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同人)就说琴酒是组织的爹》 第1章 就说琴酒是组织的爹 作者:易汝 文案 很多年前,代号“琴酒”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在日本收养了一个孩子。 虽说是假的,但毕竟是在当人的爹,他还是竭力做到最好。 拯救他,抚养他,教导他,给予他爱,然后死在他面前。 许多年后,琴酒睁开眼,发现自己死而复生,一个老头在喊自己“父亲”。 琴酒:…… 当站在遥远的未来回望过去—— 最伟大的理想曾经实现又破碎,曾经的孩子手握权柄与恶意,世界日新月异,他只是一抹复苏的孤魂。 琴酒做的第一件事,是挑一柄好枪。 单亲爸爸黑泽先生在亲子教育论坛发帖: 我有一个儿子,可能是更年期了,特别不听话,整天和一些可疑的人混在一起,用代号互相称呼,还到处干坏事。 当然我也有错,我在他成长的关键时刻离开了一段时间,没能给他好的教育。 哦,我妻子过世了。 现在我回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沟通……父子关系真是复杂。 不过至少可以试着弥补错误,帮儿子擦屁股也是亲子活动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吧。 希望能得到一些建议。 1私设,琴酒醒在死小故事开始的三年前,苏琴,无cp 2是个间谍,曾经纯红,现在半黑,正在搞死组织 3短篇,预计15w字以内 4组织会死,原本死掉的人还是会死,琴酒也会死 5因为结局主角会死所以打了betag,不过我自己认为不算很be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前世今生柯南正剧be 主角:琴酒┃配角:乌丸┃其它: 一句话简介:乌丸小朋友,你爸爸回来教育你了 立意:心向光明,积极面对人生挑战 复生 一柄枪。 一柄berettaodel92手枪。 全长217毫米,空枪重096千克,握把全由铝合金制成,双排弹匣,发射9毫米手枪弹,容量达15发,有效射程50米,精致漂亮又危险的利器。 在他死的时候,这柄枪还没诞生。 琴酒花费两天时间,从大量的枪械之中选中这柄枪,此时,他静默地感受着它。 他一直是个喜爱枪械的人,在过去,琴酒曾经收藏过许多手枪和其他枪械,他热衷于感受它们之间细微的差别,享受切换不同枪械时微妙的触感,甚至死前那几天,他还换了把新枪。 ……不知道那柄枪现在去哪了。 不过,眼下,琴酒认为,自己最好对这柄beretta专一些。 适应一柄枪是不容易的,过去他仗着自己的天赋为所欲为,现在却受困于复生后的种种不适,大概只能与这一柄最好的相亲相爱。 让人高兴的是,它确实是最好的。 琴酒抬起手,枪口稳定地送出,对准不远处坐在办公桌后面,一直以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的老人。 这样的距离之下,任何人都只需要一发子弹就会送命。 老人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后脸上浮现出宽厚的笑:“你想要杀了我吗,父亲?” 琴酒没有说话,他微微摇头,调转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 他的目光平静得仿若无所知觉,依然落在对面的老人身上,同一时刻,琴酒清晰地看到对方那镇定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乌丸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却很快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咬牙道:“父亲!” 琴酒的神色依然很平静,握着枪的手也毫无动摇。 “别慌,”他的声音暗哑,咬字非常缓慢,好像很不习惯说话,“你知道枪里没有子弹。” 老人叹了口气,眸光中满是无奈。 “但我不想看到你这样,父亲,”他恳切地说,虽然喊着“父亲”,语气却更像是在劝说不懂事的孩子,“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琴酒看着他,慢慢地挑起眉,然后露出带着些许讽刺的笑。 他没有回话,举枪的左手向前递送,枪管口靠在太阳穴上,片刻之后移开,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男人像是没有觉察到,目光再度落在手中的枪上,短暂的出神后,他打开手枪弹夹,拿起桌上的子弹,一个个地将子弹推进去。 他的动作很慢,若是在战斗当中,这样的换弹速度足以要了他的命,琴酒死前,哪怕是手被捆着的时候换弹都没有这么慢过。 一旦没了举枪时全心的控制力,这双手现在就抖得像是不属于自己。 但琴酒非常冷静,就好像他死之前并不是一个闭眼都能拆装枪械的天才,他缓慢但是没有任何失误地把全部的子弹推进弹夹,再将弹夹装回手枪中。 在这之后,银发男人看着这柄已经真切的有了杀伤力的枪,缓缓说道:“我曾经也是这么希望你的。” 事实证明,并非所有人都能在死后得到永恒的安宁。 琴酒死的时候同样不安宁,他未能完成任务目标,没有看到战争终结,所有规划都还没来得及展开,重要的信息不知能否成功传递。 ……到最后也没能回到故国。 在死前的岁月里,他未能得到一夕安寝,在死亡的瞬间,他也未有丝毫释然,直到彻底陷入沉眠的那一刻,他心中都仍然涌动着激烈而复杂的情感,那些愤怒与憎恶足以将任何人拖入地狱。 可是在所有这一切恶劣的情绪当中,他仍有一瞬间想起自己收养的孩子。 刚过十六岁的少年人,聪明但难免幼稚,琴酒唯一能期望的,是他能在自己死后正常地长大,不要被战争与陷入疯狂的社会裹挟,好好地活下去。 第2章 现在看来,他们都无法如愿。 琴酒不能欺骗自己,他确实死不瞑目,在倒下的瞬间都想着哪怕能再多活几秒钟,可是这绝不代表他很高兴在近百年之后的世界醒来,发现儿子已经变成耄耋老人。 还疑似当了□□老大。 虽然在这两天时间里他一直忙着选枪,并无时间更深入地了解儿子这几十年的经历,但自己孩子自己知道,乌丸不可能投靠军方,排除了军方之后,也只有黑道老大和军火商能随随便便拿出两个仓库的枪械供人挑选了。 从自己能复活这点来看,肯定不是单纯的军火商,说不定都不是单纯的黑道。 在琴酒生活的年代,死而复生还只是神话,而从乌丸见到他醒来的反应来看,如今的年代似乎也并未进步很多,他无从得知,乌丸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跨越了近百年的光阴,完成这复生的谋划,也无法知晓对方为此付出了什么。 必然不容易,但琴酒无法为此感谢他。 他不知道自己目前究竟处在什么状态,如果琴酒是个是个哲学家,那么他现在就得思考自己到底是谁这个终极命题。 好在他不是,作为一个间谍,他总是思考最迫切的问题。 虽然长相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区别,连年龄感都变化不大,但琴酒现在的身体无疑不是过去那个,他失去了很多伤痕,不再像死前那样破碎,但身体的状况依然糟糕。 连绵不绝的头痛,莫名虚弱的体质,疲惫混乱的感官……要不是他意志力足够坚强,就连拿枪都很困难。 没有谁会喜欢面对这样的情况,全新的陌生世界和完全虚弱的自己,作为一个早就死掉的人,琴酒要是选择再死回去,大概也不算意外,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乌丸才会在看到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时候如此紧张。 这不奇怪,能做到死而复生,乌丸总是付出了代价,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平静地看着成果消失。 但他不够了解琴酒,琴酒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哪怕这段生命来得莫名其妙又千疮百孔。 琴酒也不可能对陌生的世界退缩,作为一个间谍,他的一切都是为了走进陌生的世界。 “我为您准备了营养师和护理师,”长久的沉默之后,乌丸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凝滞的氛围,“以及一个专门的复健室,我在里面安排了些您可能感兴趣的历史读物,如果您需要的话,还有一些组织相关的资料。” 啊,更正,琴酒盯着手中的枪想:至少在这方面,他还是挺了解我的。 他确实迫切地需要让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得正常,也需要了解这个世界,没想到几十年过去,当初的那个孩子成长得这么体贴了。 “人就算了,我不想见人,”琴酒微微合眼,慢慢地说,“书很好,谢谢。” “您永远不需要向我道谢,父亲。”乌丸笑着说道,听起来很欣慰。 琴酒摇头,唇边泛着一丝带着几许嘲弄的笑,说不清是在嘲弄谁:“你称呼它为‘组织’?” 很显然,乌丸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问,他的回答非常迅速:“只是很多人这样称呼而已。” “恶心。”琴酒睁开眼看着面前的墙壁,面无表情地说。 乌丸毫不意外地接着说:“要是您不喜欢的话,可以为它起一个名字,毕竟我是为了复活您才创立它的。” 琴酒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垂下头用手捂住嘴,看起来是真的想要吐了。 乌丸整个人一僵:“……父亲?” 琴酒抬起另一只手表示没事,几秒钟之后,他重新坐直,直接换了话题:“比起这个,我需要一个新的名字。” 他的反应和对话无关,而是和头痛一样无法控制的生理症状,但琴酒也确实不想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放任对方把这个不用想就知道并不简单的“组织”归因于自己,干脆换一个同样必要的话题。 他最初的名字已经永久封存,就算没有,现在的他也不想使用那个名字,他还有一个代号,或许可以继续使用,但总不能只用代号。 自然,当初他来到日本的时候,曾经有过另一个名字,不过既然曾存世便有痕迹,琴酒一点也不想被发现死而复生的事情。 这回,乌丸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您……不打算继续使用原本的名字吗?我一直……期待着。” 琴酒向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微微皱起了眉:“你用我的名字做了什么?” 那张苍老的脸上显出了一点犹豫,但最终,被称作乌丸莲耶的老人还是说道:“我并不是刻意借用您的名字的,但您刚……死去的那段时间,我需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保护自己的安全……或者是实现更大的野心?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要是他昏沉的脑子里残存的记忆没出什么问题,他的儿子当初应该不至于到要利用这个名字的地步。 但…… 琴酒看着乌丸的脸,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这样说来,我就更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了。” “我可以换回自己的名字,父亲。”乌丸莲耶毫不犹豫地说道。 “让我来当那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怪物,是吗?”琴酒嗤笑道,语气中难得带了一点感情。 或许是因此,乌丸不仅没有丝毫怒意,反而有些放松地笑了:“好吧,那么您想好名字了吗?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办一个完整的身份。” ……这孩子的能办的事还真是不少啊。琴酒继续在心里嘲讽地想。 第3章 他没有第一时间答话,而是转过头,再度盯着手中的枪,默然地思忖片刻。 说起来,之前来日本的时候,备用名字当中有一个因为容易联想到他的代号,被淘汰了…… “阵,”乌丸莲耶听到他死而复生的父亲以笃定的腔调说道,“黑泽阵。” 祭文 这天晚上,琴酒休息得很不安宁。 事实上,或许是因为之前几十年“睡”得太多,在醒来之后的这几天,琴酒一直没怎么完整地休息过,他在死之前一直是精力旺盛、睡眠质量极好的类型,现下总算是体会了一番失眠之痛。 痛得非常实在,一面是头痛,一面是身上痛,反反复复,很影响入睡体验,加上身处如此环境,要面对的事情过多,即便勉强入睡,也不是很安稳。 但琴酒没有使用乌丸备好的安眠药物,只是握着枪,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小时,勉强躺到了天光刚起的时候。 推开门就能看到送来早餐的机械,食物放在保温的内部,依然散发着热气。 琴酒很高兴自己没有在这里见到乌丸莲耶以外的人类,虽然他实际上连那一个都不想见,但人总不能指望一切按照自己的想法发展。 早餐的味道应该不错——说“应该”是因为,琴酒的感官目前相当混乱,味觉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实际上并不能尝出具体的味道。 但他需要进食,所以勉强自己把所有东西都吃下去了。 早餐之后,琴酒又休息了十几分钟,然后花了几个小时练习射击。 他的状态惊人的差,作为一个曾经的天才,琴酒原本闭着眼都能打到十环,现在却得全力以赴才能接近原本轻松达成的目标,这几个小时他也没能完整地练下来,头痛和眩晕始终困扰着他,还添了莫名其妙咳嗽的症状。 真像是大病初愈,怪不得需要营养师呢。琴酒苦中作乐地想。 但他不想要一个营养师或者护理师,起码现在不想,在拥有基本的自理能力之前,琴酒不需要任何对他的身体状况了解过多的人——他对“自理能力”的要求确实和一般人稍有差距。 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是,琴酒直觉地感知到,虽然他在以接近极限的方式压榨着自己,但他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变得更糟糕,反倒是在逐步的提升……或者说,“恢复”。 他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原理,也许这只是一种不那么轻松的复健手段,但总之,既然他可以靠自己恢复,那就暂时不需要任何其他人的存在。 反正,他得先有点基本的作战能力,然后才能考虑其他,只有一柄枪是不够的,他还要能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 这显然不会容易,但他的人生从来没有容易过,所以没事。 午餐之后,强烈的疲惫让琴酒终于顺利地睡了一个小时,然后才被剧痛的手臂唤醒,琴酒伸出右手看了看,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有理由怀疑那是幻痛——挺正常的,毕竟在死前断掉了。 还好断掉没多久他就死了,不然复健起来可能会更麻烦。 他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直到那强烈的疼痛感大体消散之后才起身去洗漱。 乌丸为他准备的房间在设备上是很到位的,而且充分考虑到了琴酒作为上世纪人对现代科技的陌生,在很多地方贴着说明标签,可谓非常体贴。 但目前倒是没出现什么超出琴酒理解能力的东西——就算有,也不会比死而复生更离奇了。 连绵不绝的头痛让他的精神很难集中,洗漱到一半的时候琴酒就开始对着镜子走神:头发,长得好快…… 醒来的时候还是正常的短发,现在已经快到肩膀了,他几乎要怀疑自己一直头痛就是因为这不正常的生长速度。 颜色也比记忆中更浅……他双手撑住台面,在眩晕与时不时模糊的视线中打量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间甚至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脸。 太糟糕了,琴酒低低地笑了声,感觉这声音也不像自己。 他敛了笑意,转身出门。 琴酒现在居住的地方是一处位于日本某个山间的建筑。 凭借对外界环境和太阳升落的观察,他能大概确定自己的位置,这其实不很必要,因为在这种小事上,只要他问,乌丸莲耶一定会愿意回答的,不过琴酒更愿意花点精力复习这些技能,就像他复习枪械技巧一样。 这个建筑不小,其中有一大片地方都是琴酒目前并不打算去了解的,虽然那些地方至少看起来都没有向他设防,但他不想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去探究这一切。 这也是为什么琴酒醒来几天了,却甚至没有问一句乌丸现在的“组织”是个什么情况……不仅是身体状况,他对当前的世界也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的,那么就更不能让自己有先入为主的可能。 所以他才会对乌丸口中的“历史书籍”感到满意,尽管书籍不能告诉琴酒全部的事情,但对当下的他来说算是最快捷的方式。 更何况,他确实有非常想要知道的事情…… 琴酒屋里有这个建筑的结构图,他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构造有多么复杂,以他当下的思维能力来说很难记得清,不过复健室与琴酒的卧室之间有专门的通道相连,穿过一个没有窗户的走廊之后,他便来到一扇十分具有科技感的房门面前。 这看着非常唬人的房门没有上锁,琴酒推开门走进去,目光只在那些科技感十足的器械中略微停留,便落在一旁的书架上。 第4章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摆在最外面的,红黑色书封的书籍。 ……果然。 他脑海中掠过一个嘲讽般的念头:那孩子确实成长得足够体贴了啊。 足够体贴,才会在他没有开口的情况下明白他最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也只有足够体贴,才能选择这么委婉却又直接的方式。 他死之前可没有告诉过乌丸自己的身份,那孩子是在什么时候知道的,又知道了多少呢?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本书放在这里的? 琴酒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连串空洞的问题,仿佛是身体在尝试着转移注意力,但这显然是失败的,他的目光一直死死地停留在书的封面上,自虐般的反复着上面的字句,大脑和身体仿佛诡异地切分开来,以至于分不清那种疼痛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反应。 可笑的是,作为自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在怀疑一切的人,对于这本书的真实性,琴酒却无法真正地产生质疑。 也许是因为,在这几天来选择枪械的经历中,在与乌丸的对话中,甚至是在最初,睁眼看到面前那张脸的一瞬间,他就对此时自己见到的答案早有所感。 又也许是……他知道乌丸编不出这样一个书名。 有些东西不是他那种人能想到的。 琴酒是否在某种程度上逃避着那份预感,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可真相总要展露出来的,也许他该感谢乌丸做得如此干脆,以至于此时此刻,他站在万里之外的他乡,凝望着故乡的讣告,心里先涌起的是幻梦成真般的荒谬感。 他如同凝滞在时间中一般,长久地伫立着,直到那股恶心的感觉又涌动起来,琴酒扶着墙半晌,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也没有落一滴泪。 时过境迁,世殊时异,摆在复生的游子面前的是早已尘埃落定的结局,他既无法改变,也不能够悔恨,甚至连怀念都显得可笑。 他在一切正好的时候死去,然后在故国凋亡的时代醒来,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故乡。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一片寂静,以至于胸腔中的心跳声显得极为坚实和稳定,一点也不像是虚弱得刚活过来。 琴酒闭着眼沉默半晌,起身走上前。 他的神情依然安静冰冷,从书架上拿下那本书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仅仅看了开头的几段话,他就进一步确认了这本书的真实性,乌丸显然伪造不出这种内容,他要是真能写出来,自己大概也不会在这里了。 一切尘埃落定,琴酒干脆没有再移动,在这个安静的下午,他靠在书架上,捂着眩晕的头,慢慢地看完了书籍的——也完整地接受了眼前的现实。 也许是因为早有预感吧,他接受这一切的速度超出了自己的预料,心态也比自己想象中冷静,这天下午琴酒做的唯一一个决定是要先看完这本书。 从“了解现在的世界”的角度来说,这本书并不是最合适的(不提内容,它甚至不是近几年写的),但它有其无可质疑的作用。 这篇祭文祭奠的是他的故国,仿佛也在祭奠他的上一世。 读完祭文之后,就该面对新的人生。 这本书算不上厚,但琴酒断断续续地看了一个月才看完。 这一个月相当平静,乌丸并不一直居住在这个地方,而或许存在的其他仆从们受到了吩咐,也不会来打扰琴酒,也许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放置着什么高科技的监控装置,但琴酒当下并不在意这个。 他无法仅凭一句“父亲”就相信这个已经完全陌生的“儿子”,但无论如何,在还需要对方的时候,他会适当的妥协。 在此情形下,琴酒看书的速度这样慢,自然不是因为外部原因,而只是他自己刻意为之。 情感上来说,他心里其实很迫切想要把书看完,但理智上,琴酒明白自己更需要做到的是什么,比起凝望过去的祭文,对当下的他来说,让自己的状态尽快提升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向是个理智大于情感的人,因而将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复健上,这虽然拖慢了琴酒看书的速度,但并没有让他的认真程度有所下降。 每天傍晚时分,他都会坐在屋里,伴随着频率逐渐下降的视野模糊,慢慢翻阅这本书,尽管每一页纸都像是划开伤口的利刃。 但化脓的伤口需要被划开。 读完这本书的第二天,琴酒在靶场上对着移动靶打出了全部的十环。 拉锯 看起来单一的数据提升,其实意味着背后的很多事情。 譬如说,无端虚弱的状态逐渐减轻,视力慢慢恢复正常,头痛的次数减少、程度降低,对身体的掌控力日渐提升,以及正常睡眠的回归。 虽然并没有完全恢复,但现在的琴酒确实更接近于一个正常人,如不是刚苏醒时那个“复活的僵尸”了。 感知到这样的变化之后,琴酒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生活规划,将重心从恢复身体状况转移到提升对当下世界的认知上来。 乌丸很显然并不打算让他现在就离开这里,而琴酒目前也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了解世界变化的进程主要依靠。 