台,走到了中央位置的书记席位,坐定之后,朱恩铸转头对严伟明说道,“开始吧。” 严伟明伸手在话筒上轻轻拍了两下,‘噗噗’地吹了两声,说道,“同志们,这次会议,是关系到明年我县工作的重要会议,也是结合整党,认真贯彻中央、省委精神,推进我县工作的指导性会议;按照会议的议程,首先,请朱恩铸同志为我们作重要讲话。” 严伟明带头鼓掌,掌声雷动。 掌声停下来,朱恩铸站了起来,“同志们,天气寒冷,我曾经是一名军人,知道精神力量有多重要,在改革开放的形势下,我们香格里拉,仍然面临各种各样的矛盾和困难。解决这些矛盾,战胜这些困难,除了行之有效的措施,还需要精神。为了振奋精神,我提议,全体起立,唱国歌。” 朱恩铸领头,唱了起来: ……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冷寒的会场,在大家高唱的歌声中,变得热烈起来。 歌毕,朱恩铸喊道,“同志们,请坐下。” 等台下的县、乡、村干部坐下,朱恩铸才落坐,伸手扶了一下话筒,“同志们,县委关于今冬明春的工作安排,已经发到了同志们手中,由于天气寒冷,时间长了,同志也坐不住,我就择重点讲。” “长时间困扰我县工作的主要问题,就是两个字,‘粮食’。粮食问题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我县工作的成败。就在最近,我县洛桑乡,出现了催交公粮,干部将群众捆绑游街示众的严重事件,省上的领导批示严查,省里的调查组已经在下来的路上。” “在这里,我想讲的是,洛桑乡存在的问题,也是其他乡镇存在的问题。粮食问题不解决,谁敢保证洛桑乡的事件不会再次发生?作为一个干部,如果连粮食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有什么理由去责怪群众?” 朱恩铸的情绪失控了,“洛桑乡的群众,宁肯自己吃苦荞饭,也把粮食挤出来上公粮,”朱恩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眼泪掉了出来,“我们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们,他们心里首先想着的是国家,是我们的国家,谁给我们的干部这个胆子让群众游街示众?” “当然,我不否认,干部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国家,可这样的工作方法和工作作风算什么?是不是以正义之名,就可以杀人?” “同志们,我们的国家解放和民族独立,是怎么来的?是小米加步枪打出来的,是群众的小推车推出来的;广大的人民群众,是我们党的根基,是国家的根本,我们所有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 没有人号召,掌声雷鸣,甚至乡村干部也失态了,举手欢呼,“朱书记,你讲得好,说在了我们的心坎上。” “安静,同志们。我,失态了,” 钱小雁坐在会场中,请张文银为她作记录,也落下了泪,她参加过不少的三干会,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如此动情的干部会议。 “同志们,如果我们的粮食抓上去了,还会出现洛桑乡那样的情况吗?所以,这次会议的主题,就是两个字,粮食。至于做法,就是全县三级干部一起上,打一场粮食丰收战。粮食不翻番,干部就下来。抓不好粮食,你就从位子上下来。没有一点狠劲,不把我们逼到绝处,啃不下这块骨头。” “如果明年全县粮食不能完成制定的目标任务,我请求地委对我进行问责,同样,全县三级干部针对目标任务,完不成任务的,按奖惩办法处理。” 掌声再次响起,严伟民大感意外,他原以为,一定是一次干部思想的大动摇,没想到人们却群情激奋,像打了鸡血。这太不符合套路了。 “同志们,这次会议原定三天时间,由于天气太冷,我就想压缩到今天之内,完成会议的所有议程。核心就是把责任书签了,重在抓落实。今冬明春的工作,点多、面广、战线长,千头万绪,” 这时,台下有人提出,“朱书记,签是没问题。我们也有信心,可单是信心不能解决问题。科技推广怎么落实?所需的地膜,良种等农用物资哪里来?遇到天旱,天涝,冰雹咋办?” 朱恩铸用手按了按,示意台下干部坐下。 “同志们,不要急,我也是第一责任人,这个责任书,不是只考核你们,而是从我开始考核,我也不想干失败,失败了,我这个县委书记也没脸干下去了,我比你们还急。但我们也有成功的经验,现在,我们请羊拉乡副乡长张敬民,作交流发言,请张敬民同志上台。” 张敬民上台,站到了发言席,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这个‘青头’小伙子身上,干部们早就在报纸上知道了他的名字,全县干部都知道羊拉乡是个什么地方。 风景虽美,又不能当饭吃,一个干部都不愿去的地方,却干出了粮食翻番,修水渠,修水窖,现在路也被省上立项,这不仅仅在香格里拉是传奇,就是在全地区,全省,甚至全国都出名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人们的目光充满了疑问和好奇。 这些目光盯得张敬民不自在起来,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多少还是有些怯场。这是因为,学校里的千人目光,都是些青春的眼睛。面前的这些目光大有不同,有疑问,也有期待,一年甩掉回销粮的帽子,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真实。 张敬民的第一句话,就把所有人都惹笑了,“其实,也就是运气好。” 人们的笑声停下来,张敬民第二句话讲道,“人努力,天帮忙,最主要的,是在县委和县政府的亲自领导下,羊拉乡群众的努力下,所以,实现了粮食翻番。” 这平淡无奇的话,又把人们惹笑了。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你小子,这是三干会,研究全县工作,你少跟我瞎扯,严肃点,讲重点。” 张敬民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同志们,提起羊拉乡,地无三尺平,十年九旱,看江无水,地处三省交汇之地而不通公路,海拔落差相差4000米,鹰在脚下飞,人在云上走,从县城到乡政府所在地,要走四天,群众靠吃回销粮维持,全县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乡。我就想问同志们一句话,羊拉乡都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乡镇有什么理由办不到?” 第六十四章 跌宕起伏(1) 张敬民的话,即是朱恩铸想说的,也是全县三级干部想听的,朱恩铸带头鼓掌,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停下来,张敬民接着讲,“刚才我说了羊拉乡的困难。但每个事情都有它的两面性,这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你能说哪一面不好呢?羊拉乡4000米的落差,刚好是发展立体农业最好的地方,说简单点,就是从江边河谷的谷子,到高海拔的苦荞,都可以种。” “粮食发展起来了,我们还可以发展香料烟叶,草山,畜牧业,旅游,还可以把我们的农业,依托我们独有风景,发展成观光农业,……说回粮食,也就是地膜加良种的问题,我县的二半山上下的地方,平均温度偏低,如果我们不采取相应的措施,仍然延续过去的做法,怎么能增产呢?” “以我们羊拉乡为例,同样的土地,同样的人,同样的辛苦,为什么去年和今年的粮食产量就是两个样呢?这中间的差距,就是科技。说到这里,我十分赞同朱书记说的精神,如果我们羊拉乡看山愁山,看水愁水,羊拉乡什么时候才能发展起来?羊拉乡的万亩梯田给了我很大的启发,那都是群众用命干出来的,只要水的问题解决了,就可以长出世上最好的米。” “如果我们靠等,等到什么时候?如果我们干部不为群众着想,时间长了,群众就不相信我们了,如果群众对我们干部失去了信心和信任,我们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们不也辜负了组织对我们的信任吗?” “我是学农的,我关心的就是农业科技措施,对当乡长我就没有兴趣。可组织上让我干,就是对我的信任,我能不干吗?如果我抵死不干,我会向组织说清楚。担不了这个责任,就不要坐在这个位子上,耽误了群众。我说这话,可能会得罪很多人,这个乡村干部真的不好干。想干就要把群众装在心头,不想干,就不要占着位子,让想干的人干。” “我既然说,也不怕得罪人,群众太苦了,干与不干,对他们实在太重要了。他们那么好,宁肯自己受苦,也忙着给国家上公粮,我们省上来的记者,离开农家就忍不住大哭,同志们,我们生于这块土地,有什么理由等呢?群众等得起吗?” “一个外乡人,还是一个姑娘,就在最近短短的时间里,就来来回回跑了羊拉乡三次,三个来回十二天,脚踝骨折,现在还跟我们坐在一起开会,她图什么?一个外乡人都这样,对这块土地充满感情,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爱脚下这片土地?” “我们都不知道,就是因为她写我们羊拉乡的新闻,引起了省里领导的关注,这才有了省里领导到我们羊拉乡,也才有了羊拉乡三条公路同时立项,省交通的组织生活会都开到了山道上,为此,我代表羊拉乡的群众,也代表我自己,向这个省里来的记者,钱小雁同志致以崇高的敬意,谢谢你。” 张敬民朝着钱小雁坐的地方,深深地弯下了腰 所有温暖的目光寻找着钱小雁,看向钱小雁。 张敬民把朱恩铸逼到了风口,朱恩铸只得站起来,“钱小雁同志,我代表香格里拉,感谢你为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向你致以崇高的敬意,”朱恩铸也向钱小雁坐的地方,深深鞠躬。朱恩铸这一站,主席台上班子成员也都随之响应,吓得钱小雁赶紧起来回礼。 大家面对钱小雁报以热烈的掌声。 掌声停下来,张敬民接着说,“同志们,我刚才的话跑题了,一句话,我们得先干起来,干,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但不干,一定是什么也不能改变。” 掌声再次响起,张敬民恭敬地向台下的人们鞠躬致礼。 严伟明说道,“同志们,我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三干会,这是一个团结奋进的大会,我们要认真领会朱书记的讲话精神,同时,认真总结羊拉乡的经验。会议的时间紧,任务重,下一个议程,就是签订责任书。” 这时,县政府办的秘书抬着一个电话记录本慌慌张张地走到严伟明旁边,小声说道,“地委江炎同志的电话,批示暂停‘丰收计划’。” 严伟民的脸色变得难以捉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不知道班长是谁吗?这种事情不向朱书记汇报,你这个秘书怎么当的,起码的工作程序都不懂吗?” 秘书惶恐地走到朱恩铸的旁边,小心谨慎地将电话记录本递给朱恩铸,朱恩铸接过电话记录,抬头问,“啥意思?” 秘书指着电话记录,小声说道,“地委江炎同志的电话记录。” 朱恩铸一看电话记录内容,就晕了,“暂停丰收计划,事关全区工作的步调一致,尽快将丰收计划的具体做法向地委作一次专题汇报,待地委讨论后,再定。” 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朱恩铸的脸乌云密布,他不经意地看了严伟明一眼,对电话记录反复看了三遍,电话记录就一个意思,“暂停。” 这等于是正在奔驰的车,突然要紧接刹车,全县干部已经亢奋起来的激情,遇到的却是一盆冰冷的水,朱恩铸把电话记录本砸在地上,高声吼道,“我还是这个县的县委书记吗?” 台下的干部眼光全部看向了台上,邓兴仁急忙在朱恩铸耳边劝说,“恩铸同志,台下那么多干部看着,这样做,不合适。” 朱恩铸铁青着脸,对着话筒说道,“散会,下午准时开会。” 朱恩铸接着宣布,“在家的常委,到常委会议室参加常委紧急会议。”说完。披着军大衣,谁也不理,转身就走。 朱恩铸先到了常委会议室,其他常委也先后到了,场面冰冷,朱恩铸看着窗外落光了叶子的枯树,转身看向每一个常委。 “是谁向地委报告了丰收计划的事?如果我们县委班子集体讨论研究的每一件事,都要向地委汇报,我们这个班子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我们跟一群没有断奶的婴儿有什么区别?这样,还用得着我们在这里冥思苦想吗?让地委的同志来干不就行了?还要我们干啥?” “不管是谁,不是以县委的名义向地委报告这事,都属于打小报告,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如果我还干书记,我就必须追究此事。全县那么多的干部看着我们,一会儿说干,一会儿说不干,这是干啥?县委班子的决策是儿戏吗?这小报告,还造成了县委和地委思想的不统一,甚至还造成了同志之间的隔阂和猜疑,这工作还怎么干?” 朱恩铸像咆哮的狮子,完全失态了,“大家说说吧,集体讨论,民主决策,‘丰收计划’这事,还干不干?” 第六十五章 跌宕起伏(2) 朱恩铸进一步问道,“是继续还是暂停?不管是怎样的结果,我们得给全县干部一个说法。” 到会的常委都保持沉默,没有人说话。 朱恩铸的眼睛扫视所有的人,“好吧,我也不为难大家,举手表决吧。同意继续执行丰收计划的,请举手。” 除了朱恩铸,没人举手,“好,我宣布,执行江炎同志决定,丰收计划暂停。散会。” 常委们陆续离开,看人走尽,朱恩铸将手中的搪瓷茶杯使劲地砸到地上,茶水在地上泼出了一幅山水。朱恩铸伸出双手在自己身上瞎摸了一阵,找出香烟,抽出一支‘红山茶’香烟,点燃,猛地吸了一口。 他想,接下来,该如何收场呢? 省城梁上泉办公室。 梁上泉手里拿着刚到的‘南省日报’,看着‘南省日报’头版头条,‘香格里拉实施协议丰收,全县三级干部层层问责’,看完,思索片刻,拨通了香格里拉的电话,”我是梁上泉,找朱恩铸。“ 县委办值班秘书接到电话,当即答道,“领导请稍等,我马上通知朱书记。” 秘书小跑到常委会议室,“朱书记,省上梁上泉同志电话,点名让你接。” 朱恩铸披着大衣,到了县委办,拿起电话,“是我。” 电话里传来梁上泉的声音,“你小子有胆识,有气魄,干得漂亮。你将‘丰收计划’的具体做法形成详细的材料,在即将召开的全省‘县书会议’上交流。” 朱恩铸心中的火气还没消散,气冲冲地回答,”交流什么啊?我不知道听谁的。” 电话里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晓得,上午的三干会开得很顺利,全县三级干部的积极性特别高涨,可在签订协议之前,江炎同志专门打了电话,指示暂停,待地委研究之后再定。” “那你叫他到香格里拉,接替你做县委书记。”梁上泉的声音里夹带着火气。 朱恩铸无奈地回答,“我哪敢?县委常委刚才召开了紧急会议,除了我,集体同意江炎同志的决定,暂停‘丰收计划’。” “你给江炎打电话,就说梁上泉的意见,‘丰收计划’必须搞,而且,全省都要像香格里拉一样搞。” 朱恩铸压低了声音,“梁叔叔,你还觉得我不够惨吗?我现在已经被放在火上烤了,我打电话算什么?如果他理解为我拿你去压他,事情就变得更加麻烦了。” “嗯,嗯,我倒忘了这一层,你变得知道进退了。好,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梁上泉挂断电话,随即拨通了江炎的电话,“我梁上泉。你最近工作做得不错嘛,很有成效。” 江炎听得一头雾水,“我在深刻反思上泉同志的指示,工作不能浮在面上,必须沉下去,只有这样,才能适应新的发展形势。” “嗯,想法越来越有高度了。” “不敢,不敢,在上泉同志的面前,我哪敢说什么高度。” “哦,”梁上泉话锋一转,“我刚才看了南省日报的头版头条,讲的就是香格里拉’协议丰收‘的新闻,省里的同志都认为很有创新精神。我以为,不但应该在沧临地区推广,还要在全省推广。” 江炎跟着梁上泉的话风转,“上泉同志,我们地委对这事十分重视,此事充分显示了香格里拉全县干部群众大胆实践探索的激情,是搞好全区农村工作的一个具有指导性的典型。” “嗯,这个想法很好。江炎同志,你让香格里拉拿出一个详细的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梁上泉放下电话之前,对着门说道,”稍等,就来,就来,“果断放下了电话,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笑。 梁上泉挂断了电话,江炎还拿着话筒发呆,怎么梁上泉的棋每一次都是‘将军‘’,这种挫败感的感觉太不好了,感觉自己在梁上泉的面前就像是一个透明的人,自己才打了电话叫停‘丰收计划’,梁上泉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似乎香格里拉的事省里全都知道,而他使出的每一招,都显得十分的不合适。 朱恩铸坐在办公室,估计梁上泉正在给江炎打电话,就叮嘱秘书,“如果地委来电话,就说我看望边远山区的村干部去了。” 江炎愣了半天,拨通了香格里拉的电话,“你们书记呢?我是江炎,让他接电话。” 秘书急忙回答,“哦,领导,听出来了。朱书记去看望边远山区来开会的村干部去了,我马上去找。” “不急,见着他,让他给我打电话过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思量,江炎会是一个怎样的态度呢? 这时,钱小雁和张敬民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钱小雁拄着一个拐杖,朱恩铸关心地问道,“为啥不休息,走去走来的不利于恢复。” “没事。我现在担心的是你怎么收场。” 张敬民接过话,“是啊,说出去的话,怎么收回来呀?”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如果不是她写的头版头条‘香格里拉实施协议丰收,全县三级干部层层问责’,如果不是梁上泉看到了这个头版头条,他真不知道这三干会如何收场,接到梁上泉的电话后,他心里有底了,再加上江炎刚才找他的电话,他判断出了结果。 这次,又是这个小女子救场,否则,言而无信,他就是一个笑话。 因为江炎的电话,班子里的人一个也没有站在他这边。朱恩铸看钱小雁的眼光变得十分的温暖,“张文银呢?我不是叫他随时在你左右吗?” 钱小雁笑笑,“照顾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他也有自己的工作。” 朱恩铸不高兴了,“他有什么工作,照顾你就是他的工作。”朱恩铸看着张敬民,“张文银不在,照顾钱记者的事,就由你代劳了。” 张敬民答道,“好。不过,这领导,抓着黄牛便是马。”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说吧,想吃点什么,我到食堂亲自给你做。” 钱小雁琢磨着朱恩铸的表情,一个家常男人的样子,这还是那个台上激情亢奋的书记吗?用狡猾的眼睛研究着朱恩铸,问张敬民,“无事献殷勤的后一句是怎么说的?” 张敬民看朱恩铸沉着平静,判断他早就有了对策。 他们站在门口,看见他故意不接江炎的电话,就猜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果然,朱恩铸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兵者,诡谋也。” 他们到了食堂,朱恩铸对钱小雁说道,“我的拿手菜,有三绝,一是小炒肉,二是番茄炒鸡蛋,三是麻婆豆腐。” 朱恩铸说着,真下了厨房。 林师傅问道,“是什么客人,还是书记今天心情特别好?书记还是头一次下厨房。” 朱恩铸答道,“当然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也就是一句简单的话,可钱小雁听着,觉得特别的暖心。 林师傅跟在朱恩铸屁股后头,”既然这样,我来弄几个拿手好菜,让客人永远忘不了香格里拉,你陪着客人就行,客人呢?来了吗?啥时来?“ 第六十六章 死缠烂打 钱小雁看着朱恩铸系着围裙,左手铁锅右手勺,动作熟练麻利,油滋滋地响,他将铁锅往上一抬,火焰飘闪,香气弥漫,分分钟,三道菜就上了桌,他走出厨房,解下围裙,对钱小雁说,“尝尝,香格里拉美食三绝,你是第一个品尝的人。” ”领导,有这样为自己做广告的吗?“钱小雁夹了一块肉片,入口即化,嫩若飘雪,当即感叹,”哦,名不虚传。真是意外的惊喜。” 张敬民举着筷子,“领导,我能尝尝吗?” “当然。不过,针对羊拉乡的发展,你得许下一个承诺。” 张敬民放下筷子,“我还是不吃了,这菜有毒。”说完,又拿起筷子,“不对啊,钱记者也没什么承诺啊。” 朱恩铸的眼睛横了他一眼,“你能跟人家比吗?她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 张敬民无奈地看着窗外,“领导太势利了。没有交换的筹码,连饭都混不着。算了,我还是去吃我的会议伙食,不然,浪费了。” 朱恩铸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这个时间点,你去啃桌子。” 张敬民赌气地回看了朱恩铸一眼,“到了羊拉乡,我也不会管你。” 朱恩铸显得云淡风轻,“我要你管么?我直接到老乡家吃。” 钱小雁却故意地叫唤,“嗯,不错,不错,真是美味;这番茄鸡蛋,色泽鲜美;麻婆豆腐也不错,麻辣味道劲足。” 朱恩铸端起面前的茶水,对着钱小雁,意味深长地祝福,“你真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贵人,以茶代酒,敬你,谢谢。” 钱小雁觉得十分的温暖,嘴上却说,“领导是西山人吧,三道菜就把贵人打发了,太抠门了吧。不过,诚意满满,谢了。” 张敬民自己添了一碗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朱恩铸开心地笑了起来,“张乡长,你不是不吃吗?我就喜欢你死皮赖脸的样子,要不,怎么弄得到地膜,水泥。如果香格里拉的干部,都有你这种死缠烂打的狠劲,啥事都能办到。” 张敬民边吃边说,“对不起,朱书记,纠正一下,是张副乡长。至于死缠烂打,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唉,还不是因为乡亲们的事,其实我这个人的脸皮薄得很,我最害怕求人,你又不拨钱,但凡有点办法,我也不会那样干。” 朱恩铸开怀大笑,“你脸皮薄?你自己相信吗?有句话我不太记得了,叫做什么不怕开水烫?” 张敬民用筷子敲打着碗,也被朱恩铸逗得笑了起来,“领导,有你这么损人的吗?这太伤自尊了。人家钱记者都说‘看破不要说破’,领导刚好反了过来,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吗?” 朱恩铸一本正经地看着张敬民,“什么面子?发展才是最大的面子。你发展不起来,就得永远求人。” 他们也知道,朱恩铸是用这种方式来缓解肩上的压力。 朱恩铸先放下手中的碗,“好啦,你们慢慢吃,我吃好了。你照顾好钱记者,我先走了。” 张敬民喊道,“哎,哎哎,我还得对接我们乡的干部。” 朱恩铸边走边说,“我不管。你安排妥当就行。管一个乡的乡长,管一个人不是如烹小鲜吗?” 钱小雁喝着菜汤,问张敬民,“你没发现朱书记心情特别好吗?” “没发现。我只发现他把别人搞生气,他却开心了。” “你忙你的吧,我不用你照顾。” “那怎么可以?” 张文银在这时找了进来,“我就猜钱记者在这里。” 张敬民趁机说,“那,人交给你了,出了问题,你找朱书记说。” 张文银答道,“我不找。找他,等于找骂。” 朱恩铸回到办公室,就拨通了江炎的电话,“领导,才知道领导打来电话,我去看看那些边远山区来的干部,天寒地冻的。领导的指示我已看见,常委会紧急会议一致决定,严格执行领导的指示,是我冲动了。作为班子领导,没有事先给地委通气,这是严重的个人主义,我检讨。” 朱恩铸故意停顿,“这粮食问题嘛,由来已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干好的事。我们班子统一了思想,严格按照地委的指示精神办。地委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电话那边传来江炎声音,“我说你做错了吗?我让你检讨了吗?” 朱恩铸装作十分诚恳的样子,江炎在电话中都能感受到朱恩铸的谦卑。 “领导,这个‘丰收计划’,确实冲动了,条件还不成熟,如此草率行事,势必造成干部思想的波动,不利于稳定。我们就按着地委的节奏走。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 江炎火了,“你们秘书是怎样传达我的话的?我说’暂停‘的意思,是地委要研究,我说不搞了吗?瞎扯。” “那,领导的意思是?” “‘丰收计划’,不但要搞,而且还要大搞。地委决定,将以香格里拉这个经验在全地区推广。我向省里的领导作了汇报,梁上泉同志十分重视这个事情。要你整理出详细的书面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 朱恩铸故作为难,“领导,这个,这个恐怕太冒险了,万一计划落空了,这脸就丢到’太平洋‘了。” 江炎有种想砸电话的恼怒,“你现在害怕丢脸了,你大张旗鼓地干的时候,你咋没想到丢脸?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南省日报‘头版头条把事情都捅出来了,上泉同志指示要作为典型经验交流,现在你告诉我,干不成了。” “不是,领导,接到你的电话指示之后,我做了深刻反思,认识到领导的高度就是不一样,把问题看得很深,很高,很透。我们现在确实草率了,地膜、良种,等等配套措施都还不完备,如此冒进的话,还不如及早收手。这个记者同志也是添乱,不过,我们又不好干涉别人的工作,现在的情形,是有一点骑虎难下。领导,请给我一点时间,我看怎么收场。” 江炎同志失态了,“还收个屁,怎么收?” “领导批评吧。我原本是打算责任书签订后,再到地区向你作专题汇报,并请领导帮助协调地区财政的支农资金。省上争取一点,再找企业支持一点,这样一来,有三方资金跟进的话,丰收是有望的。毕竟单靠热情是不够的。当看到领导’暂停’通知,怎么还好意思请领导协调资金呢?所以,我就觉得领导的叫停,是英明决策。” 江炎火气冲冲地说,“地区财政这边我会协调,但全区都搞,这不是一笔小数。责任书的签订,安排在明天,我要下来看责任书的签订。” “好的,好的。领导,还有什么指示吗?” 江炎挂断了电话,可越想越不对劲。羊拉乡的公路,是先干起来了,才得到了省交通的支持。这‘丰收计划’也是先干起来,然后开始要钱了。江炎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怎么香格里拉现在的干部一个个都死缠烂打呢? 第六十七章 书记上菜,敢吃不? 江炎放下电话,就对地委办公室主任郑光宗说道,跟我到香格里拉走一趟。 郑光宗通知司机,司机就将黑色的皇冠轿车开到了地委办公室门口,郑光宗跟着江炎出了地委办的法式小楼,郑光宗抢先几步,开了车门,等江炎上车,才自己开门上车。 郑光宗告诉司机,“到香格里拉。” 皇冠轿车风一样的上了路。 钱小雁的新闻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香格里拉这样的礼遇,这种感觉比得到年度新闻奖还要欢喜,能得到新闻奖的人不少,但能受到如此殊荣的人却不多,如此隆重的礼仪让钱小雁感到了笔的重量,也感到了为民发声的责任。 从‘民心为旗’开始,舆论的力量一直在羊拉乡,以及香格里拉的变革中,起到了峰回路转的推波助澜。 朱恩铸放下电话,就摆了一个造型,唱起了京戏,“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激壮志面对群山,愿红旗,五洲四海,……迎来春色……“ 秘书猜想朱恩铸一定遇到了什么好事,精神大爽,试探地问道,“书记,下午的会?” 朱恩铸从椅子靠背上拾起军大衣披上,“当然是照常,走。” 会场里的人坐得满满的,县委五套班子的主要领导按会议的安排,已经在主席台就座。 朱恩铸走到主席台中央的书记位子,把军大衣脱下,放在椅子靠背上。 严伟民主持会议,“好,现在我们接着开会。根据会议的议程,本来是到了签订责任书的环节。但地委领导有通知,县委常委在朱书记的主持下,召开了县委常委紧急会议,会议决定,遵守地委‘暂停’丰收计划的决定,接下来,请朱书记为我们作重要讲话。” 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朱恩铸,原本动摇的思想已经被朱恩铸说通了,可上面又说暂停。 这‘丰收计划’干还是不干,大家的思想又开始波动,意见不统一,咋干呢?大家猜想,多半是干不成了。 朱恩铸伸手把话筒压低了一些。 “同志们,严部长说得没错,县委常委会决定,遵守地委的决定,暂停‘丰收计划’的执行。我也坚决执行地委的决定,确实我们的条件还不够成熟。” 朱恩铸咳嗽了几声。“可是,江炎同志又打来电话,说‘丰收计划’必须搞,而且,还要让我们做出详细的书面材料,作为省‘县书会议’的典型交流材料。” 朱恩铸摆出满脸的万般无奈,“同志们,我现在太为难了,我确实认为,我们太冒进了,应该等到条件成熟的时候再搞。” “如果地委坚持要我们搞的话,就要在支农资金的安排等条件,给予我们支持。江炎同志要来现场,看大家签订责任书。今天结束会议,就不太现实了。” 主席台上的人相互张望,没料是这个结果,严伟明的脸更是难看。 台下的人们也没有料到会如此逆转,会场里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朱恩铸话锋一转,“看来同志们的积极性很高,原来是县委要你们干,现在是你们自己想干,既然是这样,责任书签订之后,到明年底算账,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掌声再次响起。 朱恩铸接着说,“今天下午的会就改为分组讨论,大家在讨论的时候,一定要把困难想透,既要信心翻番,还要做最坏的打算,这是一次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敢签订责任书的干部,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各组讨论的时候,统一将名单交到组织部,县委将根据具体情况,作统一调整。好,今天下午的大会就开到这里。” 严伟民接过话,“请大家认真领会朱书记的讲话,进行分组讨论。” 朱恩铸披上大衣,走下主席台,遇到张敬民和钱小雁。 朱恩铸叮嘱张文银,“领着钱记者听听各组讨论,或许对钱记者有用。” 钱小雁点了点头,“我就想到各组听听。” 朱恩铸喊道,“张敬民跟我走。” “领导,我那边组上讨论,我是召集人。” “你那边,我放心得很,你不用去了,跟我走。” 张敬民跟在朱恩铸的后面,边走边嘀咕,“我又不是你的秘书,天天这样跟着你,影响不好,已经有人议论,说我们俩关系不正常。” 朱恩铸停了下来,扭过头,“那,为了人们议论正常,我还是把你调上来算了。” “总是一副威胁的口气,咋说你也是县委书记,这样做,有意思吗?” “想跟着我的人,多得数不过来,你还不愿意?不想跟着,就滚。你觉得我应该咋样,才像个县委书记。” “你看,又来了。你怎么就台上台下,两个样呢?你看看人家焦裕禄。” “去去去,不要跟着我了,咋啦?县委书记就不能有自己的性格?你以为我喜欢你跟着我吗?我是想问你,现在羊拉乡的粮食不是问题了,公路也不是问题了,怎样才能有新的突破。” 朱恩铸走路如风,张敬民跟着像小跑。 “嗯,羊拉乡的粮食,也只是暂时解决了困难,但并不稳定。如果科技措施不落实,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至于突破吧,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最重要的就是搞钱。粮食稳住,公粮,吃饭解决了。农民手头没有钱,没钱是最恼火的问题。孩子读书,老人看病,人情往来,哪里哪里都要钱。” 朱恩铸点题,“说重点,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必须抓住吹糠见米的事情。” 张敬民补充说,“我觉得有两样来钱最快,一是畜牧业,二是万亩梯田。万亩梯田的水渠在大集体的时候,就修得差不多了,只要连起来,有水,梯田就活了。” 说着,就到了县委招待所。 县委机关食堂的林师傅,临时抽调到县委招待所食堂负责,近千人的伙食够忙的,厨师和临时请的小工忙得不可开交。 林师傅迷惑地看着朱恩铸,“书记,你这是?” “我不是说过吗?每餐的菜不能重复,八菜一汤,一定要让干部们感觉到回家过年。” “书记,都是按你指示,你看看,这是今晚的菜单。” 朱恩铸接过菜单,菜单上写着,“清炖羊肉,酥肉炖粉丝,凉白肉,小炒肉,凉鸡,清汤丸子,爆炒回锅肉,千张肉,清菜汤。” 朱恩铸放下菜单,脱下军大衣,系上围裙,告诉林师傅,“今天的小炒肉,我来炒。”向张敬民喊道,“快来给我当下手。” 分组讨论结束,吃饭时间差不多就到了,餐厅里的人越来越多。 县委招待所住宿能容纳五百多人,但餐厅上下三层可容纳近千人,所有参会的干部都能聚在一起。 有人问道,“咋厨房里的那个厨师有点像朱书记。” 接话的人答道,“啥有点像?就是朱书记。” 厨房外的人越聚越多,林师傅喊道,“朱书记炒菜好看吗?请上坐吧。” 朱恩铸边炒菜边大声吼道,“这道菜叫‘壮行小炒’。想吃,就得拿丰收来换。” 小炒肉起锅,朱恩铸给每桌都送上,干部们看着桌上的小炒肉,拿着筷子,互相问道,“敢吃不?” 第六十八章 醉酒逼人 酒桌上的干部们吃着朱恩铸的小炒肉,赞不绝口,“没想到朱书记还有这一手,有啥不敢吃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到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再说羊拉乡都能干成的事,我们怕什么?” 朱恩铸叫林师傅留了一桌菜,等待江炎。 然后,抬着酒杯,带着五套班子的人,从餐厅一楼到二楼,再从二楼到三楼,声音都沙哑了,“同志们,这次三干会,是今冬明春的最后一个大会,我们让厨房按过年的标准备菜,众口难调,不一定能满足每一位的口味,但我们希望大家找到回家过年的感觉,” 朱恩铸情深意切地看着大家,“明年的丰收就拜托你们了。对于我来说,香格里拉,就是我的家。我们要一起努力,把这个家干好。我们五套班子敬大家。” 敬酒的动作做完,朱恩铸告诉班子成员,“各位随意吧,抓紧时间和各乡村干部勾兑,我得去等江炎同志。” 纪委书记邓兴仁拉住朱恩铸,“这么冷的天,要等的话,班子的同志们都去吧。” “那怎么行?近千人的队伍摆在这里,必须盯紧了。既要高兴,鼓舞士气,又不能出丁点的乱子。” 朱恩铸披上军大衣,到了县委招待所门口,秘书跟在身后,“书记,还是我在这里等吧,你累了一天了。” 朱恩铸笑了笑,“你不也累了一天吗?我们都可以不等。但咱们是中国人,这礼仪得讲。” 餐厅里,受敬酒最猛的就是羊拉乡的干部了,一个乡镇接一个乡镇地找张敬民喝酒,都是些向羊拉乡学习,希望到羊拉乡看看,请张敬民一定要传经送宝之类的场面话,都希望得到羊拉乡的经验,这是真实的心情。 敬酒的乡村干部们并不知道张敬民喝酒不行,张敬民又是个实在人,总不能跟这个乡喝了,不跟那个乡喝吧,也不能跟乡党委书记喝了,不跟乡长喝吧。跟乡长喝了,不跟村干部喝,不是看不起人吗?横竖都摆不平,结果就是被摆平。 如此,张敬民便喝高了。 酒喝高,张敬民的豪言壮语就出来了,“丰收真的算不上什么,羊拉乡会丰收,全部乡镇都会丰收,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全世界只有一个香格里拉,我敢打赌。” 咋一听,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可认真想,不就是废话吗?世界上确实只有一个香格里拉。 餐厅里乱成一片,酒气弥漫,比过年还有热闹。 朱恩铸越等越冷,好在喝了三杯酒,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朱恩铸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雪下到了县城,那海拔高一些的地方会不会冰冻呢? 正当他等得快要绝望的时候,黑色皇冠轿车出现在了县委招待所门口,车还没有停稳,朱恩铸就迎了上去,郑光宗先下车,打开了门,江炎同志从车里钻了出来。 朱恩铸躬下腰,握住江炎的手,“两位领导,我是越等越心急啊,特别是看着飘雪,我这心都紧了起来。” 江炎一张没有态度的脸,似乎不会有什么表情,握着朱恩铸的手,“谁让你在这里等的?冷成这个样子,你还讲究迎来送往的那一套?” 虽是质问,也还让等得绝望的朱恩铸感到温暖,“两位领导下来视察,于公于私,我都该等,不能失了礼数吧。” 朱恩铸领着江炎和郑光宗,从餐厅一楼走到了三楼;看到江炎和郑光宗,五套班子的其他成员也尾随过来,与江炎和郑光宗握手,紧跟其后。 郑光宗除地委办主任,还有一个身份,地委委员,也就是地委班子成员。 每到一处,朱恩铸就隆重介绍,“地委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来看望大家。” 江炎和郑光宗都伸出手,标志性地摇动,向大家致意。 有人挤到江炎面前,与江炎握手,有人抬着酒敬江炎,“老书记干一杯?” 朱恩铸沙哑的声音说道,“同志们,江炎同志车马劳顿,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敬酒的改时再说,好吗?江炎同志和光宗同志都在一楼餐厅,同志们要敬酒的到一楼好吗?咱们得有点礼数对吧?” 朱恩铸陪着他们到了一楼,喝醉了的张敬民正在唱着跑调的山歌: 万亩梯田么万人修, 水渠无水么地害羞, 男女老少么齐上阵, 红米白米么开满坡, 羊拉乡的万亩梯田,正是江炎做书记的时候号召搞的,这山歌恰好唱到了江炎的痛处,刚想发火,朱恩铸向江炎和郑光宗介绍道,“他就是羊拉乡的副乡长张敬民,我只准喝一杯酒,今天敬酒的人可能不知道这家伙不胜酒力,就这德性,喝酒就唱跑调山歌,随口就来,根本就拦不住。” 江炎好奇地看着张敬民,“他的山歌还有点意思。走吧,认识一下。” 江炎这样说,朱恩铸又不好拦,可又担心张敬民东一句西一句地把江炎得罪了咋办?走到张敬民他们桌前,朱恩铸向张敬民介绍,“这是地委的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 钱小雁和张文银坐在张敬民的左右。 张敬民诡异地看着朱恩铸,“领导,要给羊拉乡的同志们敬酒,你要早来,我已经被整趴下了,不行了,抵不住了,二二二,二十几个乡镇,就是二二,二十几杯,真不行了,再喝,我就要去支援亚非拉人民的解放斗争。” 急死了朱恩铸,总不能让江炎和郑光宗老站着吧,“我没让你喝酒,地委的领导同志来看望你。” 张敬民怪异地笑着,对在座的干部问道,“你们相信朱书记?我再也不信,地委的同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就今天上午,我只想吃一小片他的小炒肉,他就要我为羊拉乡许下一个承诺,现在他又拿地区的领导来逗我们,我还没猜到他想干什么。” 朱恩铸要崩溃了,“你给我严肃点,我跟你说了,这是地委的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 “地委的同志?他们又没到过羊拉乡,我没见过。梁上泉那老头来了,我肯定一眼就认出来,老头真好玩,还骗我,说他是皮货商。”说完,神经质地笑着。 朱恩铸没法了,“二位领导,现在跟他扯不清,也说不明,你们还是先坐下来,其他事退后再说。”朱恩铸领着江炎和郑光宗离开,转头对张敬民说道,“你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 酒桌上的人都骂张敬民瞎了眼,肯定把江炎同志和郑光宗同志得罪了。 张敬民看着酒桌上的人,“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醉了,想骗我,”转头对钱小雁说,“对吗?小雁,我估计朱书记喝醉了,找两个人来对付我们。你们看着,书记找来那两人是不是地区的,一验便知。” 张敬民抬着酒,到了江炎的身边,一只手搂着江炎一只手搂着郑光宗,“你们要我相信你们是地委的领导,也不是不可以,这样吧,我们羊拉乡的万亩梯田需要水,我们修水渠需要钱,二位能不能用‘以工代赈’的形式帮我们搞点钱,如果能搞到,我就相信你们是上面来的领导,如果办不到,就是骗子。” 朱恩铸差不多要休克了,张敬民还怡然自得地看着他,“朱书记,我的这个主意怎么样?” 第六十九章 你这一跪,置我于何地? “怎么样,我想扇你。”朱恩铸的眼睛逼视着张敬民。 朱恩铸急着向江炎和郑光宗解释,“两位领导相信我,他喝了酒,就是一个疯子。” 江炎和郑光宗筷子还没动,敬酒的人已经排成了队,气得朱恩铸吼道,“你们这是干啥呀?没看领导水还没喝一口吗?敬啥酒?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简直就是乱搞,” 张敬民这里还没有消停,酒桌前却站满了一堆人,江炎对朱恩铸说,“一个死缠烂打的书记带出来一个死缠烂打的队伍,我都开始佩服你了。” 朱恩铸开始了反攻,“领导,你这话,我就承受不起了。我就两只肩膀扛着一个头来,这可是你的‘根据地’,都是你培养的干部,你要这么说,这个‘死缠烂打’的源头,恐怕得从你那里算起。就是你的‘死缠烂打’,才干成了羊拉乡万亩梯田,……” 朱恩铸似乎在回忆,“那个时候,我还在部队。《红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撒马坝梯田铺向天’,我们基地专门开会学习,三线建设就是要学习羊拉乡,发扬这种‘敢教日月换新天’的斗志和精神。领导还被请到京城开会,交流经验,我没说错吧?” 那确实是江炎的光辉岁月,他就因为万亩梯田,成为名噪一时的风云人物,万亩梯田曾经是江炎向上的台阶,说这些峥嵘岁月,是江炎的高光时刻,他心里高兴,可嘴上却说,“说那些干嘛,现在的关键是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 朱恩铸刚把江炎哄开心,张敬民就递上了刀子,而且是不痛的地方不扎,尽往江炎的痛处扎。 “那万亩梯田有啥好?乡亲们都说是万亩摆设,没有长出过一粒粮食的田,叫什么田?乡亲们还说,万亩梯田纯粹就是一个欺骗。出工出力,还死了人,结果呢?空欢喜。阿布就对我说,他一辈子干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万亩梯田骗了乡亲们,……” 朱恩铸伸手蒙住张敬民的嘴,对身边的人说,“把这个酒疯子给我拉过来。” 旁边的人搂住张敬民,就要强行拉开,张敬民却不依不饶,“为什么我们就没有勇气面对一个错误。” 江炎站了起来,指着拉张敬民的人,“放开他。”然后向张敬民招手,“过来,接着说。” 张敬民走路飘着,飘到了江炎的面前。 “这就对了,不管你是谁,我都欣赏你。我带那个叫梁上泉的老头去看过万亩梯田,我告诉老头万亩梯田没错,万亩梯田是干部群众创造的时代奇迹,错的是没有水啊。土地下户后,各家顾各家的,单靠一家一户也修不好红旗渠,无渠无水,无水梯田就是荒地。所以,我才带领乡亲们自己干。农民种不出粮食,不是土地的耻辱,而是农民的耻辱;但农民单个的力量太弱,怪他们吗?要怪,只能怪我们干部。” 朱恩铸无法了,这个‘惹祸精’到底醉没醉,他也失去了判断。 江炎落泪了,“是我对不起乡亲们”,向张敬民躬下了腰。 张敬民自己都站不稳,却伸手扶住江炎。 “梯田长不出粮食,跟你老有啥关系?又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没水。我刚才说那啥?哦,我想起来了,‘以工代赈’。对,‘以工代赈’,如果这样的话,能补助一些钱给乡亲们,乡亲们太苦了。就说羊拉乡的公路,省上不立项,我们也要干。红旗渠也是这样,上面不给钱,我们也要干。咱们不能等啊。” 与其说是张敬民扶住江炎,还不如说是江炎抱住站不稳的张敬民。 张敬民接着说道,“国家一盘大棋,全省一盘中棋,全区一盘小棋,全县一盘小小棋。我的意思是,香格里拉最大的事情,放到全国去,可能就省略不计。我们羊拉乡的事放到县上,也可能省略不计。” 张敬民叹息一声,“特别像资金这种事,都得从大到小地排队。我认为的大事,在人家的盘算中,屁都不是。可万亩梯田,粮食翻番这样的事,就是我们羊拉乡天大的事。别人不在意的事,是我们的大事,我们能等吗?等不起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干起来。丰收是等不来的。” 江炎抬起面前的酒杯,“同志们,我借用张敬民同志的话,‘丰收是等不来的’,得靠我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实干加巧干。各位请回,不用给我敬酒了,要敬可以,明年拿丰收来敬。” 张敬民和江炎差不多是相互搀扶着。 张敬民哈哈大笑起来,对江炎说道,“我发现你这老头越来越可爱了。对,喝酒一点意思都没有,有本事,拿丰收来敬,我一定喝。像那宋书琴,天天喝酒,粮食没喝出来,人喝死去喽,那有啥意思?” 张敬民将江炎扶了坐好,“你,这人不错,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今天实在不行了,否则,我一定跟你喝一大杯。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们羊拉乡钱,一句话,我们自己干,与天斗,与地斗,既然万亩梯田都能创造出来,我们,也一定能把水引进梯田。” 江炎放下手中的杯子,对郑光宗说,“协调地区财政支农资金,专项拨款,一定要尽快将羊拉乡的红旗渠干通。” 朱恩铸高兴之极,告诉张敬民,“领导发话了,财政支持,一定干通红旗渠。” 张敬民醉眼朦胧,‘扑通’一声跪在江炎面前,“谢谢,你们真是地区下来的领导?冒犯之处请原谅,我替羊拉乡的父老乡亲们,谢谢你们。” 张敬民这一跪,江炎彻底的火了,把酒杯砸到地上,“张敬民,你这是在羞辱我,奇耻大辱,你知道吗?我也是党多年培养的干部,也为了群众的生活一宿一宿地睡不着,为了修成万亩梯田,我也曾和阿布一起奋战,呆在羊拉乡一年没进过城,……你这一跪,置我于何地?今天来的路上,我们的车就差点掉进了悬崖,……” 张敬民没有回声,跪在地上睡着了,鼾声响了起来。 朱恩铸慌忙叫人把张敬民抬走。 接着,朱恩铸向江炎解释,“领导,这个书呆子,我都不知道怎样管,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哦哟,被这家伙一闹,全乱了。” 江炎一拍桌子,“还吃个屁。” 转身自顾自地出了餐厅。 朱恩铸和郑光宗小跑似的跟在后面。 朱恩铸跟在江炎的身后解释,“这家伙从来不关心政治,让他做副乡长,他死活不干。是被我强迫干的,三个单位商调,他也没答应,让他做我的秘书,也是死活不干。可做的事情,却件件为群众着想,看看,今天你来了,他又闹出这一出,我真想把他给撤了。” 江炎两手抄在背后,笑出了声音,“江山代有人才出,是个好苗子。” 朱恩铸惘然地看着江炎,“领导,你不生他的气? 第七十章 功过是非与谁说? 看江炎的表情,不但没生气,还很开心,“我为什么要生气?一个唯唯诺诺的人,能成事吗?在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就需要张敬民这样的人。当然,还有你。” 朱恩铸疲惫的脸上尽显无奈,“领导谬赞了,现在羊拉乡名声在外,我也是被这家伙推着走。” 江炎脸色严厉,“你少在我面前装。他,不就是你弄去羊拉乡的吗?你俩就是合谋,你还在我这里一副无辜的样子。” 朱恩铸故作委屈,“领导,羊拉乡的情况,你比我还清楚,下面的干部不安心,上面的干部派不下去。干部一说羊拉乡,宁愿‘停薪留职’也不去。谁知道这家伙下去,就给我掀起风浪,把我搞得十分被动。” 江炎伸手抹了一下眉毛上的雪,“这不正是你要的效果吗?你被动?现在被动的是我。就连上泉同志都敲打我了,可我容易吗?全区七县一市,工、农、兵、学、商,啥事不操心?我成天就盯着你们香格里拉?盯着羊拉乡?” 朱恩铸开始检讨自己,“领导,是我的错,让你分心了。” “你哪里有错?都是我的错。像羊拉乡万亩梯田,也该补补课了。得给群众一个交代,否则,寝食难安啊。张敬民的话,就像一把刀子刺进我的心里。” 雪越下越大,打在他们的脸上,“领导,我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两位领导大驾光临,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我紧张得很。” 江炎故作生气,“我都被你气饱了。” “这样吧,到县委机关食堂,我下厨给二们领导弄几个小菜,香格里拉三绝,小炒肉,番茄炒鸡蛋,麻婆豆腐……二位领导边吃边听我汇报工作,咋样?”朱恩铸又看向郑光宗,“你说呢?大主任?” 郑光宗恳求地劝江炎,“走吧,恩铸同志也不容易,声音都沙哑了,这个班长不好当啊。” 他们转身往县委大院走,江炎对朱恩铸说了一句,“你活该。不汇报,不打招呼,不通气,你以为你可以拯救地球。” “是,是是,从此以后,事事向你报备。” “什么事事报备?你少烦我。你这个县委书记是干什么吃的?” “领导,我现在十分怀念部队生活,单纯。如果不是父亲固执,我真的还是愿意呆在部队。部队领导向我承诺过,随时欢迎归队。” 江炎又火了,“不可能。你要敢走,我立马去找上泉同志。搞导弹是报国,在地方工作就不是报国吗?搞导弹的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地方的和平发展,这个道理,还用我给你说吗?” “领导,我懂。可就是压力太大,太累了。搞导弹,虽然也有失眠,可还有睡着的时候。这地方工作,真的是千头万绪,天天失眠。不下雨,睡不着,怕旱;下雨,睡不着,怕涝;又出太阳又下雨,怕又旱又涝,也睡不着,……” 江炎怜惜地看了看朱恩铸,伸手捏了捏朱恩铸的肩膀,“所以,做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不比你的导弹研究简单。” 说着,就到了县委机关食堂,林师傅还等着,八仙桌上摆着三道菜,一道是菜豆花,一道是酸汤猪脚,另一道是撒马坝腊肉。菜豆花的旁边,是一个胡辣椒蘸水。酸汤猪脚的旁边,是一个小米辣椒蘸水。 热气腾腾,都是江炎做书记的时候喜欢吃的菜,顿时勾起了江炎的食欲。江炎感动地握着林师傅的手,“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谢谢你。” 林师傅笑着,懂事地找借口离开。 江炎忍不住拿着筷子伸向菜豆花,“我看见这三道菜,就感觉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这幸福多简单。” 朱恩铸开玩笑,“领导,这可不简单,阿尔巴尼亚人民的解放斗争,也就为了这一个‘吃’字。” 江炎感慨,“是啊,是啊,民以食为天。这两年忙于沧临卷烟厂,沧临机床厂,沧临重工等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技术改造和改制,农村工作是有些飘了,好在上泉同志及时提醒。说说‘丰收计划’吧。” “好的,领导。这个‘丰收计划’吧,其实也不新鲜,就是把羊拉乡的做法推广到全县,科技措施的核心,是地膜加良种,做法上采取全县三级干部层层挂钩,落实任务,干不好就下台,从我做起,如果不能实现粮食翻番,由地委向我问责,以此类推。” “地委没说向你问责啊?” “我不是说责任书签订后,向你作专题汇报吗?” “你这等于是‘全员军令奖’了,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江炎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郑光宗,“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郑光宗略作思考,“我认为可行,羊拉乡就是成功的例子,再加上全员责任制,更成熟和完善,只要地膜和良种跟上,丰收是大概率。” 江炎点燃了一支沧临卷烟厂生产的‘三江牌’香烟,“我是这样想的,” 江炎才说‘我是这样想的,’郑光宗和朱恩铸都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记着,江炎抖了一下烟灰,“难怪上泉同志批评,我们的工作有点‘灯下黑’了,上泉同志何等的敏锐,上泉同志已经定调,认为香格里拉‘丰收计划’对于全省农村工作的指导意义,可并没有引起地委的足够重视。” 江炎的脸变得严肃起来,“地委和行署的政策研究室,整天关着门研究什么?不下到底层调查研究,从理论到理论,能搞出什么明堂?叫他们下来,做专题研究。如果香格里拉的经验在全省推广,其他地区比我们做得还好,那不是打我们的脸吗?” 郑光宗停下手中的笔,“江炎同志的看法很有高度,深度,和远见。弄不好,真会发生这样的事。‘墙内开花墙外香’,经验是我们的,成效是别人的。当然,全省丰收固然好,可会影响省里对沧临地委的看法。” 江炎敲了敲桌子,“光宗同志,你这也太本位主义了。关键的关键,是要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地区的差异性肯定存在,经济基础比我们好的地区,在支农资金这一块上就比我们有实力,我们拿什么跟人家较量?只要我们实现了全区粮食翻番,再加上‘香格里拉经验’的贡献,我们就是双丰收。” 朱恩铸附和,“领导就是站得高,看得远。” 江炎又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忧虑脸上露出忧虑,“如果我的判断不错,全省‘县书会议’以后,省里形成的决策,仍然是全员责任制。省里将会实施对地区问责,地区会实施向县级问责。” 江炎递了一支‘三江牌’香烟给朱恩铸,“恭喜你,恩铸同志。还是你有远见,主动要求地委问责,要说你不是预言家都不行。不过嘛,由于我们香格里拉的经验,促成全省性的战略决策,既是我们沧临对全省的精神贡献,也是朱恩铸同志对全省决策的精神贡献。” 朱恩铸左手拿着香烟,右手举着打火机,“都是在地委的领导下,我能看清自己的位置。” 江炎打了一个哈欠,“今晚就到这里。会议结束之后,我们羊去拉乡。” 朱恩铸当即阻拦,“不行,不行,属地管辖,我不同意,太冒险了,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个时间点去?” 第七十一章 水不可欺 朱恩铸坚持说,“等开春再去不迟。” 江炎站了起来,“这就不是你管的事了,下刀子也得去。” “好吧,好吧,先休息吧,”朱恩铸说着,头脑里飞快地想着如何阻止江炎。 张敬民是飘到家的,就如天空的飘雪,仿佛要整个天空才够走。 张敬民对抱住他的人说,“你不要纠缠我,行吗?我根本就没醉。我要去找省上来的钱记者。” 张文银将钱小雁扶回县委招待所的宿舍后,就离开了。 钱小雁感觉这次随梁上泉到羊拉乡,到现在的三干会,素材实在太多了,因为素材太多,相反不知道如何下笔了,坐在桌子旁思考,在桌子上的稿子上写下了一相标题,“香格里拉现象”,她觉得应该从精神层面去把握,…… 咚,咚,咚咚,钱小雁听见了敲门声,喊道,“门,没锁,请进。”说着,拄着拐杖走向门,张敬民进门就飘向钱小雁,钱小雁因为脚伤无法躲闪,眼睁睁看着张敬民扑在自己身上,躲无可躲,可又不敢叫。 张敬民抱着钱小雁,一起摔在地上,钱小雁哭笑不得,因为脚伤呻吟起来,张敬民吓得急忙将钱小雁抱到床上,“是谁在背后推我,真该死!” 钱小雁小声地责怪,“不能喝,偏要逞强,就不会少喝一点。” “我已经喝得特别少了,像我的酒量,可以喝三江。” 钱小雁觉得眼前这个人越来越看不透了,一阵瞎扯,把红旗渠的钱也拼到手了,到底他是真醉还是装醉,根本就分不清。一个酒醉的人,思维咋会那样清楚呢?可清醒吧,一个清醒的人咋会行走如雪飘。 钱小雁催促道,“回城一次不容易,赶紧回家吧。” “好的,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没事,就是来跟从你说一句晚安。目的达到,我得走了。” 也不等钱小雁回话,就飘出了门。 什么歌在他的嘴里都可以变成跑调的山歌,边走边唱: 大海航行么靠舵手, 万物生长么靠太阳, …… 没有人在意,在这个开口成歌的多民族地区,走廊上飘着的人不止张敬民,喝酒唱歌就是他们日常的生活方式。 这一飘移就走到了县委大院,刚好碰到江炎和郑光宗,不由分说就搂住了江炎,“面熟得很嘛,老头。风雪夜归人,走走如何? 江炎看清了是张敬民这个奇葩,随即答应,“走吧。” 郑光宗和朱恩铸只得尾随其后。 张敬民没大没小地喊道,“老头,你是外乡人吧?我跟你讲讲我们香格里拉的传奇。像我们这种小地方,不会记住一个人干了什么,只会因为存在的事想起一个人。就说这个招待所吧,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白宫。当时那个县委书记叫江炎,他说‘老子们喝酒吃饭的地方就叫白宫。’” 风雪虽大,江炎却因群众记住他而感到温暖。 “你看,我们的香格里拉广场,还有一个名字,叫‘莫斯不斯’广场。因为江炎对当年的外国专家撤走心生恨意,就说那啥广场有啥稀罕,老子们香格里拉也可以干一个。还有更绝的是,那些专家走了之后,经过香格里拉的铁路停了下来。这个江炎一气之下,带领香格里拉万千群众,在只有几个石碾子的情况下,用手刨出了香格里拉通往省城的路。” “你知道香格里拉人私下叫这条路叫什么吗?” 江炎摇头。 “私下里群众都把这条路叫江炎路。香格里拉的人,总是因为一件事去想一个人。” 江炎感到自己的腿变得沉重起来,那些远去的责任重新回到了他的肩上,分不清是雪打湿了他的眼睛,还是他的泪打湿了雪。 “但群众对江炎也有不高兴的事。就是万亩梯田。香格里拉的梯田,是香格里拉人的大地杰作和诗行,这是香格里拉延续了1300多年的工程,从唐朝就开始干了,宏大到十七万亩,引江水灌溉。没有水的时候,人们就去江里背水。羊拉乡的万亩梯田加上其它乡的梯田,让香格里拉的梯田总数突破了二十万亩。可这万亩梯田成了江炎的败笔。人们把这不长米的田,叫江炎田。我就是因为这个叫江炎的人,才回到了香格里拉。” 江炎听到此处,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流出的泪和雪一样冷,痛心。 郑光宗上前扶住江炎,朱恩铸拉过张敬民,“走,我送你回家。” 张敬民用力将朱恩铸推开,“你谁啊?我回家的路还让别人送,那是天大的笑话。” 张敬民走着,走进了风雪中,“你们这些外乡人啊……要走进香格里拉的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要像水,滋润那些干枯的土地,……” 张敬民从街道的左边飘到右边,又从右边飘到左边,总之算是飘到家了,开门的是雅尼,张敬民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咋会在我家?” 雅尼故意逗他,“大哥认错门了吧,你家是这里吗?” “是啊,我走了好多年,闭着眼睛也不会错啊。” “大哥可能酒醉了,你找那条街?” “下排街。” “那你肯定找错了,这里是上排街。” “上排街?香格里拉什么时候有条上排街,我咋不知道呢?” “这不重要,你要找的是下排街嘛,你出这个巷子,过两个路口,左拐再右拐,就是下排街了。需要我为你带路吗?” “不用,不用,我,我,我能找到。你是哪家的姑娘,咋这么面熟,可我就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呢?” 张敬民转身就要飘走,雅尼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张敬民惊慌地问道,“姑娘,你这是劫财还是劫色?我财色双无,只有一颗红心……” 张敬民突然转身,以手作枪,抵着雅尼的腰,“谁派你来的?接头暗号是什么?”说着将另一只手举了起来,宣誓般说道,“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 雅尼无意识地举起了手,埋怨地问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我们认识吗?我什么时候喝酒了。当然,若是真喝的话,三条江也不够我喝。但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我没有喝。我是在执行一个叫‘丰收’的秘密计划。” 雅尼无招了,“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当然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雅尼想狠狠地扇他两个耳光,举起了手,可又打不下去。 雅尼连拖带抱地将张敬民拉扯到屋里,张敬民靠在火塘边深沉地睡着了,雅尼守着,只要听不见鼾声,就会紧张地伸手摸他的额头,直到听见鼾声,才又放下紧张,不满地看着张敬民,“这是把一辈子的酒都喝了吗?早晚喝成宋书琴那样。” 张敬民的这个醉态,雅尼不敢睡。只有靠在他的旁边守着,小声地哼起了小调,“妹儿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嘛?” 张敬民居然在深睡中答道,“是我来推你嘛。”这种事情都会发生,雅尼无声地笑着,身体都颤抖起来。 朱恩铸看着消失在风雪中的张敬民,自语,“越醉越清醒,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朱恩铸转身和郑光宗一起扶着江炎,“领导,你没事吧?” 第七十二章 ‘样板县\’思路 江炎摇摇头,又摆了摆头,说不出话来,郑光宗和朱恩铸竟然一时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 江炎面对张敬民这个人,什么都想到了,又什么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内心深处,他江炎竟然是榜样般的存在。 可就是因为万亩梯田的荒草,让这个崇拜者的心也长出了荒草。 脱掉领导的衣服,他江炎和任何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况且不论是哪一种人,都不可能完美,完美是神的任务,不是他的任务。但在张敬民的心里,他的缺点不被允许。 张敬民是为了雅尼才回到香格里拉,可每个人的决定都不是简单的因为和所以。 他回到了香格里拉,又立下军令状,去到羊拉乡,都是跟随着他的心走,他自己也并不知道,雅尼其实并不是心的全部,只是心的一部分。就如雅尼如果没出现在羊拉乡,他真的会去四川找雅尼吗?他没想过。 命如轻风,一阵吹过,风不会想,从哪里来?为什么来?要去哪里? 这就如每天吃饭,没人问为什么要吃饭。 世间就是因为不完美而存在,可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理想和对世界的期待,张敬民就希望江炎是完美的。他不允许这个心中的偶像不完美。 张敬民对江炎的刺痛,强行打开了江炎尘封已久的往事。 那年修万亩梯田的时候,正是学大寨精神的时候,江炎时任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在全县都掀起了大干梯田的热潮,羊拉乡是重点。江炎背着行李到了羊拉乡,当时的县妇联主任央金尼玛也在羊拉乡参与会战。 就在那年的春天,江炎与央金尼玛在修建梯田的工地上举行了婚礼,也就在那年冬天生下了他们的女儿江洋拉。生下江洋拉一个月后,央金尼玛就到了工地上,随着一声哑炮的突然炸响,撕碎了央金尼玛。 看着央金尼玛仅存的被撕碎的裙子布条,江炎当场晕倒,发了三天三夜的高烧,一句话不说,直到第四天早上才惊雷一声地哭出声来,“苍天,你不长眼啊。我跪你何用?” 从那时起,江炎除了会跪在央金尼玛的空坟前,啥也不跪。 后来,随着万亩梯田的影响,江炎很快进入县委常委,并升任县委书记。其向上的台阶,如梯田青云直上。 江炎将满月没几天的女儿江洋拉送给妹妹江缈抚养,自己又回了羊拉乡。 当他接回江洋拉的时候,江洋拉只喊他叔叔,从来不喊爸爸。 那一声巨响彻底撕碎了江炎的心,但并没有撕碎江炎的意志,仍然修成了万亩梯田。 后来因为配合三线建设,赶修水电站,他才不得不离开。加之,主持全县工作的角色变换,也不容他呆在羊拉乡。 离开羊拉乡后,他就再也没有到过羊拉乡,他自己也说不清对羊拉乡的这份感情,分不清是不敢面对梯田,还是不敢面对央金尼玛。 直到被张敬民的话刺痛,那份心中的压抑似乎再也无法隐藏,决定必须去羊拉乡。 原本他的日程,没有到羊拉乡这个安排。 江炎说心口痛,郑光宗将备用的‘速效救心丸’给他服下,“你这种状态怎么到得了羊拉乡?何必为了一个年轻人的话,跟自己赌气呢?”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呢?梁上泉同志都到了,省交通的人这样冷的天还在搞勘测,省县两级都在忙,我们地委不上去,说得过去吗?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不是看我们说了什么,而是看我们做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变通一下,我主要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先回去,我等政策研究室的人下来,我带队上去。” 江炎点了点头,“这样也行,总之,我们不能成为省地县三级中缺失的一环,不好向省里交代还是其次,地委怎么能面对一个全省的典型视而不见呢?人家不骂我们眼瞎吗?上泉同志的言语之间,已经有了这种意思。这点敏感都没有,我们还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吗?” “那,你先休息,明天还要讲话,我大致给你拟一个提纲。” “小郑,不用了,你也休息吧。” 江炎私下里才会这样称呼郑光宗,在沧临地区,郑光宗也是一个传奇,就凭一支笔,三十岁不到,就做了地委办主任,而且还是地委委员,进入地委班子成员,是人们眼里的一颗新星,并且是看不透的新星。 郑光宗离开,江炎想着央金尼玛睡着了。 朱恩铸回到宿舍,琢磨着张敬民,笑出了声,这小子完全就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居然把羊拉乡修红旗渠的资金也弄到了,江炎开了口,就不再是问题。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红塔山’香烟,思考着张敬民到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以及钱小雁的文章,从‘民心为旗’,‘向天要水’,到‘催粮事件’,再到‘协议丰收’;直接实现了把羊拉乡这个先进典型变成了香格里拉经验。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香格里拉这个边远的不被重视的县,竟然成了舆论的中心,成为南省政治生活中热议的话题,也就是说,南省一个并不被看好的地方,却向南省提供着精神力量和经验价值。 正是这种精神价值,人气,物流,资金,都在往香格里拉流动。 朱恩铸想到了核聚变,N多立方的辐射力量,不可计算。 既然羊拉乡的效应在不断地扩展,也要让香格里拉形成核聚变效应,朱恩铸提笔在工作笔记本上写下了两个关键词,一个是“样板县”,另一个是“香格里拉经验”。 烟头烫着了朱恩铸,他急忙将烟头丢进烟灰缸。 他觉得思路清晰了,只要做到‘样板县’和‘香格里拉经验’,核聚变的力量,就能实现香格里拉的快速发展。那么,协议丰收后的下一步棋怎么走呢? 冲个冷水澡,睡吧,这是他的睡前必选动作。 朱恩铸洗完冷水澡,刚想睡下,就听见了急促的敲门声,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急促的敲门声,只有遇到紧急的事情,秘书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敲门。朱恩铸来不及穿衣裳,裹上军大衣就开门,秘书还没有说话,他就问道,“天塌了?不想让我活了?” 秘书被朱恩铸说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朱恩铸喊道,“快说,啥事?” “书记,一是省里催粮事件的调查组到了,二是南省日报来了一个采访组,他们说组长就是钱记者。两伙人都还没有吃饭,总不能让他们饿着吧,所以……” 因为寒冷,朱恩铸的牙齿咬得嘠嘠响,“所以,你来找我下厨,是吗?对口接待,催粮事件的调查组是纪委的事,南省日报采访组是宣传部的事,你说我是县委书记还是消防队的灭火器?我觉得应该你来干书记,我跟你当秘书。你是要让纪委书记和宣传部长没事干,想累死我,是不?” “书记,其实我也通知邓兴仁和祁文榜接待了,我看你一天啥也没吃,从食堂跟你煮了一碗酸辣面过来,怕面条砣了,才急着来敲门。” 朱恩铸顿时感动的脸上堆满了笑,“你小子早说嘛,面呢?” 第七十三章 集体反水 也就在这个晚上,严伟明坐立不安,这个偏僻的古典民居,是他和王桂香见面的地方。 他思考着江炎此行的目的,细想着江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江炎说‘明年拿丰收来敬’是什么意思?从表象上看,江炎并不满意朱恩铸,如果满意,就不会冒雪而来。再加上张敬民的乱说乱讲,更是激怒了江炎。 张敬民提及羊拉乡红旗渠的事,更是江炎的痛处,等于是把江炎逼到了绝处。 他正想着,听见了敲门声,严伟明开了门,是曾志辉的妻子王桂香,迤萨乡的书记,手里提着两条红山茶香烟,一瓶茅台酒,严伟明说道,“来了,这是干嘛?走的时候记着带走。” 王桂香的脸上挂着忧虑,勉强地笑着,“比起你给我们的命运,这算得了什么?曾志辉已经被采取了措施,听说省调查组的人已经来了。这个事情。”咋办呀?” 王桂香进里屋换了裙子出来,伸手关了灯。 黑的夜飘浮着一种特别的气味。 严伟明是一张马脸,脸型很有线条,不苟言笑,脸上除了严肃,很少有其他表情。 声音像是从深邃的水底飘浮起来,“什么我给你们的命运?出了这个门可不许乱讲,会让别人误会。曾志辉的事情可能玄了,他的运气也太差了,恰好碰见朱恩铸在洛桑乡,并且这事被省里的领导批示了。凡事就怕被撞在枪口上,恐怕很难办。” 灯亮了,王桂香伸手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扯了一下裙子。 王桂香媚笑着,“我不管,你无论如何得保他。” 王桂香将两封举报信递给严伟明,“你看看有没有说服力。” 严伟明接过举报信,一封举报信写着,“关于县委书记大搞‘一言堂’,以‘浮夸风’强行乱搞责任制的情况反映。”另一封是“关于羊拉乡副乡长乱搞男女关系作风败坏的情况反映。” 严伟明说道,“要实事求是。捕风捉影的东西就不要写了,写了也没用。” 王桂香眉毛一挑,“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把水搞浑再说。他让我们没有日子过,我也要让他不得安宁。我联系了二十个乡镇,明天的责任书没那么好签。” “这两封信如果今晚出现在江炎和郑光宗的手里,可能会影响他们的决策和判断。” “这个你放心,我会办好。” 王桂香换上了裤子,裹了一件军大衣,戴着一个只露出眼睛的口罩,开门离开,走进了雪夜。 王桂香走后,严伟明也离开了这个古典的民居。 半夜,郑光宗看到了从门缝塞进来的两封举报信,点燃了一支香烟,思考着,是否报告江炎。 江炎也收到了两封同样的举报信,读完举报信,每件事似乎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可以江炎的判断,基本上都会查无实处。 凭江炎的经验,要搞倒一个人,举报信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可以把一个干部先闲置起来,不论查得结果怎样,都很容易废了一个人,即使查不出什么问题,也会摧毁被查人的心。再说,人无完人,有多少人经得住查呢? 或许被举报的事情是空穴来风,但可能被查人的其它缺陷被查了出来。所以,举报信常常是搞倒对手一种最恶毒的暗招。 基于对香格里拉的熟悉和判断,江炎想到了严伟明,严伟明不是那种干实事的人,当然更说不上什么惊天伟业。但往向上的台阶走,朱恩铸这种只顾往前冲的人,未必强于严伟明。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陷入了沉思,当年用严伟明这样的干部,是对了还是错了,都不好评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的存在是朱恩铸做事最大的障碍。 如今香格里拉这个典型,不但是沧临地区的,也是南省的。如果查朱恩铸和张敬明,就等于把自己站到了梁上泉的对面,这不是自己找难受吗? 最重要的是被举报的这两个人刚好又是不怕查的人,要查朱恩铸,最坏的结果,就是把他逼回部队。同时,会给梁上泉留下一个很糟糕的印象。再说张敬民,他本来就不想干,最坏的结果,就是调离。反而是成全了他去过舒适的生活。 况且,这举报信的来路就不正。往门缝里塞,这算什么?至少应该按正常程序呈送。 想到此处,江炎有些愤怒了,把他当什么了?阴谋想把他变成一把杀人的刀,借刀杀人,江炎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 江炎打燃了火机,将举报信点燃,化为灰烬。 江炎估计责任书的签订,或许不会那么顺利,那么,是什么人会跳出来呢? 就在江炎焚烧举报信的时候,郑光宗也把举报信烧了,香格里拉的事,应该由江炎决断,对他来说,沉默是最好的策略。 第二天,三干会照常举行,由于地委领导的来到,改为由朱恩铸主持会议。 朱恩铸对着话筒讲道,“在会议开始之前,有请省里来的领导陈乾同志到主席台就座。” 陈乾只是梁上泉的秘书,但论级别,他是处级秘书,这些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他是梁上泉的秘书,而且是从省里下来的,即使他什么级别都没有,其称呼也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一种起码的尊重。 讲话的秩序也得由上而下,没有人要求这样做,但这都是惯例。 陈乾想推辞,又不敢推辞,这是对梁上泉同志的尊重,他得受着。陈乾走到了安排好的位子,坐到郑光宗的旁边。 陈乾坐定,朱恩铸接着讲道,“现在请地委领导江炎同志,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江炎对着话筒,“我看这样,下级服从上级,还是先请省里来的领导陈乾同志作指示。” 这就把陈乾逼到了风口,他没有办法,只能沉着应对,谦虚地说道,“在座的各位领导,同志们。我没有什么指示。受梁上泉同志的指派,到香格里拉调查催粮事件,走得急,还没有来得及向江炎同志和恩铸同志汇报。按照属地管辖,我应该先向江炎同志和恩铸同志汇报才是。我旁听,预祝明年丰收。” 朱恩铸接过话,“既然这样,我们就以热烈的掌声,请江炎同志给我们作重要讲话。” 江炎清了清嗓子,“同志们,羊拉乡的粮食翻番,让我们看到了粮食丰收的希望,香格里拉在等一个丰收,我们整个沧临地区也在等一个丰收。如果有什么重要讲话,我也得放到明年丰收了,再讲。那样才有底气。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责任书签了。” 这时,二十个乡的书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齐声说道,“我们不想签这个责任书。” 二十人齐声说道,“第一,全员责任制,就是全员推责制,把责任都推给我们基层。第二,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浮夸风,在条件尚未成熟的情况下,逼着公牛下儿。第三,这是强迫命令,违背民意,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是长官意识。” 江炎预料到有人跳出来,没料还这样猛,就把问题交给朱恩铸,看他如何处理,“恩铸,这事,你怎么看?” 第七十四章 推责制与实名举报 朱恩铸火了,也不想克制了,“好。是你们主动不干的,可就不要怪我了。亏你们想得出来,‘推责制’。说对了,就是推责制,你们是乡的书记,我是县的书记,我不推给你们推给谁?” 朱恩铸手指台下站着的人,“作为干部,你们没有责任,你们凭什么坐在那个位子上?你们有什么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只要位子,不要责任,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只要我任一天书记,你们要香格里拉的位子,那就必须扛着责任。” 朱恩铸站了起来,“请组织部把他们的名字给我记下来。现在,你们想签也不行了。今天你们看我怎样推这个责任。我宣布,书记不签,由副书记签。副书记不签,由乡长签。乡长不签的,由副乡长签。我就不信,离了你们地球就不转了。” 江炎和旁边的郑光宗悄悄耳语,“你去跟恩铸讲,为了干部队伍的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郑光宗起身,走到朱恩铸身边,转达了江炎的意见,朱恩铸看着台下的二十个干部,接着讲,“老书记讲了,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签,就马上;不签,我们进行下一个程序。” 二十个干部争先恐后地答道,“签签签,我们签。” 朱恩铸再一次追问,“还有不愿签的站出来,我们让愿意签的人签。省里,地区的领导都在台上,我可没有强迫你们。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如果你连承担责任的一点勇气都没有,跟战场上的逃兵有什么区别?” 责任书签订顺利完成。 朱恩铸喊道,“刚才站出来的二十个干部,在一个星期之内,针对‘责任’二字,向县委递交一份思想汇报。这次全县三干会的各项议程顺利完成,请江炎同志给我们作会议总结。” 江炎咳嗽了两声,“同志们,在会议结束之前,我宣布一项地委的决定,由于工作的需要,县委常委、组织部长严伟明同志,借调到地委办工作。” 这个决定太突然了,朱恩铸没有想到,严伟明也没有想到。 江炎的话,意味深长,“这是一次继往开来的大会,是一次团结共进的大会,明年丰收,我来发奖。没有完成任务的,按责任书进行追究。我赞成恩铸的意见,你承担责任,就有奖惩。你责任都不敢承担,既无奖也无惩,……” 会议结束,王桂香跑到陈乾跟前,跪下,手举两封举报信,大声喊道,”我实名举报县委书记朱恩铸,羊拉乡副乡长张敬民。” 陈乾懵了,地,县两级主要领导都在场,“这,什么情况?” 陈乾喊道,“你起来,我才收你的举报信。” 王桂香固执地跪着,“你不接,我就不起来。” 开会的干部围着看热闹,陈乾喊道,“散了吧,散了吧。” 陈乾将王桂香扶了起来,“你先走吧,这个事怎么处理,我们会通知你。” 王桂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离开了。 陈乾快速看了看举报信,迅速收起。 严伟明跟着江炎到了招待所的房间,江炎黑着个脸,沉默了一会,“说吧,啥事?” 严伟明故作委屈地诉苦,“老书记,我想不通,朱恩铸是针对你的,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可你却针对我。” 江炎指着严伟明,“你敢说今天发生的一切跟你没关系,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对朱恩铸有意见,我都能理解,可你做的这些事情,我就理解不了。我们是谁的干部?你现在的行为太离谱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把香格里拉交到你的手中,你敢说你有朱恩铸做得好吗?” 严伟明沉默了。 “工作做得好与不好,是能力问题。如果是品性问题,甚至是纪律问题,就不是我能帮你的了。你以为你在香格里拉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吗?就说你与那个王桂香,我就听到了不少传言。” 江炎由于激动,又咳嗽了几声,“收手吧,把你暂时调离,我是想让你冷静一下。你凭什么跟朱恩铸斗?你拿什么跟他斗?人家的屁股是坐在群众这边,你的屁股呢?但愿不是坐在王桂香那里。” 严伟明心跳加速,可还是竭力保持冷静,“我就是看不惯他超越你那样子,仿佛他就是焦裕禄。” “那不更好吗?我又不是神,为什么不可超越,他是焦裕禄更好,这个时代需要,可你呢?整天都在算计什么呢?你要真走到了群众的对立面,谁也帮不了你。我都在反思,是不是看错了你。” 严伟明紧张了,“老书记,香格里拉是你的地盘,是你让香格里拉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不过就是一个站在你的树下乘凉的人。” 江炎火了,“严伟明,一个人的工作能力有大小。现在我严重怀疑你的品性,什么我的地盘?你把我当什么了?你的话让我恐怖。我是为香格里拉做了不少工作,那都是我分内的事。但还远远不够,在我任期内,连群众期盼的粮食问题都没有解决,我深感自责。” “老书记,没有人能替代你在香格里拉的位置。” 江炎彻底愤怒了,“放屁。香格里拉是谁的?我们要站在群众的立场,以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不要打自己的小算盘,那样,是走不远的。今天那些起来反对签订责任书的人,都是你提拔的吧?你想干什么?拉山头?” 江炎突然感觉到,严伟明的存在,让他感到害怕,严伟明总是拿他做挡箭牌,“人家在为群众谋利益,你却经营你的小圈子。你不好好反省,恐怕不仅仅只是纪律错误的问题。现在,你认为曾志辉赵祖平的事,还只是纪律处分吗?” 在县委办,朱恩铸劝阻陈乾,“现在天气很糟糕,我担心你们的安全。要不等他们把人送下来算了,反正都要下来的。” 陈乾摆了摆手,“我做不了主啊,等请示上泉同志再说。”陈乾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那女的,好像是举报你呢。” 朱恩铸坦荡地望着陈乾,“随时接受组织调查。我猜被举报的人还有羊拉乡的副乡长张敬民。举报我‘家长制’,‘一言堂’,独断专行。举报张敬民搞不正当男女关系。” 陈乾笑了起来,朱恩铸说,“查吧。不要我干了,我回部队。不要张敬民干了,他可以搞科研,要他的单位也不少。陈秘你先坐,我去请江炎同志来吃饭。” 朱恩铸到了招待所,敲了江炎的房间门和郑光宗的房间门,严伟明已经离开了。 江炎的脸色疲惫而难看,似乎是想笑却笑不出来,朱恩铸握住江炎的手使劲地摇动,却啥也不说,江炎咋不懂朱恩铸的心思,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不是有点小感动?” “领导高瞻远瞩,属下实在佩服之至。” 郑光宗站在旁边也听懂了朱恩铸的话。 朱恩铸十分感激江炎给他挪开了严伟明这个麻烦。 郑光宗笑说,“想不到恩铸也会拍马屁。” “大主任的这个表述不太准确,严格说,不是马屁,是我对江炎领导的崇拜,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果断。” 江炎似乎是无奈的回答,“关键是你的屁股坐在群众那里,我敢不帮你吗?” 第七十五章 人命 严伟明的暂时调离,让朱恩铸感到暂时的轻松。 朱恩铸亲切而调皮地给江炎捏了捏肩,“老书记,你要这样说,我就不服了。这都是你传承下来的,群众说的‘江炎田’,‘江炎路’,‘莫斯可斯广场’,‘白宫’,等等。那时候,你何时消停过。都是你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总不能躺在你的树下乘凉,什么也不干吧。就算你不骂,群众这一关咋过呀?” 江炎难得的呵呵笑了起来,“你这个马屁把我拍得心潮澎湃,可也是事实。你小子,我虽然烦你,更多的是欣赏。政不为民,民要问。” 朱恩铸接了一句,“领导,你不就是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你从前的影子。表面是帮我,实则是为了保证粮食‘丰收计划’顺利完成。香格里拉经验,不就是地委的经验?” 江炎装作严肃,“这都取决于上泉同志的决策,拍马屁,我也会。核心是粮食要翻番,群众要说好。” 朱恩铸继续恭维,“要不咋说领导高瞻远瞩呢?” 江炎和郑光宗进了食堂,陈乾起身迎接,握手寒暄,彼此让坐。 只要有桌子,就有一个主位,这是中国人的讲究。 郑光宗笑着,“安排座位这种事,我这个主任当仁不让。”随即将陈乾按坐在主位上,江炎坐左,朱恩铸坐右。 食堂里共安排了三桌,江炎一桌,省调查组和省报记者各一桌。 这时,钱小雁被搀扶着走了进来。 朱恩铸当即起身迎接,将钱小雁搀扶到自己的位子,“你是省报代表,陪一下省、地领导。” 陈乾看见钱小雁,也急忙起身,从另一边搀扶着钱小雁,“上泉同志反复说要保证你的安全,朱书记的工作还是没做到位啊。” 江炎也站了起来,和钱小雁握手,表达谢意。 陈乾看着大家,“今天当着各位领导,我就做一次主,我和江炎同志陪钱记者,”不由分说,将钱小雁按坐在他的位子上。 钱小雁无奈地看着这一群领导,“你们让小女子诚惶诚恐,”站着,不敢落坐。 江炎站着笑,“钱记者,你不坐,打算让我们站多久?” 钱小雁感动之极,“好好好,我坐。” 大家坐定,张敬民进来了,朱恩铸向他招手,“来,坐我旁边,地委的领导专门叮嘱,你是乡村两级干部的代表。” 张敬民边坐边申明,“我不喝酒,我沾酒就成疯子,你们收不住,路都不够走。” 诸位想起张敬民的醉态,都哄笑起来。 民以食为天,但人们更多时候,吃的是礼仪。 桌子上的菜肴不过都是些家常菜,天麻炖土鸡,带皮羊肉,菜豆花,青菜煮豆腐,小炒肉,麻辣洋芋条,凉牛肉片,粉丝酥肉,蘸水五个,虽是家常菜,却十分的讲究,色香味俱全。 开吃都要坐主位的人讲几句,朱恩铸说道,“钱记者有伤在身,请江炎同志说几句。” 江炎推辞道,“不能乱了规矩,还是陈乾同志讲。”并伸手向陈乾做了一个请的姿态,陈乾双手推回,“那不成,属地管辖,属地管辖。” 江炎端起酒杯,“好吧,再推辞的话,菜都凉了。欢迎省上的同志们多来我们基层走走,香格里拉就是你们的家,沧临地区就是你们的家,欢迎回家。” 江炎端着的酒杯举高了一些,同时向邻桌的人致意。 中国人的酒桌,是另一个会场,常常都是酒不够喝,菜吃不完。 江炎端着酒杯,敬钱小雁,“钱记者,搞了半天,你才是香格里拉的推手,也是我们沧临地区的推手,出了名,就等于站到了风口上,压力也就大了,谢谢你。” 钱小雁端着茶,“领导的话,小雁受不起。推手这个词更不敢当,说好听点,我们是时代的记录者。说不好听点,我们就是一个看客。各位领导才是真正的推手,没有你们掀起风浪,再巧的笔,也生不了花。你们才是历史的书写者。” 江炎沉吟片刻,“姑娘这张嘴,了不得。你跟那个写社论的钱仲平熟不熟?” “算熟吧,钱仲平是他的笔名,原名钱木,是我父亲。” “那,夏语呢?” “夏语是她的笔名,原名夏语冰,是我的母亲。” 江炎把手中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钱社长是你父亲?夏语冰是你母亲?这是两代人跟香格里拉的姻缘啊。来,我提议,我们一起敬钱姑娘一杯。” 大家一起站起来,钱小雁不得不拄着拐杖站起来。 “应该叫你江叔叔。我父亲常说起你,说你是英雄。” “我要打电话骂你父亲,闺女下来了,咋不给我讲一声?” “你事头多,不想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麻烦呢?我们是老交情了。”江炎转头对大家说,“她父母以前是省报驻沧临记者站的站长和副站长,夫妻店。那些年,香格里拉的万亩梯田,修公路,修电站等等新闻,都出自她父母的手。当年的‘撒马坝梯田铺向天’,就是她父母的手笔。说自私点,如果没有她父母,就没有我的今天。” “江叔叔,首先是你的努力。如果当年不是你带领干部群众艰苦奋斗,组织也培养不到你,你说是吧?” “不说了,闺女。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了钱木和夏语冰的女儿,来,咱们叔侄喝一杯,我也好长时间没碰到你父亲了,总说找机会拜望他,一忙就说过了。唉,你们两代人和香格里拉是什么样的缘分啊?我能走到今天,你父亲母亲就是推手。” “江叔叔,话也不能这样说,首先是你自己的付出。就如张敬民,如果他不首先做出来,我无法把羊拉乡虚构成一个典型。” 江炎很是感慨,“我,很佩服你的父亲,人长得精瘦,戴副黑边眼镜。那些年条件差,还没有电,他们夫妻俩在煤油灯下写稿。那一年的雨季,他们从溜桥上掉下大河,你父亲倒是被找到了,可没找到你母亲。你母亲夏语冰,是我们香格里拉的烈士。” “不是烈士,说不定她还活着。”钱小雁的泪无声地流着,流进了面前的酒杯里。 江炎当即转变了话锋,“对对对,说不定还活着。当年,我们一条河都翻遍了,啥也没找到。想哭,就哭吧。” “我早就哭够了,我不喜欢他们,”钱小雁说不哭,却大哭起来,“他们的心里,只有香格里拉,只有工作,根本就没有我。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其实,我没你们说的那样敬业,我是想,说不准会遇到夏语冰。 酒桌上的所有人都跟着悲伤起来,江炎也跟着老泪纵横,或许是想到了他的妻子央金尼玛,“你母亲兴许还活着,我的央金尼玛却再也找不到了。” 江炎和钱小雁这一哭,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谁都没有想到,硬汉江炎还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江炎抹了抹泪,说道,“我们都要向南省日报社,钱小雁这样的记者学习。随上泉同志下来,上泉回了省里,陈秘都第二次下来了,钱记者还在这里。我敢说,我们有些乡镇干部,其工作作风,比钱家两代人都差远了。” 江炎环顾众人,“你们回答我,是这样吗?” 第七十六章 重逢 钱小雁扒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江叔叔,我也不是以吃苦为乐,这不是没办法嘛,工作需要嘛。况且有我自己的私心。” “是工作需要,可我们有的干部就不愿去了解群众想什么。你这腿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当时谁在你的身边?朱恩铸,你们照顾一个女孩都做不到吗?今天和我回沧临,我叫人把你送回省城。” 江炎的态度突然地变成责怪。 “在洛桑乡,钱记者非要到农户家查看群众的存粮,以及生活情况。后来,山路不好走,就成这样了。”张敬民接过话,“不过,我和朱书记都想好了,县、乡两级给南省日报社送两面锦旗,内容都想好了,‘铁笔担道义’,‘天地写春秋’。” 江炎不高兴了,“锦旗?两面锦旗就打发了,你俩是抠门的西山人吗?” 钱小雁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言重了,‘铁肩担道义’的是香格里拉干部群众。’” 张敬民插话,“当着省、地、县三级领导在这里,我郑重承诺,万亩梯田长出了好米,钱记者家的米,我包了。” 江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太抠门了,香格里拉二十万亩梯田,要产多少米。朱恩铸你说,南省日报社的米,我们该不该供?我们香格里拉欠南省日报社人命,米算得了什么?” 钱小雁摇摆着手,“那怎么行?” 朱恩铸接过话,“领导都发话了,当然没问题。我们按最低的价格送。” 江炎指着朱恩铸和张敬民,“还真是一家人,太抠了。” 朱恩铸拿着筷子,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碟子,“领导,我想过这个问题。送,肯定没问题。可我们不能授人以柄。如果有人拿这事做文章,说南省日报社因为吃了我们的米,才写了那些新闻。正常的工作关系,就变成狼狈为奸了。” 江炎点了点头,“嗯,是要注意分寸。”环顾一圈,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今天就到这里,没有不散的筵席,本来我们是要去羊拉乡的,但省里有领导下来,我们得赶回去汇报工作。郑主任改时再带政策研究室的人下来。” 朱恩铸看向陈乾和钱小雁,“陈组长和钱记者这边,还需要我做什么?纪委和宣传部,我也打过招呼,全力配合你们工作。” 陈乾拱手相谢,“你忙你的吧,待情况弄得差不多,我们再碰头。” 钱小雁也说,“你不用管我们,有宣传部协调就行。” 大家送走了江炎和郑光宗,看着皇冠轿车驶出县委大院,也就各自散了。 张敬民对朱恩铸说道,“书记,我也该回乡上去了。” 朱恩铸向张敬民招手,“我说让你回去了吗?跟我走,到沧临卷烟厂。” “书记,我还是不去了,乡上一大堆工作。” “县上还一堆工作呢,是我指挥你,还是你指挥我?” 张敬民不服气地看着朱恩铸,“书记,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行政命令?” 朱恩铸也看着张敬民,“咋我的话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讨价还价?” 这时,B京212吉普车开到了他们的面前,朱恩铸挥手,“上车。” 张敬民只得坐上车,“那,顺路我跟家里说一声?” “不用说了,我们赶时间,明后天就回来了。” “那,等等我吧。我在门口买点东西。” 张敬民慌慌张张地在县委大院门口的商店买了两瓶‘香格里拉野生天麻蜂蜜’。 边上车边不满地唠叨,“办公家的事,让我这个穷人花自己的钱。” 车,上了去沧临市的路,张敬民有些埋怨,“你请江炎打个招呼不就得了,偏要让我跟着。” 朱恩铸这才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江炎找到烟厂,是从全区角度,肯定狮子大张口,能不能达成合作,还不好说。烟厂虽然叫沧临地区卷烟厂,但它是省属企业,江炎的话未必管用。” 朱恩铸接下来就睡着了。 这条路就是江炎当年带领万千群众修成的路,如果是两辆货车对开,就显得十分拥挤,路面上铺着乱石,被称为‘弹石路’,在这路上跑的车,都会让坐车人说,‘骨头都抖散了’,但比起没有路,感觉幸福多了。 一路风尘,到了沧临市区,已是华灯初上。 这曾经是张敬民眼中最大的城市,他在香格里拉一中初中毕业后,就以全校第一名被选拔到沧临地区一中就读。 从那时起,就和杨晓成了同学,直至大学。 张敬民除了学习好,人又长得英俊,一直是女生追逐的目标。这种状态,从高中一直延续到大学。 杨晓很依赖张敬民,也是有原因的。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杨晓被几个烟贩子绑架,想以杨晓作为筹码,逼他父亲批条子,那时候的批条相当于钱。杨晓被烟贩子关在市郊一个破旧的仓库。 张敬民尾随其后,等烟贩子去打电话的时候,悄悄放走了杨晓。 可他还没有走出仓库,就落到了烟贩子的手中,正当他要被打死的时候,杨晓的父亲带着公安赶到了仓库,抓住了烟贩子,把张敬民送进了医院。 一个以命相许的人都不爱,还爱什么呢? 但世间的事,永远是阴差阳错。 杨晓喜欢张敬民,张敬民喜欢的却是雅尼。 到了大学,出现了颜如玉。张敬民成为了杨晓和颜如玉两个女生抢夺的目标,而暗恋杨晓和颜如玉的男生,就把战火烧到了张敬民身上。 无辜的张敬民被打伤三次,住进医院,可谁是凶手都不知道。 张敬民无数次向杨晓和颜如玉解释,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可女生的死缠烂打丝毫不亚于男生,根本不管不顾。直到张敬民回了香格里拉,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纷争,才因为距离而消停下来。 在地委招待所住下,张敬民就给杨晓打了电话。 杨晓听说张敬民到了沧临市,什么也没问,立刻说,“你等着,我过来请你吃饭。” 杨晓放下电话,心跳加速。快速地洗了澡,长发还来不及吹干,就开始找衣裙。 杨晓都不知道自己忙什么,一套一套的衣裙换上,又一套一套的脱了下来,对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总是不满意,瞎忙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衣裙,整个床上都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衣裳,内衣外衣如花落了一地。 杨晓选了红色呢裙,紧身的皮衣,黑色的高跟鞋,都是洋货,是父亲出国洽谈设备时,给她买回来的,在沧临市,除了杨晓,市面上很少有如此时尚华丽的时装。 穿戴完毕,杨晓还化了淡妆,往身上喷了一点香水,还抹了一点淡淡的口红。 就这样,才心急火燎地出了门。 朱恩铸他们在房间稍作休息,就听见了敲门声,张敬民起身开门,门打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了房间就拥抱张敬民,张敬民急忙将杨晓推开,“你没见我们书记坐在那里吗?” 第七十七章 男女关系 杨晓的脸红得如落霞,滚烫如火,“你咋不说有人跟你在一起?” 张敬民不知道如何解释,“你也没问,就挂断了电话啊。” 杨晓顺势拍打着张敬民的衣裳,“你看你这身上有好多灰尘,”痛得张敬民又不好叫出声,只得忍着,并答道,“是有些灰。” 杨晓这才落落大方地看向朱恩铸,“书记,你好。” 朱恩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从手上的书中把眼睛抬起来,“你好,你好,请坐。” 杨晓还是有些羞涩,“不坐了,我请你们吃饭。” 朱恩铸站了起来,把手中的书丢到床上,“小杨是吧?感谢你对我们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还是我们请你吧。” “那怎么行?你们是客人。” 张敬民转身,从茶几上拿起野生蜂蜜,递给杨晓,“真正的野生蜂蜜,美容养颜。” 杨晓接过野生蜂蜜,“你有心了,谢谢。这样吧,先摆这里,吃完饭,我再拿走。” 朱恩铸一看张敬民跟杨晓这关系,就作出了判断,自己去做电灯泡不合适,当即说道,“你们去吧,地委那边有人要过来,不能失约,你们先去。” “那,这样吧,书记。我和敬民就在门口的‘三多老味道饭馆’,我们先去点菜等你。” “不用等,我有时间一定过来。” 到了‘三多老味道饭馆’,杨晓要了一个雅间,进了雅间就把张敬民抱住了,“我帮你实现了粮食翻番,收取一点利息不应该吗?你怎么又和颜如玉搞到一起?你不守信用,是你首先违反了三国互不侵犯条例。” 杨晓吐嘟起了嘴,显得很不高兴。 “我们与农学院的合作方案里并没有颜如玉,是她强行替颜校长去的。我眼她什么都不存在。我骗你是狗。” “谁相信男人的话,谁就是傻子。” “大小姐,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我真的不明白。你们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真的不值得。现在,雅尼跟我在一起,我的情况,都向你如实汇报过。我不想做出伤害你们的事。” “不要说‘们’,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不在意你的伤害。” 张敬民火了,“可我在意。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如果是因为我,耽误了你的一生,你让我怎么活?”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想法。我不怕耽误,我就要你一辈子不好过。” 张敬民放缓了语气,“你咋还是那样任性呢?” “我说了,你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的想法。我就任性,改不了啦。” 张敬民轻轻把杨晓推开。 “好。是你推开我的。既然你不愿见到我,我走。” 杨晓说着,就要离开,张敬民急忙把她拦住,“我的祖宗,你走了,我跟书记如何交代,是他强迫我跟他一起来找你爸的。” 杨晓哼了一声,“对我用美男计吗?你把我推开,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张敬民无奈了,妥协了,“好吧,只要你不觉得是伤害,你来抱吧,随便你怎么抱。” 杨晓笑了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就当舍生取义。” 杨晓笑的身体都颤抖起来,“你看你这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是我强迫了你似的,追我的人排成了队。我抱抱你,你却一副扑死的样子。” 张敬民顺着杆子爬,“就是嘛,你眼前就是森林,你偏要在乎一棵歪脖子树。” 杨晓又任性起来,“我就只在意歪脖子树,咋啦?” 张敬民叹息一声,“你这种大小姐,适合到羊拉乡去感受一下生活,你就明白活着的道理了。” 杨晓此时哈哈地大笑起来,“我逗你的,听说你当副乡长了,我是想看看你的本色变了没有,是否经得住美色的诱惑。” “哦。原来你是用美人计来试探我的品性,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啥乡长?我根本就不想干。要有这个心,我娶了你,或者娶了颜如玉,我不是有了向上的捷径?” “或许你不会变,可我看见因地位变了,就变了的人,实在太多了。” 张敬民这才安心地坐了下来,“我是个人,又不是圣人。拿雅尼跟你比,或者跟颜如玉比,我咋不知道那头轻那头重。可你知道当年你被绑架的时候,是雅尼到派出所报了案。” “我记得不是我父亲带公安到了现场吗?” “是你父亲。但如果不是雅尼向公安说清了案发现场,你爸和公安也找不到我,那可能就没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了。”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说了,你信吗?加之,后来在我读大学那几年,雅尼跟着她父亲做皮货生意,都是她帮我照顾父母,否则,就单是我父亲的病,我恐怕就无法完成学业。后来,她又为我到了羊拉乡。又苦又累的乡邮员,还没有跟着她父亲做生意赚得多。到了羊拉乡,只是为了看见我。” 说到此处,张敬民的喉咙像是被鱼刺卡住了。 杨晓也沉默了一会,才说,“欠债还债嘛,经济上的债,我可以帮你。” 张敬民苦笑了一声,“世间事,如都能等价偿还,就简单了。”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她‘那个’没有?” “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杨晓看着张敬民的眼睛,“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是否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张敬民摇了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祸上身了你都不知道。有人举报你乱搞男女关系,举报信都满天飞了,你还啥也不知道。” “我跟雅尼就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我怕啥呢?举报我一个小角色有啥意思?顶多我就不干副乡长了,我还落得清闲。” “恐怕不会这样简单。把我都牵扯进去了,举报说,就是你和我的关系,烟厂才资助羊拉乡的农用物资。还牵扯到颜如玉,雅尼就不说了。还有我不认识的南省日报社的钱什么雁。总之,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乱搞男女关系的人。” “你怎么知道?你信吗?”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组织上怎么看待你这个人。这不是你当不当乡长的问题,一个公职人员,只要碰到男女关系这样的问题,都会比较麻烦。” 张敬民气愤了,“没有天理了吗?还要法律何用?” “你别急嘛,我们不是在分析吗?这举报你的人,就是你们香格里拉的人。” “叫王桂香。” “你知道了?” “我们下面出了一个催粮事件,省里下来了调查组,就是这个王桂香给调查组的人下跪,实名举报,我没想到被举报的人是我。那被举报的另一个人,就是朱书记了。朱书记在全县推广羊拉乡的粮食翻番做法,触动了许多不干事的干部。那些人恨朱书记,就把我也告了。” “哦,哦哦。那你们这次来,是开会还是有什么其它事情?” 第七十八章 借梁画饼,事以密成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找你爸。” “哦。不好意思,刚才注意力都在你的男女关系上,忘了你说过的话。” 张敬民又重复了一遍。 “是我们书记逼着我来的,他听说我和你的关系,想拜访你父亲,我没法拒绝,就来了。已经麻烦过你一次,我开不了口。可要做到明年全县粮食丰收,农用物资不解决,肯定不行。他也是为了群众,我就跟着来了。” “他知道我们啥关系?男女关系吗?” 张敬民感叹一声,“还是做大小姐好。像我们就是苦命,成天就计算着,怎样才能让土地多长粮食?” “我不是帮你了吗?再说,不可能每个人都心怀天下吧。总要存在一些像我这种没有抱负的人,我心怀一个你,就足够操心。” “反正我的事已经告诉你。你赶紧找一个喜欢的人,把自己嫁了,不要把年龄混大了,将来嫁给谁?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如果不是自己想嫁的人,为什么要嫁呢?一个人过,也挺好。再说,只要你没结婚,我就还有机会,我就耗着。” 张敬民看着杨晓,还是有一些莫明的悲伤从心底升了起来。 “据我所知,我爸他们厂正在技术改造,引进国外先进设备,在资金上并不宽裕,但为了你,我可以试试。” 张敬民感动地望着杨晓,”谢谢。” 杨晓含情脉脉,“就这两个字吗?我这个人很实惠的呕,你拿什么谢我?我逗你的。赶紧去吧,请他过来,把县委书记凉在一边,不合适。指不定他乱想呢。” 张敬民让杨晓安排酒菜,他到地委招待所请朱恩铸。 朱恩铸抽着香烟,手拿《什么是数学》,恐怕只有他这个书记会看这样另类的书。 朱恩铸用审视的眼光打量张敬民,“小会开得咋样?” “不咋样。走吧,先吃饭,她答应,为你引荐她爸。” 朱恩铸脸上有了笑意,“把礼物拿上。不是为我引荐,是‘我们’,你不是香格里拉人吗?摆不正自己位置。” “我就是太摆得正自己位置了,你找杨厂长理所应当,我一个破乡长,算个屁。” “张敬民,你的思想意识有严重问题,嫌官小吗?在部队,我也是先从班长干起。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将军,说不准将来你越当越大呢?” “我没兴趣。我兴趣是啥?还没告诉你,我在羊拉乡发现了野生稻谷,经过改良,可能成为高产稻谷良种。” 朱恩铸眼睛放出光来,一把抓住张敬民的衣领,“真的吗?你小子咋不报告?这跟提高导弹射程一样重要,是丰收的捷径。” “你激动啥呀,我也不晓得你会感兴趣。” 朱恩铸放开张敬民,帮张敬民整理好衣领,“我真是捡到宝了。今天,我请你们小两个。” “书记注意一点,啥叫‘小两个’?已经有人举报我乱搞男女关系。” “是严伟明那些人干的。我也被举报了,只要我在,你怕个屁,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就算有那么一点点的亲密关系,也是属于‘杀身取义’的正常人际关系。” “不是,书记,我怎么感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跟她们的关系见不得光?” “谁没有几个朋友?只要你不出格,就没人动得了你。首先是要你自己站得稳,他们的举报算个屁。哪一个姑娘站出来,说你伤害她了?民不举,官不究。当事人都没说什么,他举报个毛呀。” 张敬民这时感觉朱恩铸像个仗义的江湖兄长,“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不过,你也不能沉迷于自己的那点小情调。要把这些关系,合理地运用到工作中,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为香格里拉的发展作贡献。牺牲‘小我’,实现‘大我’,你不会没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 张敬民越想越觉得被朱恩铸绕进了一个陷阱。 两人说着,到了馆子。 杨晓起身给朱恩铸让坐,朱恩铸立刻说到,“小杨不必客气,抽时间到我们香格里拉,走走看看,也让我们有机会表达对你的谢意。等羊拉乡的功德碑立起来,你的名字也要刻上去。” 杨晓有点懵,“什么功德碑?跟我有关系?” “当然。就是因为你的帮助,促成了羊拉乡顺利丢掉吃‘回销粮’的帽子,实现粮食丰收。羊拉乡粮食翻番,为我县粮食增产首功。无量功德,一定要刻到碑上去,你说是吧,敬民。” “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 朱恩铸和张敬民两人一唱一和,把杨晓哄得开心死了。 “这个羊拉乡的粮食丰收啊,不但小杨你有功,你爸也是头功。企业扶持乡村,地区和省里的领导都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为农村改革探索出了一条可行的持久的路子。” 杨晓没有想到,顺手的人情,居然有如此高度,“是吧?真没想到。” “小杨啊,你没想到,可你爸肯定想到了,这足以说明杨厂长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啦。” 这拍马屁,一定要拍给被拍的人听见,否则,就失去意义。可事情就这样巧,杨晓的父亲杨兴国正在隔壁雅间。 三多老味道馆子,从外面看,很不起眼,但却是沧临市最有特色的百年老馆子。 其‘三多’取意,人多,财多,福多。招牌菜有白切鸡,脆皮鸭,牛肉凉片……包括秘制蘸水,做法,原料,都是百年不传之秘。每天的客人水泄不通,不管是公家的接待还是私人的宴请,都会选择这里。 杨兴国在这里宴请几位来自柏林的技术专家,刚好听到了朱恩铸对他的吹捧。 朱恩铸继续吹,“我们这次来啊,首先是为了表达我们香格里拉对你父亲的感谢。二来是想和烟厂有进一步合作。我们准备把香格里拉最好的烟叶卖给烟厂,并且把我们香格里拉最好的米,以最合适的价格供应烟厂。既然烟厂对我们这样好,我们就得拿出满满的诚意。” 杨晓给朱恩铸添菜,“书记,你别光说话,吃菜呀。” “总之,梁上泉同志对你爸爸的做法给予了高度评价,说厂县合作是促进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省政策研室还将专门下来总结这个经验,各地区的卷烟厂都可能参照这条路子。” 杨晓兴奋地问朱恩铸,“梁伯伯真的这样说吗?站得高的高度就是不一样,能从不起眼的事看出大道理。” 朱恩铸从杨晓这句话,也判断出杨家跟梁上泉的关系。 “是啊,梁上泉同志到了羊拉乡,准备将我们香格里拉经验推广到全省,所以,我们的压力也特别大,生怕工作做不好。如果我们的工作做不好,一伤了群众的心,二打了梁上泉同志的脸。所以,敬民和我一样,三天两头的睡不着觉。” 朱恩铸情深意切,说得杨晓感动地流泪。 聚会结束,送走杨晓,他们回到了地委招待所。 张敬民说道,“书记,你应该到报社工作,我发现你比钱记者会编。你说的那些话,梁上泉同志什么时候说过?” “是吗?梁上泉没说过吗?梁上泉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要向你汇报吗?事以密成,你不懂吗?” 第七十九章 风雪夜归人 沧临市的雪越下越大,夹杂着如刀的北风,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朱恩铸让张敬民休息,说自己还有事,出了地委招待所。 朱恩铸走后,张敬民突然想起,送给杨晓的香格里拉野生蜂蜜,还在三多老味道馆子,忘了拿给杨晓。以前,每次离开香格里拉,他都会给杨晓带两瓶香格里拉野生蜂蜜,美容养颜只是一个借口,杨晓的肠胃有毛病,吃了香格里拉的野生蜂蜜,就好了。 他忙着往三多老味道馆子跑,路上已经有冰,有些溜滑。张敬民走得太急,在三多老味道馆子门口撞到了一个人,被撞的人惊叫一声,整个人压在张敬民的身上,嘴唇刚好压在张敬民的嘴上,张敬民感到了一点回甜的味道,压在身上的人气急的骂道,“你有病啊,走路不看路。” 张敬民回了一句,“是你先撞着我的。” 压在他身上的人围巾遮住了脸,可声音熟悉,张敬民问道,“杨晓,怎么是你?” 杨晓也听出了张敬民的声音,“你还问呢,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张敬民无奈,“大小姐,你压着我,我咋扶,使不上力。你能起开吗?” “我能起开,还说啥呢?我也使不上力。” 这时,过路的人帮忙,把杨晓扶起,张敬民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见杨晓两只手上各拿着一瓶蜂蜜。 张敬民边帮杨晓拍打着身上的雪,边责怪,“人都跌倒了,你不会用手?是人重要还是蜂蜜重要?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轻重都分不清。” 杨晓站着,啥也没说,泪水却落到面前的雪中,“你凶什么凶?我还不是害怕瓶子打烂了嘛,你喝了酒,啥也不晓得。你要记着拿蜂蜜给我,我也就不回来了,也就不会……” 杨晓抬起手背抹了抹嘴唇。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也是刚才想起,就忙着跑回来,不料被你撞倒了。” 杨晓固执地坚持,“是你撞倒我的。” “是是,怪我,行了吧。” 杨晓看着呆头呆脑的张敬民,更气了,“你是不是傻呀,你都把我撞伤了,还不送我回家,要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吗?” 张敬民接过杨晓手中的蜂蜜,“你就站着,别动。” 张敬民到馆子找了一个塑料袋,把两瓶蜂蜜装上,喊道,“走吧。” 杨晓伸手拍了拍张敬民身上的雪,“穿得这样少,出门都不带衣裳?” “唉,我们这个书记就是个武夫,我都没跟家里打声招呼,就被他强行拉来了,跟绑架没啥区别。” 他们边说边走在漫天风雪中。 杨晓伸手拉着张敬民的一点点衣袖,张敬民看见杨晓小心翼翼,索性伸手挽住杨晓的手,“小妹,你是第一次挽我的手吗?” 杨晓害怕地缩回了手,“我怕吓跑你。还有,我不做小妹。” “那,你要做什么?” 杨晓把眼睛看着别处的灯,“我赖得跟你说。” 路过一家时装店,杨晓把张敬民拉了进去,指着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拿来试试。” 张敬民拒绝,“不用,我不冷。” 杨晓横着眼睛,以命令的语气,“我让你试,你就试。” 张敬民只得试,时装店的小姑娘夸赞,“真是金童玉女。你男朋友这身材,天生衣架子,不当模特可惜了。” 张敬民确实身材好,大衣一上身,就如从电影中走出来,英俊逼人。 杨晓在镜子中看到了他们成双的影子,说道,“穿着,不用脱了。” 杨晓给了钱,挽住张敬民的手,“走吧。” 张敬民待杨晓挽住他的手,又感觉恐慌且羞愧内疚,想抽回手,又怕伤了杨晓。 杨晓想起了他们高中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张敬民会捧着她的手,将热气吹到她的手上,或是将她冰冷的双手握住,放到胸口暖热。 可就是这个人,离她很远很远了。 杨晓真渴望就这样在这漫天的飞雪中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无声的泪又掉了下来,落进了无声的雪。 到了杨晓家门口,一个古老的庭院,杨晓望着他,“抱抱我?” 张敬民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又缩了回来,这中间站着雅尼,他的手似乎要越过一片汪洋,才能抵达杨晓,杨晓主动拥抱了他,冰冷的脸轻轻地靠了靠他,就像一片瞬间飘过的雪,“你回吧。” “你进门,我才走。” 过去也是这样,每次张敬民都是这句话。 杨晓闪身进了门。张敬民看见杨晓进了门,转身走了。 看见张敬民转身,杨晓复又出来,看见走进风雪中的张敬民越走越远,直至看不见,蹲下,哭出了声音。 张敬民走在风雪中,呢大衣十分暖和,像是杨晓温暖的拥抱。张敬民脱下呢大衣,搭在手上,他喜欢这大衣,但他不能穿这大衣,这件大衣是杨晓的爱护,但却是对雅尼的侵犯。 他也不知道,为啥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不是所有的爱都敢接纳,这里面有说不清的距离和分寸。爱并非都甜,像极了咖啡,浓香而苦涩。 朱恩铸走在雪中,到了郝崇法家,敲开了门。 郝崇法打开门看见朱恩铸,“稀客啊,啥时来的?吃饭了吗?一身酒气,我这问也是多余。快坐。我给你沏茶。” 朱恩铸坐下,郝崇法问道,“上来做什么?这段时间好像没什么会。” “我来化缘,找烟厂的杨厂长。丰收计划倒是落实下去了,可不不知道农用物资在哪里,这不,烟厂曾经帮助过羊拉乡,就寻着这路子来了。” 郝崇法把茶水递给朱恩铸,“据我所知,烟厂正在搞技改,钱也不宽裕。” “是啊。江炎同志也可能找杨厂长,全区很多钱,所以,我得先保住我们县,至于江炎同志怎么运作,就不是我管得了的事情。” “全区一盘棋,你这样搞,江炎同志会不会生气?” “我管不了那么多,管全区是他的事,但香格里拉是我的事,我不能等。三军未动,粮草得先行。” “你想咋弄?” “已经和杨厂长的女儿联系上了。” 郝崇法‘哦’了一声,“你这路子有点野嘛!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不用,我来,是要给上泉同志打个电话,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郝崇法指着电话,“你打吧。我需要回避吗?” “不用。又不是什么阴谋。” 电话接通了,“梁叔叔,是我,朱恩铸。” “在哪里呢?咋电话里都能感觉到你的酒味?” “我在郝书记家。到烟厂化缘。” “需要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今天晚上和杨厂长的女儿在一起吃饭,我说上泉同志十分赞赏卷烟厂对羊拉乡的帮助,并提出厂县合作,是探索农村改革的新路子。” “我说过吗?我咋没印象?你小子是不是拿我做挡箭牌了?不过,我也觉得厂县合作确实是农村改革的新探索。” “叔,我就等你这句话。明年,如果全县粮食丰收了,我想回部队,地方上的工作太累了。” 朱恩铸竟然当着郝崇法的面哭了起来。 “你小子少跟我来这套,明年丰收了再说,粮食丰收没有你研究导弹重要吗?你想当逃兵吗?” 第八十章 风月问题 梁上泉在电话中听到朱恩铸的哭声,这太不像朱恩铸的风格,怎么会这样?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是咋了?” “群众生活太难,工作推进太慢,我着急啊!就连一点农用物资都得求人,这县委书记算个什么事啊?” 梁上泉的话十分威严,“你给我听着,求人怎么了?为群众办事这很丢人吗?如果啥事都简单,还要你这个县委书记做什么?国家在深圳搞特区,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渔村,啥都没有,不难吗?说到累,谁不累?你回到部队搞导弹就不累?况且,国家现在的重点是搞经济,其重要性胜过搞导弹,这还用我说吗?” 朱恩铸沉默了。 梁上泉说接着说,“有些事呢,也急不得。就说这粮食吧,春种秋收,它得有一个过程。当然,要说急吧,发展经济,全国都急。就这样吧,抽时间去看看你父亲,不要死了都没人知道,你除了是县委书记,还是儿子。另外,梁小月跟你有联系吗?电话,书信,什么消息都没有,她当我这个父亲是空气。” 梁上泉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愤怒,朱恩铸急忙解释,“三年了,我这边也没任何消息,0号信箱(基地)迁移到大漠后,可能有诸多不便。他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单位。” “你别为她狡辩,正常的书信,可以寄到京城747化学研究所,你当我傻吗?” “不是,叔叔,小月就是另一个版本的吴风影,除了导弹,她眼里啥都没有。” “照这样下去,我们都快成陌生人了。”电话里的梁上泉开始责怪朱恩铸,“她不写信,你也忙到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叔叔,一个人一旦有了牵挂,就难免会分心,大量的计算会逼疯人的,所以,我不想打扰她。” “借口。逼疯?搞导弹就不吃饭穿衣?” “叔叔,我还是理解她的。在搞‘风影37’的时候,就是因为一个错误的计算,我母亲吴风影一夜间白了头发。” ‘唉’,朱恩铸叹息一声,挂断了电话。 其实朱恩铸怎么会没写信呢,再忙,他都会写信。可每一次寄出的信,就像是掉进了大漠的一粒沙,什么反应都没有。并且,每一次寄出的信,都被退了回来。信上标写着的退信理由是:查无此人。 朱恩铸甚至猜想,或许梁小月真的出事了,为了保密,像0号信箱这种单位,不告知家属也是完全可能的。 朱恩铸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郝崇法这时问道,“你和那个张敬民是怎么回事?告你们的举报信,都满天飞了。京城,省上各相关部门,都转下来不少,这样下去,没有事情,都变成有事情了。说你的那些什么‘一言堂’等等,我倒是不相信。但张敬民的问题就不好说了,举报信说得有鼻子有眼。” 朱恩铸拿出香烟,递给郝崇法,郝崇法拒绝了,朱恩铸点燃手上的烟,说,“全都是严伟明搞的,纯属子虚乌有。其实我倒不反感他搞小圈子,可就他提拔的那些人,不干事啊。不干事不说,还阻挠干事的人。” “我们也摸了一下情况,张敬民确实存在和几个姑娘拉拉扯扯的情况。其中,就是因为和杨厂长女儿杨晓的关系,才弄到卷烟厂帮助的地膜物资;也是因为省报记者钱小雁的关系,才弄到修水窖的水泥。同时,因为和那个农学院校长的女儿颜如玉的关系,搭成了羊拉乡和农学院的院乡合作……” “郝书记,你看,这些事情,哪一件事和张敬民个人有关?如果这都算错,谁还敢干事?” “做事当然没错。可人家反映的情况是这里面有个人作风问题,说他和这些女子有染,说直接一点,就是发生了关系、” 朱恩铸进一步问题,“发生了什么关系?” “你还要我怎么点明?就是肉体关系。” 朱恩铸气得站了起来,“纯属构陷,证据呢?张敬民到底有多大魅力,让这些女子贴他,可能吗?是张敬民牺牲色相为羊拉乡换取利益,还是这些女子愿意为张敬民牺牲自己,她们为了什么?这能解释通吗?” 郝崇法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以为我容易吗?如果我怀疑张敬民,还会一直压着这事吗?可是北方那边,包括省里相关部门都有批示,要让地区纪委进行查处。” 朱恩铸答道,“那就查吧。” 郝崇法给朱恩铸加了些茶水,“你这样子像是在跟我置气,我是在跟你商量,怎么处理这事比较妥当。” “你批转给我吧,由我来处理。” “张敬民的事,我可以批转给你。可你的不行,你是省管干部,要查,至少也得由地区来查。” 朱恩铸的火气又上来了,“他妈的,他们不干事,还要让干事的人不能干事。” 郝崇法倒冷静,“有矛必有盾,有盾必有矛,这是必然会存在的对抗,否则,我们纪委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还需要法律做什么?” 朱恩铸站了起来,“郝书记,你看着办吧。我现在没有心思花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 郝崇法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怎么是无聊呢?如果立案调查呢?” 朱恩铸答道,“这就是举报信希望达到的效果。这种事情一旦立案,势必耽搁很多的时间,明年的丰收计划,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的意思是你们先从外围做一些调查,还是不对,如果去询问这些姑娘,怎么问?这不是侵犯个人隐私吗?问人家是否与张敬民发生了‘那种关系’,这本身就是一种伤害。” “但张敬民是我们的干部,包括你,是省管干部,我们纪检部门能不过问吗?” “就说张敬民吧,又没有哪一个姑娘站出来,指认张敬民对她做了什么,你们怎么查?反过来,我们又让张敬民交代,他是否与几个姑娘发生那种关系没有,这不荒唐吗?并且,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都是阳光的,都为羊拉乡的粮食翻番作了贡献。我们从法律和纪律的角度,如何对张敬民的男女关系进行定性?” 郝崇法陷入了思考,“嗯,确实是这样。” 朱恩铸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郝崇法,“如果真要查的话,我认为可以查一下这两个人。” 郝崇法打开信封,一些黑白照片掉到地上,郝崇法睁大了眼睛,全是男女在床上的春光照片,郝崇法惊叫起来,“严伟明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严伟民。照片中的女人叫王桂香,就是给省调查组下跪递交举报信的女子,她的男人就是催粮事件中的曾志辉。” “这个严伟民,怎么会和一个有夫之妇搞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这要问他们。”我一直没有拿出这个材料,是我很犹豫,因为他是江炎同志培养的干部。我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也不敢预料查下去对江炎同志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从江炎同志为了丰收计划的顺利完成,调离严伟明,我判断严伟明的很多事情,江炎并不知道。” “这个严伟民真敢玩。” “如果这两个人的事查清了,我和张敬民的事本来就不存在,明摆着是诬陷嘛。” 郝崇法为难了,“这要不要向江炎汇报呢?” 第八十一章 艳照 朱恩铸喝了一口茶水,“我也不知道。这些照片和举报信,收到很长时间了,是否拿出来,我也考虑了很长时间。” 郝崇法的脸上写着疑惑,“可你今天怎么就拿出来了呢?” “因为我相信你。” 郝崇法盯着朱恩铸的眼睛,“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不然呢?” “这些照片的真实性应该没问题。可他是怎样想的呢?玩就玩了,为啥还留下这些艳照呢?这是铁证啊,是要他命的证据,他为什么要留下呢?看起来,他是严肃谨慎的人,怎么会留下这样的把柄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人是十分复杂的动物,单从表面看不透一个人。” 郝崇法看着手上的艳照,“举报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这分明是一颗炸弹啊,就凭这些艳照,严伟明这一生就完了。不行,这个事情非同小可,必须向江炎汇报。” 朱恩铸站起来想走,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坐下,“郝书记,这样跟你说吧,我谈谈我个人的真实想法,如果严伟明消停一点,我是不会拿出这些艳照的。我只把它看作个人感情生活。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每个人都不容易,他能走到今天,也很不容易,一旦艳照和举报信坐实,他就毁了。” 朱恩铸深吸了一口香烟。 “我对举报信和艳照进行过分析。说实话,我还是对他充满怜惜,尽管他工作上不配合,还经常搞些小动作,我都看作是工作中的正常矛盾,并且跟他谈过,旁敲侧击地对他的个人生活进行过提醒,可他并没醒悟。不但煽动干部对‘丰收计划’进行阻拦,还通过举报信想搅乱香格里拉,这就不是生活作风问题了。” 郝崇法不高兴了,郑重地说道,“恩铸同志,你还讲不讲原则,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如果他听你的话,不影响香格里拉的发展,这个事你就对组织进行隐瞒不报;作为县委书记,干部出现了这样严重的问题,你居然在权衡,你还有没有立场?” 朱恩铸怜惜地叹息一声,“我不想毁了他。” 郝崇法烦躁起来,又不好发火,“这是你毁他吗?是他干出了毁掉自己的事。就算你隐瞒,这件事的暴露也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每个人都不容易。包括洛桑乡的曾志辉和赵祖平,我已经发现了问题,如果他按照我的决定,尽快进行干部任免,也不会出现催粮那样的恶性事件。” “是啊,不但洛桑乡出现了那样严重的问题,现在他的问题也暴露出来了,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你认为不会影响香格里拉的发展吗?” “问题当然严重。可当江炎同志作出了暂时搞离他的决定,我又动了恻隐之心。还是想放他一马。” 郝崇法急了,“朱恩铸,你知情不报,难道你也想犯错误吗?你这是妇人之仁,你下面的干部出现了问题,你能逃过责任吗?” 朱恩铸不服,“我有什么责任?严伟明是江炎提拔的,那些出了问题的干部,是严伟民提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告诉我,谁是书记?” “我是书记。是我叫他去找女人睡觉,然后还怕别人不知道,拍下艳照为证吗?还有洛桑乡的干部,是我叫他们去捆绑群众吗?” 郝崇法哭笑不得,“你在部队上研究导弹也是这样的直线思维吗?这些问题一旦闹出来,你这个县委书记的脸会好看吗?现在的书记是你,不是江炎。江炎更超脱,他也会说,不错,是我提拔的干部,可我早就离开了,是我叫他去拍的艳照吗?是我让那些干部去捆绑群众吗?” 郝崇法催促朱恩铸,“你走吧,我不留你了,我现在就要去找江炎同志。” 朱恩铸边喝茶边慢条斯理地说道,“别急嘛,看看还有没有其它的路能走,我来,就是找你拿主意。” 郝崇法本来就是一个急性子,看到朱恩铸这个不瘟不火的态度,更急了,“怎么能不急?你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丢到我的手上,你现在不急了。但我能不急吗?发生了这样的事,不向组织汇报,你也想让我压着,隐瞒不报吗?你明白知情不报的后果吗?” “我还不是觉得组织培养一个干部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但也要看这个干部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为群众办事,是否经得住考验。否则,还用得着纪委的监督吗?为群众操劳的干部,组织上当然要保护。辜负了组织信任的干部,还要留着他们吗?” 朱恩铸问郝崇法,“如果江炎同志让压着呢?” 郝崇法面色坦然,“那就是他的责任,不是我的责任了。” “你这还不是推责,”朱恩铸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郝书记,我不想负面的东西影响香格里拉的形象,在省里的印象,现在的香格里拉是出经验的典型,如果艳照这事捅出来,香格里拉的脸往哪里放?” 郝崇法犹豫了,“是呀,我没考虑到这个问题。” “我的想法之一,怎样向江炎汇报这个事,要不要说是我提供的材料;如果说是我,会不会给江炎造成不好的印象,是我搞小动作想整严伟明,甚至是打他的脸。之二,考虑到香格里拉的形象,如果要查这事,也要注意节奏,不能给香格里拉抹黑。” 这回是郝崇法笑了起来,“我还说你是直线思维,你小子的心眼也满多。是得想想,怎么处置比较妥当。” “我的意见,不要说这艳照和举报信是我给你的,而是你们收到的,这样,就不会造成我与江炎的矛盾。如果江炎以为是我拿这事打他的脸,就不好了。严伟民是他提拔的干部,走到这步,他知道了,一会痛心,二会心痛。” “嗯,你倒是想得比较周全。” “从江炎对严伟民的调离,看得出江炎对香格里拉的干部情况还是十分清醒的。好啦,我得走了。” 郝崇法把朱恩铸送出门,回到家里,来回地在客厅走去走来,权衡着怎样向江炎汇报。 朱恩铸穿过风雪,走到了地委招待所门口,刚好碰见送杨晓回来的张敬民,朱恩铸看到张敬民搭在手上的呢大衣,惊诧地问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一个奇人,大衣在一边冷,人在一边冷。” “你要冷的话,你拿去穿。” 朱恩铸反问一句,“你是冷铁,不会冷吗?” “当然冷,但不是因为冷,就什么衣服都可以穿。” 朱恩铸看出来了,就凭张敬民的眼光和工资收入,不会舍得买这样时尚的呢大衣,就问,“小情人送的。” 张敬民一本正经,“杨晓跟我就是同学。” 朱恩铸故意说道,“不是小情人,怎么舍得跟你买这么好的呢大衣,我都眼红了。” 两个人进了招待所,往三号楼走。 “你现在还没有婚姻关系,天下所有女孩子喜欢你,你都没有什么错。或者说,你现在的情况,你喜欢任何一个女孩都没错。” “不。我只喜欢雅尼。” “你今晚就想着你的雅尼睡吧。明天的事情还很多。” 郝崇法冒着风雪到了江炎家的门口,敲响了门,没人回应,就喊道,“江炎同志在家吗?” 第八十二章 艳照(2) 开门的是江炎的女儿江洋拉,郝崇法问道,“你爸在家吗?” 江洋拉还没有答话,江炎的声音传了出来,“谁呀?这么大的雪。”随着声音,江炎走了出来,“崇法,这么晚了,有啥急事?” 郝崇法拍了拍身上的雪,“你这人,没事我就不可以过来串串门吗?” 江炎怀疑地看着郝崇法,郝崇法不是那种随便串门子的人,一定是事,江炎在这个时候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就是郝崇法,郝崇法的出现,准没好事。 江炎这一犹豫,郝崇法问道,“不请我进家里坐坐吗?” 江炎伸手做出了请的姿态。 郝崇法进门,江洋拉看两人搭上话,说道,“郝叔叔,江叔叔,你们聊,我上楼去了。” 姑娘转身,就上了楼。 郝崇法看着女孩的背影,“这孩子的江叔叔要喊道啥时候啊?” 江炎无奈地耸耸肩,“不管她,叫啥不就是一个符号,只要她知道我是她爸,就行。我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凭什么要她履行一个女儿的义务呢?她能认我是她爸,就不错了。” “你倒想得开。” “我想不开又能怎样?强迫她不要叫我江叔叔吗?不说了,到书房喝茶。” 郝崇法在书房坐下,感叹地说了一句,“唉,生个女儿叫叔叔,这叫什么事啊!” 江炎倒还平静,“这人怎么可能啥都得到,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是规律。啥都想得到,怎么可能呢?或许神能做到,但我们都是无神论者。说吧,什么事,这样急冲冲地赶来。” 郝崇法拿出一包‘三江牌’香烟,递给江炎,江炎推开了郝崇法的手,“你抽吧,我今天陪省里下来的领导,到几个三线老厂转了转,烟酒都下了不少,你有事说事,说完事,赶紧走。” 郝崇法点燃了手上的香烟,“真没事,就是过来坐坐。听说你把严伟明调到地委办来了。” “是借调。你这样问,那就是严伟明的事了。什么事?有多严重?” 江炎走到地委领导这个位子,能不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吗?早就阅人无数,察言观色的本领不说登峰造极,也算炉火纯青。 “那你对颜伟明这个人怎么看?” “怎么看?这个人吧,能力是有的,是个善于经营的人,方方面面都能处理得比较周全,但不是一个干才。我曾经想把他推到朱恩铸那个位子,实践证明,梁上泉同志是对的,看人比我准,决策也果断。” 江炎抿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当然了,上泉同志站得比我们高,经历也是我们没法比的,香格里拉交到朱恩铸这小子手中,是正确的选择。作为一个干部,有能力怎样?关键你能力的着眼点在什么地方。你的能力不为群众干实事,你有天大的能力,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干部。” 江炎忍不住,还是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这次我临时把他借调到地委办,就是想把他放在身边看看,特别是他煽动干部闹事的举动,我越来越看不懂了。希望走到朱恩铸那个位子,是可以理解的,但以一己之私拉小圈子,不惜以牺牲群众利益为代价,这就不仅仅只是个人功利心的问题,而涉及纪律了。” “你完全了解他这个人吗?” “不可能。你怎么问出这样的问题,就是睡在一起的夫妻,也不敢说完全了解这样的话。” “那你与他的关系?” 江炎的脸色变了。 “崇法同志,你恐怕是想知道,我是否和他有某种利益关系,” 江炎的眼睛盯着郝崇法,反而让郝崇拜法想躲闪。 “我可以告诉你,啥利益关系都没有。严伟明是一个很懂得讨人喜欢的干部,圆滑和迎逢的能力特别高明,也有干事的手段和能力,但格局太小了,他只是想坐朱恩铸那个位子,可并没想清楚,他在那个位子应该做什么,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江炎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 “我离开香格里拉那么些年,群众早就忘了当年那个县委书记。只有想起当年我经手的‘莫斯可斯广场’,‘白宫’,路,万亩梯田,才会想起,是当年有个叫江炎的人带着干的。也就说,那个位子的实际意义是人民群众的位子,你只有为群众干事,才会被记住,你不干事,群众根本不会记住你是谁。” 江炎又点燃了一支香烟,打了一个哈欠,“现在,该我问你了吧,他到底犯了什么事,让你冒雪来找我。” 郝崇法的试探已结束了,从他进门提及‘严伟明’那一刻开始,江炎就知道他想什么,想知道什么,这下的反客为主,郝崇法无法躲避了,也再没有躲避的必要,尽管对江炎的坦诚不是完全相信,但江炎至少撇清了和严伟明的关系。 严伟明只是江炎提拔过的一个有能力的干部,但并不是完全信任的干部。 郝崇法拿出了一张严伟明的艳照,递给江炎。 江炎接过照片,看着严伟明和女子在床上活色生香的动作照片,像极了古书《金瓶梅》插图上的那种动作,活色生香。 醉酒的状态一下清醒了许多,艳照中的女子,就是向陈乾递交举报信的那个女子。 当即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是反了天,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看着艳照,江炎就意识到了严伟明问题的严重性,恐怕不仅仅是男女有关系那样简单,但还是无力地问了一句,“你敢保证这个照片的真实性?” 郝崇法答道,“以我们现在的技术,根本做不到伪造这样一张照片。这也佐证,你调离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江炎还是不敢相信,“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做出这样的事?他是给自己挖开了坟墓啊。这些照片是如何到了你手中的?” “匿名举报。” 江炎死盯着郝崇法,“匿名举报?匿名举报就寄一张照片吗?” 江炎迅速作出判断,并且愤怒了,大声吼道,“郝崇法,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还来找我?你按正常程序处理,如果牵扯到我,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现在,请你马上离开。” 郝崇法起身把书房门关上,“你急什么嘛,哪有这样待客的,” 江炎继续吼道,“滚,我不想看到你。” 郝崇法也愤怒了,“是,我是有不信任你的成分,但从工作角度,你是班长,我向你汇报工作有错吗?最重要的一点,你是一个为沧临地区干实事的干部。” 郝崇法不但动了怒,还动了情。 “生个女儿叫叔叔,香格里拉关于你的那些传说,以及沧临地区大刀阔斧的企业改革,都是你在推进,现在又为全区的粮食丰收奔波,我害怕你出事,害怕失去你这样的干部,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呢?难道你认为,你在前面冲锋,我是在后面递刀子的人,你又信任我了吗?” 江炎冷静下来,“崇法,我失态了。” 郝崇法也冷静了下来,“我是来向你请示,在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处置这个事,现在香格里拉势头正好,如果这个事情捅出去,这还不止是香格里拉的问题,沧临地区的脸往哪里放?” 第八十三章 雪夜刀锋 就在江炎和郝崇法在雪夜里讨论严伟明的时候,朱恩铸也不平静,虽然问题交出去了,可他还是隐瞒了一个细节。 那就是严伟明的艳照,并不是什么匿名举报信,而是周长鸣亲手交给他的。 周长鸣告诉他,是一个小偷发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的私情,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进了老宅,在偷东西的时候,无意发现了这些艳照,出于猎奇,顺手就拿走了这些东西。 这家伙出门,刚好被路过执行另一个任务的刑警碰到了。 刑警在审问小偷的时候,得到了这些照片,刑警一看照片上的人就吓着了,当即报告周长鸣,周长鸣对知情人都打了招呼,“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到,明白了吗?” 随后,周长鸣急冲冲地找到朱恩铸。 那天,朱恩铸拿着艳照,也被吓了一跳,朱恩铸和周长鸣各自抽了半包香烟。 周长鸣离开的时候,朱恩铸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周长鸣点了点头,“我懂。我啥也没看到。” 至于举报信,确实是匿名,信中不但列举了严伟明与几个女子的私情,还列举了严伟明提拔干部过程中,收了那些人的钱物。艳照和举报信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只要纪检部门介入,就算是严伟明什么都不说,也难以迈过这个坎。 如果不是听郝崇法说,严伟明咬着他与张敬民不放,那他只是到郝崇法家给梁上泉打个电话,就走了,朱恩铸也是被逼无奈才走出这一步。 看着一个人可能的毁灭,并没什么快感,反而感到极度悲凉。 如果他不说,就是知情不报,朱恩铸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下不了手。 他也明白,就算他不说,随着严伟明私欲的澎涨,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 就说这小偷吧,无意中就把严伟明牵出来了,看似十分偶然,但却有着某种说不清的必然。 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烟雾遮盖了朱恩铸十分矛盾的脸。 他在想象,郝崇法到了江炎家,江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个雪夜,对于江炎注定会是不眠之夜。 郝崇法确实找了江炎,郝崇法走了之后,江炎洗洗就睡了,可无论如何睡不着。 深夜,江炎从床上爬起来,披着大衣,在卧室里来回地走动,点燃一支‘三江牌’香烟,烟头烫着手指,他才知道痛。 烟头掉在地上,江炎弯腰捡起,放进烟灰缸,长长地叹息一声。 桌上的水果刀在夜里闪着寒光。 这时,朱恩铸到了隔壁张敬民的房间,举手刚要敲门,发现门没锁,推开门,只见张敬民正扑在桌子上写什么。 朱恩铸问,“这么晚了,你不睡,还在做什么?” 张敬民放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你不也还没睡吗?” 朱恩铸拿起桌子上的稿纸,只见纸上写着,“野生稻谷的驯化和培育”,标题下密密麻麻的叙述和计算。联想严伟明那样的人,以及面前这人努力,朱恩铸不由心生感动。 朱恩铸刚想说话,被张敬民阻拦,“我在计算,如果野生稻谷的驯化和培育获得成功,我们县的二十万亩梯田,能增产多少粮食。” 朱恩铸不屑地问道,“比导弹的射程研究还麻烦嘛?” “隔行如隔山,我不知道你的导弹研究方式,二十万亩梯田的增产有许多的可能性,比如气候,土壤,水,管理等,……一亩地,可能增加五十斤,也可能增加一百斤,也可能失败,我现在有一个室内试验室就好了,没办法,只有等春天快点到来,……” 看着张敬民的傻劲,朱恩铸问,“当初农学院调你,你怎么不走?” 张敬民看看朱恩铸,“当时我真的想走,你会放我吗?” “不会,”朱恩铸说出了真心话。 张敬民‘哼’了一声,“你终于说了句实话。我就判断你不会放我走,不过是试探我。不说农学院,就是南海日报社和卷烟厂,你也不会放,只不过是探我的口气。所以,我才说不走。如果我说想走,你接下来就是给我做工作,是这样吗?” 朱恩铸笑了起来,“我没想到,你小子鬼得很。” 张敬民也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你开始对我这个没有经历的大学生,在羊拉乡能做什么,是没底的。粮食翻番后,对我就有了些欣赏。我呢,也是被你想急于改变山河面貌的那种赤诚所感动,就愿意留下来了。我也很欣赏你,在香格里拉,只有耐得住寂寞的拓荒者,才能有所为。”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没料你小子的心机深得很呢。” “不过,即使没有你这样的县委书记,我还是会留下来。因为,羊拉乡是一个适合驯化和培育良种的地方,是天然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如果我们国家没有良种,就像没有石油一样,只要别国卡住我们的脖子,我们中国人的饭碗就会出现严重问题。不是只有研究导弹才是报国,研究出我们中国专利的良种,也是报国。” 张敬民的赤诚,也点燃了朱恩铸心中的激情,伸出手握住张敬民的手,“重新认识一下,香格里拉县委书记朱恩铸,我真诚地希望你成为中国的粮食科学家。只要我在香格里拉当书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你的试验。” 张敬民也激动地握着朱恩铸的手,“当什么乡长、县长真的不是我的兴趣,我之所以配合你,是看你为了香格里拉奔波,我作为香格里拉人,有责任为你分担困难,同时,也想看看我自己管理乡村的能力,能不能成为不一样的乡村干部。” “你现在的表现,已经很不一样,连阿布那种老民族干部都被你征服,说明你确实有两把刷子。” “其实很简单,只要心和他们在一起,啥都好说。那个世界上最大的粮食企业——加德公司,也曾经邀请我去他们公司。我一个中国人,自己家乡的粮食问题都还没有解决,我去帮他们控制世界(包括中国)的粮食,那跟汉奸有啥区别?” 两人越说越投机,朱恩铸提议,“要不,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喝一杯?” 也就在这个雪夜,杨晓的父亲杨兴国拨通了梁上泉的电话,“上泉同志,你果然还在办公室,工作永远做不完,还是要注意休息,你看看,都几点了?” “我也想早点休息,可总被事情推着走。国家发展很快,超乎我们想象,可南省的发展速度还是不尽人意。南省什么资源没有?可为什么慢?输在观念。不说这些了,听说你们在进行技术更新,嗯,这很好,人再厉害也赶不上科学,全球已经是工业化时代,可我们仍然受困于农业,也受困于工业,急嘛,大家都急。” 杨兴国急转话锋,“今天,香格里拉县委书记,还有晓晓的同学,他们聚了一下。我们在农用物资上帮助过羊拉乡。嗯,对。那个朱书记说,你提出‘厂县合作’是农村改革探索的新路子。是的,我不知道他父亲,更不知道他就是吴风影的儿子。” “兴国啊,我确实是那样说的。你们对羊拉乡的做法,确实为全省各地区烟草企业做出了榜样,确实是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你认为呢?” 第八十四章 为民伤身 时间一晃,到了1983年12月8日,大雪节气。 朱恩铸和张敬民并没有等到杨兴国的接见,沧临卷烟厂进行设备更新,杨兴国整天陪着国外来的技术专家,没有时间见他们。 在大雪节气还没到的时间里,朱恩铸带着张敬民跑了沧临机床,沧临重工,743信箱等几家三线企业,都答应给予香格里拉经济上的支持。 朱恩铸有点懵,因为‘三线企业’都面临从军工到民用的转型困境,却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支持香格里拉,朱恩铸和张敬民感动,天天陪着企业领导喝酒,整天处于半醉状态,两个人都异常亢奋,农用物资的调配总算有了一些着落。 朱恩铸和张敬民都互相提醒,不要闹出宋书琴那样的事,可还是因为持续喝酒,住进了地区医院。 他们还躺在病床上,江炎到医院看望,对他俩进行了严肃批评。 江炎在病房里指着朱恩铸。 “你就是这样当班长吗?书记不像书记,”转身又指着张敬民,“乡长不像乡长,我咋说你们呢?你们是来寻求农用物资还是来拼命?乱弹琴,醉死咋办?算工伤还是违纪?你俩是想让宋书琴事件重演一遍?” 张敬民无奈地辩白,“领导,我本来还可以喝,是朱书记担心我喝酒后没正形,天天跟我抢酒喝。我劝他少喝点,可他就是不听。好在我没给他当秘书,跟着他,活不过三天。这种死,就是下一个宋书琴,追悼会都混不着。” 朱恩铸气得从床上爬起来,“你还好意思说,香格里拉的男子那个不喝半斤八两,你以为我想帮你吗?我还不是担心你喝酒后乱来,我们代表着香格里拉的脸面。” 江炎大吼一声,“你俩都闭嘴,作为香格里拉的县乡两级干部,你俩没一个正形,你俩这样子,还有香格里拉的脸面吗?我没累死,也会被你俩气死。特别是朱恩铸,你给地委写一份深刻的思想汇报,对工作方法进行剖析,这这这,这拼酒算个什么事?你一个县委书记,真出了事,沧临地委的脸往哪里搁?” 朱恩铸呻吟一声,“领导,这不是没有办法嘛,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的‘丰收计划’,人家都支持我们了,我们还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除了酒上的情义,我们什么也给不了他们。” “那也不能这样。”江炎还是一脸严肃。 朱恩铸换了一张温和的脸,“领导,我听说你在香格里拉做书记的时候,那些年,你修‘白宫’和‘莫斯可斯广场’,为了物资上的支持,你也到三线企业拼酒。现在,三线企业那些老领导还说起你,好几次因喝酒住进了医院。” 江炎严肃的脸绷不住了,转而笑了起来,“好你个朱恩铸,你跟我翻起历史旧账。这样吧,你们也别拼酒了,赶紧回去。香格里拉的农用物资问题,我来协调,全区首先保证香格里拉农用物资的供应,这行了吧?” 朱恩铸听江炎这样说,立即拔掉手上输液的针头,跳下病床,双手握住江炎的手,“要不,我代表全县干部群众给你跪一个?” 江炎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行吧,跪吧。还什么我的‘丰收计划’,这一切,不都是你俩弄出来的吗?跪呀,你咋不跪?” 朱恩铸笑得十分开心,“领导,跪是小事,我主要害怕影响你的形象。” 江炎看着厚脸实皮的朱恩铸,“你看你,油嘴滑舌,不管是跟导弹专家还是县委书记都对不上。怪不得你带出来的干部,都没个正形,就说张敬民吧,跟那些女孩子,要有适当距离;拉拉扯扯的,落人口实;本来没什么,可就有了男女关系的传闻。你自己站得正,影子也是正的,别人能说什么呢?” 张敬民举起没有插针头的手,“我发誓,……” 江炎摆摆手,“你也不用发誓,羊拉乡红旗渠的专款已经拨下去,越紧回去修红旗渠。” 张敬民也拔掉手上的针头,“好。我听领导的,马上走。朱书记不走,我也走,我坐长途客车回去。” 朱恩铸接过话,“既然领导都把问题解决了,我们走吧。还以为领导会请我们喝酒,唉,还是算了。” 江炎不高兴,“还想喝我的酒?羊拉乡修红旗渠的钱解决了,明年香格里拉‘丰收计划’的农用物资也解决了,是你俩请我喝酒才对。” 朱恩铸故作惊讶,“对呀,是我们应该请领导才对,我们都喝糊涂了。好,我今天代表香格里拉,请老书记喝酒,以表达我们香格里拉对老书记的敬意。”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叹然,“如果全区的县委书记和乡长都像你们死缠烂打,我没几年好活。”随即又不高兴起来,“我反对拼酒,但为了群众利益这种拼劲,我个人是欣赏的。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你们明天早上走。” 朱恩铸故作客气,“老书记,这样不好吧,这,是不是太让你破费了?” 江炎的秘书提醒江炎开会的时间要到了,江炎指了指朱恩铸,又指了指张敬民,转身欲走,杨晓急冲冲进来,说道,“朱书记,敬民哥,我爸要见你们。”说完话,才看见江炎,“江叔叔,你也在这里?” 江炎向杨晓点了点头,出病房走了。 张敬民看向朱恩铸,用眼睛询问朱恩铸的态度,朱恩铸喊道,“走。” 他们跟着杨晓到了地委招待所门口,一辆三菱蓝色轿车等着他们,把他们送到了沧临卷烟厂,市郊的沧临卷烟厂飘出一股香烟的味道,他们跟着杨晓到了杨兴国的办公室。 杨兴国起身迎接他们,握住了朱恩铸的手,说道,“请坐,请坐,这几天刚好太忙了。” 杨兴国转身又握了张敬民的手,“很长时间没见了。宁愿在乡下,也不愿来我们厂,如果你来我们厂,可以帮我们给烟叶质量把关,田间管理这一块是我们产品质量最重要的环节,……可你拒绝了,” 张敬民有些羞涩地说道,“杨叔叔,不是我拒绝,是我们书记不让我来,我就是答应了,他也不会签字同意。他不同意,我想来也没用。” ‘这一军’将地朱恩铸不知道说什么,哈哈笑了几声,看着杨兴国,“杨厂长,我确实不愿放他离开,香格里拉更需要他。不过,如果当时他坚持离开,我还是会放,留人得留心。” 杨兴国把话接了过去,“往事就不说了。上泉同志很关心‘厂县合作’的事,昨天晚上还问这事。你们的方案我看了,原则上同意。但上泉同志的意思,是要我们共同拿出一个可操作性的具体方案,让其它地区的卷烟厂参照方案就可以执行。朱书记,你觉得呢?” “好的,我们尽快拿出详细的方案,杨厂长日理万机,我们就告辞了。” 杨兴国有些谦意,“刚坐下,怎么能走呢?晚上我们小酌一杯,怎么样?” 朱恩铸一时为难起来,“江炎同志说我们从乡下来,他要表示一下。” 杨兴国答道,“干脆这样,我打电话,把江炎同志也请过来,这样,两场谷子一起打,两边都照顾到了,怎么样?” 第八十五章 我拿什么救你? 这天晚上杨兴国的宴请,江炎并没有到,并告诉朱恩铸,他临时有事。 晚宴结束后,蓝色三菱轿车把他们送回了地委招待所,朱恩铸也是临时决定连夜赶回香格里拉。张敬民就和杨晓匆匆忙忙地告别,他们的B京212吉普车就离开了沧临市,驶上了回香格里拉的路。 杨晓看着他们的吉普车离开,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朱恩铸一直绷紧了弦,担心丰收计划农用物资没着落,现在都变得有眉目了,远超来时的期望值,一下子放松下来,上车就睡着了。车,抖得如风中的风筝,对朱恩铸的睡眠丝毫没有影响,居然响起了鼾声。 张敬民则睡不着,他在想,雅尼是自己回了羊拉乡,还是在等他,越想心里越烦躁。 江炎并非找借口,而是真的有事。 他把严伟明叫到了办公室,严伟明进了办公室,他也一直想找机会和江炎单独的谈一次,为何突然让他离开香格里拉。 江炎喊道,“坐吧。” 严伟明问道,“领导有什么吩咐?” “我就想跟你谈谈,想知道这些年,你在香格里拉做了些什么。” 江炎阴郁深邃的眼睛望着严伟明。 严伟明试探地问道,“领导的意思是?” “好吧,我就给你一些提示。原来我以为宋书琴醉酒死人事件,不过是一个偶然的醉酒事件。后来,我才知道,宋书琴的提拔,跟你有直接关系。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最近发生的洛桑乡催粮事件,根子还在干部,曾志辉和赵祖平的提拔,也跟你有直接关系。” “我不太明白领导的意思。我是组织部长,肯定跟我有直接关系。现在看来,他们在人品上确实有问题,我作为组织部长,并不能代替每个干部的人生,我也为他们叹息。” 江炎点燃了一支‘三江牌’香烟,“”我现在暂时不说你的责任。你想过没有,一个不干事的干部,会给群众造成多大的危害,你’难道不懂得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的道理吗?” 严伟明沉默了,他不知道江炎为何提起这些事情。 江炎吸了一口烟,“就算当初提拔的时候,没有看准这个人,可在之后两三年的时间里,这样不干事的干部怎么就没有被问责,我不信,你就听不到群众的反映。” 严伟明避重就轻,“领导,定干部,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县委常委会讨论集体定的。有些干部,是领导你在的时候就下去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责任?” “领导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领导你提拔的人,我都没动他们。” 江炎忍无可忍了,“是我提拔的,我作为县委书记,不能提拔干部吗?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搞不清楚,他们是组织提拔的干部,是为群众工作,不是为我江炎服务。你是谁的组织部长?” 严伟明还不明白,江炎想跟他说什么,“我就是不服气,朱恩铸不就是家世背景好吗?我在香格里拉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凭什么?到了香格里拉,很快地抹去了老书记的名声。人们很快就只记得朱书记,而忘记了香格里拉的一切,都是老书记你一手苦出来的。” 江炎失望了,而且是彻底的失望,看着严伟明,也有一些失落。 “香格里拉是我的吗?是我江炎的私人领地吗?香格里拉是人民群众的香格里拉,如果朱恩铸做不出成绩,就说明上面用错了干部。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找你,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给了你机会,如果你向组织说清,你在香格里拉所做的一切,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许还有机会。我们今天的谈话是非正式谈话,如果组织找你正式谈话的时候,或许,就由不得你了。” 严伟明仍然装糊涂,“领导,我是你一手培养起来的干部,我就想守住香格里拉,守住你的名声。” 江炎的情绪失控了,“严伟明,香格里拉是我的封地吗?我需要你守吗?我是培养了你,可我培养你去睡女人吗?我培养你去给权力明码标价吗?你仅仅是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也就罢了。你认为曾志辉和赵祖平不会说出他们与你的利益交换吗?” 严伟明的脸色变了,开始坐不住了,试探地问道,“领导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言,朱恩铸就是好大喜功,想超过你,他强行推动‘丰收计划’的目的,就是要换掉原来的干部,所以,才引起干部队伍的波动。” “不称职和不干事的干部,为什么不能换掉?而你,为了这些不称职的干部,煽动干部阻止‘丰收计划’的实施,你想做什么?牺牲群众的利益而保住这些不干事干部的位子吗?你意识到你这样做,问题的性质吗?” 严伟明心慌了,可还是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他在心里盘算着江炎到底知道他多少事。 “朱恩铸搞我,都是针对你的,跟他一起的人,都把我看作你的人。” “那我问你,朱恩铸怎么搞你?他们针对我做什么?如果我江炎有危害群众利益的事,为什么不可以针对?你为了阻止‘丰收计划’,煽动干部举报朱恩铸和张敬民,也是为了把香格里拉的水搅浑,最终目的还是保全那些跟你有利益关联的干部。他们在为群众利益奔波,你却在背后使刀子,这种角逐你拿什么赢?” 严伟明还是死死地咬着制造对立,“领导,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丰收计划’就是一个阴谋,不过就是朱恩铸对干部进行洗牌的一个愰子。” 江炎有一种想抽人的冲动,他的内心就像是一头狂怒的狮子,恨不得冲上去,把严伟明咬碎。 江炎还是努力保持克制,竭力地冷静下来,把严伟明的艳照砸在他的面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醒悟,难道你还认为你现在的问题是人民内部矛盾吗?” 严伟明看着艳照,内心的防线坍塌了,看着艳照,就像是看到了一枚核弹,“领导,这是构陷,没有这样的事,是捏造证据,他们是想搞倒我,进而污染你的名声。” “污染我的名声?我江炎有什么害怕的?睡在床上的人是我吗?你告诉我,这种证据如何捏造?是有人强行把你和一个女人捆绑在床上吗?还是说床上的人不是你?只不过那个床上的男人有一张和你同样的脸?还是说这张照片是假的?” 严伟明还在做最后的抵抗,“一张照片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江炎想喊严伟明‘滚’,可还是忍住了,“看来你还真是天真,你自己留下了多少这种照片,你自己不知道吗?还有你与那些干部的利益关联,别人都列出了清单,你认为你不说有用吗?就凭你的个人生活作风和利益关联这两件事,你认为你还能活吗?” 严伟明扑通一声跪在了江炎的面前,这一跪,就等于什么都承认了,用错干部的自责,也让江炎的内心坍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严伟明央求道,“领导救我。” 江炎把身边桌子上的文件和茶杯全部推到地上,咆哮起来,“我怎么救你?我拿什么救你?” 第八十六章 私情 严伟明离开江炎办公室后,走出地委大院,回到地委招待所的临时住处,因为是借调,在地委办安排宿舍之前,他暂时住在招待所。 进入地委招待所之前,他在门口的杂货铺买了一包云烟。 严伟民平时不抽烟,喝少许的酒,是自律性很强的人。 他撕开香烟,划亮一根火柴,点燃手里的香烟,心里还在盘算,江炎到底知道他多少事,从江炎的态度判断,是不愿帮还是帮不了? 