复健室里的书籍范围颇广,除此之外,还有对琴酒来说相当陌生的电脑(乌丸非常体贴地配备了简要的说明书),足以满足任何人的需求,也足以挖掘出相当多的信息。 自然,这就不能追求的精度了,琴酒对大多数信息都只是浅尝辄止,对网络的运用更是停留在浅层——只是随意浏览就能感觉到眼前的信息爆炸程度,对现在的他来说着实没有必要。 第5章 更何况,琴酒先前就觉得,醒来之后,自己的脑力状况也和身体一样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不止是头痛的困扰,还包括了记忆力以及思维的灵敏程度……这些东西也只能通过“锻炼”得到恢复。 因而虽然遇到了种种困难,但他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强度,在此基础上范围则很广泛,并不在意内容庞杂与否。 琴酒唯独刻意为之的,是将关于组织的一切放在最后。 其实按照书架的排布,组织的相关资料就在外围,但琴酒只扫了眼文件袋上的字,就把它们放到了一边,宁可去读什么“堆肥桶的制作与使用”都没有再瞧上一眼。 这样的做法大约终于耗尽了乌丸的耐心,在给了琴酒两个月充足的自由之后,他再次将自己口中的父亲请到了办公室里。 与最初的时候相较,琴酒看起来正常多了,至少不再像是个下一秒就会消失的幽灵,甚至,不看脸色的话,给人的感觉可能比乌丸本人都还健康些。 老人凝视他片刻,露出欣慰的微笑:“您看起来好多了,父亲。” “确实,”琴酒干脆地点头,“多亏了你的帮助。” “哪里,都是您自己做到的,”乌丸看起来很高兴,“您对我的安排满意就好。” “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琴酒反问。 乌丸看着他冷淡的脸,清晰地意识到,与两个月前相较,如今的琴酒已经越发接近自己记忆中父亲的样子。 看着他以如此的速度从那样糟糕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乌丸欣慰之余,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可这样了不起的父亲……会怎么看待他如今拥有的一切呢? 意识到琴酒可能会再花一两个月的时间那些书籍,而不会关注组织相关的内容时,乌丸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只是等待了。 他决定施加一个小小的推动力。 “既然您的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乌丸仰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眸中闪过一丝怀念,“那么也是时候接触更多的人了,不是吗?” 面对这个建议,琴酒挑起了眉:“我看还不是时候。” “当然,不是让您现在出面,”乌丸笑了笑,“但我想,可以从组织里调一个值得信任的成员过来,担任您的助理,这样,我不在的时候也能放心一些。” 琴酒的神情变得更微妙了,他以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乌丸片刻,才答非所问地说:“我现在……应该叫你莲耶吗?” 他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对方始终很坚持地称呼他为“父亲”,琴酒也就默认了这种看着很诡异的关系延续,可是当初琴酒一直称呼对方的名字……现在的乌丸使用的却是他曾经的名字。 这样跳跃的对话让乌丸明显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如果您愿意的话,继续叫我‘莲实’也可以。” “那或许太奇怪了,我记忆中的莲实还只是个孩子,”琴酒思忖着说,“当然,叫你‘莲耶’也很奇怪。” 伴随着这样的话语,他望向老人的目光中那种冷淡的意味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惆怅,这个在苏醒之后,就一直表现得过于镇定的男人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穿过了将近百年的光阴:“算了,说好这个名字属于你的,莲耶。” 不由自主地,乌丸莲耶的神情有刹那的凝滞。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这是当然的,唯一会叫他名字的这个人不会这么称呼他,而在他拥有这个名字之后,则再也不存在会称呼他名字的人了——出乎他意料的,听到那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说起这个名字,竟然比百年前的名字再度被唤起还要更刺激。 但他毕竟不是百年前的少年了,凝滞也只有一瞬间,笑容重新浮现在老人脸上:“您喜欢就好。” 他停顿片刻,神色变得更加柔和:“那么,助理的事,您怎么看呢?” 为了这样一个称呼,再等待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以。乌丸莲耶在心中淡淡地想:若是父亲不愿意的话…… 琴酒默然片刻,依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他垂下眸,看向乌丸桌上放着的一叠文件:“这是备选?” “都是组织培养出的人才,”见对方似乎感兴趣,乌丸莲耶便将那叠文件转过来递到琴酒面前,顺着他的话语解释道,“可以信任。” 琴酒却没有看那些档案,而是抬眼看向乌丸的脸,像是在评估着什么,老人有些惆怅地意识到,即使经历了数十年的光阴,自己还是很难从父亲的神情中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但时过境迁,自己也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从神情中推测一切的孩子了。 在他思量的时候,琴酒的目光又转向了办公桌的另一边:“那些呢?” 比起被好生放置在中央的“备选”们,边上堆叠的文件不甚起眼,如果琴酒还是先前视力不佳的状态,可能都注意不到上面的文字。 “一些不重要的文件而已,”乌丸莲耶没有在意,随手将那几张纸拿起来,“您也知道,组织大了,总会有些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处理。” 卧底吗……琴酒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倒算是同行。 他因这可笑的念头而心中一动,于是微微俯身,随手从乌丸手中抽出其中一张纸,翻转过来,目光落在其上的相片中,男人看着十分温和的脸上。 片刻之后,琴酒手腕转动,把那张纸举起来:“我要这个。” 乌丸莲耶微微一怔,看向那张被琴酒举着的纸,语气有些无奈:“这种人恐怕并不合适。” 第6章 “既然都是要死的人,”琴酒毫不在意地说,“让我用一下也不会影响什么。” 被他干脆的态度哽住,乌丸莲耶这回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显出宽容的神色来:“既然是您的愿望,那就选他吧,我这就通知下去。” 琴酒放下那张轻飘飘的纸,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很好。” 不知为何,虽然意愿被满足了,但琴酒身上依然看不出任何满意的情绪,当然,也没有不满意的,他的神情依然如先前一样平静而冰冷,令人捉摸不透。 ——自复生以来,他仿佛一直保持着这种状态,唯一真正引发他情绪波动的只有那本书,或者说那个国家。 不得不说,这让乌丸莲耶有点挫败,他费尽心思复活父亲,想要见到的当然不是这样的琴酒。 不过,他也没有把这种挫败的情绪表现出来,这点情绪更不可能让他更改自己的计划,面对态度冷淡的父亲,乌丸仍然微笑着:“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就会带他来见您的。” 琴酒点点头,转身走了,甚至没带走那张记载着“未来助理”资料的纸张。 很难说这是否是某种先见之明,因为次日,乌丸莲耶再次前来,相当歉意地告知琴酒—— “真是抱歉,父亲,我才知道,苏格兰在昨天就已经死了。” 乌丸莲耶敲门进来的时候,琴酒正在吃早饭,听到这个消息后抬起眼,眸光在老人的脸上一掠,便垂下去,依然面无表情地吃着营养餐:“那就算了。” 琴酒的声音非常平静,完全没有波动,但乌丸莲耶依然有种感觉,刚才那一眼仿佛含着极锋利的锐光,又似乎暗色弥漫。 他并不能明确这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所感,但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将内心所想呈现出来,哪怕是面对自己的父亲——至少在这数十年之后的世界是这样。 乌丸莲耶的神色仿佛真是纯粹的歉意:“实在抱歉,我该让手下们汇报得更及时些,那就不会浪费您的时间了,只是事已至此……” “那么,你今天来做什么?”琴酒打断他的话,那种冷淡的神情终于褪去了,他的眼神中透出种“这点小事也来烦我”的不耐烦意味。 这不是乌丸预想过的任何一种反应,但奇怪的是,看到琴酒这样,他反倒感觉出一点微妙的愉悦,几乎没有更多地思考,他笑着提议道:“我和您一起出去走走,怎么样?” 父子 “出去走走”当然就只是在这建筑周围走走。 之所以一直以“建筑”称呼他们的住处,是因为这栋建筑的构造很难以简单的“别墅”或者“楼房”来概括,它很大,构造复杂且看不出整体规划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把一个日式庭院、一个西式别墅、一个现代化研究所和一个战争堡垒以未知的四次元结构塞在一起,比起“建筑师缺乏常识”,甚至更接近于“外星人在地球搞实验”。 总之,在内部还好,在外面看的话就很诡异,要是有什么人不幸迷路至此,可能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还好对琴酒来说这世上的一切现在都像是幻觉,这个诡异建筑暂时没有引起他的特殊反应。 过去的那段时间里,琴酒居住的地方是“别墅”部分中的某个房间,因为构造诡异,从外面看甚至没法看到那间屋子的窗户,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就意味着,现下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见到建筑之外的土地。 除却身后那突兀又没有美感的建筑之外,一切都是很寻常的山间景色。 鸟鸣、山风、树木、阳光,这里如果作为度假地的话,大概会很受欢迎。 “这里有条安全的道路,”乌丸莲耶在他身旁微笑道,“即便是我这个年纪,也能放心地散步,我和您一起?” 琴酒看了他一眼,点头:“好。” 他们漫步在树林里。 这条道路很显然是特意修的,但大约有段时间无人打扫,上面积攒了不少落叶与泥土,好在坡度比较平缓,对老人和病患来说都还算能应付。 琴酒没有说话,乌丸也没有,他们并肩走在清晨的树林当中,周围只有清脆的鸟鸣和风拂过树林的沙沙声,在这样的环境中,就连挥之不去的头痛好像也减轻了不少。 在琴酒死之前,他和儿子可没有过这么悠闲的时刻。 那时候他太忙了,这个儿子又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塑造形象收养的,虽然敢保证在物质上没有亏待,但是精神上只能说聊胜于无,仔细一想,要是儿子真的长成了这种阴险老人,大概也有自己的原因…… 也许应该做点什么。 琴酒这样想的时候,道路到了尽头。 小小的墓园出现在眼前。 不知为何,琴酒甚至没有太惊讶,他就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乌丸莲耶走上前,轻轻拂去墓碑上的落叶。 复生的男人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片刻后轻笑道:“我总不会是在某个晚上从这里面爬出来的吧?” “当然不,”乌丸也笑了,望过来的眼神充满怀念,“这是个衣冠冢。” “哦,”琴酒没有追究自己的尸体到底去哪了,只是看着墓碑上的文字,“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代号的?” 这座满是风霜的墓碑上只刻着三个字母,甚至没有生卒年,琴酒可以想见,乌丸不知道他的出生年份,至于死期……只看他此时能站在这里,大约也能猜到点对方的想法。 唯一的问题是,他的代号是个秘密,其实哪怕是儿子也不该知道的。 琴酒并不意外乌丸知道自己的来处,他都死了,若是有人要深挖,迟早能挖出来,他意外的是对方发现的时间。 第7章 昨天晚上,琴酒决定多少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扫几眼组织的资料,那时他便意识到,乌丸在一开始就为组织选择了酒名作为代号,而此时看到这个墓碑,他更能确定那并非巧合。 这个“组织”的建立……确实与他本人息息相关。 这多少让琴酒感到有些恶心。 虽然琴酒的问题很突兀,但乌丸依然没有怎么迟疑便说道:“您过世之后,我继承了您的遗产。” “我没把这些东西就在那栋房子里。”琴酒完全不给面子地说道。 他不是那种会在自家房子里搞什么“密室”的人——琴酒一向觉得那些玩意就像是在等着被发现。 乌丸莲耶依然绕着圈子为自己辩解:“我一向很好奇……您在做什么。” 这回琴酒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显然都懒得再辩驳,于是老人最后还是有些无奈地把话说清楚了:“是在您死去的两个月之后。” 这个答案让琴酒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两个月时间就能查到这些,”他看着自己的墓碑,语气充满感叹,“你当时才十六岁,真是很聪明。” 这样毫不掩饰的夸赞让乌丸莲耶露出了轻微的笑意,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琴酒就换了语调。 “既然如此,”他的语气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样聪明的你,拿着我给你留下的东西,折腾了几十年,怎么就搞成现在这样了?” 此时此刻,琴酒终于彻底接受,眼前这个老家伙真的就是他那个虽然称不上乖巧听话,但至少很聪明可靠的养子。 不是说他之前很怀疑……且不说伪装的难度,除了这家伙之外,他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大费周章地复活自己,但无论如何,他记忆中的儿子还是个相当可爱的年轻人。 岁月真的会改变很多事情。 从那些匆匆扫过的组织资料中,琴酒多少能推出一些乌丸莲耶这些年的经历,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很难想象事情是如何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资料是乌丸莲耶给他的,琴酒不认为那能够体现组织的全貌,但即便只是其中所展现的部分,也已经够糟糕了。 结构混乱、作风腐朽、到处树敌、内斗严重,最离谱的是连个明确的方针都没有,简直和他们住的那个丑建筑一样,就是个巨大而无趣的缝合怪物。 乌丸莲耶能搞出这么大的组织,历经几十年不倒,可见他的能力不差,在这样的情况下却硬是把组织搞成了一坨……总不至于他对组织的审美也像对建筑一样糟糕吧。 琴酒问得真心实意,而被这样“质问”的乌丸,表情却几乎是愉快的。 他望着眼前与记忆中越发相似的父亲,笑容都变得更真诚了:“我当然没有您这样的能力……” “即使是我,在十六岁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得更好了,”琴酒打断他,“我不想听你谦虚,如果你不打算说实话,就别继续了。” 乌丸没有丝毫被打断的不适,他顺从地点了点头。 “当然,有一些别的原因,”老人转身面对着墓碑,缓缓说道,“世界变化得太快,而我又太老,精力不济……但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父亲,我已经活过一百年,尝试过太多延长寿命的方式,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很着急,”他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惆怅,“我必须在死去之前完成这一切,与之相较,很多事情都可以让步。” 老人微笑道:“好在我的运气很好,既然如此,就更不需要在意了,毕竟组织已经达成了它的目标。” 他回身,深深地凝望着身后的男人:“它的使命完成了。” 面对这样饱含深情的话语,琴酒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不如说,甚至变得更冰冷了。 “别自欺欺人,莲耶,”他面无表情地说,“达成目标只是第一步,全身而退才是最重要的——我还以为在我死之后,你能明白这一点。” “更何况,”银发男人露出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真的达成目标了吗?” 乌丸莲耶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但奇怪的是,被这样直白地揭穿,他好像也并不是非常惊讶,那表情与其说是慌乱,更像是满足。 “不愧是你啊,父亲,”他的笑容中充满了难言的意味,“我确实还有另一个理想,我甚至不能确定,到底哪一个才是我的初心,但我并没有说谎,时间来不及了,在离开之前能看到理想实现一半,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琴酒面容上的冷硬随着乌丸的话语散去了一些,但依然非常冰冷:“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半途而废。” 乌丸看起来有些无奈:“父亲……” 他这样喊了琴酒几个月,但直到此时,听到这个单词的银发男人才终于给出了近似回应的反应——琴酒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他说,眼神有点恍惚,“我其实也没教过你太多东西……但还来得及。” 琴酒望着看起来已经能当自己太爷爷的儿子,像是终于被唤起了身为“父亲”的责任感:“我来帮你。” 乌丸莲耶这下真的愣住了:“父亲?” 他确实希望琴酒能加入组织帮助自己,但完全没想到会来得这么轻松,毕竟再怎么粉饰太平他也知道,组织绝对不会是琴酒喜欢的那一类团体,他也从来没指望通过所谓的“亲情”改变琴酒,按照计划,他总得一步步让琴酒接触组织…… “别再这么叫我了,”琴酒皱了皱眉,“总不能让人觉得我是什么老怪物,既然我要为组织做事,那就继续用以前的代号——你肯定没有给过其他人,对吧?” 第8章 “当然——”乌丸下意识地回答,依然有些恍惚,“但是,我……” “我会叫你boss,”琴酒继续说道,“至于你对我的称呼,你想这么叫也不是不行,但真的没必要,我不会为此揍你的。” 即便还处在震惊中,乌丸还是笑了笑,他半是恍惚半是试探地开口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快……” “毕竟我现在没有任何亲人了,”琴酒用一种有些古怪的腔调说道,“而且,收拾儿子的烂摊子,大概也是当父亲的必修课。” 尤其是,当你的儿子误入歧途,你又没法把他拉回来的时候。 组织 正如乌丸莲耶知道的那样,与过去告别之后,琴酒一直在有限的空间里积极地探索着这个新世界。 托现代网络发展的福,这个过程很顺利,他快速地吸收着一切新的信息,并且确实获益匪浅。 但这种探寻是了无目标的,琴酒只是在汲取,而非判断,更毋论决定,他甚至没有从中找到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果不是时间太早,且深知乌丸莲耶不会同意,他倒是挺想去南方的邻居那里看看,但即便当真成行,他能做的恐怕也就只有“看看”。 不过琴酒并不在意,他的新生命才开始不久,想要确定什么目标实在为时尚早。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好儿子这么快就把一个迫切的任务扔在自己面前了。 前一天晚上。 只是随便看了几张组织的相关资料,琴酒就判定这玩意不该继续存在于世。 他其实并不很在意组织干的那些“坏事”——乌丸莲耶几十年如一日地给美日找事,还时不时骚扰欧洲,琴酒看着都能会心一笑。 作为一个间谍,他并没有太强烈的道德感,在必要的时候总能抛下心里的包袱,所以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 关键是,这个庞大的缝合怪只是在破坏,而没有产出,或者说产出的也都是些糟糕的玩意,更糟糕的是,随着组织日渐松散无力,这些玩意很显然会失去控制。 就像日本岛上排放出的那些核污水一样,虽然只在岛上排放,但它对世界的那些负面影响迟早会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这可不是炸一两个大楼能比拟的破坏力。 所以,当意识到组织的出现竟然和自己有关的时候,他才会感到恶心。 发现乌丸莲耶对自己的感情竟然有一部分是真的,无疑加强了琴酒的决心。 琴酒不是个感情丰沛的人,当初虽然想要真心把对方视作后代,却从来没有认真表达过,也不太清楚一个好父亲应该做到什么,或许正是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孩子太过忽视了,才造成了对方心中的某些执念。 琴酒不打算给自己找借口,他得承担自己造成的后果。 或许他也是想要告诉自己,在最伟大的理想破灭之后,他依然能为这个肮脏的世界……做些什么。 乌丸莲耶早已过了能被父亲的说教改变的年纪,更何况是来自死而复生,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父亲——感情或许有真诚之处,认知却不可改变。 明白他有意让自己接触组织的琴酒决定一步到位。 这种庞然大物,只有深入其中才能了解,也只有深入其中,才能找到破坏的关键。 不过,这不代表琴酒的“帮助”是谎言。 也许对方早就想过要利用自己的能力,而琴酒完全不介意被利用,他会尽力为组织工作的,毕竟,琴酒很清楚混乱而强大的团体能造成多大的麻烦。 他不能让组织一直这么乱下去,至少得用强硬的手段理出一点架构来,等到理顺组织的一切之后,再着手拆解它,让它安全沉底。 而且他确实没法看着自己儿子搞出来的组织被那帮美欧甚至还有日本间谍折腾。 这是他的儿子,他对乌丸莲耶犯下的一切过错都有责任。 同样的,正因为这是他的儿子,犯了再多错也得是他来教育——至少不能是资本主义的走狗。 就算最终组织要完蛋,那也得是琴酒自己敲响最后的丧钟。 乌丸莲耶轻轻用手撑住墓碑,感到有些恍惚。 到他这样的年纪,经历过他经历的那些事情,世上不应该还存在什么会让他恍惚的事情——惊讶都是正常的。 但他就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也许不管人长到什么年纪,童年回忆都是留在内心最底层的基石,平素无可撼动,一旦被触及就天崩地裂。 刚看到复活的父亲时,他都没有这么震撼,但此时却忍不住在想,自己这些年难道其实在不经意间做了些好事,才在穷途末路之时突然得到了上天的眷顾。 隔着数十年的光阴,递上一份被时间和生死掩埋的珍宝。 “你那是什么反应,”琴酒轻声叹息,“我以前对你太糟糕了吗?让你觉得我是个会抛下儿子不顾的男人。” “您当初——”乌丸口中剩下的词句被生生吞下,但琴酒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什么。 “好吧,我当初确实抛下你了,”他看着有点无奈,向前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已经变成老头的儿子,于是又停在了距离乌丸莲耶还有一米远的地方,“我很遗憾,至少让我弥补它。” “您没有什么需要弥补我的,”乌丸摇了摇头,属于几十年前那个少年的情绪逐渐从他身上褪去,老人的神情重新恢复镇定,“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但不是现在,就算您想要做什么,也得是在身体恢复之后。” “会好的,”琴酒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再那之前,至少不要再用敬语称呼我了吧?要是让我的助理听到了,不知道会怎么想。” 第9章 乌丸莲耶眸中略过一抹讶异:“助理……?我还以为……” “以为我不想要?没那回事,”琴酒摇了摇头,“既然苏格兰运气这么差,那也没有办法,找个新的吧。” “不过,”他思忖着慢慢说道,“我对助理有一些要求。” “当然,”乌丸莲耶微笑起来,“您……你的助理,应该符合你的需求。” “正是如此。”琴酒点头,不知道是满意于称呼的改换,还是语句的内容,亦或两者皆有。 他望着面前的虚空,微微地沉吟片刻,开口道:“所以这个人——” “必须有医学素养,最好是执业医师。” “他要对营养学和护理学有一定的研究,还需要有一些药学水准。” “身体要好,年龄不能超过三十五岁,男性。” “国籍不限,但要熟悉日语、英语和俄语中的至少两种。” “不要有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未婚,当然也不能有后代。” “最后,如果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会更好,但是没有也可以。” “——就这些吧,”琴酒结束思索,抬眸顿了顿,“会不会要求有点多?” “当然不,”乌丸莲耶的笑容变得更深了,“我会安排的。” 很显然,琴酒提出的要求和组织成员的人物画像基本沾不上边,但乌丸似乎完全不在意,甚至显得有些高兴。 琴酒于是也很满意:“那就好,我想这种人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您说不会,当然就不会——抱歉,”乌丸歉意地笑了笑,“至少在只有我们的时候,还是让我继续这样称呼吧,父亲?” 琴酒轻轻地叹了口气:“随你高兴——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这次的散步对双方而言都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但其后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琴酒依然在一边看书一边锻炼,而既然已经翻过了组织的资料,他也就不再刻意回避,反而开始认真研究起来。 作为一个怀疑论者,琴酒并不能完全相信乌丸莲耶给自己的每一份资料,但大体上总是没有问题的,反正他越看越生气,感觉自己已经渐渐好转的头痛症状又重新加深了。 所以在时隔一个月之后再次见到乌丸莲耶的时候,琴酒的第一句话是:“你已经打算去死了吗?” 这突兀的发言让本想说话的乌丸一时间忘记了原本的台词,怔了怔之后,才笑道:“没那回事,父亲,我还想要和你一起生活很久呢。” “我看不像,”琴酒冷哼,“你要是死得早点,我也就不必看这堆东西了。” 乌丸总算知道了他在气什么:“组织……毕竟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会尽力让它好起来的。” “你只要尽力不死就行了,”琴酒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文件放到一边,“这次又是什么事?” “您忘了吗?我在为您寻找助理,”乌丸莲耶微笑道,态度轻描淡写,仿佛这是很容易的事情,“我们找到了四个符合条件的候选人,我想,最终还是需要您自己决定。” “哦,”琴酒明白过来,“至少在这方面还不错……” 乌丸莲耶走上前,将手中拿着的资料递给琴酒:“如果您想要见一见他们再做决定,我可以安排一场线上面试——啊,这部分内容……” “我知道,网络,”琴酒不太在意地摆了摆手,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纸张,“既然都满足我的要求,那就不需要看这个。” 乌丸莲耶微露诧异之色:“那您打算?” “你确定他们都愿意为我工作?”琴酒向乌丸确认道。 他得到了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当然。” 银发男人皱了皱眉,但并未多说什么,他半合着眼微微沉吟——这并非因为困倦,而是他最近在受到眩光的困扰——然后说道:“既然都愿意……那你帮我问他们一个问题。”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一旁的书架上:“就问,在鸡尾酒的六大基酒当中,最喜欢喝哪一种。” 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很快。 当天晚上,乌丸莲耶就再次敲响了琴酒的房门,手中依然拿着张纸。 “四个人,有两位选了龙舌兰,”他坐在琴酒对面,对着纸张上的记录说道,“一位选了伏特加,巧的是,还有一位选了……g。” 他抬起头对着琴酒微笑道:“和您很有缘分。” 琴酒不置可否:“或许吧。” “那么,”乌丸莲耶将纸张放在桌上,转向琴酒,“是否要安排这位和您喜好一致的先生,担任您的助理?” 琴酒仿佛是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你说g吗?当然不,”他的语气仿佛乌丸忽略了特别容易发现的问题,“这会导致重名。” 说着,琴酒垂下眸,在某个名字上轻轻一点:“伏特加,我希望这是他以后的代号。” 鱼冢 鱼冢三郎接到通知,自己在乌丸财团的面试通过了。 他有些意外,据说乌丸财团一直相当排外,他会去那里面试,只是因为岗位要求和自己的能力特别吻合,待遇又极佳,不试一试实在可惜——事实上,在见到另外三个同样符合要求的面试者之前,他都差点以为这个要求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了。 不过,大公司就是了不起,这样细致又严苛的要求,也能有四个候选人,鱼冢三郎甚至敏锐地意识到,其中有一位似乎是公司内部的子弟——正因如此,他对自己通过面试没有抱什么希望。 结束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告诉他,或许过几天还会有一个线上面试,但几天之后,鱼冢只收到一封颇为奇怪的邮件,要不是确乎是乌丸财团的邮箱发出的,看到那个奇怪问题的时候他都要当这是什么垃圾邮件了。 第10章 虽然问题很奇怪,但鱼冢三郎还是回复了,对掏空家底读书、至今负债累累的倒霉蛋而言,面对可能的老板,别说是问一问对酒的喜好了,就算是让他去做好几份几百道问题的人格测试,鱼冢三郎也会乖乖照办的。 虽说如此,他也没想太多,毕竟上次做了几百道题之后的答复是“抱歉,你不是我们想找的性格类型”。 因此,当得知自己通过面试的时候,鱼冢三郎一时都有点茫然——因为不觉得自己能通过,他都已经决定下周就退租回老家了。 鱼冢三郎还是退租了,因为公司说提供住宿,强制提供。 去公司报道,然后立马被拉去体检的时候,鱼冢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了——他是个医生,知道一般的体检内容该是什么样的,但这还能用乌丸财团特别重视员工健康来解释,等到被扔了一套黑色“制服”,又读完了“员工手册”之后,他才确信自己上了贼船。 回想起来,也不能算很意外,乌丸财团的涉黑传闻是早就听说过的,而且工资待遇也确实高得不正常,也许不是把自己拉去卖了就该庆幸了…… 但为什么要称呼自己为“伏特加”啊?那个奇怪问题的目的是这个吗?要是当初回答了“朗姆”难道我就要被称作“朗姆”了? 怀抱着这些无解的疑问,在公司的某个不知名地下建筑里“培训”了一个月之后,鱼冢三郎——伏特加被蒙住眼睛,送进了某座山里。 车子一路上开得七拐八拐,晃来晃去,伏特加很想说自己根本记不住路线,不需要绕路,但努力忍住了,他这些天一直尽量表现得乖巧,因为想来想去,乌丸财团找上自己总是为了工作,只要乖乖听话,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而现在大概就是前往工作地点的最后一步了,实在不该前功尽弃。 下车之后还是没能揭开眼罩,伏特加又被带着走了好久的山路,一路上换了几波人带路,他越走越怀疑人生,要不是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对方下这么大力气谋求的,他都要怀疑自己被诈骗了。 话说,招聘要求里那个“身体强健”,该不会就是因为要走山路吧…… 这样折腾许久,等鱼冢三郎终于重见光明的时候,时间已经从上午到了晚上。 多亏如此,他才没有在摘掉眼罩的时候睁不开眼——虽然他私心觉得还是睁不开更好些。 眼前的这栋建筑,也未免太丑了点吧! 站在高耸的大门前,伏特加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一时间怀疑自己穿越到了异时空。 夜色之中,建筑的外观并不清晰,但仅仅只是能看到的轮廓就已经显得很糟糕了,建筑的设计者似乎完全没有基本的审美,以至于看久了会让人觉得有点掉san。 自己,到底是来了一个什么地方啊…… 伏特加左右看看,不知道把自己送到这里的人去哪了,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幽暗的林木,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晦暗危险的树林给人的感觉都比面前的建筑安全得多。 不过,毕竟经历了之前一个月的“培训”,伏特加深知自己不可能在这里转身就走,他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很显然,你吓到他了。”) (“组织里能吓到他的东西还有很多呢,父亲。”) 进入建筑之后,伏特加在一个广播声的指引下,穿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走廊,走进一间无人的房间。 广播里的声音他很熟悉——在他面试的时候,有一个没露面的考官,就是以这样变异过的电子音发声的,而其他考官明显对他很尊敬,显然是乌丸财团里的大人物。 自己的雇主……就是那个人吗? 但是,到这个时候还不露面的话,他是要做什么啊? 伏特加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自己所在的房间,广播没有继续说话,他也不敢离开,只能就这么默默地等待着。 这个房间很明显是卧房,比一般的酒店标准间要大得多,家具齐全,布置简洁大方,总之瞧着很正常,完全看不出是处在那么一个奇怪建筑里面。 不过,虽然东西齐全,但这里看起来并没有居住过的痕迹。 难道我的雇主是个洁癖……不对,洁癖应该不会在自己卧室会见客人。 鱼冢三郎努力分析,但始终抓不住头绪,又不敢动,就这么在房间里站了十几分钟。 (“确实不怎么聪明……您真的不打算换一个?”) (“聪明不重要,老实就行。”) (“……好吧,那我先离开了,若是您对他不满意,可以随时告诉我。”) 就在伏特加脚都要站麻了的时候,房间的一角,看上去是墙壁的地方,突然有一扇门打开了。 他惊讶地看过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当不知所措之际,有个声音从门后传来:“进来。” 这是个陌生的声音,鱼冢三郎没想到自己的神秘雇主不用变声器的时候声音还挺好听的, 他如蒙大赦,连忙走向那扇门,在穿过门之后,出现在伏特加眼前的是……另一间卧室。 比刚才那间大多了,但装修风格和家具造型似乎并无多少区别,唯一的不同的是,这里明显是有人居住的…… “你在看哪里?”那个声音说道,“转头。” 伏特加连忙转过身,直直地撞上了身后人的目光。 他僵在原地。 作为一个医生,在求学与工作的过程中,鱼冢三郎见过很多尸体,包括动物以及人体,他从不会像一些人那样对尸体感到恐惧,甚至曾经在太平间里过夜,因此他一向觉得自己胆子挺大。 第11章 但此时此刻,一股寒意爬上他的背脊,鱼冢三郎深刻地体会了,为何恐怖电影里的倒霉死者在死前会毫无反应,仿佛在等着被杀掉。 因为过度的恐惧真的会让人失去行动力,如果鱼冢三郎不是个对尸体很熟悉的医生,他可能个反而不会这么害怕。 卧室昏黄的灯光下,银发红瞳,肤色青白的“尸体”坐在桌子后面,望着他的眼神让鱼冢想起自己见过的,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眼球。 毫无生机,也毫无情感。 “别站得那么远,”“尸体”说话了,“我现在眼神不好,这里太暗了,看不清。”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只手扶住额头:“你来得太晚了,在路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吧?” 此时,鱼冢三郎才勉强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尸体,而是个活人——真的是活人吗?想到自己所处的环境,向来自诩胆大,在“培训”过程中面对荷枪实弹的“督查”,都维持了基本冷静的伏特加脑海中闪过了一连串的恐怖故事。 大概是他僵在原地太久了,那人微微地皱起眉:“怎么?……哦,吓到你了?” 男人像是想到什么,眉目舒展开来,轻轻地笑了声,鱼冢三郎这才感觉他的眼神不再那么可怖了:“别害怕,我是个活人,只是刚复活不久。” 他还会开玩笑,显得更亲切了些,伏特加艰难地笑了笑:“我想,这就是您需要医生的原因了?” “是啊,”男人轻声叹息,“你看,我现在视力都成问题,实在是很不方便。” “如果是后天的夜盲症,治愈可能还是很大的,”伏特加渐渐从恐惧中挣脱出来,一边回话,一边小心地走上前,在男人对面坐下,“当然,要看病因,运气好的话,在您这个年纪,说不定调整饮食就行。” 走进了看,他才注意到,男人尸体一般惨白的肤色底下还是能看出一点隐约的血色,那双眼眸也不是红色的,而是很浅淡的绿,比起先前感官里的冷酷,更像是透着谈谈的疲惫。 看起来明明只有三十岁左右,却已经这样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这位……老板,大概之前病得很重吧,重到像是在地狱里走过一遭。 现在,伏特加心中的恐惧感逐渐散去了,一丝同情浮现出来。 银发男人笑了笑:“那就要麻烦你了。” 他俯下身,从桌子底下拿出两个杯子,放到桌上:“要喝一杯吗?我让人带了上好的伏特加。” “啊,”伏特加一惊,连忙摆了摆手,“不,我……” 顶着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他想起之前的那个附加问题,一时尴尬:“我是个医生……我是说,我平常不喝酒的,如果您是因为之前那个问题的话……我会选择伏特加,只是因为,它的发音和我的名字有点像而已。” “而且,”他观察着对方的脸色,“您作为病人,最好也不要喝太多酒……” 有一瞬间,鱼冢三郎觉得对方唇边掠过一丝嘲讽的笑,但这也许只是慌张之下的错觉,男人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好的,鱼冢医生,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他轻轻地移开面前的酒杯:“忘了自我介绍,我是g,希望今后合作愉快。” 大哥 关于酒的对话结束之后,屋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名为“琴酒”的男人半垂着眼,看不出是在沉思,还是单纯困了,伏特加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沉默地注视对方,在卧室的灯光下这样打量一个男人,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这只是医生对病人的观察而已,我是有正当理由的,鱼冢三郎这么宽慰自己。 如果抛开那种挥之不去的“尸体感”的话,琴酒的长相其实颇为英俊,是那种锋锐而冷厉,看着就不像是好人的英俊,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加重了他身上的死气。 不过,虽然乍一看像个尸体,但仔细观察的话,琴酒的身体状况却似乎并不是特别糟糕,他身材高大,并且完全不像是大病初愈,薄衬衫下的肢体看着非常强健有力,伏特加甚至怀疑对方能轻松地把自己从窗户扔出去。 但依然能看出病情的影响,伏特加注意到琴酒的右手时而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明显有神经上的问题,他总是扶着额,大概是偏头痛,甚至于发色……虽然纯正的银发很好看,但也很像是某种病态的反映。 刚才的红瞳是否也是疾病的一部分呢?伏特加一时想不到能将所有这些症状融合起来的病症。 不过,对方这么有钱,总不会找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医生来当主治医生,应该只是术后恢复一类的事情吧……如果是罕见病的话,自己也没有处理办法啊。 就在伏特加的思绪越飞越远之时,琴酒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 伏特加下意识地一抖——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刚才已经进行了一段还算顺利的对话,骤然接触到琴酒的目光,他还是有点恐惧。 “既然你不喝酒,那就算了,”琴酒不知是没注意到伏特加的反应,还是注意到了却没在意,只是说道,“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睡吧,其他的我们明早再说。” 原来刚才那间是我的卧室啊,伏特加恍然大悟地点头:“好的。”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直呼其名似乎并不妥当。 “随你怎么称呼,”琴酒这次倒是一眼就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了,脸上似乎有笑意一闪而过,“严格意义上,我们现在是平级。” 第12章 最后,伏特加决定喊琴酒“大哥”。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已经在这栋诡异的建筑里工作了三个月,他就没敢真对琴酒直呼其名,起先一直规规矩矩地叫他“老板”,对方也没多说,算是默认了。 在这里的工作没有鱼冢三郎想象的可怕,虽然刚见琴酒的时候被吓得不轻,但相处下来他却觉得对方的性格其实挺好,哪怕经受着病痛的折磨也不会随便向别人宣泄情绪,在伏特加经历过的病人群体当中,可谓是素质相当高的。 生活也还算方便,一日三餐及必要的物品都由机器人运送,伏特加在某些酒店里见过那些圆柱形的小家伙,但都没有这里那么多。 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三个月来,伏特加没见到过琴酒之外的任何人,只能从每天都有新鲜的食物送来这件事上推断,这里起码是有个厨房的。 但他并不知道厨房在哪,这个诡异建筑内部的构造并不比外面正常多少,错综复杂的走廊宛如迷宫,内部装饰也十分错乱,毫无规律可言,虽然琴酒的屋子里就悬挂着巨大的建筑内部构造图,伏特加每天都能看到,但他依然记不住大多数的道路。 当然,记不记得住其实也没多大分别,伏特加没有什么自己外出的机会,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跟着琴酒行动。 工作内容也很简单,虽然名义上是琴酒的助理,但除却医疗相关的本职工作之外,伏特加多数时候就只是按照琴酒的吩咐做些琐碎的杂活,琴酒的喜好相当老派,一些行事风格像是上世纪留下来的,这让伏特加很是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还犯过些错,值得庆幸的是琴酒多数时候都只是很有耐心地再解释一遍。 只是“多数时候”,也有那么几次他就差把枪口塞进伏特加脑袋里了。 虽然如此,伏特加仍然认为琴酒的性格足够克制,这不只是因为他自己确实做得不太好,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个人在经历什么。 那些琐事并非伏特加的工作主体,作为医生和理疗师,他最重要的工作是帮助琴酒从“后遗症”中走出来。 伏特加完全无法以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在头脑中找到一个或是几个会造成这种程度后遗症的疾病。 建筑里状似实验室的那个部分有着非常齐全的医疗器械,奇怪的是依然没有工作人员,好在鱼冢三郎读书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偷懒,工作期间也很努力,会使用其中大多数的器材,尽管如此,拿到琴酒的数据时,他还是怀疑自己可能搞错了什么,又或者是机器出了故障。 毕竟琴酒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怎么也不像是离死不远——呃,可能确实是? 面对医生的震惊,银发男人神态自若,甚至语带笑意:“我感觉还不错……按照计划,完全恢复只需要至多半年的时间。” 当时的伏特加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然后,他就见证了琴酒如何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变得健康起来,或者应该说,变得哪怕不够健康,却足够“正常”。 琴酒的肤色依旧苍白,但逐渐褪去了那种不祥的青灰色,他仍然饱受着幻听幻视幻痛的折磨,甚至仍在不受控制地间歇性神游,却已经能够完全不被看出端倪,而他的身手……好吧,只是把人扔出窗外显然是有些低估了。 三个月的时间里,伏特加匆匆忙忙地改了好几次复健和疗养的规划,买的药也换了好几批,就为了适应琴酒变化过快的身体状况,他其实不太明白这位老板在着急什么,按照对方的财力,就算在这里修养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但琴酒似乎完全无法安心等待。 他不知道对方有什么迫切要做的事情,这份心理上的迫切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生理,使得琴酒经受住了那种以医学眼光来看完全超限度的复健流程,难以理解地“活过来”了。 鱼冢三郎可以肯定,自己要是以琴酒为对象写一篇论文,要么被当做胡言乱语,要么就将名垂医疗发展史。 