不愿帮,只说明讨厌他。如果是帮不了,就说明被掌握的情况不会少。 江炎似乎是要他找组织坦白,争取一个好的结果,但会是什么结果呢?是纪律处分,还是会涉及刑事,如果涉及刑事,那这一生就全完了。 严伟明的脑子飞快地想着,那些艳照怎么会落到江炎手里呢?怎么会知道他与那些干部的利益往来呢?严伟明想不到这个对手。 当时他就十分不情愿拍这些照片,无奈王桂香不但喜欢拉小提琴,还喜欢摄影,硬说人体才是天地最美之风景,说他体型好,还有一张雕塑般的脸,留些照片作为怀想。 其实,也就一句话,严伟民就配合了,王桂香坐在他的怀里,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啥也给不了我,也不可能为我离婚,更不会娶我,但在我的心里,你就是王。我做不到完全地得到你,把你的影子永远留给我,让我老了时候,也有一个寄托。” 当时他还犹豫,“万一曾志辉知道咋办?” 王桂香答道,“女人想保守的秘密,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说我们的儿子吧,曾志辉还不是认为是他的儿子。在我们的世界里,他才是一个真正的局外人。除了你家里的那位,我也不是你唯一的女人。所以,我也不求与你天长地久。” 被王桂香这样说,严伟民顿时觉得亏待了这个女子,不就照相嘛,终究是一些虚幻的东西,女人或许就靠这些虚幻活着,不如索性满足她,他也不会因此失去什么,对于他而言,与这香艳女子玩这种游戏,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就这样,在那些春风沉醉的晚上,他们完事之后,就像演了一次小电影。在古宅里有王桂香设计的暗室,王桂香自己就可以在暗室里完成照片的冲洗。有时候,他们会相拥在一起,看到他们的影像在药水中慢慢漂浮起来,…… 那些香艳的照片仿佛还有他们的体温,大药水中弥漫出来,于是,他们又会重复已经多次重复过的游戏。 严伟明还是低估了女人的心机,他以为这只是王桂香的一点点业余爱好,他不知道王桂香是想捏着他的把柄,让他成为她手里的牵线木偶,不论他跑到哪里,她只要拉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回她的身边。 王桂香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艳照丢失。 王桂香早就知道照片丢失了,一方面他不敢告诉严伟明,另一方面,她有侥幸的心理,这种照片别人拿着也没什么意思,小偷要的是钱财,说不准就把这些照片丢了。 艳照丢失后,王桂香还是惶惶不安,如果小偷仅仅只是贪图钱财,为何顺走了艳照呢?怪就怪他们尺度太大了,任谁看见,都会好奇。 策划半天,这些艳照没有成为她手里的砝码,反而成为头顶上的悬剑。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王桂香也就放下心来。 乡上的书记办公室,王桂香接到严伟明的电话,王桂香说,“你稍等。”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走回坐下,“说吧,是想我了吗?才走没几天嘛,你不是吃饱才走的吗?” 严伟明那里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江炎手里怎么会有你的照片?” 王桂香故作惊奇,“什么照片?” “还会是什么照片?你就没有发现照片丢失?” “照片太多了,我咋知道丢了什么照片?” “你不会看看吗?我就想知道江炎手里怎么会有我们的照片,听懂了吗?” “大概懂了,我这就查一下。这个,严重吗?能说明什么?” “你说呢?弄不好,我们都得玩完。你说能不严重吗?剩下的照片都烧了,一张不留。” “好。”心里想的则是,现在烧掉还有个屁用。 严伟明挂断和王桂香的电话,又打了几个电话。 放下电话,王桂香也点燃一支香烟,悬剑到底还是开始往下落,这可怎么办? 王桂香开始后悔留下了这些照片。 王桂香赶回了古宅,开始慌乱地烧照片。 从严伟明借调地委办后,王桂香就有特别不好的预感,而且接连几天梦见下雪,从日常的生活经验判断,凡是梦见下雪,都不会有好事发生,凭她对严伟明的了解,要么没事,一旦有事,就不会小。 王桂香对严伟明的判断来自细节,一次严伟明去省城开会,给她带回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标签上的价格是四千三百多,她的工资一百元都不到,他哪来那么多的钱? 烧完照片,她就把凡是有严伟明字迹的工作笔记,书信等,也都烧了。做完这一切,好才回娘家,她的儿子一直是她父母在管。 B京212吉普车抵达香格里拉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时间已经是1983年12月9日。 张敬民与朱恩铸辞行,“书记,我得回羊拉乡了。我这次回来,根本算不上回家,除了回家睡觉,不是开会就是跟着你跑。” 朱恩铸走上法式小楼的台阶,停下,转过头,“大事已经敲定,我准你留两天,这两天啥也别干,呆在家里,陪陪家人。” 小楼门口,陈乾已经等着朱恩铸了。 到了书记办公室,秘书给陈乾泡了一杯茶水。 朱恩铸说道,“你稍等,我洗一把冷水脸。” 朱恩铸到了卫生间,扭开水龙头,水声哗哗地响了起来,朱恩铸用手捧起水,随便地洗了一下脸上的灰尘,回到办公室,在陈乾面前坐定,“开始吧。” 陈乾答道,“问题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参与催粮的姚知春等人,捆绑群众和砸毁省报记者钱小雁的相机,已经构成刑事犯罪。情况我也向上泉同志汇报。调查组准备将这几个人的情况,以及证据移交司法机关。由司法机关裁决。” “好,你接着说,”朱恩铸又点燃一支香烟。 “另一方面的问题,就是曾志辉和赵祖平,他们的问题也不简单。他们坦白了和严伟明的利益关系。曾志辉还说,他早就知道妻子王桂香与严伟民的私情,并且声称,王桂香生下的儿子,并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严伟明与王桂香所生。” 朱恩铸抿了一口茶水,“怎么听起来像香格里拉传奇。” 陈乾接过话,“还有更奇,曾志辉咽不下这口气,就托人找路子搜集证据,出钱找了一个小偷。这小偷还真找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私会的古宅,拿到了严伟明和王桂香私会的照片。而小偷刚好被执行任务的刑警碰到。照片就落到了刑警手中。” “我们找到了处理小偷的刑警,刑警说确有此事,照片已经交给了局长周长鸣。而周长鸣则说照片都交给了你。因为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证据。我今天是向你汇报整个案子的情况,同时,也希望书记拿出有关严伟明和王桂香私情的照片。” 陈乾伸手到朱恩铸的面前,问道,“照片呢?” 第八十七章情人的刀子 朱恩铸回答,“汇报谈不上,你是省里的领导,需要我怎样配合,指示就可以了。” 陈乾笑了起来,“我们之间就不用客套了,我指示什么呀,一个秘书而已,不过是你尊重我罢了。” 朱恩铸郑重望着陈乾,“你不能这样说。何止是我尊重,江炎在你面前同样尊重,你从省里来,就是省里来的领导,这是规矩。” 陈乾笑得开心,“现在是我们私下里的交谈,就不要跟我来那套虚的。尊重个屁呀,不都冲着‘梁老头’的面子,谁不懂啊。” 朱恩铸仍然郑重,“那只是一个方面,这种事情可不能乱。怎么说,你的秘书后面还有一个括号‘正处’,谁不知你以后前程远大。” “那都不说了。跟着老头子很累,他又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所以,更累。不说这些了,照片呢?你不要告诉我没有。” 朱恩铸给陈乾添了些茶水,“照片是有的,但我交给郝崇法了。” 陈乾急了,听朱恩铸说照片上交了,喝进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你怎么能上交呢?万一郝崇法说没有收到这些照片呢?” “不会吧,郝崇法不是那样的人。” “谁说得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复杂,我们宁愿把问题想得复杂一些。如果不是曾志辉说出来,我们怎么知道他与严伟明,以及和她妻子的复杂关系呢?” 朱恩铸感叹了一声,“确实是这样。完全想不到,这些照片居然是曾志辉想办法,而且是靠小偷弄出来的,那些电影都不敢这样虚构。” 朱恩铸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我也不知如此复杂,这个事情一旦捅出去,影响香格里拉形象。我建议郝崇法与江炎商量,注意这事的处理节奏。” “你倒是想得很周全。问题是上泉同志批示对催粮事件要严查,没想到牵出严伟明这样的事,事情更复杂了。接下来,我将向上泉同志请示,对严伟明和王桂香这些被牵扯出来的人怎么办?” 就在朱恩铸和陈乾谈到案情的时候,王桂香正在娘家逗她的儿子玩。心里却在盘算艳照的事情怎么办。 严伟明在电话中暗示,她的存在就是对他最大的威胁,这不明摆着喊她死吗? 王桂香确实想到了死,也敢死。可眼前这个孩子咋办? 如果她死了,严伟明也出事,谁抚养她的孩子,这让王桂香太矛盾了。 如果她的死,能挽救严伟明,那严伟明应该会善待这个孩子。 王桂香凭她对严伟明的了解,一旦出事就不会简单,这点她早就做过估计。 最要命的是王桂香到看守所见过曾志辉一次,曾志辉暗示,早就知道她与严伟明的私情,那谁会管这个孩子呢? 严伟明愿意管,是他的孩子。但严伟明如果涉及刑事责任,就复杂了,而曾志辉仇恨他们,肯定不会管这个孩子。 经过这样的权衡,她死了,最受苦的就是这个孩子了。 王桂香估算过,即使没有她与严伟明的问题,严伟明的其它问题也难逃法律的追究,那还不如保全她自己,这,才是最坏的上策。 最重要的是王桂香想明白,就是她死了,严伟明与其它女人的私情仍然会浮上水面,加上严伟明与其它干部的利益交换,严伟明还是不能善终,如此,她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 王桂香想清楚之后,决定不如由她给严伟明递上刀子。 思绪理清之后,王桂香把孩子交给了母亲,出了门。 就在朱恩铸和陈乾商量是否对王桂香采取强制措施时,王桂香找到了县委办。 县委办秘书带着王桂香,推开了朱恩铸办公室的门,王桂香进门就扑通跪下,“我要举报严伟明。” 朱恩铸和陈乾相互对视,没有想到这样的剧情,王桂香哭着,“我检举揭发,是否可以得到宽大处理。” 陈乾思索一下,“这要看你是否有重大立功表现。” 王桂香哭得更厉害,“对朱书记和张敬民的举报,是严伟明指使我做的。煽动干部抵制‘丰收计划’,也是他让我做的。他认为,朱书记实施‘丰收计划’,就是要换下一批人。” 陈乾并不满意王桂香的揭发,“就这些吗?能说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吗?重大立功表现,要看你给我们提供了什么。” “在提拔我之前,他要我跟他睡觉,并要我成为他的情人。后来,我们就睡在一起了。” 为了孩子,王桂香顾不得什么羞耻了。 “听说你们有不少照片。” 听说照片,王桂香还是羞耻地低下了头。 “有。是他强迫我玩的游戏,我可以向组织提供。还有他和其它干部利益往来的名单,以及和其他女人的名单,我也可以提供。” 陈乾喊道,“起来说话吧。” 跪着的王桂香站了起来。 朱恩铸也站了起来,“这样吧,涉及你们调查组的事,我还是回避比较妥当。” 陈乾站起来说,“在你这里不合适,我还是带她到调查组做笔录,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加之,看你哈欠连天的,是太疲惫了吧。你休息,我带她走。” 朱恩铸送出陈乾,看着王桂香的背影,突然产生一种恐惧,压垮严伟明的最后一根稻草,恐怕就是这个女人了。 就在王桂香找陈乾的这个时间点,江炎并没有等到严伟明找组织坦白。 在江炎的指示下,郝崇法带着纪委的干部,到地委招待所严伟明的临时住所,带走了严伟明。 严伟明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借调,居然就回不去了。 县纪委接到命令,协同省调查组和公安的人,对严伟明的家,以及城郊古宅进行了查抄。 朱恩铸在送走陈乾的时候,遇到了来找他的钱小雁。 天气寒冷,拄着拐杖的钱小雁还是要人扶着。 朱恩铸顿时就生气了,“你不要命了?还是想另外一只脚也弄残?” 朱恩铸关心的话,却噎得钱小雁一下子哭了起来。 “凶什么凶,你要怪就怪梁上泉,是他批示,要报社把香格里拉这个典型写透,对于指导全省农村工作有特别重要的指导意义。” “你以为我想在你们这里吗?洗澡都不方便,你看我都臭成什么样了?还对我凶。” 钱小雁撒泼起来,不饶人。 朱恩铸顿时没了办法,“小祖宗,我不是关心你嘛,这脚搞废了,将来咋个嫁人?” “我要你管?我不嫁总可以吧?” “好好,不嫁。说吧,有什么事?” “没事,”转身就带着采访组的人要离开。 朱恩铸拦住钱小雁,“我几天没睡好觉了,莫明的火气,怠慢了钱记者,钱记者大人大量,‘咱家’给你赔礼了,行吗?” 钱小雁噗哧一声笑出声来,“这还差不多,小女子就原谅你了。我们想了解,你们到地区寻求‘丰收计划’物资的情况。” 朱恩铸假意抹了一下眼泪,“那简直就是一把辛酸泪,等俺给你细细道来。” 电话铃响了起来,秘书喊道,“书记,省上通知你,带着张敬民到省上参加‘县书会议’。” 朱恩铸急忙对秘书喊道,“快去,把张敬民拦住,这家伙想回羊拉乡想疯了。” 秘书答道,“书记,万一拦不住呢?或者已经走了呢?” 第八十八章 又出发 朱恩铸刚想发火,秘书慌忙离开,骑着自行车往张敬民家飞奔。 果然,在张敬民家门口遇见了张敬民和雅尼,秘书刹车捏得急,人和车一起跌在了路边,顾不得痛,爬起来朝喊道。 “张乡长,你不能走,省上通知,你要和朱书记一起到省上参加全省的‘县书会议’(全省县委书记会议)。” 张敬民一点都没犹豫,“不去。我一个乡干部,去凑什么热闹,那是县委书记的事情。” 秘书说道,“以前好像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是特例,所以,朱书记叫我来拦住你。” 张敬民依然坚持,“不去。你就转告朱书记,说没有遇到我。” 张敬民其实是担心雅尼一个人独自回羊拉乡,他不放心。 雅尼懂得张敬民的心思,“一来是省里的意思,二来你不去,朱书记到省里也没法交代。” 张敬民急了,“那你咋办,你一个人去,肯定进不了羊拉乡。” 秘书看明白了张敬民的意思,说道,“你们跟我走,我叫邮政局给羊拉乡邮政所打个电话。” 张敬民和雅尼跟着秘书,到了附近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县邮政局的电话。 “喂,我县委办的秘书,局长听出我的声音了?是这样,局长,有个事向你汇报。羊拉乡邮政所的雅尼想今天回羊拉乡,对,这个时间,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很危险。” 秘书换了一只手拿话筒。 “我的意思是等羊拉乡的张乡长跟朱书记到省上开县书会议回来后,他们一起回,这样比较安全。你跟羊拉乡的老所长打个电话行吗?” “好,这样最好。谢谢你局长,哦,你知道雅尼和张乡长的关系?雅尼是为了张乡长才到羊拉乡,哦,这个我还不知道。好。那就麻烦你了。” 秘书放下电话,摆了摆手,“解决了。雅尼姐,你就安心等张乡长开会回来,你们再一起回羊拉乡,耽搁不了几天。” 雅尼点了点头,也不看张敬民,转身往家走,张敬民拦住雅尼,“还在生气?” 雅尼嘟着嘴,“那件呢大衣怎么回事,你还没有坦白清楚。” “我不是说了吗?杨晓买的,可我就没穿,你不信,可以问朱书记。” “我为啥要问朱书记,既然人家给你买了,你为何不穿?” “好好,那我穿。” 雅尼小声说,“你可以穿,但你不许想她。” “好,我坚决不想。” 雅尼叮嘱,“我织的毛衣,你要贴身穿。” “好,我贴身穿。” 雅尼不管秘书站在旁边,和张敬民拥抱而别。 张敬民转身和秘书一起回县委大院。 秘书推着自行车,打趣地对张敬民说道,“张乡长,你这女朋友多了,也是麻烦。那个钱记者,一到县委办,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要乱说,我就雅尼一个女朋友。乱说,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秘书继续打趣,“我看你够矛盾的了,你这种简直就是桃花泛滥。” 张敬民白了秘书一眼,“是谁说管住嘴是秘书的基本准则,有这个说法吗?” 秘书伸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两个人边走边聊,回到了县委大院。 到了朱恩铸面前,张敬民还在唠叨,“县委书记的会,我一个乡干部去干嘛。我说的那些话,书记又不是不会说。让我去,就是多此一举。” 朱恩铸忙着批阅一些重要文件,抬头看了一眼张敬民。 “你意见还满多。我也没听说过,一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的事。这是上泉同志定的,自从上泉同志来过之后,帮羊拉乡解决了多少问题?你还抱怨,根本不懂得如何感恩,你小子是越活越糊涂了。” 被朱恩铸这样一说,张敬民确实没话可说了。 张敬民给阿布通过一次电话,阿布说,“现在的羊拉乡,变成了一个浩大的建筑工地。” 省报采访组的记者将钱小雁送到县委办,B京212坐不下那么多人,除钱小雁随朱恩铸他们走,其他人得去赶长途客车。 钱小雁接到报社通知,她也得回去参加县书会议的采访。 就是这个跛着脚的小女子,从‘民心为旗’开始,到‘向天要水,’再到‘香格里拉县协议丰收,’以及采访组共同采访,由她执笔,刚刚见报的‘香格里拉现象’,使香格里拉县成为了全省农村工作的典型。 钱小雁就是香格里拉县成为典型的推手。 没有总结和梳理,任凭你工作做得再好,也没人知道。当然,工作做得不好,就是有钱小雁这样的推手,也没有意义。烂泥是糊不上墙的。 香格里拉县不但做得好,又遇上了钱小雁这样的铁笔,再加上梁上泉,江炎,以及朱恩铸和张敬民,省、地、县、乡四级领导的推动,香格里拉不成为典型都不行。 县书会议,只有县委书记才有资格参加,梁上泉之所以点名要张敬民参加,就是要提倡羊拉乡的精神。 比香格里拉县工作做得好的县不少,但以全员责任制实施‘丰收计划’的只有香格里拉县,全省实现粮食翻番的也只有羊拉乡,并且是最困难最偏远的乡,这都对全省的农村工作具有指导意义。 梁上泉就是要借助香格里拉协议丰收的做法,在全省实施协议丰收,并以羊拉乡作为例子,梁上泉这一招有点狠,羊拉乡都能做到粮食翻番,还有哪个乡镇敢跳出来说做不到呢? 朱恩铸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喊道,“走,出发。” 张敬民又埋怨了一句,“屁股都没有坐热,又走,我硬是不习惯这种生活。” 朱恩铸披上军大衣,笑着看张敬民,“你一个乡干部,开始享受县委书记的待遇,你还不习惯。将来,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这是研究决策明年农村工作的高规格会议,县长都没有资格参加,你小子还在这里埋怨。” 张敬民则说,“我宁愿没有资格。我这种乡村干部还是适合在田间地头,和群众面对面地干点实事。我真的不骗你们,我一听到开会,就头痛,听见长篇大论的讲话,我就想睡觉。” 朱恩铸拉了拉大衣,说道,“瞧你这点出息。” 张敬民看钱小雁没穿大衣,就把呢大衣脱了下来,给钱小雁披上,钱小雁趁机问道,“张乡长这呢大衣时尚得很嘛。 朱恩铸打趣张敬民,“小情人花了大价钱的,当然时尚。” 钱小雁扭头问张敬民,“烟厂的那个吗?” 又是朱恩铸插话,“不然,还有谁呢?这小子不吃不喝四年,才买得起这件衣服。这衣服的价钱,可以买一台进口电视机了。真是好福气。” 张敬民急了起来,“你一个县委书记怎么能这样,已经有人告我有不正当男女关系了,你还这样乱说,别人会怎样看我。” 朱恩铸严肃起来,“你站得正,怕什么?” 钱小雁伸出一只手,把呢大衣脱下,“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能穿。” 张敬民逼着钱小雁,“都冷得抖了,还装,不穿就扔了算了。” 钱小雁坚持说,“不穿。” 张敬民火了,“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穿不穿?” 第八十九章 情劫 钱小雁再次重复了一遍,“就不穿。” 朱恩铸接过大衣,对钱小雁说,“你这姑娘,跟衣裳赌什么气?我作证,在沧临市,张敬民宁肯自己走在雪中,也没穿这衣裳。跟那个什么杨姑娘,也就是同学关系。” 朱恩铸这样解释,钱小雁相反羞涩起来,“他跟她什么关系,跟我有啥关系?我我,我不冷,就是不想穿而已。” 脸却瞬间飞上了红霞。 朱恩铸问道,“现在可以穿了吧?” 钱小雁还是忸怩地说,“我不想穿。”但却没有刚才抗拒了。 朱恩铸把呢大衣丢给张敬民,“快,给咱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把衣服穿上,看看这模样,都快变成香格里拉人了。” 张敬民给钱小雁穿大衣,钱小雁没有再拒绝。 朱恩铸笑了起来,“唉,你们姑娘的心思啊,要个人才能想明白。” 他们上了车,B京212吉普车上了通向省城方向的公路,他们得在沧临市住一宿,第二天才能到省城。 B京212吉普车在香格里拉有一种说法,叫‘反帮皮鞋’,就是说特别适合在烂路上行走。 朱恩铸上车就开始睡觉,不管车如何摇晃,他依然能睡得鼾声如潮。 钱小雁在车的摇晃中也开始有了睡意,一点头一点头的靠向张敬民,张敬民开始还躲闪,躲去躲来,找不到地方可躲了,干脆就让钱小雁靠着,靠着靠着,钱小雁也睡着了。 在地区纪委,郝崇法对严伟明进行询问。 “你想想,我们会平白无故地把你请到这里来吗?我们就是看看你的态度,你什么也不说,也没关系。” 郝崇法把艳照递给严伟民。 “从一个人的外表,真是很难看透一个人,如果不是看到这些照片,就是神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严伟明坚持说,“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跟我一模一样,但不是我。我有一个双胞胎的弟弟,长得跟我一样,他是香格里拉第一中学的数学老师,叫严伟东,我也不敢肯定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这明摆着是有人陷害。” 郝崇法离开了问询室,到办公室拨通了香格里拉纪委邓兴仁的电话,“严伟明有一个弟弟叫严伟东,长相和他差不多,是这样吗?” 电话里的邓兴仁答道,“是这样,如果说长相的话,不是差不多,而是没有区别,香格里拉的人常把他们兄弟俩认成一个人,就连脸上的痣都长得完全一致。” 郝崇法‘哦’了一声,“这还麻烦了。” “郝书记,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暂时不用。” 郝崇法放下电话后,在纪委的走廊上走来走去,照片上分明是严伟明,可严伟明却抛出了他的弟弟,他是想让他弟弟为他顶罪吗? 如果他弟弟站出来,承认照片上的人是他,这是作风问题,对一个老师也就是纪律处分。 如果是严伟明免去了纪律处分,接下来,他肯定不会承认那些利益交换的事。那他就可以逃脱纪律和法律的追究。 可这样的人还能留吗? 郝崇法开始只是讨厌严伟明,严伟明把他弟弟抛出来后,郝崇法对严伟明的讨厌变成了憎恨,一个想让自己弟弟顶罪的人,还有什么道德底线呢? 刚开始,郝崇法对严伟明还有一些怜惜,看在是江炎培养的干部,甚至还有些同情。 可就凭严伟明抛出弟弟这个细节,郝崇法对严伟明彻底的失望了。 或许在严伟明的心里,只要他不倒,他就可以救他的弟弟,可他的弟弟是救不了他的。 可让一个无辜的亲人受罪,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品质可言? 如果这样的人,不受到纪律和法律的追究,仍然留在干部队伍中,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郝崇法判断,严伟明既然敢把目标转移到他的弟弟身上,他的弟弟知道他的处境后,或许真有为哥哥顶罪的可能。 郝崇法在犹豫,是否对严伟明的弟弟采取手段。 这时,办公室的秘书跑到郝崇法跟前,说道,“书记,省调查组陈组长电话。” 郝崇法回到办公室,拿起电话,“我是郝崇法。什么?王桂香揭发严伟明?有这样的事?太好了,太好了。行行行,我们随时沟通。” 郝崇法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脱口而出,“我看你往哪里逃。” 郝崇法回到问询室,已是胸有成竹。 “严伟明,我再问你一次,艳照上的人到底是谁?你觉得让你的弟弟给你顶罪合适吗?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现在说了,算是坦白,我们在情节上可以理解为悔悟。如果你再不说的话,就是对组织的欺骗和抗拒。你别急,你想好,再回答我。” 严伟明仍然坚持,“照片上的人不是我,也不一定是我的弟弟。我说过了,是构陷。这些照片,一定是通过暗房处理,拼接在一起的。” “你能拼接一张给我看吗?我为你提供暗房。” “我做不到,我不懂这种技术。” 郝崇法的脸上有了愤怒。 “严伟明,你是不是当别人都是傻子。我就想知道,你自己看看照片上的这些高难度动作,两个人扭在一起,怎么拼接?就算我们都相信,暗房技术有处理照片的技术,你说能做到这一步吗?” 严伟明依然咬死不承认。 “是的,我也不相信,但这些照片说明有人做到了。郝书记不能让我承认没有干过的事情吧。如果硬要我承认,跟逼供有什么区别?“ 郝崇法完全失控了,愤怒地把艳照砸在严伟明的面前。 “严伟明,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一直在给你机会,一直相挽救你,你以为你不承认就能逃过去吗?你认为把你弟弟抛出来,只要你弟弟为你顶罪,你就可以逃过法律的追究吗?” 严伟明把郝崇法的愤怒,理解为郝崇法没有办法了。 郝崇法指着严伟明,气得身体都颤抖起来。 “你辜负了组织对你的培养,也辜负了江炎同志对你的信任。既然你想越走越远,我成全你,挽救你的话,我都说尽了,是你执迷不悟。” “现在我告诉你,你一个字都不用说。王桂香已经替你说了,你和她的关系,你与其他女人的关系,以及和利益交换干部的关系,现在,你满意了吗?” 严伟明抵抗的眼睛在这时暗淡下去,郝崇法说到王桂香对他的揭发,严伟明就彻底的绝望了。 严伟明的心瞬间发生了雪崩,一泻千里。 严伟明哭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怎么可能是她?” 第九十章 突发事件 严伟明怎么算也没有算到王桂香会失去控制,这个最不可能出卖他的人出卖了他。这让他心里的世界全部暗黑下来,是的,现在,他说什么都晚了,不过是将王桂香讲的事实再重复一遍。 严伟明向郝崇法说道,“可以给我一支香烟吗?” 郝崇法现在已经无比地讨厌眼前这个男人了,但还是让身边的人给严伟明递了一支香烟,并给他点燃,严伟明吸了一口,用力过猛,不住地咳嗽起来,烟雾遮盖了痛苦扭曲的脸。 “能给我找点酒吗?”严伟明再次提出了要求。 郝崇法不高兴地黑着脸,“你在不断地让我违反纪律。” 郝崇法还是对身边的人说,“去,找点酒来。” 出去的人找了半瓶酒回来,酒瓶上的商标写着‘香格里拉’,是本地生产的白酒。 郝崇法示意将酒递给严伟明,就目前掌握的证据,严伟明说与不说,都只是一个程序问题,或许,他要很多年之后才闻得到酒的味道了,不觉有些心痛。 其实,郝崇法自认识严伟明,就对这个人没有好感,但他是江炎培养的干部。 严伟明总是阴着个脸,没有表情,这种人心机一般都比较深,活脱脱把一张丰富的脸变成面具,没有一点修为,还真做不到。 郝崇法没有料到,严伟明接过酒瓶,抬起酒,一口气就将半瓶五十三度的‘香格里拉’全部倒进了嘴里,郝崇法想制止,酒瓶已经空了。 严伟明摇晃着酒瓶,流出了泪,说道,“我对不起组织对我的多年培养,对不起香格里拉的乡亲们,对不起江炎,我憋不住了,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郝崇法看着严伟明的失态,在心里叹息,人生活成那样都是自己的选择,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看着自己的同行者走到了对立面,还是心生悲凉。 郝崇法叫人带严伟明去卫生间,卫生间的木窗子开着半扇,严伟明进了卫生间,突然冲向窗子,看守的干部没有估计到严伟明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和速度,也就在刹那之间,严伟明的身体已经飞到窗外。 看守干部情急之下,也跟着严伟明飞起,如果不是另一个干部拼命抱住,飞起的干部也有半截身体出了窗外,飞起的干部拼命去抓严伟明,抓住了一条空荡荡的裤子,人还是进下去了。 纪委的办公在地委办公楼的八楼,也就是说,严伟明这一跳,是八楼的高度。 两个看守干部来不及报告,就往楼下冲,郝崇法也判断出事了,跟着往楼下冲。 冲到楼下,他们看见了水泥地上排成大字的严伟明,身体的血还在流,血的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严伟明的脑部还在流血,郝崇法命令,“快送医院。” 郝崇法看见严伟明的嘴在动,喊道,“快听他说什么?” 一个看守干部将耳朵凑近严伟明的嘴,严伟明说道,“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该死……” 严伟明的眼角全是泪和血。身体开始渐渐变冷, 等不及医院的车,纪委的车将严伟明送向医院,还没到医院,严伟明的身体就彻底的冰冷了,没上手术台,医生就开具了死亡证明。 郝崇法对身边干部说,“通知法医进行鉴定。” 在手术室门口,郝崇法就大发雷霆,指着两个看守干部,“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两个人拉一个人都拉不住吗?” 其中一个干部解释说,“已经拉了,郑义同志都跟着飞出去了,要不是抓得快,郑义同志恐怕也完了。” 郝崇法伸出手想拍打,可不知道往哪里打,只得往自己身上打,“怎么会这样?你们在这里等鉴定结果,我去找江炎同志。” 郝崇法坐上了公安的车,说道,“走,回地委大院。” 车在地委办门口停下,郝崇法进了小楼,没有敲门,就冲进了江炎的办公室,江炎铁着脸看着他,好像知道他要来,正在等他似的,双手叉腰盯着他。 郝崇法说着,“他走了。” 江炎看了郝崇法一会,大吼道,“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 郝崇法也跟着吼了起来,“我早就跟你说纪委那些门窗要进行修缮,特别是那些木窗子必须采取措施了,可每一次你都说再缓缓,钱要往急处用,你现在怪我看不住人,我把他系在我的腰上吗?” “嘿,你还先怪起我来了。好,那我问你,是谁给他抽烟的?又是谁让他喝下半瓶‘香格里拉’的?郝崇法同志,你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你明白吗?还敢跟我发脾气?这事如果追究起来,够你吃一壶,人死在你们纪委,你怎么解释,你也严重失职。” 郝崇法的声音小了下来,摆了摆手说,“我还不是想你培养的干部,怎么就废了呢?心中升起了一些悲悯。想想他如果要抽烟喝酒的话,可能是很多年后的事了,所以,” “所以,就满足他了。如果他不喝酒,他会有那么大的劲吗?” 郝崇法沉默了。 江炎接着说,“这家伙罪不至死,怎么还那么勇敢呢?死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对不起组织的培养,对不起你,该死。” 江炎把眼睛看向窗外,“这家伙面冷,其实也还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人,唉,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郝崇法试探性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江炎反问,“我那知道,你是纪委书记还是我是纪委书记?” 郝崇法恭维地说,“你是班长嘛,大是大非的问题,不都是要你拿主意吗?” “别给我戴高帽子。人死了,问题不能跟着死了。对有问题的干部还得深究。我们要集中精力抓经济,干部队伍必须纯洁,任何时候,都要把群众利益作为我们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我知道了,”郝崇法说完,就要离开。 江炎喊道,“严伟明死这个事,你必须向地委作出书面检查。当然,门窗失修是一个主要原因,但你也要挖一下思想根源,还又是烟又是酒的,是纪律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你们那些门窗是得修一下了。” 郝崇法感激地看了看江炎,等于是给了他台阶,把责任推给了门窗,否则严伟明的死,他说不清楚,“好的,我一定向地委作出深刻检查。” 郝崇法离开,江炎点燃了一支香烟,借以抚平思绪,于法,严伟明不可饶恕,但于情,还是有些怜惜。 这时,江炎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是江叔叔吗?我是钱小雁。” 江炎的脸笑了起来,“闺女,到了沧临市吗?” “是的,我搭朱书记的车回省城,刚到。朱书记说,你上次请吃饭失约了,是不是应该补上?” 第九十一章 马屁的境界 电话里是江炎的笑声,“你们先到地委招待所的‘内招’住下来,洗漱一下。” 江炎放下电话,就打了另一个电话,把郑光宗叫到了办公室,“朱恩铸他们上来了,你安排一下,我陪他们聚一下。” 他们到了地委招待所,一个清秀女子迎接他们,“请问是香格里拉来的朱书记吧?我是‘内招’的李素芳,你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请随我来吧。” ‘内招’由地委办专门管理,是顺应开放,为了接待专家而新建,规格条件要高一些。 钱小雁不再需要人搀扶,张敬民还是帮她提行李,把她送到了房间。 钱小雁进了房间,跟张敬民说了谢谢,关上门,踩着松软的地毯,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钱小雁到卫生间把浴缸放满了水,好久没有洗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了。疲惫的身体泡进浴缸,摸着自己的皮肤,钱小雁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朱恩铸和张敬民稍作洗漱之后,就到了内招的餐厅。 刚喝完一杯茶水,郑光宗陪着江炎走了进来,免不了一阵寒暄, 坐定之后,江炎对朱恩铸说道,“严伟明死了,就今天。从纪委八楼卫生间跳下,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了,手术台都没上。” 朱恩铸‘哦’了一声,“他怎么会这样极端?” 江炎点燃了一支香烟,“或许这样的选择,也是一种解脱。这人呐,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从开始他就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严伟明的死,并没有带给朱恩铸任何的快感和欢愉。严伟明虽然针对朱恩铸,可朱恩铸从来没有把严伟明当作对手,他们的着眼点不一样。严伟明经营的是自己的私利,朱恩铸想的则是香格里拉的经济发展。 江炎吸了一口香烟,“严伟明虽然死了,但那些有问题的干部还是要换下来,对问题干部还是要追究,该纪律处分的纪律处分,该走司法程序的走司法程序。” 朱恩铸居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如果不是那些艳照,严伟明或许不会死。接着又想,即使没有那些艳照,严伟明的利益交换还是避不开法律,这才是严伟明问题最重要的部分。艳照说到底还只是个人生活问题。 江炎的表情有些自责,“严伟明的死,我也有责任,是我看错了人。好在香格里拉没有交到他的手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他们看到钱小雁在李素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钱小雁经过一番洗漱打扮,活脱脱一个画中走出的美人,苗条丰满的体型,一步一笑都显得那么的得体而知性,身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香味,一个被文化浸染的女子,和其他的女子相比,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魅力。 钱小雁的出现,凝重的空气变得宽松起来。 “辛苦确实有一点,但这也是我的工作,换个人,也会这样做。” 江炎笑着,“那可不一定,”意味深长地说道,“同样是人,区别可大了。” 钱小雁笑兮兮地坐在江炎的右边,朱恩铸坐在江炎的左边,张敬民坐在郑光宗的旁边。 晚宴开始,江炎抬着酒杯站了起来,“今天的主宾是小雁。我代表沧临地委,感谢南省日报社,对我们沧临地区一如既往的支持,特别是小钱一家两代人,对我们沧临地区的付出,谢谢你,小雁,你随意,我们满杯。” 酒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江炎按着钱小雁的肩膀,“你就座着,不用站起来。” 钱小雁轻轻推开江炎的手,“不行,江叔叔,我是小辈,我确实做了一些工作,但那都是我分内之事,我应该做的。哪有长辈敬酒,小辈坐着的道理?” 江炎一杯酒喝下,感叹,“这书香门弟长大的人,就是不一样。” 钱小雁笑着,“江叔叔,真要敬酒的话,我觉得应该敬朱书记和张乡长,没有他们,也就没有香格里拉经验,特别是张乡长在一无所有的条件下,带领羊拉乡干部群众艰苦奋斗的精神,确实让人感动。这次香格里拉的经验之花,必将为明年全省粮食丰收结出硕果。作为沧临地区的领导,江叔叔你有头功呢。” 钱小雁的话,让江炎开心死了,这功劳转去转来都成他的了,“你这闺女真会说话。但有朱书记和张乡长坐在这里,江叔叔岂敢居功?” 朱恩铸抬起酒杯,“领导你不居功,谁还敢居功呢?我们的工作哪一件不是在地委行署的领导下进行的呢?羊拉乡不是张敬民的,香格里拉也不是我朱恩铸的,我们只不过是地委派到那里的一个领头人而已,你说是不是张乡长?” 张敬民明白了朱恩铸的用意,也忙着抬起酒杯,“对对,对,” 朱恩铸接着说,“我们县乡两级,敬江炎同志一杯,不知领导喝不喝这杯酒。” 江炎笑呵呵的,“马屁都拍到这份上了,我能不喝吗?这杯酒如果我不喝,得罪的就是香格里拉县、乡两级领导。下次到香格里拉,朱恩铸肯定不会下厨给我弄他的什么香格里拉三绝了。” 江炎喝下酒,酒桌上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朱恩铸笑着,“我哪敢得罪领导,我还想当这个香格里拉的书记,像老书记一样,给香格里拉留点想头。老书记啊,这人要混日子太容易了;真想干点事情,不敢说让群众记住,让自己无悔,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江炎点了点头,看着越来越像当年自己的朱恩铸,感觉到了一种心底的亲近,“好,朱书记,来咱俩走一个。” 朱恩铸的酒杯高度总是把握着低于江炎的酒杯,“老书记抬举恩铸了。” 新老书记惺惺相惜地对饮了一杯。 郑光宗抬起酒杯,看向钱小雁,“钱大记者,我敬你一杯。江炎同志指示我执笔写‘香格里拉经验’,我抄袭了不少你的内容,可不抄袭吧,这稿子又写不下去。你总结得太好了,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超过你的新词,要不,请你指点指点。” 钱小雁呵呵笑着,也抬着酒杯站起来,“郑主任是要折杀小雁吗?谁不知道你是沧临一支笔。郑主任,这样说吧,只要于工作有利,你爱怎么抄怎么抄,文章事小,天下事大。只要我的那点想法能为推动沧临地区的发展,甚至推动南省的发展,小雁不在乎抄袭。” 被钱小雁这样一说,郑光宗动容了,“不行,这酒的礼节不够,”说着,离开了自己的位子,走到钱小雁的旁边,“常听江炎同志说起你父母,为沧临地区所做的努力,郑某深感敬佩,这杯酒敬你们钱家。” 钱小雁的脸上升起了红晕,“这沧临一支笔,就是不一样,这话重的不喝都不行。” 郑光宗伸出一支手压着钱小雁的酒杯,“不行,你不能喝;不是,你随意喝那么一点点,我满饮。”说着,先喝下了杯中酒。 钱小雁不经意地推开郑光宗的手,抬起酒杯,一饮而下,“逼死人了。郑主任就是要小雁喝下这杯酒,小雁能不懂礼数吗?江叔叔,你得管管你们郑主任,郑主任太厉害了。” 江炎看了郑光宗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们班子中最年轻的一个,我都常常被他算计。他能不厉害吗?” 第九十二章 谁是主角? 这话听起来是爱护,却也是一种敲打,郑光宗何等的精明,听出了江炎话中的多重指向,当即将手中的空杯倒满酒,接着又将江炎面前的酒杯端起,放到江炎手上,“没有领导的提携,我郑光宗啥也不是,你就是我指路的明灯。” 江炎端着酒,“看看,看看,堂堂大笔杆,拍马屁都如此明目张胆了。” 江炎喝完杯中酒,看向张敬民,“小子,弄了半天,你才是县书会议的主角,梁上泉同志钦点,一个乡长被点名参加全省的县书会议,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为你壮行,敬你一杯如何?” 张敬民答道,“不行。” 听到‘不行’二字,江炎的脸色难看起来,有点被打脸的感觉,酒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怪异起来。 张敬民端起酒杯,“领导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羊拉乡的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我只不过是带领群众的一个领头人而已,领导这杯酒敬的是羊拉乡的群众。羊拉乡粮食翻番,是羊拉乡群众苦干出来的,同时,也是在地委和县委的亲自领导下干出来的。所以,这杯酒,应该是我代表羊拉乡的群众敬老书记和朱书记。” 江炎的脸色顿时堆满了笑,“你这家伙还真有境界。” 朱恩铸看到张敬民莫名地拒绝江炎,一颗心突然地悬了起来,没料到被张敬民自己化解了。 朱恩铸看向江炎,“老书记,张乡长的话好像是这个理。” 江炎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子上,说道,“张乡长这话,一语点醒梦中人啊,‘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这话太有道理了,” 江炎眼光望向郑光宗,‘郑主任,在香格里拉经验里面,一定要强化这一观点,时时刻刻我们都要牢记,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主角,这是我们干成一切事情的前提条件。’” 郑光宗答道,“好。” 接着,江炎端起面前酒杯,“既然是羊拉乡群众的酒,我干掉。” 朱恩铸没法,也跟着喝下了杯中酒。 江炎看着张敬民,“这样,我江炎现在什么也不代表,你张敬民也什么都不要代表;我是江炎,你是张敬民,我敬你如何?” 张敬民看着杯中酒,“好。但是,领导,如果我一会儿言行出现了问题,老书记,你不要责怪我哈。”说完,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炎讲得没错,张敬民就是这次县书会议的主角。 这次县书会议的主题,就是研究明年的农村工作。全省的农村工作,就是围绕香格里拉经验,在全省推广全员责任制,以协议丰收为措施,这才是让张敬民这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的原因。 可让一个乡干部在全省的县书会议上,给全省的县委书记谈经验,类似于上大课,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可张敬民并不强化自己在羊拉乡粮食翻番中的作用,这种胸怀着实让江炎感到意外。 当年,如果不是香格里拉群众的努力,他江炎也走不到地委领导这样的位子,并不是他有多厉害,虽是组织的安排,但手中的权力确实是群众给的。 没有群众的口碑推动着组织的决策,他怎么能走到地委领导这个位子呢? 那个时候,江炎只知道埋头苦干,张敬民在副乡长这个位子就看到了这个问题。 江炎看张敬民的眼光,变得更加的欣赏和赞许。 恰在这时,杨兴国也在内招餐厅接待国外专家,听到江炎的声音,杨兴国抬着酒杯走了进来,“领导,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哦,朱书记和小张也在,我来敬酒。” 江炎站了起来,“等等,这酒缓一下,我一直说来找你,可这边的工作松不了手。你说说看,你们厂与香格里拉已经达成了合作协议,那其他县咋办,我现在没钱呐。你们与香格里拉的合作已经写进了香格里拉经验,省里将作为经验向全省推广,让其它地区的卷烟厂也走这条路子。这事,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既然上泉同志都认为这是一条农村改革的新路子,我除了支持,就是支持。” 江炎握住杨兴国的手,“杨厂长,我就等你这句话,这杯酒我敬你,那这件事就算定了?” 杨兴国答道,“领导,你说定了,就定了。我们厂叫沧临卷烟厂,不听你的,听谁的呢?现在,我们可以喝酒了吗?” “当然。”江炎先把酒喝了,说道,“走吧,我也去你那边走走。” 这也是杨兴国要的结果,就是想要江炎过去走走,也表示对沧临卷烟厂的重视。 江炎在杨兴国的陪同下,去了另一个雅间,杨晓却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喊道,“张敬民,你怎么到了沧临市,也不跟我讲。” 看到杨晓,张敬民笑着,“怎么到处都有你?” 杨晓不高兴了,“怎么我就不能在这里呢?到现在,你都没有问我在什么地方工作,你从来都不关心我。” 杨晓看见了钱小雁,再看到钱小雁穿着自己买的呢大衣,脸色越发难看,把张敬民拉到一边,小声地问道,“你尊重过我吗?” 张敬民懵了,“我有不尊重你的地方吗?你是我最好的妹妹,我找不到不尊重你的理由。” “那我买的呢大衣,你不穿也就罢了,你还拿给别人穿,你什么意思?” “她就是南省日报社的钱小雁,一直在我们羊拉乡奔忙,为香格里拉奔波,天气冷成这样子,她穿不是更好吗,她比我更需要。” 杨晓的脸色变成冷色,“什么人都可以穿,就这个钱小雁不能穿。” “你这话太难听了,她是我的恩人,也是我们香格里拉的恩人,就是因为她,才推动了羊拉乡的发展,这么好的人,怎么就不能穿,我倒觉得,我为这种人许命都可以,穿件衣服算什么?” “你根本不懂我,我不管,她就是不能穿。你都搞不清谁才是主角,你知道谁是主角吗?” 张敬民解释,“她根本就不穿,是我强迫她穿的。” 杨晓就更气了,“你咋不强迫我穿呢?” 张敬民觉得杨晓无理取闹,“你要这样的话,我还你不就得了。” 杨晓要哭的样子,“我温暖你,你去温暖别人,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张敬民糊涂了,“我怎么就听不懂你的话呢?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吗?” 杨晓气晕了,“对,不是人话。” 此时,江炎出去敬酒已经回来,杨兴国又跟着过来了,“刚才没有给郑主任,以及朱书记和小张敬酒,礼数没有走到,我过来走一圈,把礼数尽到。” 朱恩铸看见形势不对,起身走向杨晓和张敬民,“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小杨,你父亲都过来敬酒了。你们要搞清谁是主角?你们总站在一边,不合规矩。” 张敬民回到座位,杨晓站在旁边,钱小雁落落大方地向杨晓伸出手,“认识一下可以吗?” 张敬民举杯喊道,“我要申请敬酒,”手指钱小雁和杨晓,“她们两位才是今年羊拉乡粮食翻番的主角,没有她俩的努力,就没有羊拉乡今年的粮食丰收,各位领导指示,这杯酒该不该敬?” 第九十三章 剪不断,理还乱 张敬民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瞬间把两个女子推到了一个高度,钱小雁和杨晓变得腼腆起来。 钱小雁说道,“主角不敢当,只不过做了一点点的小事。” 杨晓也跟着说,“确实是这样,也就一点小事。” 杨晓刚才还和钱小雁像对立的敌人,这下却变成了同盟。 郑光宗把话接了过去,“这酒确实该敬,但我现在都糊涂了。张乡长一会儿说羊拉乡的群众是主角,一会儿说钱记者和小杨是主角。到底说是主角呢?” 张敬民解释道,“在羊拉乡的粮食翻番中,羊拉乡的群众确实是主角,但如果没有钱记者和杨晓协调农用物资,那羊拉乡的粮食丰收就不可能实现。” “这个主角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而且互相转换。没有羊拉乡的群众,即使有农用物资,粮食翻番搞不成。但如果没有农用物资,羊拉乡的群众再怎么努力,粮食翻番也是一句空话。” “必须形成合力,就像现在我敬酒,谁是主角呢?其实只有大家都响应,这杯酒才能喝下去。” 张敬民的话像是歪理,可还真是这个理。 江炎发话了,“我赞成,郑主任在香格里拉经验中要强调这个合力。这个合力就是羊拉乡的精神实质所在。”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领导就是站得高。”张敬民马上呼应。 钱小雁和杨晓就找不到拒绝喝酒的理由,只得在大家的吆喝中喝下了杯中酒。 晚宴在欢乐的气氛中达到了高潮。 晚宴过后,张敬民送杨晓回家,杨晓不跟张敬民说话,开口也就说了几个字,“你不用送了,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张敬民吱吱唔唔地解释,“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你不高兴,你给我的温暖不能随便赠与别人,但钱记者不是别人,为我,为我们香格里拉都做了不少的事情。” “还有,她的母亲夏语冰就是在羊拉乡的采访中掉进了大河,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你说这样的人不值得尊重,那我们尊重谁呢?” 听张敬民这样解释,杨晓也就释怀了,“你要早说,我就不会生气了。” 张敬民无奈地看着杨晓,“你让我解释了吗?上来就像一个斗士,我怎么解释,我解释你听吗?” “那你到这里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除了利用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你就不会联系我,就连我在什么地方工作都不知道。” “第一次联系我,是为了羊拉乡的农用物资,第二次联系我,是为了香格里拉的农用物资,没事,你就不会找我。” “不是还没来得及嘛,我都要下乡去了,县委又接到电话,说省里点名要我参加县书会议,我也是被逼着来的。每天都被工作推着走,我都没有自己了。” “这还不好吗?你现在风光了,都成粮食英雄了。” “大小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你无非是想表达,没有你,我屁都不是,这样说你高兴了吗?” 杨晓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我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吗?我只是觉得你不重视我。” “我重视你又能怎样,杨小妹。” 杨晓即刻又嘟起了嘴,“我说了,不做你的小妹。” “不做小妹,你做什么,做我的祖宗? 杨晓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我现在在地区外事办工作,凡是对外经济合作,外国专家的接待等等,我都会参与。所以,今天才出现在内招。否则的话,你来去我都不知道。” ”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 “就是故意隐瞒。你与那个钱记者,不清不楚,还眉来眼去,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以为我瞎啊。” 张敬民这时是最无力的时候,杨晓说他与钱小雁不清不楚,钱小雁又说他与杨晓不清不楚。 事实上,他都只把他们当做最好的朋友,可她们却不这样想,他也没办法,他并不能控制她们,却常常被她们情感绑架。 将杨晓送到家门口,张敬民的嘴里呼着酒气,说道,“你到家了,我也该回去了,困得很。” “看看,急不可耐了吧?急着回去见钱小雁,对不对?” 张敬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随口说了一句,“见个鬼。” 看着张敬民生气了,杨晓又哄他,“好啦,抱抱我,我允许你回去见你的小情人。” 张敬民俨然拒绝,“乱说乱讲的,不抱。” “你过河拆桥,不求我办事,就不理我了。” “大小姐,我虽然没有结婚,但我跟雅尼是正常的恋爱关系。你说我跟你拉拉扯扯的,这算什么,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雅尼的不尊重。你说对不?” “我不管。只要你还没有结婚,我都有爱你的权力,对不?” “不对。问题是我做不到爱你,爱有很多种方式,我们可以做朋友,做兄妹,为什么偏要往那条路上去想呢?” “你做不到爱我,我可以做到爱你呀?你不用当作负担,我爱你就够了。” 张敬民累了,不想纠缠,只想逃离,“快,回家,我看着你进门,我才走。” 杨晓垫起脚尖,抱了抱张敬民,进了小院的门。 张敬民回到地委招待所内招,就在院子里看到了钱小雁,随口说,“这样冷的天,你不躺在有空调的房间里,你在这里等谁呀?” “等你呀。” “不要闹了,赶紧回房间休息,累了那么长的时间,明天你就可以回到家了。” 钱小雁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有爱的地方才是家。” 张敬民莫名地发火,“你们女子都是整天的爱啊情啊,爱和情可以当饭吃吗?不能。但是,粮食可以当饭吃。” 钱小雁在院子里等张敬民,等了半天,没料等来张敬民的无明火,“跟你的小情人吵架了?我又没惹你,你冲我发什么火?” “我发火了吗?我这不是关心你吗?这么冷的天,你不躲在房间里,脚上又有伤,你不会关心自己,我说说还不行吗?” 钱小雁听出了张敬民的关心,话从张敬民的嘴里出来,就不像一句关心的话,“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吗?我就想把你的呢大衣还给你,以免你跟你的小情人争吵。” 张敬民想都没想就说,“好。你只要敢脱下呢大衣,我们就绝交。” 钱小雁知道张敬民与杨晓吵架了,问道,“你们是因为呢大衣吵架还是因为我吵架?我很好奇。” 张敬民答道,“猫也好奇。” 钱小雁笑着,“你说对了,我就是好奇的猫。好奇猫知道一个离奇的消息,想不想知道?” “不想。我就想回房间睡觉。” 钱小雁还是笑着,“去吧。我告诉你,严伟明死了。” 张敬民大惊,“什么?什么时候?” “你不是不想知道吗?想知道,求我啊?”钱小雁还夸张地形容,“只见一个人从天空上飘落下来,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第九十四章 江山 “跳楼自杀,”张敬民说道。 钱小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这个严伟明与好几个女人都有关系,所以,男人管住自己犹为重要。”说这话时,眼睛认真地审视着张敬民。 张敬民被钱小雁的眼睛盯得发毛,“你这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钱小雁的眼光仍然不阴不阳,说道,“做贼才会心虚,我说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但你和你的小情人,一去就这么长的时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张敬民急了,脸都被愤怒扭曲了,“钱小雁,你不觉得,你是在侮辱我吗?枉自我还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跟杨晓就是同学关系,更不是什么大情人小情人,特别这种话从你这种大记者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个不是味道。” 钱小雁看着张敬民猴急的样子,张敬民越是着急,说明他与杨晓确实只是同学关系,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复杂,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张敬民越是着急,钱小雁却越是开心。 “你为什么这样着急呢?我说了你们什么吗?我没说什么呀?但这不是说不说的问题,她为什么舍得买这样时尚的呢大衣给你?你能说清楚吗?就像那个严伟明与女人的关系,留下了许多艳照,这就等于自己留下了证据。” 钱小雁的话看似无心,却隐藏着某种暗示。 “你怀疑我?” “不是我怀疑。羊拉乡和香格里拉成为典型,就预示着你也是典型了,盯着你的人就会很多,你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毁了你自己。” 钱小雁说着,就脱身上的呢大衣,“别人给你的温暖,到了我的身上,也不会温暖,所以,衣服还是脱下来还你。” 张敬民更急了。 “我能知道种子什么时候发芽,却看不透你们女子的心思,就是一件衣服而已,在我身上暖和,在你的身上也一定暖和,怎么就成了在我的身上暖和,到了你的身上就不暖和呢?你们女子都是天书吗?比粮食丰收还难猜透,我是一个都看不懂,你们到底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钱小雁眉目眼转,笑着,“你不懂就对了,你要懂了,就变成女人了。” 张敬民却笑不出来。 “你们女人的世界,完全就不符合逻辑啊。就说春种秋收,它就一定在那个时间点上。可到了你们这里,一件衣服的温度都发生了变化,穿在我的身上是暖和的,咋到了你的身上就变得不暖和了,这是什么逻辑?没有逻辑啊。” “还算你不傻,女人的世界,就是没有逻辑。” 张敬民累了,对钱小雁说道,“我也不关心你说的天下飘落下什么?你的新闻写得很清楚,但你的话,说出来有点绕,把我都绕晕了,我得睡了。” “严伟明从地区纪委八楼跳下,死了。” 钱小雁以为张敬民会惊奇。 张敬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这种只为自己活着,眼里没有群众的人,死了,他的危害也就结束了,在香格里拉,他很快就被人们忘记了。他的心里从来没有过群众,群众的心里又怎么会有他呢?他为自己活,也为自己死。” “在你的心里,群众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不然呢?他们不重要,还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的呢?什么是江山?他们就是江山。什么是山河?他们就是山河?没有群众的江山、山河,是什么呢?我不想说别的,就说羊拉乡,我就是一个乡干部,并且是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连一个让群众吃饱饭的工作都做不好,我还能做什么?” 说到群众,粮食,张敬民的眼里就有了光。 “你父母亲在羊拉乡的大山里奔走,看似为了本职工作,可本质上还不是为了群众的利益。再说你自己吧,你想遇到生死不明的母亲,你说这是你的私心,可你为羊拉乡做了那么多的事,我真的很敬佩你。我算个屁。在我的眼里,你的母亲才是真正的时代英雄,你也是。你们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群众的利益。我呢,运气好,遇见了你们,所以,做了一点事情。” 这个时候的张敬民,不再是那个在女子之间糊糊涂涂,拉拉扯扯的一个人,而是一片天空的云朵,他的世界是天空。 钱小雁经常问自己,在羊拉乡这样一个遥远而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呆了这么长的时间?梁上泉离开,她就有可以离开的理由。她找母亲的事,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其实,她还是被一种精神所感动,被羊拉乡的张敬民和千万群众所感动,或许,当年,她的父母亲也和她一样,或者说,她也和当年的父母亲一样,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责任和信仰。 这种责任和信仰,本质上和张敬民的努力没有什么区别。 正如张敬民所说,他们所有人都是主角。 是的,张敬民可能是一个儿女情长的人,可他还真不是一个滥情的人,他也并非不懂得女孩子的心,他只是担心他的拒绝会伤害到对方,可他又不敢接纳,正是这种糊涂,在情字上,他才是那个最受伤害,常常被逼入绝境的人。 钱小雁突然想明白,从‘民心为旗’,‘到香格里拉经验’,这一系列推动,不是她的笔力有多强大,而是张敬民这个人的精神力量,成为文章的思想支撑。 钱小雁莫名地说出一句,“张敬民,谢谢你。羊拉乡和香格里拉有你真好。” 钱小雁看张敬民的眼光充满了温暖。 张敬民却说,“错。香格里拉和沧临地区遇到你们一家两代人,真好。” 就是这一句话,钱小雁的眼泪唰唰地涌了出来。 这句话只不过由张敬民说出来,可这句话确实是包括香格里拉的沧临人的心声,一家两代人在这块土地上奔走,其中一人生死不明,只有当事人才会有别人体会不到的那种特别的感动。 钱小雁抹着泪,笑着说道,“你不做记者可惜了。” 张敬民却举手投降,“饶了我吧,我这种开口就得罪人的性格,做什么记者?休息吧,明天还要坐一天的车。” 他们互道晚安,向各自的房间走,张敬民突然停下,“等等,我借衣服给你穿,也是要收利益的,到了省城,你准备请我吃点什么?” 第九十五章 我们的命运 钱小雁刚刚好起来的心情,顿时又被张敬民的利息索要,搞得索然无味,但还是答道,“我请你吃过桥米线。” 张敬民边进房间边说,“吃米线还要过桥,还是不吃了。” 第二天,他们的B京212到达省城时,已是华灯初上,他们在会议的指定地点花城宾馆住了下来。 钱小雁问道,“我请你们吃过桥米线咋样?” 朱恩铸回答,“会议上有伙食安排,就不用麻烦了。” 张敬民接过话,“确实麻烦,吃碗米线还要过桥,太麻烦了。” 钱小雁笑了起来,“你是逗我玩,还是真的没有吃过过桥米线?吃过桥米线不用过桥,只是名字叫过桥米线,我就不信,你在省城读书四年,没有吃过过桥米线。” 张敬民有些腼腆地笑着,“那个时候,那有钱出来消费,如果不是国家出钱,我一个偏远小城的人,怎么有钱读完大学。所以,我们的命运,都是国家给的。” 在省城读了四年的大学,居然没有吃过过桥米线,钱小雁还是觉得有些心酸,就没有把话题继续往下讲。 朱恩铸告诉钱小雁,“让司机把你送回家去?” 钱小雁摇着头,“不不,我坐公交车就可以直接到,不用麻烦,司机开了两天车,够累了。这样吧,我们明天见。” 钱小雁跛着脚往宾馆外走,她的脚并没有完全恢复。 张敬民紧走几步上前,伸手扶着钱小雁,“为啥偏要逞强呢?被人帮助是很丢人的事情吗?” 虽然张敬民对钱小雁背也背过,扶也扶过,可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还是十分敏感,钱小雁感觉到脸发烧,心跳加速,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把张敬民搀扶上车,看着钱小雁拿着行李有些狼狈,顿时改变了主意,把钱小雁扶了坐到位子上,站在钱小雁的身边,决定把钱小雁送到家,再回花城宾馆。 钱小雁喊道,“你赶紧下车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行,我得把你送到家才放心。” 公交车里人满为患,挤得像一锅粥,钱小雁嘴上拒绝,其实满心欢喜张敬民守着她,有一种亲近的安全感。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张敬民被推到钱小雁的怀里,脸刚好和钱小雁的脸靠在一起。 张敬民急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你的脚没事吧?朱书记说叫人送你,你又不答应,如果你的脚发生二次受伤咋办?” 钱小雁答道,“不会,那有这样巧的事,再说我又不是泥捏的,我不会躲吗?” 张敬民仿佛生气了,“别说了,你要不是固执,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说山路崎岖,不用看了,你偏说实地调查是一个新闻人的基本素质。” 张敬民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如果是这样,碰到地震咋办?碰到火山喷发,还要往前冲吗?在战场上,看见子弹飞,也要迎着子弹上吗?” 钱小雁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娇气,“也不是啦,可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总得亲眼看看才踏实。记者是靠事实说话,不是靠虚构说话。” 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喊道,”文远街到了,要下车的准备好自己的行李,准备下车。” 钱小雁提醒张敬民,“我们就在这个公交车站下车。” 下了车,张敬民看到了南省日报社的牌子,问道,“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又跑到单位来了?” “单位上的人知道我回来,说好了在这个点开会,要讨论明天县书会议的采访。你找得到回去吗?” “没问题,四年读书时间,公交车线路还是熟悉的。” “那你就原路返回,听见售票员报花城宾馆,你下车准没错。” 张敬民看见钱小雁进了报社的大门,才转身离开。 张敬民走到公交车站,上了返回宾馆的公交车。 宾馆的饭点已过,考虑到偏远地区的同志来得晚,餐厅仍然供应面食。 朱恩铸左等右等,还不见张敬民回来,就自己到餐厅要了一碗面条,还没开始吃,就看见梁上泉向他走来。 朱恩铸见旁边没几个人,就小声喊道,“梁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等你。走,跟我回家一趟。” 朱恩铸放下手中的筷子,跟着梁上泉走,他根据梁上泉的脸色判断,可能有什么事。 出了餐厅的门,就跟着梁上泉上了门口停着的红旗轿车。 进了梁上泉居住的小院,进了门,看见了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子背影,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可怎么是满头白发呢? 这时,女子转过身来,朱恩铸顿时喊道,“小月,你怎么头发都全白了?” 女子冷冷的眼睛看着朱恩铸,问朱恩铸旁边的梁上泉,“爸爸,他是谁?看起来好熟悉,可我怎么就叫不出他的名字。” 梁小月扯着自己的头发,“好熟的人,怎么就说不出他的名字。” 两个便装的女军人将梁小月扶进了里屋,关上了房门。 朱恩铸看着梁上泉,“梁叔叔,这是怎么回事?小月怎么变成了这样?” 梁上泉答道,“0号基地昨天送回来的,因为她的保密等级,必须有军人看护。” “据说,在导弹射程的计算中,出了一点差错,导致试验失败,她认为是她的过失,给国家造成了损失,就变成了这样。” “后来,总部的调查组,经过调查后才发现,其实是工厂进行零件加工过程中,出现了误差,进而导致试验失败,可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小月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发疯地对她的计算进行复查,结果,就成了第二个吴风影,失忆了。” “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小月的失忆已经一年了,医院彻底的失望了,就建议看看家人的亲情,能否唤醒她的记忆。于是,就把她送回来了。” 梁上泉对梁小月回南省的前后做了一个 “叔叔急着叫过来的意思是?” “梁小月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我以为她会认识你,可你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却不认识,除了我,谁都不认识,只有慢慢来了。明天的会议交流准备得怎么样了?” 朱恩铸着急万分,“我现在不关心明天的会议交流,我只关心小月这病情怎么办?” “乱说。明天的会议,重要性还需要我强调吗?关系到明年的粮食” 此时的朱恩铸,悲痛万分,说道,“但小月也一样的重要。” 梁上泉催促,“你回去准备吧,这里的事就不用管了。” “梁叔叔,我不能走,现在小月这种状态,我怎么走?” “小月只是一个人的事,明天的会议关系到全省的工作,这是一回事吗?” 朱恩铸从来没有过如此固执,“我不管,小月才是我的全世界。” 梁上泉喊道,“滚,这里有我守着,你先回去准备明天会议的事,小月的事,等会议结束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这时,梁小月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大喊大叫。 “你们不要跟着我,我要找朱恩铸,我告诉你们,他就是吴风影的儿子,是我的男人,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他,我要找他帮我核查一下,我的计算肯定没有问题,你们不帮我找,我自己找,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们跟着我的? 第九十六章 破局之棋 朱恩铸看着梁小月这个样子,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梁小月盯盯地看着朱恩铸,“你这个男人是谁呀?为什么哭?我不喜欢哭的男人。你走吧,不要呆在我家,”梁小月说着,就把朱恩铸推出了门。 朱恩铸站在门口,靠着墙蹲下,双手蒙住了脸。 梁上泉开门出来,站在朱恩铸的面前,“你先回去吧。” 朱恩铸责怪自己,“都怪我离开了部队,如果我不离开部队,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梁上泉感叹,“你先回吧,回去准备一下明天的会议交流。我也要准备一下明天的发言。” 红旗轿车一直候在门外,梁上泉向司机招手,让司机把朱恩铸送回花城宾馆,看着朱恩铸上车,梁上泉转身回了小楼。 回到花城宾馆,朱恩铸陷入了沉默,巨大的悲痛击垮了他。 母亲的经历,居然在梁小月的身上重演了,这都是她们为了追随信仰而用力过度的结果。 母亲已经变成墓碑,难道母亲的远去,正是现在的梁小月行走的结果? 他生命中最重的三个人,一个死了,一个失去记忆,一个守在三线建设留下的空旷基地,悲伤叠加在朱恩铸的身上,让他想起,国家与民族如果是一轮升起的太阳,那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些人成为奠定太阳升起的基石。 李雪琴,吴风影,夏语冰,神仙坡跌下的普光宗,死在万亩梯田的乡亲们,以及失忆的梁小月,…… 为了国家和民族,他们都把自己献给了信仰,或者说,以他们的命,为信仰进行了佐证与批注。 生活如此平凡,而所有人都在作出自己平凡的努力,也正是这些努力,汇成了国家意志,汇成了长江,黄河…… 朱恩铸再次泪流满面,张敬民的敲门声,他也置之不理。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间,张敬民就在朱恩铸的房间门口等候,一是出于礼节,二是除了朱恩铸,他谁也不认识。 吃早餐的时候,碰见了钱小雁。 在香格里拉穿着呢大衣还冷的钱小雁,居然穿着薄裙,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绽放的冬樱花。 张敬民转头对钱小雁说,“我像是从冬天来到了春天。但读书那几年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钱小雁笑着,“或许是你的命运来到了春天。你会成为被采访的重要对象,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没有过先例。” 朱恩铸满脸的疲惫,似乎对眼前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也不搭话,这个异样的细节被钱小雁捕捉到了,“朱书记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我面前的还是香格里拉的朱书记吗?” 朱恩铸勉强地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随意答道,“没什么,失眠了。” 钱小雁不好深问,凭她的直觉,像朱恩铸这种军人素质的人,失眠的话,一定有什么重要的原因。 1983年就要结束的十二月,南省‘县书会议’正式召开。 会议室里坐着参加会议的119个县的县委书记,加上乡干部张敬民,共120人。11个地区的地委领导则是参加会议县委书记的召集人,列席会议。省直各部门主要领导,以及省域内大中型企业负责人,也列席会议。 花城宾馆的会议室,全省的县委书记会聚一堂,共商省事。 每年年底的‘县书会议’,都被看作是全省来年的经济风向标。 南省日报社和南省电视台等主要媒体,以及京城各大媒体驻南省特派机构,都参加了会议。 在这个季节,南省的北部地区都进入了大雪封锁的冬天,地处南省中部的省城南市却是春天的气息,花城宾馆门口的圆通路开满了冬樱花,让人对季节产生了一种错觉,到底身处于一个什么季节。 参加会议的人们,发现了一个微妙的变化,原来穿着灰色中山装的梁上泉,穿着黑色的西装走上了主席台,在主席台中央坐定。 人们还发现了一个变化,以杀伐决断意气风发著称的梁上泉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梁上泉的眼光环顾会议室,清了清嗓子。 “同志们,我看会议室有点拥挤,我们这次省里的‘县书会议’,开成了县书扩大会议,这是形势的需要,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所以,省里让省直各部门一把手,以及省属、京属的大中型企业负责人列席会议。” “同志们,我受省里的安排,作这次会议的主题发言。这次‘县书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会议的报告已经发到同志们的手中,我就不照着稿子念了。时间紧,任务重,需要解决的问题多。” “我就择重点讲。在全国都以改革促开放的今天,为什么我们南省还把明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放在‘粮食’两个字上?这是我们的省情所决定。全省百分之九十以上土地面积属于山区,海拔差距6000米,最高点巴拔卡雪山6740米,最低点是金江与南溪河交汇处,海拔仅76.4米。” “如此独特的地理气候环境,决定着我们的经济走向。国家三线建设,改变了我们南省的工业布局,但三线建设的特殊性又决定了是国防需要,这些企业的布局都在深山峡谷之中。随着国家决策的重点转移,以经济破局。” “我们南省目前必须解决的问题,只有两个字,就是‘粮食’。改革开放的核心也是两个字‘经济’。针对我们南省的省情,粮食问题不解决,改革开放就是一句空话。如果山区群众还受困于‘吃饭’,那么,改革开放将无从谈起。” “所以,‘粮食’二字,是我省经济最重要的破局之棋。” “同志们啦,如果一个县委书记,‘粮食’问题不解决,群众还在吃回销粮,那你这个县委书记,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县委书记。你一个县委书记天天在那里忙,一年忙到头,群众还在为交公粮发愁,还在为吃饭发愁,那你这个县委书记就不用干了。” “改革开放的目的就是发展经济,发展经济的目的就是让群众的日子越来越好,土地下户,改革从农村开始,改革开放只是手段,实质性地改变群众生活,才是改革开放的目标。这就是针对我省省情,省里提出‘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夺取明年粮食丰收’的要义。” “有人会提出来,我们这难,那难,不错,我们确实面临方方面面的困难,但是,有困难是我们不发展的理由吗?让群众在那里等吗?省里经过反复讨论,提出了十二个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千方百计’,就是要提醒我们干部,特别是县委书记,要有一种历史的使命感。” “在我省的香格里拉县,最偏远的羊拉乡,一个乡干部,就让那个乡实现了粮食翻番,丢掉了吃回销粮的帽子,你一个县委书记凭什么就做不到?” 第九十七章梁上泉立下军令状 梁上泉的眼光,从每一个县委书记的脸上滑了过来。 “同志们,为了攻下困扰全省经济的这个‘粮食’山头,省里下了最大的决心,这个‘粮食’,也是困扰山区群众的一个难题。” “土地下户,不是让群众各顾各的,现在,有的县、乡、村干部出现了一种苗头,认为土地下户,啥都不用管了。” “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干部缺位的状态,乡级干部天天窝在城里,县级干部不下到乡村。” “大集体时候的水利设施失修,没有领头人的群众,就像放上山就没人管的羊,这不是农村改革需要的结果,……” “农村改革不是不管了,而是要极大限度地调动群众生产积极性,如何带领群众走向共同富裕,迅速改变山区面貌,这对我们基层干部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我们有的干部,不管春种秋收,只管打牌喝酒,甚至出现了催收公粮,捆绑群众游街示众的现象,省里决定,必须严厉阻止类似事件的发生。对于伤害群众的干部,有一个查一个。” “对于一个基层干部,不干实事,已经是很大的错误,再有伤害群众的事,将是更大的错误。对这样的干部,必须严查。” “基于我们的省情,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具体情况,难免存在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这不是不干事的理由。你不干事,组织上把你放在那个位子上做什么?” “就以香格里拉的羊拉乡为例,困难吗?从香格里拉县城走到乡政府所在地,我就走了四天,一个来回就是八天。农用物资进去很困难,粮食,山货药材运出来很困难。困难吗?” “百分之九十九的山地,靠吃回销粮。困难吗?可羊拉乡的干部群众就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实现了粮食翻番。” “省里经过反复的研究和讨论,决定在全省实施协议丰收计划。” “实行省、地、县、乡、村五级责任制,任务层层分解,层层挂钩,层层落实,省直各部门也要参与挂钩,省属企业和京属企业,也要参与进来。” “全省一个总任务,那个环节出现问题,就追究那一个环节,确保明年实现全省粮食丰收。” “今天,我在这里立下军令奖。” “我挂钩全省粮食丰收的总任务,以及在分片挂钩中,挂钩沧临地区。任何一个任务完不成,按省里的五级责任制,我接受省委的问责。” 梁上泉立下军令状,安静的会场如被潮水掀起千层浪,失去了平静。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这意味着全省所有干部,都成了粮食丰收的责任人。要么完成任务,受到奖励,还在原来的位子上,要么完不成任务,接受问责。 省领导亲自立下军令状,这是南省农村工作从来没有过的事。 以这样的力度,地、县、乡、村四级干部,还有什么可说呢? 这等于,通过责任制的方式,把所有可能逃避的路径都堵死了,只存在两种结果,要么上,要么下。 梁上泉看着安静的会场,变成了煮沸的汤锅,也不干涉,任由人们自由讨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有所有人都被触动,全省都动起来,才有可能攻下‘粮食’这个山头,对于南省来说,这是一场硬仗,不下狠不行。 梁上泉这时宣布,“同志们,……” 会场上的人,听到梁上泉的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梁上泉说道,“看来同志们讨论的热情,远远高于我在这里讲的热情。” 梁上泉喝了一口茶水,“既然这样,今天上午余下的时间,进行分组讨论。请同志们按区域分组,由各地区召集人主持分组讨论。并将讨论结果上报。散会。” 梁上泉的军令状,把所有干部都推到了危机战场,特别是每个县的县委书记,都感到了危机。 既然梁上泉都敢立下军令奖,又让他们有了一丝丝的底气和安慰。 凭他们的经验判断,既然省领导都敢挂帅,一方面说明省里的决心,另一方面说明政策都会向这块倾斜,危机和挑战各半。 特别是县委书记们,都开始盘算自己的优势和劣势,这责任在肩和不在肩,完全就是两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跟得到土地的每个农户,土地属于你,责任同时也属于你,最重要的是成败也属于你。 县委书记们的理解,责任制就是‘责任治’,共同感叹,这1984年,粮食就是命啊! 会议室的人们纷纷离开,到小会议室继续进行讨论。 所谓讨论,就是争吵。 南省日报社和南省电视台的记者,以及各大媒体的记者,将梁上泉围住了。 《红旗日报》驻南省分社记者范京生,对梁上泉提出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请问领导,万一南省协议丰收计划失败,这对你意味着什么?” 梁上泉手扶着茶杯,“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问责。” 范京生边记录边问,“领导能跟我们讲讲,南省协议丰收计划中的亮点吗?” 梁上泉抬起茶杯,说,“可以归纳为两点,第一点是全员责任制,让每个干部都成为丰收计划的责任人。” “第二点是协同社会各种力量。比如厂地结合,让每个地区的卷烟厂,都成为所在地区丰收计划的责任人之一,包括省属,京属企业。这一点,我们已经有成功的例子,可以说是农村改革的一条新路子。” “请问领导,你指的成功例子,是指沧临地区卷烟厂对羊拉乡的支持吗?” “对。” 范京生的提问开始刁钻起来。 “据我们所知,以南省的省情而言,南省的协议丰收看起来很美,但实施起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山区实现粮食丰收,不现实,有干部提出,这是好大喜功,如果出现浮夸怎么办?” 梁上泉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百年以来,我们中国的事,哪一件容易?国家解放与民族独立,容易吗?可我们做到了。如果我们连群众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何以面对千百万父老乡亲?” 《红旗日报》记者范京生还要提问,却被其他媒体的记者挤开了。 有记者说,“从京城来,了不起吗?梁上泉同志时间宝贵,总得留点时间给其他媒体吧。” 媒体之间为了争夺采访,差点就打了起来。 这时,梁上泉看见钱小雁,灵机一动,指着钱小雁,说: “各位记者朋友,有些问题你们可以去采访南省日报社的记者钱小雁,她是我们这次会议的幕后推手。” “很多材料和想法,都起源于她的第一手采访。还有一句话给记者朋友们,采访我是不够的,你们要像钱记者那样深入到南省的乡村去,才能写出鲜活的报道。” 钱小雁被一些媒体的记者包围起来,减轻了梁上泉的压力,钱小雁双手推开,护住自己,将受伤的脚悬空。 钱小雁提醒记者,“等等,等等,朋友们,千万不要踩着我的脚,我在香格里拉的受伤还没恢复,如果造成二次骨折,你们就毁了我,有问题咱们慢慢聊,行吗?” 第九十八章 乡村英雄 张敬民听说分组讨论,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一组,朱恩铸也没叫他,所以他走在最后,刚要离开,却看见钱小雁被包围,张敬民担心她的脚,就在旁边坐了下来,静观事态。 肥头大耳的范京生在人群中不屑地告诉周围的记者。 “跟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聊的?当年,我没到羊拉乡,同样写出了《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那样的重榜新闻,记者靠的是脑子,不是靠脚。我范京生在南省这么多年,还没有重大新闻能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 看着耍大牌的范京生,钱小雁不想与他计较,这个人仗着自己人脉关系广,背后的机构权威,总是在同行面前表现出一种优越感,以大佬自居。 每次省里组织的采访团集体出行采访,采访车最好的位子都没人敢坐,都是留给范京生。可范京生从不把这种同行的恭敬,当作对他背后单位的尊重,却时常表现出不可一世的傲慢,以及舍我其谁的权威。 钱小雁早就看他不顺眼,只不过不想与他计较。 可范京生却继续挑衅,“好新闻不是跑出来的,是想出来的,新闻必须闪现出思想的光芒。” 钱小雁实在忍不下去了,说道,“是啊,范大记者不愧是京城名记,没有到过羊拉乡,也能写出《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那样的名篇。不过,我听说,范大记者的‘撒马坝梯田铺向云天’,都是原样照搬钱木和夏语冰的文章。如果说是抄袭,也不算过分。” 范京生愤怒了,在南省的媒体圈子里,没有人敢这样针对范京生,而且是指出抄袭这样的事,抄袭这样的行为,肯定很丢人,而且是被一个女孩子提出来。范京生是何等嚣张的人,就连梁上泉那样的人,对他也是尊重的,他如何能忍下一个小女子对他的攻击。 范京生伸出手,指着钱小雁,小声地说道,“你是不想混了?” 钱小雁笑着,“范大记者那篇抄袭的名篇,严格说来,就是一篇假新闻,作为一个记者,你现场都没有到过,却写出了所谓的名篇,这不好笑吗?范大记者,耍大牌也是要有资格的,现在已经不是浮夸的年代了,你要记住,人们是尊重你背后的牌子,你真以为是自己了不起吗?” 范京生从来没有被这样轻视过,这种轻视比侮辱还要厉害,许多同行看着,没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他们早就看不惯范京生的傲慢。 范京生指着钱小雁,“你这是诽谤,” 钱小雁答道,“是不是诽谤,我不知道,但你报道的撒马坝梯田现在荒草丛生,你应该去看看的。” 范京生辩白道,“它长荒草,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昨天的报道必须对今天的变化负责吗?” 钱小雁仍然笑着,“任何一种职业,都需要良心与责任。” 范京生更加愤怒了,“你是在教我吗?在南省新闻界,谁有资格教我?你是南省日报的吧,好,我会让钱木好好的教育你。” 钱小雁笑得更灿烂了,“钱木吗?我就是他教育长大的。” 范京生瞬间明白了,“钱木是你爸?” “是的,他只能是我爸,”钱小雁答道。 范京生‘哼’了一声,扭着水桶粗的腰,走了。 梁上泉应付着南省电视台的采访,听着范京生和钱小雁的争吵,却装着什么也没听到。他早就看不惯这个范京生了,整天与省里的一些人混在一起,有着记者的身份,却不像一个记者的模样。 范京生却随时做出无冕之王的派头,梁上泉认识范京生的时间也不短了,还是看不惯他的样子。 范京生还经常传递着一些京城的消息,不像一个大牌记者,倒是一个掮客。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世间总不是完全的黑白对立,没有绝对。就像香格里拉的干部队伍中,也会有严伟民,吴佩德,宋书琴,曾志辉等,这样的人。 所以,新闻队伍中有范京生这样的人,也不奇怪。 梁上泉看见了张敬民,喊道,“小子,你不去参加讨论,你在这里干嘛?” 张敬民答道,“领导,没人叫我,他们都是县委书记,我不知道参加哪一组讨论。” 梁上泉一拍脑袋,“朱恩做没叫你吗?” “没有。” “分组名单中,你不是在沧临地区组吗?” “我不知道,文件只发到县委书记。” 梁上泉这才意识到,张敬民的级别太低,会议组在整个筹备中,忽略了一个乡干部的存在,会议都是按往年的模式,往年怎么搞的,今年就怎么搞,想想这种思维的定式,也确实可怕。 事实已经如此了,怎么办呢? 梁上泉说道,“这样吧,你就跟我一个组,跟着我,我到那里,你就到那里。” 张敬民犹豫了,在羊拉乡叫梁上泉老头的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梁上泉是一个皮货商,从梁上泉离开羊拉乡那天起,他已经知道了梁上泉的真实身份,他一个乡干部,有什么资格和梁上泉在一起呢? 梁上泉看出了张敬民的心思,对张敬民说,“位子不一样,可我们为群众着想的想法是一致的,你担心什么呢?你在羊拉乡不是什么都敢吗?怎么开个会,就变得缩头缩尾?” 地位的悬殊,张敬民还是感到自卑。 梁上泉又说道,“你有什么可自卑呢?不就是县委书记吗?你比他们做得好,你有什么不敢面对呢?走吧,跟我到各组看看。” 张敬民只得跟着梁上泉走。 每到一个组,梁上泉就向县委书记们隆重介绍张敬民,“这位就是让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的副乡长张敬民。粮食翻番的时候,他只是农技站站长,村长,副乡长的位子还是组织上强行安排的。大家都看见了,他没有三头六臂,只不过心中始终装着群众的利益,想尽了办法,让羊拉乡不再吃回销粮。……” 一个组一个组地走过来,张敬民羞愧了,“领导,不要说了,好吗?我只不过做了那么一点点的小事,可反复地说这点事,我很惭愧,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值得这样宣扬。” 他们走在花城宾馆的走廊里,梁上泉说道,“小子,我纠正一下你的错误,这事可不小,在我看来就是惊天动地。你在羊拉乡的做法,直接推动了省里狠抓粮食的决心。粮食抓上去,要解决山区多少群众的困难?你说这还是小事吗?羊拉乡的力量,就是榜样的力量。” “可是,领导,你们越说,我越心虚。真的,在我看来,就那么一点点的事。” 梁上泉的脸色变得十分的严肃,“张敬民同志,没有羊拉乡的突破,就没有香格里拉经验,没有香格里拉经验,也就没有各地区,以及全省的全员责任制。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就是一个盗火者,因为你取回的火种,才有现在的燎原之势,你是真正的乡村英雄,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第九十九章 抢人 张敬民跟着梁上泉,到了沧临地区组讨论的小会议室。 朱恩铸和江炎看见梁上泉,就急忙起来让坐。 朱恩铸小声地责怪张敬民,“你小子不懂纪律吗?让我到处找。” 张敬民也小声地回答,“我又不知在哪一组参加讨论,你又没叫我。后来,梁领导叫我和他一组,让我跟着他,这不,所有的小组讨论都走过来了。” 梁上泉坐下说道,“你们沧临地区我就不多说了,现在,全省都看着你们,是压力,也是动力,怎么样?江炎同志,有没有信心?沧临地区现在是全省的示范,你得给我顶住喽!” 江炎看着梁上泉的脸,“既然省里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我们也就没有退路了。我想,再难,也没有我在香格里拉那些年难,什么都没有。现在,省里在各种措施上给予落实,我们要是再干不好,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坐在组织安排的位子上了。” 梁上泉听了江炎的话很高兴,笑了起来,“很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行了,差不多也该吃午饭了,下午接着开会。” 梁上泉起身,江炎和朱恩铸起身恭送。 梁上泉小声对朱恩铸说,“晚上到家,陪陪小月,你的状态不对,不要魂不守舍的,这不像你的风格。” “我知道了。” 张敬民也起身,“领导,我不跟你了吗?” 梁上泉拍了拍张敬民的肩膀,“你暂时跟他们在一起。” 梁上泉走了,沧临组的讨论也就结束了。 吃中午饭的时候,张敬民和朱恩铸刚在餐厅坐下,钱小雁就跛着脚到了张敬民的旁边坐下,全省县委书记会聚一起,趁吃饭时间自由组合,各找各的朋友,边吃饭边交流。 最热闹的要数张敬民这一桌了。 县委书记们是些何等精明的人物,张敬民跟着梁上泉走了一圈,他们就掂量出了张敬民的分量,自愿跑到张敬民这一桌,甚至当着朱恩铸的面挖人。 有县委书记向张敬民承诺,“你到我们县来,我们的条件比香格里拉好,我给你在条件最好的乡做书记,你只要把你的做法,教会我们县所有乡的书记,就算你完成任务。” 张敬民只是笑笑。 县委书记急了,“你给个态度呀?” 张敬民摇头。 会东地委的领导孙正雄,则小声对张敬民说,“你到我们会东地委组织部工作,在干部教育科专门负责干部的培训,如何?你只要负责给全区的乡干部上课,你需要什么条件,可以直接向我提。” 朱恩铸环顾四周,笑了起来。 “诸位也太不仗义了,当着我的面挖人,你们当我是空气呀?我就这样跟你们说吧,就算是我放他走,他也不会走。他丢不下羊拉乡的那些父老乡亲。” 这话还真让朱恩铸说对了。 如果不是羊拉乡群众的努力,张敬民再厉害,也做不到粮食翻番。 他能作为一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某种意义上说,是羊拉乡的群众把他推到了这里,张敬民离不开羊拉乡的群众。 一个县委书记感叹,“农学院的大学生,我们县也有啊,可就是不愿在基层工作。宁愿不要工作,也不愿呆在乡村。这人与人的差距啊,实在太大了。朱书记,你是如何培养张敬民的,传授一点经验。” 朱恩铸边吃饭边说,“没啥经验,小子自身素质好。” 会东地委的孙正雄也叹息,“是啊,在我们会东地区,北方农学院,华中农学院,西南农业大学毕业的大学生都有,可他们都是学农不喜农,都不愿在乡村工作,就是给优越的工作条件,都留不住人,我们怎么就没有张敬民这样的人呢?” 孙正雄突然打起了朱恩铸的主意,试探性地问道。 “朱书记,你用干部的办法多,要不这样,我向上泉同志汇报,你到我们会东地区工作如何?随便你挑选一个县,怎么样?香格里拉的基础就摆在那里,要出成绩,你得拼命。在我们会东地区就不一样了,你花不了多大的力气,就能干出比香格里拉更漂亮的成绩。” 朱恩铸边吃饭边笑,“确实很诱人,我也确实有些动心。” 朱恩铸笑,是因为看见江炎站在孙正雄的背后,江炎伸手拍着孙正雄的肩膀,“正雄同志,你这挖墙脚也太明显了吧?” 孙正雄站了起来,“什么挖墙脚?改革开放,就是要促进人才流动。我们会东可以在住房、工资、提拔、甚至找对象等等,为人才提供优厚的条件。你们沧临地区做不到的,我们可以做到。” 江炎居然生气了,“孙正雄,我把话撂这里,你能挖走的人,我江炎绝不留。” 孙正雄把手中的筷子放下,“好。江炎同志,你得为你今天说的话负责,不要到时不放人。” 江炎和孙正雄赌上了,还击掌为誓。 孙正雄说道,“君子一言。” 江炎答道,“驷马难追。” 这时,梁上泉出现在江炎和孙正雄面前,“你们这是在为明年的丰收打赌吗?好事呀。” 孙正雄当即向梁上泉说道,“领导,我强烈要求,将朱恩铸和张敬民调到我们地区工作。我们会东地区的经济增量,如果工作做好了,一年的粮食翻番,相当于三个沧临地区,所以,像朱恩铸和张敬民这样的干部,更适合在我们会东地区。” 梁上泉明白了。 “原来是在抢人啦。你们会东地区的经济增量,确实是沧临地区的两倍。我还没找你,你倒跳出来了,你们会东地区,张敬民这样的大学生和朱恩铸这样的书记,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这样的人出现在沧临而不是会东,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孙正雄此时沉默无言。 梁上泉环顾左右,说道。 “会东地区各个方面都强于沧临地区,可你整天忙于招商引资,当然,这也没错。那么好的条件,粮食问题解决了吗?山区群众的吃饭问题解决了吗?你抢干部的想法,也没错。可你管好了会东的干部吗?朱恩铸和张敬民到会东,就解决了你们会东地区的干部问题吗?” 孙正雄被梁上泉问住了。 全省各地区中,会东地区是最受省里重视的地区之一,三线企业多,工业基础好,单是卷烟厂就有两家,还有不少的京属企业,以及转型民用的军工企业。在经济体量上,沧临地区没法比。 这也是孙正雄在全省各地区中,话语权重的原因。 他没料到,梁上泉并没有站在他的一边。他瞬间也就明白了省里对他的看法。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餐厅变成了会议室。 梁上泉说道,“同志们,既然大家都吃饱了,我就啰嗦几句。你们吃饱了,你们有多少人和多少心思在想,山区群众吃饱没有?会东地区和沧临地区抢干部这个事,说明了大家都意识到干部的重要性。我给大家出一道思考题,如何看待朱恩铸这样的县委书记?如何看待张敬民这样的乡干部吗?为什么?” 第一百章 羊拉精神 县书会议继续进行,梁上泉主持会议。 “同志们,在会议进行经验交流之前,我讲几句。今天在餐厅,出现了‘抢人’的情况。这是好事,说明同志们已经意识到干部问题的重要性,没有一个好的带头人,做什么都是空话。改革开放不能等,我们就是要把那些占着位子不干事的人换下来,让想干事的人上去。” “现在,全国的改革开放搞得轰轰烈烈,我省改革开放的速度和节奏,与全国的形势已经不相匹配,省里的领导都急,可急有什么用呢?就我们的省情而言,我们没有与沿海和经济发达省份相比的资本。” “经过产业结构的调整,我们苦练内功,在工业布局,基础设施建设方面,都取得了其它省没有的成绩。为了改变我们交通滞后的现状,省里决定在每个地区都建机场。农业上发展‘两烟’,在每个地区都兴建了卷烟厂……” “我们省里的主要领导都统一思想,功,不必在当代;我们要为南省的长远发展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我们到京城开会,都没有其它省的领导光鲜,但从长远来看,我们的‘后发优势’其它省比不了。我们不能为了我们的脸面,误了南省的发展。” “我们定了三条原则:第一,首先解决山区群众的吃饭问题;第二,抓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让我省尽快融入长江经济带国家发展战略;第三,加快产业结构的调整,尽快由资源大省变成经济强省,……” “我们要稳扎稳打的谋发展,不等于我们不急,所以,省里下了决心,一切不利于改革开放大局的人和事,都必须为改革开放让路。现在,还是回到我们这次县书会议的主题上来,请香格里拉县县委书记朱恩铸同志作会议交流。” 朱恩铸因为想着梁小月,走神了,以致没有听见梁上泉的喊话。 张敬民坐在后面,急得想喊,又不便大声嚷嚷。 梁上泉再次喊道,“请香格里拉县县委书记上台讲话。” 坐在朱恩铸旁边的县委书记,推了推朱恩铸,“叫你讲话了。” 朱恩铸这时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上了主席台。 朱恩铸走到主席台中央,坐了下来,可情绪还不在状态,从哪里讲起呢?头脑里一片空白,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失态。 梁上泉不满地看了朱恩铸一眼。 就因为这个停顿,会议室变得十分的安静,安静得近乎于空谷,所有参会者的眼光,都聚焦到朱恩铸的身上。 在人们的关注中,朱恩铸甚至违反规定点燃了一支香烟。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道,“同志们,按照会议的议程,安排我在这里做一个经验交流。事实上,我并不认为我们香格里拉的做法,能说成是经验。我的意思是说,在明年实现丰收之前,都不敢说是经验。” “省里安排我作这个发言,我也知道省里的用心。就目前来说,经过省、地、县、乡的共同努力,香格里拉丰收计划的各项措施,确实已经落实到位。也就是说,农用物资的安排,以及科技措施的落实,都到位了,但这些都只是准备工作,丰收一天没有实现,全县粮食翻番的目标没有达到,我所说的一切,也就仅限于画饼。” “香格里拉经验的报告,也作为交流材料发到了同志们的手中,如果说香格里拉的做法对大家有帮助的话,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是责任制,全员担责,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追究那一个环节,这是协议丰收的组织保证。第二,是农用物资的供应,这是实施科技手段的前提保证。第三,是科技措施,这是协议丰收的必要手段。” “总之,三个方面缺一不可。我们这个香格里拉经验,也不是坐在办公室里想出来的,是在我县羊拉乡的成功做法上总结出来的,是来自实践的方法归纳。当然,是否可行,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得回到实践中去,接受实践的检验。” “同志们,我是一个从部队上下来的干部,对于乡村治理,以及乡村工作的经验,我都是在坐各位的学生。通过我县羊拉乡粮食翻番的做法,让我认识到,措施固然重要,但比措施重要的还是干部的立场。” “在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的时候,其推动者是张敬民同志,他当时只是农技站的干部,后来的村长,副乡长,都是我强行加给他的担子。” “如果没有张敬民千方百计,努力落实科技措施,就没有羊拉乡的粮食翻番。任何地方都有困难,从羊拉乡的乡情看,更是难上加难,可还是实现了粮食丰收,这不是偶然,是羊拉乡干部群众共同战胜困难的结果。” “没有战胜困难的力量和勇气,就不可能实现粮食翻番。所以,在香格里拉经验中,最重要的不是方法,而是精神。我们把它归结为‘羊拉精神’,这才是香格里拉经验中最重要的部分。” 梁上泉带头鼓掌,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掌声结束,梁上泉说道,“你,接着讲。” 朱恩铸对着话筒,“同志们,对于香格里拉的经验,我就讲这么多,你们掌声也给了,让我们共同祝愿明年的丰收,让丰收来说话。” 掌声再次响起,朱恩铸走下了主席台。 梁上泉接着说道,“同志们,朱恩铸同志的讲话,情真意切,说得很到位,没有空话,对全省各县的工作具有很强的启发性和指导性。前段时间,京城来的政策研究专家,针对我们南省的省情,作了一个深入的调查,专家提出,‘中国贫困看南省,南省贫困看沧临’,” “我们要有危机感和使命感,打赢明年的粮食争夺战。现在,请乡干部张敬民同志给我们讲话。” 张敬民走上了主席台,坐下,有些腼腆地看着台下的人,“各位领导,我十分紧张,我是被强迫来参加这次会议的。我的副乡长也是朱书记强迫我干的,并且让我以副乡长主持全乡工作,不给我配乡长。原来的乡长阿布改任书记,并被朱书记指令,必须配合我的工作。” “朱书记说,如果派了不合适的人,相反干出不合适的事,还不如不派。我明白朱书记的用心,但搞得我很累。” “我在大学的专业,是农作物遗传育种。主要就是搞良种研究,没有良种,即使再累,土地也长不出丰收。我打个比方,就如‘种子’不好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结果就是‘不孕不育’。” 人们笑了起来。 张敬民脸色严肃,“我没说笑。‘种子’质量不好的结果,接着就是‘产品质量不高’,产量没法控制。这和粮食的良种,是一个道理。现在国家提出现代化,农业再走老路,不会有出路。必须向科技要粮。” “羊拉乡的群众也有一个思想转变的过程,特别是土地下户了,动员工作的量大,我们农技站的技术员,一个村一个村地走,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动员,后来才达成了干部群众的思想统一。” “朱书记总结的‘羊拉精神’也是逼出来的,因为我们不知道靠谁,只能先干起来。但是,良种在哪里?地膜在哪里?群众凭什么相信我?” 第一百零一章 种子危机 张敬民摆了摆手,做了一副无奈的样子。 “说实话,但凡有一点点的期盼,我也会等。可我们等到什么时候,这个时间,是一年,还是十年?” 张敬民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笔记本,但并没有打开,看着台下。 “就是因为全省,全地区,全县经济,各是一盘棋。在这些棋盘中,我们羊拉乡根本就不是发展的重点,说难听一点,完全可以被忽视。” 张敬民的忐忑,开始变得自信。 “我说这个话的意思,丝毫没有责怪各级领导的意思。我站在你们的角度,我也会先保重点,忽视羊拉乡的发展。” “问题是羊拉乡能等吗?” “等到什么时候?就因为等待,干部没有干劲,思想动摇,下面的干部想调进城里,即使是调到其他乡也愿意,就是不愿在羊拉乡,上面的干部则派不下去。” 张敬民将手中笔记本,摊开在面前,说道。 “群众等待无望,就骂天、骂地、骂干部。农业基础设施失修,交通闭塞,万亩梯田荒草丛生,干部群众人心浮动,看山叹,看水叹。” “粮食靠天吃饭,产量上不去,年年吃回销粮,在这种困境下,有的农户甚至抛荒了土地,跑到藏区和川北做皮货生意,……” 张敬民翻了一页笔记本,说。 “等下去的结果,就是等来群众骂我们基层干部。特别是山外改革开放的消息跟随报纸、广播传到山里,通过比较更是激发了群众的思变之心。” “迫使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先干起来。” “当然,也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我是立下军令状到了羊拉乡的,后来又和阿布乡长以粮食翻番打赌。” “羊拉乡的困境把我逼到了绝境,我又把自己逼到了绝境,没有退路了。除了干,没有别的选择。” “包括我们羊拉乡在内的香格里拉,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可就因为经济发展的滞后,我们看到的都是困难。” “当我们换一个角度看的时候,发现没有比我们香格里拉更美的地方。并且,包括羊拉乡在内的香格里拉,天生就是世界上发展立体农业最好的地方。” “在我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愿景,羊拉乡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我们羊拉乡就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两只手的条件下,先干了起来。以科技措施抓粮食,修路,修水渠,修水窖……” “说实话,事实证明,我们羊拉乡赌这一把,赌对了。” “结果是省报的钱记者到了,接着是梁上泉领导也到了,在梁上泉同志的指示下,省交通把组织生活会开到了羊拉乡的山路上,省农学院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的牌子也挂上了羊拉乡,沧临卷烟厂的农用物资到了羊拉乡,沧临水泥厂的水泥也到了羊拉乡……” “如果没有各级领导的支持,没有社会力量的支援,单靠羊拉乡干部群众的努力,做不到粮食翻番。” “今天这个会议很特别,我一个乡干部能出席这样的会议,更特别。” “在此,我也借这个机会,代表羊拉乡两万多群众,向梁上泉领导,江炎领导,朱书记,钱小雁记者,沧临地区卷烟厂的杨兴国厂长,以及我的同学杨晓,颜如玉等,表示深深的敬意和感谢。” 说到此处,张敬民向台上的梁上泉鞠躬,又向台下鞠躬。 会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张敬民的眼睛潮了起来。 “我作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基层干部,我是做了一些努力,但更多的是各级干部,各种力量,为了山区群众利益的不懈努力。” “在羊拉乡,我顶多就是一只带领群众往着走的领头羊。所以,今天站在这里,我诚惶诚恐。但有一句话,我要说,我们先干起来,干对了。” 梁上泉带头鼓掌,会场上再次响起掌声。 掌声停下,张敬民说道。 “我的基层工作心得,就讲完了。请各位将掌声留给省、地、县各级领导,以及为羊拉乡的发展做出努力和正在努力的同志们,不用给我。” 掌声又一次响起。 张敬民走下主席台,梁上泉接着讲。 “同志们,羊拉精神,就是敢为天下先的精神,先干起来的精神,不等靠要的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 “羊拉乡,是香格里拉的一个缩影,香格里拉是沧临地区的一个缩影,沧临地区是南省的一个缩影。” “羊拉乡在南省的地位,相当于南省在全国的地位。羊拉乡需要发扬的精神,也就是我们南省需要发扬的精神。” “这正是我看重羊拉乡的地方,也是我到羊拉乡调查研究得出的结论。” “羊拉乡发展所需要的精神,也正是我们南省经济发展所需要的精神。” “受羊拉精神的启发,省里对全省经济的发展作了一些调整,将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策略,作了定调,就是‘敢为天下先,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为民利民,真抓实干,力求实效。’” “工作上不搞花架子,不搞面子工程,” 梁上泉正讲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秘书匆匆忙忙上了主席台。走到梁上泉身边,与梁上泉耳语了几句。 秘书离开后,梁上泉的脸变得凝重起来,甚至有些被愤怒撕裂的扭曲,谁也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梁上泉停止了讲话,掏出香烟,抽出了一支,但并没有点燃,似乎不是要抽烟,而是要稳住可能的失控。 是什么样的事,能扭曲梁上泉的脸呢? 朱恩铸有些紧张,不会是梁小月的事吧? 梁上泉低着头,双手轻轻捏着香烟,抬起头来,眼睛扫过会场,咳嗽了两声。 “同志们,我刚才得到消息,世界上最大的粮食公司——加德公司,提出拒售通知,不论我们出怎样的价钱,都不会将良种卖给我们。” “我们现在尚不知加德公司出于怎样的原因,拒绝交易。但这就是明面上的技术封锁,不愿意看到我们粮食丰收。同志们,你们现在还认为粮食仅仅只是一个吃饭问题吗?” “不。在这里,粮食就是政治。有人想控制我们的饭碗,还真是用心险恶!” “加德公司一直希望和我们合作,可当他们知道我们的丰收计划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没有良种,我们靠什么丰收?我现在还没有看透加德公司的用意,但可以判断,没安什么好心。” 梁上泉又开始捏手中的香烟,突然看向台下的张敬民,高声问道,“张敬民,如果没有加德公司的良种,我们明年有丰收的可能吗?” 第一百零二章 柔软的心 张敬民站子起来,答道,“能。但是增加了难度。” 梁上泉再一次喊道,“说大声一点,让大家都能听见。” 张敬民重复了一遍,“我们今年的粮食翻番,并没有加德公司的良种,但同样实现了粮食翻番。” 梁上泉接着说道,“好。你这样说,我就有底气了。这次会议之后,省里的粮食丰收领导小组正式成立,办公室设在省委农村工作部,由我任领导小组组长。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散会,张敬民同志留下。” 人们走得差不多了,梁上泉从主席台上下来,向张敬民招手,张敬民走到了梁上泉的面前,梁上泉再一次问道,“没有加德公司的良种,真的没有问题吗?” 张敬民搓着手答道,“领导,我们现在的问题,良种仅仅只是粮食增产的一个有因之一,但目前还不是良种决定成败。就我们省的情况来看,还是地理气候的制约因素比较大,二半山区以上的冷凉地区,普遍存在气温较低,再好的种子,没有与之匹配的温度,也没有用。” “二半山以下光热充足的地方,包括江边河谷地区,根本用不着地膜,只要用我们国内的良种,就能实现高产。光热充足的地区又存在浇水的问题,一句话,得加强田间管理,改变靠天吃饭的方式。因为,不可能年年风调雨顺,必须把赌注押在科技措施上。” 梁上泉点了点头,“嗯。省粮食丰收领导小组办公室成员名单里也有你,明年春种期间,你得把羊拉乡的工作安排好,随我到处走走,能做到吗?” 张敬民夸张地答道,“领导都发话了,我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敬民和梁上泉走到会议室门口,只见钱小雁站在门口,梁上泉亲切地问道,“找我吗?” 钱小雁跛着脚走到梁上泉的面前,“是,不是,那个,我想问张敬民一个事。” “哦,不是找我。你这脚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在洛桑乡采访,不小心就弄成这样了,骨折,不过快好了。” 梁上泉的脸黑下来,“怎么搞的?我不是说过,要保证你的安全吗?”梁上泉转头问张敬民,“你们就是这样保证的吗?” 钱小雁急着解释,“叔叔,梁叔叔,这跟他们没有关系,完全是我自己不小心。” 张敬民也急着解释,“山路崎岖,又是晚上,她一脚踩空,就这样了。” 梁上泉又质问钱小雁,“那,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休息?工作固然重要,把脚弄成这样,将来怎么嫁人?” 钱小雁忙着说,“不要紧的,再过些天,就好了。” 看着钱小雁,梁上泉想起了梁小月,也想起了自己,“只是年代不一样了,可对理想和信仰的追求,这一代人何尝不像当年的他们一样的执着和坚强呢?” 梁上泉关心地命令张敬民,“还不快扶着?” 张敬民答道,“好好,我扶。” 张敬民伸手扶着了钱小雁,梁上泉笑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好,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梁上泉离开,钱小雁就想把手从张敬民的搀扶中抽出来,可张敬民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钱小雁喊道,“松开,谁要你扶?” 张敬民笑着,“你就不要固执了,这是领导的命令。” 钱小雁说道,“放开,别人看见拉拉扯扯的不好。” “想不到省城的人也还那么封建,这有什么不好?我背你的时候,你咋不拒绝呢?” “你?”钱小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瞬间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发烧,心跳加速,和张敬民在一起,总是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于是,说道,“你不是说到省城要我请你和朱书记吃饭吗?麻烦你们太多,我就想表示一下。我们去找朱书记,我就今晚请你们吃饭,怎么样?” “那得征求朱书记的意见。不过,会议伙食蛮好的,要不就不要破费了。不吃,多浪费啊?还是先问问朱书记吧?” 钱小雁答道,“那我们找他去。随便问问,我发现他好像有什么重要的心事,你没发现吗?今天总是魂不守舍的,完全不在状态,这不像他的风格。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张敬民搀扶着钱小雁进了餐厅,向张敬民吆喝的人不少,“张敬民,来我们这桌。” 也有人喊道,“‘张典型’,来我我们一起。” 张敬民都婉言谢绝了,朱恩铸看着他俩,好奇地问道,“你俩这是表演吗?” 张敬民答道,“刚才老头子发火了,说我们没有保护好钱记者,你倒是躲过了,我一人挨骂。嗯,是这样,钱记者说请我俩吃饭,过来问你的意见。”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你钱多了吗?开着银行吗?用不完了吗?这会议伙食是按人头安排好的,不吃,不就浪费了吗?没听说过贪污和浪费是最大的犯罪吗?再说,外面能有这里吃得好吗。如果弄这样一桌子菜,要花多少钱?” 不吃,也可以好好说呀,可朱恩铸对着钱小雁说了一大堆话,好像钱小雁请吃饭是犯了很大的错误。 钱小雁气急,眼圈都红了,“不去就不去嘛,凶什么凶?我是请你吃饭,又不是要你的命,至于这样凶吗?” 朱恩铸这才发现自己的情绪不对,“我凶了吗?我的意思是?” 钱小雁也吼道,“你不用解释。” 说到此处,钱小雁更加坚定朱恩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声音就低了下来,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帮得着你的地方吗?” 钱小雁这一问,就问到了朱恩铸柔软的心,人又不是钢铁,当柔软的心被人问及之时,就像雪一样地融化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事,也没人帮得了。” 钱小雁就追问,“你就说嘛,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呢,总比你一个人藏在心里要好。” 朱恩铸又莫名地火了,“不要问了,我都说了,没人帮得了,”指着钱小雁和张敬民,“你俩都滚一边去,不要在这里烦我。” 钱小雁固执地问道,“有什么事比香格里拉的粮食翻番还让你烦恼吗?” 其实,梁小月的事蔽在心里,朱恩铸也感到十分的压抑,也想找一个宣泄的口,可他总不能逢人便说,“我的爱人失忆了,不认识我了。” 经钱小雁这样一追问,朱恩铸就说道,“我的爱人失忆了,不认识我了。” 钱小雁看朱恩铸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那她还认识谁呢?有认识的人吗?” “有。她父亲,除了她父亲,谁都不认识。” 钱小雁突然觉得朱恩铸是这个世界最可怜的人,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却不认识自己,世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吗? 钱小雁问道,“我们,可以看看她吗?” “不行,她的保密级别很高,由部队的人守着。” “那不活得像个犯人吗?” “这是她的选择,有什么办法呢?” 第一百零三章 宣战 朱恩铸匆匆忙忙吃了饭,跟张敬民和钱小雁打了个招呼,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看着朱恩铸魂不守舍的样子,钱小雁在心里想象,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朱恩铸失态。一个相爱的人,相对却如陌生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刀割的那种痛吗? 没有经历过,想象不出来。 钱小雁和张敬民也吃完了饭,张敬民告诉钱小雁,“我送你吧。” 钱小雁没有拒绝。 张敬民问,“还用我扶你吗?” 钱小雁不好意思地笑着,“不用了,没有那样娇气,我还要到单位开会。县书会议采访组要碰头商量一下明天的采访要点。” 张敬民责怪起来,“你们这种单位也是,像你这种情况,就应该好好休息了,现在这种情形,如果造成二次骨折,那就麻烦了。” 钱小雁无所谓的表情,“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往花城宾馆门口走,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在他们的旁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一支高跟鞋撑着的长腿从车门伸了出来,穿著时尚的颜如玉从轿车上下来,张敬民觉得奇怪,“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得出颜如玉经过精心打扮,身上还飘出浓郁的香水味。 颜如玉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就是来找你的,到了南市,不找我也就算了,你不觉得应该找找颜校长吗?你这良心还当真是被狗吃了。看看钱小雁,”颜如玉转头问,“好像在哪里见过,换女朋友了?看来你也没有守身如玉。” 张敬民一点也不客气,“不想好好说话,就不要说。或者,就当我们没见过。” 颜如玉变了脸色,“为什么你对别人都好,看见我就像是看见敌人,我在你的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张敬民也变了脸,“你咄咄逼人的脾气,就不能改一下吗?我从来都把你当亲人,包括颜校长在我心中也是这样。可你总是不饶人。你都多大了,总是像个孩子,想怎样就怎样,难道你就任性一辈子?” 颜如玉仍然任性,“我说了很多次,我不做你的亲人。除非是爱人。” 钱小雁看出他们关系微妙,决定避开,“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敬民喊道,“你等等,我送你上公交车。” 钱小雁欲走,“不用了。” 张敬民吼道,“我让你等等,你就等等。” 颜如玉敌视地看着钱小雁,“哟,果然不一般,是男女关系嘛。” 张敬民也说不清楚,好像和颜如玉的距离越来越遥远,越熟悉越陌生。 “说吧,有什么事?我还要送人。”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我现在是加德公司大中华区特派代表。” 张敬民听到加德公司特派代表,突然醒悟过来,问道,“是你不愿意将良种卖给南省?” 颜如玉嚣张地扬了一下手中的大哥大。 “对,就是我的决定。我们加德公司卖给任何一个省都可以,就是不卖给南省,因为南省的条件不够,卖良种给南省,就是对我们加德公司的侮辱。” 张敬民气得差不多要跳了起来。 “颜如玉,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在犯罪,就因为你的行为,可能影响南省的粮食丰收,你知道这关系到南省多少山区群众的吃饭吗?颜校长知道你这样做吗?你到羊拉乡向群众传授科技措施的热情哪里去了?你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张敬民一下抛出了无数个为什么。 颜如玉傲慢地看着他。 “你不用跟我扯远了,卖与不卖,都是我们加德公司的企业行为。我到羊拉乡纯粹是为了帮你。既然你变了,我也得变。这叫调整战略决策,敌变我变。” 张敬民气急,“那你告诉我,南省的条件哪里不够?出钱给你们买,你们都不干,还说什么出多少钱都不卖。你这是加德公司的决定吗?恐怕是你意气用事。你知道南省需要购买多少良种吗?南省不买,将是你们公司巨大的损失。” “大中华区这么宽的地域,南省这一个省的生意算得了什么?除非你跟我合作。” “怎样合作?” “当然是爱我呀,只要你听我的,其它什么都好说。” 张敬民质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呀,不就是你说的任性吗?我就任性,咋啦?” 颜如玉妖艳地扭着腰,以及肥硕的臀部,挑衅地看着张敬民。 张敬民没想到,颜如玉居然把情感与良种纠缠在一起。 张敬民想起梁上泉在会上的担忧。 如果真要靠加德公司,颜如玉的任性,将带给南省丰收计划毁灭性的打击。 这牵涉到千家万户的群众利益,怎么能因为情感而儿戏呢? 张敬民就在这时,对颜如玉太失望了。 就在这一瞬间,张敬民觉得站在面前的不是什么颜如玉,而是一个可恨的敌人。因为,他们的立场完全不同。 还有一个人失望,偶然路过的梁上泉也听到了,站在暗处,他对颜校长的这个女儿也太失望了。 关系到南省千万群众的大事,她却跟情感交集在一起,听起来并不荒诞,但太可怕了。 张敬民愤怒了,“你就不担心南省从此对加德公司进行封杀,任何事情都不让加德公司进入南省,你能承受这个后果吗?” 颜如玉扭着水蛇腰,傲慢依然,“加德控制的是世界粮食,在加德的版图上,你一个南省的份额完全可以省略不计。你不会不知道国内有多少个省吧?你南省的封杀算得了什么?” 张敬民冷静下来,“我说如玉,你成熟一点好不好,不要把种子和虚无的情感搅和在一起,你这样做,不是一个笑话吗?如果颜校长知道,会是什么后果?颜校长天天跟我们强调,我们要守住中国人自己的饭碗,你这样做,不是打他的脸吗?” 颜如玉威胁张敬民,“你敢把我不卖良种给南省的事,告诉我父亲,我就连其他省也不卖。我说他们条件不够,会影响加德在世界上的声誉。” 张敬民面对颜如玉的疯狂,再次愤怒起来,“你不但丧心病狂,还是不折不扣的汉奸。” 颜如玉扭着腰,“你少给我扣帽子,现在什么年代了?这不过是商业行为。你不是爱南省吗?可我爱你呀,你就从了我呀?” 张敬民吼道,“你会后悔你所做的一切,我保证。” 颜如玉眉毛一挑,凤眼一横,“我也向你保证,在我的词典里就没有‘后悔’二字。后悔属于弱者,对于我这样的人,只有前行,没有后退。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从了我,并选择加德,我可以改变对南省的禁售决定。你知道我的风格,我得不到的,我宁肯毁掉。” 张敬民失望之极,“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都觉得不认识你了。” 颜如玉却把自己变成这样的责任,推到张敬民身上,“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让你选择。” 张敬民摊牌,“没有加德公司的良种,羊拉乡粮食同样实现了翻番。南省也会像羊拉乡一样。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和加德公司都是我的敌人,我向你们宣战。南省在加德公司的销售版图上,或许算不了什么,但你一定要记住,世界只有一个中国。” 梁上泉从暗处走了出来,捏着张敬民的肩膀,“小子,我没看错你。” 颜如玉看着梁上泉,急忙喊道,“梁叔叔。” 梁上泉冷漠地反问,“我们认识吗?” 第一百零四章 爱情战争 颜如玉从梁上泉的态度判断,她和张敬明的对话大概率被梁上泉听到了,就说,“梁叔叔,我刚才是和敬民闹着玩,加德公司愿以低于其他省的价格,将种子卖给南省。” 梁上泉冷冷地回答,“什么种子?加德公司就是白送给南省,南省也不要。姑娘,你知道‘志气’两个字怎么写吗?外国人有的原子弹,氢弹,我们有了。外国人有的人造卫星,我们也有了。种子嘛,当然很重要,但我们也会有自己最好的种子。” 梁上泉的话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但是,你作为一个中国人,刚才说出那些话,我不知道你是否还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 颜如玉手中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她没接,急着向梁上泉解释,“梁叔叔,你误会我了,我真的只是和敬民说气话,不当真的。” 梁上泉的话越发冰冷,“以后相遇,我们就是陌生人,你也不必叫我叔叔,我,受不起。” 这时,黑色的红旗轿车开了过来,梁上泉上车之前对张敬民说,“保护好小钱的脚,粮食重要,人更重要。” 红旗轿车开出花城宾馆,看着轿车远去,颜如玉手中的大哥大仍然在响,颜如玉发疯似的对张敬民说,“都怪你。这下把梁叔叔得罪了。” 张敬民也不客气,“你得罪的何止是梁叔叔?如果南省人知道你做了什么,我敢保证,不会有一个人搭理你。” 颜如玉扬着手中的大哥大,“都什么年代了,你少给我无限上纲,扯上那些无关的事,对于我来说,都是生意。” 张敬民觉得没有再跟颜如玉纠缠下去的必要,对钱小雁说,“我们走吧。” 颜如玉跺着脚,踩响了高跟鞋,“不说清楚,你敢离开,我们从此绝交。” 张敬民搀扶着钱小雁,转头对颜如玉说道,“你认为我还会把一个卖国的人当亲人吗?” 颜如玉拉住张敬民,“怎么就是卖国呢?我说了,这不过是生意,我就想让你给我服个软,你为什么就不懂得我的心?” 张敬民推开颜如玉的手,“不错,你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在你眼里,一切都是条件,一切都是交换。不过,你成功地激发了我的好胜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加德公司在大中华区无生意可做。” 颜如玉跺了一下脚,哼了一声。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承认你的才华,但以现在国内的条件,拿什么与加德公司抗衡?世界上最有才华的粮食科学家都在加德。我们实习时的南省农科院,一个实验室都没有,科技专家都活成了农民,天天骑着一辆破单车下地。你敢狂言让加德公司在大中华区没生意做?我给你一百年,你也做不到。” 张敬民也哼了一声,“刚才梁领导不是说了吗?外国人有的,我们有。外国人没有的,我们也会有。” 颜如玉用拿着大哥大的手指着张敬民,“你想跟我赌吗?好,那我们走着瞧,我一定会把你逼得无路可走。” “那我们就试试看吧。我们会害怕一家靠资本掠夺全球资源的公司吗?” 张敬民搀扶着钱小雁离开,不再搭理颜如玉,颜如玉在他们身后气急败坏地说道,“张敬民,你一定会为你的选择后悔,当我成为加德公司粮食科学家的时候,你还在山沟沟的黑暗中摸索。我带来了加德公司的邀请函,可你永远不懂我的心。” 张敬民听见了颜如玉的话,可他连回头一看,都不愿意。 走在飘满冬樱花的人行道上,钱小雁劝张敬民,“其实你应该理智地处理好与颜如玉的关系,不要把感情迁怒于工作。如果南省真的离不开加德公司的种子,你看看现在这种局面,是多可怕的事情?” 张敬民不知道如何向钱小雁解释,有一种想疯掉的感觉,“这不是什么理智不理智的问题,跟一个完全不讲理的人,怎么讲呢?为了一点个人情感,什么都可以不顾,如果是你,你敢爱吗?” 钱小雁沉默了一会,“说不准,在她看来,你就是她的全世界。从她的立场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对。爱,本来就自私。” 张敬民则说,“这不是爱,是恐惧。这跟烽火戏诸侯的那个不管不顾的大王有啥区别?太可怕了。” 钱小雁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片冬樱花,“爱,本无对错。只是各人的立场不同罢了。你认为群众的吃饭问题是你的命。可种子在她的手里,她认为是逼你就犯的筹码,她根本就没想群众吃饭不吃饭的事。群众吃饭不吃饭跟她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在为她辩白,我只是想说,爱的立场不同。” “她这种爱跟汉奸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立场不同。你认为怎么可以这样呢?可她却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你的意思,她还很伟大?” 钱小雁瞪了张敬民一眼,吼道,“张敬民?” 张敬民奇怪地看着钱小雁,“咋了?” “我也不喜欢,甚至讨厌这个颜如玉,我的意思是你不要钻牛角尖,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就像魔方,或者说每个人的脸,每颗心,都有很多面,不是只有正和反,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如果你是一个男的,你敢承受她这样的爱吗?为了爱不惜毁掉一切,既然她敢与全世界为敌,某一天,也敢和你为敌。她敢毁掉全世界,也敢毁掉你。我的理解有问题吗?” 钱小雁也没料到张敬民如此较真。 钱小雁丢掉手中的冬樱花,“没问题。你赢了!我们换个话题吧,不谈她了。你跟我这样一个大美女走在一起,却去谈论一个不值得谈的话题,这是不是有点大煞风景?我们就是看看风中飘浮的花瓣,好像比这种谈论有意思一些。” 钱小雁又弯下腰拾起一片冬樱花,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们还是经常把时光浪费在没有结果的期待上。等待没有意义,可等待本身成了意义。” 钱小雁其实想表达,所谓爱情,就是一场男女之间的战争,这场战争永远无休无止。有的等待,有的观望,有的追杀,有的成全,……她也问过自己,喜欢张敬民什么呢?她自己也没有答案,就是喜欢。 可喜欢又怎样呢?张敬民有喜欢的人,她只能远远地望着。 颜如玉则不一样,她因为喜欢,就要占有,就要得到。杨晓虽然没有颜如玉这样露骨,但她至少敢表达。如果说爱情是一场战争,她就是一个退缩者,站在背后,连攻城的勇气都没有…… 钱小雁并不欣赏颜如玉和杨晓的霸道,可却在心里赞赏她们敢于表达,她却是一个怯懦者,有张敬民陪在身边走走,就满足了。或者说,她习惯被追逐,而不是去追逐。 张敬民的心中只有雅尼和种子,根本就没有她钱小雁,又怎会知道她的心思? 钱小雁觉得这样走走也挺好,至少是精神上的暂时陪伴。 钱小雁又想,张敬民的魅力在那里?对于颜如玉,杨晓,包括她这样的女孩来说,张敬民就是一个乡下人,她们为什么会喜欢他?这也是一道没有答案的数学题。 爱情这场战争中,如种下的种子数不清,真要等来丰收,才算是修成正果。修成正果又如何,她的父亲钱木和母亲夏语冰那么相爱,还不是早早地就分开了。所以,爱情比种子修成正果的概率更小。 钱小雁光想着心事,脚绊了一下,被张敬民抱住了,张敬民焦急地说道,“你看你看,你不是说没事吗?如果没有人在你身边会是什么后果呢?” 第一百零五章 情与爱 钱小雁很享受这个怀抱,但这个怀抱并不属于她,钱小雁挣脱张敬民的怀抱。 “我真的没事,我又不可能天天靠着你,你也不可能天天在我的身边。我就在这个公交站上车,你回去吧。” 张敬民答道,“那好,我看着你上车。不行,我还是把你送到单位吧。” 钱小雁莫名地生气了,“让你回你就回吧,你要能天天送我,我就让你送。” 张敬民难为情地看着钱小雁。 “那样的话,我真做不到。可送一次是一次,我又没什么事,演说也讲了,我不想等会议结束,跟朱书记说一声,我就想回去了。” “本来想去看看颜校长,可颜如玉现在的样子,我又不想遇见。去还是不去,我还在犹豫。” 钱小雁心痛地看着张敬民。 “来都来了,就等会议结束和朱书记一起回去,那多方便!一个人坐长途客车回去,辛苦都不说,路上又冷。还有,说不定梁领导还有事找你呢?” 钱小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劝张敬民多呆一些时间。 公交车来了,张敬民又跟着钱小雁上了车,钱小雁没有拒绝。 车上仍然拥挤,刚好有一个空位,钱小雁坐下,张敬民就守护在她的面前,一个英俊男子护着的感觉真好,要是永远都这样,那多好! 钱小雁想着,感觉自己像一个花痴。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张敬民问,“想起啥好事了?” 钱小雁摇着头,“没,没啥。” 到了报社门口,张敬民看着钱小雁进了门,才转身离开。 钱小雁不敢回头看张敬民,莫名地流下泪。 朱恩铸回到梁上泉家的小楼。 梁小月坐在客厅里撕照片。 两个看护梁小月的女子不论怎样阻止,都拦不住梁小月。 梁小月操起桌子上的剪刀,对着两个女子。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家?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不要逼我动武。” 一个女子说道,“梁博士,我是惊蛰啊。” 另一个女子说道,“我是立春啊,你忘了吗?” 梁小月仍然举着剪刀,怒对惊蛰和立春。 “惊蛰?立春?梁博士是谁?你们是惊蛰和立春,那谁是梁博士?你们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芒种吗?” 惊蛰答道,“你不是芒种,你是梁小月?” 梁小月高举着剪刀,随时会杀向惊蛰和立春,空气紧张到要爆炸。 “我为什么是梁小月?你们告诉我,你们整天在我家做什么?我又不是孩子,我不需要人陪。” 梁小月剪刀一动,惊蛰和立春就本能地躲闪。梁小月问, “谁叫你们来我家的?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撕照片?我恨照片上的这个人,他就是一个骗子,骗走了我的心。” “三年了,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封电报。“ 梁小月放下剪刀,梦幻似的说: “他似乎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既然这样,我就要抹去他的一切痕迹。” “我不要再看见他,看见他的照片,我就忍不住恨。他就是一个狠心的男人,一个骗子。” 梁小月拿起剪刀,又要剪手中的照片。 朱恩铸看见,照片中的男人就是他。 朱恩铸走向梁小月,“我就是照片中的那个人,你看嘛,一模一样。” 梁小月看看照片,又看看朱恩铸。 “看起来,好像差不多。” 说着,又举起了剪刀,“就算是你,你为什么不守信用?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朱恩铸真诚地看着梁小月。 “小月,你听我说。” “我们基地搬迁,你随基地去了北方。我父亲不愿随基地走,我为了父亲,就离开基地,也离开了你,下到地方工作。” “我就是吴风影的儿子朱恩铸。” “不是我没找你,是你工作太忙,你忙于研究射程,对不对?我给你的信和电报,你都没时间看。所以,你误以为我没有联系你。” 朱恩铸给惊蛰和立春递了眼色。 “惊蛰,立春,是这样吗?是你们的梁博士没有时间,看我寄的信和电报,对不?” 惊蛰和立春配合地说道,“对,是这样。” “我什么时候成了博士?我怎么不知道?” 梁小月脸上全是疑问。 朱恩铸故作责怪,“你除了你的射程,你还知道什么呢?我就是你的恩铸哥哥。” “我离开部队前,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说到北方稳定下来,然后联系我,可你写过一个字的信给我吗?” “等你的信,我都快等疯了,是梁叔叔让我耐心一点。 “我想到北方找你,可是,我已经离开部队。” “换句话说,你就是机密。我除了等待,没有别的办法和你见面。” 朱恩铸又给惊蛰和立春递眼色,说,“惊蛰和立春都是负责你安全的人,她们可以作证。你可以问她们。” 梁小月的变化,他们都跟不上,再次举起剪刀对着朱恩铸。 “你还好意思说,你是我的恩铸哥哥,你真以为我失忆了吗?根本没有。我也不是因为研究失去记忆,而是因为想你才失去记忆。”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只有研究射程的时候,我才能忘掉你。我研究射程的时候,我都在想,怎样才能击中你这个目标?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你。” 梁小月说到此处,朱恩铸的泪水无声地流着。 他想找一个地方大哭,最好是一片可以发泄心中压抑的山谷,可这省城哪里有? 朱恩铸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梁小月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如刀子样地刺痛他的心。 梁小月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变得温柔起来,走向朱恩铸,用手抹掉朱恩铸脸上的泪水。 “算啦,我原谅你了。你也不要责怪我,就是因为想你,头发都想白了。” 朱恩铸抱着梁小月。 “你骗人,你的头发不是因为我。是你在射程计算中,太着急,所以,急白了头。” 梁小月急了,质问朱恩铸。 “你胡说,我是梁博士,射程计算咋会难得到我?只是无论我如何计算,都没有把你算到我的身边。” 梁上泉站在门口,看到了一切,却越看越不明白。 梁上泉分不清梁小月是真的失忆还是间歇性失忆。 梁上泉看着梁小月暂时安静下来,心里算是有了一点点的安慰。 梁小月看见了梁上泉。 梁小月问道,“爸,恩铸哥哥找到我了。是你帮我找到他的吗?谢谢爸爸。” “我不想回北方去了,眼里全是望不到头的黄沙。我就跟着恩铸哥哥,我哪儿都不去,就跟着他。行吗?” 梁上泉故作姿态地笑着。 “当然可以,只要你高兴就行。” 梁小月放开朱恩铸,上前抱着梁上泉,说道,“爸爸,你真好,那今晚我就要他跟我一起睡。” 梁小月的话吓着梁上泉,“那不行,你们还没结婚。” 梁小月问道,“什么是结婚?他是我哥,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睡?” 第一百零六章 男人的眼泪 梁上泉不晓得怎样向梁小月解释。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们虽然早就领了结婚证,可你们一直没有举办婚礼,没有人知道你们已经结婚,怎么可以睡在一起呢?” 梁小月跟梁上泉撒娇。 “爸爸,你怎么这样糊涂?不应该啊。结婚证已经证明我们的合法婚姻关系。婚礼只是一种仪式,有没有都没有关系。” 梁上泉阴沉着脸。 “怎么没有关系,我梁上泉的女儿不举行婚礼,怎么叫嫁女儿?” 朱恩铸最懂梁上泉,他是担心梁小月这种状态,如果再受到什么意外的刺激,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朱恩铸向梁上泉使眼色,转移话题,向惊蛰和立春喊道,“梁博士现在应该吃药了。” 梁小月马上反对,“不吃药。我又没病,为什么要吃药?” 朱恩铸哄着,“不是药,是恢复记忆的维生素。你现在的记忆有些问题,如果你不吃,就有认不出我的可能,你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梁小月抬起头来,看着朱恩铸,“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吃。” 朱恩铸接过惊蛰递过的药,喂进梁小月嘴里,又给她喂水。 梁小月吃下镇静安神的特效药。 吃下药后,就生起困意,靠着朱恩铸慢慢地闭上眼睛,朱恩铸急忙把梁小月抱进她的房间。 安顿好梁小月,朱恩铸就从房间出来,惊蛰和立春同时说道,“如果没有你在这里,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她要闹到筋疲力尽才会睡去。” 梁上泉也担忧地看着朱恩铸,“是啊,你不在这里咋办?你不可能天天在这里啊。” 朱恩铸也是满脸的疲惫,“我也想了很久。要不,换个人去香格里拉,把我调回来。” 梁上泉点燃一支香烟,“我也这样想过,可哪有这样合适的人呢?香格里拉是全省的典型,这个节骨眼上换将,是大忌。再想想,还有没有其它法子。你今晚就不要回宾馆了,万一她醒来看不见你,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花样。我在书房有点事,你先休息。” 梁上泉进了书房,拿起电话,拨通了组织部干部处处长秦照峰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秦照峰的声音,秦照峰曾经做过梁上泉的秘书,“领导,我秦照峰,有什么指示?” 梁上泉的声音很大,朱恩铸坐在客厅,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嗯,你们干部处赶紧物色一个农学院院长人选,让教育厅推荐也行。总之,颜校长已经不能胜任农学院的领导工作。一个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的人,怎么为我们南省培养人才?这个事情必须尽快落实。并对颜校长女儿颜如玉,是如何到了加德公司,作一个详细的调查。” 梁上泉的嗓门突然拔高,“如果我们培养的人,变成我们的对手,这样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这关系到南省的长远发展,马虎不得。同时,对全省大专院校的领导是否称职,作一个摸底,便于及时调整。” “好的,老领导。明天,我就向部里汇报,传达你的指示,并专题讨论,尽快落实。” 梁上泉放下电话,秦照峰还拿着电话,呆想。 这样的电话,不是应该先打给部里的领导吗?怎么打给他,由他来传达呢?一时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也许慢慢地就明白了。 秦照峰放下电话,赶写年终总结。 梁上泉想起颜如玉不但去了加德公司,还不卖种子给南省,就想发火。 他想了许多,遇到颜如玉这种白眼狼,如果在战争年代,那还了得?这不就是吃家饭拉野屎吗?话难听,可就是这个理。 放下工作上的事,梁小月的事又浮上心头。 在家人的问题上,梁上泉反而一点头绪都没有,就像铁铁锤打棉花,完全使不上力。 当年,眼睁睁看着李雪琴被沉入江底,他可以拼死一搏,至少可以得到安心,他尽力了。可肩负的使命呢?他必须放弃李雪琴,怎敢用李雪琴的命与肩负的使命赌?李雪琴的生死固然重要,但肩负的使命,联系着国家解放与民族独立,轻重不言而喻。 他的选择没有错,但面对死去的李雪琴,却是一辈子的内疚。 信仰的选择题,在做不到双选的时候,他只能选其一。 现在,面对的又是家人梁小月。 他可以把朱恩铸调回来,香格里拉也不是缺了朱恩铸就不行。可他不敢赌。在全省粮食丰收这个大局上,香格里拉作为全省的典型,已经是过河的兵,全省其他地方都看着香格里拉,万一换人出现问题,咋办? 梁上泉把朱恩铸叫进书房,指着中国象棋,“杀一盘如何?” 朱恩铸无精打采,“要下你自己下,我没兴趣。” 朱恩铸这时和梁上泉的状态,就是家里一个小辈和长辈的关系。朱 恩铸根本就不想搭理梁上泉。 梁上泉递了一支云烟给朱恩铸,“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军人?” “我现在本来就不是军人。” 朱恩铸打燃火机,给梁上泉把香烟点燃,梁上泉吐了一串烟圈。 梁上泉说,“打起点精神来,如果连精神都输了,就败了。她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朱恩铸的情绪有些抵触,“我没有你的心大,我只想知道接下来咋办?小月现在这个样子,未来是一个什么情况?三年两年都这样?还是十年八年都这样?我们如何应对?” 梁上泉伸手推了一下棋盘上的‘马’,“我也不知道。不过,天,还没有塌下来。” 朱恩铸进了书房,就没有喊过一声叔叔,像是质问梁上泉,“那要怎样才算塌下来?” 朱恩铸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当初基地搬迁,部队曾经征求过梁上泉的意见,梁小月可以留在地方工作,可梁上泉的意见是,服从组织决定,梁小月是他女儿,也是组织的人,首先服从组织的决定。 部队领导知道梁上泉的态度之后,大喜,当即给梁上泉敬礼,“领导有大局观”,就这样一个大局观,看着梁小月去了北方。” 梁上泉轻轻敲打着桌子,“你是在责怪我当初的决定吗?” 朱恩铸不软不硬地回答,“我哪敢责怪?” 朱恩铸态度激怒了梁上泉,梁上泉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话中流露出指责。 “如果当初你们结了婚,小月不是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了吗?可你是怎么说的,‘梁博士这样的人下地方工作,就是对国家人才的浪费,射程决定着国家的安全……’,这话是你说的吗?如果你当初选择结婚,就没有现在的事。” 梁上泉有种想把棋盘砸在朱恩铸头上的冲动,“你是他的爱人,你留她是顺水推舟。出于我的角度,我让部队把人留下,部队会怎样看我?” 朱恩铸顶了一句,“所以,你在意的还是别人的看法。” 梁上泉指着朱恩铸,“你今天反了你?滚,我不想跟你谈了,谈不下去。这样吧,我已经想好了,你们离婚,解除婚姻关系,这对你们彼此都是解脱。” 朱恩铸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你还是人不?你在她最难的时候,最无助的时候,让我跟她离婚,你真下得了手,你这样的人不配有家人。” 梁上泉被朱恩铸彻底激怒了,可又不敢大声吼叫,双手捏成拳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接着,伸出双手,拿起棋盘想砸,高高地将棋盘举在空中,朱恩铸根本不躲闪,似乎巴不得棋盘砸向他。 这时,梁小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书房门口,问道,“爸,下棋需要把棋盘举那么高吗?” 第一百零七章 唤醒 梁上泉一时不知如何向梁小月解释,仍然高举着棋盘。 朱恩铸看向梁小月,“刚才我们打个比方,只有棋盘摆得高,下出来的才是高棋。” 梁上泉放下棋盘,也望着梁小月,“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只有棋盘摆得高,才是高棋。” 梁小月扒了一下白发,眼睛里放出光。 “高棋?有点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导弹的抛物线越高,击中的目标越远呢?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火箭围绕地球一周需要多长时间,我们必须做到在敌人对我们进行拦截之前,已经摧毁目标。这样,敌人的拦截就失去了意义,所以,时间是火箭推动的关键,我们把问题想复杂了,忽略了常识,……” 梁小月似乎是受到启发,从桌子上拾起一支笔,开始在墙上演算起来。瞬间进入忘我的状态。 朱恩铸问道,“小月,想吃点什么,我去做。” 梁小月答非所问,“吃什么?当然是吃时间。决定时间的核心,必然是速度,解决了速度,也就解决了时间。” 朱恩铸眼里,梁小月计算时的模样,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一串一串的数字,以及一串一串的公式出现在墙上,灵动的数字,就像春天绽放的花朵,只有数字世界的人才懂得,就如张敬民能感受到种子在大地之下的萌动。 朱恩铸到厨房做了香格里拉三绝,小炒肉,番茄炒鸡蛋,麻婆豆腐。 梁小月闻着味道从书房跑出来,“好熟悉的味道,这不是你最拿手的基地三绝吗?” 朱恩铸笑着解下围裙,“改名了,叫香格里拉三绝。不过,从现在开始,梁小月喜欢,就叫梁小月三绝。” 梁小月手中还拿着笔,不好意思地忸怩起来,“梁小月三绝?你都是这样哄其他女孩子的吗?我连煮饭都不会,那会什么三绝?” “这有什么关系?我会不就行了吗?你搞你的计算,家里的事,我来操持。” 朱恩铸下了决心,做梁上泉的工作,调回省城,侍候梁小月。 朱恩铸边说边把梁小月拉到洗手间,取掉她手中的笔,“洗手,吃饭。” 梁小月边洗手边看着流淌的水,“我想起来了,在这边基地的时候,有好几个女孩子都给你写信,你说不能浪费纸张,就翻过那些信的背面,订成一个演算本,给我演算用。” 朱恩铸故作惊讶,“有这样的事吗?我咋不记得了。” 梁小月将手上的水沫抹在朱恩铸脸上。 “你就装吧。当时我就好奇,并进行了一个演算,一个英俊男子,一生中会收到几个女孩的来信,这是概率问题,一个男子的脸越英俊,收到女孩信的概率成正比。” 朱恩铸把梁小月拉到餐桌前坐下,“先吃饭吧,吃完饭接着算。” 梁小月边吃饭边说,“嗯,好香啊。我有好多天没有吃过这样香的饭菜了。” 不论是朱恩铸还是梁上泉,也不论是惊蛰还是立春,都被梁小月搞崩溃了,因为梁小月总是行走在清醒与失忆之间,他们根本无法判断梁小月是否真的失忆。 惊蛰和立春都有军医大学经历,都是基地的专家医生,可面对梁小月这种状态,她们根本没法对基地进行汇报分病情报告。 这个时候,屋外下起了雨,还伴随着雷声和闪电。 梁小月放下碗,沉着地拿起笔,“对,要做到精确打击目标,我们必须达到闪电的刹那速度。” 梁小月站起来,以威严的姿态命令,“惊蛰和立春,我们明天回基地,我根本就没有失忆,我只是想家了,回来看看。我看到了两个深爱我的男人,为我心碎,目的达到了。” 他们都被梁小月的话惊呆了。 惊蛰怯怯问道,“博士,你是军人,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会上军事法庭。” 梁小月冷静而理智,“我是博士,也是凡人,回家看看,人之常情。如果是违反了纪律,基地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受着。除了看望家人,我也想清了射程的一些症结问题。我们该回去了。” 梁上泉看着突然清醒的梁小月,悲喜交集,想骂不是,想恨也不是,“既然都回来了,多住几天再走也不迟啊。” 梁小月恢复了一个军人的英姿和果敢,“不行。爸爸,我得回去了。” 梁小月上前抱住朱恩铸,“你写的信都被‘查无此人’退回,你的忠诚,经过我的考试还算合格。等我算完闪电的速度,回来跟你举行婚礼。我计算过,如果我再折腾下去,你们都要疯了。” 朱恩铸把梁小月推开,流下了泪,“梁小月,你是要逼死我?” 梁小月伸手抹掉朱恩铸脸上的泪,“你现在怎么脆弱成这个样子,记住,你曾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军人。” 朱恩铸推开梁小月的手,“起开。” 梁小月当着人们哄朱恩铸,“行啦。你要感谢我,延伸了你的理想。真的谢谢你,我确实失忆了,但从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突然什么都想起来了。” 朱恩铸还是埋怨,“我现在已经分不清,你的哪一句话是真的。” 惊蛰举着军绿色的大哥大,再一次征求梁小月的意见,“真的要和基地联系吗?” “当然。你去我房间打电话,通知基地,我们从军方机场离开。” 梁小月安排完一切,又开始在梁上泉面前撒娇,“爸爸,你要注意身体哦。我不介意,你找一个女子陪你。” 梁上泉哭笑不得,“你都烦死我了,我还找一个人烦我?” 又哄朱恩铸,“经过我计算,香格里拉是一个美女集中的地方,你要站稳立场,要按时汇报工作,每个星期一次小汇报,每个月一次大汇报。” 朱恩铸的脸上有了笑意,心情得到快速修复,“你比梁叔叔还管得严。” 梁小月笑着,“这哪能一样?你跟他是上下级关系,跟我是亲密关系加上下级关系,记住了吗?不对。你刚才叫什么?梁叔叔?你不觉得你这问题很大吗?” 朱恩铸无奈地说,“就叫叔叔,已经让很多人乱猜了,地方复杂,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正常的称呼,会有什么麻烦,比射程复杂吗?好啦,我也不搅和你们,不过,你起码应该做到内外有别。我不在家,你不应该担起儿子的责任吗?” 朱恩铸开始表现起来,“爸,你抽烟,”递了一支香烟给梁上泉,并且点燃。然后,又说,“爸,我给你沏茶。”两人一唱一和地表演给梁小月看。 梁小月喊道,“等等,等等,我让你担责任,你就是这样担吗?你怎么不去把酒拿出来呢?” 朱恩铸把梁上泉的香烟拿掉,“好,梁叔叔确实要少喝酒,我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酒都拿走。” 梁小月眼睛鼓成金鱼,“什么叔叔?” “好好,我叫爸,叫爸,行了吗?我本来在部队就是团职,不知道的人会说我这书记是开后门混来的。” “难道你不称职吗?我看你一副远大前程的样子。我都说了,你内外有别不就行了吗?当好儿子,陪好两个老头子。没时间了,基地那个老头子没时间去看他,你就代我去。” “叫老头子合适吗?” “不是内外有别吗?当着面我就叫爸。” 梁小月宣布,“我在家里就是老大,大家都休息吧。梁上泉同志,晚安,请你早点休息。”梁小月亲了亲梁上泉的额头。 “我跟朱恩铸同志有些私房话要说,大家不反对吧?” 第一百零八章 出剑 朱恩铸被梁小月折腾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梁小月阴笑着,吃朱恩铸做的早餐,朱恩铸感觉身体空空的。 梁小月伸出手指头,抹了一下嘴唇,“上面给我们基地也下达任务,进行极端气候地理条件下的良种试验与储备,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世界局势变化。上面还说,现在良种的培育与试验,和导弹的射程一样具有同等重要。我手中的计算工作完成后,也会转移到良种计算。” 吃完早餐,梁小月和朱恩铸拥抱告别,在惊蛰和立春的护送下,扬长而去。 朱恩铸和梁上泉一起坐着红旗轿车,到了花城宾馆。 县书会议继续进行。 南省的报纸和电视等主要媒体,对县书会议进行大篇幅的报道。 南省电视的标题是,“南省誓夺明年粮食丰收。” 南省日报的标题是,“南省上下一心,实施全员责任制,确保明年实现粮食丰收。” 要说新闻的标新立异,还是《红旗日报》的范京生。 《红旗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南省‘县书会议’的消息,标题是,“梁上泉立下军令状”。 这等于是把梁上泉推上了风口浪尖,全国都知道了梁上泉的决心,也等于知道了梁上泉的承诺。 梁上泉每天早上都要听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梁上泉听见《红旗日报》的消息,亦喜亦忧。承诺是容易的,但真要明年完不成任务,这个脸就丢大了。到时候,不是丢他的脸,而是丢南省的脸。 梁小月记忆的苏醒,去掉梁上泉的一大心病,虽然重任在肩,但压不垮他。 主席台坐满了南省的主要领导。 梁上泉继续主持会议,“同志们,你们看看今天主席台上坐了哪些人,就知道这次县书会的分量和意义。请大家认真听,回去以后还要做好落实。” 会议休息时间,张敬民和钱小雁同时找到朱恩铸,看到朱恩铸疲惫的脸,张敬民和钱小雁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朱恩铸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张敬民对钱小雁说,“你先问吧,我跟书记随时都在一起。” 钱小雁却说,“你着急,你先问吧。” 朱恩铸看看张敬民,又看看钱小雁,心里却想着梁小月是否已经离开南省,他本来想去送,但因为是军方机场,他没有出入权限。 梁小月也不让送,对他说,“如果你送我,我挪不动步子,我会留下来的。” 朱恩铸越是没有回答,张敬民和钱小雁越是着急,张敬民说道,“失忆也是病?哪里有医治失忆的药呢?” 钱小雁则叹息一声,“如果她一辈子都不认识你,那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唉。” 朱恩铸轻松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药,她已经苏醒,所有一切都想起来了。” 钱小雁情不自禁地抱住朱恩铸,“太好了,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喜讯,真是苍天有眼。” 说完话,钱小雁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朱恩铸,“对不起,我真是为你高兴。” 朱恩铸摆摆手,“没事,没事,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张敬民这时说出的话,却差点把朱恩铸气死,“书记,我看你死着个脸,还以为你活不下去了,这下,就算是死了,你也活过来了,真好,我听到这个消息,比你还开心。” 张敬民确实如他面对失忆爱人,替朱恩铸担心,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朱恩铸哭笑不得,朱恩铸也不生气,他知道张敬民是真的关心他。 朱恩铸一拳打在张敬民的胸口上,“本来一句贴心的话,怎么在你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味道哪里不对。” 朱恩铸看着钱小雁和张敬民,“好啦,你们的心意我都收到了,谢谢你们。” 张敬民接着说,“书记,我等不了会议结束,我得先回去,我想坐下午的长途客车回。” 朱恩铸审视着张敬民,“你着什么急?再说这事我做不了主。我跟你一样,是来开会的,能不能提前离开会议,我做不了主,如果你真要走的话,得向梁上泉报告一声,要不,他问起我,我怎么回答?” 张敬民‘哦哦,还这样麻烦’ 会议继续。 梁上泉说道,“以上几位领导的讲话都非常深刻,同志你要认真领会,国际社会有不同的声音,有的人想,像垄断石油一样地垄断粮食,对我们而言,粮食不仅仅是简单的吃饭问题,关系到江山固本,关系到我们的根基,更有人想利用粮食来搞我们,在我们南省就出现了,有的公司高价都不愿把良种出售给我们。” 梁上泉环顾全场。 “这是什么意思?这还是正常的商业逻辑吗?这种险恶的用心,傻子都看得明白。就是不想看见我们的饭碗里有粮食。” 说到这里,梁上泉的牙齿都咬响了,脸上的青筋都凸出来,“像这样的企业,他是来做生意的吗?不。他是来砸我们的饭碗。像这样的企业,我们就要用我们的商业手段,把他赶出南省。” “本来我不想点名。但有些事情,我们不明枪明刀地干,别人还说我们是傻子。在这里,我就点个名吧。像加德那样的公司,不准与他们搅和,也不能跟他们做生意。他不卖良种给我们,这不明摆着要断我们的生路吗?” “山区群众盼望着丰收,可他们想利用良种控制我们的粮食增产,这样的做法,我们还要跟他讲情面吗?跟这样的企业讲道义,就是跟魔鬼讲善良。我今天把话撂这里,谁要敢跟这样的黑心企业做生意,就是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梁上泉抬起茶杯,又放下,“经过省里的反复研究和讨论,我们不能把丰收的盼头寄托在这些外来的企业。