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写这么一篇论文,因为在这段时间的工作中,他也无可避免的对“组织”的存在有了更多的了解。 早在来到这里之前,鱼冢三郎就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当时想着反正孑然一身,就坦然接受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艘贼船这么……大。 琴酒每天都会花一点时间看些资料,伏特加虽然难免有些好奇,但从来不会开口问,倒是琴酒自己偶尔会顺口说一两句,其中有些内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医生或者助理应该知道的。 要是在其他情况下,鱼冢三郎会怀疑自己即将被灭口,但琴酒的其他作为很好地降低了这种可能。 他会带着伏特加去靶场训练,很耐心地提供枪械使用基础指导,面对伏特加战战兢兢地“我也要会……吗?”的疑问,银发男人只是理所应当地说:“毕竟已经是组织的人了。” 在发现鱼冢三郎的枪械天赋平平之后,他又提供了格斗术的指导——虽然有时伏特加会怀疑琴酒只是想找个人揍一揍。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这位老板所提供的照顾远超了普通老板对员工的关照,以至于让伏特加幻觉自己(被迫)加入的不是个黑道组织,而是某种警校。 大概正是因此吧,在一场完全一边倒的格斗术教学结束之后,琴酒伸手把伏特加从地上拉起来,又递过去一壶水的时候,那句话就脱口而出了:“谢谢大哥。” 汗都没出,正望着某个不知名方向的琴酒转过头,挑眉道:“这比之前那个好。” 第13章 伏特加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称呼。 他有点窘迫:“啊……是因为……” 琴酒的目光又转回去了,似乎对伏特加改口的原因毫无兴趣:“我早就想说了,你应该知道,我其实不是你的老板。” 伏特加:……?我不知道啊?? “雇佣了你的是组织boss,所以我才说,理论上我们是平级的。”琴酒一边说,一边将为了练习而束起来的长发放下——长得太快了,他最近降低了剪发的频率。 “您不是组织boss吗?”伏特加大惊。 琴酒有些无语地又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看我像是会造出这种建筑的人吗?” ……确实不像,他之前还疑惑呢,因为琴酒的审美好像没有这么差啊。 但这样说来,琴酒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才会生活在组织boss造的建筑里,每天翻看那些组织资料啊? 伏特加更茫然了,他虽然在专业知识上不输给任何人,但并不是思维特别灵活的类型,否则也不至于一直找不到工作,此时面对并不丰富的线索,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 不过,这样一想,琴酒好像是会偶尔单独离开一会儿,因为他在建筑里的时候几乎一直带着伏特加,分开的时候,伏特加也好奇过他是去做什么了。 难道就是为了去见组织boss吗? 亲子论坛 “说到boss……”琴酒的话语打断了伏特加的思绪,“你会编程吗?” 伏特加完全没搞明白这话的前后两句有什么联系,但他清楚琴酒因为思维奔逸的原因,经常会有这种跳跃性的发言,所以没有在意,直接回答了问题:“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一点,会个大概吧。” 其实当时他的成绩还不错,甚至考虑过去当程序员,不过想想毕竟在医学上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就没继续下去。 琴酒点点头:“那你能做一个网络论坛吗?” “论坛?”这话题更没边没际了,伏特加有点茫然,“普通的论坛……应该是可以的,您想用来做什么?” 琴酒仿佛依然在出神,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思索着说道:“我可以找一个服务器……帮我做个亲子论坛,最好能多吸引一些有这方面需求和兴趣的人。” 伏特加简直怀疑有幻听症状的人是自己:“亲子……论坛?” 琴酒点头:“可以做吗?” “技术上应该没什么问题……”伏特加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您要做这个论坛,是打算做什么?” 面对他的困惑,琴酒倒是回答得很爽快——就像有时伏特加对组织的情况产生疑惑时一样爽快:“我有个儿子,我们之间……有点问题,我想找些有经验的人问问。” 伏特加:“……儿子??” 话已出口,他才意识到,以琴酒的年纪,有孩子似乎并不是很值得惊讶的事情,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觉得这人应该是天煞孤星,别说结婚生子,大概双亲都早早过世,是个孑然一身的孤儿。 可以说,知道琴酒其实有个儿子给伏特加的冲击不亚于之前发现这是个活人。 “当然,”琴酒似乎看出了他的惊讶,轻笑道,“你没注意到吗?我会去和我儿子见面。” 伏特加本就已经瞪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原来那是去看儿子?? “他比较怕生,所以不想见你,”琴酒还在说着,“不过他知道你,而且对你挺满意的。” 这年头当助理还要被上司的儿子评估了吗……伏特加整个人都蒙圈了,转念一想,又觉得可能组织就是个这么奇怪的地方。 最后,他只能艰难地说道:“小孩子怕生是正常的……我会尽快把论坛建起来!” “嗯,这段时间你的其他工作先暂停,格斗练习也先告一段落,”琴酒似乎心情不错,微笑着点点头,“我会安排必要的枪械练习,此外的时间就专心做这个吧。” “等到论坛完成,我们就出去走走。”他最后这样说道。 半个月后。 “如果您打算出去,我可以为您安排一个搭档。” 乌丸莲耶这样说着,将一叠纸张放在桌上。 这场景让琴酒想起他们上次讨论“助理”的时候,以至于感到有点好笑,他也像上次一样,并没有去看那些人员资料,只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伏特加就很好。” “很好”的伏特加正在边上的屋里做论坛,所以琴酒才能不遵医嘱喝点酒,虽然就算医生在这里也没法对他做什么,可作为病人,他还是挺有自觉的。 “出去走走”的承诺显然给了伏特加很大的动力,毕竟就算这里的基础设施再完善,一直不能出门,对人心理健康的伤害依然不可估量。 琴酒这种心理本就不健康的不包括在内。 总之,鱼冢三郎的技术水平显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平庸,他花费半个月时间就搞出了一个大概合格的论坛,目前正在收尾,既然如此,琴酒自然要信守承诺。 乌丸莲耶对他要求离开的事情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又带来了一沓资料。 “vodka只能负责照顾您的生活,”面对琴酒的推拒,他温和地笑了笑,“如果遇到危险,还得您照顾他,不是吗?” 琴酒微微挑眉:“……我倒是没打算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他这样说着,目光却终于落在那堆资料上了,声音也低下来:“不过,更具体地了解一下组织,好像也未尝不可……” 见父亲有退让的意思,乌丸莲耶没有开口打断对方的思索,只是看着低头翻资料的琴酒,对方似乎只是在随意翻看,片刻就已经扫过五六页,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第14章 声音并非来自通往伏特加卧室的那扇隐藏门,而是这间屋子的大门,琴酒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只有乌丸莲耶会敲他的门,但显然此时敲门的不可能是他面前的boss。 虽然发生了意外状况,但屋里的两个人都很平静,乌丸莲耶甚至没有转头,而琴酒中断,看向大门处,声音平和:“请进。” 房门被打开,一个侍者走进来,默不作声地收起放在门边的空餐盘,又倒退着退出去了。 他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像是一片安静的影子,但这并不能削减这一场景的诡异之处——毕竟这栋建筑里收餐盘的向来是机器人。 琴酒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对方完成这一行动,他的目光在对面乌丸莲耶微笑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后低下头继续看资料。 这回的资料内容比之前那次要多不少,但因为琴酒看得很快,所以还是没几分钟就放下了,乌丸莲耶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您有中意的人选吗?” 琴酒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微微垂眸,不知是在沉思还是神游地沉默片刻,开口突兀地问道:“我有孙女了吗?” 一阵尴尬而茫然的沉默过后,乌丸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她也不知道您的身份。” “哦,”琴酒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想让我见见后代。” “很遗憾,如果您没有其他我不认识的后代,那么您在这世上的后代就只有我了,”乌丸耸肩道,“不过,您是怎么认出她是……她的?” 琴酒似乎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什么?她在伪装男性吗?” 这样直白的困惑让乌丸轻笑出声:“莎朗遇到了不得的对手了啊。” 他低下头拿出发了什么消息,然后抬头笑道:“虽然不是后代,但我确实打算让您见见她。” 片刻之后,侍者再次推开门,这次他径直走向了坐在桌边的二人。 “这是verouth,”乌丸莲耶微笑道,“她是我所信任的。” 他转向依然沉默的侍者:“别继续了,莎朗,g一眼就看出来了。” 面目平庸到模糊的侍者偏了偏头,露出完全不符合这张脸的妩媚笑容,她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头发一用力——把头套整个扯了下来:“是吗,真不愧是boss选中的人啊。” 琴酒抬手按住太阳穴——要不是突如其来的头痛,他大概会为这精彩的表演鼓掌:“你这才是……出乎意料。” 其实方才他的视力模糊,根本没看清这人的脸,此时面对变脸魔术,才觉察到此人技术精湛。 组织里这般卧虎藏龙,怎么还会搞成那个鬼样子…… 头套下的贝尔摩德有张非常漂亮的脸,她微笑着在桌边坐下,姿态也充满了女性魅力:“多谢夸奖,g。” 琴酒没有再回话,他等到头痛平息,才看向乌丸莲耶:“这才是您为我安排的搭档?”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应该是除了乌丸莲耶本人之外,琴酒见到的第一位真正的组织成员(伏特加显然不应该包括在内),既然并无血缘关系,却能得到这样的信任,贝尔摩德拥有的显然不只是这一手伪装技巧……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吗? “我想,在搭档之前总得见一面。”乌丸莲耶点头。 琴酒的目光终于转回贝尔摩德身上,女人微笑着回望,眸中跃动着一点好奇。 她确实很好奇这个让boss将她召回日本的“新成员”。 既然他住在这里,那必然不是什么普通的组织成员,不过贝尔摩德离开这里太久,无法断言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只能从boss的重视程度来推断,“琴酒”绝不是那种可以被随便消耗的产品。 在来这里之前,她还奉boss的命令,从朗姆手上拿了一大批新成员的资料——好像就是琴酒面前那些——虽然都是非常优秀的人才,但那才是消耗品。 能够一眼看穿她的伪装,对方的实力应该也不错,不过,毕竟一直住在这里……如果自己和他搭档,哪怕只是一两个任务,应该还是能探听一点消息的吧? boss既然选择了自己担任琴酒的“引路人”,应该不会在意她这点小“爱好”。 “抱歉,请恕我拒绝。” 正当贝尔摩德思索的时候,琴酒已经果断地开口了。 女人一时诧异,甚至都没顾得上郁闷自己被“拒绝”了:她还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直白地拒绝boss的安排,虽然boss近些年对组织的管控放松了不少,但一旦开口,还是说一不二的,哪怕是要推脱,也该掌握点语言的技巧…… 她下意识地去看乌丸莲耶的脸色,更惊诧地发现,老人只是微微皱眉,并且在一瞬间就舒展开了:“原因呢?” “刚才我已经选好了,”琴酒从面前那堆纸张里抽出一张,从他甚至没低头看一眼的动作来看,那个“已经”的水份不小,“我想要的搭档。” 男人将那张纸举起来,表情看着一本正经,乌丸莲耶看了眼纸张上的内容,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奇异:“你又选了瓶威士忌啊,……g。” 出山 琴酒第二次从一堆人里抽出来的威士忌,在几天后被证明和第一瓶有同样的属性。 当时琴酒甚至已经准备出发了,却突然收到乌丸莲耶的消息,伏特加因此大受打击。 琴酒倒是早就习惯了意外的存在,他打发助理回去继续想办法宣传网站,然后去见了乌丸莲耶。 老人的神情是十足的无奈:“朗姆也是好心,或许是因为我突然调用人员,他不是很放心吧……” 第15章 这话不尽不实,其实他们都知道,朗姆并没有那么多精力对每一个任务施展手段,他如此上心,肯定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琴酒”。 只是没想到倒霉的是莱伊罢了。 朗姆擅作主张,乌丸当然并不高兴,只是结果如此,也不能说什么,而且虽然是巧合,但他心里不免犯点嘀咕:先前的苏格兰自然不能说什么,反正人都死了,琴酒当时是否刻意为之已不重要,可如今又是一个卧底——还跑了,实在让人有点…… 他这点弯弯绕的心思要是让琴酒知道,多半是不屑一顾的,和自己这个在阴谋诡计里活了大半辈子的儿子不同,琴酒虽然也很擅长谋划,但只要定了决心,就不会出尔反尔,他确实是打算要搞死组织的,但在搞死之前,也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要为组织做些事情。 所以他在挑搭档的时候并没有动什么鬼蜮心思,而是单纯找了个看起来挺可靠的——又是狙击手,又在组织里有关系网,刚巧还在前不久杀了他无缘的助理,怎么看都很合适。 没想到这都能是卧底,只能说fbi实在是下了一番功夫。 反过来想这倒也正常,只看琴酒能站在这里,就不难意识到,组织确实掌握了一些了不得的技术,这样想来,别说有几个卧底,组织还能活到现在——虽然活得乱七八糟的——而没有被某些强力手段搞成废墟,足以看出乌丸莲耶还是有些手段的。 但也就是如此而已了,隐匿在黑暗之下可以存身,却无法支撑更多的体系,组织的腐坏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算了,”琴酒想到这里,轻轻叹息,略带沉吟地说道,“原本打算从普通的任务开始,但似乎并不顺利……组织里的卧底未免太多了,我帮你清一清吧。” 他厌倦猜疑了,来点直接的吧。 琴酒的语气相当随意,大体类似于“家里老鼠太多了,养只猫清一清吧”。 当然,完全没考虑猫会不会把家也给拆了。 乌丸莲耶倒是没想到拆家的程度上去,对琴酒的提议只是略感意外,但他思量片刻之后,便露出了那种十分体贴的笑:“既然如此……我送您个礼物吧。” 又等待了几天之后,伏特加接到琴酒的通知,自己总算能出门了。 虽然是出门杀人,但不管怎么说,总算能出门了! 天知道这四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虽然工作环境不错,上司人也很好,可是四个月来全部的生活空间就是那么几个房间,工作内容又是无尽的重复,他是真的要被逼疯了。 比起来,虽然要出门杀人,但反正不可能让他这个才练枪几个月的半吊子动手,伏特加觉得自己还是承受得起的。 “你能接受,当然更好,”得到对方保证的琴酒点点头,“会开车吧?” 伏特加立刻点头:“当然,我技术很不错的。” “那你负责开车,”琴酒看起来挺满意,“常规工作也不要忘记。” “常规工作”,除了伏特加本职的医生工作之外,还包括琴酒让他建的论坛,那里面现在还没几个人,不过要是以后人多起来,他这个管理员就会很忙了——话说回来,伏特加也没想到琴酒对那个论坛竟然是认真的,论坛建成后,他时不时的就会看到琴酒在一脸严肃的刷论坛,他对儿子的关爱还真是……挺让人感动的。 “没问题,大哥!”伏特加回应得很积极,完全看不出想了些有的没的。 琴酒点头:“两个小时之后出发。” 时间这么紧迫,有点出乎伏特加的意料,但他完全没有意见,立刻去收拾东西了——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要收拾的,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就连衣服都是组织给的套装,带上笔记本电脑和琴酒的药就是了。 不过,虽然伏特加收拾的速度已经很快了,琴酒还是比他早一步,当伏特加拎着包跑出来的时候,就见到银发男人站在走廊上,手上拿着一根烟。 他抬头和伏特加对视,然后把烟收回去了。 “呃,大哥,”伏特加有点尴尬,“如果你特别想的话,偶尔抽一根也不是不行……” 作为医生,伏特加烟酒不沾,生活习惯比他的大部分同僚都健康,但他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类型,对琴酒格外关注也只是不确定抽烟对他身体状况的影响罢了。 ……他真没打算管束自己上司。 “没有。”琴酒摇了摇头,神情很淡定,让尴尬的伏特加大为佩服。 他似乎便要动身离开,却又转过头看了伏特加一眼,随后便停下来,微微皱着眉扫视他。 伏特加一头雾水,茫然地站在原地任琴酒打量。 几秒钟后,琴酒收回目光,从大衣里拿出一个东西:“戴上这个。” 伏特加看着被递到自己眼前的墨镜,更茫然了。 琴酒不由分说地把东西放进他手里:“戴着,尽量不要摘下来。” 尽管依然不太明白,伏特加还是照做了:“这是……怕被监控拍到我的脸吗?” 没想到大哥想得还挺周到。 不,只是为了让你看上去不要那么和蔼可亲。琴酒默默地想着,没有纠正对方的错误观点。 一辆新……旧……车停在建筑大门口。 考虑到琴酒的作风相当老派,伏特加对他的车子也是老派豪车这一点并不意外,只是不由地开始紧急回忆开车技巧,希望自己别在山路上把车子开出什么好歹来。 话说……能得到这样开车出去的许可,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信任?伏特加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时候有多么辛苦。 第16章 “所以这里其实是通车的吗……”他忍不住小声嘀咕,觉得当初自己真是好惨。 琴酒点头,上前拉开车门:“走。” “哦哦,”伏特加连忙回神,“话说,这是保时捷吧?大哥你选车的品味真好!” 琴酒回眸扫了他一眼:“不是我选的。” 他看伏特加一脸疑惑,便多说了几句:“这辆车是……我儿子送的,我们之前等的那几天,就是为了把车子运到日本。” 伏特加:“啊?” 不是,大哥的儿子……到底几岁啊,就能送得起豪车了? 难道是什么天才少年吗,倒是怪不得大哥这么关注亲子关系…… 怀抱着一大堆和工作完全无关的疑问,伏特加离开住了几个月的山间建筑,投入了新的一轮重复工作之中。 确实很重复,琴酒在自顾自的干活,很多事情并不会向他透露,伏特加的工作往往连着几天都只有开车和上网,不过终于脱离了那栋奇怪建筑的伏特加还是心情很好。 和他的大部分同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组织在搞神秘这件事上格外的不忘初心,以至于大多数组织成员,哪怕有了代号,在组织里干了十几年,可能也只认识有限的几个同事,更多的人则是到死都不知道顶头上司长啥样。 大家像是生活在黑暗森林里,可以打探别人,但是不能暴露自己,沉默地干自己的事,一切斗争都藏在暗流汹涌之中。 现在,有人在黑暗森林里吹哨子。 “琴酒”这个名字和他极具个人特色的形象在组织里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开来,与之同样传播迅速的还有他那和组织惯例背道而驰的行事风格。 他竟然在和所有人面谈! 自然,此处的“所有人”有夸张的成分在,但哪怕只是和大部分代号成员见面,已经足以震撼众人了,更何况他实际上甚至见了不少底层,和这简直像是在进行组织人口普查的行为比起来,琴酒对组织人员的过多认知似乎也没那么震撼了。 毕竟他的信息来源还是很清楚的,组织近些年的情况有心人心中有数,也多少能猜到boss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他派出来的人会如此……狂暴。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组织竭尽全力搞神秘,哪怕是极少数知道以前没有琴酒这个人的高层,也只觉得此人是boss在沉默几年之后抛出来的什么培养多年的大杀器,不会怀疑他其实刚加入几个月,而更广大的普通成员们,则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此人早就是组织高层,只是最近才显于人前。 至于这人为何会被藏到现在……他要是早些年出山,组织怕不是已经被他拆散架了! 随着琴酒毫无顾忌地到处杀人,此逻辑逐渐闭环。 确实,琴酒杀的都是卧底和叛徒,可他的做法也过于简单粗暴了。组织这么大,卧底和叛徒总是会有的,其中有些甚至说不定能起到些别的用处。这些人身份各异,哪怕是让boss知道了,也总该有不同的处理办法……在琴酒面前却都只有一条路。 这份憎恨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人怀疑有什么隐情。 可琴酒的资料是一片空白,这个横空出世的杀神在明面上唯一曾经的任务记录,就是那个他自己根本没露面,就半途而废变成fbi追杀大赛的任务。 朗姆就在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初自己就不应该去试探什么,要是让琴酒和莱伊——赤井秀一对上,事情说不定都不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不管怎么说,让这疯子去追杀fbi,总好过在组织里大开杀戒。 在这点上他和fbi倒是不谋而合,赤井秀一也很遗憾当初自己怎么就暴露了呢,看琴酒的行事风格,要是和他对打,总比在美国捞不到贝尔摩德的行踪有趣多了。 休息 不管别人怎么想,琴酒的行事依然故我,他以稳固的速度,非常有耐心地挨个走访组织在日本的基地,以及非基地。 在见过他的人看来,相较那近乎疯狂的行事风格,琴酒本人给人的感觉倒是非常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敏锐且冷静的,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一言不合就开枪——这当然是最糟糕的,一个冷静的刽子手可比一个疯子麻烦多了。 他的工作方式也很朴实,琴酒会慢慢地排查可疑人员,并不干扰组织的正常运转,只是一旦有相当的证据,便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这样的作为若是放在官方机构,倒似乎是很正常,但在组织里则近乎于狂悖,须知,以组织boss之多疑,处境之危险,成员之疯狂,这般到处得罪,张扬行事,往往是活不久的。 自然,目前来说,琴酒的权限几乎大得有些离谱了,即便朗姆也只敢暗暗排斥异己,他却几乎是在肆意杀死代号成员,正常来说,要是有人敢这么做,boss早就大发雷霆,但对琴酒却一再支持——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特时特办,等事情告一段落,琴酒还能这么嚣张吗? 但,这一类的想法,大家也只能是腹诽,因为不管将来活得久不久,至少现在,这位琴酒先生活得非常好,而许多自认为行事老练之辈,反倒成了他枪底亡魂。 某位二把手倒是自认为有立场可言,暗示过几句,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回复气得倒仰,下了不少落井下石的决心。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仅仅只是下定决心的朗姆确实是有头脑的,即便被这样冒犯,他依然保持了理性,比某些试图布下陷阱却被反杀的倒霉蛋聪明多了。 “有点失血过多,”伏特加一脸担忧地看着琴酒——对方本已经好上不少的脸色此时又变成苍白一片了,“还是去医院输血吧?” 第17章 “没必要,”琴酒半合着眼说道,“休息几天就行。”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乖乖去死的,试图反抗琴酒的人很多,不过主动出击的这还是第一回,可以勉强算是他复活之后第一次受伤。 他倒不是讳疾忌医,而是伤确实不重,就连这个“失血过多”,也是建立在他本身造血能力有点问题的基础上,完全能靠着时间自愈。 所以伏特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那也行。” 说完,他再度纠结了一会儿:“大哥,要不下次你还是带上我吧……” 虽然他能力不怎么样,但穿上防弹衣,总还能挡挡子弹…… 琴酒不知是否猜到他心中所想,发出一声轻笑:“带上你,就不只这点伤了。” 其实这次的对手能力也就那么回事,琴酒会受伤,还是因为打到一半突然眼前发黑——这症状已经半年没出现了,可能是这段时间的工作多,加上剧烈运动,导致又出了什么问题。 伏特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刚才说的话不过一时冲动,听琴酒这么说也不觉得怎么样,转而关注起自己的专业领域来:“那大哥你再说一遍症状吧,我看能不能调整下用药……” 缺乏专业器械,治疗就只能借助医生的专业素养了,伏特加未必觉得琴酒受的这点伤能造成多大的问题,但对方的身体状况太奇怪,难免让人草木皆兵起来。 “别那么紧张,”琴酒倒是笑了声,“我很有经验,不会死的。” 生前死后,琴酒经常受伤。 他不是被作为杀手或者战士培养的,琴酒掌握多种战斗技巧,但那都不是为了让他到处杀人,真正的间谍们不是007,没有那么多战斗机会。 他如今懂得如何迅捷而精准地杀人,在发现自己复活了后的第一件事是撑着糟糕到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身体选一把枪,轻而易举地变成组织噩梦的化身,全因为在二十世纪前半叶来了该死的日本。 当时的琴酒没有同伴,没有足够的资金,顶着张没法伪装的外国人的脸,还讨厌几乎全部日本文化,如果不能足够会打架的话就别想在这里活下去了。 所以琴酒经常受伤,他在这里拥有的一切几乎都开始于子弹硝烟爆炸和其他类似的东西,然后那些东西就逐渐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到现在也一样,琴酒当然可以用柔和的方式调查,或者从底层开始慢慢地切入组织,他确实这么想过,但到最后还是变成了简单的暴力。 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暴力轻松快捷,能很好地一舒他心中的郁气,也能让他顺利地得到很多正常途径无法得到的消息。 反正组织内的成员,和潜入组织的老鼠,真没几个不该死的。 而在随之而来的所有副作用当中,受伤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这甚至是……必要的。 糟心的身体状况很容易让人忘记这其实是一具“全新”的身体。 琴酒无从假想自己复活的经过,但既然乌丸莲耶如此笃定自己就是他的“父亲”,既然他的样貌与过去一般无二,那么他就暂且假设自己现在的躯体和过去同出一源。 但这不代表他能将过去的经验用在当下,这具全新的身体“干净”得过分,没有一点伤痕,与琴酒曾经拥有的那一具大相径庭,考虑到它的种种毛病,他不能不担心自己在恢复能力上也会遇到麻烦。 不过,看起来,他在这上面运气还可以。 确实有问题,但都是原本就存在的问题,他并没有什么凝血功能障碍或者伤口恐惧症,一点点恋痛倾向甚至都不能算是问题。 不过有些问题段时间可能看不出来,就像他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没料到自己的精力如此大不如前。 他已经很谨慎了,考虑到身体状况,甚至采用的是目前国际通行的“做五休二”和“时工作制”,比大多数日本人都活得健康。 可惜刚复活就干活大概还是违背了人生的规律,快速进入组织的影响也比想象的大,总之情况不是很稳定,伏特加心惊胆战了挺久。 因此,琴酒同意了伏特加“多修养几天”的建议,决定把工作停一停,找个地方小住,在一段时间的连续工作之后,停下来观察一下身体状况的变化。 顺便给神经紧绷的组织成员们一个放松的机会。 琴酒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紧张,他的工作强度如此松垮,筛查卧底还需要时间,这么几个月来也就干掉了区区十来个人,甚至杀人时间都很有规律,绝不干扰睡眠,这难道还不够温柔吗? 他死前的敌人要是能得到这种待遇绝对会感激涕零的。 但从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直接对他动手这一点来看……组织里的人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差啊。 砍人途中还能顺便欣赏风景的黑泽先生恨铁不成钢地想。 他们确实游览了不少地方,鉴于组织的人在日本到处都是,而“855”工作制对琴酒和伏特加来说都挺轻松的。 伏特加可能还更忙一点,因为他得帮琴酒记录身体状况和某些不太重要的信息,不过他依然很乐于旅行,在奇怪建筑里被关了四个月之后,他在任何一个开阔地带都觉得很开心。 大概是将心比心,伏特加从未因琴酒对现代设施的格外关注和某些常识匮乏产生什么怀疑,他本就不是四位特别敏锐的人,更何况在第一次见到琴酒的时候,鱼冢三郎就觉得对方应该在那栋建筑里生活了很久。 既然这样,与外界有点隔阂也很正常。 其实除了时间跨度上稍有出入,伏特加的猜测也不算很跑偏,琴酒确实是因为太久没接触这个世界而有着隔阂,很多东西光靠文字和影像毕竟不能真正讲明。 第18章 公费旅游自有其必要性,他需要了解这个全新的、陌生的世界,这比了解组织更迫切,如果不能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那么一切谋划就都是空中楼阁。 不过,比起自己一个人艰难地拆解组织的一切,这个部分对琴酒来说顺利很多,他有着很丰富的面对“新世界”的经验,还有一个完全没有戒心的、什么都说的同伴,更进一步说,现代社会的一切都很有意思,比当初他独身一人来到日本的时候面对的情况有趣多了。 虽然哪怕时隔多年,日本社会里依然有很多琴酒讨厌的东西,但现代社会本身的美好冲淡了这一切,让他偶尔也能以看待纯粹自然风光的温和眼光去看待其他人和事物,甚至从中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乐趣。 在这个过程中,他对世界的认识翻新得很快,大多数现代电器的操作都非常简单,可以看到人类在这几十年间的飞速进步,琴酒依然保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老式爱好,但迅速地接受了很多自己当时被视为“科幻”的造物。 ……当然,很明显死而复生依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琴酒本人大概才是科技的最高造物。 他想到这里,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伏特加大约是觉察到了,转过头来问道:“大哥你喜欢长野吗?” 他一如既往地完全没找对点,琴酒摇头:“没什么区别。”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走遍了差不多半个日本,那些城市当然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在琴酒看来,也确实没有多大分别,他把休息的地点定在长野县,只是因为近而已。 “在喜欢的地方生活,和在讨厌的地方,对身体的影响是不同的,”伏特加说道,“为了大哥你的身体着想,还是应该找个喜欢的地方住。” 琴酒不知道他这话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若是真的,那他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慢性自杀。 但他又觉得这只是因为伏特加过于紧张自己的身体,大概是因为他们初见的时候琴酒给了他太过震撼的印象。 “没什么讨厌的,”琴酒慢慢地说,“就这里吧。” 高明 诸伏高明注意到,隔壁的屋子空置了几个月之后,来了新的住客。 他先关注到的是停靠在门前的车,由此对新邻居的财力有了一定的认识,随后又和新邻居中的一位打了个照面,对此人一直戴着墨镜的奇怪举止有些好奇,于是稍微着意观察了一下。 身为警察,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难免忍不住猜测来历,更何况对方家财不菲,突然来到长野总有缘由——这个缘由,在高明见到另一位邻居的时候便迎刃而解了。 和同伴如出一辙的装束风格,不凡的气势,加上明显苍白的脸色,八成是哪个黑道的高层,受伤之后找地方养伤来了。 单单只是养伤的话,应当不会激起什么麻烦的事情,更何况就在自己家隔壁,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可以及时反应,诸伏警官便暂且放下心来。 最初几天,隔壁的邻居确如高明所想的那般深居简出,高明仅见过一次带着墨镜的男人出门采购,至于他的同伴,则是像消失了一样,完全没有外出的痕迹,高明猜测他的伤势或许并不简单。 因而,当几天之后,在街上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高明还略微有些惊讶。 当天是他休假,原本打算在家里看书的,但发现家中的茶叶没有了,于是出门购买。 进入冬日,街上的人不多,几乎都是行色匆匆的,大概正因为此,诸伏高明几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街边的那个男人。 虽然先前也只隔着窗子扫过一眼而已,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邻居,留着银色长发的男人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色风衣,站在路边一个街头艺人的摊子前面,虽然如此,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在欣赏表演,倒不如说,这个男人本人比艺人的演出还要更引人注目一些。 并不是因为装束,或者样貌——这两者确实已经很显眼了,但真要说起来的话,更让人无法忽视的应该是他身上那种微妙的气质,就像是暗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总觉得有点奇怪……诸伏高明不由地开始思索:这个年纪,又是黑道人物(存疑,但基本可以肯定),为什么会表现出一种好像下一秒就要遁入空门的气质来?难道是得了什么绝症? 看对方的脸色,确实不算很好,但身形却又称得上健壮,比起绝症,还是更像受伤的情况。 没一会儿,阴天也依然戴着墨镜的另一位邻居从不远处跑来了,他俯下身,往街头艺人面前的帽子里扔了几个硬币,转头道:“我们走吧,大哥?” 银发男人像是恍然回神,点了下头,然后突然转过头,看向高明的方向。 哎呀,被发现了。诸伏警官不太意外地想。 这个男人有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即便没有刻意发散恶意,也透出猎手般的狠厉,完全冲淡了那种像是要飞升的气场,让人一下子落回实处来了。 高明暗自觉得,他所属的组织应该不会小。 黑道大佬没有回应小弟的话,他凝视诸伏高明片刻,便向他的方向走过来,态度不像眼神那样凶恶,但也非常直白:“您认识我?” “嗯,您可能没注意到,不过我住在您隔壁,”诸伏高明并未因自己的注视被发现而紧张,他微笑着应道,“偶然见到过您。” 男人想了想,微微点头:“哦,诸伏先生?” “是的,”诸伏高明猜测对方应该是看到过自己家的门牌,故而很爽快地应了,“您刚搬来不久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第19章 对方门前没有放门牌,这一点高明也是早就注意到的,结合对邻居身份的猜测,他一度以为对方在躲着什么人。 不过从他这样随意地出门的情况来看,事实可能并非如此。 果然,银发男人回答得非常爽快:“我姓黑泽。” 这个时候,另一个男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从后面追上来,正好听到这一句,虽然戴着墨镜,但依然能看到他的脸上很清晰地显现出一种有些诡异的神色。 或许是高明的目光表现出了什么,黑泽先生转过头,看了身后的小弟一眼,又转回来,对诸伏高明说道:“这是鱼冢,我的医生。” 鱼冢医生一惊,慌慌张张地鞠躬道:“您好!呃……” “诸伏高明。”高明说着,顺势伸出手,鱼冢犹豫地看了黑泽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应,才与他握手:“诸伏先生……啊,您是我们隔壁的邻居吧?” “是的,我们见过一面。”高明微笑道,他注意到医生手上有些握枪的痕迹,但并不明显,下意识地扫了眼另一个人,发现对方戴着手套。 说不好是谨慎,还是别的原因。 “啊,是吗,”鱼冢挠了挠头,“您的记忆力真好……” 当时只是一扫而过,对方不记得倒也正常,诸伏高明笑了笑:“我记得两位刚搬来不久,打算在长野长住吗?” 这问题又转向黑泽先生了,医生很是松了口气,缩回大哥身后,脸上依然有种莫名的紧张,黑泽倒是很镇定,回答得也依然爽快:“也许会住上一个月。” 结合带了医生这一点来看,大概伤势不算轻?高明观察对方的脸色,除了有些苍白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他没有再深入话题,而是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两位大可以在长野深入游览,虽然是冬日,但还是有许多景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事情,也可以来找我,或许能帮到两位。” 这是明显的客套话,高明并不指望这样简单地和邻居套上关系,没想到,黑泽先生听闻此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那正巧,这里有什么可以作为礼物的特产吗?” “礼物?”这个出乎意料的词语让高明怔了怔。 黑泽先生点头确认:“是的,我打算买点礼物……给我儿子。” 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黑道大哥式的人物,其实是个如此关照儿子的父亲。 带着新邻居去买纪念品的路上,诸伏高明有点感慨地想:我也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啊。 他平常其实不是这么热情的人,不过眼前这个一看就藏着一大堆秘密的男人实在很有趣,又正巧是自己邻居,高明就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没有想到,立刻获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 “我和他分开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无人可以倾诉,看起来话不多的黑泽先生主动谈论起了自己的儿子,“再见面的时候,几乎已经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性格也变得很捉摸不透,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他什么好。” 就连烦恼的内容都如此接地气,一点也不像是看街头表演看得都像是要出家的人,高明都有点怀疑自己刚才出现了幻觉。 看黑泽先生的年龄,他的儿子大约正值青春期,这个年纪的少年确实不好讨好,他非常理解地点了点头:“您和儿子相处不久?” “分开过很长时间,”黑泽先生简洁地说,“最近才再见面。” 所以才迫切地需要修补父子关系吗……诸伏高明想了想,开口道:“您夫人……抱歉。” 他的反应实在很快,以至于黑泽先生都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对这份歉意,银发男人低眉笑了笑:“没什么,她是在我离开期间去世的,……就像是幻觉一样。” 他的语气很平静,以至于有点刻意,这让诸伏高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对方那种气质的来源。 他体贴地没有在这方面深入下去,将话题拉回原处:“令郎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喜好……”黑泽先生明显对儿子的了解非常有限,他皱起眉,半晌才犹豫地说道,“漂亮的女人?” “咳,”高明有些哭笑不得,“这可不是当父亲的适合送的礼物啊!” 考虑到对方是个黑道,说不定还真有送女人的能力,诸伏警官一时还有点紧张。 “我知道,”黑泽抱着双臂耸肩,“虽然我……但也是有常识的,警官。” 他的称呼很自然,高明也并未感到惊讶,只是笑着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新邻居深居简出,刚才甚至并不确定自己的身份,想必没见过自己工作时的样子,对此倒是显得很确信。 “很明显,”黑泽只是笑了笑,“你们警察……身上的气息。” 果然是来自大帮派啊,经常和警察打交道吗……高明又扫了一眼亦步亦趋走在黑泽身边的医生:但这一位看起来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他不记得日本有什么姓黑泽的大家族,不过,也不像是化名…… 心里闪过种种念头,高明面上只是挑眉道:“看样子,你过得也不容易啊,黑泽先生。” “确实如此,”银发男人再一次非常坦率地应道,“事情很多,而且,我儿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帮到他多少。” 亲人 这几个月来,琴酒干活和游玩之余,同样花费了不少时间来思考自己那微妙的亲子关系。 第20章 琴酒对乌丸莲耶有很多不满,但至少,在墓碑前的那一日之后,他已经确认了那是自己的儿子。 还是多年未见,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自己复活的儿子。 就算还有其他缘由,单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证明背后蕴藏的深刻情感。 当初他收养那个孩子的时候,可完全没预料到这一点。 说到底,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过多少正常父子间的相处,对琴酒来说,“和儿子交流感情”这种事情是完全超出想象的,更别说这个儿子现在年龄都已经是他的几倍了。 所以他能非常冷静地面对新世界的一切,暗自为组织定下结局,却在对乌丸莲耶的态度上有些举棋不定。 这基本上就是琴酒让伏特加去建论坛的原因,虽然一般的“亲子关系”建议完全无法对他所面临的状况起到什么帮助,琴酒还是从论坛的回复当中找到了一些看起来有点用的建议。 他决定给儿子送些礼物。 无论如何,这应该是正常的父子——无论几岁的父子都可以做的事情。 琴酒不清楚乌丸莲耶的住处,那人不是一直住在那栋建筑里的,就算是,那里显然也没有邮箱,但这也没什么妨碍,他直接问乌丸要了个能用的地址,然后在路上一边逛一边买——资金毫无问题,在金钱上,乌丸是从来不会亏待他的。 虽然这有“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嫌疑,但琴酒都没有领过组织的工资,父子之间何必计较这个。 唯一的问题是,在“买礼物”这方面,琴酒实在没有什么经验,在他死前短暂的人生里,基本上没有送过儿子任何礼物。 在这件事上,琴酒往往只能靠论坛和伏特加的意见,而这两者对琴酒“儿子”的年龄又都有着相当程度的误解,导致的后果便是,乌丸莲耶断断续续地收到了许多游戏卡带、动画光碟和各色手办。 相较之下,容易坏的点心和只有签名的明信片显得非常可爱。 ……但其他的也很可爱。 那个地址其实是个仓库,乌丸莲耶不知道琴酒要地址做什么,既然对方说是要“搞点东西给你”,他就找了个不大的仓库,让人把里面的东西理了理,清出一个角落给琴酒“放东西”。 等他想到去那里看看的时候,堆满武器的仓库里已经出现了个仿佛儿童乐园的角落。 小孩子是会喜欢这些东西的,虽然新鲜的点心已经坏光了,但还有些保质期够长的,游戏和动画更不必说,要是他在十四岁的时候收到这些——哦,忘了,他十四岁就已经是个过分早熟的孩子,从来没喜欢过这些东西。 他喜欢书籍、枪械和炸药,那都是他的养父带给他的。 琴酒并不是那种会围着孩子打转的父亲,他太忙了,经常不在家里,不过他的书房一贯是向养子敞开的,偶尔有空的时候,还会带着他去训练场,在琴酒死前,乌丸甚至一度觉得父亲在自己这里没有秘密。 后来他们之间确实没有秘密了,他像疯子一样竭尽全力地挖掘出养父的全部信息,以自己都不确定能否成功的技术复活了他,琴酒刚复活的时候乌丸莲耶像偏执狂一样恨不得每时每刻都盯着他看,哪怕是现在,琴酒走到的每个地方也都有他的影子。 但他的父亲总是能从最熟悉的地方挖掘出点新东西,至少乌丸莲耶从来没看过什么假面超人。 当初琴酒让伏特加去建论坛的时候,乌丸莲耶还以为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对方还真的从中得到了灵感,他不至于觉得父亲是真想通过这种东西给自己弥补什么童年,却依然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安稳。 