我们的开放,是针对那些友好的,帮助我们的商人;而不是开放那些黑心商人,赚了我们的钱,还没脸没皮地恶心我们。” “我们得有我们自己的良种,自己的基地,自己的试验,把丰收的控制权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梁上泉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省里决定,南省农学院和羊拉乡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升格为省级管理,我们要把羊拉乡打造成为我们南省的种子基地。基地的负责人由香格里拉县县委书记朱恩铸担任,基地的具体负责人由羊拉乡副乡长张敬民担任,省财政拨出专项资金给予扶持,特事特办,专款专用。” 张敬民啪啪的鼓掌,整个会场就是他一个人的掌声。 人们听见张敬民的掌声,才反映过来,也跟着鼓掌。 “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大家。国家现在已经发现国际社会的一些微妙变化,军方的基地也开始对极端地理气候条件下的良种培育和试验,还是一句话,咱们中国人自己的粮食,得由咱们中国人自己说了算。如果被别人控制,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下面,我们请省里的纳志强同志为我们作重要讲话。” 纳志强的第一句话,就让梁上泉的脸变了色,“同志们,粮食真的那么重要吗?” 第一百零九章 绝不妥协 纳志强有一张方脸,他只要说讲两个问题,会场里一定有人起身去卫生间。 纳志强的两个问题,每个都会有十多个小问题。 “上泉同志所说的粮食重要性,我是赞同的。但我认为,在这个改革的年代,我们更应用开放的思维考虑南省的粮食问题。今天我主要讲两个问题,一是加德公司的问题,二是烟粮串换的问题。” “首先,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和加德公司搞得那么敌对。我们必须承认,加德公司是世界上最强的粮食公司。” “世界上很多国家都依赖加德公司的良种。他们确实有科技优势,我们没法与他们比。国内许多省份,也依赖着加德公司的良种,闹僵了,对我们不利。” 听着纳志强的发言,梁上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省里让我分管农业农村工作,我们与加德公司有诸多的往来,如果因为良种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这不利于我省农业农村工作的开展。” 我们与他们确实有差距,而且还是很大的差距,我们得承认这个差距。这是我想讲的第一个问题。” 梁上泉接过纳志强的话。 “我们与加德公司确实存在差距。可我们应该站什么立场看待这个差距?和鬼子打的时候,我们只有三八步枪。三大战役的时候,我们也是只有小米加步枪。” 梁上泉一脸的气愤。 “和鬼子打的时候,鬼子已经有了航空母舰。三大战役的时候,国军全是美式装备。差距还用我说吗?” “鬼子被我们打败了。老将也被打去岛上。哪一次的差距不大?我们不能因为差距,就失去立场吧?况且,我们应该看清加德公司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说着话的梁上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加德公司的封锁都摆到明面上来了,我们还要如何妥协?卖国求荣吗?当汉奸吗?” 纳志强也站了起来,“上泉同志,你不要总是拿斗争哲学那一套来看待这个世界。开放讲的不就是合作共赢吗?” 梁上泉双手握成拳头,举了起来。 “你以为是我想讲斗争,是别人要来斗我们,你以为他们是来做慈善吗?既要给我们脸色看,还要赚我们的钱,我们能忍吗?我告诉你,我梁上泉忍不了。” “你以为哪个国家愿意来跟我们合作吗?是我们导弹的射程决定了他们的态度,他们把我们没办法,只好笑着来谈判。” “前面谈合作,后面搞动作,不就是这些狗日的惯用手段?我们得拿点颜色给他们看看,这里是中国。” 台上的领导没有人出来劝阻,台下的人也没料到,两个领导突然间就刀兵相见,在人们印象中,第一次听见梁上泉暴粗口。 梁上泉的愤怒继续燃烧。 “他们首先用核武器进行威慑,这招不行,改用在石油上做文章,又不行,转而用粮食做文章。他们知道我们是人口大国,改用粮食作为武器拿捏我们。” “上面为什么提出,研究在极端气候地理条件下的良种培育与试验?就是知道那些人的嘴脸。我讲的是立场问题,我们能因为他们的良种就丢失国格吗?” 梁上泉冷静下来,“志强同志,你接着讲。” 纳志强生气了,铁着脸回答,“不讲了。” 梁上泉也铁着脸,“不讲也罢。志强同志,今天你在这里的讲话,是省里的决定,不是我的决定,你是班子里的成员,不是骂街的泼妇。” 纳志强接着说,“我的第二个问题,我们不能就粮食抓粮食,要把思想放开一些。就以我省的实际而言,每个地区都有了卷烟厂,这就是车间在田间的工厂。‘两烟(卷烟和烤烟)’的发展,是我省探索出来的,最具特色的,一条农村改革之路,得到了上面的充分肯定。” “这就是我省的特色农业之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就粮食说粮食呢?我以沧临地区梁县为例,成功地实现了烟粮串换。梁县的地理气候环境决定了他们种不出高产的粮食,可他们可以种出最好的烟叶。用烟叶从湖北换回了大米,因地制宜,发挥优势,这就是实事求是,佐证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梁上泉又把话接了过去,“志强同志的烟粮串换路子,确实是我们省探索出来的农村改革之路的新路子。但是,我不知道志强同志是什么意思,这次县书会议,省里是定了调子的,就是全省协议丰收。” “可是志强同志却在这里大谈烟粮串换。话是没错。志强同志的讲话,让参加会议的同志们听出两种声音。让他们认为省里的意见并不统一,志强同志作为省里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领导,你认为可以凌驾于省里班子的决定吗?” 纳志强也急了起来,“上泉同志,你这有点家长制了吧,不让人说话?” 梁上泉再次愤怒,“我没有权力让人不说话,但是,我认为,既然是班子的决定,就应该只有一个声音,班子的意见都没统一,台下的同志们怎么看待我们?执行谁的意见?县书会议,只能有班子的决定,没有个人的决定。” 梁上泉宣布,暂时休会,台上的领导留下。 会议室里的人走完,台上的领导又接着吵了起来。 纳志强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道,“上泉同志,你也太霸道了,总得给人一点面子吧,让台下的同志看我们笑话。” “我霸道吗?”梁上泉问道,一拍桌子,“如果在座的对全省协议丰收有意见,为什么不在我们研究决策,统一思想的时候说出来。台下的同志看到我们的意见不统一,会怎样想?听谁的?是我霸道还是你志强同志违反了班子的统一决定?” 纳志强沉默了一会儿,“是我个人主观意识太强,我检讨。” 会议重新开始后,纳志强自己作出了解释,“同志们,我先前的讲话确实有些问题。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全省上下一条心,抓粮食,我前面的讲话,有些跑题。这次会议,必须统一到死抓粮食这个核心上来,不许有其他的杂音。” 梁上泉正要讲话,陈乾出现在梁上泉的身后。递给了梁上泉一些文件。接着神情严肃地跟梁上泉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梁上泉咳嗽了几声,说道,“同志们,在会议继续之前,我这里有两个通报。第一个通报,是省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办公室调查组,对香格里拉县洛桑乡催粮事件调查的情况通报。已经将损害群众利益的干部曾志辉,赵祖平,姚知春等人移交司法机关。第二个通报,是关于对香格里拉县县委组织部长严伟明的处理决定。严伟明犯有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因自杀身亡,不再追究其刑事责任。但由于所犯错误严重,组织决定,开除严伟明党籍。” “接下来有一个通知,香格里拉县羊拉乡在修建红旗渠的过程中,发生了坍塌事件。事情紧急,香格里拉的干部,以及沧临地委的干部,现在可以离开,……” 朱恩铸,张敬民,江炎起身离开会场,钱小雁也跟在他们的后面。 朱恩铸猜测是陈乾带回的消息,追到陈乾身后,拉住陈乾问道,“是你带回的消息吧?伤亡情况咋样?” 第一百一十章 根 陈乾把朱恩铸拉到会议室门口,小声说道,“我离开的时候,还没有死人,受伤者十七人,可从伤势来看,阿布可能不行了。” 朱恩铸急切地问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据说是遇到了哑炮。” “又是哑炮。” 朱恩铸对张敬民喊道,“走。我们现在就走。” “我能跟你们去吗?”钱小雁问道。 “不行。”朱恩铸干脆地回绝,“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去?再说,香格里拉现在这个季节不适合采访。这样说吧,你母亲失踪这么多年,生死不明,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钱小雁坚定地说,“我不要你保证。采访是我的工作,那些战地记者因为枪林弹雨就不工作 了吗?” 朱恩铸焦躁起来,“我现在没功夫跟你讲道理,不行,就是不行。” 钱小雁继续坚持,“你拦不住我,我不跟你们走,我自己坐下午的长途客车走。我现在已经是沧临人了。报社已经任命我为南省日报社驻沧临记者站站长,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出了这样的事,我能不去吗?” 钱小雁确实提出了一个不得不到香格里拉的理由,朱恩铸犹豫起来,“可是?” 这时,江炎走了过来,说道,“这样吧,雁子,我们地委已经接到了你们报社的通知,这是对我们沧临地区宣传工作的支持,你坐我的车走,到不到香格里拉,看情况再说。” 钱小雁向朱恩铸做了一个怪脸,伸了一下舌头,哼了一声,站到了江炎身边。 张敬民也劝阻,对江炎说道,“领导,钱记者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到我们沧临地区。” 江炎狠狠地看了张敬民一眼,“我们能进干涉南省日报社的工作吗?她不跟我们一起走,也要坐长途客车下去,哪种更安全些呢?都不用脑子想想。” 江炎又转身对钱小雁说,“你爸也是,你不是他亲生的吗?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适合下去。” 钱小雁答道,“是报社党委的决定,不是我爸的决定。这样吧,江叔叔,其就不说了。你的车到我家门口停一下,我随便收拾几样穿的衣裳就行。” 没办法,张敬民跟着朱恩铸上了B京212吉普车,钱小雁跟着江炎上了皇冠轿车。两车迅速离开了花城宾馆。 县书会议现场,梁上泉听说羊拉乡修水渠,发生事故以后,心情十分沉重,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同志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可以选择不做,那组织上把我们安排在这个位子上做什么?羊拉乡不等不靠的精神,也是我们南省的精神。” “这些年来,我们着眼于产业结构的调整,以发展‘两烟’实现了农业的工业化,让农业成为工业的车间,这个特色农业的农村改革新路子,在全国我们也是走在了前面;强交通,每个地区都修建机场,这在全国也是独有的…… “讲成绩,我们不跟其他省比。但论发展,我们要问群众是否满意,这是我们的使命,也是考量我们工作最根本的前提,如果群众的吃饭问题都没有解决,我们,谈什么发展?” 省委组织部干部处处长秦照峰,和省教育厅的领导一起,到南省农学院宣布了对颜校长的免职决定。 秦照峰要离开时,被颜校长叫住了,“小秦,你也曾经是我的学生,方便透露一下是什么原因吗?我犯了什么错误吗?这样突然,我对当不当这个领导,无所谓,对我个人来说,也不重要,在领导位子上,我还更操心一些,没有担子,对我来说是一个解脱。” 秦照峰犹豫了一下,说还是不说?说什么呢? 颜校长补了一句,“你要不方便说,也就算了。” 秦照峰把校长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道,“老师,上泉同志生气了,话说得非常重,你只是一个开始,其他大专院校的领导,我们也在摸底调查。” 颜校长一片惘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秦照峰的声音越来越小,“上泉同志说,如果连自己的子女都教育不好,怎么适合坐在学校领导的岗位上?如果我们的学校培养出来的人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学校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对手?”颜校长想起颜如玉去了加德公司,长长地叹息一声,‘哦’。 秦照峰走后,颜校长回到了家中。 颜如玉正在举着大哥大打国际长途,讲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颜校长站着看墙上梁上泉写给他的墨迹,“种子固本,心系天下”,苍劲有力,独具风格。颜校长知道梁上泉的女儿是基地的博士,在全世界的计算领域,都是天才级的传奇人物,还上了敌对势力的暗杀名单。 而自己的女儿却去了加德这样的邪恶公司,加德的存在,受到全世界六十多个国家的抵制,被列入不受欢迎企业名单。他的女儿却去了这个公司,他一直阻拦,可他终究没有改变颜如玉的决定。 从颜如玉去了加德,颜校长就判断免职只是迟早的事,没料这一天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作为全国数得上名次的农业大学,他既是校长,又是种子研究专家,而且获得过多项种子专利。女儿去了加德这样的企业,他不再被组织信任,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他还明白,从颜如玉踏入加德那一天起,他的气节就再也站不起来。 颜如玉打完电话,喊道,“爸,这个时间,你不应该在你的校长办公室吗?” “从今天起不是了,就在刚才,组织上的人宣布了对我的免职决定。” 颜如玉扬了一下手中的大哥大,“免就免吧,一个破校长,有什么稀罕?像你这种级别的人,到了加德公司,怎么也要做一个科学家。只要在国内,你想混一个工程院院士都不可能做到。断了这边的念想吧,爸,我们出国去生活。” “现在,很多人都在往外面跑。像我们这种手里有专利技术的人最受欢迎,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棵树子上吊死呢?我的许多同学在国外毕业后,都选择了不回来。那边条件没说的,可以有自己的试验室,待遇优厚,我们有不选择的理由吗?” 颜校长高举手中的杯子,使劲地砸到地上,粉碎的玻璃飞了起来,刺破了墙上梁上泉的书法作品,‘种子固本’的‘种’字补划破了。 颜校长声嘶力竭地吼道,“我是一个组织多年培养的干部,你是想让我叛国吗?” 颜校长喘着气,颜如玉却撒娇地说道,“爸爸,这都什么年代了,科学是没有国界的,区别只是服务对象的不同。” 颜校长吼道,“你给我跪下。没有国界,那些科学家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回来?我们是中国人,我们的根在这里,我没跟你讲过吗?你母亲就是因为拒绝了别国的邀请,所以被人杀在了公海上,至今还是悬案。科学,能没有国界吗?你最近到底做了什么?” 颜如玉跪着,说道,“不卖良种给南省。” 颜校长气急咳嗽起来,指着颜如玉,“你这个逆女,真是家门不幸啊,你就是来杀我的,你让我颜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国安上门 颜如玉哭着说道,“爸,你为什么要我按照你的想法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做自己的选择?加德给我优厚的待遇,给我想要的未来,我为什么要拒绝他们?” 颜校长吼道,“难道你不觉得他们是,用你这个中国人来对付中国人吗?” “爸,你为什么啥事都要往意识形态上扯呢?加德是公司,我参与的事情,不过是生意,不是我这个中国人,也会是别的中国人,你为什么这样固执呢?” “别人我管不了,你是我的女儿,我必须管。” “不卖良种给南省。并不是我的本意,开始只是想作为一种策略,逼张敬民就范。没料,被梁叔叔听见了,我都向他解释,不是不卖给南省,我只是作为一种手段用了一下,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激怒了梁叔叔。” 颜校长气得颤抖起来,“难怪你梁叔叔责怪,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教育不好,怎能有资格坐在校长这个位子上。” “这个梁叔叔做事,就是不分青红皂白。我做我的事,我父亲做我父亲的事,就像是左岸与右岸,完全是平行的两条路,可梁叔叔偏要把两件事情牵扯到一起,像这样的不信任,这样的校长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不当,乐得清闲。” 这时,客厅里柜子上的黑白电视机正在播报新闻,“南省县书会议作出决定,将我省羊拉乡升格为省级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并对到南省的企业提出准入制,对一些不支持南省经济发展的企业实施限制性条款,号召全省干部群众,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把粮食丰收的主动权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颜校长指着电视,对颜如玉说,“看看,看看,这都是你逼出来的,你以为离了加德公司,南省就不发展了吗?” 颜如玉也没料到南省的动作如此之快,还是坚持说,“这没什么,没有国家能与加德公司抗衡,南省更不是对手,不堪一击。资本的力量,胜过飞机大炮。” 颜如玉的话让颜校长崩溃,“颜如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帮助外人来对付中国人,你知道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吗?是汉奸。” “爸,你的思想老土了。照你的说法,那些为外资企业做事的人,都成了汉奸吗?” 颜校长感到与颜如玉的交流越来越困难了,“你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管不了别人。我只想知道,你到加德公司,是不是用了‘南岭1979’作为敲门砖?” 颜如玉沉默了。 颜校长暴跳如雷,“你回答我?” 颜如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南岭1979’,是我和张敬民的研究专利。即便就是我作为敲门砖,有问题吗?即使是说到受害者,也只有张敬民,跟国家没有关系,更说不上国家机密,那是我和张敬民共有的属于个人的科技成果。” 颜校长失望到了极点,喊道。 “个人科技成果?你起来吧,孩子,是父亲的失职,把你宠坏了,没有把你教好。如玉,你不但幼稚,而且还缺少基本的学识。‘南岭1979’如果落到加德的手中,就会变成对付我们的武器,种子之战,同样是国之战,你认为这样的性质,还属于个人的科技成果吗?你站到了国家的对立面,你知道吗?” 颜如玉经过父亲的提醒,确实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爸,那现在我怎么办?” “第一,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有这样严重吗?不,我不想坐牢。第二呢?” “第二,就是远走他乡,永远不要回来了,从你选择加德那一天,我们父女的缘分就尽了。” “爸爸,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听吗?你要走你自己的路,认为父亲一直在限制你。父亲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年杀害你母亲的公司,可能就是这个加德公司,只是当年它并不叫加德。它背后的操控者,一直没有变过,都是美资。” “当年,你母亲已经是国际上著名的种子专家,就是因为拒绝了当时的加德公司的邀请,加德公司或许就起了杀心。你母亲离开纽约的时候,除了一身旗袍,一张纸片都被限制出境,但还是死在了公海上。” 颜如玉的哭声越来越大,“爸爸,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我就是出去,我怎么在这样一家和母亲的死有关联的公司呆下去。” “我也是最近收到国外我曾经的导师来信,才知道一些过去的事。你不愿自首的话,就赶紧走吧,明天就走。晚了,或许你就走不掉了。你的行为,已经涉及国家利益了,你认为这个事还小吗?” 颜如玉抱着校长,“爸爸,可是我离不开你。我走了,你怎么办?” “孩子,我也不想你离开,也没有意识到问题有这样的严重。从今天的免职来看,我就估计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梁叔叔和我也是有交情的人,可他也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一定会对你和加德的关系进行调查。到时,你想走,就走不掉了。” “都是任性害了你。父亲知道,你也不想和加德一起来对付我们,就是因为张敬民而使性子,可就现在你与加德的关系,恐怕就说不清了。如果父亲没有猜错,或许,父亲的那些种子研究资料,也被你交给加德了。” 颜如玉只是哭,并没有辩白,实际上默认了颜校长的猜测,颜校长长叹一声,“就算加德公司让你做首席科学家,你会安心吗?他们不过是把你当做进攻我们的一把利剑。孩子,一个人一旦没有根,你就是一片没有依托的浮萍,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所有的荣耀与皇冠有什么价值?” 颜如玉的哭声变成了痛哭,“爸爸,女儿知道错了。” 颜校长也是老泪纵横,“去吧,孩子,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只有勇敢地面对。父亲等着你回来,像你的母亲一样,以赤子之心,用你的努力,赎你犯下的过错。如果有机会的话,彻底查清你母亲的死因。去吧,记住我的话,明天就离开,一刻也不要耽误。” 颜如玉起身站在颜校长的面前,跪下,三拜九叩,起身出门,颜校长喊道,“等等,”颜校长进里屋出来,将手里的一个红色的存折递给颜如玉,“记住,学会保护好自己。他乡异国,父亲护不了你,但就是饿死,你也不要忘了,你是一个中国人,你的根在这里。” 颜如玉再次跪下拜别,出门,走进了夜色。 颜如玉离开后的第三天,颜校长收到了颜如玉从纽约发回的电报,只有四个字,“父亲保重。” 也就在这天,两个陌生人敲开了颜校长的门,向颜校长出示了证件,对颜校长说道,“教授,我们是国安局的,受上级命令,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颜校长客气地说道,“两位请坐。” 招呼国安局的同志坐下,颜校长从墙上取下梁上泉的墨迹,拿在手上,对国安局的人说,“我想见梁上泉同志,可以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救赎 国安的人拨通了他们单位的电话,电话指示他们与陈乾联系。 国安的人打通了陈乾的电话,陈乾回答,“你们过来吧。” 国安的人将颜校长请上了印着国安标识的轿车,将车开到了梁上泉的小院门口。 陈乾已站在门口等候,陈乾指着他的办公室,让国安的同志去喝茶,将颜校长请进了梁上泉的办公室。 梁上泉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见颜校长,摘下了老花镜,“来了,怎么想起我来了?我们有多长时间没见面了?” 梁上泉站起来,对陈乾说,“你去吧。” 陈乾会意地离开了办公室。 梁上泉亲自给颜校长沏茶,看着颜校长,“怎么手里还拿着画轴,是送我的吗?” 颜校长答道,“我哪敢送你东西,送你,你也不会要,我又不是不晓得你的性格。这是你送给我的墨宝,我受不起,拿回来还你。” 梁上泉诧异地看着颜校长,“啥意思?瞧不上呀?” “不是瞧不上,是太重了,我那墙挂不住。‘种子固本,心系天下’,这字太重了,现在已经不适合我挂,所以,我拿回来还你。我是向你请罪来了。” 梁上泉把水递给颜校长,“我还不知道你吗?一个不顾重重阻拦跑回来参与建设国家的人,你有何罪?” “小女如玉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把小月教育得那么好,但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不称职,宠坏了如玉,竟然做出失格的事情来。” 梁上泉在颜校长的旁边坐下,“孩子嘛,是需要成长的。我的话可能你也听说了,我也说得比较重,确实有些生气。可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教育教育就回到了正道。” 颜校长惶恐地说道,“我让她出去了,如果不为报国,就不要回来了。” 梁上泉手颤抖一下,哗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愤怒地用颤抖的手指着校长。 “颜红青,虎毒不食子,你放她一个人在海外,她怎么活?你想让她一个人像她母亲一样死在外面吗?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即使是有罪,我们都可以商量。到了海外,就完全失控,我们就鞭长莫及了。” 梁上泉气得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你,糊涂。” “她将南岭1979种子专利和我的一些研究成果,给了加德公司,这事能小吗?” 梁上泉闻之,脸色大变,“这问题还真是不小,国安都介入了。” “但我可以保证,这些研究成果虽然被加德公司得到了,但并不会构成对我们的伤害,为了防止被窃取,关键数据我都留有后手。即使他们的专家察觉了,也要经过长时间的验证和实验。就算他们得到了完整的数据,我也有应对的策略。” 梁上泉脸色大悦,“既然这样,没有对我们造成事实上的伤害,你为何要把她赶出去呢?” 颜红青泪水长流,“上泉,法不容情啦,虽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后果,可性质已经变了,她无知地站到了我们国家的对立面,就是你这个叔叔想为她说话,怎么说呢?况且,你又不是一个讲情面的人。” 梁上泉的表情变得十分的难看,“颜红青,在你的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吗?” 颜红青答道,“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也想,狠狠心,让她在外面吃点苦头,她才明白国家这两个字有多大的分量,离开自己的根,啥也不是。” 梁上泉阴沉着脸,“我就怕你后悔来不及。” “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如果真是损害了国家利益,我宁愿没有这个女儿。尽管我于心不忍,哪头轻哪头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本来嘛,南岭1979和我的一些研究成果,都属于个人的科技成果,但都涉及国家利益,没有国家的出口许可,擅自拿出去,性质就变了。就算法不治罪,我们颜家如何面对国家?如何面对祖宗?” 梁上泉看出了颜红青的赤子之心。 梁上泉说,“现在出国是一个潮流,国家也鼓励出去。可也带来了许多问题,国外的势力肯定会对我们的一些敏感人物下手,加德公司拉拢颜如玉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就建议对大专院校重要专业的领导和子女都进行调查,这也是防范以未然。既然说开了,你还做校长。” 颜红青摇着头,“不不,不,我今天来,就是来请罪的。现在南省的粮食问题形势如此严峻,我坐不住了。我的学生都能在山区带领群众做实事,我在学校里呆不住了。” “你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让我干校长了,总得给我一条出路吧。” 梁上泉解释,“不是我不让你干。刚才,我不是说了吗?让你回去接着干。” 颜红青答道,“省里不是把羊拉乡升格为省级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吗?让我去羊拉乡吧?张敬民是副乡长,就让我去挂一个乡长吧,国家之间的种子之战是免不了的,从加德的进入,就是一个信号。防备的办法,就是我们自己有主动权。” “老颜啊,你的这个建议倒是让我心动。可是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你都吃得消,我怎么就吃不消呢?我了解你,‘楚河汉界’,你只要叫我老颜的时候,就是想让我做‘兵’过河的时候。” “要不这样,明年底,到乡上的公路就修通了。你明年去,行不?” “不能等了。我早就要去,农学院羊拉乡立体农业试验基地挂牌的时候,我就要去的了,是如玉硬要去,我才没有去成。” “你真的现在就想去?” “对。” “或者过了春节去。” “不等了。如玉又不在身边,我一个孤老头子,在什么地方过春节不是过呢?” “行吧。那你的所有关系不变,就以挂职的方式去羊拉乡,你什么时候想回来,告诉我就行。” 颜红青还抱着梁上泉写的“种子固本,心系天下。” 梁上泉问道,“那我的字,你还不还呢?” “不还了,我把它带到羊拉乡去。” 梁上泉又犹豫起来,“可是,你一个国际知名教授,局级干部,去挂一个乡长,好像没有先例啊,全国也没听说哪里这样搞过。” “为国出力,贵在践行,为什么还要在乎形式上的那些虚头把戏呢?” “嗯,说得有道理,”颜红青的话,把梁泉说得热血沸腾,“对。有你这个老将出马,去看着张敬民那小子,我就更放心了。只是总觉得杀鸡用了一把大斧头。” “上泉,你可不能这样想,我们面对的对手,都会是加德这样的大鳄,跟人家的力量比起来,我顶多也就是一把匕首,但我有信心拦住他们。” “好,”梁上泉有种手舞足蹈的感觉,“到羊拉乡挂帅的老‘将军’,怎么送你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阿布之死 梁上泉挥舞的手停留在空中,“等等,等等,得给国安的同志一个交代。” 梁上泉叫陈乾把国安的同志请到了办公室,对国安的同志说道,“你们是想向颜教授了解他女儿颜如玉的事情吧。” 国安的同志点了点头。 梁上泉望着墙上的书法‘淡泊明志’,说道,“老颜,这样,你跟国安的同志走一趟,把如玉与加德公司的关系报备一下。我会给他们领导打电话。” 梁上泉转头对国安的同志说,“你们回去后,跟你们的领导讲,一定要保证教授的女儿颜如玉在国外的安全。教授的妻子就因为想赶回来参与国家建设,被杀害了。你们一定要想办法,保证他们女儿的安全。” 颜红青感动地说道,”谢谢你。” 梁上泉答道,“谢什么?现在是中国,我们中国人也不是随便可以欺负的。你跟他们去吧,然后你收拾一下,省里派车专程送你下去。” 颜红青点了点头,跟着国安的人去了。 张敬民和朱恩铸的B京212到了香格里拉就直奔县医院,找到了阿布的病房,阿布正在输液,并因为疼痛长一声短一声地呻吟着,看见张敬和朱恩铸,激动地流出了泪,抓着张敬民的手,“这个坎,我恐怕是过不去了。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不要紧的,你死不了,也不能死,你死了,哪个主持羊拉乡的工作。” 阿布轻哼着,“你这家伙,我也不想死,我还想等着红旗渠修通,看着万亩梯田长出最好的米,若现在死了,我也是死不瞑目。我丢不下啊。” “那你就不要死。” “我也不想死啊,可这事不是乡上的工作,我作不了主啊,要不你给我做主?” 阿布的话把张敬民问住了,阿布接着说,“你答应我,把卓玛娶了,好不?我放不下心的就两件事。一是红旗渠,再一个就是卓玛。” 张敬民握住阿布的手,“你知道我的情况,卓玛这事你让我如何答应。我只能答应你,把她当做我的亲妹子,你说行不?” 阿布勉强答应,“也只好这样了。” 阿布放开张敬民的手,拉住朱恩铸的手,“对不起,书记,我只能跟你到这里了,张敬民这小子能独挡一面了,只是看不到红旗渠通水,看不到汽车开进羊拉乡,我不甘心啊。我坚持到现在,就是等你们俩。我死了后,帮我找一个能看见公路和万亩梯田的地方,……” 阿布说到此处,手松开了朱恩铸,艰难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张敬民喊道,”阿布,”连喊几声,阿布都没有反应,眼角滚出了泪,身体开始渐渐变冷,这时他们才发现,躺在病床上的阿布已经没有了腿,遍身是伤,医生宣布了阿布的死亡,“能等到你们,已经是奇迹了。” 张敬民撕心裂肺地呼喊着阿布,抱着阿布痛哭起来,“阿布,你不能走,你走了,谁给我煮高山小麦面?你走了,谁给我宰羊?都怪我,如果我在乡上,就轮不到你死。” 张敬民完全丧失了理智,跪在阿布的床前,“呼天抢地嚎叫起来,苍天啊,你要我们死多少人你才满意?你不讲理呀。” 从张敬民到了羊拉乡,阿布一直都护着张敬民,他们的关系等同于父子,朱恩铸对他们的这种感情,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悲伤地流出了泪。在香格里拉的乡级书记中,阿布也是口碑最好的一个,以实干厚道著称,朱恩铸也有痛失良将的感觉。 卓玛也在这时赶到,可没有赶上和阿布说最后一句话,张敬民指着卓玛骂道,“都是你,他不是为你操心,就不会死。你还有脸回来?” 卓玛来不及和张敬民争吵,扑在阿布的身上,哭得天昏地暗。 这时,钱小雁出现在了病房的门口,看见病房里的巨大悲伤,知道了阿布的结果,伸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最后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是江炎,他在路上临时改变了主意,香格里拉发生这样重大的事故,作为地委的领导他怎能不到现场,于是,也赶到了医院。 江炎向医生问道,“除了阿布,还有生命危险的伤员吗?” 医生答道,“还好。暂时没有。” 江炎对朱恩铸说道,“追认阿布同志为沧临地区优秀党员,号召全县干部参加阿布的追悼会。” 张敬民和卓玛的哭声一个比一个的大声,一个比一个的悲伤。 江炎小声说道,“让他们哭吧,没有悲伤是可以劝阻的,不哭出来会把人逼疯,由着他们。” 江炎才说着,卓玛突然疯了似的起身往墙上撞去,好在朱恩铸发现了,上前阻拦,被卓玛撞倒在地上。 朱恩铸迅速爬起抱住卓玛,说道,“你阿爸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你父亲真是死不瞑目。” 卓玛坐在地上,又哭了起来。 张敬民从回到香格里拉,到阿布火化,就一直没有离开阿布。 第二天,火化。 第三天,阿布的追悼会在香格里拉莫斯可斯广场召开。 由朱恩铸主持追悼会,江炎致悼词,总结了阿布努力奋斗,带领羊拉乡干部群众苦干实干的一生。为羊拉乡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为表彰阿布为羊拉乡所做的一切,沧临地委决定,追认阿布同志为沧临地区优秀党员。 阿布的事迹,让参加追悼会的干部群众为之动容,落泪。这在香格里拉,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一个乡干部的死,让地委领导致悼词,由县委书记主持追悼会。 阿布奔波的生命,以隆重的方式结束,如流星一般,瞬间绽放出绚烂的光。 第三天开完了追悼会,张敬民才回家。 回到家,张敬民无精打采,饭也不吃,水也不喝。 雅尼急了,“是阿布死,又不是你死,你看你这个样子,明天我们如何赶路?” 张敬民感到一种莫明的羞愧,他总是觉得,如果他不离开乡上,或许阿布就不会死。 雅尼劝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你以为,如果你在乡上,或许去看哑炮的人是你,你真是敢想象,如果你在乡上,也许就没有什么哑炮呢?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你总是自己找责任往自己肩上放,也不嫌累?如果,本来就不存在。否则,人间哪有什么残缺?” 阿布的死,像带走了张敬民的魂,张敬民经常跟阿布没大没小的,这个时候,张敬民才感觉到阿布在他生命中的重量。他还没有来得及对阿布好,阿布却没了。 雅尼嘟起了嘴,“在你的心中,我还没有阿布重要。我估计,我死了,你都不会这样伤心。” 张敬民伸手蒙住了雅尼的嘴,“这就是两码事,你咋扯到一起来纠缠呢?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和阿布是怎样的感情,没有了他,我像是掉了魂似的,刺心的痛。” “有一天,如果我没了,你能这样伤心,我也就满足了。” 张敬民急了,“你再乱说,我就找针把你的嘴缝上。” “你这一天天的瞎忙,我觉得好像好多年没见着你了,可你对我的爱越来越少了,你甚至都不想抱我了,你的世界越来越大,可我的世界越来越小,除了你,我啥都没有,如果你不再爱我了,我咋办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生死悲伤 张敬民突然一把将雅尼搂进怀里,雅尼尖叫一声,“你轻点嘛,弄痛我了。” 张敬民的话让雅号尼如在云雾,“这个世界,除了爱,还有粮食。” 雅尼坐在张敬民的怀里,推开张敬民,想站起来,“放开我,你去爱你的粮食。” 张敬民仍然抱住雅尼,“现在,你就是粮食……” 雅尼的声音忍不住喘了起来,伸手蒙住张敬民的嘴,“你动作小点,楼下能听见……” 灯熄了,黑暗里飘浮起他们的声音,床吱嘠地响了一声,雅尼紧张地用嘴封住了张敬民的嘴,…… 灯重新亮了起来,雅尼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道,“骨头都被你弄散了,……你爸妈说不知道哪边才是你的家,还说你这跟上门女婿有啥的区别?算了,我还是跟你过去吧。” 两人下了楼,看见雅尼的父亲贡布坐在火塘边,看向张敬民的眼光像两把刀子,张敬民有些害怕,恭敬地站在贡布面前,喊道,“贡布大叔,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贡布答道,“不要叫我大叔,你偷走了我的雅尼,只能是我的敌人。” 雅尼抱住贡布,“阿爸,你已经卖过女儿一次了,可不能再做傻事了,你差点就毁了女儿的一生。” 贡布不承认他的错,“那叫卖吗?我是把你许配给幸福。那男人虽然老了一点,但他有钱啊。你跟着这个人,啥也没有,甚至还没有陪你的时间,你跟着他图什么?他能给你什么?能给你幸福吗?” “阿爸,你不懂,我跟他在一起,我就觉得幸福。他现在就是森林中抢手的猎物,旁边拿着枪,瞄着他,想跟女儿抢的猎人就有好几个呢?” “我看不出他有多好一个月挣五六十块钱,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废物。我出去,随便一次生意,他挣的钱一年也苦不到。如何做到养家?” 雅尼摇动着贡布的手,“阿爸,这能一样吗?敬民哥哥到了羊拉乡后,羊拉乡实现了粮食翻番,在他的努力下,羊拉乡现在开始修三条公路,就连到藏区和川北的路也开始修,” “那又怎样,和我的生意没有啥关系。” “好多人家都想女儿嫁给他呢。” “谁家的姑娘能与我家雅尼相比。”贡布自豪地说道,“在香格里拉,就没有哪家的姑娘敢与我家雅尼相比。” “阿爸,你别说。你的眼光就在香格里拉,那么,地区呢?省城呢?我现在都有危机感了。” 贡布看着张敬民,摸了摸腰上的藏刀,“他敢,他要看了其他的姑娘,我就要他的眼睛珠子,如果他敢与其他姑娘不三不四的,我就要了他的命。” 贡布看着张敬民,“你听见没?” 藏族汉子是说到做到的,张敬民惶恐地答道,“是是,是,……” 贡布从身上拿出一匝钱,塞到张敬民的手中,“当干部有什么好?担责任,又不挣钱。这五百块钱,你拿回去,靠你省吃俭用,也照顾不了家。” 张敬民拿着钱,“五百?差不多是我一年的工资了,太多了,我不能要。” 贡布出了钱,可态度还是一点也不好,“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要不是雅尼离不开你,我……唉,不说了,快回去吧。要不,你爸妈真当你是我的上门女婿了。” 雅尼出门前,到里屋的床上摸了摸母亲的脸,“阿妈,你好好睡,我去去就回来。” 雅尼母亲笑着,“去去就来?你当阿妈是孩子,任你哄?去吧,幸好你回来了,虽然羊拉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有你喜欢的人。三月两月,一年半年的,也能见个面,你要真在四川了,阿妈就是想你想断肠,也没用。你也别怪你阿爸了,哪家的父母会把自己的孩子丢进虎口呢?” 雅尼笑着,“阿爸就是坏,把我丢进了火坑,差点回不来。” “啥火坑?不就是人老了点吗?人家多有钱,你找的这个倒是好看,可除了好看,就没什么用。” 雅尼反对父亲的话,“怎么就没用?你看报纸了吗?全省的县书会议,只有敬民哥哥一个乡干部,其他的都是县委书记。” “不就是一个乡干部吗?就是当了县委书记,也挣不了几个钱。” “阿爸,你是钻进钱眼了吗?他能帮乡亲们不再吃回销粮,还能让羊乡的公路修起来,修水渠,修水窖,乡亲们都说他是‘格萨尔王’派到羊拉乡的,可受欢迎了。” 贡布的态度转变了些,“如果不是听说他为我们藏族同胞做事,我肯定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一家人说着,闹着。 张敬民和雅尼出了门,到了张敬民家。 到了家,张敬民把贡布拿的钱塞给母亲,说,“这是雅尼阿爸给的。” 母亲不接。“我又没有卖儿子。” 张敬民解释,“妈怎么能这样理解呢?贡布大叔还不是为了我们家好。不开亲是两家人,开了亲就是一家人了。” 母亲仍然不高兴,“一家人?是吗?在我看来,开亲你是雅尼家的人,不开亲你还是雅尼家的人,你看看,出去读书,一去就是六年。好,这下回来了,去羊拉乡,一去又是一年光景。好这次回城来,以为你会在家呆一些时间,你要么在雅尼家,要么回来的时候,就是烂醉。你不用回来了,我就当没养你这个儿子。” 张敬民抱住母亲,“妈,你只管一家人。我要管两万多人,你说操心不?哪家的牛失踪了,哪家的生活困难了,哪家两口子吵架了,我都得管,你看看,你儿子都累成什么样了?” “你活该,呆在城里多好的,你偏要去乡下,而且还是公路都不通,一走路上就是来回八天的地方,这跟以前充军有啥区别?说得多好听,还干部呢?” 雅尼也抱着张敬民的母亲,“妈,幸好是我拴住了你的儿子,现在地区,省上,都有勾引你儿子的人,如果不是我看着他,他就被那些妖女勾走了,如果去了国外,那这一辈子你想见他一面都难了。所以,你得感谢我。” 张敬民的母亲看着张敬民,“真有这样的事?他要真敢离开香格里拉,我就打断他的腿” 雅尼说道,“妈,我现在跟你是一条线的,我为什么要去羊拉乡?就是帮你去看着张敬民,他现在花心的狠,跟好几个姑娘拉拉扯扯的,只要一个狐狸精的阴谋得逞,你的儿子都可能离开香格里拉。前些日子,就有三家单位想把他调走。” 张敬民的母亲问道,“真有这样的事?” 张敬民换了一下话题,“我跟我爸聊几句。” 张敬民的父亲,在十年前就被诊断出患了癌症,医生说活不过一年,可十年过去了,他父亲还是活着,在漫长的时间里等死,可却一直没有等来,张敬民的父亲每天都把日子当作最后一天过,可一直没死,张敬民的父亲也开始动摇了,会不会死? 张敬民的父亲虽然没有死,但一个家庭里有一个病人,一躺就是十年,病人没有动摇,家人则动摇了,张敬民的父亲骨瘦如柴,母亲也被拖得要死不活。 父亲握着张敬民的手,“唉,这些年苦了你母亲,没有她这个家早就完了。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在苦,作为一个男人,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我可以做到死,我有死的勇气,可还是舍不得你们。儿子,你帮帮我,如果我死了,对我们家所有人都是一种彻底的解脱,让我死了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家长夜短 张敬民给父亲泡了一杯蜂蜜水,父亲示意把他扶起来坐着,父亲坐着,不断地咳嗽,接着,喝下了张敬民泡的蜂蜜水,才稳住,停止了咳嗽。 父亲说道,“这些年,我活够了,不想活了。” 张敬民打断父亲的话,“现在日子越来越好过,不要胡思乱想。” “我是一个男人,本来是该我来撑起这个家,可我太没用,原本想想,走了,也就算了。谁知道一拖又是这么多年,我这样活着,算什么呀?” 张敬民的父亲又咳嗽起来,“一个女人,碰到我这样的男人,就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一个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在这世间受苦,还有比这样更失败的事吗?如果不靠国家,像我这样,怎么供得起你读大学?在你妈面前,我不算一个男人,在你的面前,我不算一个父亲。我常常在想,我来这世间做什么呀?” 张敬民安慰,“我爹,我也曾经埋怨过你,可是,没有人说你没有生老病死,没有规定你不能病啊,谁愿意病呢?你碰到了啊。如果都没有人病,这医院开给谁呢?” “话是不错,可咋就让咱们遇到了呢?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娶你妈,也不生下你,遭罪啊。” 张敬民又劝道,“我爹,人看人都新鲜,可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幸福与不幸。如果人人都知道生活苦,都不来人间了,那还有什么万家灯火呢?” 父亲感叹,“是啊,也是这个理。那些年,我还没有病倒,跟雅尼的阿爸走南闯北,再加上你妈在火柴厂工作,那时候我们的日子多滋润。自从我病倒,我们家的日子,越活越回去了。” 张敬民接着安慰,“我爹,哪家没有一个难呢?雅尼的阿妈还不是长期病。不能说,生个病就不活了呀。现在雅尼工作了,我也工作了,这日子不就越来越好吗?现在国家搞开放,又十分地重视农村,年年发的文件,都是讲要山区群众的日子好起来。我们虽然住在城里,山区发展了,城里的物价不就下来了吗?” 父亲又开始咳嗽,“贡布家,是家好人。雅尼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挺好的姑娘,嫁给你,委屈她了,你要对她好。” 张敬民开始辩白,“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咋就委屈了呢?你儿子,在香格里拉,也算是有出息的人。” 雅尼伸了个头进里屋,“叔,你说得太对了。我是有点委屈,现在有好几个女子,跟你儿子拉拉扯扯的,你儿子如今是抢手的山货药材呢,我都看不住他了。” “他敢,我灭了他,”父亲回答了雅尼,接着说,“你还不服气,你有什么出息?尽干些费力不讨好,出力不赚钱的事。不错,你是为山里的群众办了不少事,可对咱们有什么用?咱们家里的困难啥也没改变,你说你这干部有个屁用。还把雅尼也搭进去了。如果不是你在羊拉乡,雅尼会到万众人都不愿去的羊拉乡吗?” “爹,你病久了,不晓得外面的事。现在的羊拉乡,不是你想的那样了,现在,全省都在看着羊拉乡,明年底就通车了,以后到藏区和川北都方便得很,我们羊拉乡还是省的立体农业开发试验区,羊拉乡将发展成世界上最好最美的地方……” 父亲边咳嗽边说,“你这些年出去读书,啥也没学会,唯独学会了耍嘴皮子。” 雅尼又伸进头接话,“叔,就是你说的,他现在的嘴可厉害了,就是你们生意人也说不过他了,横说横对,直说直对,嘴皮子利索得很,你说一句,他有一万句等着。” 张敬民瞪了雅尼一眼,“你到底站那边,你看我咋个收拾你。” 雅尼示威的伸手召唤,“你来呀?我等着你。” 父亲又开始训斥,“我现在都分不清楚,雅尼是亲生的,还是你是亲生的。你不在家,这家里的事情,都是雅尼来做,脏活累活都被她做了,既要忙她们家那边,又要忙这边,累了坐在火塘边睡着了,头发都差点烧着。” 张敬民这才明白为啥雅尼的头发少了一些。 “你呢?这里还是你的家吗?回来的时候,都是醉的。躺在家里的时候,都是睡着的。羊拉乡是你的家?还是香格里拉是你的家?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这个冬天,家里的米,油,肉,蛋等等,都是雅尼置备的,你回来一次做了什么?对,今天给我递了一杯水。你妈水都没有混着你一杯。” 张敬民阻止子父亲的说话,“等等,等等,‘张大人’,我请问你,雅尼是我的什么人?” “这还用说吗?你未过门的媳妇。” “嗯,看来‘张大人’虽然病,但也还不算太糊涂。雅尼凭什么帮你们,把我家当做她家,这都是你儿子我的面子,她跟我的关系是媳妇,跟你们的关系,只是儿媳妇。不是因为我,他跟你们就没有关系,既然跟你们没有关系,她还会帮你们吗?居然提出这种谁是亲生的问题,街上人多,你们现在就去捡一个回来帮你们做事。” 张敬民的父母亲,听了张敬民的话,还真不晓得如何回答。 母亲拿起一个鸡毛掸子就往张敬民身上打,被雅尼拦住了。 “妈妈,妈,你等一下,你儿子现在已经被我接管了,要打,也要等我不在家的时候。我在家,能不能打,你们两老就要向我通报一声,你打你儿子没错,问题是打了我的男人,再说,张家三代单传,万一打坏了,你们家‘那个’咋办?” 一家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雅尼说,“这就对了,不论是什么日子,关键是开心。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我们为什么不开心呢?” 雅尼转身问正在睡觉的白狐,“你不要整天只会睡觉,还是要一点理想,你说对不对?” 白狐旺旺地叫了几声。 母亲向他们喊道,“赶紧去休息吧,明天你们还要赶路,现在的夜短得很。熬到明年这个时候,兴许车就可以开上羊拉乡了。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吗?” 张敬民和雅尼上了楼,白狐也要跟着他们上楼,雅尼说道,“白狐,你在火塘边看家算了,好吗?” 白狐旺旺地叫着,不情愿地表示抗议。 他们只得让白狐跟着上楼。 到了楼上,张敬民一把就把雅尼搂到怀里,“我说过要收拾你。” 雅尼嚣张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会害怕吗?” 雅尼明摆着是示威。 张敬民伸手捏了捏雅尼的脸,“好长时间没有认真看过你了。” 雅尼头一扭,一根根小辫子飞了起来,哼了一声,“有那么多女子看你,你忙得很,你还会在意看我吗?” 张敬民把一只手放在雅尼的细腰上,“我怎么觉得阿妹的语气好像有种什么味道?” “什么味?你不就想说醋味吗?我告诉你,虽然我的心胸像天空一样的辽阔,并不等于,不警钟长鸣。” 张敬民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什么是警钟长鸣。” 雅尼媚笑,“好好,我知错了,明天还赶路,休息要紧,我这腰啊,就不像是我的。你就消停消停,……” 雅尼想大叫一声,可嘴叫不来。 张敬民问道,“还敢不敢反对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深夜报到 雅尼在黑暗中回答道,“不敢了。” 香格里拉十二月,白天和夜里的温差相差10度至15度,雅尼在张敬民的怀里,很快就安静地睡着了。 张敬民想着阿布,这人生还真是无常,说没就没了。他也倦了,鼾声在夜里飘起。 朱恩铸也累了,回到宿舍,梁小月的离开,让他的心变得空空的。 又遇到阿布的突然离去,如何派一个合适的人到羊拉乡去接替阿布呢?干部不少,可找一个如阿布一样让他不操心的人选,一时还想不起来。 朱恩铸点燃一支香烟,陷入了沉思。 秘书对朱恩铸说道,“书记,那个王桂香找你好多次了,你见还是不见。” “不见。”朱恩铸对这个女人有一种天然的反感,觉得脏。 “好。那我告诉她,你不在.” “等等,她说有什么事?” “不是对她开除了党籍吗?但保留了工作,她希望你能批准她去羊拉乡农技站工作。” “哦。你说什么,她想去羊拉乡?你让她在办公室等我,我这就过来。” 朱恩铸进了县委办公室,王桂香见了他,就扑通一声跪下。 朱恩铸有些不耐烦,“起来吧,有事说事,不要搞这一套,行吗?” 朱恩铸伸手拉王桂香,王桂香却说,“谢谢组织给我保留了工作。我想到羊拉乡去,请组织上能够批准,我一定尽心尽力。我农校毕业,希望组织答应我到羊拉乡农技站工作。” “行。我同意了。正好张敬民明天回羊拉乡,你一个去不安全。你随他下去。调动手续,另行补办。” “谢谢书记。”王桂香转身去了。 朱恩铸说不清是什么心理,到洗手间,打开水,反复地洗了洗手。 莫名地想起王桂香和严伟明的那些艳照。又问自己,让王桂香到羊拉乡,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 朱恩铸披着军大衣到县委大院里走走,院子里一片寂静,唯独农工部的灯还亮着,朱恩铸就到了农工部,门开着,赵永前扑在桌子上写着什么。 朱恩铸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做什么?” 赵永前身子抖了一下,抬起头来,“是书记,你吓我一跳。明年的丰收计划必须细化,否则,无法考核。如果不把责任明确,到时候,少不了扯皮。” 朱恩铸眼睛闪了闪,“嗯,是这个理。” 赵永前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赵永前给朱恩铸递上了一支红山茶香烟,自己点燃了一支,朱恩铸接过香烟,赵永前就忙着打燃了打火机。 朱恩铸吸了一口香烟,沉思片刻,说道,“你安排一下,到县委办任做主任,但这边的工作在合适的人到岗前,也不能放。做到两边兼顾,如何?” 赵永前心中一阵狂喜,可还是努力没有表现出来,“服从书记的安排,组织让干啥就干啥。” “你接着做你的事情,我转转。” 朱恩铸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但还得走程序。” 赵永前看着朱恩铸的背影,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他是听说朱恩铸回来了,才到办公室的,从基层起来的赵永前,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努力表现给领导看着,这次,他又做到了。 到县委办做主任,意味着可以进入常委,这个台阶是很多人都窥视的位子。 朱恩铸在院子里遇到了周长鸣,拍了拍周长鸣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了,”随手将衣袋里的红山茶香烟掏出,递给周长鸣。 周长鸣感叹,“哪有书记辛苦?唉,不过,一包香烟就把我打发了?我是真累啊。” 朱恩铸仍然按自己的思路说着话,“我让赵永前到县委办做主任。” “这人心机特重,做事周全,严谨,倒适合这个位子。那我呢?像我这种才华出众,鞍前马后的人,你总不能让我一辈子做你的‘消防队长’吧?” “你到纪委做书记。邓兴仁到组织部任部长。” “纪委书记?还不是你的‘消防队长’。” “不愿啊,那我考虑别人。或者你来干我这个位子如何?” “你的这个位子太累了,况且,我也干不下来。” “在新的公安局长到位之前,公安那边的事你还得先干着。” “书记,你这是加草不加料啊。累的程度增加了,可好处呢?你知道,我要的是实惠。” “实惠?那你去银行守金库算了,天天看着钱。” 周长鸣还是兴奋的,纪委书记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县委班子,忙去忙来,这个向上的台阶,算是对劳累的一种安慰。 “不要高兴得太早,得常委会定,还得看地委的意思。” 周长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高兴什么呀?又不多拿一分钱,在公安,得罪的是不法分子,该咋办,咋办;到了纪委,监察的是干部,心理压力更大。” “如果害怕得罪人,就别干了,你还是在公安呆着吧。” “别别,书记你把我放到这个位子,肯定是经过反复考虑的。上这个台阶,进常委,咋说我也算是县委领导了。你知道那些不法分子咋说的吗?只要周长鸣干公安局长,他们日子就不会好过。接下来,香格里拉的干部会说,只要周长鸣干纪委书记,他们就得如履薄冰。” 朱恩铸开心起来,“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接着关心地问道,“你家里的那位病情怎么样?” 周长鸣叹息一声,“唉,能怎样呢?活,活不好。死,又死不掉。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就是来度我的。” 朱恩铸拉了一下大衣,“你到纪委,担子是加重了,但事情没有公安那样琐碎,我就是想你照顾家的时间多一些,其他,我也帮不了什么。” 周长鸣拱手说道,“在下感谢不尽了,等我哪天‘下海’赚钱了,必当涌泉相抱。” 朱恩铸答道,“你美吧。只要我在香格里拉,你就别做‘下海’的梦。” 周长鸣小声说道,“那个吴佩德和宁向红都因祸得福,他们都在做农用物资生意。吴佩德还没离婚,就和一个小婆娘裹在一起,还时常在酒桌上说他干副县长就是个错误,做生意才是正道。” 朱恩铸问道,“所以,你也想走他的那条路。” 周长鸣又开始油嘴滑舌,“咋会?我这种人根正苗红,视钱财如粪土,只要我有一点点的歪心思,至于伸手抽你的红山茶吗?我要富起来,太简单了,但我不敢。如果混成严伟明那种,还不如直接下海奔着钱去。” 朱恩铸看着越来越冷的夜,叹然,“人生都免不了在诱惑与欲望之间徘徊和抉择,也不可能啥都得到,就是神,也会有选择。我们既然选择人民给予的权力,就得甘于清贫,守住底线,把人民给予的权力用于人民。” 这时,秘书将一个老头引到了朱恩铸的面前,“这位老同志一定要找到你,说是来找你报到的。” 天气寒冷,老头因为寒冷打着寒战,牙齿都咬响了,“在南市呆的时间久了,都不知道有冬天了,更不知道香格里拉的冬天是要命的冬天,哦哟,冷死我了。” 朱恩铸当即脱下自己的军大衣,给老头披上,“老同志,你是不是找错人了,你跟我报到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家国大事 老头说道,“我是南省农学院原校长颜红青。经梁上泉同志安排,我现在是香格里拉县羊拉乡的乡长,不找你报到,找谁呢?” 朱恩铸伸出双手,握住颜红青冰冷的双手,“颜教授,我就说面熟得很,原来是你呀,还有,你是怎么来的?” “长途客车。”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赶长途客车呢?如果是上泉同志的安排,我们可以来接你呀,你这一路奔波,出了问题咋办啊?” “能出什么问题呀?多少人不是一样的坐长途客车吗?我有什么特殊呢?上泉同志说派车送我,我等不急了,就自己来了,可还是低估了香格里拉的气候。” 朱恩铸问道,“一定还饿着肚子吧?” 颜红青点了点头,“饿极了。” 朱恩铸握着颜红青的手,“走走,走,先解决肚子问题。” 到了县委大院门口,朱恩铸叫秘书把林师傅叫起来,林师傅放着县委食堂的大厨不干,偏要‘下海’,在县委大院门口开了一个馆子,就叫“羊的门”,每天只卖一只羊,没料,生意出奇的好。 林师傅就在古老房子的屋檐下,支一口黑铁大锅,清汤炖煮,带皮,无丝毫腥味。 林师傅是江炎做香格里拉书记的时候,招工进了县委招待所,编制在招待所,负责县委食堂的工作。后来转成干部编制。林师傅家祖传就是开馆子的,为了名声好,当干部,进了县委招待所。 ‘下海’热潮兴起,看到别人赚钱,林师傅经不住诱惑,就办了留职停薪手续,开起了属于他自己的馆子。 林师傅开了门,睡眼惺松地刚要开骂,看见了秘书背后的朱恩铸,瞬间堆起了笑,“书记,改革开放,也没说不睡觉啊,再说,这个点也不是吃羊的时候。” 朱恩铸给林师傅递了一支香烟,“现在要吃不上你的羊,你的留职停薪手续作废,你还回食堂上班。省城来的贵客现在还饿着呢。” “哦,哦哦,那我马上弄。”林师傅忙着生火。 这时,天快亮了,一辆皮卡车停在门口,给林师傅送羊的人已经来了,向林师傅喊道,“林师傅,你的羊。” 朱恩铸喊道,“林师傅,先给我们的老先生下碗面条垫垫肚子,不能把老先生饿坏了。” 颜红青惭愧地说道,“朱书记,搞得你不能睡觉了,要不,你还是去睡,我吃点东西就去招待所。” 朱恩铸答道,“我是累了,困得不行,可你老先生来了,我就突然不想睡了。你为我们香格里拉培养了张敬民那样的好干部,我高兴。” 朱恩铸对秘书说道,“去。把张敬民喊来,说他的先生来了,喊他快点滚起来。” 秘书看着朱恩铸,“书记,这个时间,恐怕他还在搂着雅尼睡觉呢。” 朱恩铸干脆地挥了一下手,“快去。他就是在和皇后睡,也喊他滚起来。” 秘书回县委大院,找了单车,一路小跑,到了张敬民家门口,高声喊道,“张乡长,书记说了,你的先生颜校长来了,喊你赶紧滚起来。” 张敬民还睡在深沉的梦乡中,还是雅尼听见了喊声,把张敬民摇醒,“醒醒,好像是那个秘书,说朱书记找你。” “现在几点?” “大概四五点吧。” “我困死了,天亮还要赶路,他还要不要人活呀。你回个话,就说张敬民死掉了。” 雅尼裹着厚厚的棉袄,把木窗子开了一个缝,答道,“张乡长说,喊你回书记的话,他死掉了。” 秘书扯大嗓门,“朱书记说了,是张乡长的先生颜校长来了,喊他赶紧滚起来。” 张敬民一下警觉起来,问雅尼,“说什么人来了?” “好像说,你的先生颜校长来了。” “颜校长?”张敬民一下爬了起来,“难道是我的老师来了,咋个可能?” 张敬民将呢大衣裹在身上,把头伸出木窗子问道,“徐秘书,你说谁来了?” “我还要说几遍,朱书记说了,是你的先生颜校长。” 张敬民答道,“好,你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就下来。” 张敬民开始迅速地穿衣裳,雅尼则埋怨,“睡个觉都不得安稳,整天瞎忙,又不多挣钱,就如我阿爸所说,还不如做生意。要不,辞了你这个乡长算了,不干了。” 张敬民把雅尼的头抱住,放在自己温暖的胸口,“我家雅尼最听话,为了羊拉乡群众过上好日子,我们再苦也值得。” 雅尼把张敬民推开,“我不听话。不值得。”说着,钻进了被窝,“你滚,不要回来了。” 张敬民边穿衣裳边说,“好,我滚。”伸手抓住雅尼,“还要不要反对我?” 雅尼娇声说,“不敢了,放手。” 张敬民穿上呢大衣,望着雅尼,“我还不信治不了你。” 雅尼望着张敬民,命令道,“穿军大衣,不要穿呢大衣。” “你这又是啥毛病?” “你穿呢大衣太显眼了,人家朱书记也就穿一件军大衣。” 张敬民想了三秒钟,“这个屁放得正确,”迅速脱下呢大衣,换上军大衣,跌跌撞撞地下了楼。走向秘书,喊道,“徐秘书,我们走。” 到了羊肉馆,张敬民奔向颜校长,跪下,“老师,弟子来迟,请老师见谅。弟子很是想你。”张敬民居然哭了起来,可见这师徒的感情非同一般。颜红青把张敬民拉起,师徒拥抱在一起。 张敬民和朱恩铸、周长鸣打了招呼,在颜红青对面坐下。 颜红青喝了酒,突然吼道,“你把如玉娶了,便啥事都没有。现在好了,你把她逼得无家可归,流浪海外,你咋啥都一学就会,就感情之事像根木头。” 张敬民惶恐地看着颜红青,“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 颜红青也不回避朱恩铸和周长鸣,“如玉为让你爱她,才做出不卖加德的良种给南省,这事激怒上泉同志。这还不是重点,为了到加德,她把南岭1979和我的一些种子研究成果,都给了加德公司。虽然是个人研究成果,但没有出口许可,就涉及国家利益。” “老师,我也没办法。也没有想到如玉这样极端。” 颜红青叹息一声,“也不能怪你,感情上的事,岂能勉强呢?” “老师?” “罢了,罢了,不提这个话题了。” “那老师你来这里是?” “赎罪。如玉交给加德公司的种子研究成果,虽然都在可控范围内,并不能对我们造成事实上的伤害,但做法不对。我跟国安的同志也进行了报备。” 张敬民帮颜如玉解释,“既然没有造成实质上的后果,如玉也就是犯了一个错误。” 颜红青的脸色严峻,“事情没那么简单,现在的形势,有的国家在国防上的较量无法占据优势,就想在种子上控制我们中国人的饭碗,我们怎能让他们阴谋得逞,所以,我就下来了。种子之战不可避免,我们必须研究出我们自己的种子。” “可是,老师,你的身体受得了吗?” 颜红青决然地说道,“受得了要受,受不了也要受,这是家国大事,我们岂能作壁上观?” “老师,弟子不才,仅仅做到了一个乡的粮食翻番。”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老师为你骄傲,就因为你的自强不息,老师才觉得不能再呆在书斋里了,我们必须,为应对种子之战,研究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武器’;我们不但要立足于实现全省的粮食丰收,还要在全国,以至全世界,都有我们自己的种子基地。” “那,老师,你说我们应该怎样做?” 第一百一十八章 种子赌约 颜红青似乎心里早就有了主意,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敲打着面前的碗。 “我的想法是,现在农学院和羊拉乡的合作,不是挂有三块牌子吗?南省农学院羊拉乡民族经济发展课题组,南省农学院羊拉乡立体经济实验基地,南省农学院羊拉乡江边河谷地区经济多样性实验室。” “上泉同志不是说了吗?将南省农学院和羊拉乡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升格为省级管理,把羊拉乡打造成为我们南省的种子基地,省财政拨出专项资金给予扶持。我有一个大概的思路,就是把三块牌子的功能捏到一起。” 张敬民接过话,“种子研究为主,培育不同地区种子的适宜性。” 颜红青欣赏地看着张敬民,“我就说技术上的事,你是一点就通。感情上的事,咋个‘点’都不通。我们上山去,就先把室内试验室先搞起来。” “老师,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了。乡上‘公社’时候的粮食仓库,土地下户后,就废弃了,刚好可以进行改造,利用起来。只是书记要赶紧跟省上协调,尽快弄一些专项资金下来。目前的困难,即使资金到位,采购的设备运送到山上,也不现实。” 颜红青答道,“那就先分两步走。羊拉乡的仓库进行改造后,先进行土法试验,改善室内温度,进行种苗培植。第二步,在干热河谷地区进行室外育种试验。” 朱恩铸和周长鸣一直插不上话。 张敬民转头对朱恩铸说,“室外育种试验,可以选在羊拉乡的江边坝子,靠近金江的村子。” 朱恩铸答道,“技术上的事,你们做主,我做好后勤服务保障。” 这时,天已经亮了。 门口黑铁大锅里的羊肉飘浮起诱人的香味。 香格里拉的早晨,除了上班的人,大多还窝在被窝里,这个时候‘羊的门’餐馆除了他们,还没有其他的客人。 林师傅在他们每个人的面前,放了一个胡辣椒蘸水,往他们的桌上端上了一锅羊肉,空气中都是羊肉的香味,林师傅看着他们,“赶紧吃吧,你们念叨了一晚上粮食,说去说来,都是一个吃字。我愚昧,我就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事情。” 颜红青也感叹,“是啊,我这么远赶来,就为了粮食,说到底就一个吃字。我们坐在这里,也是为了吃。吃饱了,才会想生命的意义。肚子空着,活着就没有意义。” 朱恩铸想起曾经在一份内参上看着,有的国家为了达到对世界的控制,就把对粮食的控制作为一项策略,把粮食作为武器,用以消灭敌对国家。世界并非人们看到的如此平静。所以,颜红青的女儿颜如玉去了加德公司,引起梁上泉的愤怒,就不奇怪了。 周长鸣插了一句话,“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谁控制了粮食,谁就控制了整个人类。这话,细想,确实很恐怖。” 颜红青接过话,“何止恐怖?就以我们南省来说,如果山区群众的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开放呢?这就是上面‘一号文件’,年年讲农业农村工作的核心所在。粮安天下,天下安,是改革开放的前提。” 朱恩铸突然一拍脑袋,“无酒不成席,咋能不喝一杯呢?” 颜红青摇头,“不喝了,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 朱恩铸看着颜红青,“要不这样,颜教授赶到这里,已经很辛苦了,休息几天,等过了元旦,再上山去,如何?我陪你老看看近处的风景。香格里拉的风景,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 周长鸣笑了起来,“肯定是独一无二。世界又没有两个香格里拉。” 朱恩铸斜了周长鸣一眼,“你还没进常委,就开始会顶嘴了?” 周长鸣给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笑着,“书记你这是威胁我,我不进班子也无妨,”接着又道,“我的意思,你的话一句顶一万句。” 朱恩铸乐了,笑呵呵的,“这样肉麻的马屁,也敢如此公开地讲。” 周长鸣边吹着滚烫的羊肉,边说,“拍马屁都是公开拍。如果拍了你都不知道,那还有拍马屁的意义吗?” 颜红青吃得大汗淋漓,说道,“看来你们班子是和谐的。时间紧,就不用等过元旦了” 周长鸣接过颜红青的话,“当然和谐。有书记的霸道,说错了,在书记的坚强领导下,不和谐也得和谐。” 朱恩铸逼视着周长鸣,“我听你这话,咋觉得有一股什么味呢?总之,不是羊肉味。” 颜红青感慨,“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了。” 朱恩铸答道,“明年,要是我们全县都实现了粮食翻番,我们香格里拉天天炖羊给教授吃。” 颜红青笑着,“这个赌就不用打了,以我对羊拉乡今年粮食翻番的做法,不用我,就靠张敬民就可以做到了。如果我和敬民研究出属于我们自己的良种,吃羊倒是值得的。” 朱恩铸来了兴趣,“好,我们就赌自己的良种。如果你们师徒研究出我们自己的高产良种,我承诺,天天吃也不是回事,每个星期为你们宰一只羊。” 说起羊的打赌,张敬民就悲伤起来,赌羊的阿布走了。 张敬民怕别人看见他的悲伤,借故起身到门口咳嗽,一滴泪飘落进香格里拉的风中,朱恩铸看见了,装作没有看见。 人生总是免不了悲伤,每个人都如此。 吃完羊汤锅,他们到了县委办,颜红青感觉全身燥热,不惧寒风。 朱恩铸接通了梁上泉的电话。 “领导,颜教授到了,坐长途客车,昨天夜里到的,我们吃完羊肉,才回办公室,我想着赶紧给你报告一下。我说让他休息几天,过了元旦再上山,他不答应。” 电话里的朱恩铸答道,“这个老家伙,不要命了,万一路上出点什么事,那怎么得了?他不但是我们南省的宝贝,也是我们国家的宝贝,是上面挂了号的人。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一点也不让我省心。我已经告诉过他,省里专门派车送他下来。” 梁小月回来这一次,把朱恩铸和梁上泉的关系搞得有点尴尬,原来喊叔叔喊得很自然,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喊叔叔还是爸爸,突然改变一个习惯,总是不习惯。 梁上泉喊道,“把电话给他。” 朱恩铸把电话递给了颜红青,“领导电话。” 颜红青拿着电话,“老梁,你手头工作多,我不想麻烦你,让你把精力放在那些大事上。我就座公交下来了。” “老颜,你真是,再急也不在这两天,你这个年纪了,唉,安全就好。我已经给国安局的领导打招呼了,一定要保证如玉的安全。我虽然对这个孩子不满意,可毕竟她也如我的女儿一样,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颜红青要的就是这句话,“让你操心了,老梁。” 颜红青把电话递给朱恩铸,梁上泉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一定要保证颜教授的安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听见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背着阿布回故乡 “听见了,我让公安的人同行。” 朱恩铸放下电话后,对周长鸣说道,“把局里身体好的年轻人调十个过来,跟我一起,送颜教授到羊拉乡。” 朱恩铸叫秘书,“小徐,把在家的常委通知到常委会议室,开个短会。” 张敬民拉着颜红青的手,“老师,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好。你赶紧去。” 张敬民给颜红青泡了一杯茶水,才急急忙忙地离开。 周长鸣把朱恩铸拉到院子里,“省里通报了严伟明的事,报纸电视都发了新闻,影响不小,现在干部人心不稳,你这班长不在家守着,整天都在外面跑,怕不合适。要不这样,你在家,我送颜教授到羊拉乡。” 朱恩铸吸着香烟,“我明白你的意思。一会儿,你和赵永前都列席常委会。元旦和春节就要到了,你守着,我更放心。一定要做好全县的安全与稳定工作。治安要稳住,干部的思想也要稳住,尽快熟悉纪委的工作。你家里有病人,天天往外跑也不合适。” 周长鸣双手抚住茶杯,“领导,你就像这茶杯暖心。只是县上这一大摊子事,你是当家的,你就放心我们?我是有私心的,不想你太累,下乡这种事,帮你分担一些,不就送个人嘛,你看我对梁上泉的安保,做得妥妥帖帖的。” 朱恩铸拉了拉军大衣,“我明白,只是省交通的同志也该去慰问一下,一打春二拜年,顺便都办了。只是你给我记住,不能出任何乱子。种子基地是大事,梁上泉亲自点名要我负责,我不得不下去。” 周长鸣怪异地看着朱恩铸。 “民间都在传,说你是梁上泉的女婿,真的假的?前次梁上泉暗访羊拉乡,你冒着大雨地往羊拉乡赶,我就觉得有问题。你一会儿叫领导,一会儿叫叔叔,凭我这双老公安的眼睛,我看梁上泉看你的眼神不对。” “有啥不对?” “不是上下级那种威严,而是父子关系的慈爱。” “乱弹琴,”朱恩铸横了周长鸣一眼,“你这双侦察的眼睛,多去为群众办案,不要成天研究领导眼色。” 周长鸣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 “书记,你这话就不对了。我研究领导眼色,就是为了能准确地执行领导的意图。其实,我对别人的隐私没有丝毫兴趣。就说严伟明那点事吧,他以为天衣无缝,可香格里拉啥事瞒得了我?我要是个瞎子,我这公安局长就不称职。” 朱恩铸的眼睛盯着周长鸣。 “那些艳照没有出现之前,你就知道他与那些女人的事?” 周长鸣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不回答,就是默认,周长鸣,你隐藏得够深呀?” 周长鸣的眼睛并不躲闪。 “严伟民走到这一步,最伤心的并不是王桂香,而是江炎。一个被寄予期待的人,却落得这个下场,……我也曾是江炎培养的人,可江炎认为我不听话。” 正说着王桂香,王桂香就来了。 朱恩铸和周长鸣停止了谈话。 王桂香问,“朱书记,我去哪里找张乡长?” “你就在县委办等着,等会我们一起走。” 王桂香去了办公室。 朱恩铸看着王桂香的背影,说,“她自愿要求到羊拉乡农技站,我答应了。” 周长鸣像是故意提醒,“领导,你可不能跟这个婆娘裹在一起哈。” 朱恩铸的脸瞬间黑下来,“你当我什么人?” 周长鸣拍了拍自己的嘴,“算我多嘴。” “周长鸣,我今天才发现,你就是个嚼舌根的婆娘。” 秘书出来喊道,“书记,人到齐了。” 朱恩铸答道,“好。” 周长鸣跟着朱恩进了县委常委会议室。 朱恩铸坐下,接过秘书递给他的茶杯。 “今天的常委会,本来是应该传达省的县书会议精神。但是,梁上泉同志派省农学院颜红青教授,到羊拉乡担任挂职乡长,负责羊拉乡种子基地建设;另一方面,元旦,春节就要到了,省交通的同志冰天雪地地在那里忙,得去慰问一下。” “家里的摊子就由在家的同志们守护了。今天,赵永前和周长鸣都列席了常委会。我提议赵永前同志到县委办做主任,农工部部长另外选人,这是其一。公安局长周长鸣同志到纪委做书记,公安局长另行选定,这是其二。邓兴仁同志到组织部任部长,这是其三。” “这次人事安排,常委会讨论决定后,报地委。农工部长和公安局长新的人选,请大家提出来讨论,再定。在新的人选到任之前,变动的干部要兼顾两边工作。” “以上是人事问题。” “第二,做好元旦、春节期间的稳定工作。做好对老干部和烈军属的慰问,以及对孤寡老人的慰问。重点在祁部长那里,宣传部要在元旦、春节期间,做好向优秀党员阿布同志学习的活动。” 祁文榜边做着记录,边答道,“好。” “嗯,我们到羊拉乡,就是对县书会议的贯彻落实,祁部长跟南省日报沧临站钱站长联系,做好我县贯彻落实县书会议精神的宣传报道,并代表县委对钱站长表示慰问。” 祁文榜点头答应,嗯嗯地应着。 “我想到的就这些了,同志们还有什么意见,提出来讨论。哦,还有就是严伟明事件之后,全县的干部思想有一些波动,这是好事。组织部和纪委,要商量出一个办法拨,我们既要选拔出适宜新时代的干部,又要监察好那些不作为的干部,” 朱恩铸的眼睛把会议室扫了一遍,“我还要赶路,同志们如果没有什么意见,就散会。” 邓兴仁哈哈笑着,“书记你都关门了,还让人说什么呢?我有一些想法,但不讲了。” “兴仁,你讲,必须讲。” “算啦,你这一走,路上就是四天。我们做干部的,也要互相体贴,我看你好长时间没好好休息了,我们帮你守好摊子。你要保重身体,工作不是一天两天干得完的。” 这些体贴的话,听了暖心。 朱恩铸也笑了起来,“兴仁同志,你这话有问题。什么我的摊子?香格里拉是我的吗?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守摊子的。” 常委们笑着,散了会。 他们出来,看见张敬民牵着一只羊,走到县委办门口,背着一个背篓。 卓玛和雅尼跟在身后。 朱恩铸问,“你这是不干乡长,要当养羊专业户?” “不是,我答应要送多吉大叔一只母羊。” 朱恩铸又问,你背篓里背的什么东西? “阿布乡长,我得背他回家。” 朱恩铸听说张敬民背着的,是阿布的骨灰盒,恭敬地弯下腰,鞠躬;跟在朱恩铸后面的人,也像朱恩铸,恭敬地弯下了腰。 张敬民急了,“你们为何行这么大的礼?我受不起。” 朱恩铸没好气地说,“谁要你受?这是我们县委班子向阿布告别。” 张敬民答道,“那,这样不行。卓玛你来,把阿布放下来,领导们要行告别礼。” 朱恩铸转身进办公室,把一面红旗取下,庄严地盖在背篓上,声音严厉,“你不要折腾他了,行吗?” 第一百二十章 一路争抢 张敬民伸出衣袖抹了抹眼睛。 周长鸣调动的公安人员来了,一帮年轻人叽叽喳喳地闹着,仿佛不是去执行任务,而是去旅游。但看着张敬民背着的阿布骨灰盒,顿然停止了笑声。 朱恩铸对公安的年轻人喊道,“你们十个人,两人一组,轮番侍候在颜教授左右,颜教授要是出了问题,你们就不用干了。” 颜红青动容,“没有必要搞得这样,我又不是纸做的。”但这种隆重,如光照进心里。 朱恩铸喊道,“出发。” 十多个人在县委班子等人的目送下,出了县委大院,奔向羊拉乡方向。 最具镜头感的就数张敬民,背着红旗盖着的背篓,牵着羊,左右跟着两个高挑的藏族美女,引得香格里拉街上的人指指点点。 颜教授也夺人眼球,左右前后簇拥着一帮朝气勃勃的年轻人,让人猜想一定是什么大人物。再加上朱恩铸领头,更是引起人们无限猜想。 王桂香紧紧跟在朱恩铸的后面,略略显得有些孤单。 做过团县委副书记的王桂香,原本也是香格里拉一枝花,可她身边的男人都出了事,曾志辉因催粮事件,以及和严伟明的利益关系,被判刑;严伟明自杀身亡,让王桂香浮出水面。 香格里拉人把王桂香当成了一个不洁的女子。 这也是她想逃离县城,到羊拉乡的原因之一。把孩子交给父母,想找一个人们不认识她的地方,否则,抬不起头来生活。 羊拉乡的路已经被挖得乱七八糟,梁上泉定了明年底一定要让他的车开到乡政府门口,这等于死命令。可247公里的山路,海拔落差4000米,这跟把公路修上天空没有区别,工程量巨大。省交通的人,不得不赶工期。 加上羊拉乡到藏区和川北的两条路,省交通等于是要把路从南省修到藏区和川北,省交通从来没有碰到过工期如此逼人的工程。 通过梁上泉安排的山路组织生活会,厅里的干部完全统一了思想,都认为这路早该修了,早点修通,也是对山区群众的一个交代。 寂静的山谷变成一个巨大的建设工地,山里的群众,除了老弱病残,都到工地上干活。 这种奔腾的气象,让寒冷的天气无形中增加了一些温度。 走着走着,洛桑乡的书记楚天洪和农技站的苏振兴,出现在朱恩铸面前。 楚天洪笑着迎上朱恩铸,“书记,你咋又来了?” 朱恩铸丧着个脸,声音低沉,“我不是让你们暂时做好羊拉乡的稳定工作吗?你咋出现在这里?咋知道我会来?我不喜欢迎来送往。” 楚天洪摸着脸不好意思,“书记,你自作多情了。忙得要死,哪有时间迎接你呀?再说,又不知道你来。” 楚天洪给朱恩铸递了一支香烟,朱恩铸接过香烟,“是我自作多情?” 楚天洪接过话,“羊拉乡那边,有邓军暂时守着,其实我们不去也没问题,阿布出事后,老扎西守着,老扎西在群众中的威信不比阿布的低,在老扎西的带领下,仍然该干啥,干啥,啥也没耽误。” “那你这是?” “我带着苏振兴到各村调查群众的存粮情况,做到开年春耕心中有数。” 朱恩铸赞赏地看着楚天洪和苏振兴,“嗯,做得不错。那,我们现在各走各的。” 楚天洪看着热火朝天的修路工地,“那怎么行?书记,你在洛桑乡的地盘,我必须把你送到羊拉乡的地界,我才能放心地离开。” 朱恩铸边走边挥手,“干自己的事去,我说过了,不喜欢虚头把戏的,干好工作比啥都强。” 楚天洪仍然跟着朱恩铸走,“书记,好长时间没见你了。这不是有工作要向你汇报吗?” “汇报吧,汇报完,赶紧走。” “你看,你看,我得从哪里说起呢?羊拉乡现在一副大干快上的样子。人潮,钱潮,啥都往羊拉乡流。又是修路,又是修红旗渠,还有啥省级种子基地。我们洛桑乡有啥呢?还好,这路经过洛桑乡,我们也算是热脸靠着了羊拉乡的屁股。” “其他,我们啥也没有。这洛桑乡,就是一个被曾志辉和赵祖平等人,搞烂的一个烂摊子,干部思想不稳定,群众思想也不稳定。加上旁边又有一个出尽风头的羊拉乡,干部群众啥都跟羊拉乡比,一比就没了信心。我是压力大啊,天天早上起来跑步。可跑完了,还是压力大。” “想清楚如何破局吗?” “首先肯定是明年粮食实现翻番,要是做不到,不用书记撤职,我自己滚蛋。看着群众失望的脸,呆不下去。不下到农户家了解情况,真没想到,不干事的影响有多糟糕。群众居然联名写信,希望把张敬民调到洛桑乡,真是太打脸了。” 朱恩铸指着张敬民给多吉大叔买的羊,“那是张敬民送羊拉乡多吉大叔的羊。群众工作,你要知道群众心里在想什么。羊拉乡的群众,都希望张敬民去当上门女婿,为什么?是他的心和群众在一起。” “我现在睡不着,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何超过羊拉乡。起码和羊拉乡持平,否则在羊拉乡旁边,让人活不下去。群众的眼睛时时刻刻,似乎都在问,羊拉乡都能做到的事,你们咋就做不到?就是那些怀疑的眼睛,能把人逼死。” “有这个觉悟就好。” 楚天洪开始打听,“书记,公安护佑的那个老同志,是什么人?不会又是省里来的领导吧。” “不是领导,但比领导还重要。到羊拉乡挂职的乡长,南省农学院颜校长,试验基地负责人。” 楚天洪即刻离开朱恩铸,跑到颜红青身边,挽住颜红青的手,“教授,其实我们洛桑乡的条件,不知比羊拉乡好多少倍。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把基地建在我们洛桑乡。” 颜教授开心地看着楚天洪,“我做不了主啊,我只负责科研,关于基地的建设,你还得找朱书记。” 楚天洪仍然纠缠着颜红青,“一半也行,把基地的一半建在我们洛桑乡。”楚天洪跑步上前,“书记,你要一碗水端平,总不能什么都偏袒羊拉乡吧?” 朱恩铸有些开心,看见又一个死缠烂打,只要为群众利益着想,这种人的脸皮越厚,朱恩铸越是喜欢。 告诉楚天洪,“这是省里的决定,我也没办法。要不,你去找梁上泉。” 楚天洪又跑到张敬民跟前。 “张乡长,当初你下来,我就看好你。这样,我跟你背背篓,你去建议朱书记,单是羊拉乡发展不是好事情,必须一起发展,否则会造成两个乡群众的矛盾,不利于团结。还有,这公路‘以工代赈’的安排,也不能只偏向羊拉乡。洛桑乡群众闲的时间长了,看着羊拉乡的群众赚钱,两个乡群众也会产生矛盾。” 张敬民笑着,“你帮我背背篓也没用。这些事情不是朱书记做主,还有谁能做主?” 楚天洪重新回到朱恩铸身边。 “书记,你今天要是没有一个准话,我不会离开。你不一碗水端平,势必影响干部之间的矛盾,乡与乡之间的矛盾,群众与群众之间的矛盾,最后,都变成你面前的矛盾。” 朱恩铸‘咦’了一声,“楚天洪,我真是小瞧了你,谁教你的,你竟敢威胁我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羊 楚天洪急忙解释,“书记你想哪儿去了?我不是着急嘛,咋说到威胁了,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 朱恩铸走热了,脱下军大衣,披在身上,“楚天洪,你不要拿羊拉乡说事。羊拉乡,是阿布和张敬民带领群众拼出来的,不要想着占别人的便宜,这是投机取巧的行为。” 朱恩铸对楚天洪进行严肃的批评。 楚天洪不服,跟朱恩铸争吵起来,“这咋就是投机取巧呢?你给我的就是一个烂摊子,我还不是想早点扭转这种十分被动的局面,咋就成了投机取巧呢?” 朱恩铸继续批评,“羊拉乡容易吗?为了早日修通红旗渠,阿布也垫进去了,现在还有十多个人躺在医院,没有苦干实干的精神,羊拉乡会有改变吗?” 楚天洪仍然不依不饶。 “不错,羊拉乡是苦干实干。干部团结,群众齐心,基础好。现在,校长教授都来挂职当乡长,不要说全省,全国都没听说这样的事,不但干部过得硬,还有省上的政策加持,我们洛桑乡咋个比呢?” 楚天洪的话确实把朱恩铸问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楚天洪。 楚天洪接着说,“书记,我跟你汇报,我们现在主要抓的工作,归纳起来,也就是两条。” “第一、让干部树立为群众干实事的决心和信心,并进行目标任务考核,干不好的滚蛋。支持下海留职停薪,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第二、靠干实事,尽快扭转干部在群众中的形象。迅速消除曾志辉,赵祖平等人,在群众中的消极影响。” 朱恩铸听楚天洪信心满满,思路清晰,摸出红山茶香烟递给楚天洪一支,“还好,我没看错你。” 楚天洪接过香烟。 “书记,我说了那么多,就混到一支红山茶香烟,你也太抠了吧,能不能来点实际的奖励。” 朱恩铸点燃手中的香烟。 “啥成绩都没干出来,奖励个屁。” 朱恩铸吐了一口烟圈,看着山道上忙碌的人们。 “这样吧,我跟省交通的人讲,这‘以工代赈’的事,也让你们乡的群众参加。” 听到这个消息,楚天洪当即不由分说,抱住朱恩铸。 “书记,你就是我们洛桑乡的活菩萨。我代表洛桑乡的群众谢谢你。你要没这话,我没法向洛桑乡的干部群众交代。” “洛桑乡的干部群众,看到羊拉乡又修路,又在修路中得到实惠,天天到乡上嚷嚷,难道羊拉乡是大妈生的?洛桑乡是小妈生的吗?” “啥难听的话都有。难缠得要命。” 朱恩铸严肃地提醒楚天洪。 “你的立场有问题。什么难缠得很?你这个思维方式和群众还是割离的状态,张敬民就不一样,他完全站在群众的立场想问题,思考问题,解决问题。” “书记批评得对。我检讨,机关呆久了,确实和群众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疏离感,我会向张敬民学习,迅速地调整过来。” 楚天洪转头看了看张敬民。 “书记,这张敬民,天生就是乡干部,与群众相处的就像亲人,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点,我十分佩服。” 朱恩铸的眼光从远山收回来。 “你以为张敬民到了羊拉乡,群众就排队欢迎他吗?也有一个从隔膜到接受的过程的。” “为了动员群众参与科技推广,搞啥驻村包赔,你知道他冒了多大风险?真要失败,他拿什么脸,面对羊拉乡的群众?” “接着,厚着脸皮地求人搞地膜,求人搞水泥,……群众亲自看到了张敬民的努力。” “你说吧,你和邓军下来之后,都为群众做了哪些实事?你看看张敬民买给多吉大叔的母羊,就该明白,羊拉乡群众为什么喜欢张敬民。” 楚天洪看着张敬民回羊拉乡的心情,仿佛到羊拉乡才是回家。 “书记,我曾经以为张敬民就是报纸电视吹出来的。下来之后,感到了张敬民的优秀之处,还是书记你的教导,下来工作,才体会到,做好一个基层干部,有多不容易。” 朱恩铸深吸一口香烟。 “你的这个角色转换,我还是感到欣喜。” 楚天洪大为感慨。 “在机关,有时,一天一杯茶一张报纸就混过去了。下来,才知道,上面所有部门的工作,到了这下面,都是重要工作。” “可我现在发现,最重要的工作,除了群众,就是群众。” 朱恩铸表扬了楚天洪。 “不错,适应角色的时间还算快。” 楚天洪顺杆子就爬。 ‘以工代赈’有了眉目,又提出新的条件。 “书记,你看看,我们洛桑乡的条件和羊拉乡差不多,书记你看能不能把我们洛桑乡也列入种子试验基地的范畴。” “书记,我还是那句话,有些矛盾不作平衡,到时候就变成书记面前的矛盾。” “不能羊拉乡一个乡发展吧,最终还是要全县所有乡镇齐头并进,书记,你说是不?” 楚天洪到底还是说到了问题的症结。 羊拉乡是全县,也是全地区,全省的一只领头羊。 可最终目的,还是要解决全县,全地区,全省的问题。否则,省里也不会把羊拉乡,升格为省级立体农业开发基地。 朱恩铸回答楚天洪。 “你说的没错。但首先要克服等、靠、要的思想,结合优势和特色,先干起来。” “不要等机会来了才干,要在干当中发现机会。” “关于羊拉乡的立体农业开发,以及种子基地如何辐射到你们乡,那就要看,你在张敬民和颜教授面前,如何表现了。” 楚天洪站住,掏出本子,记朱恩铸的话。 朱恩铸看了,哈哈大笑。 “楚天洪,你也太夸张了吧,几句话都记不住吗?还是想表现给我看。” 楚天洪把本子放回衣袋。 “书记你咋说都行,这基层的事情,千头万绪。唉,我头都忙晕,重要的事还是要记下来,逐一落实。哦,对了,差点就忘了,得给颜教授找匹马。” 旁边的颜教授,一直听着朱恩铸和楚天洪的对话与争执。 颜教授听说要给他找马,当即拒绝,“不用,不用,梁上泉都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楚天洪接过话,“教授,你是留洋回来的人,有世界视野。有马为什么不骑?开放就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吗?我们为什么要拼艰苦呢?” “最主要的问题,我们现在的条件不得不艰苦。梁上泉下来,来回就在这路上耗了八天,时间成本增加了嘛。我是学财经的,喜欢算账。” 颜教授望着楚天洪,有些迷惑。 “你的观点不错。但有些问题,还得结合现实进行分析。梁上泉为什么不骑马?” “我也知道能找到马,但我一个人骑在马上,这么多的同志走着,这马我如何骑?” “生活十分的细节和微妙。我曾经想过,老将武器精良,咋就被打去了岛上,官兵一致,不搞个人特殊化,这是任何组织和我们都没法比。” 楚天洪边思考边拱手,“受教,受教。” 楚天洪走向张敬民,“不止你和阿布的关系好,阿布也是我敬仰的同志,我也想尽我的心,我背一段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杀过年猪 张敬民看楚天洪如此有心,就答应了楚天洪,将背篓小心地放了下来,对着红旗下的骨灰盒说道: “阿布,原来组织部的楚天洪科长,现在是洛桑乡的书记了,跟我们乡是邻居,他一定要背你一程,就让他背吧,这是你在世上的缘。” 楚天洪将阿布背在身上,卓玛当即跪在楚天洪的面前,将右手放到心口,说道,“谢谢。” 卓玛的跪,是对楚天洪的回礼。 卓玛在羊拉乡长大。 羊拉乡是民族杂居,长期的民族融合,汉族懂得少数民族礼节,少数民族也懂得汉族礼节。 民族风俗的融合,让人常常头晕,分不清是汉族礼节,还是少数民族礼节。 张敬民向楚天洪介绍,“她是卓玛,阿布的女儿。” 楚天洪喊道,“卓玛姑娘使不得,快快起来。” 张敬民扶起卓玛,向卓玛解释,“我们之间是同志,不用这样的礼节。” 卓玛的汉话不流利,“你们是你们的事,我不能少了礼数。” 路边看热闹的洛桑乡群众,听说死者是阿布,都纷纷跪下。 阿布曾经在洛桑乡还称公社那些年,做过两年的公社副主任,人们一直记得两件事。 洛桑乡的洛桑水库和洛桑乡高山野生小麦,都是阿布在洛桑乡的时候带领群众干下来的。 特别是干旱的年份,水库是洛桑乡的命。 野生小麦种植,还被阿布把种子带到了羊拉乡,这才有张敬民初到羊拉乡时。吃到了高山野生小麦面条。 洛桑乡群众听说,阿布是修红旗渠碰上哑炮死的,更是哭的山风中都有泪水的味道。 群众这一跪,卓玛便跟着跪下回礼,整个长长的山道上,都是跪着的人。 朱恩铸急了,如此一路跪下去,那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羊拉乡? 可群众这一跪,是对基层干部阿布的最大尊重,也是对组织的最大尊重,但朱恩铸又想起梁上泉说的不许跪。 朱恩铸找了一块石头,站了上去,扯大嗓门说道: “乡亲们,我是县委书记朱恩铸,阿布是组织派下来的干部,他为乡亲们做的事,是他分内工作。乡亲们都起来吧,你们才是我们的天,要跪,也是我们跪。” 群众没有反映,朱恩铸又说道: “我们还要赶路,乡亲们这样,让我们走不出去。背阿布的人,就是你们乡的新书记楚天洪,他会像阿布一样带领大家干实事。他要做不好,你们直接到县委找我。” 朱恩铸在洛桑乡处理曾志辉和赵祖平等人的事,早就在洛桑乡传开。 群众听说眼前这个人就是朱恩铸,纷纷起身围向朱恩铸,他们一行人都被群众围住了。 一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年轻人,站在人群中,军装都洗得发白了,对朱恩铸说道: “朱书记,省里的梁上泉同志,到羊拉乡就住我家,你们都是为群众办实事的干部。这‘以工代赈’修路,是不是应该让我们洛桑乡也参与?” 朱恩铸答道,“你们新来的楚书记,已经跟我说过这个事,可决定权在省交通,我会帮你们找他们。” 群众听说能参与‘以工代赈’,又要跪。 朱恩铸再次制止。 “乡亲们,我再说一遍,你们跪阿布,死者为大,也是乡里的风俗,我不拦你们。” “除了风俗之外,一律不准跪;跪下,就是对我们干部的侮辱,我们不是老爷,你们才是天,不能搞反了,乡亲们能答应吗?” 群众点头答应。 朱恩铸指着穿军装的年轻人。 “你叫魏护国,对吧?我也曾经是军人。记住,找你们楚书记,争取到村上工作,不能只顾自己,你要领头带领村里群众干实事,能做到吗?” 魏护国答道,“朱书记,我听你的。现在到了吃饭时间,到我家吃饭吧。” 朱恩铸想了想,“我们人多,太麻烦,就不打搅了。这样吧,你煮一些鸡蛋卖给我们,我们还得赶路。” 魏护国笑着,露出满口的白牙。 “朱书记,你们赶不了啦。这个气候,越往上走,风雪越大。你们中又有年纪大的人,速度出不来,赶不到前面村子,在路上非得冻死不可。你们住一宿,明天早上接着走。” 魏护国看着颜教授,接着说,“明天早上,这个老同志骑我家的马走,否则,老同志这个样子,到不了羊拉乡。” 颜红青固执地回答,“没事。梁上泉都能到,我也能。” 魏护国劝说,“老同志,气候不一样。况且,现在的路都因工程挖烂了,年轻人都不好走。如果不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建议你老不一定去。” 朱恩铸笑着,摆摆手,“他是梁上泉同志钦点,到羊拉乡挂职的教授,羊拉乡的新任乡长,你说他能不去吗?” 魏护国羡慕地望着他们,“怪不得羊拉乡能发展,都是些‘杀手’级别的人。” 朱恩铸接过话,“老先生就是原来南省农学院的校长,张敬民的老师,你说算啥级别?” 魏护国兴奋起来,“哇,我们这块土地真要发财了。走吧,走吧,到我家吃饭。前次来了省里的领导,我们都不知道。这次又来了省里的教授当乡长,听都没听说过。” 其他群众也争吵着,要请朱恩铸他们去自己家,魏护国说道,“你们就不用跟我争了,我家就在路边,方便。” 楚天洪背着阿布,心里却敝着一口气,羊拉乡对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群众的心情可以理解,难道在群众心里,他和邓军就干不成事吗? 要改变群众的看法,除了干出有说服力的事情,没有别的办法。 朱恩铸问魏护国,阿布的骨灰盒,有没有什么忌讳。 魏护国当即回答,“书记,没什么。英雄的灵魂,镇鬼。我明天和你们一起,把颜教授送到羊拉乡,我再回来。” 楚天洪高兴,夸赞,“你家伙还真会来事。这个做法好,让教授以后有啥好事都想着我们。” 颜教授爽快地笑着,“远亲不如近邻,肯定想着你们。我到羊拉乡来,不但想着你们,还想着南省山区群众,也想着全世界缺少粮食的人民。” 魏护国听了热血沸腾,“就凭教授这句话,我今天就提着把过年猪杀了。” 颜教授劝说,“如果是为了我们,那倒不必吧,我们随便吃一点家常便饭就好。” 魏护国高声说道,“那怎么行,老先生,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必须最隆重最热情地招待你。” 山里的纯朴与真诚,让颜教授开心地笑了起来,“朱书记,我就喜欢这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怪不得敬民这小子来了就不想走了。” 朱恩铸打趣道: “教授,张乡长跟我们不一样,不但有美人为了他跑到羊拉乡。羊拉乡的群众都想张乡长做他们的上门女婿,群众关系好得不得了。” “你这个学生到了羊拉乡,就让羊拉乡丢掉了吃回销粮的帽子。” “学生的先生来了,我们香格里拉明年的丰收就靠得住了。我支持魏护国杀过年猪,今天的费用由我们县委来承担。” 楚天洪接过话,“不行,书记。今天在洛桑乡的地盘,还是由我安排。” 颜教授开心得像个孩子,“你们哄梁上泉,就是这样哄的吗?” 第一百二十三章 烈酒敬英雄 朱恩铸一行人,跟着魏护国进了院子,猪还没杀,就有群众往院子里的八仙桌上送菜。 一个小时之后,整个八仙桌上摆满了菜肴,满满的一大桌,几十道菜。 朱恩铸望着桌子上的菜肴,吓着了,问魏护国咋回事。 魏护国答道,“乡亲们说,等杀猪要等到啥时候,就把家里的菜端来了,一家端一个,就成了这个样子。” 朱恩铸大概数了一下,二三十道菜,严肃地问道,“群众生活都这样好了吗?” 朱恩铸把楚天洪和魏护国拉到屋外,站在门口,问个究竟。 魏护国摇着头,“不可能。但书记你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要过年了嘛!接着,马上又是新的一年,我们这地方,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在吃上,每家都会整几样压轴菜,以预示来年的好年景。” 魏护国虽然解释得很清楚,可朱恩铸还是十分紧张,“这样吃,会犯错误的。我们吃了,群众吃什么?” 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朱恩铸没有兴奋,反而一阵心痛,特别是洛桑乡,群众上公粮都出现困难;面对这些菜,他们怎么敢吃? 朱恩铸对楚天洪说,“你会同魏护国,问清楚,那家送来的,送回那家去,心意我们领了。” 魏护国为难地说道,“书记,这样做,反而会伤了群众的心,他们虽然厚道,也分人,只有对他们认为值得尊敬的人,他们才会这样做。” “用乡亲们的话来说,拿心给你吃都可以。一家一个菜,就是一个心意。” 朱恩铸仍然神情严肃。 “如果群众的生活都好了,吃个饭,我也不会拒绝。现实是群众还有许多困难,我们来,就拿出过年的菜招待我们,这让人情何以堪?不行,这菜,吃不下去。” 魏护国答道,“书记的话,固然有道理,可颜教授是头一次到我们香格里拉,让颜教授体会一下我们香格里拉的乡土菜,也是我们香格里拉的面子,对不?” 朱恩铸想想,魏护国说的也是道理。 如果魏护国杀猪,不是一样的隆重和破费吗? 重要的是不干扰和影响群众的生活。 朱恩铸想到一个万全之策,从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钱,交到楚天洪的手中。 “这餐饭,算是我请。之后,给凡是送菜的群众都给一点表示。这个事情,你回到乡上后,把事情经过,写一个纪要。原则就是,既不能伤群众的心,我们也不能因此而犯错误。” 楚天洪接过朱恩铸的钱,“就按书记你说的办,其实人多,这些菜分成三桌,也就不算多了,一桌就几个菜。” “对,就这样办,分成三桌。” 商量好,他们才进院子。 楚天洪招呼着,又在八仙桌旁边摆了两张桌子,把菜肴匀成了三桌。 然后喊道,“同志们请上桌,由朱书记和张乡长陪着颜教授,我们随便坐。” 颜教授看着如此丰盛的菜肴,第一句话就是,“不能这样吃吧?” 楚天洪解释,“大家放心吃,今天是群众送菜,书记请客。菜钱朱书记已经出了,我会兑现给送菜的群众。” 颜红青感叹地说,“这,朱书记也太破费了吧?” 朱恩铸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一片树叶掉在他头上。 “这些菜送回去吧,担心伤了群众的心。教授初到香格里拉,太简单了吧,对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又不够礼数。所以,我采取折中的办法。既不伤群众的心,又做到了对颜教授的尊重。” 颜红青感动了,将掉在桌上的一片枯叶捡起。 感叹,“啊,乡亲们一家送一个菜,这样说,今天咱们吃的是百家饭啊,百家菜就是百家心,朱书记,今天这桌菜重得很呐。” 朱恩铸也感叹,“是呀。百家心,还是百家情呢!” 魏护国解释,“是书记和教授自己扛责任了,这就是一桌菜而已。” 魏护国往桌上摆筷子。 “要说特别吧,确有特别之处,特别在哪里呢?我们洛桑乡和羊拉乡地处三省交界,三省文化交融,风俗交融,差异共生,可以说,一吃三省。” 颜红青又感叹,“一吃三省,还真是闻所未闻。” 等朱恩铸陪颜教授坐定,魏护国指着桌子上的菜,开始报菜名: ……清炖牦牛肉,藏香猪手抓排骨,牦牛肉盖被,青稞牦牛肉,松茸焖旱鸭,葱香牛柳,猪油煎肉,灌心肺,米肠,猪脚塞肉,琵琶肉,清炖土鸡,墩子肉,小酥,烧白,大酥,八宝饭。 凉拌三丝,猪膀膀,菜豆花,青菜豆腐,油炸花生米,油炸洋芋片,小炒肉,回锅肉,生爆肉片,腊肉,撒马坝火腿,豆腐丸子,…… 魏护国解读。 “这些菜中,有南省的味道,也有藏区的味道,也还有川北的味道。” “青稞牦牛肉,将青稞与牦牛肉搭配烹饪,青稞的清香与牦牛肉的淳厚相结合,是典型的藏区风味。” “撒马坝火腿,是我们香格里拉的风味;蘸水豆花,则是川北风味。” “灌心肺,是藏族的吃法,墩子肉,则是彝族的吃法……” 张敬民每样菜都掂了一点,放在一个小碗里面,摆放在阿布的骨灰盒旁边。 朱恩铸端起酒杯,说开场话。 “今天这酒两层意思,一敬英雄魂归,二敬教授前来。人生,就是这去去来来,我们今天有幸聚在这里,是工作,也是缘分。我们共同满饮此杯。” 朱恩铸放下酒杯,就给颜教授布菜,张敬民也给颜教授夹菜,教授碗里的菜堆成小山。 盛情让颜教授受不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等颜教授吃了一些菜,朱恩铸才说,“教授才高八斗,给我们作指示。” 颜教授端着酒杯,“以后,各位就不要把我当外人了。我颜红青此生的归处,恐怕就是香格里拉了。因为我的使命在这里。” 朱恩铸带头鼓掌,“教授,我们香格里拉因你而骄傲。” 随即,朱恩铸提醒,“我规定,给教授敬酒,教授随意,同志们干掉。” 喝着喝着,冷月爬上了院子的树梢,朱恩铸情绪出来了,说起了阿布的经历。 “阿布,一家忠烈。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兵在西藏,死在西藏。二儿子在西南当兵,死在战场。妻子在羊拉乡修万亩梯田的时候,累死了。阿布,又因为修红旗渠,被炸伤,死在医院。一家人就只剩下卓玛。” 朱恩铸放下手中酒杯,指着卓玛。 “你不能再死了,你们英雄之家,只剩下你了。你想在哪个单位?有政策规定,只要你愿意,我来安排。我们得告慰英灵。” 卓玛流着泪,“我还没想好。” 朱恩铸又端起酒,望着教授。 “教授的传奇,我也听说一些,这杯酒敬你英雄的妻子。虽然她没有踏上祖国的土地,但她的赤子之心,也为后继者作出最好的指引。人生难免不幸,但每个人只要做对了自己,不枉此生。” “都市繁华,我们却在这山沟里,忙着似乎不起眼的粮食。在下地方之前,我在部队研究导弹射程,耗尽一生,可能导弹永远都不会用,但研究它是使命。这粮食是不起眼,但研究它还是使命。三天不吃饭,试试?”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的荣耀 乡村的晚宴进入到下半场自由散打的状态,谁爱敬谁敬,谁爱喝谁喝,这个时候的酒,才最接近性情,一板一眼的脸御了下来,身份地位被淡化,所有在坐的,就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间凡人。 不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的感觉。 公安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给颜红青敬酒,“你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没事,教授你随意。我们几个就是背,也会把你平安地背到羊拉乡。” 盛情难推,颜红青就是每杯敬酒喝一口,也要喝十口,况且怎么好意思只喝一口呢?心中升起的是想喝酒的欲望,敬酒的人喝一杯,颜红青也喝一杯。 颜红青站都站不稳了,身体像飘落的叶子,有一种漂浮感。 张敬民则抚着阿布的骨灰盒,“阿布,这是敬你的第三杯了。咱爷俩,错了,咱哥俩忙去忙来,还没有好好地喝一台,你就走了,你不仗义啊。来,喝,必须喝。” 雅尼劝张敬民不要喝了,张敬民将雅尼推开,“你起开,你不懂我们男人之间的情义,你不懂,永远都不会懂。……” 魏护国在院子里燃起了篝火,潮湿的木柴响起噼叭噼叭的声音,火星飞舞,公安的年轻男女,围绕着颜红青跳起欢快的舞蹈。 朱恩铸站在院子外面落光叶子的柿子树下,往嘴里塞了一支红塔山香烟,擦亮一根火柴,硫磺的味道瞬间飘起,朱恩铸衣袋里有打火机,但他喜欢火药的味道,这是军人的特质所养成。 冷月就在他头上,他吸了一口香烟,想起大漠深处的梁小月。 在这个平凡的世界里,很多人享受着和平安逸,但也注定有些人为了和平安逸,献出自己的青春,以至生命。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简简单单的和平与安逸。 1979年的那场军事冲突,朱恩铸也到了战场,作为军事观察员,他主要是调查武器的使用情况,跟随炮兵不断地转移阵地。 虽然取得了胜利,朱恩铸却受伤住进后方医院。如果死了,他也将和牺牲的战友一样,变成冰冷的墓碑。 他活了下来,对于任何一场战争而言,死才是必然,活着才是偶然。 经历过死的人才会觉得,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不用说战争,就说这修红旗渠吧,这阿布,说没就没了。 阿布一家人,除了剩下的卓玛,都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国家。没有惊天动地,也算不上丰功伟业,但他们都在国家需要的时候,许出了自己的命。 就这一许,就足够照亮全世界。 想到此处,朱恩铸突然无比地想念父亲,也理解了父亲留守基地的那份执着,也理解了那份不离不弃的爱。同床共枕是爱,父亲守着母亲吴风影的墓碑,也是爱。 母亲吴风影虽然死了,但她的导弹计算延伸了和平的距离。 谁说和平时期没有英雄呢?就是因为无数英雄的坚守和执着,才有了万家灯火的安逸。 想着,一滴冰冷的泪流出,落到地上。 朱恩铸自己也不明白,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容易伤感。 张敬民走到朱恩铸面前,喊道: “书记,明年我们羊拉乡的粮食增产几乎没悬念,我想在地膜种植苞谷的时候,套种烟叶。粮食增产只能解决温饱问题,要让群众口袋里有钱,还得多种经营。现在有的县已经靠烟叶种植,实现了烟粮串换。我们虽然不能完全这样做,一边抓粮,一边抓烟叶,还是可行的。” “这个问题不是在与沧临卷烟厂的合作方案里,进行了详细说明吗?” “哦,有吗?我这些天一直在琢磨,羊拉乡粮食翻番以后做什么,可能是我糊涂了。” 楚天洪来到朱恩铸面前,说,“已经安排教授休息了,书记,你也休息吧。” “好。天洪,你要搞好和省交通那些同志的关系,别的不说,靠路边的这些村子,力争在生活上对省交通的同志做一些照顾。” “书记放心,我也想到了。” 朱恩铸转身进了院子,张敬民和楚天洪跟随其后。 进了院子,看见公安的年轻人,有的坐在火塘边烧洋芋,有的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朱恩铸一行,吃了面条就出发。 楚天洪抢着背阿布,“我背到洛桑乡与羊拉乡交界处,与英雄同行,我得给洛桑乡找一些精神力量。” 魏护国站在院子门口,招着手,把颜红青扶上了马。 朱恩铸没有料到,他们十多个人的队伍,越走越多,走出了一条长龙。 每逢遇到省交通的人,朱恩铸都要停下来问候,祝福新年好。 最累的就是卓玛,乡亲们听说是阿布,拦都拦不住叩拜。 乡亲们叩拜,卓玛就要回礼,一路叩拜,卓玛就要一路回礼。这乡村风俗,不遵守不行,让人代替也不行,除非是卓玛的至亲,可卓玛已经没有至亲了。 张敬民告诉卓玛,“这样吧,阿妹,我替你,行不?我是你哥。” 卓玛固执地摇头,“不行,我不要你做我哥。” 张敬民一次接一次地喊道,“乡亲们,不拜了,行不?” 乡亲们仍然我行我素,根本不把张敬民的话当回事,照样该如何叩拜就怎么拜。 卓玛该怎样回礼,还怎样回。 朱恩铸也没见过如此隆重的礼节,颜红青也感叹,“没见过这种礼节。” 一个公安的年轻人解释,“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看见。乡亲们也不是什么人都拜,只有德高望重的人,才配得上这种礼节。” 人生这样死一回,也算是不虚此行。 走走停停,走到傍晚,才走到洛桑乡与羊拉乡的交界处。 迎面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面的十六个男子全身衣着白衣;走在最前面领头的是老扎西,十六个衣着孝衣的男子,抬着一口黑漆棺材,他们把黑漆棺材在山道上摆放稳妥,才一齐跪下,喊道,“恭迎阿布回家。” 卓玛也当即跪在山道中央,礼毕之后,卓玛站了起来,跑向老扎西,一头扑进老扎西怀里,“扎西大叔,你咋不看好我阿爸。” 老扎西抱着卓玛,“孩子,大叔也没料到,这人算不如天算啊,谁都没料到,又碰到了哑炮。是你阿爸拦住了后面的乡亲们,要不是他死,后面十多个人全都得死。” 卓玛的哭声越来越大,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泪在这个时候一次用完,天空上飘落的雪越来越大朵,似乎是天空祭献给阿布的白花。 张敬民高声吼道,“……,地委已经追认阿布为优秀党员,号召全地区的干部都要向阿布学习。我们羊拉乡艰苦奋斗的精神,得到了地委和县委的充分肯定。省里把我们乡升格为立体农业试验基地,还派来颜红青教授做乡长。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现在,我们请县委朱书记给我们作指示。” 朱恩铸一点准备都没有,大雪纷飞,作什么指示呀。 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乡亲们,受伤群众,县委已经给医院下了命令,一定要让他们尽快康复后回家。阿布的最后遗言,是要我们把他葬在能看见三条公路和万亩梯田的地方,他的死,是向死而生,就让我们送他回家吧。” 朱恩铸让颜红青也讲两句。 颜红青沙哑的声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相信死也是一种荣耀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守灵 颜红青的话让乡亲们莫名其妙。 颜红青接着说,“乡亲们,死如阿布,视死如归。这人呐,早走晚走,都要走。特别是干部,要如阿布一样,死出欢喜。” 张敬民和楚天洪将背篓里阿布的骨灰盒取了出来,张敬民郑重地抱着骨灰盒。 卓玛打着伞隔开了雪。 朱恩铸拿着红旗。 他们缓缓走向黑漆棺材,将阿布的骨灰盒放进棺材,棺材盖上,朱恩铸将红旗搭在上面。 邓军这时出现在朱恩铸面前,“书记,我害怕出事,就跟来了。” 朱恩铸当即点头,“做得很好。” 天色向晚,朱恩铸当即安排。 “羊拉乡群众由张敬民指挥,洛桑乡群众由楚天洪和邓军指挥,马上进村。天黑之前,必须让接送的群众安顿下来,这个天气,晚上会冻死人的。” 老扎西带着派出所的人,出现在朱恩铸的面前。 朱恩铸安排,“公安的人留下两人照顾颜教授。其余全部参与疏散。” 张敬民、楚天洪、邓军,公安干警,开始疏散群众。 山道上剩下的人,就抬棺材的一帮人和朱恩铸等人。 这时,雪越来越大了,朱恩铸正在想着往哪里走。 老扎西说,“书记,我来安排吧,村子里的人,没有那家我不熟。” 一个妇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朱书记,扎西所长,到我家吧。” 老扎西答道,“邢大妹子,朱书记他们去你家。抬喜棺的人,我再想办法,全部到你家。太挤了。” 邢大妹子就是梁上泉暗访时,钱小雁喊的邢大婶。 邢大妹子喊道,“朱书记,你们跟我走,晚上这雪还会大。” 朱恩铸看看左右的人,对雅尼说,“你照顾一下卓玛。” 卓玛跟在朱恩铸身面,对雅尼有一种莫明的敌意,“我不需要照顾,我能照顾自己。” 进到屋里,邢大妹子将热茶递到他们手中,坐在火塘边,不再觉得雪冷。 朱恩铸站在门口,看着大朵大朵的雪,心里却惦记着群众的疏散。 天气太冷,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就麻烦了。 他也没有料到,阿布的死,会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乡干部的死,竟然在群众中掀起这么大的波澜! 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死的方式却是千差万别,如严伟明,死了还被开除党籍。 朱恩铸仿佛又经历一堂生死课。 想起严伟明,朱恩铸这才想起王桂香。 王桂香一路上不声不响,让他忽略了这个女子的存在,忙问卓玛、雅尼。 “你们看见,跟着我们的那个王桂香吗?” 王桂香请求到羊拉乡,朱恩铸本就觉得有点奇怪,这女子是否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 雅尼答道,“她跟着扎西大叔那帮人去了。她说,她要去为阿布大叔守灵。” 听雅尼这样说,朱恩铸才松下一口气来。 严伟明的死,很快就会被人遗忘。阿布则用死证明生命和信仰的永恒。 朱恩铸看见邢大嫂取下腊肉和火腿,立刻制止。 “邢大嫂,不用铺排了。有面条没?” “有。还是阿布从洛桑乡带回的高山野生小麦种,种出的麦子。这面条还在,人却不在了。”邢大嫂说着,哭了起来,伸手抹了抹眼睛。 “那就给我们煮一盆面条,大家分着吃就可以了。” 邢大嫂不答应,“那不行,哪有这样待客的,况且你们都是贵客。” 颜教授也跟着劝阻。 “大妹子,我就是新来挂职的乡长,你不必麻烦。我们都不算外人,你不必麻烦。煮面条都麻烦了,烧几个洋芋,垫垫肚子就行。” 邢大嫂还是不答应。 “那更不行,老先生你这个样子,不像乡长,一定是大干部。就像那个省里的梁同志,称自己是皮货商。他来一趟,我们羊拉乡的路就修起来了。在我们的眼里,他就是活菩萨。” 正在他们讨论吃什么的时候,除了老扎西,张敬民等人都回来了,一人手里还抬着一个碗。 他们七嘴八舌争着向朱恩铸报告。 “书记放心,都安排停当。好在有公安干警,特别是老扎西带来的人,熟悉情况。加上也都是乡里乡亲,都住下来了,” 朱恩铸不好发脾气,为了稳定情绪,只得忙着点燃一支香烟。 “你们能否一个一个地说,我到底听谁的?” 张敬民笑着解释,“还不是担心你着急,想让你尽快地知道安置情况,” 朱恩铸问道,“你们手是一人拿着一个碗,是啥意思。” 张敬民说,“阿布去世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村子里的人感念阿布带领大家获得粮食丰收,每家都做了一些菜等着,这是必经之路。” “他们一是为祭奠阿布,二是送阿布回来的人,肯定要吃饭。”张敬民边说边喊道,“大婶不用做菜了,热一下我们带回来的菜就可以了。” 颜教授感慨,“想得真周到啊。” 邢大嫂却不情愿地说,“这怎么行啊,到了我家,不吃我家的,这算什么事呀?” 张敬民带头,将手中的菜放到灶台上。 “大婶,我听说你招呼过省里的梁领导,报社的钱记者。” 张敬民指着颜红青,“你放心,你只要不怕麻烦,以后,我和我的老师,粮食科学家颜红青,天天来你家。” 邢大婶这才露出了虎牙笑脸,“要得,要得。我就说嘛,看样子就不是简单的人。” “我们羊拉乡自从张乡长来了之后,来的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 “粮食翻番了,公路上马就修三条,水窖也修了起来。阿布走了,又来了教授,这好事一桩接一桩,别的乡都眼红我们羊拉乡了,……” 邢大婶说得眉飞色舞,动作夸张,差不多就是手舞足蹈。 楚天洪接过邢大婶的话,“大婶,你说对了,我们洛桑乡就眼红。” 朱恩铸指着楚天洪和邓军介绍,“他们是洛桑乡的书记和乡长。” 邢大婶答道,“哦哟,今年就数我家柿子树上的喜鹊叫得最欢。省里和乡上的干部都来我家,乡亲们都眼红我们家的柿子树。” 张敬民举着手中碗,“大婶,你不用麻烦,我来热菜吧。” 邢大婶不答应,“那怎么行,到了我家,你们就是客人,哪能让客人自己动手下厨房?还是我来吧,你们把握不住火候。” 菜肴很快就热好了,又摆了满满一桌。 一个年轻干警对朱恩铸说,“书记以后下乡都叫上我们,这日子离过年还有好多天,可每天都像是过年。” 这时老扎西进来,朱恩铸对年轻干警说,“你想天天过年的日子吗?好,就把你调到羊拉乡派出所吧。” 朱恩铸以为羊拉乡三个字会吓着年轻干警,没料这个年轻干警说,“好吧,书记,你说话算话?我愿意到羊拉乡。” 老扎西接过话,“最好先想好,不要下来半月,天天哭着要调回城。” 年轻干警回话,“我怕什么呀?大学校长、教授都到羊拉乡了。我看到新闻,羊拉乡现在是全省最有名的乡了,全国的新闻也在说羊拉乡呢。” 张敬民照例找了一个小碗,每个菜都往小碗里拣一点,然后说道,“我要去陪阿布。为阿布守灵,他一个人会孤单。” 老扎西问道,“你不陪我们喝酒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焰 张敬民抬着小碗,“扎西大叔,今晚陪阿布,我改天陪你。” 张敬民到了摆棺材的农户家。 为了不让雪落在棺材上,农户家的院子里,用塑料篷布撑起一个临时帐篷。 王桂香坐在阿布的棺材旁边。 张敬民问王桂香,“你不去吃饭,明天哪有力气走路?” 王桂香的眼睛有些躲闪,“我吃了,你也去吃吧。”王桂香接着说,“张乡长,那个举报你和朱书记的事,还欠着你一个对不起,想请你原谅。” 张敬民的脸上挤出笑,“没什么,都过去了,没有人能做到一辈子完会正确。只是你这下来,家也不能照顾,孩子也不能照顾。你可以选一个离县城近一点的乡镇嘛,为啥偏要来羊拉乡?” 王桂香笑得很勉强,“或许忙一点累一点,能忘记许多事情。我不想一辈子低着头做人,也想给孩子做个样子。做了母亲的人,跟你们的想法不一样。” 张敬民点了点头,“能理解。” “还有,我还想求你一件事。” “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尽力。” “你看合适的时候,跟朱书记转达一下我的歉意。” “可以。他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张敬民想了想,“不过,你还是找机会当面说一下比较好。好言一句三春暖,你说呢?如果不是严伟明咄咄逼人,或许也就没有后来的事。” 王桂香点头,感慨,“我会的。你和阿布非亲非故,却相处得这样好,真是难得。看到你们比亲人还亲,而我的亲人都变成了敌人。现在的香格里拉,人们都说我是一个坏女人,是我逼死了严伟明,算了,在阿布面前,还是不说这些了。” 张敬民补了一句,“每个人想怎样生活,看起来受限于生活,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就说我到羊拉乡吧,没有人逼我,我可以选择不来。”接着,张敬民喊道,“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可以了。” 王桂香答道,“我想在这里静静。同样是死,差别却太大了。” 张敬民靠着阿布的棺材,倦意起来,睡着了。 王桂香进农家找了一床棉被,抱着出来,给张敬民盖上。 王桂香对着阿布的棺材,说道,“这人呐,还是得走正道,才能无愧于心。” 第二天,天亮,雪停了。 朱恩铸他们,吃了邢大嫂煮的高山小麦面条,身体暖和多了。 人们三三两两地到了山道上,朱恩铸对楚天洪和邓军说道,“你们必须有一个人回洛桑乡。” 楚天洪递了一支香烟给朱恩铸,“我回吧。乡上确实也离不开人。邓军留下,帮助处理一些群众工作。现在这情形,强行喊洛桑乡的群众回去,也不现实。” 邓军接过话,“好。我留下,听书记指挥。不做好预防工作还真不行。人太多,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麻烦就大了。” 楚天洪吃完面条,伸手与朱恩铸握别,“书记,我就送到这里。接下来就是羊拉乡的事。” 朱恩铸催促,“赶紧回吧,我说了,不要搞迎来送往。把精力放在实事上。不要来这些虚的,我要说多少次,您们才听得进去呢?” 楚天洪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迎来送往,也是工作的一部份。还有一层原因,好久没有见到书记,也想向书记汇报汇报思想。和书记保持高度一致,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份。” 朱恩铸温和地批评,“你是越来越没脸没皮。” 楚天洪带着苏振兴,没给其它人打招呼,往洛桑乡方向去了。 太阳从连绵不断的群山之巅,爬了起来,天气放晴了。 万道阳光映照着雪原,朱恩铸昨晚上还在担心,如果继续下雪,这山道怎么走啊? 好在出了太阳,阳光照在雪上,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阿布的棺材已经抬到路中间,张敬民走到棺材旁边,对一个男子说道,“我想抬阿布一段,可以不?” 男子答道,“当然可以,就是怕你抬不动。” 张敬民坚定地换下了男子,“我抬得动。要是真不行,你再来,行吗?” 朱恩铸喊道,“出发。” 十六个抬棺的汉子喊道,“起。” 长蛇样的队伍,开始在山道上动了起来,白的雪,黑的棺材,红的旗,三个最跳的颜色在山谷间移动,这一走,就到了中午。 张敬民走不动了,腿一闪,跪了下去,十六个人抬的棺材因重心偏移,向前压去,好在男子一直守在张敬民身边,即刻顶上,才稳住了阵势。 这一走,就到了第四天下午。 天气接连放晴,送丧的人们感叹,天不欺人,这人好啊,天都感动。 山上和山道上,仍然铺着厚厚的雪,人们都在鞋上拴了增加阻力的草绳,否则,根本无法行走。 越靠近羊拉乡乡镇府,聚集的群众越多。 山上山下,路前路后都站满了群众。 张敬民唱起了他那不着调的山歌小调: 山上的人么云上走, 天上的鹰么脚下飞, 万千乡亲么送英魂, 我心如焰么送你行,…… 卓玛,雅尼,王桂香等人,都没有听过张敬民唱歌,也没料到张敬民的歌声如此不着调,想笑,却笑不出来,歌词就那么几句,可张敬民在不断的重复和变调中,把歌声唱得婉转缭绕,不但笑不出来,相反被重叠的悲伤刺痛。 山上山下,路前路后的群众,都跟着唱了起来。 歌声中有藏族的声音,有彝族的声音,在哈尼族的声音,……汇成了一组民族大合唱, 老扎西走到朱恩铸的跟前,老扎西和阿布一样,在藏族群众中威信很高,“书记,按照我们藏族的风俗有天葬,水葬,树葬,塔葬等习俗。阿布是干部,我们就按他的遗言办。在送县医院之前,他就说了把他葬在高处。” 老扎西还是忍不住落泪,一支空袖子在风中飘荡,“羊拉乡最高的地方,就是神仙岩了。可以看到巴卡雪山,也可以看到三条公路,还可以看到万亩梯田,书记觉得如何?” 朱恩铸回答,“就按你说的办。” 老扎西对抬棺的十六个汉子喊道,“上神仙岩。” 这时,出现了送丧的人争着抬棺, 朱恩铸喊道,“张敬民,你陪教授到乡上,我去送葬。” 张敬民不答应,“书记,我得上去。” 张敬民向雅尼喊道,“那山路,老师上不去,你把我老师送到乡上,好吗?” “好。” 朱恩铸不放心,向邓军喊道,“你陪教授到乡上。” 邓军还没说话,魏护国就答道,“书记,我陪教授吧,我曾经是军人,知道怎样做,你还不放心吗?” 朱恩铸看向魏护国,“好。教授就交给你了。所有公安的人随我上山,一定要保护好送葬群众的安全。” 朱恩铸看着漫山遍野送葬的人,真担心出点什么事。 傍晚,阿布的棺材被抬上了神仙岩,在天黑之前落葬。 棺材落井之前,张敬民将棺材上的红旗取下,挂在旁边的银杏树上。 朱恩铸主持了致哀仪式,“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哀毕。” 卓玛跪在地上回礼,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张敬民去扶卓玛,自己却扑在地上,也昏了过去。 一个公安干警伸手,摸了摸卓玛和张敬民的脉,说道,“书记,咋没了脉跳?”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同志 王桂香推开人群,喊道,“全部人退后,让出一些空气来。” 朱恩铸这才想起,王桂香毕业于卫校。 王桂香蹲在张敬民的身边,伸手把了一下张敬民的脉,确实脉象几乎没有。猜想是因为过度悲伤和劳累造成的心肌缺血。 不进行及时抢救,会有生命危险。 王桂香朝人群喊道,“快来两个人把他放了平躺。” 两个公安干警将张敬民扶起,放下,摆在平地上。 王桂香当即对张敬民进行胸外按压,可还是没有反应。 她就扑在了张敬民的身上,犹豫了那么几秒种,开始将嘴对准张敬民的嘴,进行人工呼吸。 等了一会儿,张敬民咳嗽一声,微微睁开眼睛。 王桂香再次把脉,脉象还是很弱,喊道,“快,马上送卫生院。” 朱恩铸命令,“跟我来的干警全部送张敬民到卫生院。羊拉乡的干警留下待命。” 跟随朱恩铸的干警们,背上张敬民就开始奔跑,背张敬民的干警,被前后左右的护着。 王桂香这才伸出手把卓玛的脉,跟张敬民差不多,甚至更弱一些。 王桂香看见卓玛的裤子上有红色的血迹,判断卓玛正来着例假,又气又累,和张敬民的情形差不多,也是心肌缺血引起的休克。 王桂香着急而冷静,招手,“快,来两个人,帮我把她摆平。” 两个女干警将卓玛抱起,轻轻地,在平地上放平。 王桂香照例进行了胸外按压,还是一点反映都没有。 王桂香扑在卓玛身上,将嘴对着卓玛的嘴,进行人工呼吸。 反复进行了多次,卓玛的眼睛才悠悠地睁开一条缝,嘴巴轻微地动着。 王桂香将耳朵放到卓玛的嘴边,听见卓玛微弱的声音,“让我死,我不想活。” 王桂香的眼睛流出了泪。 王桂香在卓玛耳边小声说,“你必须活下来,你是阿布家的希望,也是我们的希望。我也想死,但活才不容易。” 王桂香安慰卓玛几句之后,喊道,“快,送医院。” 老扎西向干警招手,“背上卓玛跟我走。” 朱恩铸急喊,“扎西,你不要跑,让年轻人去。 扎西的一只空袖子飘着,“”不行,我得去。卓玛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没法向阿布交代。” 干警们背着卓玛,开始往山下奔跑。 朱恩铸和邓军分别招呼着群众,声音都喊哑了,“乡亲们,不要拥挤,有秩序地离开,只有我们安全了,阿布才会放心。” 羊拉乡和洛桑乡的群众,潮水一样地涌来,又潮水一样地退去了。 王桂香蹲在地上,蒙着脸哭泣,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朱恩铸朝蹲在地上的王桂香喊道,“王桂香,”停顿了一下,喊出,“同志。”接着说,“我们也走吧。 王桂香站了起来,泪眼看着朱恩铸,“书记,你叫我同志?” “不叫你同志,叫什么呢?如果你不是我们的同志,你能出现在这里吗?” 王桂香泪眼朦胧,“书记,对不起,我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不管书记能不能原谅,我得表明我的忏悔之心。” 朱恩铸答道,“你的过错,已经受到了处理。至于个人之间吧,从今天起,就翻篇了。” 王桂香刚才的举动,打动了朱恩铸。 “我相信,你仍然是一个好同志,并且是一个有能力的同志。” 朱恩铸想擦火柴抽烟,看见身后山林,收起了火柴,说: “走过一点弯路,也是人生难免的事情,谁敢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犯错呢?只能是争取和力求不犯错,少犯错,不犯大错。” 王桂香抹了抹眼泪,“谢谢你,书记。” “谢我什么?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选择。你应该谢你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否则,今天你不一定有机会站在这里。” 王桂香说,“阿布的死,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没有什么捷径。” 朱恩铸喊道,“走吧,我们还得赶去卫生院,还不知道张敬民和卓玛的情况怎样” 王桂香边走边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们都是因为过度悲伤和劳累,引起的心肌缺血,卓玛又正来着例假,就出现了这种昏迷休克。” 王桂香和邓军跟着朱恩铸到了卫生院。 迎面碰上老扎西。 老扎西喜形于色,看着朱恩铸,从衣袋里找香烟,朱恩铸先掏出了香烟。 递给老扎西,急切地问道,“咋样了?” 老扎西接过香烟,“医生说,就差一颗米,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得当,恐怕送不到医院,就出大事了。” 老扎西伸手握住王桂香的手,“妹子,你今天救了两条命,医生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如果抢救不及时,就会让病情走向极端,那就无力回天了。” 老扎西用力过猛,王桂香说痛。 老扎西补了一句,“医生还说,如果不是及时施救,忙着送卫生院,到不了卫生院就没戏了,今天太悬了。” 朱恩铸他们跟着老扎西到了病房,看见张敬民和卓玛正在输液。 张敬民想坐起来,被朱恩铸按住了。 朱恩铸本来想骂张敬民几句,想想也就罢了。 没想到添乱的是张敬民。 卓玛仍然还在流泪,不论人们说什么,一概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刘医生进来看见王桂香,“哦哟,老同学,啥子风把你吹来了。我还在猜这施救的人真专业,原来是你呀,这就不奇怪了。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完了。” 刘医生在老扎西和朱恩铸面前介绍,他和王桂香是卫校同学。 “桂香是我们学校的校花呢,没有从医,真是可惜了!” 朱恩铸答,”人,平安就好。教授在乡上还没着落,我得赶过去。这样吧,邓军留在这里照顾病人,我们回乡上,这事就麻烦刘医生了。” “不麻烦,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 王桂香说,“护理工作还是我在行,我留下来吧。书记您们去忙。” “也好,那就辛苦你了!” 老扎西和邓军跟着朱恩铸离开卫生院。 走在路上,朱恩铸埋怨。 “张敬民这家伙,跟他唱的歌一样不着调。教授人生地不熟,他又躺下。他是乡长还是我是乡长?让我这个县委书记来跟他理破裤子,这像话吗?” 老扎西和邓军同时答道,“这家伙,确实不像话。” 朱恩铸背着手,匆匆而行。 “阿布走了,这乡党委的工作得有人理起来,暂时我又不想调人进来。调来的人如果和张敬民、颜教授相处不好,反而影响工作。” “扎西同志,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宜公安工作,鉴于你在群众中的威信,你来羊拉乡任副书记,主持乡常委的工作,你看如何?” 老扎西问道,“书记,你这算是组织谈话吗?” “你说呢?事情紧急,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你得选一个人接替你。如果这个人在所里选不出来,我就让周长鸣物色一个。” “书记,还是从所里找,外面来的人要让所里的人服,又要好长一段时间,影响工作。” “这样说,你答应了?” “你是书记,我不答应,你饶得过我吗?再说,服从组织安排,没有条件可讲。” “好,接下来,我们再走程序。”还没到乡政府,朱恩铸突然问道,“您们觉得王桂香这人咋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雅尼的醋味 老扎西的空袖子边走边飘,“我长期在乡下工作,对这个人不了解,也就没有发言权。不过她以前在团县委的时候,倒是个狠人,团的工作抓得有声色,还来过洛桑乡几次,是个吃得苦的人。后来,调到乡下任职,就不知道了。” 朱恩铸还是军人作派,走路如风。 邓军跟在朱恩铸的后面,一路小跑。 边急走边说,“这个女子爱出风头。在团委工作的时候,特别喜欢组织搞活动,也喜欢打篮球,后来嘛,就跟严伟明打在了一起。能力是有,争强好胜,但是,个人作风就不好说了。他与严伟明的绯闻,坊间有很多版本。据说,是一次酒后失身,就有了孩子,于是,迅速嫁给了曾志辉。” 朱恩铸问道,“没有了吗?” 邓军答道,“后来,曾志辉又迅速调到了洛桑乡。 “曾志辉知道他们的事吗?”” “开始不知道,后来多少还是就听到了一些传闻。” 说着,到了乡政府。 进了乡政府办公室,朱恩铸看见普惠明正在和颜红青摆谈,当即上前和普惠明来了一个拥抱,‘羊拉乡公路建设指挥部的牌子和办公室’都在乡政府,普惠明差不多就成了在乡政府上班的干部,朱恩铸说道,“辛苦了。” 普惠明答道,“确实有点辛苦,风景倒是绝美,但施工条件太恶劣,我整天提心吊胆,就生怕出什么事。我这边倒是没什么事,阿布却走了。唉,真是一个好同志啊。我们省交通的干部,都要向阿布同志学习。” “惠明兄,我这次上来。一是送颜教授上任,二是来看你,马上就是新年了,你为我们香格里拉这样辛苦,我这个做兄弟的不来陪你喝一杯,睡不着觉。” “恩铸兄弟,你有心了,这是我的分内之事,受这苦,也是应该的。都什么年代了,羊拉乡干部群众进出还要走八天,这已经严重跟不上改革开放的步子。作为省交通的领导,我有推脱不掉的责任。上泉同志没有把我调离交通口,仍然让我来修路,已经是对我的宽恕。” “惠明兄,也不必自责。我们省是山区省份,公路这一块积累的困难和矛盾本来就多,处于你的角度,巴不得一天就把全省的路全部修完,可这不现实啊。” “还是恩铸兄弟理解我。但理解归理解,通过上泉同志让我们在山路上开组织生活会,确实触动很大。有困难和矛盾,我们要想办法解决困难和矛盾,不能让人民群众一年接一年地等啊,首先得从思想根源上找问题,像羊拉乡一样,没有条件也要干。” 朱恩铸看着普惠明,有些惊诧,“惠明兄,你这个弯转得有点大。” 普惠明盯着朱恩铸,“不是我的弯转得大,我要再不转,恐怕这全省的路得换人来修了。你还没有看出梁老头的意思吗?明年底在羊拉乡召开全省公路建设现场会。明摆着就是全省都要大干了。” “我给两个乡的干部都打了招呼,尽可能地在生活上给予省交通的同志以温暖和照顾。工作上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今天,我们就在食堂吃个便饭。” 老扎西说道,“请吃饭的来了。” 朱恩铸问道,“谁呀?这饭是不能随便吃的。” 老扎西看着朱恩铸,“不吃,多吉大叔会伤心。” “多吉大叔吗?我们吃多吉大叔的饭,得有个理由啊,不能总是麻烦多吉大叔。” 老扎西解释,“张敬民不是给多吉大叔送了一只母羊嘛。他不是病在医院吗?我就给多吉大叔送去。多吉大叔炖了一只鸡,非要我们过去。” 多吉站在办公室门口,朱恩铸上前握住多吉大叔的手,“多吉大叔,羊是张敬民送的,我们打扰你,不合适。” 多吉的汉话不太流利,“吃个饭,有啥合适不合适?我家卓玛回来了,我让卓玛给他送碗鸡汤,阿布家卓玛不也回来了吗?一起送。” 朱恩铸仍然推辞,“多吉大叔,还是不去了,我们一帮子人呢。” 多吉拉住朱恩铸的手,”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吗?人吃人不穷,水打山不崩。那个滑坡的时候,我死了好多羊,人也差点死了,现在活过来了,张敬民那小子又给我送来母羊。吃个鸡算什么呀?明年,我又有满山的羊。” 朱恩铸还是拒绝,“多吉大叔,还是不去了,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我们心领了。” 多吉不满意地说,“吃都没吃,领啥呢?用您们汉人的话,叫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您们太妖精了。” 多吉对老扎西说道,“扎西,你不会说话呀,如果是阿布的话,早就跟我一起拖人了。” 老扎西说道,“书记,要不还是去吧,这是我们藏族的规矩,待客心诚,你不去的话,就等于是瞧不起人。这样吧,书记,算我请客,鸡钱我给多吉,您看这样,行不?” 朱恩铸无法了,对普惠明和颜红青说,“那,我们去吧。” 一堆人往外走,邓军说道,“书记,您们去吧,我守办公室。这元旦春节期间,上面少不了各样通知。” 朱恩铸喊道,“乡上有轮流值班的制度,明天,魏护国和你一起要回洛桑乡,陪我坐坐,我们说说话。护国兄弟,你照顾一下颜教授。” “书记放心,只要我在教授旁边,教授就是绝对安全的。” 朱恩铸看了看人,“不对啊,雅尼呢?” 魏护国答道,“早就去医院了。” 朱恩铸喊道,“好。那我们走。” 朱恩铸他们刚离开卫生院的时候,雅尼就冲进了医院,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张敬民,焦急地摸着张敬民的脸,”怎么会这样?死得起不?” 张敬民无力地笑着,“有这样问候病人的吗?不死,都会被你气死。” 雅尼心里有气。 边哭边说,“我不是着急嘛,听说都做人工呼吸了,一定很严重,万一你死掉了,我咋办?想吃点什么?我去弄。” 张敬民用手指着空中,“想吃天上的星星。” 雅尼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去找竹竿,帮你把星星夺下来。”伸手捏着张敬民的脸,“要都要死了,还作,你这就是作死。” 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吵架,却更像是爱昧调笑。 张敬民看着坐在一边的王桂香,对雅尼说,“快去谢谢王姐,若不是她,我和卓玛都死定了。” 雅尼扭着身子,“她都亲你的嘴了,你告诉我,谢什么?怎么谢?” 第一百二十九章 女人如谜 张敬民告诉雅尼,“那不是亲嘴,是救人。你今天怎么就不讲理呢?” 雅尼固执地说道,“救人也不能亲嘴。” “你死了也不能亲。”雅尼扭动着身子,“你只能属于我,别人不能动。” 张敬民再次问道,“那我死了呢?” “你死了我为你守寡。” 雅尼不依不饶。 病床上的卓玛说话了。 “你们能不在这里吵吗?亲都亲了,又没少什么。桂香姐救了他的命,不谢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胡闹,再说你们又没结婚,亲一下又没犯法。” 雅尼对卓玛啍了一声。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心里有他吗?如果我不是看在你是阿布大叔的女儿,我不会是这个态度。” 卓玛毫不掩饰,“我就心里有他,咋啦?可他心里没有我,你紧张个啥呀?” 雅尼也不示弱,“我就紧张,咋啦?他张敬民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张敬民急得不知帮哪一个。 王桂香站起来,对张敬民说,“不用责怪她。她是太爱你了,爱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使使性子,不奇怪。……” 卓玛接过话,“桂香姐,我是在帮你说话。你却帮她,照你说的,我就是沙子吗?” 王桂香一时无法解释,借故说,“输液瓶里的药水快没了,我去找一下医生。” 王桂香说着,就要离开病房。 雅尼喊道,“那个,王姐,谢谢你救了他。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责怪他,不会保护自己。如果不是碰上你,他不就死了吗?” 王桂香笑了起来,“雅尼妹子,你不用谢我,今天情况紧急,不管是谁,我都会那样做的。” 这时,多吉的女儿卓玛提着鸡汤走进房,“你们吵什么?不想死,就起来喝鸡汤。” 王桂香看着提饭盒的卓玛,觉得好奇。 听这语气,这哪里是来送鸡汤,更像是送炸药。 这张敬民有什么魅力?让女孩子争风吃醋。 多吉家的卓玛对张教民说: “一只羊就把我阿爸收买了。非要让我嫁给你,别人稀罕你,我不稀罕。就像我嫁不掉似的。” 多吉家卓玛把鸡汤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 “你们好好养着,我的任务己完成。” 转身就离开了。 张敬民看着多吉家卓玛的背影,“你帮我谢谢多吉大叔。” 多吉家卓玛留下的话可以气死人。 “你要不死,自己去谢。” 王桂香看着张敬民笑,一个人被人争着爱,是种什么感觉? 这让王桂香想起往日时光。 读卫校的时候,作为校花的她,也曾迷倒一大片男生。可他们并不是她的菜,她喜欢能征服她的男人。 卫生院的刘扬青也曾经是她的崇拜者,后来有同学告诉她,刘扬青到羊拉乡就是因为她。刘扬青说,要到一个再也想不起她的地方。 严伟明改变了她的命运,也让她跌入黑夜。 酒后失身,没料一次就怀孕。她不想委身于严伟明,又不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这才急着嫁了曾志辉。 世上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读懂一个女人。 她知道严伟明还有其他的女人时,她就十分地厌恶他,更憎恨他的身体。 恨他吧,他是孩子的父亲,爱他吧,做不到。她就这样行走在逃避与接纳之间。 严伟明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差一点就做了书记。他喜欢她的身体,她喜欢的只是他手中的权力。 她不是为爱活着,只是为孩子活着。 她与严伟明的第一次之后,爱就彻底地死了。 她早就忘了刘扬青,否则,她也不会选择到羊拉乡。 为了忘记一段过去,却又与另一段往事相遇。刘扬青是否已经忘了她,她不知道。 张敬民让雅尼喂卓玛鸡汤,雅尼嘟着嘴,“我不,要喂你自己喂。” 张敬民硬撑着要爬起来,“我答应阿布的,要照顾她。” 雅尼恨了张敬民一眼,“你躺着吧,我喂她。” 雅尼与卓玛说话的时候,频道自然转换到藏语。张敬民如听天书,根本不知道她们说什么。 雅尼端着鸡汤,坐到卓玛床边,“喝点汤吧,不然会死。” “不用假惺惺,我不会吃的,特别是你让我吃的东西。” “吃点吧,赌什么气?你要追他,也要你有命。” “雅尼,你别逼我,我狠起来,你不是对手,我只是对你下不了手。我喜欢也要他喜欢,我不愿意夺别人的东西。但如果你视我为对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乐意奉陪。” “你信不信?我气都可以把你气死!” “我不信。” “那我们走着瞧。” 卓玛突然用汉话大声说话,而且是故意说给张敬民听,“我就是不想喝。” 张敬民急了,“你想气死我呀?你想死就死吧,死了,你阿布家就没人了。” “你吼什么吼?你答应我阿爸,就是这样照顾我吗?” “你要乖,我就不吼。喝了鸡汤,其它事都好说。” “真的吗?我一个人住家里害怕,我想住你那里,你要答应,我就喝。” “喝了再商量。” “答应了再喝,你去我家住也行。” “可以商量,你先喝。” 卓玛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微笑,乜了雅尼一眼。 雅尼咬齿咬得直响。 卓玛要让张敬民听见的话,就用汉话,而且声音大,“雅尼姐,你喂我嘛,我听话。” 雅尼只好喂她,才吃进一口,她就吐了出来,“你不想喂就算了,你想烫死我呀?” 说着,哭了起来。 张敬民叮嘱雅尼,“你就用点心,她是病人嘛。” 雅尼狠狠看了一眼张敬民,“你拿嘴喂她,好吗?那样,就不烫了。” 张敬民火了,“你至于跟病人斗气吗?你不愿意,还是我来吧。” 雅尼气得想发疯,但还是忍了。 “张乡长,你就安心躺着吧,我边吹边喂,保证不烫,行不?” 雅尼用小勺,放到嘴边小心地吹,然后小心地喂。 用藏语说道,“你不作不死,早晚得作死,你以为阿布大叔的死,跟你无关吗?就是被你气死的。” 张敬民听她们说话的语气不对,问道,“你们在吵架吗?” 雅尼一脸艳笑,“没有啊,我们在闹着玩。” 张敬民还是不放心,问卓玛,“你们真是闹着玩?” 卓玛一脸纯洁,“是呀,我们说说笑。” 张敬民提醒。 “你们不要一会儿汉话一会儿藏语,好吗?我仿佛在两个世界穿梭,又好像面对你们密谋。” 雅尼和卓玛同时说,“我们女子之间的事,你也想听吗?” 张敬民无奈地看着她们,“你们随便吧。跟你们交流,比我猜种子啥时发芽还难。” 卓玛对张敬民说道,“哥,我想好了,你跟朱书记说,我想到乡上工作。” 张敬民高兴起来,“好。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 “是工作,不是天天看我。” “天天看到你,就是我想要的工作。雅尼姐下村子去,她看不到你的时候,我也能看到你。” “不要闹了,我见到书记就向他请示。” 雅尼气得将鸡汤用力地放到床头柜上,汤都溅了出来。 雅尼用藏语告诉卓玛,“你不是想看他吗?我让你看,现在就看,看个够。” 张敬民看着雅尼背影,“你去哪里?” 雅尼赌气说,“我去死。” 张敬民懵了,“又发什么病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我还没吃嘛,你不喂我,我咋吃?” 雅尼留下的话是,“你吃个鬼,让卓玛喂你?” 张敬民看看卓码,又看看王桂香,说道,“这又是那股水发了呢?” 第一百三十章 时代精神 王桂香看着惶惶不安的张敬民,安慰他,“女孩子,使使性子,缓缓就好了。” 张敬民抓狂地说道,“她原来不是这样的啊,是吃错什么药了?” 王桂香从雅尼和卓玛的表情上,看出了两人的争吵。 张敬民感叹,“种子从发芽到果实,都没有女子的想法复杂,我真是服了。” 卓玛接过话,“那是你笨,到处做好人。” 卓玛的话,让张敬民更抓狂,“我做好人有问题吗?难道你是要我做坏人。” 卓玛失望之极,“我懒得跟你说,跟你这种人永远都说不清。” 张敬民通过神仙岩上的这一劫,对王桂香有了莫明的好感,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嘛。 张敬民求援似的看着王桂香,“王姐,你说,是我的问题吗?跟群众谈事情,一说就通,咋跟她们说话,啥都说不清,相反是我的问题,这是咋回事呢?我都糊涂了。” 王桂香的回答,让张敬民更是如落五里云雾,“女人就不是用来讲道理的。你跟女人讲清过道理吗?” 张敬民想想,“”好像是这样。我从来就没有说服过我妈,她永远都正确。“ 输液瓶里的药水没有了,王桂香找来刘医生加了药水。 刘医生加完药水后,对王桂香说道,“桂香,你过来一下,我问你点事。” 刘医生把王桂香引到他的宿舍,医生的宿舍跟其他人的就是不一样,干净,整洁,还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 刘扬青边招呼王桂香坐边说道,“我们卫生院人少,没有食堂,都是自己做了吃。没什么事,我就是叫你过来,喝碗鸡汤。” 说着,递了一碗鸡汤给王桂香,说是鸡汤,可碗里全是鸡肉。 汤碗的温度,通过手心,传到了身上,王桂香端着碗,眼睛一阵发潮,她使劲地控制着不让泪水流出来,特别是在刘医生的面前不能流。 “谢谢你。”王桂香感动地说道。 “谢什么呀,就是一碗汤而已。我就是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在这山里,条件有限,大病还得去县里或地区的医院。我现在研究中医,藏医也有许多奇特的方子。没事,就琢磨做什么好吃。比如,这鸡汤里,我就放了党参,丹参,黄七等中药,有祛湿,理气,滋阴补阳的功效……” 刘医生好像很多年没讲话了,王桂香都插不上话。 看着王桂香,刘医生说道,“不好意思,我好长时间没说这么多的话了。” 王桂香突然冒出一句,“你的医术肯定精进了不少,我听同学说起过,上面的医院多次调你,都被你拒绝了。听说,你在什么国际医药权威期刊发表了多篇论文。” “有这回事,我习惯了安静的生活。” 王桂香又冒出一句,“你这样厉害,你能医心吗?” 刘医生迷惑地看着王桂香,“医心?这个?这个做不到。如果能做到的话,可以获得诺贝尔医学奖了。” 病房里,张敬民问卓玛,“雅尼是被你气走的吗?你别以为我听懂不懂你们的话,不管咋说,她是你嫂子。” 卓玛问道,“你们不是还没结婚吗?” 张敬民严厉地说道,“你要胡搅蛮缠,那么,我们可能兄妹都做不成。” “做不成,就做不成。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做兄妹。” 雅尼被卓玛气得出了门,但并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靠着墙。听到张敬民和卓玛的对话,舒心地露出了笑容。 多吉家的卓玛回到家,多吉问道,“他们都喝了吗? 卓玛回答道,“死不掉。” 多吉迷茫地看着卓玛,“你这孩子,我问你汤喝了没,你说死不掉,这是啥意思?” 卓玛的回答,多吉更迷茫了,“没意思。阿爸,开春以后,我还是要去深圳。” 多吉来气了,“你去深圳做什么?家里有羊,有牛,有田,有地,做不完的事,深圳的地上有黄金吗?” 卓玛脸色难看,“我不想看见他们。” 多吉更迷茫了,“你不愿看到谁?这日子各过各的,谁要你看呢?” 卓玛回答多吉,“你不懂。” 多吉向朱恩铸他们喊道,“你们吃啊,这孩子出去一次回来,心都野了。” 朱恩铸抬起酒杯,说道,“好。我就借多吉大叔的酒,讲两个意思,首先敬多吉大叔来年丰收,六畜兴旺。” 多吉大叔开心死了,“好好,丰收,兴旺。” “再就是敬各位。敬明年羊拉乡公路胜利通车,敬颜教授的种子研究打败加德公司的封锁,敬全国第一个挂职乡长颜红青同志到羊拉乡上任,敬老扎西到羊拉乡就职,敬洛桑乡超过羊拉乡。再就是敬阿布同志魂归故里。我们满饮此杯。” 他们才喝完杯中酒,普惠明摆在桌上的移动电话响了,这移动电话被称为大哥大。 朱恩铸惊诧地问道,“国外才有,你怎么有这东西?” 普惠明答道,“试用品,国外公司为了开拓南省市场的试用品,省里的电讯部门让我拿到山里来试试信号怎么样,叫什么卫星电话,就是通过卫星传输信号。现在这科技发展得真快。” 普惠明接通了电话,信号比较弱,电话中有沙沙的杂音,但听得出是梁上泉的声音,普惠明有点紧张,“领导,你怎么知道我拿着这个电话,是电讯部门让我试试信号,我们还玩不起这个东西。” 电话里的梁上泉说道,“你紧张个啥?我又没有问你大哥大哪里来的,你能坚守在羊拉乡,我很欣慰,新年来了,向你问候新年好。” 梁上泉的问候,比酒还温暖普惠明,“领导你也新年好。就,就这个事吗?” “当然还有其他事,你把电话拿给朱恩铸。” “好的,领导,你也知道朱书记在这里?” “如果自己的干部在哪里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你认为我们还称职吗?” “是是,是,领导们当然是明察秋毫。” 大哥大的声音大,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虽然有一些沙沙的杂音。 普惠明把大哥大递给朱恩铸。 朱恩铸接过电话,“是我,朱恩铸。” “我听说你到了羊拉乡,做得很好。颜红青同志的安全很重要,普惠明同志也该慰问一下了。条件艰苦,同志之间也是需要温暖的。阿布同志的事相当感人,这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精神。省里决定号召党员干部向阿布同志学习,向阿布一家学习,他们敢于牺牲的精神,正是我们南省改革开放需要的时代精神。” “南省日报和驻南省的各大媒体,要下来采访阿布的事迹,你们要做好接待工作。” “好,我知道了。” “阿布走后,要选一个在群众中有威望的人来接替他。这个人很重要,一定要选好,你知道了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把心走到 “这个人已经定了,洛桑乡派出所的所长扎西同志,扎根山区几十年,为了保护群众的财产,失去了一只手,身体也不适宜公安工作,此人在群众中有很高的威信。” “不错,你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把电话给颜教授。” 朱恩铸把电话递给了颜红青,颜红青接过电话,就听见梁上泉的问候,“老颜,新年好。” “谢谢领导。” 梁上泉说道,“你谢谢我,是要有条件的,你得拿种子来谢我。” “老梁,你这新年的问候,也太功利了。” “当然功利了。不是为了种子,我怎么会把一个我国的粮食专家放下去?上面问起来,我也是担责任的。你拿出种子来,我也好堵他们的嘴。” “放心吧,‘不破楼兰誓不归。’”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把电话给多吉大叔,我跟他讲几句。” 颜红青把电话递给多吉,“省里的领导要跟你讲话。” 多吉接过电话,就听到了梁上泉的问候,“多吉大叔,我梁上泉,皮货商,吃过你的羊,新年了,向你问好。他们又来打搅你了,吃饭喝酒,都得收钱,你不收,他们会犯错误。” “吃不穷。张敬民又给我买了一只母羊回来,明年,满山都有我的羊,我等你下来。” “张敬民这小子呢?” “阿布走了,这小子气得住进了卫生院,听说抢救及时,差点就没了。” 梁上泉的声音停顿了一会。 “哦,多吉大叔,你把电话给朱书记,我还有些话要跟他讲。” 多吉把电话递给了朱恩铸,梁上泉问道,“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朱恩铸判断梁上泉私下有话跟他说,就拿着电话到了院子里,并说道,“我现在在院子里,信号还可以。张敬民和阿布的女儿卓玛,都因为悲伤和劳累过度,心肌缺血,差点出了大问题。好在抢救及时,现在已经安全了。” “嗯,这就好。好在公路明年就通了,否则,群众遇到大病,就是大麻烦。现在我们面临的困难实在太多,只能在发展中解决,好在我们从来都不怕困难。一定要保证张敬民和阿布女儿的安全。实在不行,送县医院,送到省城来也行。” “我知道了。 梁上泉突然话锋一转,“新年了,小月那边,你也得问候一下,还有你爸爸那里,也得抽时间去一下。工作不能放松,可你也是一个有家庭的人,多少还是要有所顾及,人非草木嘛。新年了,我也祝福你,新年好。” “梁叔叔。” “还叔叔?新年了,你就不能让我开心开心。” “爸,新年好。你要保重身体。” “好。我开心了,就说到这里吧。” 梁上泉挂断了电话。 朱恩铸回到屋里,正看见邓军向普惠明敬酒,“普领导,我这杯敬酒是有私心的。” 普惠明抬着酒杯,“你尽管说。” “这羊拉公路的‘以工代赈’,能不能我们洛桑乡也参与一下,否则,我们这当干部的过不了群众的那一关。群众天天说,好处都给了羊拉乡,言下之意,就是骂我们无能。” 普惠明拦住了邓军的话,“别说了。” 邓军理解为普惠明不答应,坚持说,“领导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不了,也没关系。但我得把心走到,也好给群众一个交代。” 普惠明急了,“你这个小邓,你又不知道我说什么。没有问题,你们参与就是,人手本来就不够,我正想跟朱书记商量商量,这事怎么解决。” 邓军端着酒杯走到普惠明的身边,“哎呀,领导,你这句话就救了我呀。我和我们楚天洪书记,这些天遇见群众都不敢抬头。这杯酒,我代表我们洛桑乡的干部群众敬你。” 朱恩铸喊道,“等等,等等,还有我一个,惠明兄,小邓不说,这事我也要跟你说。既然惠明兄已经答应了,我的任务就只剩下喝酒了。” 朱恩铸他们刚把酒喝下,颜红青站了起来。 “我忍不住了,我要敬杯酒。这杯酒,敬所有人,看到你们为了群众如此奔波辛劳,我十分感动,我说一句大话,现在,我们整个国家都在奔跑,从你们的身上,我看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复兴,我这次下来,来对了,书生持剑为家国,这次要不下来,我会错过这个时代。” 说完,就把酒先干了。 朱恩铸对普惠明说道,“普兄,你知道教授怎么下来的吗?” 普惠明当然猜不到。 “教授坐长途客车到的香格里拉。上泉同志说派车送他,他都等不得,你说有这样的书生,我们国家能不发达吗?” 普惠明端起酒杯,“那这杯酒必须敬,就这精神,也是我辈楷模。” 颜教授端着酒,“言重了,言重了。” 朱恩铸接着说,“惠明兄,今天乡党委乡政府的班子领导都在这里,指挥部这边有什么事,找他们就是了,解决不了的,找我。” 普惠明感叹,“这省里头,这回是下了血本了,这么大的粮食专家来挂职乡长,真是没听说过。不过话说回来,现今的改革开放,大都是没听说过的事,还是教授会说,整个国家都在奔跑。那,我们为我们的国家和我们都长了一岁,干一杯。” 酒越喝越高了。 老扎西站起来,“这杯酒该我敬了。说实在的,我跟各位领导不一样,我这辈子就从来没想过干什么大事,主要是干不了什么大事。以前在羊拉乡任职,后来组织上把我调去了洛桑乡,现在书记又要把我调回来。” 老扎西站着,一只空袖子飘着,“我这几十年来,就在这一方山山水水中行走,人都走老了。朱书记是从三线基地下来的,参加过那场战争。我也是从部队下来的,也参加过那场战争,我们是从生死线上下来的人。” “我从战场上活着下来了,可我的这只手却是丢在了这山里。虽然下到了地方,可仍然记住一句话,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现在讲的是服从组织安排。组织上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多次调我进城,我都拒绝了,不是我不想进城,是我觉得,这山区更需要我。人活着,得有一个信念,我扎西会坚守好阵地……” 扎西一饮而尽,众人也是。 多吉大叔说道,“你们吃鸡呀,我是请你们来喝鸡汤,你们却拿着酒整。” 朱恩铸说道,“多吉大叔,我敬你一杯,你要当好羊拉乡的致富带头人,粮食翻番,牛羊成群。哦,对啦,明年,张敬民还要带领你们搞烟叶套种,要让你们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多。” 多吉大叔喝下朱恩铸的敬酒,很是感动,“我说句公道话,我们羊拉乡好就好在干部没有私心,一个个有头脑有干劲,都是些英雄人物,这羊拉乡能不发达吗?” 第一百三十二 梁小月我也想你 多吉大叔补充道,“我在报纸上看见了梁同志的照片,卓玛告诉我,他就是给好多县委书记讲话的那个皮货商。现在,不但公路修起来了,大学校长、教授,也来我们这里当干部,真新鲜。张敬民来之前,就没有人愿来我们羊拉乡。” 多吉大叔开怀地笑着,有些晕了,“我们羊拉乡多好啊,山美江美人美,张敬民这小子,要是不当乡长,给我做上门女婿,一定会成为方圆百里最富有的人。” 卓玛忸怩着,“阿爸,你就担心你女儿嫁不掉。” 多吉的脸红得像红苹果,“你阿爸看上的人没错。我不担心我家卓玛嫁不掉,要嫁,就像天上飞翔的苍鹰,有天空一样的胸怀。” 卓玛害羞地跑进了里屋。 天下总是没有不散的筵席,离开多吉家,扎西和邓军去安排颜红青暂住乡招待所,普惠明去了指挥部。 朱恩铸到了乡政府就拨通了县委办的电话,“是小徐吗?帮我发封电报。” “哦,书记,刚好有封你的电报,而且还是加急。是从北方寄来的,是个什么化学研究所。” 朱恩铸明白了,是梁小月的电报。朱恩铸的心有一种加速跳动,竟然有那种初恋的感觉。 徐秘书,喂喂地叫着,“书记,你能听见吗?” “我又没死,咋听不见。” “不是。书记,我以为电话断了。书记有什么能指示。” “帮我把电报拆开。” “书记,这合适吗?拆私人电报,这是违法行为。” “我叫你拆,你就拆,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书记,那我就拆了哈。” “拆开没有?什么内容。”朱恩铸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小徐慌慌张张地说,“拆开了,就两个字。” “小徐同志,你的头被门夹了吗?我问你内容,没问你几个字。” 小徐被朱恩铸追问,就结结巴巴的,可还是说到,“就两个字。” 朱恩铸急了,“我问你电报的内容。” “‘想你’。” “你有病啊,我要你想吗?”朱恩铸突然明白过来。“再说一遍。” “就两个字,‘’想你。” 朱恩铸接着叮嘱,“你给我按原地址,现在给你发一封回电,在两个字前面加上‘我也’两个字。” “好的,书记,我马上办。” “等等,再加‘梁小月’三个字。” “书记,加起来,就是‘’梁小月我也想你”,是这样吗? “对。就是‘梁小月我也想你’”,记住,要落上我的名字。 “记住了。书记还有其他什么指示?” “没有了,你赶紧的,给我把电报发了。” 朱恩铸挂断电话后,向父亲所在的深山基地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朱恩铸就变得焦躁起来。 这时,普惠明走进来,“说道,‘梁小月我也想你’”真是没有想到我们的朱书记也有含情脉脉的一面,梁小月?怎么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梁小月?我想起来了。上泉同志的女儿就叫梁小月,你不会就是上泉同志的女婿吧? 朱恩铸没有回答,似乎在考虑怎样回答普惠明,普惠明则说,“其实我早就听说了,只是现在证实了传闻。” 朱恩铸还回答什么呢?否认的话,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普惠明懂事地指指天,指指地,“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刚才我也是在门口无意中听到的,我可不是窥视你的隐私。“ 朱恩铸只得坦然地说道,“也没什么,就是不想让人猜测,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普惠明答道,“我懂,我懂。“ 普惠明何止是懂,早就把朱恩铸的家庭关系,社会关系调查得清清楚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是想通过朱恩铸传到梁上泉那里,比修公路的程序还要清楚,这是人生必修课。否则,同样是在基层一步一步地走,他就到了省交通,和他搭班子的人却仍然还在基层。 向上的台阶,除了比实干,还是有一些技巧的。越往上走,位子就越少,就是同样实干的两个人,面对的往往只有一个位子,不可能一起都上位。