这个男人确实不会再一次毫无征兆地抛下他离开了。 “试试推理怎么样?”诸伏高明建议道。 就在刚才,他们已经采购了长野县本地特产(当然,诸伏先生也买到了自己要喝的茶叶),据黑泽先生所说,这些他都会寄回去,但这次要在长野停留的时间比较久,他还想买点不一样的。 “至少别显得那么敷衍。”他皱着眉说。 其实只要看这位父亲选礼物时的样子,谁也不会觉得他敷衍的,但黑泽先生大概是很不擅长表达情感的类型,连写明信片都只有签名,只看礼物内容,恐怕确实会觉得他只是从精品店里随便拿了点土特产。 既然都帮忙到这里了,高明便想着干脆好人做到底,在对方勉强提出“他好像喜欢看书”之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故事书会比较感兴趣,”他有理有据地建议道,“您又说他很聪明,那推理类的故事想必能激发他的挑战心。” 黑泽先生只思索了一瞬,便点头道:“您有推荐的书吗?” “要是您儿子之前没看过这个类型的话,就从比较经典的入手吧,”诸伏高明笑道,“福尔摩斯、阿加莎、奎因之类的,如果想要日本作家的话,岛田庄司是经典的选择,不过最近也有不少新兴的作家,要是您有感兴趣的,都可以试试。” 黑泽看了他一眼:“您很喜欢推理?” 差点都要把书名报一遍了。 “有一点这方面的爱好,”高明承认,“不过以上几位都不是我最喜欢的作家。” 黑泽先生没问他最喜欢的作家是谁——他看起来对推理这个领域非常陌生,也完全不感兴趣——直接转头对身后的鱼冢说道:“在网上找一套福尔摩斯探案集寄回去。” 然后他看向高明:“今天麻烦您了,警官,如果方便的话,请务必让我请您吃晚饭。” 第21章 他说起这种“外交辞令”的时候,还是一副非常冷淡的样子,使得话语的真诚性大打折扣。 不过诸伏高明愉快地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了,黑泽先生。” “不麻烦,”黑泽笑了一下,头向后一偏,“麻烦的是他。” 晚餐是鱼冢先生做的。 他的手艺好得出乎意料,诸伏高明一时都要怀疑对方到底真是医生,还是厨师——从外表上看确实是比较像后者。 但高明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不能以貌取人,更何况做饭好吃的医生也不是没有,只能说黑泽先生在选下属方面眼光也特别好。 这两位黑道中人没有特别隐藏自己的身份,鱼冢先生一口一个“大哥”,格外直白,但两人在相处上又似乎并不是那么纯粹的上下属关系,倒真有几分旅伴的感觉。 不谈儿子的时候,黑泽先生确实非常寡言,鱼冢先生在回家之后倒是话多起来,整场晚饭几乎都是他在和高明聊天。 当然也没有聊什么重要话题,只是就着晚餐聊食物而已。 “我虽然是自己做饭,但水平只是普通而已,”高明微笑道,“完全不能和鱼冢先生您的手艺相提并论。” “不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弟弟的烹饪技术很好,说不定会和您有共同语言呢。” “您还有个弟弟啊,”鱼冢兴致勃勃地说,“他在家吗,不如也来一起吃吧?” “我和景光不住在一起,”高明笑了笑,“二位只打算住一个月的话,恐怕没机会和他见面了。” “这样啊……”鱼冢明显有些遗憾,但知趣地没有再多问。 “对了,”高明转换话题,“再过半个月就是圣诞节了,黑泽先生如果想要给儿子圣诞礼物的话,也可以早作准备。” “我不过圣诞节。”黑泽淡淡地说。 诸伏高明注意到自己对面的鱼冢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暗自确认了这两人相处还不满一年,他也没有寻根究底,很自然地继续道:“这样啊,但新年也快要到了,这也是送礼的好机会。” “当然,最好还是能和家人一起进入新年。”他说到这里,想到不知在何方的景光,一时也有些惆怅起来。 黑泽先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恐怕不太方便。” 诸伏高明能理解他这个职业的顾虑,自己的情绪也收得很快,微笑道:“这么说,两位是打算在长野跨年吗?那样的话,我可以尽一下地主之谊。” “有可能,”这次回答的还是黑泽,他看着高明的眼神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但太麻烦您了。” 诸伏高明只是微笑:“过年还是热闹点好,当然,这只是我的建议而已。”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虽说琴酒自己吃不太出来,但有伏特加的手艺打底,这场晚餐怎么都算得上是宾主尽欢,诸伏警官最后礼貌地表示自己会回请,琴酒点头应了,但并没有上心。 对方也没太在意,再次道谢之后,便告辞离开。 伏特加积极地去送他,他还是个良民的时候,完全没和警察打过交道,没想到成了□□之后反而有了莫名的缘分,刚开始还有点紧张,聊到后来却越说越开心,此时已经十分高兴有这么一位邻居。 将邻居送走之后,伏特加回到屋里,见琴酒依然坐在桌边,脸上是思索的神色。 “vodka,”他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位诸伏警官……有点眼熟?” 缘分 “啊?”伏特加一时茫然。 琴酒思忖着补充:“应该是眼睛,有点熟悉。” 对琴酒说的话,伏特加总是很重视的,因此他认真地回忆了一段时间,才摇摇头:“在来这里之前,我没有见过他,应该也没见过长得像他的人。” 琴酒点头,论起记忆力,伏特加能当上医生,自然是不错的,而他自己以前算得上过目不忘,但现在脑子时不时出问题,在这方面还是比较信任伏特加的判断。 “要是大哥你觉得眼熟……可能是之前见过吧?”伏特加继续说道。 他知道琴酒的记忆力不太稳定,“见面不识”这样的事情是很可能发生的,虽然这段时间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但他认识琴酒毕竟还不满一年,完全有可能是琴酒之前认识的人……只是被他忘记了。 琴酒再次点头,然后自顾自地陷入沉思。 排除他上辈子的熟人(对那些人,琴酒的记忆倒是非常清晰),琴酒认识但伏特加不认识的人,就只有曾经在资料上一扫而过的照片。 这么说来,这位诸伏警官的弟弟,要么是已经被处死的卧底,要么就是组织成员(同样可能是卧底),这么一想,他和这位邻居真挺有缘分的。 他对那些脸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琴酒撑着脑袋,默默地陷入沉思,伏特加对他突如其来的神游已经见怪不怪,很自然地开始收拾餐桌。 银发男人坐在桌边,继续沉思了十几分钟,才恍然地眨了眨眼:“啊。” 这么说,要是……当时他的态度再坚决一点,现在诸伏警官可能已经和他弟弟团聚了——又或者他弟弟已经被琴酒杀死了。 如果诸伏警官知道,自己刚才积极提供礼物建议的“孩子”,就是杀死弟弟的罪魁祸首,不知道会怎么想,建议把礼物换成炸弹? 真是讽刺。 “大哥你想到什么了?”伏特加听到声音,一转脸,看到琴酒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嘲讽的笑,再次茫然了,“和组织里的事情有关吗?” 第22章 他不知道琴酒在想什么,但光看对方的反应,就觉得八成是组织的事,之前几个月伏特加基本上没参与具体行动,可琴酒为组织操的心他都看在眼里,他深知自己医疗道路上最大的障碍是什么。 琴酒恍然回神,但只是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伏特加连忙说道:“不管是什么事,您还是别想太多了,我们可是来修养的。” 见琴酒默默地点头,伏特加稍微放松了些,转换话题道:“不过我觉得隔壁这个邻居还挺好的,要是和组织无关的话,到时候一起过年也不错啊。” 这话一出,琴酒莫名其妙地笑了声,虽然是在笑,却满是嘲讽意味,伏特加被笑得后背一凉,顿时不敢说话了。 好在琴酒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常,他按了按太阳穴,露出安抚的神色:“没事,想到了一点……好笑的事情。” 他那样的神情,与其说“好笑”,不如说“可笑”更恰当,但伏特加无心纠缠,甚至都没问是什么好笑的,只是连连点头:“哦哦。” 见他这样,琴酒显得有些无奈,他想了想,语气平和地说道:“过年就不必了,你喜欢他的话,平时可以去找他,别说不该说的。” 伏特加如蒙大赦:“也说不上喜不喜欢的,毕竟是邻居,所以……我会小心的!” 以这位邻居的头脑,真要追究的话,伏特加能不能保密得了实在不好说,但对方看着并不是想要深究的样子,刻意逃避反倒不好。琴酒有点出神地想。 这样想来,倒是多亏了伏特加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如果知道前因后果,肯定会露馅。 琴酒这样想着,随手给乌丸莲耶发了条消息。 “申请苏格兰相关的全部资料。——g” 发完他就放下手机,并没有等对面的回复。 多和孩子交流也是论坛里多次强调的重要建议,可惜对琴酒来说实在很难办到,不仅是他自己的性格问题,还有乌丸莲耶也很忙,加上诉诸文字的交流总不能太随意,目前来说,他和儿子之间的谈话更像是纯粹的上司和下属,还是不太熟的那种。 或许能在这段时间有所改变。 次日就琴酒收到了来自boss的资料,邮件正文写了句“好好休息”,他稍作思考,觉得看点文件算不上耗费精力,于是就打开附件检查起来。 琴酒初次见到苏格兰资料的时候刚醒没多久,许多事情都未深究,回忆起来也有些模糊,此时再看,除了那张脸有些眼熟之外,基本上完全陌生。 他随手一翻,便确定了对方确实就是诸伏高明的弟弟,当时进组织用的名字也是假名,代号苏格兰威士忌的男人在组织的资料里沉默而危险地笑着,与诸伏高明口中那个温柔的弟弟大相径庭。 再具体看下去,负责追杀苏格兰,并因此上位的莱伊在一年后被发现是卧底,已经跑路,另外一个看着也很可疑的波本则是被朗姆调走了——联想到惊走莱伊的也是朗姆,不禁令人怀疑此人其实是组织内可疑人员的保护伞。 既然组织内的人员关系难以深入,琴酒便转回来沿着诸伏景光这条线继续查,甚至都没有动用什么手段,只是查了下公开资料,就又翻到波本身上了。 ……间谍前辈对新时代间谍工作的运行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哦,日本的啊,那没事了。 伏特加推门喊大哥出来吃饭的时候,就看到琴酒夹着一根烟,在对着电脑发呆。 他没对抽烟这事多说什么,而是道:“先吃饭吧,大哥,工作是做不完的呀。” 琴酒并未回话,而是按灭烟头,叹了口气:“……原来如此,这就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吧。” 伏特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等了一会儿,见琴酒依然一副走神的样子,再次开口道:“不吃饭的话,隔壁诸伏先生送了点水果过来,您想吃吗?” “等一下,”琴酒没有看他,继续盯着电脑,回答的是上一个问题,“你先吃吧,我马上好。” 伏特加不知道他是单纯在走神还是听力又出问题了,暗自在心里记下这件事,点头应了:“那大哥你也别太耗费精力。” 琴酒微微点头,然后思忖着说道:“你说隔壁送了水果?记得回礼。” 也罢,反正boss和朗姆长期不合,就让波本去祸害朗姆吧,最好把朗姆牵制住,别再瞎折腾了。 以这次的事情为契机,修养期间,琴酒与boss的交流频率提高了不少。 虽然交流内容还是很单一——他们不可能像正常的父子那样谈论今天吃什么之类的话题,在日常生活上的交流还不如伏特加和隔壁警察,但要是谈论组织的事情,就显得很顺理成章了。 他们只通过一次话,其余的时间都是短信或者邮件,语句措辞也很平常,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与执勤啊的状况相比较的话,琴酒对这份进展还是很满意的。 先前在组织中行动的时候,琴酒并没有借助太多boss的力量,现在倒是很有兴致地询问起来,他说是在修养,其实身体状况还算正常,也就有精力看些没什么意义的古早任务记录。 乌丸莲耶在这上面对他是不设防的,事实上,除却某几个讳莫如深的研究所,他在组织现状上对琴酒早就没了一开始的警惕。 不,就算在一开始,应该也称不上警惕,更像是……谨慎,有一点类似于青春期少年不想让父亲发现自己秘密的谨慎。 伏特加对年龄的误会竟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 第23章 现在则不同了,或许是琴酒这段时间的行为成功把他们绑到一条船上,他的儿子终于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帮助。 论坛的建议果然是有用的,想取得孩子的信任,就要和他同仇敌忾。 琴酒决定这就开始讨厌朗姆。 是的,虽然之前几个月他已经干掉好几个朗姆的人,成功让自己排上朗姆想击杀名单前几名,但琴酒对老头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朗姆对他可能有吧。 不影响,为了boss的亲子关系牺牲一下,朗姆应该是很乐意的。 总之,琴酒做到了定期和儿子交流,也加强了对组织的了解,为将来搞死组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谓一举两得。 只有在那唯一一次通话之中,他们才谈论了礼物。 “挺有趣的,”乌丸莲耶语气轻松地说,“华生也是个医生,这代表着伏特加吗?” “放过伏特加吧,”琴酒低笑,“我没想到你看了。” “毕竟是经典作品,”乌丸笑道,“我甚至看了集假面超人。” “别太努力,”琴酒单手拿着手机,仰靠在座椅后背上,轻轻叹息,“会让我愧疚。” “那就更好了,”老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隔着电波时,他似乎终于不再刻意展示自己作为“后代”的一面,反倒不再避讳二人年龄倒置的事实,“毕竟我愧疚了很多年。” 琴酒看着天花板,神情有些空洞:“这没必要,我送你那些东西,并不是为了弥补你的。” “真绝情啊,父亲,”虽然这样说,但乌丸莲耶的心情似乎很好,声音里的笑意更加明显,“但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可以弥补这一切了。” “在这方面,”琴酒低声说,“你确实大大地超过了我。” 乌丸莲耶微微沉默,随即声音温和地说道:“我们的情况不一样,父亲。”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琴酒还是轻轻摇头:“你甚至尝试过时间回溯,不是吗?但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 “孩子的呓语罢了,”乌丸低笑,“想不到您看到了。” “我不想错过任何信息,”琴酒说,单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在手上把玩着,“也许和你是一样的。” 他盯着自己夹住烟的苍白指尖,缓缓地说:“在这方面,你很像我。” 再次经历了短暂的沉默后,乌丸莲耶让过分深入的话题回到浅层:“我打算送您一些回礼,您最近需要医疗器械吧?虽然伏特加的专业能力可以信任,但毕竟不够精准。” “这里的屋子可能装不下那么多器械,”琴酒抬头环顾四周,他不喜欢多余的家具,这间书房因此显得很空旷,但只是相对而言,“而且很麻烦。” “那都是必要的,”乌丸莲耶的语气又回到了类似哄孩子的风格,“与您的身体状况相关的部分,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琴酒的拒绝倒也不是很坚决,他耸了耸肩:“那好吧,记得不要太夸张,我不想吓到我的邻居。” “您交到朋友了吗?”乌丸莲耶笑着问。 “没有,但伏特加有。”琴酒轻笑。 新年 医疗器械没多久就送来了,就连相关的安装措施都一步到位,面对伏特加的惊讶,琴酒一如既往地表示“我儿子送的”,而伏特加一如既往地完全没觉察到问题。 ……要胜任华生的角色还是太勉强了。 虽然伏特加有作为笨蛋助手的必备素质——他很乐于提问,给人解释的机会,但另一方面,他在推理方面的能力甚至不足以让他提出一个错误答案。 不过,伏特加在扮演医生角色上还是很不错的,有了合适的器械之后,他很快投入本职工作之中,并迅速给出了一系列诊断结果。 总之,和他们刚出门的时候比起来,琴酒的身体状况不仅没有恶化,还好转了不少。 这非常违背常理,但不知为何,伏特加总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惊讶。 “所以我的推论是正确的,”琴酒看着诊断报告,“适当的超负荷工作对我的身体有益。” “您其实也没有很超负荷……”伏特加艰难地试图反驳,同时意识到自己选择的切入点很失败。 “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是有的,”琴酒把报告放到一边,略带沉思地说,“也许接下来可以再适度加强。” 伏特加不得不再次尝试:“但您的症状也更严重了。” “我猜这是必要的代价,”琴酒耸肩,“不管怎么说,事实胜于一切。” 确实,就算伏特加依然感到担忧,但他没有更有力的论据,医生只得再度让步(当病人是你的上司时事情总是会这样发展):“所以……大哥你打算立刻结束休假吗?” 琴酒沉思片刻,微微摇头。 “不,”他缓缓地说,“等过年后。” 对话当天距离“过年”其实只有两天时间。 这段时间他们在长野的生活还算悠闲,伏特加会时不时外出,和邻居交际,琴酒则多数时间都在家里,给儿子买了之后他也给自己买了点历史书,足以打发时间。 也就是在这样平静的生活中,街道上逐渐弥漫起节日的气息,伏特加外出采购的时候还被送了注连绳。 除了那个小小的装饰物之外,这座房屋里没有摆放任何节日饰物,其实琴酒并没有刻意表示过,但经历了仿佛不存在的圣诞节之后,伏特加总觉得大哥对节日毫无兴趣。 因此,直到琴酒提及“过年”,他才急匆匆地做了些准备,时间不足,多的事肯定做不了了,但至少可以在跨年当晚做些好吃的。啊,还有红白歌会。 第24章 鱼冢三郎像许多日本人那样有看红白歌会的习惯,尽管只是习惯,未必有多喜欢,但要是过年的时候没有,未免有些奇怪……他本以为今年自己没有那个机会了呢。 但这一年的新年,一身黑色,和节日氛围格格不入的琴酒坐在他身边,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电视里的舞台。 他的神情里毫无过节的喜悦,似乎对红白歌会也完全不了解,只是因为伏特加想看,才无可无不可地打开电视,此时的神情也十分无聊,大概里面的歌曲并没有他感兴趣的——当然伏特加也不知道琴酒对什么歌比较感兴趣。 他一度觉得,大哥之前的人生可能都生活在那个奇怪的建筑里,才对节日都这样陌生。 不过,虽然如此,琴酒也没有离开去继续他自己的工作,只是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和伏特加不同,琴酒是喜欢喝酒的,只是为了身体着想才几乎不喝,但在新年的时候——在看过新的检查报告之后,多喝一些似乎也未尝不可。 伏特加自己也难得的喝了一些,感到有些飘飘然,他的酒量和长相及代号给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虽然琴酒非常沉默,但看着熟悉的节目,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伏特加依然感觉到了一些过年的愉快气息。 “大哥觉得怎么样?”他有些眩晕地问,“哪队会赢,红色还是白色?” 琴酒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张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黑色。” 伏特加眨了眨眼,在只有他和琴酒在的室内场合,他没有戴已经快长在脸上的墨镜,显得比平常更迟钝:“可是,大哥,这里只有红和白……” 琴酒转过脸,不知道在看向哪里:“我看黑色已经赢了。” 伏特加更加茫然地看着他,就算没有酒精的影响,他也不可能搞明白,为什么明明在宣布胜利,大哥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很痛苦。 而在酒精之下,他的头脑更是只能画出简单的线性关系:“大哥你……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看着并不像是医生的男人试图站起身来:“我去拿药。” “我没事,”琴酒阻止了他,他看着伏特加已经完全涣散的眼睛,叹了口气,“你去休息吧。” 目送着医生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房间之后,琴酒关掉电视,随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是一杯纯琴酒,一般人大概不会选择这样的饮用方法,而且虽然伏特加没有注意到,但琴酒自己知道,今天喝下去的量已经远远超出过去的……正常人的酒量了。 轻微的味觉失常倒是早就知道的……但因为以前酒量就很好,所以到今天才发现酒精吸收方面的异常。 如果无法吸收的话,那么就算喝下再多的酒,也就像是喝水一样,无法影响到精神。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好事。 至少对现在的琴酒来说,保持清醒是必要的,可是如果精神一直紧绷,对未来绝对没有好处。 在结束休假回到组织里去之前,他应该把状态调整得更好,琴酒这样想着,轻轻地叹了口气。 刚看组织资料的时候,他同样没想到自己对组织的感觉也会这么……复杂。 琴酒早就知道,资料无法展现出组织的全貌,所以他必须实地走访,以自己的眼睛和手段感受真实的组织。 他确实做到了,事实也如他所料,尽管在大方向上还算一致,但在具体细节上,组织的真实状况和乌丸莲耶那里的资料只能说是……两模两样的。 也难怪大家都觉得boss对组织的掌控力下降了。 不过,对琴酒来说,最大的问题并不在此,他本来也不打算靠那些资料去办事,虽然组织错综复杂的状态对他如今的脑子来说不是很友好,但只要砍得够多,迟早能解决……最大的问题是,伴随着先前几个月与组织的近距离接触和融合,琴酒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组织其实有种本能的亲近感。 这并不仅是因为它是自己儿子的造物,也不仅因为它的原型来自他自己死前留下的东西,而是渗透进组织的每一个角落,它的存在方式,行事风格,乃至每一个组织成员身上的“气质”。 这些光靠纸面信息无法感知的部分,让琴酒在组织里的生活并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困难,同时也逼迫他意识到,分明没有血缘关系,乌丸莲耶却像是继承这个名字一样继承了自己的很多东西,然后又以日本人特有的方式把它扭曲了。 ……在这方面全推给日本好像不行,一般日本人应该做不到他那个地步。 那么,大概是他自己的问题。 琴酒不喜欢乌丸莲耶将组织的存在推到他自己身上,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诉自己,这个说法并不像自己曾经以为的那么荒谬,他与组织的关系甚至不是乌丸口中的“开端”那样简单,这个庞大而腐化的玩意也不仅是他儿子的造物。 这是他在世界上的另一个遗存。 是他自己的错,死得太早了,活着的时候做得也不够好,才导致这样盛大的恶意在他的尸体之上肆意生长,最终凝结成难以言说的暗面。 越是感知到组织与自己血脉相连,琴酒就越感觉到一种混杂着亲近与杀意的扭曲情感。 