这个时候,要说运气吧,就看上面的领导先看到谁。也就是说,两个被选的人中,哪一个人上,都不会有错。 朱恩铸问道,“普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有,没有,我不找你。我过来找颜教授,想跟杀一盘象棋。许久没下了,有些手痒。“ 朱恩铸答道,“我现在心里没空,要不,我陪你杀两盘。“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事。我找颜教授。“ 朱恩铸下到地方后,拼命的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让所有的空间都被工作占满,这样,就可以压制他对梁小月的想。但他并不知道,爱就像那些发达的根须,只要有任何一个缝隙,它都会破土而出。 当他的书信,被从北方一次接一次地退回来的时候,他是那样的无助和绝望,如果不是没完没了的工作支撑着他的话,真有那种活不下去的感觉,甚至后悔下地方,没有随基地走,可无论如何又丢不下父亲,以及那山中躺着的母亲的坟茔。 在基地的时候,他们一起抄写,“战士自有战士的爱情“,一起看”徐怀中的《我们播种了爱情》,失去母亲后,他孤独到自闭,是梁小月陪他走过了那段无法自拔的岁月,陪他去基地的后山上採野花,去拜祭山谷中静静安息的母亲。 省城那个夜晚,梁小月说有私房话把他拉进了房间,关上门后就命令他,“抱我?“ 时间长了,他们之间有了一种疏离感,朱恩铸看见梁小月的满头白发,心都碎了,没想到他们的见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梁小月还认识他,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朱恩铸的心中,梁小月就是神,即便是白发苍苍,还是他的梁小月,满头的白发反而有了一种岁月的飘逸感,婉若仙人。 “你是不是嫌我老了?“ 朱恩铸猛烈地摇着头,“不不,不,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女神。“ “那你为什么不抱我呢?一点冲动都看不出来。“ “我怕吓着你。“ “吓着我?朱恩铸同志,我现在是大校。作为军事观察员出去了好几次,身处的都是血与火的战争。我会被吓着?“ 梁小月转身打开旅行箱,把箱子里的东西呼拉拉地往外面扯,找出了丝绸裙子,高跟鞋,以军人的速度,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可人。“ 怎么样?现在是你的梁小月了吗?“ 朱恩铸越发的惘然,“你不是失忆才回来的吗?你到底失忆还是没有失忆?“ “重要吗?我现在记得你就行了。我失忆,我的警卫员,还有秘书,都失忆了吗?她们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梁小月盯着朱恩铸,“是我不漂亮了吗?你,不是男人吗?“ 朱恩铸一把抱住了梁小月,梁小月又喊道,“风度,风度,我都差点认定你是冰山上的来客了。“梁小月咬着朱恩铸的耳朵,警告道,”要有点优雅的风度,我叫出声来,影响不好。“ 梁小月尽管将裙子堵住了自己的嘴,可她低沉的声音还是柔软了夜…… 梁小月想到第二天就要离开,就接着说,”还要。……“ 转身就是往事,朱恩铸走出乡政府,让冷凉的风吹着自己。想着梁小月说的一个星期小汇报,一个月大汇报。爱意从心底升起。 父亲为什么不接电话呢?让小徐发的电报发出去了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打起来了 朱恩铸想着梁小月,心就静不下来。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去哪里呢?对,去看看张敬民这小子。 这时,老扎西和邓军出现在朱恩铸的身边,颜红青和普惠明也走了过来,朱恩铸问道,“你们不休息,这是?“ 老扎西说道,“你不也还没休息吗?教授已经住下来了,乡招待所的条件简单,教授只能克服一下了。我约了颜教授,到卫生院看看张敬民,顺便开个小会,把班子的分工落实一下。“ “这个主意好,我也去。惠明兄,你呢?自由活动?“ “活动个啥呀?我现在都成羊拉乡的干部了,一起去吧。” 普惠明边走边说,“恩铸兄弟呀,我看好羊拉乡,这羊拉乡的风景真是世界独有,一旦公路修通,这里一定会成为旅游热点。已有国际汽车商在打听这边的消息,想过来搞越野车国际比赛基地。“ “好事啊。惠明兄弟要把这事给干成了,你就是羊拉乡的贵人了,他们会把你的名字大大地刻在功德碑上。不过,现在你在羊拉乡群众的心里,已经是贵人了。“ “恩铸兄弟,这个话可不能让上泉同志听见了。这个路是欠账,咋敢邀功呢?不被老头子骂就烧高香了。“ 朱恩铸明白普惠明这个话的用意,“怎么会呢?上泉同志听说你坚守在羊拉乡,你看那问候的声音,多亲切啊。“ 说着,就到了卫生院。王桂香和雅尼都守在病房里,看见他们,雅尼就说,“我先回去,所里还有好多事情,信件报纸积下了一大堆。“边说边离开了。 王桂香也说,“你们说事,我等会再来。“ 朱恩铸喊道,“小王同志你等等。“转头对众人说,”你们先聊,我跟小王同志说点事。小王,你跟我来。 王桂香跟着朱恩铸到了卫生院的门口,朱恩铸说道,“小王,你给颜红青同志做助理如何?主要负责农技推广的工作,但乡上的杂事也一并抓起来如何?你有在团委工作的经验,又有在基层任职的经历,我想让你多担一些责任。颜教授和张敬民都是研究型的干部,老扎西以副书记负责乡党委的工作,也会很忙。所谓助理呢,也就是一个打杂的虚职,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王桂香流下了泪,“书记这样信任,我还怎么推辞呢?我到羊拉乡,就是想工作多一些,让我没有时间去想过去的事。“ “好。你犯过错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仍然还是干部,还是我们的同志。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人生起伏,都是寻常事嘛。“ 王桂香蹲在地上,用手蒙住脸,哭出了声来。 “好啦,擦干眼泪,跟我进去参与他们开会。至于其他的程序,组织部的人会跟你联系,好吗?“ “好。“王桂香站起来,擦干了眼泪,跟着朱恩铸进了病房。 王桂香懂事地选了一个角落坐下,可人长得太耀眼了,坐在哪里都显眼。 老扎西说道,“书记的信任,让我主持乡党委的工作。乡党委和乡政府的工作分工,我的基本想法是,教授是省上下来的,身上背负使命,主要精力会放在种子上。敬民的工作主要是抓丰收增产,科技推广,让群众的口袋鼓起来。我呢,就是服务于教授和敬民的工作,以杂事为主。“ 张敬民说道,“要得,要得,大家商量着干。扎西来了,等于又来了一个阿布,我们书记看人的眼睛真毒。我没意见。我年轻,没有工作经验,扎西不要烦我就行。“ 老扎西回答,“你小子一个干将,我咋会烦你呢?“ 颜红青也表态,“我没有乡村工作的经验,但确实会把主要精力放在种子上。但也会把心放在群众的身上。“ 朱恩铸接过话,“同志们的意见都很好。分工而合作,老扎西到底是经过部队锻炼,在战场上就是这样,有的打前锋,有的打后卫,相互配合。羊拉乡的事情特别多,可我还是那个观点,不合适的人来了,形成的不是全力,而是阻力。“ “这个王桂香同志,是自愿到羊拉乡农技站工作。先前有在团委工作和基层工作的经验。如果只负责农技站的工作,太浪费了。所以,组织决定,王桂香同志以乡长助理之职,负责农技站的工作,同时,兼顾乡党委和乡政府的协调杂务工作。其他工作嘛,也可以就近向惠明同志请教,惠明同志有长期基层工作的经验。“ “”惠明同志多担待?“ “恩铸同志放心,义不容辞。 朱恩铸点王桂香的名,“小王讲两句。”, 王桂香显得不慌、不忙、不乱,“羊拉乡现在是全省的典型,说实话,如果说香格里拉需要一个典型,我做梦都不会想到是羊拉乡,一个干部都派不进来的乡,居然成了全省的典型,这是一个奇迹。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事业是干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 “不要说全省,就说香格里拉,比羊拉乡条件好的乡镇,数都数不过来,可不管是全省,还是香格里拉,首先实现粮食翻番的居然是羊拉乡,羊拉乡无非占了两条,一是县委用对了干部,二是羊拉乡的干部群众拼了命。其他我就不说了,既然组织信任,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 王桂香的表态,朱恩铸很满意,“现在我对你们这个班子是十分有信心的,大学校长,教授、局级干部挂职乡长,我还没有听说全国哪里有。惠明同志虽然是省交通的领导,但因为修路,也把屁股做到了这里。所以,我是不得不来,老实说,这路是走一次怕一次,可惠明同志和颜教授都走在前面了,我能不走吗?” 普惠明插话,“快了,明年,你的B京212就可以开上来了。” 朱恩铸眉头一皱,“哦,差点忘了,省里的各大媒体要下来采访阿布的事迹,省里要号召全省干部群众向阿布同志学习。记者们到了乡上,你们要做好接待工作。好的标准也不好说,热情,周到就行了。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就是新年,我祝同志们新年好。” 朱恩铸抬起手表一看,“同志们,我们开了一个跨年会,现在是1984年的第一天了。” 朱恩铸拱手环顾四周,“同志们,新年好。” 大家都相互拱手道好,只有老扎西拱不了手,向大家行了军礼。 正在大家相互道喜之时,乡文书杨志高跌跌撞撞地跑进病房,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刚才村上来了电话,说洛桑乡的群众和羊拉乡的群众打起来了。” 老扎西喊道,“慢慢说,别急嘛,” 杨志高喘着气,说道,“据说是两家人为了争公路从门前经过,变成了两个村两个家族的械斗,省交通的同志上前劝阻,被当场就打伤了,听说伤得比较重。” 这简直成了“开门红了”,朱恩铸气的脸都变成了铁青色,当即说道,“现在就走,我得去现场。” 老扎西把朱恩铸拦着,“书记,你等等,我想想。民族杂居,你去了,他们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还是我去。”望向普惠明,“山路劳累,要不,你也别去了。” 普惠明答道,“不行,涉及交通,我不得不去啊。” 张敬民从病床上想起来,朱恩铸命令道,“睡下,不要添乱。” 老扎西又喊道,“卫生院出两个医生跟我走。”转头问王桂香,“小王,这山路你吃得消不?” 第一百三十四章 桃花劫 王桂香答道,“吃得消吃不消都得去,这是工作。” 邓军望着朱恩铸,“书记,我等不到明天了,叫上魏护国,我就跟老扎西一起走。” 老扎西的空袖子空荡荡的,向朱恩铸说道,“我们现在就走。还得去派出所要几个人。” 朱恩铸看着老扎西的背影,说道,“随时保持联系。” 老扎西边走边抬起手扬了扬。 转眼间,一堆人走了只剩下颜红青。 张敬民拍着脑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跟书记请示汇报呢?我咋就想不起来呢?哦,对了,想起来了。书记,是这样,卓玛说,她想到乡上工作。你看这事咋办?” 刚才人们忙着说事,也没有顾及到旁边的病床上还躺着卓玛,卓玛也插不上话,独自一个人躺着,像是一个局外人。 朱恩铸问卓玛,“你是高中毕业吧,到乡上倒是可以的。但是我觉得还有另外一条咱可以走。” 卓玛惘然地看着朱恩铸,不知道有一条什么路等着她。 朱恩铸问颜红青,“教授,烈士之后,英雄之家,改革开放,我们也急需要民族干部,像卓玛这种情况,可不可以保送到大学念书?” 颜红青答道,“原则上是三好学生,优秀生,以及有特殊才能的学生,可以免试入学。但像卓玛这种情况,应该也在保送的条件之内。但最好让上泉同志给学校的领导打个招呼比较好。像卓玛这种情况,更适合到南省民族学院。南省民族学院的办学宗旨,就是培养民族人才和民族干部。” 朱恩铸问卓玛,“想不想读书。” 卓玛答道,“我不想读书。我想嫁人,你是管张敬民的书记,你命令他娶了我。” 朱恩铸又问,“你不想读书,就是为了张敬民吗?” 卓玛点了点头。 “那不行,这个事我做不了主。婚姻是张敬民的私事,我管不了。” 张敬民急了,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跟阿布也说了,我当你是亲妹妹。其他的不行。你不答应去读书,也不行。你就天天跟我一起上班,天天看着我,还是不行。“” 卓玛说得直接,张敬民也回答得直接,他就是要断了卓玛的念想。 卓玛哭着,“我哪点比不上雅尼?” “总之,你是我认定的妹妹,你现在就两个选择,一个是到乡上工作,一个是去读书,如果我是你,我就选择去读书。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听书记和教授说了吗?你的两个哥哥,以及你的阿妈,都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死的。现在,为了红旗渠,你阿爸也没了。是他们的牺牲,让你有了读书的可能。” 卓玛犹豫了半天,对朱恩铸说,“那我想去农学院,我能学张敬民的那个专业吗?” 朱恩铸伸手在口袋里找香烟,“你答应了,我们才帮你努力。” “好。我答应,去读书。” 张敬民露出了笑,“这就对了嘛。 “不要看着我笑,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去读书,你可以不看见我了,你满意了吗?” “不是,你怎么?”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也不想看见你。” 张敬民闭上了嘴。 朱恩铸看着卓玛,“你这个事,我还要去惊动省上的领导。你不许反悔哟?” “我不反悔。”卓玛赌气地说道,“我离开羊拉乡后,再也不回来。” 朱恩铸劝说卓玛,“张敬民有什么好?天下比他好的男子像天上的云朵一样多。” 卓玛附和朱恩铸,“书记说得对,我是瞎了眼,吃错了药。” 朱恩铸向颜红青喊道,“走吧,教授,我们多少还可以眯一会。” 他们走出卫生院,看见雅尼站在卫生院的门口,朱恩铸说道,“你这姑娘,要么回去等他,要么进病房里去,你不冷吗?” 雅尼双手相互搓着,放到嘴上哈气,却说道,“不冷。真的不冷,热着呢。“ 在回乡招待所的路上,颜教授感叹,“这小子真是桃花劫啊。他人是不错,要本事有本事,要长相有长相,可也没有必要非他不嫁啊。我那女儿也不晓得迷上了他什么,不惜用种子胁迫他,落得个远走异国他乡。但客观说,这小子确实是我的学生中很有魅力的男生。” 朱恩铸答非所问,“这女人缘好,是好事,也是麻烦。活得累嘛。不过,羊拉乡今年,不,应该说去年了。去年的粮食丰收。农用物资等等事,都是靠了女子。县上一分钱没给。真把羊拉乡多年的回销粮帽子给甩掉了。教授你说,哪有一个乡干部参加县书会议的先例?可他开了先例。一百多个县委书记听他在台上讲。“ 两个聊着,到了乡招待所,才互道晚安。 雅尼看着朱恩铸和教授的背影消失,就回到卫生院,进了病房,跺着脚,坐到张敬的病床边上,说道,“冷死我了,冷死我了。“ 张敬民拉过雅尼的手,放在嘴上吹着热气,然后放进胸口。 卓玛见了,不高兴地说道,“你们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有亲昵的动作,否则,我随时会改变主意。“ 雅尼真诚地对卓玛说道,“妹妹,只要我活着,张敬民就不会喜欢上其他人。当然,如果我不在了,我就不晓得了。你不用把我当成你的敌人,如果我是你,我肯定选择去读书,守着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结果,有什么意思呢?“ “怎么没有意思呢?我会让你天天难受。“ “你不会的。你不过是阿布大叔走了,还没有从痛苦中走出来。我们藏家儿女的心的胸不会是你现在的样子。等你想明白了,自然也就不会和我作对了。“ 卓玛的话仍然充满敌意,“不可能,我们永远都是敌人。“ 张敬民像哄一个孩子似的哄着玛,”听话,不要任性了。现在我是阿布认定的你的唯一亲人。好好地把书读出来,把阿布家的门面撑起来,那才是了不起的人“ 卓玛又伤心地哭了起来,我才不做了不起的人。他们都了不起了,可都死了。他们都不撑,为什么要我撑?我才不跟他们撑。我就要做一个无赖,让他们在那边气。一个接一个地丢下我,他们从来都不顾及我的感受。 张敬民的声音严厉起来,“你是我见过的藏家女子中,最没良心的一个。你去南方的这段时间,你知道你阿爸是怎么过的吗?得闲就会想你,不得闲,也会想你,听见门口树上的喜鹊声,就念叨,我家的卓玛可能要回来了。三天两头的就会站在路口等呀等,等到天黑,等到没了盼头,才回家。“ 卓玛双手蒙住眼睛,“你不要说了,你再说,我就会去死。“ 雅尼劝道,”张敬民,你不要逼她了,好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种子掠夺 张敬民坚持说,“我逼她了吗?我不过是讲了一个事实。让她明白,阿布有多爱她。“ 卓玛哭得更大声了。 雅尼劝说道,“卓玛妹妹,我也知道你心里难受,谁碰到这样的事,都不会好过。你要好好地活着,他们在那边的人,才会安心。不管你恨我也好,不恨也罢,虽然我们都在一个天空之下,终究是聚少离多,也会出现像你和你阿爸一样,永远的无法再见。我和张敬民也是十天半月的才会见一次。” “如果我把张敬民让出来,我退出,你问他,他会和你在一起吗?如果我退出,他会和你在一起,那我退出。可不是这回事。我不是什么可以出让的,他是个人,他属于他自己。我没有权力干涉他,也干涉不了他。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不用我退与不退,都拦不住他。我也一样,如果我不喜欢他,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我,我都会离开他。更不会跑到这里来。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不。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人的事。不管他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我都喜欢他。我离开羊拉乡,就是因为喜欢他。我不愿意看见你们在一起,所以我才离开。我以为,离你们远了,我就可以做到不想他。可我发现离得越远,越想。可他并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也不会想我。所以,我说,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时,张敬民才知道卓玛原来是为了逃避看见他,才选择离开羊拉乡的,并不是因为宁向红的鼓动。看看卓玛,看看雅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卓玛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突然变得轻松了,“从今以后,我不再喜欢你了,我为什么要在你这一棵树子上吊死呢?为了你这棵树,所有森林我都看不见了。一旦我不看你这棵树,我看到的就是整座森林。” 张敬民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腿上,“这就对了嘛。好啦,这样想就对了。这样吧,你自己好好的休息,你雅尼姐明天有好多积压的邮件要送,我得帮她收拾一下。”说道,自己把输液的针拔了。 卓玛惊叫,“你不是还在输液吗?你这是?” “我没病,就是你阿爸的突然离开,我又气又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这就跟医生讲一声,让他随时过来看看。我明天早上再过来看你。唉,新年了,乡上一大堆事情呢。你阿爸在,我就是一个甩手掌柜,你阿爸这一走,我的好日子到头喽。” 张敬民和雅尼跟医生打了招呼,就要走,医生说道,“”张乡长,工作是做不完的,你这病起码要输三天液才行,你这是对自己太不负责。“ 张敬民还是说,“我没病。看好卓玛就行。“ 两个人出了卫生院,手拉着手,就奔跑起来,从卫生院到邮政所,本来就不远,他们一口气就跑到了。所长早就休息了。他们悄悄地开了门,上了楼,到了雅尼的宿舍。进了门,两个人就拥抱在一起。 张敬民说道,“再在医院呆下去,我会被卓玛逼疯掉。这姑娘就是一根筋。“ 雅尼答道,“喜欢上一个人的人,都是一根筋,这倒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你为什么总是招蜂引蝶?“说着一口咬在张敬民的肩膀上,张敬民痛得脸都变形了,又不敢叫出声来,眼睛鼓圆,嘴张大到了极限。 张敬民边说,“痛痛,痛,我又没招谁惹谁。“ “”你没招谁惹谁,杨晓的呢大衣怎么解释?我不说,不是我气量大,是我不想限制你的空间,让你有更大的空间自由。但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看今天的卓玛,简直就是肆无忌惮,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而且是公然挑战我的耐心。“ 张敬民摸着肩膀上雅尼咬的印记,小声说道,你也太下得‘口‘了,“看看,血都渗出来了。”’ 雅尼阴险地笑着,“我不管,我得在我的领土上,盖上我的印记,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张敬民嚷道,“那我也得留一个印记。” 雅尼推开张敬民,“我又不像你窥视的人比较多。” 张敬民坚持,“既然是主权问题,那就是双边协定,你不能坚持了你的主权,却不让我宣示主权,你这就是明显的霸权主义,我不同意。” 雅尼躲闪着,“那你要怎样?”并转换了话题,“明天,我就要下村子去了。你不要为了工作太玩命了,医生都说要输三天液的,要不明天早上我下村后,你还是接着去输液,你都不知道有多吓人,吓死我了。还有,我一想到王桂香亲了你的嘴,我这心里就特别的不舒服,可人家是救你的命,是大恩,还能怎样说呢?我只能忍了。” 张敬民逼视着雅尼,“你别转移话题,我们刚才说的是主权问题,” 雅尼则说,“不闹了,我得睡了。时间真好混,都又是新的一年了。” 张敬民抱着雅尼,雅尼?住张敬民的腰,才不至于叫出声来,小声叫道,“你这人也太记仇了,你换个地方嘛,在这样重要的地方……” 张敬民把雅尼抱起放坐在破旧的钢琴上,用力过猛,手推到墙上,墙破开了,竟然是一个暗柜,柜子里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抽屉,小抽屉像中药柜一样的排列,小抽屉里装着的竟然是种子,张敬民伸手拾起一粒小麦种子,即刻在手指间变成了粉尘。 张敬民急忙将雅尼抱开,对暗柜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发现每个小抽屉上都写有英文名字,张敬民通过反复的辨别,读出了英文名,’野生小表种’,’野生稻谷种‘,’野生苞谷种‘,’野生大豆种‘,还有’野生荷花种‘,’野生杜鹃种‘,…… 接着,张敬民发现整个墙都是暗柜,张敬民忍不住吼道,“”原来,他们都是盗种的强盗。这种子的争夺,早就开始了,当年修这个房子的所谓探险家们,打着科学考查的名义,实则是来盗窃我们的种子。你看看,这墙里全是暗柜,这暗柜里的小抽屉里,全是他们编号排列的种子,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没有带走。 雅尼不解地问道,“很严重吗?都是些陈年往事了。” 张敬民神色紧张,“当然很严重,他们盗窃的物种从粮食种子,到花卉树木,你看这个小抽屉上写的英文名是’千年茶树’,还有’银杏‘,还有’贝壳‘,……” 雅尼说道,“你紧张个啥呀,他们国家不也有吗?” 张敬民思考着,“不不,不,这里面一定暗藏玄机。第一,当年民族迁徙的时候,他们选择在羊拉乡繁衍生息,肯定就是这里的野生粮食能让他们存活下来。第二,这些以科学考查为名的探险家找到了这些种子,肯定就是发现了这些种子的价值。原来,他们早就开始争夺我们的种子了。” 雅尼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这很可怕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谷子往事 张敬民脸色肃穆地答道,“当然可怕,不是一般的可怕。你想想,人类最重要的存活条件是什么?” 雅尼天真地扬着头,“这还用说嘛,白痴都知道,当然就是一个‘吃’字。” “对。是这样。有的国家就是想用这个‘吃’字来控制我们。从这个墙里的秘密来看,他们蓄谋已久了。” 雅尼仍然天真,“不就是种子嘛。我觉得你小题大做了。既然那些探险科学家能找到,就说明这些种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既然是在我们的土地上,这些种子就有顽强的生命力。它们自己会不断地生长。不等于他们窃走了,这些种子就不存在了。” 张敬民解释说,“你说的不错,但不是这个道理。你听我说,如果说这些种子不通过播种,就可以不断地反复生长,就说明它们有顽强的繁衍能力和再生能力,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呀?” “那么,国外的势力就可以对这些种子进行研究,并变成他们的专利。简单说,就是我们的种子变成了他们的种子。如果是我们需要的话,就要花钱买曾经属于我们的种子。我们十多亿人口的国家,如果种子被垄断,你说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回种子?不可想象。但这仅限于理论上的推想。他们通过对种子的控制,还可以控制世界的粮价。” “那这种子不就变相地成为了武器吗?” “不错。这是我听过你说过的最正确的话。国外那些势力,对种子的这些操纵,就是要把种子变成武器。我们的古书里常常会有这样一句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战争打什么,打的就是粮食。为什么会有战争,也就是因为粮食。 雅尼打了一个哈欠,“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不会是猜想这些人还贼心不死,还惦记着这些已经腐烂成灰的种子吧。” 张敬民摇着头,“不好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可你听说过吗?我们国家1951发现了沉睡千年的古莲子种子,1953年进行了栽种,1955年开出了粉色的荷花。” “没听说过,这也太神奇了吧,怎么可能?” 张敬民看着墙上的柜子,“我也觉得不可能。但这些都是公开的新闻。” 雅尼又打了一个哈欠,“可这个夜晚,这些种子都是扫兴的种子,现在几点了,还睡什么睡。墙也搞烂了,怎么才能还原呢?反正你要帮我重新弄好,这里现在可是我们的家呀,乱糟糟的,还怎么住?” “这个你放心,我会弄好。只是这个事情得向哪一个部门报告呢?我得先跟书记和教授汇报,并对这些种子进行一个整理和清点。对啦,这个事情已经涉及国家安全,应该给国安报备一下,这不是小事。这里可能要封起来一段时间,解封之前,你去我那里住。” “有这样严重吗?就是一些腐烂的种子,说说也就过了,怎么到了你那里,就变得严重起来。” “相当严重。你刚才不都明白了种子的重要性吗?再联系上国外势力对种子的操控,这个事肯定要报国安。而且,我也想对没有腐烂的种子进行收集,看看有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怎么还有可能存活。”雅尼伸手拿起一粒谷子,当即在她的手指间变成粉尘。 “理论上不可能,但不能放弃对这个事的寻根究底。” 雅尼连续打了几个哈欠,“抱抱我吧,天都要亮了。” 张敬民的双手敷衍地抱着雅尼,眼睛却失神地看着墙,雅尼小声地在张敬民的耳朵边说道,“我……我……种子……。” 张敬民嗯嗯啊啊地应付着雅尼,眼睛还在墙上,雅尼生气了,一把将张敬民推开,自己睡到了床上,并说道,“不要靠近我,你就去抱着墙上的种子睡。” 张敬民真的重新走到墙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眼睛看向木窗子,好像是等待天亮。 雅尼醒来,看见张敬民在自己的身边,和衣而睡,睡得很沉,就没有叫醒他,自己走了。 张敬民醒来,发现雅尼不在身边,就去问老所长,老所长说雅尼已经下村子去了。 张敬民又问,“顿珠大叔,你在这邮政所多长时间了。” 顿珠答道,“几十年了吧。” “你对邮政所这幢房子知道多少? “知道一些。据说,这个房子当年的主人叫洛克,是从什么纽约来的探险家。后来就在这里住了下来,去四川请了工匠,按照他提供的图纸,修了这个房子。你看见雅尼宿舍的那破钢琴吗?据说是从印度到西藏,然后运到这里来的。”” 顿珠分理着报纸信件和杂志,“传说那个洛克很会过日子,还带了一个洋婆娘过来。他在江边的河谷种了葡萄,然后把葡萄运到这里来,在这里酿一种红颜色的酒,居然真被他弄出来了。这房子下面有一个地窖,现在堆着杂物,以前就是洛克堆放酒的地方。” “传说,当年来了一拨一拨的探险家,都是从印度那边来的,也有从缅甸过来的。都住在这里。现在乡上办公的那些房子,也是洛克修的。当年那些人,以羊拉乡为家,往三个省跑,藏区,川北,还有就是南省。主要是找什么种子。” 顿珠分捡着各种邮件,“这段时间积压的邮件实在太多了。特别是一些电报,必须送出去。可拔卡雪同根本就过不去。刚才我们讲到哪里了?” “找种子。” “对。找种子。你听说过洋人坟吗。” “没有。” “就在神仙岩上。据说神仙岩上有一塘谷子,不用播种,年年收割年年有。当年来了一个叫杰森的探险家。听说这个再生谷的事后,就要去找。不论洛克怎样劝阻,杰森都坚持要上神仙岩找再生谷。洛克已经告诉杰森,传说的那塘再生谷,必须经过一个独木桥。弄不好会搭上命。如果容易得到,以前的探险家早就得手了。” “杰森不听劝,还是去了。果然找到了种子。可当他回来过独木桥的时候,掉进了独木桥下的深谷,尸首都没有找到。洛克就在面向西方的地方,给杰森立了一个空坟,羊拉乡人都叫他洋人坟。那杰森为了谷子,把命都搭上了。人们都说,那田是神种的田,凡人是不能动的。所以,那个杰森丢了命。” 张敬民答道,“我下村的时候,见过洋人坟。” 顿珠接着说,“是不是神田不知道。但六十年代的时候,公安的同志调查过洛克那些人的事。还让我们说详细一些,可我们也都是听说。公安的同志说,那些人都是以科学考查为名的间谍。是来偷窃我们的种子的。我也纳闷,这种子有啥稀奇?他们不是也有吗?不过,那个杰森为了谷子搭上命的事,羊拉乡老一点的人,都知道。” 张敬民问道,“顿珠大叔,关于那个洛克,你还知道什么?” 第一三十七章 愤怒 顿珠大叔手里拿着一把杂志和信件。 对张敬民说,“我这是分到哪里了?跟你说着话,这手就不知道放哪里了。我都跟县局讲了,让雅尼来做这个所长。我得退休了。我们这个事啊,既是年轻人的事,又是男人的事。我都不明白,雅尼怎么会想到来做这个事。不过来都来了,只能随遇而安了。刚才你问我什么?我们说到哪里了?” “洛克。” “哦。洛克,对,是讲到洛克了。当年,那些人的野心可不小,想把这里变成他们的家呢?” “后来,还来了什么传播福音的人,接着在羊拉乡修了足球场,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卫生院。还办起了福音学校。教授外语和医学,还讲什么解剖。” “那些人就在这附近的三个省来回地跑,福音学校招收三个省的人。还在靠近巴卡雪山的阿那泰山修了一个钟楼。他们说,钟声一响,要让三省的人都能听见。我知道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了。” 张敬民对顿珠大叔说了一句,“大叔你先忙,”就离开邮政所到乡上。 张敬民走进办公室,看见颜红青正在接电话。 “什么?环球粮食考查组已经到了香格里拉,他们提出要到羊拉乡,现在这个季节恐怕不合适,交通不方便,安保措施也不好办,出了问题就是国际事件,到时候,谁负责啊?好好,好,我告诉朱书记。” 这时,朱恩铸也到了办公室。 颜红青说道,“刚才是上泉同志秘书陈乾打来的电话。说有一个环球粮食考查组,指名要到羊拉乡考查。拦都拦不住,人已经到了香格里拉县城。要我们做好接待工作。” 朱恩铸抽由支香烟,摆摆手,“那能怎么办呢?除了接待,还能怎样呢?” “陈乾还说,这个环球粮食考查组不原路返回了,从羊拉乡就直接往四川、藏区方向走。” 张敬民一只手拉着朱恩铸,一只手拉着颜红青,就往外走。 朱恩铸问张敬民,“你这是要干嘛?你不住在医院里,一大早跑这里来,到底有什么事?”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 朱恩铸和颜红青跟着张敬民就到了邮政所,进了雅尼的宿舍,朱恩铸看着破烂的墙,问张敬民。 “你想表达什么?修墙吗?这是邮政局的事,还有,好好的墙,你为什么要拆开呢?发现宝藏啦?” 张敬民向朱恩铸解释。 “不是我拆开的,如果是好端端的,我拆他做什么,我又没病。无意中发现的。” 颜红青则看明白了,惊叫一声,拾起粒谷子,“我的天啊,原来,种子之战早就开始了。” 朱恩铸虽然看见一墙的暗柜,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到底怎么回事?这屋子里能有什么种子之战?” 颜红青无限感叹。 “曾经听说,国外的势力,以种种办法掠夺我们的资源,种子只是其中的一项。我没见过,还一直不相信,这就是铁证啊。” “国外那些势力,让一些机构以科学考查为名,盗窃全世界的资源。在抗战期间,鬼子盗窃我们的宣纸技术后,还是没有办法制造出我国古法的宣纸,就将宣纸产区的青檀树和树苗都往岛上抢运。” “同样的道理。这些收藏在墙里的种子,也就是当年的那些科学家收集的种子,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没能带走。” 张敬民附和道,“老师,我也是这样想的。第一,以羊拉乡为中心的区域,一定有很好的野生粮食种子,牧草丰美,还有就是水源。这些都是民族迁徙的必要前提条件。” “第二,那些以科学为名义的探险考察,就是奔着这些种子来的。他们採集这些种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运回去,进行研究。” 张敬民接着说,“这些种子,涉及粮食,花卉,树种,草种、千年茶树、贝壳……等,种类繁多。虽然年代久远,但仍然是涉及国家的安全的事情,我的建议是要向国安局报备。” “这里必须先封起来,等国安的人来了,我参与他们做一个清查。在之前,任何人不准进入。雅尼暂时不能住这里。” 颜红青接过话,“这次的环球粮食考查组,会不会与这个往事有关呢?” 朱恩铸吸了一口香烟,“年代久远,恐怕扯不上吧?” 张敬民自言自语,“不会这样巧吧。这幢房子当年的主人,就叫洛克。” 朱恩铸说道,“那就通知公安负责‘国保’的人赶紧上来。” 颜红青感慨,“看来这种子的争夺之战,和石油的争夺一样,从来就没有消停过,” 这又让颜红青想起和梁上泉一起出国进行农业考察的经历。他们不断被要求洗澡,冲洗,一道接一道地安检,生怕他们带走一粒种子。 颜红青对朱恩铸说,“书记,你要叮嘱国安的人,不论用什么办法,这些人离境的时候,不能让他们带走一粒种子,TM的,什么科学没有国界。他们希望,我们对他们没有国界。可他们,对我们全是国界。全都是打着科学愰子的一群婊子。” 张敬民惊讶地看着颜红青,“在他的印象中,老师从来都是儒雅书生,从来不会报粗口。” 颜红青看着张敬民惊讶的表情。 “怎么,没见过我骂人。只要侵犯了我们的国家利益,老师杀人也是可以的。” “如玉的母亲,就是没有答应加德公司的邀请,就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公海。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要只看到科学表面的光鲜,背地里全是肮脏的交易。” “老师完全正确,我支持。在我们的哲学里,总是强调仁者无敌。其实,不要脸才无敌。” “是呀,看看过去那个贫穷的年代,他们可以在这里修房子,可以在这里想干么就干么,可以任意拿走我们的东西。” “不,是盗窃,盗窃也就罢了。他们还要拿来对付我们。” “我们给他们火药,他们报我们以枪炮。我们给他们指南针,他们报我们以军舰。我们给他们印刷术,他们焚烧我们的文化,我见识过,那些杂碎,不是什么好种,当然,人民也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善良。但那些我们的敌人,绝不是什么好鸟。” 张敬民问朱恩铸,“书记,现在叫派出所的人先过来贴封条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地窖里的秘密 朱恩铸点了点头。 张敬民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你们来两个人,到邮政所。” 张敬民对顿珠大叔说道,“雅尼的宿舍暂时不能住人了。” 顿珠奇怪地看着张敬民,“有什么问题吗?发生了啥事。” “顿珠大叔,你来看吧。” 顿珠到了雅尼的宿舍,看着破烂了的墙,并没有什么惊讶,“破烂了一点,有什么关系吗?这房子的年代有些久远了,重新裱糊一下,不就可以了吗?” 顿珠无所谓的表情,让张敬民反而感到了奇怪,“顿珠大叔,这些隐藏在墙里的种子,就是当年洛克隐藏的秘密。” 顿珠的脸仍然无惊无喜,“这也算是秘密吗?不就是当年那些探险家收集的种子,没有来得及带走,反正现在已经是废物了,跟雅尼住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呢?” 张敬民提醒顿珠,“这些都是当年那些人掠夺我们种子的证据。” 顿珠答道,“可那些人早就死了,就是没死,你还能把他们抓回来吗?你要这种证据的话,太多了。地窖里堆的全都是这些东西,只不过大多是玻璃瓶子装的。时间太长了,尘灰都把玻璃瓶子盖住了,那些瓶子里啥都有,粮食种子,树叶,蝴蝶,虫子,乱七八糟地堆满了地窖。” 张敬民一阵狂喜,“顿珠大叔,你咋不早说。” “我也不知道你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啊。况且在我看来,肯定是废物了,还有什么用呢?我原本想把瓶子里面的东西全倒了,用来装酱油或醋,可我想想,还是嫌脏,就放弃了。” “走走,走,顿珠大叔,你快带我们去看。” 顿珠大叔带领他们,打开了地窖,“指着地上的一些木桶和器具,这些东西,大概就是当年洛克酿酒用的东西。” 地窖的三面墙上全是摆放物品用的架子,除了地上堆满了瓶子,架子上也摆满了瓶子。只是所有瓶子都被尘灰盖住了原本的样子。 顿珠解释说,“那些洋鬼子倒是识货的,他们用的木料大多是森林里的楠木。再过一百年也不会腐烂。以前我看过,森林里的许多树种,在这些瓶子里都能找到。” 朱恩铸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个地下室,更像是一个秘密试验室。” 颜红青答道,“不是像,就是按试验室的规格设计的,地下室的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楠木桌子。” 顿珠说道,“这桌子我倒是看得上,曾经想弄上去摆放”报纸杂志,可太宽了,拿不上去。当年应该就是在这下面做好的。 张敬民捡起一个瓶子,掏出纸擦掉瓶子上的灰尘,瓶子里是一麦双穗,欣喜地问颜红青,“老师,你说这种麦种有发芽的可能吗?” 颜红青摇了摇头,“这种概率几乎等于零。” 张敬民又捡起一个瓶子,擦去灰尘后,瓶子里出现了两只飞翔的蝴蝶,说道,“到手都是财,这些家伙,什么都要啊。” 张敬民打开墙上的一个抽屉,看到里面有一个羊皮笔记本,本子里夹着制作好的植物标本,旁边写着英文名:野酸浆果、野紫荆、野枫、野苘麻、野冬青卫矛、野梧桐、野女贞、野紫薇、野橡果、野梅豆、野火棘、野落羽杉、野乌扇、野蔷薇…… 张敬民又将笔记本递给颜红青,“老师,你看,他们收集的全是野生物种。” 颜红青翻着笔记本,“他们这是决意想把我们的大地都搬空。用心真是险恶啊。” 朱恩铸问顿珠,“你们为什么不报告?” 顿珠反问道,“为什么要报告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破东西,谁都不会要。有的瓶子里还有毒蛇,蜈蚣、青竹彪,……有些毒虫,我都是第一次见,名字都说不上来,那些东西,在我们看来是不吉利的东西,不是说有放不下的东西暂时存放一下,这地窖的门,一年也不会打开两次。” 颜红青翻着笔记本,“这是一个收集笔记,里面详细记录了採集到的物种是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特点,当时的土壤和天气,都做了说明。” 这时,公安的干警过来了,问道,“书记,乡长,有什么指示?” 张敬民对朱恩铸说道,“书记,还是你指示吧。” 朱恩铸答道,“这是你们羊拉乡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张敬民问颜红青,“老师,你是专家,还是你做主吧。 颜红青说道,“公安的同志,先把这个地窖和雅尼的宿舍封起来,等国安的同志来了,移交给国安。种子安全,涉及国家利益,虽然这个事年代久远了,可联系当前的形势,还是有必要把这个事情弄清楚。我们羊拉乡,现在是省里的立体农业试验基地,种子也是我们工作的主要部分。这个事涉及种子,我们向国安申请,看能不能参与进去。” 颜红青看向朱恩铸,“书记,你看这样如何?” 朱恩铸挥了挥手,“”就按教授说的办。 顿珠大叔看着手上的信件,抬起头来,“我都糊涂了。这些破烂东西,怎么会跟国家的利益有关呢?说实话,我是起了一点私心,不是说明年我们这里就通车了吗?我想到那时候,把好看的部分搬回去,给我的孩子玩。要不然,我早就当垃圾扔掉了。” 颜红青拿起张敬民擦掉灰尘的瓶子。 郑重地说道,“顿珠同志,你要真那样做,说不准就犯法了。严格意义上说,这些东西都属于国家,也就是说,是国家财产。我看了一下笔记本上的时间,这些东西百年前就存在了。这些种子能不能用,是否具有科学价值,要科研部门进行检测之后下结论,这是其一。” “即便没有了科学价值,这些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种子,是否具有文物价值,要文物部门进行鉴定,这是其二。凭我个人的见识,比如蝴蝶,梅豆,这些物种有无变化,当年的这些物种百年后的今天,是否发生了变化。……” 顿珠大叔听到犯法二字,身体颤抖了一下。 颜红青接着说道,”不过还好,这些东西都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这对于我们研究当年这些所谓的科学考察到底是怎样的用心和目的十分重要。” “如此大规模,长时间,涉及物种之多,我也是头一次经历,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这种庞大的科学考察,就是放到今天,没有强大的资本背景,也是很难做到的。所以,这些东西里隐藏着什么惊天秘密,我们谁也说不清楚。” 钱小雁和几个记者出现在地窖门口,钱小雁问道,“什么惊天秘密?是不是又有什么大新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质问 顿珠突然说道,“哦,还有一个事。据说,洛克有一次运送粮食种子和茶叶种子,请了四十七个羊拉乡的人,从藏南走,转道新德里,再往西方走。那一次的四十七个羊拉乡人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洛克花了钱,才把事压了下去。” 钱小雁接过张敬民手中的瓶子,用英文读着瓶子上的标识,“1895年,野生小麦样本,採集地:G羊拉乡。哇,难道这是百年前的种子,咋看起来像今天的一样新鲜。” 张敬民摆摆手,“我们也是今天才看见,回答不了你。” 好奇心驱使几位记者抬起照相机就要拍照,张敬民当即进行了阻拦,“请大家配合,请大家不要拍照。我不知道闪光灯的瞬间暴光对瓶子里的样本有没有破坏的作用,所以,请记者朋友们暂时不要拍照。” 《红旗日报》的范京生惊叹,“太夸张了,百年前的种子还保存得如此完好,真是不可思议,这是怎么做到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没有人把范京生的话题延伸下去。 在钱小雁的介绍下,朱恩铸和几位记者握手。 握手之后,朱恩铸提醒,“各位记者朋友,这些物种可能就是百年前的种子,有的甚至可能超过百年。种子的话题和石油一样的敏感,在得到许可之前,请大家暂时不作报道。” 范京生不屑地说道,“书记,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怎么报道是我们的事。这种子算不了什么,洋鬼子那些年,盗窃我们的东西还少了吗?丝绸,青花瓷,宣纸,还有很多很多。那些年,国外那些以科学考察为名,盗窃我们物种的事情,太多了。据我所知,那个‘’环球地理杂志,就是某种势力在背后的间谍机构。” 朱恩铸的脸沉了下来,“当然,你们都是权威媒体。我当然干涉不了你们的工作,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环球粮食考察组已经到了香格里拉,我们不知道这个环球粮食考察组和这些种子有没有关系?” 范京生笑道,“朱书记的想象力也太那个了,这些种子是百年着的遗物,怎么可能和今天的人发生关系?这也太离奇了吧。” 朱恩铸冷冷的回答,“我也希望没有。” 这时,乡文书杨志高跑了进来,“书记,乡长,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到了。” 朱恩铸对派出所的干警说到,“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走。” 钱小雁追着张敬民,“我们采访阿布的事情,怎么安排?” 张敬民答道,“你傻呀钱站长。书记在这里,轮得到我做主吗?记住,我是张副乡长,上面还有颜红青乡长,乡党委那边是你认识的老扎西负责。采访阿布的事迹,归口管理应该属于老扎西管。不过,老扎西下村去处理事情,我可以安排你们先住下来,其他再说,好不好?” 钱小雁跛着脚小跑地跟着张敬民,张敬民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钱小雁,“你的脚好了吗?” 钱小雁停了下来,“还没。” 张敬民不高兴地问道,“您们报社是没人了吗?还有,你自己不会跟报社的领导说,要走四天吗?” 钱小雁听出了张敬民的关心,扬着头,看着张敬民,“你是在关心我吗?” 张敬民有些生气,“我要向梁上泉反映,向阿布学习应该改为向钱小雁学习。” “你就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沧临站,我是站长,站长是我,兵也是我。我不来谁来?” “你父亲不是领导吗?这样对自己的女儿。” 钱小雁开心地笑了起来,张敬民的关心,对她就是最大的关心和安慰,“报社又不是我家开的。” 范京生不满地小声嘀咕,“这香格里拉拽得很,对我们爱理不理的。” 到了乡政府,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人已经等着了。 一个络腮胡子的高鼻子男人站了起来,扶了扶他的黑边眼镜,走向颜红青,问道,“颜红青,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大学做校长吗?” 颜红青也问道,“布莱斯特,是你吗?你不是在宾西阿尔尼亚大学做教授吗? 两个人拥抱起来。 颜红青自己介绍,“我在这个乡挂职做乡长。” 布莱斯特摇摇头,“我不太懂。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现在是加德公司的粮食科学家。你女儿现在是我的学生,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颜红青听到’加德‘两个字,神色就黯然下来。 布莱斯特说道,“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事情或许只是一个误会。” 颜红青的态度瞬间发生了改变,变得勉强地笑着,保持着适度的外交微笑。 布莱斯特鹰一样的眼睛望着颜红青,“颜,你怎么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我们在路上就走了四天,这对我们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经历。如果你在加德,一定是排在我前面的粮食科学家。” 布莱斯特向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人介绍颜红青,就是颜如玉的父亲。布莱斯特似乎是在炫耀,可颜红青却觉得是一种耻辱。 省外事办的高艳丽把朱恩铸介绍给了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又把专家介绍给了朱恩铸。 布莱斯特说,“我和颜红青,同出于一个导师。” 布莱斯特接着对朱恩铸说,“我们考察组的成员洛克希德,这次到羊拉乡身负使命,他的曾祖父洛克曾经就住在这个镇上,当年的洛克就是以科学考察来到了羊拉乡,不仅带来了福音,还带来了种子,给羊拉乡这片土地带来了粮食。” 朱恩铸听出了话的味道。 布莱斯特接着说,“当年,老洛克留下了许多种子标本。现在肯定是没用了。但它们是洛克家族的东方记忆,他们希望当地政府能够帮助洛克家族,找到这份遥远的记忆,如果能找到当年的标本,并且能让洛克希德带回去的话,洛克家族愿意给予羊拉乡经济上的援助。” 张敬民愤怒地说道,“我们羊拉乡不需要任何经济上的援助。” 朱恩铸制止了张敬民的愤怒,根本不用翻译,直接用英文说道: “尊敬的布莱斯特先生。至于你说的老洛克带来种子,我们还真没听说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老洛克肯定带走了属于中国的包括粮食种子在内的许多物种。至于说到种子标本嘛,时间太长了,没听说过有什么标本。” 洛克希德恨恨地站起来,这里的许多房子,包括我们现在坐着的这个房子,都是我们洛克家族的遗产。 朱恩铸答道,“我再重复一遍,我们欢迎各位专家到羊拉乡考察。但是,这里是中国的羊拉乡,没有什么所谓洛克家族的遗产。这里的种子,天空和大地,以及江河,都属于中国。还有一件事,听说当年老洛克让羊拉乡的四十七个人运送粮食种子和茶叶种子,这四十七个人再也没有回来,洛克希德先生,是生还是死?能告诉我们这四十七个人的下落吗?” 第一百四十章 再生稻 洛克希德傲慢地耸了耸肩膀,“NO,我没有听说过四十七人失踪的事。在老洛克留下的遗作《东方日记》中,也没有这样的记录。但他们带着良种来到这里,并在这里传播福音,是确实存在的。” 洛克希德不想在四十七人失踪这件事上纠缠,便转移了话题,“这样吧,我们环球粮食考察组,到一次羊拉乡也不容易,你们就送一粒粮食种子给我们作为纪念,可以吗?” 朱恩铸看看颜教授,颜教授随意地摇了摇头,他又看向张敬民,张敬民也摇头。 朱恩铸答道,“抱歉,我没有这个权限。” 省外事办的高艳丽说道,“不就是一粒粮食种子嘛,外国朋友既然提出来了,你们考虑考虑。他们来一次也不容易,要一粒种子,也是为了纪念这一次羊拉乡之行。” 朱恩铸答道,“我得请示。我们接到的任务,就是带你们四处看看,至于其他的要求,我们请示之后,再作答复。接下来,我们带各位专家去看看我们的万亩梯田。” 钱小雁对朱恩铸说道,“书记,我们也去吧,一个国际性的组织,专门要来羊拉乡考察,我倒是好奇,他们想知道什么。反正,采访阿布的事迹,没有三五天搞不完。” 朱恩铸同样问了张敬民问过的话,“你们报社没人了吗?” “我现在是沧临记者站的站长,整个沧临地区都是我的管辖范围,记者站就我一个站长,没有办法,只能是我来。” 颜红青告诉钱小雁,“事实上,国际上的机构,不是今天才对羊拉乡感兴趣。据我所知,从1895年,就有一批接一批的探险家到羊拉乡。” 朱恩铸,颜红青和张敬民走在前面,环球粮食考察组走在中间,采访阿布的记者们走在后面。几十个人到了万亩梯田面前。 布莱斯特看着铺向天空的梯田,惊叫起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不会是老洛克带领人搞的吧?” 张敬民也不用高艳丽翻译,直接用英语说道,“这个梯田和老洛克没有任何关系,从唐朝就开始修建,至今,千百年从来没有停止过,一直都在修。” 布莱斯特再次惊叫,“我的天啊,你们怎么能做到?是什么力量能让你们坚持千年?这完全就是大地完美的诗行,简直就是奇迹,在我走过的国家中,只有中国人能把稻田搞得如此具有诗意,能拍照片吗?这足以把全世界惊呆……!” 朱恩铸答道,“当然可以,但你们能不能带着出境,我就不知道了。” 考察组的所有专家都拿出了照相机,啪啪地对着万亩梯田拍照。 布莱斯特放下照相机后,问道,”在来之前,我们研究过香格里拉的资料,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就是受老洛克文章《东方幻影》启发,老洛克的文章就刊载在‘环球地理杂志’上。” “这不是重点,”布莱斯特吃力地用汉语表达着他的想法,“我是想说,老洛克在他的遗作中提到,在羊拉乡这片区域,他们偶然间发现了再生稻。也就是说,种一次后不用再播种,可以反复地生长。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这个传说。” 张敬民看着布莱斯特说汉语吃力。 “布莱斯特博士,你还是说英语算了,你说汉语的话,我帮你着急。你刚才说的再生稻谷这个事,确实有传说,但属于神话传说。种一次就可以反复生长,那是神的事情。” “神话?仅仅只是神话?”布莱斯特失望了,老洛克是老年痴呆了吗?他的《东方幻影》和《东方日记》,是虚构还是写实呢?我现在严重怀疑它的真实性。 张敬民虽然否定了再生稻和真实存在,但想起顿珠大叔的口述,再生稻的存在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布莱斯特看着正在修建的红旗渠,质疑地问道,“你们就是在这种没有大型机械的条件下修建水渠?” 张敬民答道,“对呀,有什么问题吗?” 布莱斯特又一次感叹,“我越是靠近你们这个民族,越是搞不懂你们这个民族。看来完全做不到的事,可你们偏要做,而且还能做成,真是难以置信。” 张敬民笑了起来,“我们几千年的文化传统,如果随便就被你们就看懂了,那还叫文化厚度吗?” 布莱斯特的脸上露出了敬佩,“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在没有机械化的条件下,就能把农业做到如此精细,让我的想象都难以抵达。” 张敬民客观地说道,“布莱斯特博士,这是一块民族杂居的土地,各个民族的擅长不一样,也存在相对落后的耕作方式,但没什么,我们可以改变他们。就以去年为例,我们就做到了粮食翻番。” 布莱斯特伸出大拇指,夸赞地说道,“你们,真了不起。” 看完万亩梯田和红旗渠之后,他们都回到了乡政府。 在乡招待所住下来之后,布莱斯特对颜红青说,“颜,就基础设施来看,你们还是落后了,现在世界的工业化趋势已经不可阻挡,你们的农业现代化也落后了,以你们现在的农业技术条件,要养活那么多的人,我十分的怀疑。” “就说你吧,一个在加德公司可以做粮食科学家的人,却在这里做一个乡长,这在全世界都是没有的。你这样的人,在国外不想过优渥的生活都不行,而且一定是倍受重视的体面人,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个乡下的农民有什么区别?跟我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中国。” 颜红青答道,“我们的老祖宗有句老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我的根在这里,我要出去的话,也就不会回来。” 羊拉乡的夜黑下来,就是冬天的冷。 一个黑影溜出了乡招待所,身手敏捷,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 他潜进了邮政所,从衣袋里掏出了特制的钥匙,轻易地打开了地窖的门,打开了特殊的照明,看着被张敬民擦掉灰尘的瓶子,看见瓶子中的麦穗,欣喜地狂叫了一声,说道,“我们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能留给你们,今夜,就让他们全部变成灰烬。” 黑影想制造一起自然的火灾,这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算是小儿科了,他们也相信这些种子肯定不能用了,但对于再生稻的传说,他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有毁掉,他们才能彻底地放心。 黑影刚要点火,两个黑影一左一右地夹住了他,“洛克先生,我们已经等你多时了。” 黑影果然就是洛克,对夹住他的两个黑影问道,“你们是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夜战 两个黑影答道,“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我们劝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洛克希德脑中闪电般地想起了到中国之前,C机构的叮嘱。 “老洛克带回了许多我们需要的东西,当年他之所以能从F机构到我们C机构,都是他在远东获得的那些无法估量价值的东西。那个建立在南省的种子库,当年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中国人如果把饭碗端稳,对我们那是多么大的威胁?如果他们发现了再生稻的秘密,那么宽广的土地,会生产出多少粮食?它的力量比核武器库里的那些铁家伙更可怕。记住,凡是我们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也不能让别人得到……” 洛克希德用生硬的汉语说道,“你们挡我的道,就得付出代价。” 两个黑影是派出所的公安干警,左边的是民警常秋林,右边的是民警王松鹤,他们都是退伍军人,他们两人都有老扎西和朱恩铸的经历。参加过1979年的那场军事冲突,当时的常秋林是陆军,负责打穿插。王松鹤则是炮兵。两人都立有军功,退伍转业才到了派出所。 他们以为,凭他俩的军人素质,完全可以轻松地控制洛克希德,没料洛克希德如鱼一样地在他们的包围中滑开了。 他们只听说,洛克希德就是一个记者,不知道洛克希德的另一个身份,是C机构在全世界执行特殊任务的特工。记者不过是为他作掩护的一个公开身份。 洛克希德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刀子,光一样地刺向常秋林,王松鹤拼命护住常秋林,便把背部完全暴露给洛克希德,洛克希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轻易地将刀子刺向王松鹤的背心,王松鹤飞起一脚踢开了洛克希德手中的刀,并说道,“我们警告你,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洛克希德又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刀子,再次刺向王松鹤,王松鹤这次没有躲过,刀子从后背刺进了心脏,洛克希德还把刀子使劲绞动了几下,并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木板,将刀子拍打进王松鹤的身体。 王松鹤还没有来得及叫出声,就倒在了地上。 洛克希德有些焦急,他必须尽快抽身,只有速战速决,纠缠下去,他就走不掉了。只要一把火燃烧起来,便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洛克希德又从身上掏出一把刀子,常秋林又一次劝阻,“你别在执迷不悟,你这一刀使出,就再不可回头。” 洛克希德冷笑,“我早就回不了头,也没想回头。” 洛克希德的刀子飞向常秋林的脖子,准确地划破了常秋林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常秋林应声倒下。 洛克希德使出的都是速战速决的必杀技,就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面对洛克希德这样的对手,也很难应付。 洛克希德想到的就是快速纵火,迅速抽身,只要没有证据,他就可以轻松离开。 洛克希德刚要点火,周长鸣带领国保大队的人到了,周长鸣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常秋林和王松鹤,急忙命令,“快送卫生院。” 周长鸣沉着冷静地抽着香烟,说道,“洛克希德,我是中国警察,奉国安局命令,逮捕你。如果你不配合,拒捕,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不信,你可以试试。” 洛克希德傲慢地说着不流利的汉语,“我不过向两个乡村警察动了刀。这在其他国家就不是个事。凡是与C机构对抗的人,全球追杀。你杀了我,你就是下一个被追杀的目标。” 周长鸣依旧冰冷如铁,心里却热血沸腾,敢公然向两个民警动刀,这是公然的挑战,猛地吸了一口香烟。 “我不管你是什么机构的人,也不管你的背后是谁?这里是中国。看来你很能打,受过C机构的特殊训练。好,如果你想继续打,我们出去打吧。我可以告诉你,今晚,你就是变成天上的云朵,你也逃不出中国的天空。不信,你就试试。” 顿珠听到了响动,来到地窖,看到对峙,刚想说话,一个干警把他引开了。 他们来到了邮政所的门口,周长鸣仍然抽着香烟,“知道刚才在地窖里,我为什么不动你吗?因为我担心你这个杂种的血会染红那些瓶子,不管你们是什么C机构还是鸟机构,以及你们洛克家族,是不是都有盗窃的传统?总喜欢霸占别人的东西。” 洛克希德用舌头添着手中的刀子,“世界从来都是强者说了算。” 周长鸣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使劲地搓了几下,把烟头踩成泥,重新点燃了一支香烟。 “你们洛克家族强取豪夺,盗窃中国的东西上瘾了啊?” 洛克希德狡辩,“这就是一块贫瘠的土地,是老洛克带来了良种,在这块土地上播下了福音。” 周长鸣提高了嗓门,“你TM你们那个国家,遍街都是穷人,都得不到你们的福音,你们却把福音这么远地传过来,难道我们是你们的祖宗?要不然,这个道理说不过去啊。” 洛克希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说。 周长鸣接着说,“你们洛克家族就是靠海盗起家的,说直接一点,你们干的就是杀人抢劫的事,就我所知道的,你们家什么老洛克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海盗,以科学考察的名义,到我们香格里拉来收集良种,我还以为你们早就金盆洗手了。没想到还在干这营生。知道我们中国人骂你们这种人怎么骂吗?婊子。” 洛克希德被周长鸣激怒了,烦躁地玩着刀子。 周长鸣向洛克希德吐了一串烟圈,“当年,洛克希德找的洋婆娘,就是一个鬼子婆娘,你叫什么,洛克希德,在你的血液里就流淌着婊子的血液,所以,百年以来,你们还是那样没有廉耻。” 洛克希德飞身举刀扑向周长鸣,周长鸣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周长鸣飞身而起,如幻影踢出几十脚,踢飞了洛克手中的刀子,并击中洛克希德的下身。洛克抱着下面鬼哭狼嚎。 周长鸣拍拍手,说道,“我不杀你,但可以让你失去人间的一切快乐。” 周长鸣仍然冷静地说道,“你已经犯下命案,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背后是谁?你都会受到中国法律的审判。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逃。沿着老洛克走过的路,一直往藏区逃,然后转道新德里,亡命天涯。” 洛克看着冷静的周长鸣,真的有了想逃的冲动。不要命地往黑夜里飞奔,可他再次被周长鸣飞来的脚击倒,周长鸣对身边的干警喊道,“拷起来。” 洛克希德嚎叫,“我不受你们管辖。” 周长鸣从衣袋里掏出香烟,“你动刀的时候,应该把问题想清楚。” 洛克希德被干警从地上抓起来,一脸的土。 国安局的人赶到了,周长鸣说道,“人,移交给你们了,我得去卫生院看我们的两个干警,是死还是活。 洛克希德大声吼道,“我抗议。”” 国安的人一个耳光打在洛克希德的脸上,“你这脸上有蚊子,我帮你赶跑。” 接着说,“你TM都杀人了,你抗议谁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仇恨 周长鸣匆匆忙忙地赶到卫生院,看到常秋林和王松鹤躺在病床上,眼睛紧闭;站在旁边的公安干警和卫生院的医生,都死一样的沉默,周长鸣抓住刘医生的衣领,吼道,“您们站着干嘛?您们不抢救人,您们站着干嘛?” 刘医生也吼道,“怎么抢救?你告诉我怎么抢救?身体都冰冷了,我怎么抢救?你当我是神吗?” 周长鸣放开刘医生,走到常秋林的病床前,将常秋林扶了起来,“说话呀?在战场上都没死,这,咋就死了,死,那么容易吗?说话呀?” 周长鸣将常秋林放下,又将王松鹤抱起,“还有你,你不是战斗英雄吗?一刀就死了,这算什么事?说话呀。” 周长鸣摸了摸常秋林的身体,又摸摸王松鹤的身体,手接触到的是已经冰冷的皮肤。周长鸣没有想到,两个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英雄,却这样轻易地就死了。 周长鸣恨自己晚来了一步,撕心裂肺地嚎叫,“您们说句话呀?至少要道别一声,对不?” 周长鸣已经到纪委上班,但仍然负责着公安的事,接到国安局的电话命令,逮捕洛克希德;就带着公安国保大队的赶到了羊拉乡,可还是晚了一步,也没料到洛克希德敢对公安干警下杀手。 周长鸣掏出手枪,大步走向派出所,干警们跟着他小跑,到了派出所,看见国安的同志正在对洛克希德进行突击审讯,周长鸣举着枪对着洛克希德,“还用得着审讯吗?两条人命,对这样一个杀人犯,有什么好审的?老子今天就要杀了他,为死去的同志报仇。” 周长鸣紧接着就扣动了扳机,国安的一个同志将周长鸣的手抬了起来,子弹飞向房顶,发出清脆的声音;如果不是国安的人阻拦,洛克希德的头就开花了。洛克希德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国安的人奋力下了周长鸣的枪。 周长鸣推开国安的人,跑到洛克希德跟前,飞脚踢到了洛克希德的身上,“你这个狗杂种,你也怕死吗?老子以为你不怕死。”他把洛克希德从桌子底下抓起来,接着又是几拳,洛克希德被打得牙齿飞了出来,掉在地上。 几个国安的人阻拦周长鸣都拦不住,周长鸣嚎叫,“老子今天就要杀了他。” 国安局特别行动小组组长李国剑严厉地说道,“周长鸣同志,你知道你这样做会违反纪律?” 周长鸣答道,“今天谁要拦我,我跟谁过不去,我非杀了这个狗杂种不可,在我们的土地上他都敢这样嚣张,这还得了?” 不知什么时候,派出所门口挤满了群众,高喊着,“血债血还,惩治凶手。” 群众的愤怒正在失控,朱恩铸也没有料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也没料到洛克希德居然下手杀了两个公安干警,群众将常秋林和王松鹤的尸体抬到了派出所门口。 张敬民,朱恩铸、颜红青等人站在派出所门口维持秩序,钱小雁和范京生等人也帮着安抚群众。 布莱斯特则跟国安的李国剑发生了争执,“你们说洛克希德是杀人犯就是杀人犯吗?证据呢?” 李国剑答道,“我们当然有证据。我不管你们什么身份,在中国,就得遵守中国的法律。” 布莱斯特转身,对省外事办的高艳丽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通。 高艳丽对朱恩铸和李国剑说道,“布莱斯特提出严重抗议,说你们侵犯了他们的人身安全。” 朱恩铸对高艳丽说道,“你去乡上打电话,取得与省外事办的联系。” 李国剑对布莱斯特说道,“洛克希德已经触犯了中国法律,国安局必须带走。” 布莱斯特不同意,“不行。 布莱斯特刚说完‘’不行”,才发现他被挤去挤来的群众包围了,并被和朱恩铸等人隔开,有群众说道,“这老家伙也是和杀人犯一起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打死他。” 眼看布莱斯特有性命之忧,张敬民挤了过来,“乡亲们,乡亲们,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我们要清算的是杀人犯。布莱斯特博士没有杀人。如果乡亲们弄死了他,那就真的成了杀人犯。我保证,任何杀人犯,都是国家的敌人,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乡亲们冷静下来,张敬民把布莱斯特牵出了群众的包围, 布莱斯特还想与李国剑争辩,李国剑将手中的资料递给布莱斯特。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洛克希德的曾祖父,当年服务于F机构,由于对中国良种的掠夺有功,受到了C机构的赏识。他们洛克家族百年以来,做了许多伤害中国的事情。这个洛克希德,现在的身份是环球地理杂志的记者,但真实身份服务于臭名昭著的C机构,布莱斯特先生,你觉得,还有为洛克希德辩护的必要吗?” 布莱斯特看着李国剑给他的资料,“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有这样详细的资料?” 李国剑接着说,“布莱斯特先生,你还想知道洛克希德在其它国家的杀人记录吗?难道在您们的国家可以任意杀人?您们,不讲法律吗?还是布莱斯特博士认为中国人的命不值钱?” 布莱斯特摆着手,解释,“不不,不,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杀人。” 李国剑逼问,“布莱斯特博士,你认为,我们为了构陷洛克希德,故意杀死我们的两个民警?” 布莱斯特又解释,边摆着手,“不不,我也没有那样想。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太奇怪。” 省外事办和国安局的电话,先后到了;指示外事办不能让事态扩大,让国安的人把洛克希德立刻带走。 在人们的愤怒中,洛克希德被国安的人连夜带走了。 常秋林和王松鹤的死,让羊拉乡陷入极大的悲愤和沉痛之中。 人们自发地採集松枝,在派出所门口为常秋林和王松鹤搭建了灵堂,白天还是好好的两个人,说走就走了,招呼都没打一个,这真是生命的无常。 出了这档子事,人们对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人变得十分的冷淡,态度降至冰点,只剩下了纯粹的礼节。环球粮食考察组觉得再呆下去,没有了意义,决定天亮就离开羊拉乡。 梁上泉亲自打电话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并指示,“安抚好死者家属,办好后事,让记者们同时写好两位干警的先进事迹,羊拉乡就是英雄之乡。” 到了乡村公路上,周长鸣和朱恩铸走在一起,朱恩铸问周长鸣,“你,为什么还是那样冲动?” 周长鸣看着朱恩铸,“我冲动了吗?” 两人走着,朱恩铸见四下无人,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朱恩铸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质问,“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失踪 周长鸣迷惑地看着朱恩铸,“书记,你的意思是?” 朱恩铸并没直接回答周长鸣的话,而是答非所问地说道,“一个民族都有一点血性,否则会被狼窥视。” 这1984年的第一天,一个是出现了群众因为争路的械斗,一个则是干警之死,洛克希德居然敢在羊拉乡下手杀死了两名干警,朱恩铸虽然临大事不乱,但还是有些焦躁。一年初始,这个开头,让他心里不爽,突然有种想喝酒的冲动,说了一句,“哪里能找到酒呢?” 周长鸣答道,“我去问问。” 他们俩往乡政府走,周长鸣去了派出所。 朱恩铸走进乡政府办公室,看见布莱斯特正在央求颜红青。 “让我们带走一粒种子都不行吗?” 张敬民干脆地回答,“不行。如果刚才不是我把你领出来,我都无法估计你的生死。你们这些人来到我们这块土地,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布莱斯特博士,你不是说洛克家族带来的是良种和福音吗?可我们看到的是死亡。” 布莱斯特耸耸肩膀,解释,“我表示深深的遗憾,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都是洛克希德的个人行为,和我们环球粮食考察组没有任何的关系。我们环球粮食组织,是为推动世界粮食发展,为世界人民谋福祉。” 张敬民说道,“布莱斯特博士,我相信你是一个纯粹的博士,但作为加德公司的粮食科学家,你清楚加德公司的背景吗?加德公司背后有没有F机构的操控,有没有C机构势力的操控,你敢肯定你的科研专利,不会成为他们的武器?” 布莱斯特固执地说道,“我只关心我的研究,至于政客们的交易,不是我关心的事。” 周长鸣的手里拿着一瓶‘香格里拉’酒,“你不关心政客们的交易,没错,可在你们的考察组里混杂着一个C机构的顶级杀手,你怎么解释?” 布莱斯特惘然地看着周长鸣,不知道周长鸣说什么,张敬民把周长鸣的话翻译给布莱斯特听,布莱斯特答道,“我怎么知道他是杀手呢?洛克家族确实採集到许多价值无法估量的种子,甚至推动了M国农业发展的进程。他在东方取得的种子成果,就是神话般的存在。我怎么知道洛克希德会是一个杀手呢?” 张敬民问道,“那你还相信,是洛克家族带来了良种和福音吗?” 布莱斯特摆摆手,耸耸肩,“科学是没有国界的,我们不要把意识形态的东西牵扯到科学研究中来,我关心的就是种子能否最大限度地结出超越我想象的硕果,这才是我关注的焦点。” 张敬民逼视着布莱斯特,“博士,洛克希德都杀人了,你还认为你说的种子单纯吗?如果科学与文明,是建立在杀戮和盗窃之上,你认为这样的血腥之花还单纯吗? 布莱斯特无语了。” 钱小雁进来了,走到朱恩铸的面前,“书记,新年好,这羊拉乡也太热闹了。你有什么指示吗?” 朱恩铸回答钱小雁,“钱站长新年好。还真有,不过不是我的指示,是梁上泉同志的指示。要你们几个大记者,一并对常秋林和王松鹤的事迹,进行采访。” 钱小雁睫毛眨了眨,“这消息来得够快的。” 朱恩铸拿着酒瓶,在钱小雁眼前晃了晃,“有没有兴趣整两口?” 钱小雁摇了摇头。 朱恩铸喊道,“走吧,到灵堂看看。” 天空中飘起了雪,飞舞的雪花像是一种无言的送别。 依照风俗,灵堂里燃着七星灯和香案,常秋林和王松鹤的家都在别的乡,跪在灵堂里的都是自发来的群众。一个老婆婆跪在香案前,在火盆里焚烧着纸钱,口中念念有词。 “你们都是好人啦,没有了你们,我以后咋过啊。我一个孤老婆子,都靠你们的帮衬,水缸是你们帮我挑满的,木柴是你们砍好的,地是你们帮我种的。你们就像是我的亲儿子,没有了你们,我咋过呢?” “黑发人送白发人,这老天咋不留着你们,让我这个老婆子先走呢?是啥挨千刀的敢对你们下手呢?我诅咒他不得好死。秋林,松鹤啊,你们要好处安生,往生乐土……” 风雪突然地紧了起来,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下来。 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人都来了,布莱斯特学着人们跪拜的样子,想跪下,被老婆婆拦住了,“你们不能拜,他们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无亲无故,根不同,源不同。你们不要再惊动他们,让他们安心地走。” 张敬民对钱小雁说道,“老婆婆是烈军属,儿子在西藏当兵,修路,死在了雪山上,尸体都没有找到。儿媳妇殉情死了。孙子长大后也去当兵,在1979年的军事冲突,担任穿插任务,死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尸首都没有找到,还没来得及成家。就只剩下的老婆婆一个人。” “老婆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常秋林和王松鹤承包了。他们就像是老婆婆的儿子,他们这突然的一走,老婆婆的哭就一直没有停止,” 钱小雁到了羊拉乡,就很焦虑,写什么呢?从阿布开始,都是些平凡的人生,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到眼前的干警常秋林和王松鹤,都是些生生死死的寻常人生,要多琐碎就有多琐碎,让钱小雁有种无处下笔的感觉。 听到张敬民对老婆婆的介绍,钱小雁突然找到了题目,就以这块英雄的土地,写平凡琐碎的英雄人生,头脑中出现了一个题目,‘英雄的人们’ 钱小雁伸出手握住张敬民的手,“谢谢你,张副乡长,我都快急死了,不知道怎样才能完成任务,你帮了我。” 张敬民茫然不解地看着钱小雁,“我帮你什么了?” 钱小雁没有回答张敬民,而是上前去扶着老婆婆,亲热地喊道,“婆婆,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难过也无法让他们活转来,你活得好好的,他们走得才安心。” 老婆婆握着钱小雁的手,“闺女啊,你从哪里来,长得像春天的花似的。我知道他们是回不来了,可走得实在太突然了。可他们又像知道要走了似的。挑满了水缸,木柴可以烧到今年的冬天,……” “我不知道他们要走了,如果知道,我得好好地给他们炖只鸡,好好地给他们弄几个菜,跟他们喝两杯。可婆婆我啥都没来得及做,他们就干脆地走了,闺女,你说,婆婆我能不伤心吗?婆婆如果能用自己的这条老命,换他们好好地活着,那婆婆多开心啊?” “他们这一走,把所有的伤心都留给婆婆了,你说,婆婆这活着有多难呀?” 这时,有干警走到张敬民,朱恩铸,颜红青跟前,小声说道,“书记,乡长,我们所长云飞扬失踪了。” 朱恩铸神色大变,“你再说一遍,谁失踪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仇 干警声音大了一些,“我们所长云飞扬不见了。” 朱恩铸吼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派出所副所长加措把干警扒到一边,焦急地汇报,“他把枪领走了。” 朱恩铸追问,“为何现在才说。” 加措的汉话说得一点都不利索,“今天出现了死人这样的事,他又是所长,没有人在意。可我们到处找,就连影子都不见。” 朱恩铸判断,可能是去找洛克希德了,时机已经过了,现在出手,性质就变了,等于是拿他的政治生命打赌,国安局已经介入,不能动洛克希德了,“他会去哪里呢?” 加措的猜测和朱恩铸不谋而合,“我估计会去追洛克,可他向来胆小,这不是他的风格。” 张敬民提议,“书记,我去把人追回来。他真要动了手,他这一生就说不清了。” 朱恩铸把手中的烟头丢到地上,向张敬民挥手,“快去呀,”又对加措说道,“你带上两个人,跟上,一定要拦住云飞扬。” 朱恩铸看着张敬民和加措消失在夜色之中,心又悬了起来。 在最近的干部调整中,朱恩铸准备动云飞扬,在朱恩铸看来,云飞扬就不是干警察的料,更适合握笔。在香格里拉县的众多派出所所长中,云飞扬是最文弱的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生得一双女人的手,跟从战场中滚过来的血性战士相比,他也是最没有血性的一个。 在江炎做书记的时候,云飞扬因写得一手好字,做过江炎的秘书,也做过一段时间的县委办副主任,负责县委办的文秘工作,江炎离开时,他自愿要求到羊拉乡派出所,十多年过去,一直是所长,朱恩铸曾有过动意,调他到县局做副局长,就因为他的文弱,一直没动。 云飞扬从沧临师专毕业,最适合他的工作,应该是教书。他的父亲是南下干部,做过香格里拉县检察院的检察长,后来因为读书太少,吃不下检察长这个职位,就到了县委办做副主任,负责县委招待所的工作。 在香格里拉,人们都爱说职位越做越小的人,就是云飞扬父子。 云飞扬的毛笔字写得特好,还是香格里拉唯一的一个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并在省里的《解放文学》发表过小说,是香格里拉公认的才子。香格里拉人都认为云飞扬是最不适合做警察的人做了警察。 朱恩铸的心里,云飞扬是香格里拉最适合做宣传部长的人选,但祁文榜这个位子没有挪开,所以,也就没有动云飞扬。 云飞扬似乎对职位的升迁也没有兴趣,在派出所里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干警,除了职位是所长,所里苦了累了的事,也是做在前面。在山路上行走的路,不比任何一个干警的少。他与其他干警的区别,就是别人得闲喝酒打牌的时候,他醉心于写字,读小说。 云飞扬领了枪,在干警们面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给常秋林和王松鹤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随即见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死者身上,悄然没入了夜色。 