就像他对乌丸莲耶一样。 有时琴酒会觉得,组织里的人把他传得如此诡异,可能并不是因为他杀了几个人。 这才是琴酒以暴力手段快速突入组织导致的最大副作用,本能与情感在他的身体里厮杀,而身体状况导致理智无法将之驾驭,这比他面对乌丸莲耶的时候状况还要复杂,因为无论如何他在意他的儿子,而组织在他死之前根本不存在,他对它的认知没有锚点。 第25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至少他对它的存在早有判定。 不管琴酒怎么看待组织,“喜悦”也好,“憎恶”也罢,都不会改变他为组织书写的最终结局,他将会认真地对待它,像为自己的坟墓扫除荒草,但就像尸体不应该复生,组织也不应该存在。 如果这一切由他而起,那么也理应由他而终。 在琴酒给自己倒下一杯酒之前,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漆黑的界面上浮现出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新年快乐,父亲。” 不知道是该说他过分谨慎,还是感叹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发消息的仪式感,琴酒唇边泛起莫名的笑,看着那行字,一直到屏幕重新归于黑色。 他的目光转回桌上,但没有再拿起酒杯,而是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然后又拿出火柴点燃。 总觉得尼古丁也没什么作用,但或许是过去常抽烟,留下了心理上的惯性,反正琴酒感觉到了一点无谓的宁静。 他向后靠在沙发上,目光空朦地注视着缓缓升起的烟雾。 或许,下一次…… 挂在墙上的时钟缓慢而无可动摇地走动着,一片寂静的烟雾当中,琴酒度过了在新时代的第一个新年。 而乌丸莲耶再次在新年第一天收到来自父亲的祝福。 狙击手 新年的第一天早晨,诸伏高明的房门被敲响了。 多亏了他有早起的习惯,才没有错过敲门声,虽然心里对来人有猜测,但真的在拉开门之后看到银发男人那张俊美而冷淡的脸时,他还是怔了一下。 还以为又是鱼冢先生呢。 在先前的那次交集之后,诸伏高明自然而然地和自己的新邻居熟悉起来,说是这么说,但其实熟悉的对象只有那位忙忙碌碌的医生,和冷淡寡言的上司比起来,医生要热情得多,高明还收到过几次来自他的投喂。 确实是非常出色的手艺。 熟悉起来之后难免聊过几次,诸伏高明只觉得这位先生果然才加入□□没多久,哪怕是面对警察,防备心也依然不高,虽然会避开一些话题,但因为方式太拙劣,反而更容易让人看出问题。 别的不说,每次提及黑泽先生的身体问题,医生就显出忧心忡忡的神色来,简直是把“有问题”三个字写在脸上,要不是一直带着墨镜,恐怕会更明显。 据说那个墨镜是黑泽先生给他的,不得不说他对下属有着相当的了解。 要是深入探究的话,或许能挖掘出更多的信息,不过,对自己不在管辖范围内的□□,高明倒也没有那么强烈的责任心,因此大多时间都轻轻放过了。 ……并不是对方做的食物特别好吃的缘故。 总之,新邻居很有意思,高明还以为自己能有更多时间探究呢。 他对着不太熟悉的另一位邻居露出微笑:“您准备要离开了吗?” “是的,”黑泽先生点头道,“这段时间承蒙您的关照,我准备了一点谢礼。” 他这样说着,将手中包装好的礼物递过来,虽然是很正常的社交行为,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做出来有种下命令的感觉。 高明倒没有觉得怎么样,他笑着接过礼物,入手分量不轻,让他暗自有了些猜测:“非常感谢,其实我并没有帮到什么忙。” 除了那次指路之外,倒还是自己接受对面的鱼冢先生投喂的次数比较多呢。 黑泽先生摇了摇头,只是说道:“车子已经在外面了。” “祝二位一路顺风,”高明笑着说道,以柔和的语气补充了一句,“也祝您早日康复。” 那双锐利的眼睛立刻望过来了,光是眼神就令人有种会被扼死的错觉,但仅仅只是一瞬间,银发男人便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恐怕很不容易。” 诸伏高明早就猜测他的身体状况并不简单,这时也不意外,语气真诚地说道:“总是要尽力的,祝您和令郎的关系也早日恢复。” 提及儿子,黑泽先生的笑容似乎更真诚了一些,他点一点头,须臾又道:“先前多谢您,今后遇到问题,我说不定还会寻求您的帮助。” “这样的话,”诸伏高明笑道,“要不要加一个联系方式?说起来,我只知道您的姓氏,还不知道全名呢。” 男人沉默一瞬,应道:“那就麻烦了。” 交换完联系方式,提议帮忙收拾并不出意料地被拒绝之后,诸伏高明拿着礼物回到屋里。 他找出一把裁纸刀,小心地打开包装,拿出里面的书籍。 “哎呀,”望着那本自己早就想要买的绝版,警官露出惊喜的笑容,若有所思地喃喃,“是聊的时候发现的吗,鱼冢先生可不像是这么细心的人呐。” 诸伏高明送别了友人,而组织迎来了新的风暴。 琴酒修养期间,组织众人经历了“紧张—怀疑—兴奋”的心理波动,此时正是放松之时,他骤然而归,搅得组织上下比先前还要慌张:还以为这疯子是收手了,没想到只是放假而已! 琴酒倒也能猜到点别人的想法,只是不在意而已,虽然不可能把组织内部的老鼠都清理干净,但他怎么也要彻底地看过一遍,清扫垃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要用这样切身了解的方式去挖掘组织内部的问题,找到毁灭组织的真正关键节点。 既然如此,就不能漏掉什么,同事们的哀嚎自然不是他会考虑的事情。 而想要“彻底清扫”,肯定不能局限于日本境内,尽管这里是组织实力最强的地方,但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地下组织,组织在很多国家都有分部,而且不乏强力角色。 第26章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琴酒对乌丸莲耶的能力还是很赞许的。 正好日本这地方琴酒已经待腻了,生前死后,他在这地方待的时间都快超越故土,想到能离开一段时间,心里还有点期待。 要是在琴酒刚醒的时候,跟乌丸说自己要出国,对方恐怕是不可能同意的,不过这段时间以来,随着琴酒在组织工作的逐渐深入,乌丸对他那种恨不能绑在身边的情绪也逐渐散去了,当得知他打算继续“组织巡回之旅”的时候,boss只是犹豫了一下,提出让琴酒多带几个人一起。 对此琴酒倒也没什么意见,但依然要求自己挑选成员,考虑到他抽签的运气实在很……不好说,这次他保证会认真审核,乌丸莲耶也就应了。 琴酒的“认真审核”,必然是要见见真人的,鉴于他正在组织里乱窜,这也不会显出什么奇怪之处。 因此,在一个练枪的午后,基安蒂在射击的瞬间被科恩拍了下肩膀,一枪打偏,子弹没入丛林之中。 脾气暴躁的女人放下枪,瞪向自己的搭档:“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科恩不会不知道狙击手射击的时候需要多专注,虽然这只是练习……但正因为是练习,在正式出任务的时候,组织里的狙击手反倒很少有能完全专注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被打扰,要是其他人,基安蒂就要直接动手了。 科恩摇了摇头,对于同伴的质疑,这个少言寡语的男人没有多说,只是抬手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 基安蒂转头去看,身为狙击手的好眼力让她立刻就看到了站在训练场边上的男人——可能与眼力并没有太大关系吧,鉴于对方非常显眼。 “那是……g吗?”虽然之前没见过,但琴酒的形象在组织内部流传多时,基安蒂自然有所耳闻,此时反倒有些惊讶于对方竟然真的和传闻中一模一样。 “他来这里干什么,”认出那是组织里近期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并未让基安蒂有什么紧张感,“这里又没有他要杀的叛徒和卧底……这里都没有人。” 组织狙击手数量不多,原本常驻在日本的几个,苏格兰死掉了,莱伊跑路了,卡尔瓦多斯被贝尔摩德带去了美国,这个专供狙击手训练的练习场地现在就只有基安蒂和科恩,想想还挺惨的。 不过以基安蒂的脑子,倒是察觉不出什么惨不惨的,没人和她抢场地,她就很乐呵。 至于这段时间组织里盛传的琴酒的事情,她也一贯只是当乐子看的,以基安蒂的性格,在组织里当然没什么朋友,她自己和科恩都是久经考验的组织纯血,也没有被找上门的风险——所以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要基安蒂想明白这种事,实在是难为她了,好在琴酒并没有让人瞎猜自己目的的爱好,他见场地里的练习已经结束,便让跟在身后的伏特加留在原地,自己向着两位狙击手走过来。 这位声名卓著的刽子手果真有些特殊之处,至少气场足够唬人,面无表情地走路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过他眼前的两个人神经都足够粗大,虽然也有些紧张感,但毫无惧意。 琴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他走上前,先是确认了两位狙击手的代号,随后就把目光放在了一旁的狙击枪上。 “我看了你们的训练,”他十分平淡地说,“技术不错。” 这话虽是在夸人,但怎么想都有点古怪,基安蒂难得升起一点警惕心,却又实在缺乏辞令储备,只好干巴巴地回答:“是挺好的。” 说完,她也许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软弱,便拿起一旁的枪,略带挑衅地说道:“你要试试吗?” 基安蒂并不认为琴酒是来这里杀人的,那么以她简单的思维,就很自然地认为对方也是来练习狙击技术的——当然,她没听说过琴酒会狙击,但这人都能突然间冒出来了,那会什么都不奇怪。 而对自己的狙击技术,基安蒂还是有些自信的,她也很想见见这位组织名人的水准,要是对方实力够强,那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但要是还不如自己,基安蒂肯定会嘲笑几句。 面对来自同事的挑衅,琴酒十分镇定,他接过基安蒂递过来的枪,垂眸打量片刻,然后抬起头。 “我很乐意尝试,”他语气带笑,说出的话轻松自如,却让面前两个人,以及身后的伏特加,都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么,教我吧。” 琴酒不会狙击。 在他看来,这是件非常正常、完全可以想象的事情,毕竟一般情况下,间谍根本不需要狙击技术,一般情况下,狙击手也根本不会去当间谍。 所以虽然琴酒掌握的各种战斗技巧让他几乎能伪装成任何身份的人,但他不会狙击,这是他在战斗能力上的盲区——当然,就算他以前会,经历了如此之久的设备变革,他要再度掌握狙击技巧也需要相当时间的练习。 而虽然过去不认为自己需要这一技术,但开始在组织里杀人之后,琴酒迅速意识到了狙击的好处:方便快捷距离远,能省很多时间。 所以,在出国之前,琴酒就已经决定要带上狙击手,为自己的“环游世界”节省时间,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自己顺便学一下。 这段时间在组织里虐菜,他都有点厌倦了。 行动小组 教学很不顺利。 倒不是基安蒂和科恩教得不认真——面对琴酒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做法,两位狙击手显然已经懵了,见对方拿起枪就开始请教,也只有搜肠刮肚地试图从自己脑子里提取出一点干货来。 第27章 问题是,干货这玩意也不是很容易提取啊。 作为组织里为数不多的狙击手,基安蒂和科恩的业务能力自然都还是可以的(不行的都没了,行的也没了),但自己会和教人是两回事,这俩人显然都不怎么擅长教人。 “怎么算弹道?”基安蒂的冥思苦想,疯狂比划,“呃,就是先这样,再算这个风,这有个公式差不多是这样,但是必要的时候得这样……” 科恩站在她身后,用坚定的眼神点头:“嗯!” 类似的情形不断出现,如果有组织的其他人在这里,关于琴酒性格恶劣的传闻可能会不攻自破——面对如此情形还能冷静又自然地继续以引导的方式提问,他的脾气明显比传闻中要好上很多、很多倍。 琴酒确实没有生气——他在包容笨蛋这方面有着非同寻常的耐心,前提笨蛋是自己人——不过还是不由回想起被自己错过的那两个狙击手,然后在心里怼了朗姆一顿。 虽然苏格兰死那么快应该不是朗姆的错,但琴酒总不能怪自己儿子,还是朗姆背锅吧。 当然再琴酒怎么耐心也不能改变教学过程很糟糕的事实,反正伏特加整个人都麻了,甚至有点怀疑基安蒂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套语言。 虽然伏特加对军事训练一窍不通,但用猜的也知道这不会是很容易的事情,再加上当老师的如此不靠谱,这“教学”怕不是得进行个几天几夜。 在来这个地方之前,他完全没想到琴酒会在这里学起来,所以光开了车,啥都没带,此时已经开始琢磨起上哪搞点吃的来了。 因此,当琴酒顺利开出第一枪,并宣布击中目标的时候,伏特加都没反应过来。 “还行,虽然距离比较近,但是挺准了,”基安蒂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给对方的学习造成了多大的阻碍,还挺得意的,“你以前真没学过吗?这么说我的教学能力还不错嘛!” 琴酒没说什么,他皱了皱眉,伏特加立刻紧张起来:“大哥你没事吧?” 他唯独在这件事上反应特别灵敏,不知道是不是当医生的本能。 琴酒摇头:“没事。” 前段时间工作强度调高,他的症状确实又严重起来了,方才是突如其来的耳鸣,所以都没听清基安蒂在说什么,但琴酒回忆过去,感觉情况已经减轻很多,可见脱敏疗法十分有用,可以再接再厉——唯一的问题是医生变得一惊一乍,大概是生怕病人回到刚认识的状态。 虽然听琴酒说没事,伏特加还是不太放心地看了他几眼,才转过头去瞪那两个狙击手,暗自觉得可能是他们给大哥气的。 基安蒂不明所以地瞪回来,两人自顾自地进行了一番怒气升级的较量,直到被琴酒叫停。 “接下来要一起行动,别找麻烦。”他这样说完,看了眼兀自继续生气的基安蒂,语气放缓,“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有的是人给你杀。” 基安蒂顿时没有立场继续生气了,当天晚上甚至没忍住和科恩嘀咕了几句:“组织里那些传闻是朗姆编的吧,我看琴酒人很好啊。” 科恩没说话,沉默半晌之后默默点头。 这一不好说正确还是错误的认知,让琴酒手下这个主要目的是杀人的小队组建得非常顺利,两位狙击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上了琴酒的车(双重含义),而小队的最后一位成员由乌丸莲耶安排。 ——他还是没忘记他那漂亮女人。 贝尔摩德这回露面的时候换了个女性的易容,避开了“因为姿态被看出来”的可能,但还是被琴酒一眼看穿,而且这回他可没了在boss面前的克制,直接上手撕了她的易容。 贝尔摩德不知道的是,准确来说这才是她第一次被琴酒看穿,上次他身体不适,其实都没看清她易容的脸。 所以他上回也没克制,根本没反应而已。 琴酒倒不是针对贝尔摩德,更多是针对易容这一陌生的技术,他对这个疑似和自己儿子有某些联系的女人心态还算平和——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乌丸莲耶没给他搞出一个几百人的大家族,已经让琴酒很欣慰了。 他可记不住那么多人,现在这情况就还能接受,组织里这么多人不需要他都记住,有伏特加就行。 反正,越是思考复活之后本可能面对的灾难,琴酒就越觉得眼前的烂摊子已经还不错了,对boss非要把贝尔摩德放到他面前的行动也没太在意,不管怎么说,他确实需要一个管情报的后勤,要是让伏特加来负责这个,他就没空管论坛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论坛人越来越多,琴酒扩了好几次服务器)。 更何况,贝尔摩德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当然,好奇心不那么重就更好了。 要贝尔摩德说的话,如果你面对着一个笼罩在层层迷雾中的人,很难不感到好奇。 只不过,当迷雾太过浓郁的时候,大多数人会丧失探究的勇气,少数人会明智地放弃,只有更少的——难以辨别是勇者还是狂徒——依然会继续尝试。 在贝尔摩德自己看来,她不是勇者也不是狂徒,只是单纯的,好奇的小女孩而已。 “小孩子是看不到危险的,对吧?她只会觉得很有意思而已。”她笑眯眯地说道。 她面前的基安蒂一脸“这个女人在说什么玩意”,不耐烦地左右张望,试图找到一个能代替自己坐在这里的人。 没有,伏特加在做饭,琴酒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甚至科恩都正抓耳挠腮地写检讨——他今天多开了两枪,琴酒让他写八百字的检讨。 第28章 顺便一提,基安蒂自己多开了三枪,但她写检讨的速度比较快。 现在她后悔了,她不该胡言乱语凑字数的,也许独自面对贝尔摩德就是她在检讨里夹带辱骂和威胁的惩罚。 “我不玩了!”基安蒂放下手里的扑克(是的她们在玩扑克,天呐她一定是疯了才会和贝尔摩德玩扑克),大声说道,“我认输行了吧!” “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贝尔摩德笑着指出她们的赌约,“真心话。” 基安蒂在心里反思自己十几分钟前的愚蠢行为,她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让贝尔摩德承认自己在耍卡尔瓦多斯的好机会?那女人会承认才有鬼! 但基安蒂自认为和这个邪恶的女人不同,她是不会耍花招的,于是面色僵硬地看着面前的金发女人:“你说。” 科恩在边上投来同情的一眼,然后继续抓耳挠腮。 贝尔摩德把玩着自己的长发,仿佛在思索着该问什么好,搞得基安蒂更紧张了。 “好吧,我不为难你,”她笑着说,语气柔软,好像真的在为对方着想,“来个简单的,你觉得琴酒怎么样?” 她诡异的语气让基安蒂下意识地往后仰:“你——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面对这一无厘头发言,贝尔摩德嘴角抽了抽:“要是你不想答这个,我还有很多问题。” “别,就这个!”基安蒂立刻做了决定,这不是因为她觉得琴酒脾气有多好,主要是因为他不在,“但我认识他才几个月,根本不了解多少东西……” “说你的真心话就行,有多少说多少。”贝尔摩德耸肩,一副宽容大量的样子。 基安蒂一脸苦恼,但并没有犹豫太久,她本就不是那种会瞻前顾后的人:“好吧,他人还不错,跟着他工作挺好的,虽然连子弹数量都要扣,但至少下射击命令的时候很爽快。而且很强,我搞不明白他以前有没有学过狙击,一般人应该没有他那个上手速度吧?不知道伏特加为什么总是一副他下一秒就要碎了的样子,要我说伏特加自己才应该多学点战斗技巧,他总不能干一辈子后勤……” 她注意到贝尔摩德挑起的眉毛,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于是停下来又想了想,接着说:“组织里有传言说琴酒是boss新做出来的仿生人,但我觉得不像……不对,他不可能是,仿生人不会流血,而且我从来没见过他充电。不过他确实出现得有点突然——等等,你应该比我了解吧,为什么问我?” “我可没问你这个,”贝尔摩德一脸无辜地说,“我只是问你觉得琴酒怎么样。” “出任务的时候比你好一万倍。”基安蒂立刻说道。 “看来你对任务结束之后的我很有意见,”琴酒说,“但即便如此,你的检讨还是要重写,别在里面用德语骂我了,我认得出来。” 基安蒂发出一声响亮的咒骂,而贝尔摩德笑着对他摆手:“你的下属都很喜欢你啊,g。” “我没有下属。”琴酒面无表情地说。 正常 这是他们共同行动的第三个月,已经从美国转移到了欧洲,为地球另一面的组织成员们也带来了日本和美国成员们享受过的“温暖”。 原本这部分行程贝尔摩德是不需要同行的,她的工作只在美国范围内(boss给她下的命令与其说是协助琴酒工作,更像是“带琴酒旅游”),不过她向boss申请多留一段时间。 原因无需多言,组织里很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基安蒂有一点说得没错,贝尔摩德对琴酒的了解确实已经远超同侪,至少她知道他是从哪来的,甚至对他的身份有一点猜测,但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知道的越多,就在迷雾里陷得越深,基安蒂可以随意地谈论她对琴酒的看法,贝尔摩德则……根本说不清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大多数时候她的想法其实和基安蒂类似,琴酒是组织里难得的,让人安心的领导,他会返回现场救人这一点就已经让所有检讨都充满价值了,更别说甚至还有战斗教学(虽然只针对伏特加)。 不过,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贝尔摩德知道琴酒是从哪来的,看得出他与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隔膜,他身上那些……几乎算得上温情的部分在这一前提下显得有些惊悚。 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会爱这个世界吗? 她没法问琴酒这个问题,因为他肯定不会回答的,说不定还会怀疑她脑子有问题。 以他的来路而言,琴酒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贝尔摩德总是克制不住自己招惹琴酒的心,因为经验而言,越是看起来正常的人,本质上可能就越奇葩,她很想看看他“不正常”的那一面是什么样子的。 但琴酒就连生气的时候也很正常,一点轻微的暴力倾向在组织里根本称不上问题。 不过,贝尔摩德坚信自己只是没找对方向,她曾经见过几次琴酒独自一人时的神情,正常人可不会那样。 坐在桌边抓耳挠腮的人变成了两个,琴酒接手了基安蒂留下来的扑克牌。 “你要不要也来赌一下?”贝尔摩德一边出牌一边问道。 “不,”琴酒干脆地回答,“你可以直接问。” 贝尔摩德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琴酒的神情依然很平静:“问完,明天就走。” “哦,告别礼物吗?”贝尔摩德笑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跟着他,此时倒很高兴,“所以,你能保证都是真的?” “只要我回答了。”琴酒继续出牌。 真是慷慨的答复,贝尔摩德不禁怀疑刚才他独自在屋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好事。 第29章 不论如何,她可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听说你有个儿子。” “嗯。”琴酒点头。 桌子那边传来笔掉到地上的声音,琴酒嫌弃地看了眼基安蒂:“伏特加听到的时候都没这样。” “这能一样吗!”基安蒂恼羞成怒,“伏特加,伏特加他!” 她瞥了眼厨房的方向,还是没把后文说出来。 伏特加虽然很多时候脑子转不过弯,武力值也就那样,但毕竟掌管着大家的胃……而且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把“琴酒有儿子”这个秘密保管得这么好,连贝尔摩德都只能猜测,或许此人其实也不容小觑。 