云飞扬做梦也没有想到洛克希德敢下死手,他原本是要亲自带人到邮政所的地窖执行任务的,只是接到父亲病重的电话,心浮气躁起来,就命令常秋林和王松鹤到地窖等候可能出现的洛克希德。 根据周长鸣提供的情报,也只是推测洛克希德可能出现,而不是一定会出现。所以就大意了,如果不大意,不是家里的电话,可能两个死者中就有一个他。 常秋林和王松鹤的死,让云飞扬感到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就在他管辖平安的羊拉乡,两个在战场上都没有死的人,死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不说脸往哪里搁,就面对两个死者,他也没有脸。 放走洛克希德,他将来如何在香格里拉混。他必须要讨一个说法。 风雪越来越紧,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他一路急赶,终于听到了山道上的脚步声。 山道上走着的李国剑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掏出枪,问道,“什么人?” 云飞扬捏紧了手枪,他终究不习惯用枪,手心都捏出了汗,答道,“我,云飞扬。” 李国剑收起手中的枪,放松了心情,“云所长,这么大的雪,你这是赶个啥呢?” 云飞扬走近李国剑,说道,“我有句话要问这洋鬼子,不然以后没有机会了,没法向死者交代。” 李国剑的笑声在风雪中响起,“咱们握枪人的命,是国家的,谁也不晓得哪天轮到自己,我们都有这个准备。” 洛克希德就在面前了,云飞扬对李国剑说道,“还是你帮我问吧,你就问他,他杀了常秋林和王松鹤有无愧疚之心。如果他后悔了,我也就释怀了,也能安慰死者的心。” 李国剑照做了,把洛克希德的话转述给云飞扬,洛克希德说,“国之战,我怎能后悔?我恨不能把你们全都杀了。你们,都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我不但要杀了你们,我还要你们国家没有粮食,只要我们控制了粮食,我们就控制了你们,还有整个世界。只要你们敢杀我,我们的航空母舰就会开到你们的海上,你们相信吗?” 云飞扬答道,“老子不信。”云飞扬掏出手枪,对着洛克希德的心口,连开三枪。 李国剑的‘冷静’还没有喊出,洛克希德已经应声倒在了地上,血在冷寂的雪地上弥漫起腥味,这突然的变故让李国剑惊呆了,伸手摸,雪地上,洛克希德的身体开始变冷。 大声嚎叫,”云飞扬,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他杀了人,自然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赌上。你这样做,不值。” 云飞扬变轻松了,把枪递给李国剑,“我必须这样做,守土有责。不这样做,我活不下去。” 李国剑急了,“问题是你这样做,你怎么活?” 云飞扬伸出双手给李国剑,“拷我吧。这个狗杂种太嚣张了。” 李国剑无力地对手下喊道,“把他拷起来。唉,云飞扬,你现在让我咋办?” 这时,张敬民和加措赶到了,看着躺在雪是里的洛克希德,又看着国安的人正在给云飞扬戴手铐。张敬民举起手想扇云飞扬一个耳光,手却在停住了,“”你咋这样傻呢?你这身警服还咋穿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顶罪 云飞扬像是卸下了千斤包袱,淡然答道,“就是为了这身警服,我才这样做。我不能让我们的同志死不瞑目。” 李国剑指着地上的洛克希德,“你倒是放松了,我呢?我咋办呢?你告诉我,我现在咋办?“ 云飞扬坦然地说道,“所有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就行。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 李国剑因为着急,说话都结巴起来,“你承担?你咋承担?本来可以通过法律解决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以身试法?你不明白法不容情的道理?” 云飞扬笑着,“李组长,在我这里,是情不容罪。他杀了人,他就该死。他作为环球粮食组织的人,可能获得外交豁免权,如果被引渡,就有可能逍遥法外,对这样一个双手沾满我们同胞血的人,我不能让他走出羊拉乡。如果他逃脱了法律的制裁,我此生,生不如死。我们走吧。” 风雪越来越大,李国剑嚎叫越来,“走,怎么走?这一走,你再也回不来了,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你承担个屁啊……你怎么承担?这狗日的是该死,可是咱们可以走法律程序啊?你把你自己垫进去,这算个啥事?” “走吧,李组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如果不是家里来电话,是我带人执行任务,那么可能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中,有一个人就是我。我是侥幸活了下来。我愿意死,但我不能让洛克希德活着回去。” 谁都没有想到,杀死洛克的人,是被大家认定为没有血性的书生云飞扬。 李国剑在风雪中来回地走着,突然停下,“现在我宣布,洛克希德在押回县城的途中逃逸,组长李国剑不得不开枪,你们明白了吗?” 人们都点头,明白李国剑想保云飞扬,可云飞扬不同意,“谢谢了,李组长,总有一天会穿帮的,我也不想那样活着,更不愿你替我顶罪。” 李国剑对张敬民和加措说道,“我们得找匹马将洛克运回羊拉乡进行司法鉴定。” 加措答道,“我去,附近的农户家,我熟悉。” 李国剑命令手下,“把云所长的手铐给摘了。” 就这样,他们又回到了羊拉乡。但他们并没有到乡政府,也没有住乡招待所,以免和布莱斯特等人相遇,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是到了乡卫生院。 张敬民和加措把朱恩铸和周长鸣叫到了卫生院,看到病床上的洛克希德,以及所有人的沉默不语,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 李国剑笑得十分的难看,对朱恩铸说,“这家伙途中逃逸,我不得已,开了枪。” 朱恩铸直接说道,“你们这出戏,我能看不明白吗?问题是谎言能撑多久?”朱恩铸转头问云飞扬,“你好大的胆子,简单的事情被你搞复杂了。” 云飞扬答道,“书记你刚好把话说反了。我就是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我不能让他逃掉。” 朱恩铸尽量压低嗓子,“现在逃不掉的人是你。” 云飞扬坦荡地回答,“我没想逃。如果让他离开羊拉乡,他就有逃掉的可能,我不能放走一个恶魔。” 朱恩铸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可你把自己赌进去了,你不明白吗?都像你这样干,还要法律来做什么呢?” 云飞扬嘲讽地说道,“法律?他那样的人,就有可能逃脱法律。” “那,你也不能这样做?” 李国剑接通了国安局的电话,“是的,领导,洛克希德在我们押送的途中,企图逃逸,所以,我没有办法,才开了枪。” 电话里的声音质问,“这有违常识。他为什么要逃跑?难道他不知道不逃跑才是最安全的吗?是不是另有隐情?” 李国剑作出了保证,“领导,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什么隐情,情况就是这样,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或许他认为,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逃出境去。毕竟在C机构中他也是顶尖级别的人物。” 电话里的声音进入了静默,似乎是在思考,一会儿,声音才又重新响起,“在司法鉴定的过程中,一定要铁证,如果环球粮食组织提出异议,那就会很麻烦。” “好的,领导,你放心,一定是铁证。人都死了两个摆着,能不是铁证吗?” 李国剑刚想挂电话,云飞扬一把抢过电话,说道,“领导,刚才李组长说的不对,人是我杀的,与李组长无关。” 李国剑夺过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嚎叫了起来,旁边的人都听得见,“李国剑,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欺骗组织是什么罪吗?刚才说话的人是谁?把电话拿到他的手中,我要知道实情。” 李国剑恨恨地看着云飞扬,无奈地将电话递给云飞扬,明白瞒不住了。 云飞扬接过电话说道,“领导,我是羊拉乡派出所所长云飞扬。人,是我开的枪。跟李组长没有关系。他杀了我们派出所的两名干警,如果不是我家里父亲病重来了电话,执行任务的人就是我,可能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我。所以,我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羊拉乡。” 电话里的领导声音狂怒起来,“他杀人,你杀他,那法律用来做什么?摆设吗?作为一个法律的实践者,你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我想过,就是不能让恶魔离开羊拉乡。我接受法律对我的审判。” “算你还有点担当。云山西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 “我曾经听你父亲说起你,说你是一个白面书生,杀只鸡都不敢吗?” “是的,我确实不敢杀鸡,我们家宰鸡,都是请隔壁的邻居。” “可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领导,狗急也有跳墙的时候。” “行。你把电话拿给李国剑。” 李国剑接过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果断地说道,“我命令,一、你暂时不再被信任,回单位后立即接受组织的审查。二、立即逮捕云飞扬。第三、洛克希德的死暂时保密。” “领导,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你不用解释,回来后,直接向组织解释。” 李国剑还想说什么,电话里的领导已经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李国剑拿着电话,告诉云飞扬,“这回好了,你要结果来了。” 李国剑放下电话,命令手下,“把云所长拷起来。” 朱恩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村子里群众争路械斗的事还没有消息,眼前的事态却越弄越复杂,朱恩铸指着云飞扬说道,“这下好了,你看,谁保得了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云飞扬 在李国剑的命令下,国安的人再次拿出手铐,将云飞扬拷了起来。 云飞扬坦然接受,“我不需要谁保。更不需要李组长给我顶罪,我自己做下的事,我自己承担。” 朱恩铸咆哮起来,“你倒是坦然,我们已经失去了两位同志,不想再失去你,你咋就不明白呢?” 云飞扬盯着朱恩铸,“书记,我明白。我也不想失去自己,我不这样做,我过不了自己这关。” 张敬民问道,“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事,你说吧。你这一去,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张敬民的问话,问到了云飞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眼泪瞬间崩了出来,“这个事不要告诉我父亲,就说我出差学习去了。” “可顶多也就是瞒三月两月,一年半年的,如果走司法程序,你是故意杀人罪,谁知道是一个什么结果呢?” “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万一瞒不过去了,再说。如果我父亲没了,你就代我去行个礼。” 张敬民也十分难受,问李国剑,“李组长,像这种情况,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李国剑不高兴地摇着头,“我也不知道。如果是在洛克希德行凶的时候,将洛克希德当场击毙,属于正当防卫,可这时间点错过了,性质就变了。也许会定性为故意杀人。” 张敬民惊叫起来,“故意杀人,那他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可他杀的是一个杀人犯?” 李国剑摆摆手,“我说是也许,是我对法律的理解。只是云飞扬在开枪之前,洛克希德表现出的一个细节,不知是否会对云飞扬的定性产生影响。” 朱恩铸急切地问道,“什么细节?” 李国剑答道,“如果洛克希德后悔了,有忏悔之心,或许云飞扬不会开枪。洛克希德说,‘国之战,我怎能后悔?我恨不能把你们全都杀了。你们,都是我们国家的敌人。我不但要杀了你们,我还要你们国家没有粮食,只要我们控制了粮食,我们就控制了你们,还有整个世界。只要你们敢杀我,我们的航空母舰就会开到你们的海上,你们相信吗?” “洛克希德的话,显然是故意激怒云飞扬,他说完话后,云飞扬的枪就响了,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李国剑问云飞扬,“如果他忏悔了,你会停止杀心吗?” 云飞扬仍旧坦然,“不会。但我可能不会对准致命的心脏,开枪免不了。我就是故意杀人,如果他悔悟了,我可能只开一枪。” 朱恩铸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看周长鸣的眼光有些埋怨,如果洛克希德死在周长鸣的手里,就没有法律问题。 周长鸣读懂了朱恩铸的眼光,“书记,你是在责怪我,可我也没有料到云飞扬有这一出啊。” 朱恩铸吐了一串烟圈,“我责怪你了吗?” 周长鸣接过话,“整天跟你跑上跑下的,我还不懂你吗?” 云飞扬说道,“你们都不用为我担心了,我想过后果,我明白这样做躲不过法律,但我不能因为这个后果放走恶魔。” 朱恩铸丢掉手中的烟头,发火了,“可你这样做你毁了你的一生,你还有许多事要做,我也还有好多事需要你做,可现在等待你的是法律的判定,而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云飞扬倒是十分的冷静,“对不起了,书记。一个人一生其实做不了太多的事,或许,我就只是为这件事而来的。我虽然成不了英雄,可我也不能在内疚中活一辈子。” 张敬民接过话说道,“飞扬,在我心中,你就是英雄,如果你回不来了,你父亲那里,我帮你去尽孝。” 朱恩铸铁着个脸,狠狠地看了张敬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着拱火?” 李国剑疲惫地打着哈欠,朱恩铸看着李国剑才想起了地窖种子和雅尼宿舍墙上秘密的事。 “李组长,差点就忘了,我们发现了洛克家族百年前的秘密,这个洛克希德,也就是为这个秘密而来,你们恐怕得留人对百年前的种子库进行清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家族和背后的机构仍然要将种子库摧毁,我总觉得这里面是否还有更深的秘密?” 张敬民接过话,“对对,差点忘了这事。第一,这次环球粮食考察组,就是奔着这个洛克家族的种子秘密来的。他们相信一定有再生稻的存在。这也就反证了再生稻在羊拉乡这片区域,可能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第二,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摧毁这些已经废弃了的种子,会不会这些废弃的种子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李国剑又打了一个哈欠,“好。但在清理的过程中,得有专家配合。我们毕竟对这块不熟。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洛克家族就是一个靠掠夺世界各国种子发财的家族。特别是有C机构这样的势力在背后作为后盾,甚至到了明抢的地步。” 李国剑递给朱恩铸一支香烟。 “我们原本就是想通过洛克希德的口,进一步了解洛克家族的种子掠夺,得到更有价值的情报,还原一些我们还只是猜测的真相,可这一死,他就带走了所有秘密,云飞扬还是冲动了。羊拉乡地处三省之地,三省如此辽阔的地域,他们为什么会选择羊拉乡这样一个偏远的地方作为据点,本身就是一个秘密。” 张敬民插话,“对啦,为什么环球粮食考察组反复提出要一粒种子作为纪念,羊拉乡的一粒种子对他们这样重要吗?这里面,肯定不是仅仅纪念那样简单。对一粒种子的基因分析,就等于对一个生命的完整认识,他们说的老洛克的遗作《东方日记》里,一定隐藏着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李国剑答道,“有些事情不便说。但有一点可以说,加德公司背后的M国,以及C机构,就是为了控制全球种子市场,垄断全球农业产业链。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些,种子之争,确实可以说是国之争。简单说一句,我们如果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搞什么改革开放呢。他们想通过吃饭问题延缓我们发展的速度。”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过去,天亮了,天地一片雪白,朱恩铸站起身来,拍了拍军大衣上的烟灰,对张敬民和周长鸣喊道,“走吧,我们得先去把布莱斯特一行送走,这新年感觉有点不顺,群众械斗的情况处理得咋样了,也没有消息。” 张敬民建议,“书记,还是要找几匹马,否则,我估计布莱斯特他们走不出羊拉乡。” 走在雪地里,朱恩铸说道,“新年开始,喜事没有,却是丧事,这叫什么事呀?”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复兴之路 朱恩铸,张敬民,周长鸣到了乡政府,颜红青已经将布莱斯特一行请到了食堂。食堂的杨师傅给他们每人煮了一碗高山小麦面条。 布莱斯特赞不绝口,“我的天啦,世界上竟有如此香的面条,我从来没有吃过,我能再要一碗吗?” 杨师傅答道,“当然,你是我们香格里拉的客人。”从出现了洛克希德这档子事,人们在称呼上省略了‘’最珍贵三个字,但还是不失礼节。“只要你喜欢,随便你吃,我们香格里拉有句话,叫做有心开饭店,不怕你大肚皮。” 布莱斯特没听懂杨师傅说什么,高艳丽向他解释说,“师傅的意思是说,只要你喜欢,想怎样的吃都可以。 布莱斯特高兴得手舞足蹈,问道,“你们的面条为什么这样好吃?” 张敬民和周长鸣,都不愿和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人坐在一起,朱恩铸出于礼节,却不得不接待。 朱恩铸向布莱斯特介绍说,“我们这个面条,是用野生小麦制作而成的,它保持了粮食的纯粹香味,所以,你觉得它和其他的面条不一样。” 布莱斯特听说是野生小麦,眼里就放出了光,“我的天啦,原来是这样。”布莱斯特当即提出了请求,“能给我一粒野生小麦吗?我真的只是想留作纪念。对我们这种研究粮食的人来说,发现好的种子,就像,怎么说呢?就像是遭遇一场爱情那样令人兴奋。” 没等高艳丽翻译,朱恩铸就断然回绝,“不可以。布莱斯特先生,种子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我们的命。你看,虽然你是我们的客人,但我们总不能把命给你吧。” 布莱斯特失望地耸了耸肩膀,眼神里流露出十分的遗憾,“朱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对这野生小麦太感兴趣了。说不准,它会对世界人民产生巨大的贡献。” 朱恩铸说道,“布莱斯特先生,我们即使是相信你,也不敢相信加德公司啊。科学可以造福人类,同时,也可以祸害人类啊。” 布莱斯特解释说,“朱先生可能对我们加德公司有些误解,我们一直致力于推动世界粮食的发展,为贫困国家的粮食问题提供解决方案。就环球粮食组织而言,是一个公益性的组织,并不存在以盈利为目的。我也听说过关于加德公司的一些谣言。可我并没有发现加德公司有什么邪恶的阴谋。” 朱恩铸答道,“布莱斯特博士,你可能只关心你的粮食研究,并不在乎世界发生了什么。难道加德公司生产的‘黄剂’在越国大量使用,对越国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样的事你不知道吗?” 布莱斯特辩白道,“朱先生一定是听到了什么对加德妖魔化的谣言。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所谓的‘黄剂’,就是一种除草的农药,并没有什么可怕。“ 颜红青愤怒地插话,“布莱斯特,你这些年是研究种子把自己弄傻了,还是装傻,你真的对研究以外的事一概不知?那种‘黄剂’确实是除草剂,可它不是一般的除草剂,它使越国农田和生态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并且,除草剂中含有大量的致癌物质,给越国人民带去了巨大的灾难,全世界都知道,你会不知道吗?“ 布莱斯特答道,“我知道,但那是政治,也是商业竞争。我一直以为,是加德的竞争对手为了搞垮加德而制造的谎言。难道我也被蒙骗了?” 颜红青接着说,“你是否被蒙骗,我不知道。但我的妻子,当年就是因为谢绝了加德的邀请,在回国的途中,就死在了公海上。” 布莱斯特不解地看着颜红青,“那你为何还让你的女儿去加德公司?” 颜红青摇了摇头,“一言难尽。他们开出了极具诱惑力的条件,孩子不懂事,就去了。去了之后,我才知道。我现在到羊拉乡,一方面是为了种子研究。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赎罪。孩子的做法,伤害了自己的国家。” 布莱斯特惊讶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一直回避和我谈及女儿的事。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们没有必要和加德闹得不愉快,毕竟加德是世界最大的粮食企业,闹翻了,以后还谈什么合作呢?” “布莱斯特,我们国家有一句古老的话,叫做打铁要靠本身硬。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布莱斯特摇和摇头。 颜红青进一步解释,“意思就是说,人,只有自己是最好的依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比如,有的国家曾经对我们进行核威胁,现在我们不怕了,他们有的,我们自己也有。种子也是一样,想控制我们是不可能的,国际合作要建立在平等和互相信任的基础上,如果想用种子来控制我们,加德做不到,环球粮食组织也做不到。我们习惯依赖自己,而不是依赖别人。” 布莱斯特重复着颜红青的话,“打铁要靠本身硬,这句话充满了哲学道理。你们这个民族真是了不起。” 布莱斯特向颜红青伸出了大拇指。 颜红青丝毫不谦虚,“布莱斯特,我接受你对我们这个民族的赞美,我觉得受得起,这点民族自信还是有的。在世界的文明进程中,我们一直都走在前面,只不过落后了一段时间,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没有华夏民族的贡献,或许今天的人类不是这个样子。造纸术,指南针,火药,印刷术这些伟大的发明,都是直接使人类文明进入一个新的时代,你说是这样吗?” 布莱斯特答道,“是的,我完全赞同你的这个观点。” 颜红青接着说道,“我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有的国家所谓的繁荣,都是建立在对我们掠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我不点他们的名,布莱斯特,以你的学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没有对我们财富与科学的掠夺,就没有他们现在的繁荣。你看看世界各大博物馆里摆着的东西,都属于华夏民族的文明象征,他们敢说属于他们吗?那些东西,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他们的血腥掠夺。就以种子而言,近百年来,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盗窃。” 布莱斯特沉默了。 颜红青越说越兴奋,“他们为什么害怕我们崛起,因为,他们做了太多伤害我们的事情。可他们不知道,谁能拦得住一个民族的伟大复兴之路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粒种子 布莱斯特从来没有如此的尴尬,陷入一种深深的自责,对颜红青说道,“如果加德公司正如你所说,我会选择离开他们。” 颜红青答道,“也没有那个必要,你生活在那块土地上,你有你的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我也没有指责你。但加德公司的做法,确实是有违人道主义,甚至可以说是丧尽天良。为了金钱,加德早就是M国的种子武器。为了M国的所谓霸权,根本不顾第三世界国家人民的死活,这样的邪恶公司,我们不会期盼与它有什么合作。” 布莱斯特的情绪激动起来,“不。如果加德如你所说,我就是他们的工具和刽子手,我的研究是为了那些吃不饱的人有粮食,而不是被剥夺生存的权力。” 洛克希德事件的发生,让人们与环球粮食考察组产生了一种不可调和的疏离感,除了布莱斯特,人们都与环球考察组的人保持着一种适当的距离。 尽管省外办的高艳丽从中调和,但没有什么效果,高艳丽也没有什么办法,怎么解释也没用,杀人者就来自环球粮食考察组,她的调和和解释都没有意义。 但高艳丽提出的一个问题,却把朱恩铸难住了。 高艳丽对朱恩铸说道,“省里的纳志强领导,让你们一定要接待好环球粮食考察组,不得有任何的怠慢,影响到南省与环球粮食组织的合作。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提出什么要求,也要尽量地满足。朱书记,虽然出现了洛克希德事件,但这并不能证明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全是坏人。他们不过就是提出要一粒种子,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被你们拒绝了,回到省里,我怎么向纳志强同志交代?” 颜红青的表情有些动摇了,毕竟布莱斯特是搞种子研究的,到羊拉乡一次也不容易,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要一粒种子作为纪念,这个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不就是一粒种子吧。可想到与梁上泉出国农业考察遭到的羞辱,犹豫地考虑着是否劝说朱恩铸。 正在颜红青犹豫的时候,张敬民接过了朱恩铸的话,“书记。不行。绝对不行。就是天王老子说了,也不行。种子是国家的,不是纳什么领导的。他即使是省里的领导,也没有命令我们送种子的权力。” 朱恩铸看着张敬民,严厉地说道,“滚一边去,别,别别在这里瞎嚷嚷。” 朱恩铸由于紧张,说话都紧张起来,他在思考着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一口回绝的话,等于是扫了纳志强的面子,让纳志强下不了台,毕竟纳志强是省里分管农业的领导。 不要说香格里拉的农业发展资金,就是沧临地区的农业发展资金,也要通过纳志强的手审批,如果把关系搞僵了,显然不合适。但给出种子,也不合适。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张敬民还嚷嚷,把他搞烦了。他不好发高艳丽的火,只好发张敬民的火。 可这一粒的种子的处理,给了,纳志强有面子,不给,等于是打纳志强的脸。问题的关键,谁知道布莱斯特这粒种子的用途呢? 朱恩铸突然想起了李国剑,就说,“你们等等,我失陪一下。” 朱恩铸打通卫生院的电话,说道,“帮我叫李国剑接电话。” 电话中的李国剑问道,“谁呀。” “我。朱恩铸。” “那些人走了吗?” “快了。我有一个事,吃不准,想请你他出出主意。” “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主意?” “省里的领导要我们接待好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并对其提出的条件尽量满足。那个布莱斯特提出要一粒种子。我们给吧,涉及粮食安全,不给吧,会扫了领导的面子,你说咋办。要不,问问你们国安的领导,万一出了问题,我们也有个退路。” 李国剑一口回绝,“不能给。我请示领导也是这个结果。加德公司正在研究转基因种子,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加德的种子研究,其用途,跟武器研究没有什么区别,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其中的重要性。加德,C机构这些势力的主要针对目标,都是我们。我们无法判断布莱斯特拿种子去做什么。” “好啦,我明白了。” 朱恩铸挂断电话,回到了食堂,对高艳丽说道,“小高同志,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们不愿给种子,不就是一粒种子嘛。是国安的领导之前打过招呼,提示过,任何种子都不能给。所以,我们也很为难。纳志强同志都指示了,我们肯定坚决执行领导的指示,但国安的意思是,这涉及国家安全,如果我们给了种子,国安追究起来,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我的意思是领导与领导之间好沟通。让纳志强同志给国安的人打声招呼,如果国安的领导同意了,不要说一粒种子,怎么办都行?我跟你去打电话,把这事办了,你们也好上路。这个气候,你们早点到县城,上了去省城的路,我也就放心了。” “好吧。” 在乡政府办公室,高艳丽联系上了纳志强,纳志强在电话中发火的声音传了出来。 “耽误了南省的国际合作,他们国安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乱弹琴,小题大做。不就一粒种子吗?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难道我纳志强一粒种子的主都做不了吗?谁搅黄了南省与环球粮食组织的国际合作,谁就是南省开放的破坏者。” “领导,我先前不是跟你汇报了吗?由于出了洛克希德那样的事,这里的干部群众对环球粮食考察组都有敌意。” “一码归一码嘛,我们不能因为洛克希德这样的事,就中止了与环球粮食组织的合作。叫朱恩铸接电话。” 高艳丽把电话递给朱恩铸,朱恩铸接过电话就说道,“领导,我们肯定是坚决贯彻执行你的指示,不打折扣。可是国安的领导提前打过招呼,所以,我们很难办。纳领导的指示我们都不听,我们听谁的?可国安说种子涉及国家安全,这个帽子太大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还是想请领导拿个主意。” “他们国安的手也伸得太长了。不就是一粒种子的事嘛,能掀起什么风浪?” 朱恩铸拐了一个弯,“领导你日理万机,要不这样,我给国安的同志打个电话,就说是领导你的指示,不能因为一粒种子影响南省的开放,我也觉得他们有点小题大做,我坚决执行领导你的指示,我们香格里拉能不能有一个跨越式的发展,完全取决于纳领导的英明决略。” 说出这几句话,朱恩铸都感到自己拍马屁的水平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果然,电话里的纳志强笑出了声,“我还看不出你小子的心思,谁都不想得罪,不就是担心以后的项目资金过我这里吗?你小子,我纳志强是这样胸怀的人吗?现在的香格里拉,是省里的典型,上泉同志大会小会都在表扬,在我这里,只要涉及香格里拉,一律开绿灯。” 朱恩铸松了一口气,“谢谢领导。领导你的博大胸怀,干部群众谁不说好呢?我随时恭候领导下来视察。” 纳志强止住了笑声,“你小子,少给我戴高帽子。” 朱恩铸随即问道,“那领导,种子的事,你看怎么处置合适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迎来送往 纳志强说道,“这样吧,这个责任我来担。我跟国安的领导打电话。” 纳志强挂断了电话,朱恩铸和高艳丽刚到食堂,乡文书杨志高跑步到朱恩铸的跟前,“书记,你的电话。” 朱恩铸对高艳丽说道,“你们先去准备准备,上路。我接了电话就来。” 朱恩铸到了办公室,拿起电话,“我,朱恩铸。” 电话里的李国剑说道,“我得到了领导的通知,叫你们可以给布莱斯特一粒种子。” 朱恩铸迷惑地问道,“怎么就同意了呢?” “我也不知道,局领导说,省里的领导纳志强同志指示,不就一粒种子嘛,要以南省的开放大局作想,要有放眼世界的大格局。” “有指示就给吗?大格局?如果这粒种子以后成为加德公司,以及国外势力对付我们的利器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传达局里的通知。” “不行。这口头通知,以后谁作证啊。这样,你必须答应我,给我写给条子。” “这条子怎么写?” “就写某年某月,谁让给的。” “好。这个条子我写给你。” 朱恩铸放下电话回到了食堂,对张敬民说道,“去准备一粒高山野生小麦的种子,给布莱斯特作纪念品。” 张敬民不高兴地转身,朱恩铸说道,“省里领导的意思。” 张敬民边走边说,“你们想给就给吧,不用向我解释。”张敬民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不行,书记,你还是叫别人去做这事吧。我做不到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这样做太杀心了。” 张敬民的反对,朱恩铸懂他的心思,只得对乡文书杨志高说道,“你去帮我找一粒高山野生小麦的种子,我有用。” 杨志高回答,“这个太简单了,我的宿舍里就有。去年的高山野生小麦,我从家里背来的,准备拿给街子上的唐家面条厂加工一些面条。这种高山野生小麦耐事得很,越是种在高山上,长势越好,产量也越高。凡是种野生小麦的人家,都不会用承包地。都是去山上闲置的荒地种。” “好。你去准备吧。” 朱恩铸对高艳丽说,“你们赶紧上路吧。一路都有公安的同志护送你们。 高艳丽答道,“谢谢了。”” 一行人走到路口,握手告别。 布莱斯特想拥抱颜红青,颜红青却伸出了手,说,“还是中国式的告别比较好。” 布莱斯特感觉到,他和颜红青不知不觉间有了一种距离感。 布莱斯特刚要上马,杨志高跑了过来,到了朱恩铸面前,将一个速效救心丸的葫卢小瓶子递给朱恩铸,说道,“高山野生小麦种子在里面了。” 朱恩铸将小瓶子递给布莱斯特,“博士,你要的种子,我们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愿我们的友谊像这种子一样,生根,开花,结果,永久为好。” 布莱斯特接过小瓶子,兴奋地给了朱恩铸一个拥抱,“太谢谢了,不论我在什么地方,我都会记住羊拉乡,记住我的中国朋友。这善良,无私,友好的种子,会在我的心里开花结果。” 布莱斯特上了马,在送别声中离开了。 送走布莱斯特一行,朱恩铸他们回到派出所,料理常秋林和王松鹤的后事。遇到了钱小雁、范京生等人,刚从卫生院采访卓玛过来。 朱恩铸问钱小雁,“采访得咋样了,忙着招呼环球粮食考察组的专家,怠慢了你们几位,真是不好意思。” 钱小雁灿烂地笑着,“理解,内外有别嘛。我们是自己人,那些人是国际友人,礼节自然应该周到一些。我无所谓,脸皮厚,来的次数多了,乡亲们都认得我了。有的乡亲还问道,‘钱记者,你还没走吗?’我说又来了。乡亲又问,‘跑得这样勤,是看上乡上的哪个干部了?’我说看上乡上的张乡长了。乡亲们都说,‘可以,这个娃不错。’” 张敬民站在一旁,答道,“钱站长又拿我寻开心。可以,只要你开心就行。” 钱小雁接着说,“我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我咋会跑到沧临做站长,就是为了离香格里拉的羊拉乡近一些。” 钱小雁一本正经,说得跟真的样,就连跟着她的范京生都信以为真了,“小钱为了爱情还真是啥事都想得出来。既然沧临都到了,如果是我的话,像颜教授一样,直接来羊拉乡。” 钱小雁越说越认真,“这个问题我当然想过了。问题是现在不行啊,来了成为抢人了,张副乡长有女朋友,我来了,不是找张副乡长的难看,是找自己的难看。你说是不是,恩铸兄长?” 钱小雁真一句假一句,东一句西一句,疯一句痴一句的,眼神时而清晰,时而朦胧,搞得张敬民不晓得如何作答。 朱恩铸看看钱小雁,又看看张敬民,他也断不了这个公案,因为他知道钱小雁的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却说出了心里的苦楚和无奈。张敬民呢?则由于朱恩铸将种子给了布莱斯特,就对朱恩铸爱答不理的。 朱恩铸说出来的话,似乎跟任何事情都没有关联,看着飘落的雪,“这雪准备下到什么时候呢?”伸手接住了周长鸣递给他的香烟。 但钱小雁的话缓和了派出所沉闷的气氛,因为常秋林和王松鹤的死,人们都陷入悲愤与思念之中,不能自拔。钱小雁人长得漂亮,话又风趣,分散了人们把心思放在死亡上的专注力。 生命就是这样,走的人走了,可却把痛全部留给了活着的人,为常秋林和王松鹤守灵的老婆婆,想想又哭,停一会,想想又哭。 范京生则好奇地向朱恩铸打听,“书记,方不方便透露一点卫生院那事。国安的人不准打听。” 朱恩铸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呀?我不知道啊。什么国安的人,在哪里?” 范京生对朱恩铸的反应十分不满意,说道,“装,你们都在装,接着装。” 朱恩铸对加措说道,“葬在神仙岩,让他们和阿布在一起吧,彼此有个伴。”转身对钱小雁他们说道,“上泉同志指示,你们这次对阿布的采访,同时也要做好对常秋林和王松鹤两位烈士的采访。” 钱小雁似笑非笑地答道,“书记,你好像已经说过了。” 自从到了羊拉乡,睡觉的时间太少了,朱因铸拍了拍头,“哦,我说过了吗?好吧,那你们接着采访。看看找个时间,我得陪你们喝个酒。” 转身对张敬民,颜红青,周长鸣说道,“这里留给加措处理,我们去看看仓库,这试验室怎么弄。”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不对啊,这个乡的乡长是颜教授,副乡长是张敬民,可我咋觉得最忙的人是我呢?” 朱恩铸望着颜教授和张敬民,“你们俩的事,我为啥要跟着乱?不行,我得去睡觉。” 张敬民提醒,“书记,你是羊拉乡立体农业试验基地的领导,梁上泉同志在县书会议上宣布的。” 朱恩铸又拍了拍头,“有这事吗?” 这时,天空上出现了轰鸣声,一架军用直升机在羊拉乡的上空盘旋,像是在寻找降落地点,朱恩铸调侃地问周长鸣,“长鸣同志,这是基地派来接我的吗?” 第一百五十章 大道人心 周长鸣答道,“我估计是国安的人赶来了。看来李国剑不被信任了。” 军用直升机在羊拉乡的上空一直盘旋,由于是风雪天,到处一片雪白,直升机不知道在何处降落,朱恩铸喊道,“走,到卫生院。” 他们跑到了卫生院,找出了一面红旗,向天空中盘旋的直升机招摇,果然被他们猜中了,直升机看见红旗招摇,就朝他们站立的位置飞来。 在他们的引导下,迷彩色直升机在卫生院的篮球场上停了下来,直升机门打开,国安的人在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战士的护卫下走下了直升机,李国剑一路小跑过来,迎接从直升机上下来的人。 李国剑对来人问道,“叶砺锋,怎么是你?你们要来也不说一声,我还在等法医呢。” 叶砺锋向李国剑行了一个军礼,“李国剑同志,受上级指示,由我来接替你,从现在起,由我接任特别行动小组组长,你不再是特别行动小组组长。接下来的事由我负责。” 李国剑明白他不再被信任,至少是现在已经不被信任了,问道,“要交枪吗?” 叶砺锋答道,“当然。” 李国剑掏出枪交给了叶砺锋,叶砺锋接过手枪,对李国剑说道,“我这也是职责所在,没有办法。我只能按命令行事。” 李国剑答道,“理解。” 李国剑才说完‘理解’二字,叶砺锋就命令身后的人,“听我命令,把李国剑拷起来。” 李国剑伸出手,让他的同志们把他拷上。 叶砺锋这时才对李国剑说道,“师傅,我也没有办法,命令如山,请你理解。现在带我去见那个云飞扬和洛克希德。” 国安的人没说,朱恩铸他们也不好过问。 进了卫生院,他们见到云飞扬,叶砺锋抬手就给了云飞扬一个清脆的耳光,怒气冲冲地说道,“就因为你,所有的事情都被你搞乱了。就因为你,我们从南省赶到四川,又从四川赶到这里。你知道你有多添乱吗?你这一杀,给我们留下了一堆难题。” 云飞扬忍了半天,决定不忍了,“你们的难题是你们的,我的难题就是要杀了洛克希德。他杀了我们的人,我杀他有问题吗?” 叶砺锋提高了声音,“你杀一个杀人犯没有问题,问题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在刀子已经停下来的时候才动手?你把我师傅李国剑也牵扯进去了。你认为你的这个冲动还不严重吗?” 云飞扬辩白,“我冲动是我的事,跟李国剑没有关系。” 叶砺锋狠狠地盯了云飞扬一眼,“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吗?他都想跟你顶罪了,现在还说没关系吗?” 叶砺锋指着云飞扬和病床上的洛克希德,说道,“快,把他们通通带走。我们还赶时间。” 叶砺锋他们走出卫生院就傻眼了,白芒芒的雪地上跪着黑压压的一大片人。 有群众愤怒地喊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帮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要把云所长带走?洋鬼子杀了我们的两名公安,云所长把他杀了天经地义,有什么错?” 叶砺锋不知道怎样解释,也没法解释。 群众接着说,“如果今天我们拦不住你们,你们要强行把云所长带走,我们这些人就一起死给你们,” 叶砺锋被群众的话吓着了,没有想到这些群众如此决绝,这要再出点什么事,恐怕又是别人来接替他这个组长了。便忙着解释,“乡亲们,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云所长只是接受组织的调查,你们这样做,已经是妨碍公务。” 群众的声音更大了,“是啥子询问?手铐都拷上了,就是妨碍公务,你们也得把云所长留下,否则,你们不要想离开羊拉乡。好人被抓,这世上还有什么公道?难道你们是站在洋鬼子一边的吗?我们的公安同志不就白死了吗?” 叶砺锋再次申明,“我们这是执行公务,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就是妨碍执行公务。” 群众见叶砺锋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干脆不跪了,从雪地里站起来,黑压压的人群逼向叶砺锋,“今天要是不留下云所长,你们谁也不要想离开羊拉乡。 局面在一步一步的失控,云飞扬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乡亲们,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现在就死在这里。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承担。” 乡亲们停了下来,“杀洋鬼子,咋是你的事情,是我们的事情。你是外乡人,要抓,也得抓我们,轮不到你。” 云飞扬急忙说道,“乡亲们,乡亲们,你们千万不要乱,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们这样做不是帮我,反而会害了我,都回去吧,好吗?” 群众答道,“不行。他们不能带走你。我们也不是帮你,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帮的是公道。做了好事还不得一个好,那还有什么公道?” 叶砺锋让战士开通了步话机,忙着向国安局的领导汇报了面临的事态,当即就听到了电话里发火的声音,“我们的工作虽然有我们工作的特殊性,但为什么不让地方上的领导协调这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这算个什么事吗?……” 叶砺锋放下电话后,大声问道,“谁是羊拉乡的干部?” 朱恩铸让张敬礼民去应承着,张敬民却说,“书记,这种事情还是你的面子大。我有点怯场,” 朱恩铸不客气地说道,“这里是羊拉乡,你不去谁去? 张敬民还在犹豫。 钱小雁等人听到了风声,拿着相机,就赶了过来。 叶砺锋大声制止,“谁都不许拍照,我再说一遍,我们在执行任务,谁要不听打招呼,我只得收了你们的相机,我再重申一遍,一张照片也不能留下。” ”钱小春雁等人放下了举起的相机。 但范京生的相机还是发出了咔的一声。 叶砺锋听到了范京相机发出的声响,走到范京生面前,“请将你的胶卷拿出毁掉。否则,我就帮你毁掉。” 范京生打开了相机,拿出了胶卷,看着叶砺锋,“这下你满意了吗” 叶砺锋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张敬民跑到叶砺锋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同志,我是羊拉乡的副乡长,你是哪个单位的,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叶砺锋埋怨地说道,“你咋现在才来,你这个干部怎么当的?群众闹事也不管,不知道你这个副乡长是怎么混上的。”叶砺锋还不阴不阳地说道,“这些群众都是你组织的吧?” “不是。不过,如果他们是为云所长来的话,我支持他们。如果我是云所长,我也会那样干。杀人偿命,从来都是这样的,当然洋鬼子也不例外。”然后,小声说道,“把云所长和李组长的手铐打开,让他们体面离开。” 叶砺锋叫人当众把云飞扬和李剑国的手铐打开了,两人向乡亲们挥着手,“乡亲们回去吧,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上了直升机,洛克希德也被抬上的直升机。 看到云飞扬的手铐被打开,群众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直升机关了门,叶砺当即命令,“跟他们把手铐戴上。” 看着直升机发出轰鸣声,张敬民用手做成话筒,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要命的粮食 直升机很快就消失在飘雪的天空。 朱恩铸对张敬民喊道,“飞机都看不见了,你瞎嚷嚷个啥呀?装模作样的。”朱恩铸将张敬民拉到一边,“我问你,云飞扬和洛克希德这事,群众咋会知道?不会是你操纵的吧?” 张敬民故作惊讶,表情夸张,“领导,你咋会这样问?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呀,挑动群众这种事,我怎么会干得出来?” 朱恩铸的脸色十二分的严肃,“最好不是你。这不是乱来吗?群众的情绪一旦失控咋办?会不会是加措呢?这个事情说好保密的,怎么就泄露了呢?” 张敬民的脸写着一脸的狡猾,“这个,领导,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搞侦查的,要不,我去审问一下加措。我估计也不会是他。羊拉乡就这么大地盘,只要有一个人看见,很快乡亲们就都知道了,这也不奇怪。” 阿布的葬礼才忙完,接着又出现子常秋林和王松鹤这档子事,让这新年喜不起来。 派出所门口的临时灵堂,不断地传出悲伤的哭声,加上风雪的声音,让人的心不断地收紧。 朱恩铸拉了拉军大衣,说道,“走吧,到派出所,常秋林和王松鹤的亲人来了吗?” “还没有。”张敬民答道,但他这个时间最关心的是云飞扬,“书记,你说这云飞扬还能回来吗?” “我咋知道,”朱恩铸回答张敬民,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了下来,“我就猜这些群众,就是你叫来的,想让国安的人看看民意民心,对吧?” “是应该看看民意民心,云飞扬杀人是不对,可要看被杀的人是什么人呀?他为民除害,有什么不对呢?” “我觉得还应该对他进行表彰,他是为保全百年种子库的英雄复仇,明知不可为而为,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大无畏精神,值得我们学习。我就没有这胆量。” 朱恩铸双手叉腰,“张敬民你告诉我,是香格里拉全县干部群众向云飞扬学习呢,还是号召全省干部群众都向他学习呢?” “不学也就算了,但至少不能判他有罪吧,如果判他有罪,他这一辈子不就完了吗?” 朱恩铸哭笑不得,“张副乡长,你咋没点常识,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故意杀人。” “就算是故意杀人,可他的前提是为民除害,同样,也是粮食的护佑者,如果判他有罪,群众的这道坎就过不去。如果是判处他有罪,就等于给他的父亲下了一道催命符。” 朱恩铸听到这里,心进一步收紧,确实是这样,朱恩铸望着天空的风雪飘舞,“是啊,你说的这个严重性,我还没想到。” “所以,你必须救他啊。” 朱恩铸横了张敬民一眼,“怎么救?” “你跟梁上泉打个电话,说说群众的呼声,看看能不能网开一面,至少,不能判有罪吧。” 朱恩铸摇了摇头,“原来你绕去绕来,绕我这里来了,不行,这个电话我不敢打,要打,你自己打。” 张敬民一副失魂的样子,“我人微言轻,我要有那分量,我还求你吗?谁不知道你跟‘皮货商’的关系呢?” “张敬民,我没有想到你这样庸俗。”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有多高尚。” 朱恩铸虽然不喜欢张敬民对他的算计,但这个为了救云飞扬的盘算,还是让他动了心,偏向张敬民,小声地在张敬民的耳边说道,“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这次你算错了。既然是民意民心,由我说合适吗?让群众说,是不是最妥帖呢?” 张敬民的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朱恩铸自顾自地往前走,“我什么也没说,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朱恩铸像是想起了什么,反身走了回来,扶着颜红青的手。 “教授,你看看,基层工作就是这样,瞎子打婆娘松不得手。这样,一般的琐事,就由老扎西和张敬民处理,你不要跟着我们跑,你的身体不允许。” 颜红青答道,“我也闲不住,就想尽快地进入种子研究。只是这下面的这条件,根本也就说不上条件。不过,万事开头难嘛,慢慢地就顺了。” “教授,你得闲要多给老梁同志打电话,说说我们为了粮食有多难。看看,种子研究还没有一个头绪,就牺牲了两位同志,还要说说那个云飞扬的事。” 颜红青说,“怎么军方的直升机都用上了?我不明白,但涉及国安的事又不好问。那个洛克希德不是被带走了吗?怎么就变成了躺在担架抬上直升机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不说,我就知道不合适问。” 朱恩铸解释,“洛克希德打死了两名干警,对不?接着被国安的人带走了,对不。” 颜红青连连点头,朱恩铸接着说,“云飞扬气不过,提枪追上了被带走的洛克希德,开了三枪,打死了洛克希德。你说,为了这粮食,转眼就垫进去了三个干部,你说这粮食不是要命吗?” “可这云飞扬开枪开得不是时候啊?他这是拿自己赌啊。” “谁说不是呢?很好的一个干部,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是书法家,作家,为了粮食,为了赌一口气,硬是把自己成功地赌进去了,我本来是想把他调到县委宣传部任职,现在的情况却是能不能回来都不知道了。” “哦。这可不是小事,关系到一个人的命运。如果不问缘由,只认情节,这云飞扬多半是回不来了。” 颜红青突然明白了什么,手指指着朱恩铸,“你是想通过我,为云飞扬向老梁求情?” 朱恩铸看着飘雪,“没有啊。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估计谁求情都没用。你不也觉得云飞扬可惜了吗?” 颜红青叹然,“是个好人啦,但从云飞扬的情节来看,估计老梁也难办。” 朱恩铸附和,“是呀,是呀,我也是这样想的呀。” 钱小雁出现在朱恩铸的后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总是躲着我们,不就是那个洛克希德杀死了两名公安干警,结果,派出所所长为了雪仇,将洛克希德打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你们还以为是什么秘密吗?” 朱恩铸摆了摆手,“记者就是记者,耳朵比风的还长,眼睛比星星还亮,啥都瞒不过你们。既然知道了,注意分寸,涉及国安的事,是否能报道,你们还是最好事先请示一下。” 钱小雁扬子扬头,“我们有纪律。” 朱恩铸又问道,“你们的采访咋样了,弄好,就赶紧走吧,否则,只能留在羊拉乡过年了。” 钱小雁答道,“材料还不够。” 杨志高跑了过来,朱恩铸说,“在羊拉乡,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杨志高,他一出现,必然有事。” 果然,杨志高到了朱恩铸面前,说道,“书记,发生械斗的群众说,他们谁也不信。除非张副乡长去。” 朱恩铸转头望着张敬民,“张副乡长,你说呢?” 第一百五十二章 生死一尺 张敬民困惑地看着杨志高,“我又不是神,我去了能怎样。” 杨志高答道,“老扎西打来电话,洛桑乡自从出了曾志辉和赵祖平那些人,现在他们谁也不相信,都说只有张副乡长才是言而有信的人。” 张敬民越发困惑,“我对洛桑乡并不熟悉,他们凭什么信任我?” 杨志高看着手上的电话记录,“我们羊拉乡的群众,也说要等你去。老扎西是洛桑乡出来的,他们不相信老扎西的屁股会坐在羊拉乡,你不去,他们也饶不过洛桑乡的人。现在的情况,只是局面暂时控制住了,但随时都有械斗的可能。” 朱恩铸听着杨志高的话,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终究没有听见死人,这就是最好的消息。立刻说道,“你去吧,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本来我想去,但群众并没有说要我这个书记去解决问题,只有你上阵了,我相信你,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张敬民听懂了朱恩铸的意思,“书记,你还不如直接说,张敬民,事情没有解决你就不用回来了,听起来更舒服些。” 朱恩铸点燃了一支香烟,“是群众相信你,每耽误一分钟,都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你还不快走,跟我在这里磨嘴皮,不知道我正担心着这事吗?县上一大堆事摆着。我天天在您们羊拉乡吗?我还以为你不是‘等靠要’那种人,这两天我发现,只要我在这里,你就啥事都看着我。等常秋林和王松鹤的葬礼完了,我立刻走人。” 张敬民的脸皮越来越厚了,“你是书记,下级服从上级,我不靠你,我靠谁?” 朱恩铸看着冒着烟的香烟,“你还不走,你想咋样?” “书记给我一支香烟。我的特长就是搞科技推广,对于群众纠纷,我没有经验。” 张敬民接过朱恩铸的香烟,朱恩铸给他点燃了,张敬民拿着香烟的手颤抖着,“万一群众械斗起来,我死了,算不算烈士?” 朱恩铸说了一句狠话,“你要死了,我就不给你下葬,等香格里拉粮食丰收了,再把你埋在神仙岩下。” 张敬民咳嗽着离开,“跟着你这样的书记,我就不会有什么盼头。” 钱小雁说道,“我跟你去,这边的采访已经差不多了。路上有个伴总好。” 张敬民莫名地火了起来,“你们记者是不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赶?那中东在打仗,你咋不去中东呢?你想学你妈夏语冰失踪,成为羊拉乡的不解之迷吗?” 本来是一句好心的话,可从张敬民的嘴里出来,就变成了骂人,钱小雁的眼里有了泪,“沧临地区是我的管辖,我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咱们各走各的,我要跟你说着一句话,我就是猪。” 朱恩铸领着人往派出所赶,笑了笑,“走,不管他们,欢喜冤家。” 钱小雁毫的目的在雪地上走着,张敬民追上钱小雁,“祖宗,我的姑奶奶,我不是不让你去,我是担心万一发生什么波及你,你看你脚又不方便,我是心疼你,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你为我们已经做了很多了,所以不想你去凑这个热闹,我的话你咋就听不出来呢?” 钱小雁咋听不出来呢?虽然置气,心里却温暖得很。她也知道和张敬民不会发生什么,雅尼的存在,让她和张敬民之间有了遥远的距离,她也不奢望什么。可还是自愿到了沧临站,这种自觉的靠近,不仅仅只是为了张敬民,但张敬民至少是原因之一。 钱小雁觉得,就是这样和张敬民在雪地里走走,也是一种靠近,甚至,也是一种得到。张敬民自然不会明白她的心思。 张敬民咋不明白呢?他只能将一份喜欢他的心永远地推在门外,不相见便不相念,不相念便不相欠,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可这刚好是对钱小雁残酷的绞杀,钱小雁并不奢望得到什么,只是因为喜欢而看着。 钱小雁赌气地不搭理张敬民,张敬民追上钱小雁,拦住了钱小雁,“你听我讲两句可以吗?” “你说吧。” “你不要再来羊拉乡,好吗?” “理由呢?” “我不想你陷入一段没有意义的情感里,那样对你不公平。你完全有安逸的生活,为什么选择吃苦呢?” “你想错了。我来羊拉乡,并不是因为你。对于我来说,就是寻常的工作,是你自己想多了。” “钱小雁,你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张敬民,世上永远没有所谓对等的感情。被爱的人并不会理解爱他的人,去爱的人也并非需要被爱的人理解。你能告诉我,世上所有在一起的人都是因为爱吗?你能告诉我,世上不能在一起的人就不爱吗?所以,不必用世俗的等价交换看待感情,也就没有什么负担了。” 张敬民发现怎么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只好说,“随便你吧。只是什么时候觉得累了,就停下。在没人给你肩膀的时候,就自己照顾自己。” 钱小雁白了张敬民一眼,“不用你操心。我会照顾自己,我没有了母亲,父亲也没有时间照顾我,我大多时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不过,有些事情,特别是情感上的事,说开,相反就彼此都坦然了。 张敬民说道,“你什么时候吃过这风雪的苦,明明可以在省城过着安逸的生活,却偏要来找苦吃。我背你吧,可以吗?” “不用。不相依,就不相念。”钱小雁刚说完这话,就栽到了雪地里,如果是再滑过一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张敬民不要命地冲在钱小雁的面前,小心地说道,“退,往后退。”看着钱小雁慢慢地退到了安全的位置。然后,他也慢慢地移到安全的位置。 这时,张敬民才虚脱一样地坐在雪地里咆哮起来,“你没长眼睛吗?那里滑下去还有命吗?你为什么要任性呢?我让你不要来,不要来,你偏要来,这里滑下去尸首都找不着。” 钱小雁也吓呆了,张敬民刚才那一扑,实际上是选择了死,把生留给了她,可如果张敬民真的滑下去了,不等于是她杀了他吗?如果张敬民滑下去了,也等于她也滑下去了,她还怎么活呢?这个季节的羊拉乡人都会呆在家里窝冬,等待春天的到来,谁会出来呢? 张敬民说道,“从现在起,每一步都跟在我的后面,不要瞎走。” 钱小雁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张敬民突然觉得,可能是自己给了钱小雁太多的困惑,于是,说道,“放宽心吧,”伸手拉着雪地里的钱小雁,“跟着我就是平安的。生死都不惧,还有什么可怕?”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按套路出牌 经历刚才的生死一尺,钱小雁的任性被吓跑了。 再大的任性,在死的面前,也得收敛。 张敬民说道,“把手给我,紧跟我的脚步。我们尽量沿风道的内侧走,大概率不会出事。就是死,我们也死在一起,也算有个伴。” 张敬民的话给了钱小雁极大的安全感,两个人没有了隔阂,赶路的速度也变得快了起来。 要说快,也是他们感觉上的速度。本来只要两个小时就可以赶到的以萨村和黑树村,走了半天才到。 羊拉乡的以萨村和洛桑乡的黑树村是邻村,以萨村的刘家做山货药材发财了,黑树村的韩家女儿嫁了一个香港老板,两家都有钱,把村干部也不放在眼里,以萨村是刘姓占多,黑树村是韩姓占多,两家人的矛盾就变成了两姓的矛盾,两姓的矛盾就激化为两个村的矛盾。 普惠明都答应了,公路可以从刘家和韩家的门口经过,两家人都照顾到,可两姓人还是不答应,说干部说的话不可信,特别是洛桑乡的群众说,乡上干部的话信不得,曾志辉和赵祖平在的时候,说的话就是放屁,从来都不会兑现。如果张敬民不到,他们就要对抗下去。 老扎西放了狠话,“我已经有言在先了,谁捣乱,今天就抓谁。” 刘姓的领头人刘不平也放了狠话,“老扎西,我们都听说了,你现在已经是羊拉乡的副书记了,但你原来是洛桑乡的派出所所长,我们现在吃不准你的屁股到底坐在哪一边。所以,我们不怕抓,你要敢抓,就把我们以萨村的人全抓了。” 韩姓的领头人韩三江的话更狠,“谁敢过我们黑树村一步,先打死再说,我出钱,我还不信了,你们以萨村敢爬到我们黑树村头上拉屎了,我们现在的想法变了,我们需要公路从我们村通过,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公路修通后带来的好处。” 韩三江完全就是在挑事了,“现在的羊拉乡什么都有了,不但实现了粮食翻番,从干部到上面的资金,他们什么都能得到,而我们呢?争取了半天,才得到参与‘以工代赈’,这不公平。羊拉乡有的,我们也一定要有,而且,我们坚决要求把张敬民调到我们乡来,没有好的干部,什么都干不成。新任的干部做了什么?到现在,也就争取了‘以工代赈’,” 在韩三江的煽动下,黑树村的群众变得群情激愤,“对,就这样干,不答应我们的条件,这路就不要修了。” 以萨村的群众听不下去了,“这些得寸进尺的家伙,没有道理可讲,干他们。” 两个村群众手里拿的全是铁农具,如果打起来,后果不可想象。 老扎西,王桂香,普惠明,邓军等人站在两村群众之间,两村的群众都在向对方步步逼近,眼看一场械斗就要发生。 王桂香把老扎西,普惠明,邓军等人推开,大声叫道,“我这次来,就是来寻死的,你们要打,就先打死我。” 两边群众根本不听她的吼叫,仍然步步逼近。 这时,有人喊道,“张副乡长来了。” 两边的群众都停了下来。 张敬民放开了牵着钱小雁的手,来到了两村群众之间,张敬民大声说道,“我是张敬民,我就是来看你们是怎么死的。在来的路上,我和省报的钱记者差一尺就掉下山路死了,现在这条命算是捡着的。我很怕死,想为乡亲们多做点事情。可乡亲们并不想活,而是想死,我就拦不住了。” 钱小雁发现,张敬民一旦办起正事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为了修这路,省里的梁上泉同志装成皮货商,在这路上走来回走了八天,看到了我们的困难,把省交通的普惠明同志骂了一通,还让省交通的组织生活会,都开到这山路来了,并且让省交通的干部每个人都必须在这路上走。现在,乡亲们都看到了,三条路一启动,以后,我们羊拉乡和洛桑乡就成了通往三个省最近的乡镇。” “乡亲父老也看见了,这么大雪的天,省交通的同志还在这路上干,为什么不等开春接着干呢?梁上泉同志讲了,必须在今年底通车。通车以后,我们两个乡的粮食瓜菜水果,牛羊鸡鸭都可以卖到县城,地区,省城,这路就是我们命,是我们致富的路,是幸福路。” “可是,可是你们为了自己家那一点点利益,居然两个村干上了,你们想干什么?如果省交通的领导跟省里的领导说,这里的群众太难緾了,这路不修了。你们所有闹事的人,都将是两个乡群众的罪人,以后说起这事,你们在乡亲们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 “省报的大记者也来了,专门给你们两个村的干部群众宣扬宣扬,说你们如何自私,狭隘,亲手把自己子子孙孙都享福的事给干没了,你们就出名了,不但在全省出名,而且在全国都会出名,你们多光荣啊。” “为了这路,普光宗掉下了成仙坡;为了修水渠,我们的阿布书记死了;为了保护群众的粮食,我们的老扎西没有了一只手,可你们觉得死得慢,改革开放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可你们不想过了。你们有这个心,我得成全你们,两个村的村干部死到哪里去了?” 两个村干部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张敬民对两个村干部喊道,“你们给村里的群众拟定一个生死文书,然后两个村的群众都盖上自己的手印,说明打死之后互不相欠,各家料理各家的,我们乡上的干部,包括公安等等,都不管,你们也没有对错,因为都是自己愿意打愿意死的,跟别人没有关系,然后才接着打,你们不打我都瞧不起你们,敢死的我最佩服。” “但是,你们打过之后,公安再抓人,谁破坏公路建设,就抓谁?这里是国家的香格里拉,由得着你们刘韩两家想怎样来就怎样来,那法律不就成了一个屁?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拟生死文书了。” 听说拟生死文书,打完自己负责,两个村的群众都放下了手中的铁农具。打死自己负责这买卖,谁也不会干。 张敬民看到群众缓和下来了,接着说道,“煽动这次闹事的人,自己到派出所说清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你这样干的目的是什么?说清了,保证没有下次,可以得到原谅。不愿忏悔的,公安抓人。不管你是谁,先搞清楚,香格里拉是谁的?本来一点小事,省交通的普领导不辞劳累,亲自跑下来,你们还要闹。” “既然你们不想打了,我就告诉你们,你们不是想让我承诺吗?我没有承诺,公路修建严格按照省交通的规定,有困难有想法的,可以向乡上提出,是否能解决困难和想法,完全由省交通决定。如果每家人都要求公路通过自己家门口,这可能吗?如果你家住在巴卡雪山,你让公路也修到巴卡雪山吗?我们得了好处就要感恩,这不是我们香格里拉人的品德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算账怪招 两村械斗的势态被张敬镇住了,这家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东一鎯头西一锤地,看似毫无章法,但句句说在群众的心坎上。 张敬民看两村群众不想打了,才松了一口气,沙哑的声音小了下来。 “乡亲们,为了保护粮食种子,我们羊拉乡牺牲了两名公安干警。他们还那么年轻,不想死,可你们却在这里寻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两个村在一起,不是应该相处得跟兄弟姊妹一样吗?可你们呢?上面天天关心我们农民,我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过。可如果人都打死了,还有啥日子呢?” 张敬民转身对着黑树村的群众。 “洛桑乡的乡亲们喜欢我,我很感激,说明你们信任我。你们看到了羊拉乡去年的粮食翻番,乡亲们得到了实惠。可乡亲们想过没有,羊拉乡实现粮食翻番,是羊拉乡的乡亲们艰苦奋斗自己拼出来的,不是羊拉乡乡亲们的努力,我张敬民再有打天的本事,也是办不到的。” “过去,洛桑乡的干部是出了些问题。你们不能因此就不信任乡上的干部。现在的楚天洪书记,邓军乡长,都是县委朱书记精挑细选派下来的,就是为了把洛桑乡干好,干得比羊拉乡还好。他们长时间在县委机关工作,能力比我强多了。你们不配合他们谋发展,却在这里挑事。如果是这样,给你们派个神仙来,也把工作做不好。” “今年乡亲们好好地配合乡上干部的工作,春耕之前我会过来教你们做好科技推广,你们今年也会实现粮食翻番,不再吃回销粮了,……” 有人说,‘好’,带头鼓掌。 羊拉乡以萨村的刘不平走到张敬民面前,套近乎地喊道。 “张副乡长,张副乡长,大兄弟,这事真不怪我,是他们黑树村的人不讲理,我们羊拉乡人不能输了志气,这不,就干起来了。我检讨,保证以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他们黑树村就是红眼病,见不得我们羊拉乡好。他们,是想破坏我们羊拉乡的改革开放。我彻底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人,就不用抓了吧?” 刘不平走南闯北地做生意,免不了油腔滑调,见风使舵,谄媚地掏出一包红山茶,给张敬民递上一支。 张敬民伸手推开了刘不平的香烟。 洛桑乡黑树村韩三江也来到张敬民面前,也套着近乎。 “大兄弟,你千万不能听刘不平这老东西的,这老家伙阴得很,奸商奸商,就是无奸不商,他玩的就是当着一套背着一套,我跟大兄弟说这次纠纷的缘由。就是因为我没答应我家闺女嫁给他家那个憨儿子,所以怀恨在心。其他我也就不说了,我也想明白了,值不得跟这种奸商计较。我错了,大兄弟,就不用抓人了吧。都是乡里乡亲的。” 韩三江掏出了一包555香烟,张敬民也推开了。 刘不平本来已经消了气,被韩三江说他儿子是憨包,就跳了起来。 “老子咋就是奸商了呢?我儿子咋就是憨包呢?你家姑娘嫁的不就是个奸商吗?还不是嫁了一个香港的憨包。而且,你家姑娘还不是正房,听说,在你闺女之前,那个香港的憨包还有好几个婆娘,你不就是卖闺女吗?你晓不晓得,你丢的不但是我们香格里拉的脸,而且还是我们南省的脸。” 韩三江也跳了起来,指着刘不平的鼻尖。 “你敢说老子卖闺女?老子今天就要干死你。” 刘不平趁机说,“你看,你看,乡长,这狗当着你的面都敢这样嚣张,完全没有把我们羊拉乡的人放在眼里,我今天就是为了给羊拉乡人争一口气,也要把黑树村灭掉。” 空气顿时你又紧张起来。 张敬民急了,大声吼道。 “你们这年纪,我都该叫你们一声大叔,没有改革开放的政策和环境,你刘不平家能有现在的富裕吗?还有你韩三江,不是今天这个开放的年代,你闺女能嫁给香港老板吗?你们以为是你们自己很厉害吗?你们发财了,不是带领全村群众一起走致富路,却吃饱撑了,带头闹事,既然你们活得不耐烦了,那就让你们冷静冷静。” 张敬民故意拖长声音,“扎西书记,派出所的人呢?羊拉乡以萨村的刘不平,洛桑乡黑树村韩三江,扰乱社会秩序,聚众闹事,先抓起来,看法律应该判哪一条。” 张敬民这一喊,几名干警就将刘不平和韩三江围了起来。 两个老头看势头不对,当即服软,刘不平首先拱手说道,“我发誓,不与狗,不对,不与黑树村的人往来,遇着也当不认识,” 韩三江也说,“我也是,和萨村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永不往来。” 张敬民问道,“两位大叔,你们两个村是亲戚的比例占多少?” 两个老头答不上来,老扎西在一旁说道,“占百分之五六十吧。” 张敬民又问两个老头,“你们是想让亲戚都不亲了,不走动?” 刘不平说道,“我婆娘就是黑树村韩家,娘家人都在黑树村。” 韩三江也说,“我婆娘就是以萨村刘家,娘家人都在以萨村。” 张敬民笑了起来,“搞了半天,你们都是亲戚,说起来就算是家务事了。如此说来,我这个干部还不好管你们的家务事,要不这样,我建议你们还是接着打。反正是你们的家务事,自己打了自己解决,我们也不好管,你们自己管就是了。你们两个大叔先打,打了之后不服,两个村的群众再接着打。” 两个老头一时没想明白张敬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惘然地看着张敬民。 张敬民接着说,“说起来你们都是一家人,外姓人也少。如果你打得不彻底的话,还有点不好办。最好的效果是你们两个村打得越彻底越好,如果你们两个村都打完了。我们也只有从其他村迁人过来。麻烦是有点麻烦,但也只有这条路走了。” 刘不平想了想,“按乡长说的,这生意不划算啊,我认怂。乡长,你把这账算明白了,我不跟他们闹了,不划算。走,到我家喝酒。”说着,伸手,拉住了张敬民的手。 韩三江也想明白了,打起来倒是畅快,他婆娘刘大妹就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如果与以萨村变成了仇人,刘大妹不回娘家啦?到时候,单是刘大妹这壸酒,就可以喝死他,于是,也说道,“我也认怂。亲戚只有越走越亲,没听说过越打越亲。” 韩三江也拉住了张敬民的另一只手,“不行,乡长你今天必须到我家,你不到我家喝酒,就是瞧不起我们洛桑乡。” 羊拉乡以萨村的刘不平,洛桑乡黑树村韩三江,一人扯住一只张敬民的手,这下张敬民真没了主意,被两个老头拉去拉来的。 张敬民喊道,“两们大叔,我喝了刘家的酒,韩家不高兴,我喝了韩家的酒,刘家不高兴,你们这不是明摆着给我出难题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点子 一场即将拼命的械斗,被张敬民算清楚后果,两个村的群众都觉得不划算,不打了。 饭是要吃的,又只有第二天才能回到羊拉乡,张敬民说道: “既然要吃的话,我们吃个团结饭。我,钱记者,普领导,我们三人到洛桑乡黑树村韩三江大叔家。老扎西,邓乡长,桂香大姐,邓军你们到羊拉乡的刘不平家。这样,我们两边都照顾到了,以后,两个村的乡亲都要好好的过,刘大叔和韩大叔都要做致富的带头人,不能做带头斗殴的人。” 羊拉乡以萨村的刘不平,洛桑乡黑树村韩三江,都说,‘好,好。’ 两个村的乡亲们也都说,‘好。’ 没有了打架的激情,这时才觉得冷。各自往家里跑,跑得比天空中飘落的雪还快。 张敬民,钱小雁,普惠明三人,跟着韩三江,到了他家的四合院,进家门,韩三江就喊道,“刘素芬,素芬,素芬,来贵客了。” 韩三江的婆娘只听到韩三江鬼叫呐喊的,没听到‘来贵客了’,恶狠狠地吼道。 “嚎啥子嚎?打死人了?老娘都说乡里乡亲的,若是今天打了,明天不见人了,你以后叫老娘咋回以萨村去,你偏不信,这下好了,死人就好了,你到‘班房’里面去蹲几天,你就知道锅儿是铁铸的了,老娘早就说过,不听老娘言,吃亏在眼前,这下应验了吧?” 刘素芬跳着出来,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听话的男人韩三江,不料,出来就看见三张陌生人的脸,刚才还骂得山倒水倒的刘素芬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问韩三江,“这是?” 韩三江明白,有外人在,刘素芬翻不了天,就吼道,“老子不是说了吗?有贵客,羊拉乡张敬民乡长,省报的钱大记者,还有省交通的普领导。你的耳朵长得很,跟你说正话,你半句都听不见,张家长李家短,你听得比哪个都明白。” 刘素芬刚想发火,可看着三位客人,笑脸直接变得灿烂起来,像春天绽放的花朵,“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头那香椿树上的喜鹊,哦哟,叫得一个热闹啊,我就在琢磨,是哪个贵客会到我家呢?还真是贵客呢。快快快,屋里坐,屋里坐。” 刘素芬把张敬民他们招呼到火塘边坐下,说到,“这开放了,把我的三个女儿都开放到深圳去了,家里头就我们两个人,也不知道今年春节回来不。看看,这家里头的电视机和录音机,都是她们从深圳买回来的。村子里就我家有,可这机那机有了,女儿没了。” 韩三江在院子里问道,“素芬,这鸡咋杀呀,我咋杀了几刀都还活着呢?” 刘素芬对着院子喊道,“就来,就来。”把热茶端到张敬民他们手中,“你们坐,平日里啥事都是我做,这老家伙啥也不懂。你们看,宰个鸡都宰不死,还敢带人去打架,这不是作死是啥呢?” 张敬民站起身,对着院子说,“大婶大叔,随便整点吃,就可以了,鸡留着下蛋吧。” 刘素芬在院子里说,“大侄子,我们家有钱,现在是村子里头最有钱的人家,我早就听说你在羊拉乡的事了,你们都是为乡亲们做事的人,杀只鸡算不了什么。” 张敬民看着拦不住,只有由着他们了。 黑白电视机里播放着电视连续剧《倚天屠龙记》,三洋录音机里播放着邓丽君的歌曲《偿还》,一下把这个偏远的山区和山外的世界拉近了。 电视连续剧里插播广告,“燕舞,燕舞,一曲歌来一片情……” 电视闹着,录音机放着歌曲,张敬民他们都不知道是看电视还是听音乐。 堂屋里的柜子上摆放着韩三江三个女儿在深圳的照片,头发烫成了波浪形,描着眉毛,涂着口红,染着指甲,穿著高跟鞋,在她们的身上,找不到一点乡村女孩的痕迹。特别是嫁给香港老板的大女儿,那照片比电影明星还时髦。 就一会儿功夫,刘素芬和韩三江已经把菜端上了八仙桌,一锅辣子鸡,一碗腊肉,一碗火腿, 油炸洋芋片,凉拌萝卜丝,青菜汤,…… 刘素芬喊道,“请上桌,家园所出,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张敬民把普惠明和钱小雁安排在主位,说道,“大婶,咋敢嫌弃,这些菜,我们都要过年才吃,你还说这是家常菜。如果村子里的乡亲们都过上了这日子,已经是好日子了。可去年洛桑乡的乡亲们还为交公粮着急,还闹出催公粮那样的事情。我们钱记者就是去查看洛桑乡乡亲们的存粮情况,把脚都弄骨折了。” 刘素芬的表情有些夸张,“哦哟,这咋得了?将来还要嫁人呢,这么俊的姑娘如果跛了脚,那咋行啊。你们为了我们山里头的人真是操碎了心啊。” 钱小雁笑着,“婶,现在的人们,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开放得很,就是不嫁人,也是可以的,自己过也一样。” 刘素芬接过话,“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女人生成是要嫁人的呢,像在我们这山里头,姑娘大了,不嫁人,就会被人笑话的。” 钱小雁答道,“婶,找不到合适的人,过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你说是不。” “婶不这样看,你们年轻人讲啥爱呀情呀,我嫁你韩大叔,到了韩家,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谁,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他们家以前也穷得叮当响,这个家都是我操持出来的。当年他们韩家看我生了三个女儿,差点就赶回娘家了,可现在才发现,三姐妹比男孩还强。男人,没有女人就不算是个家。” 刘素芬对着张敬民和普惠明说道,“两个领导,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张敬民老实地回答,“大婶,我还不晓得。” 普惠明则说道,“大妹子,你说得太对了。像我这种长期在外面工作的人,家里没有个人守着,真就不是个家。年轻人,没有经历,还不懂家有多重要呢。” 韩三江看了刘素芬一眼,“我是请他们来喝酒还是来听你唠叨?不能话下酒啊,赶紧,一会儿菜都凉了。” 张敬民端着酒,说道,“我讲两句,借大叔大婶家的酒,感谢省上来的普领导,钱记者,你们都是我们香格里拉最尊贵的客人,我替乡亲们谢谢你们,在此新年之际,你们还在这里为我们奔忙,你们的努力,就是我们香格里拉的未来,真诚地谢谢你们。” 喝完杯中酒,张敬民喊道,“大叔,大婶,今天坐在这里这个普领导,比我们县委朱书记的职位还高呢,为我们修路,我们还闹个啥呀?” 刘素芬伸手就揪着韩三江的耳朵,“现在女儿们都能挣钱回来,我看你就是日子好过了,开始跳了。” 韩三江说道,“痛痛,痛,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动脚的,让领导们笑话。” “你知道笑话了吗?我早就跟你说了,两个村的人都是家连着家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偏要去出这个头。如果不是领导们深明大义,先让你到‘班房’里蹲几天,那你们的韩家的脸,就让你丢尽了。” 张敬民又端起酒,“大叔大婶,我敬你们日子越来越好过。不过,有句话不知你们爱听不爱听。” “你说,大侄子。” “今年粮食一定会翻番。春耕我会过来帮你们。现在你们家有钱了,要想着带领乡亲们一起富。国家政策现在支持发展乡镇企业,养鸡场,养猪场之类的,那样滚动起来,你们的钱就会越来越多,就像我们冬天滚雪球,越滚越大。” 韩三江和刘素芬相互看看,“好主意啊,可是我们不知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