科恩默默地把两个人的笔都捡起来,塞了一支给基安蒂:“我们会保密的。” 至少不能输给伏特加。 由于狙击二人组的反应过大,贝尔摩德虽然也惊了一下,但完全被忽视了,等琴酒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所以你寄回去的那些礼物都是给他的。” “当然。”琴酒毫不在意地点头。 好吧,至少不是寄给恋人的……贝尔摩德想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么,你应该有个妻子?” “死了。”琴酒回答。 这次检讨二人组都握紧了笔,而贝尔摩德比他们更惊讶——这很不正常,她还以为琴酒的儿子是收养的……照理来说他不可能有妻子。 可是看琴酒紧绷的脸色,那个“妻子”实在不像是虚构的。 贝尔摩德的思路有点被打断了,她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问:“这么说,你儿子和你的关系……不是很好?” “现在好多了,”琴酒放下最后一张牌,“我赢了,到此为止。”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这不是问题,只是……好奇,他知道你在做的事吗?” 琴酒轻笑了一声,并且再次给出慷慨的回答:“当然,他很支持。” 贝尔摩德抬眼与他对视,银发男人脸上是一种微妙的被取悦了的神情,那种表情她很熟悉……这回真是狠狠地输了一回。 但她没有觉得太挫败(惊讶倒是有的),在迷雾里漫步总是会这样的,她又不是个侦探,并不执着于发现真相,只不过喜欢有趣的事物罢了,尽管事情好像变得更复杂了,贝尔摩德内心里的小女孩却感到非常满意。 贝尔摩德离开之后,boss为琴酒指派了一个新的后勤。 “她之前在不利的情况下杀死了一个cia在组织里的卧底,”乌丸莲耶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之后两年的时间里也完成了很多任务,忠诚可以保障。” 琴酒看着对方发过来的资料,想起自己知道的上一个“杀死卧底升职”的组织成员,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乌丸莲耶看不到他的脸,见他不说话就当时同意了,接着说道:“我会让她两天后向你报道。” “只是传递情报的话,不必见面,”琴酒说道,“线上联系就行。” boss听出他话里的拒绝之意,问道:“你不放心么?” “不是,”琴酒回答,“新买的这辆车是四座的,坐不下五个人。” 琴酒平时乘坐的车是乌丸莲耶送给他的保时捷356a,比起琴酒本人在礼物选择上的困难,乌丸明显更了解他的喜好,而且不太喜欢细水长流,经常一出手就送一个大的。 上次他就把琴酒在长野住的那间房子买下来当作新年礼物,让甚至没有寄礼物回去的琴酒又一次对自己的亲子关系产生了质疑……扯远了。 总之,先不提房子,琴酒对车子是很满意的,后来他们到了美国,要将车子跨海运送太过麻烦,乌丸莲耶就又送了他一辆同款,这次在欧洲也是一样……神奇的是这次的车有四座。 琴酒对保时捷的车型没有太多了解,车上坐不下的说辞也确实只是借口,与其说是因为不信任boss选中的人,不如说只是懒得再和新队友磨合。 虽然比贝尔摩德还麻烦的队友大概没几个。 不管怎么说,“清扫组织”(并不叫这个名字)这件事是琴酒个人的决策,他在这上面大可以搞一言堂,因此,代号为“基尔”的新任后勤就开始线上办公,这算是好事,因为这样水无怜奈就不必辞去作为主持人的工作——当然,前提是她不是卧底。 作为组织成员是不能擅自行动的,如果能借助这次任务之便,本堂瑛海说不定能想办法再次和上级搭上线,所以得知线上联系的时候她有点失望,不过既然已成定局,她便转而继续争取组织的信任。 在组织里卧底,她早就习惯了失望和忍耐。 至少这是个不错的机会,组织高层向来神秘,琴酒能突然高调行动,当然也会再度隐匿下来,若是在此之前得到他的信任,接下来的工作就会容易很多。 而且这个任务本身也不算困难,大体上来说就是传递必要的情报而已,基尔多数时间都和琴酒单线联系,对方表现得也很……正常。 本堂瑛海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形容词了,在遍布神经病的组织里,琴酒正常得简直像个官方人员,有时候她都会恍惚自己正在和上司汇报……不,cia的上司可没这么专业。 正因为琴酒太正常了,反倒会显得很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偶尔接手联络的伏特加则……也挺奇怪的,一般人很难在情报交接的时候突然问对方“你觉得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会喜欢什么礼物”。 毕竟水无怜奈哪会认识什么“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虽然本堂瑛海离家的时候瑛佑就是这个年纪。 伏特加绝对想不到,自己把“给大哥儿子想礼物”的任务外包这一行为,造成了他很有好感的基尔小姐怎样的恐慌心理,要是他知道了……那也没办法,他真不知道该买什么了。 第30章 话说一般人也不会问自己有好感的对象怎么给小男孩买礼物吧……只能说伏特加单身至今是有道理的。 基尔本人不清楚这微妙的情况,在一段时间的恐慌之后她意识到组织并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于是逐渐放下心来,并慢慢接受了伏特加就是一个会在交流情报的时候问“你觉得法国哪里比较好玩”和“英国真的没有什么能吃的特色菜吗”的奇怪人物。 不管怎么说,这点爱好人畜无害,并不会影响什么——所以在她每天照常上班,下班之后还得为了“兼职”熬夜的时候,自己的同事却在想着旅游和美食吗?不知道为什么对组织里成员互杀率如此之高的原因有了一点头绪,呵呵。 故乡 伏特加丝毫不知自己想和漂亮女同事多聊几句的做法取得了完全的负面效果,当然就算他知道,大概也没什么改进办法。 出国之后,琴酒就把工作强度调高,从原来标准的955变成了喜闻乐见的996,但他们毕竟在满世界跑,多少还是有点体验当地风土人情的机会,作为一个前·穷学生,伏特加从来没有出过国,想要到处看看完全情有可原。 更何况他也没耽误了工作,伏特加虽然不直接参与战斗,但忙碌程度比那两个只知道开枪的狙击手可高多了,不仅要开车做饭,关注大哥的身体状况,还常常需要帮琴酒记一些不那么重要的资料。 当然后面这一项是他自己强烈要求的,别说琴酒的记忆力确实很不稳定,就算他仍然过目不忘,要是再因为过高强度的用脑而头痛复发,伏特加就要疯了。 “还好吧,”琴酒看起来完全不觉得有问题,“我觉得现在已经不经常出问题了。” “您上次头痛了三天。”伏特加指出,他唯有在这件事上才会对琴酒有稍显强硬的态度。 “那次是因为……”琴酒顿了顿,点头,“好吧。” 他转动椅子,拿起放在一边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两张纸递给伏特加:“那你帮我记住这些人。” 伏特加难得在某件事上说服琴酒,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接过纸张,他低头看了眼上面的名字,不由一怔:“这是……” “死亡名单,”琴酒向后靠上椅背,“以后我就不记杀掉的人了。” 他的神情中有种散漫的感觉,似乎毫不在意这份血淋淋的名单,可伏特加不知道这张纸到底是从何而来的——也不知道琴酒为什么要特地记住杀死的人。 “别看只是这点人,”琴酒对他微笑,笑得兴致盎然,“每个人背后都是一张关系网,杀掉一个人就可能得罪一群人,记住这些人,以后每个来找我寻仇的人就都有来路。” 伏特加感觉自己好像明白,琴酒为什么能光靠想事情把自己想出毛病来了。 他把纸折了折,放进怀里:“大哥你放心,我记忆力很好的。” “但是,”他犹豫地说,“既然如此,我们又为什么要……” “我来组织里可不是为了休假的,”琴酒耸肩,“不过,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可以再去休假。” 距离琴酒上次休假,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在琴酒死前,每次在日本岛上度过一年,他都会为自己这一年的工作做一个简单的小结,一般来说总还是有点进展的,但也充斥着大量的无用功和漩涡一样的反复,非常耗费精力,让人头痛(当时还只是一种形容词)。 他醒来第一年的状况则是物理的头痛,那时他遭遇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几乎是在强迫自己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下去,又是刚正式接触组织,所有这一切叠加起来,身体情况不好,精神受到的冲击更是巨大,回想起来也怪不得伏特加那段时间总是紧张兮兮的。 当年琴酒没有做工作总结,只是在心里回顾了一番过往,甚至没能总结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现在他仍然认为自己当时的做法是对的,在那种情况下谁知道能总结出什么东西,感觉会是黑历史。 不过,每次回想起那个十二月三十一日,琴酒依然觉得那是一个好的开始。 这一年就顺利多了,身体情况好转,对新世界更加适应,工作内容比较有规律,甚至还能加上烦人但还算凑活的同事,总体而言是心情舒畅的一年。 因此琴酒终于有心情搞年终总结了,虽然年终还没到,但事情快要办完,可以先准备起来。 那两张纸就是他准备的产物,意识到自己记忆力可能有问题之后,琴酒开始把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东西诉诸纸面,方便自己查阅,既然不那么重要,交给伏特加当然也是可以的。 他告知伏特加的缘由是真的,记住敌视自己的人是间谍行动中非常重要的部分,不过这对现在的琴酒来说确实算不上重要,一方面他现在不能算是个间谍,另一方面……算一下就知道,直接记组织里不敌视他的人可能还容易点。 但毕竟是工作总结,能记还是记一下吧,一年时间,跑了那么多地方,也就杀了这么几个人,如果以此来论工作效率的话里实在算不上高,不过琴酒跑这么多地方当然不全是为了杀人,所以他自己还算满意。 他几乎把组织的脉络从头到尾摸了一遍,并且在此过程中把组织内部乱七八糟的乱流通过物理方式疏导得通畅了很多,让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一团混沌的组织在自己眼中变得有条理多了。 简单来说,因为琴酒选择性地砍死了很多人,现在组织里搞不起什么小团伙了,只有大团伙(差不多解释了为何他的行动如此顺利)。 第31章 琴酒一开始也没想干得这么彻底,但一旦开头就刹不住车了,他对组织的感觉再怎么复杂,也无法改变它与自己之间的关系,想到这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组织是那么个鬼样子琴酒就浑身难受。 把一切理清楚之后简直就像是经络通畅了一般,琴酒再思索组织相关事情的时候都不会犯恶心了,甚至可以坦然承认自己对现在的组织还挺喜欢的。 到底是自己的遗物,清理一遍之后就变得讨人喜欢起来了,说不定是生出了些所谓“老父亲的爱”,因此看组织里那些卧底和蛀虫更不爽了,如果不是处在这样的情况下,说不定琴酒会更想要延续组织的寿命。 不管怎么说,就算最终的结局已经确定,过程依然可以有许多不同的选择,对付一个条理清晰的组织(虽然只是对他自己来说条理清晰)总比对付一团乱麻感觉好多了,在真正动手之前,他也不介意享受一下目前的生活。 大概是心情的变化多少体现在行动上,琴酒在组织里慢慢地从“那个可怕的神经病”变成了“那个可怕又可恶的神经病”,在发现此人的行事其实并不是没有规律可循之后,大家多少对憎恨他有了一些勇气。 这一点也让琴酒很满意,要是所有人都躲着他走,接下来的工作可不好展开。 总之,这是很顺利的一年,随着琴酒走完最后一个有组织基地的城市,他愉快杀人的时光也将要告一段落——虽然严格来说,要杀卧底的话还能杀好一会儿,不过想必乌丸莲耶都不会让他继续杀下去了。 那就去度假吧。 组织在俄罗斯境内没有基地,在其他一些国家也没有,不好说这是不是琴酒最初看资料的时候没有直接干掉乌丸的原因之一。 任务结束之后,琴酒让基安蒂和科恩回日本,自己带着伏特加到了莫斯科。 他其实没指望能在这里看到多少值得怀念的东西,琴酒很清楚,这里是他的故乡,但并不是故国,世界上没有他的故国。 不过,即便如此,就连伏特加都能感觉到走在这片土地上的大哥不同往常。 “大哥你是……俄罗斯人?”伏特加好奇道。 琴酒摇头,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红场。 他看过导游手册(真好笑,他来这里竟然还需要导游手册),早就知道面前的建筑有多少仍保留着自己离开时的原貌,又有多少变化,并不应当感到任何异样——比起很多地方,这里的变化已经足够少了。 但或许正是因为它如此熟悉,才让人驻足不前。 距离他离开这里已经过去了将近百年,建筑还是那个建筑,但一切都改变了。 离开这里的时候,琴酒就已经做好了失去一切、埋骨他乡的准备,当他真的死在异国,将所有真相埋葬的时候,甚至没有感到意外,既然选了这条路,那有这样的结局也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在几十年之后重新被挖出来,发现自己真的一无所有了。 他错过了太多的事情,在一切结束之后又醒来,时隔百年的昨日并不能余下更多东西。 这大概就是收养了小孩但没有好好教导的报应吧。 “嘿,”一只手出现在琴酒面前晃了晃,然后轻轻一转,指尖绽开一朵红色玫瑰,“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戴着礼帽的街头艺人微笑着将那支玫瑰递过来:“送你的礼物。” 琴酒没有接过那支花。 他不再凝视红场的建筑,锐利的目光在眼前穿着全套黑色燕尾服,戴着黑色礼帽,样貌平平无奇的男人身上扫过,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魔术师?” “是的,”男人毫不尴尬,也没有丝毫畏惧,他神态自若地摘下自己的礼帽,将玫瑰花放进去,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只鸽子,“我会很多魔术,想看看吗?” 白鸽扑棱着翅膀飞到魔术师肩上,后者重新戴上帽子,优雅地微笑:“只需要一点小费。” 魔术师 面对年轻女性无往不利的开场被,无视并不让魔术师感到意外。 魔术师也是会挑观众的,一般来说,这样心性沉着,观察敏锐的人不是近景魔术观众的首选。 最好的观众就是那些快乐自在的年轻人,容易被引导,不易被冒犯,而且乐于为魔术带来的快乐消费。 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来游客多的地方寻找观众。 这个做法当然没什么问题,这里确实有不少理想的观众,但魔术师的目光却不由地停驻在这个站在广场边的男人身上。 形容各异的人群中,他并不是最显眼的,却最容易激起人的好奇心。 他站在红场前,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遥望,那场景像一幅不存于世的画作,艳色的背景将男人的肤色衬托得过分苍白,称不上病态,却莫名的孤寂。 没有人会觉得他是普通的游客,可也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人,才会这样凝望红场的建筑,姿态如雕塑般肃立,神情却沉寂似霜雪。 意识到无法从观察中推论出更多的信息,魔术师于是走上前,递上一支玫瑰。 接着询问的机会,魔术师默默地观察着面前的男人。 靠近了看,岂止是不病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材,哪怕站在凛冽的寒风里也只穿着一件长风衣,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自信。 不过穿着燕尾服的自己也没立场说别人就是了……虽然这是工作服。 与服饰相比,男人的容貌更像是风雪雕筑而出的,连看过来的眼神都能让人感觉到寒意,虽然如此,魔术师并未感到后悔,比起赚零花钱,他更喜欢接触各种各样的人。 第32章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只要给他机会,哪怕是这样的男人也一定能征服。 不过,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好一些。 面容肃穆的银发男人转动目光,落在那只白鸽上,片刻之后,他抬起手,扔过来一个小小的红色闪光。 魔术师下意识地接住,低头看去,发现那是一颗闪耀的红宝石,以他专业的眼光看来,价值不菲。 “这……”他诧异地抬眼看过去。 “我没带现金。”男人说。 魔术师眨了眨眼,很快露出笑容:“您可真大方,不知想看什么?” “扑克牌,银币,火焰,还是彩带?”他这样说着,双手随着话语翻飞,各色的道具飞快地闪过又消失,像是一场真正的魔法,“其他的也可以选择哦,我会为您特别表演。” 如此绚丽的景象,别说站在近前的伏特加了,就连原本在参观的行人都有不少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魔术师高兴地注意到,银发男人的神色也变得探究起来,这可是个好兆头。 他又从衣服里变出两只鸽子,分别停在肩上和头顶,一双明亮的眼睛依然盯着面前的观众:“请选择吧,先生。” 男人的目光又一次在他身上徘徊,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提问:“你是东方人?”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魔术师点头:“日本人。” “哦,”男人很自然地换上日语,“那真遗憾,我还在想,如果是中国人的话,就可以见识‘变脸’了。” 魔术师眯起眼微笑:“有趣的建议,或许以后我会去学习的。” “我倒觉得你已经是能教人的水准了,”银发男人微微摇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如把就这作为学费,教我几个魔术。” 要进行魔术教学,在大庭广众之下就不太方便了,三人向着酒店的位置转移。 “没想到您会对魔术感兴趣呢,”装束显眼的魔术师一边走着,一边在指尖变出小小的彩花,“既然要教学的话,至少我应该知道如何称呼您?” 男人的目光依然落在那几只鸽子身上,听到问题之后只是简短地回答:“黑泽。” 这个日语名字让魔术师微微挑眉,转过头来探究地望着他:“还以为您是本地人,或者至少有个俄语名字。” “既然你是日本人,我没必要说其他名字,”黑泽淡淡地说,“你的名字呢?” 魔术师偏过头思索片刻,笑道:“叫我乌鸦吧。” “我还以为是鸽子。”黑泽没有因对方报上明显的假名而有太多的反应,语气反倒带着几分调侃。 “它们是我的同伴,”魔术师微笑着伸出手,一只新的鸽子不知从哪飞到他手上,“我以为黑泽君你会更喜欢乌鸦。” “谈不上喜欢与否,”黑泽说道,“要是它们能够像鸽子一样温顺地呆在我的衣服里,我也会愿意饲养他们。” “我可不是把它们养在衣服里的呀,”自称乌鸦的魔术师微笑着停下脚步,“就选这里怎么样?” 三个衣着古怪的黑衣男在宾馆开房看着显然不怎么正常,不过前台瞧了几眼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魔术师”的乌鸦先生,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并没有多问。 ……也许是觉得后面两个是他的魔术助理吧。 魔术师一边走着,一边用指尖甩着钥匙,笑眯眯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原因在宾馆开房。” 没有人回话,他似乎觉得有点无聊,转头望向一直沉默不语,但明显更无措的另一个男人:“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是黑泽先生的弟弟吗?” 男人立刻摇头,愣了愣才说:“我是……助理。” “哦,黑泽先生确实像是会有助理的人,”乌鸦停下脚步,打开房门,“在教学时也要麻烦您当助理了~” 屋子不大,暖气很足,助理先生已经忍不住脱下外套,但另外两个人还是全副武装的样子——而且看起来都没有觉得热。 魔术师笑着问自己的临时学生:“您想学什么魔术呢?只要是我会的。” 银发男人沉吟片刻,答非所问:“你还能拿出多少只鸽子?” 魔术师身上已经停了四只鸽子,全都是活跃又乖巧的样子,非常引人注意。 “并没有那么多啦,”虽然这样说着,但魔术师又不知道从哪变出了两只鸽子,“这就是全部了,我没有把同伴们都带出来。” “所以,你想要学鸽子魔术?”他微笑道。 “未尝不可,”黑泽点头,“其实我更想买下你的衣服。” “长着这样一张脸,就不要说这种像是变态的话了,”乌鸦的嘴角抽了抽,脸色有点僵硬,“你想摸透我身上的机关的话,光是一件衣服可不……够。”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试图躲避对方感兴趣的目光,在意识到这种像是示弱的举动之后,又重新摆正了脸色:“总之,你只是想要学习在身上带更多的道具吧。” 面对这样直白的指控,黑泽冷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与其说是道具……但确实是这个意思,老师。” 甚至被叫了老师啊,乌鸦默默地想着:和外表不同,其实内在也是个奇怪的人吗。 他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随手变出一副扑克牌:“好吧,只是这样的话,我大概还是能教你几个小技巧的。” 虽然兴趣很古怪,但不得不承认,黑泽是个不错的学生。 他的思维灵活,对肢体的控制能力也很强,如果假以时日练习的话,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魔术师,但看样子他其实对此毫无兴趣,乌鸦感到有点遗憾。 第33章 “到此为止了,”他看了眼天色,宣告结束,“你付的账可不足以让我把立身之本都教给你哦。” “立身之本不会只有这种程度吧,老师,”黑泽轻笑道,但并没有纠缠,“确实已经足够了,非常感谢。” 他这样爽快,乌鸦倒是有些意外:“别拿我的技术去做奇怪的事情啊。” “不会的,”银发男人耸肩,“大概也就是藏两个火箭筒——当然不至于。” 听起来很真实啊……魔术师冷汗着移开目光。 说着不知真假的冷笑话的男人十分自然地站起身:“那么,承蒙您的指教,我告辞……唔。” 他像是想起什么,转换语气说道:“如果衣服不行的话,我能买走您的帽子吗?” “帽子?”乌鸦摘下自己的礼帽,望着它略微沉吟片刻,然后笑起来,“只是帽子的话,倒是问题不大。” “不过,毕竟是我特制的道具,不是金钱的价值能衡量的,”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帽子里拿出那支依然盛开着的红玫瑰,“如果你想要它的话……用你的真名来交换,怎么样?” 魔术师抬手将花朵递过去,脸上是优雅的笑容:“或者,就带走这朵我送你的花吧。” 银发男人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既不像是在思索,也没有恼怒,倒有种出神的感觉。 然后他走上前伸出手,越过鲜花,径自从魔术师手上拿起礼帽,反手戴在自己头上。 “阵(g),”他的声音很沉静,帽檐下的绿眼睛让人想起凝结的霜粒,“黑泽阵,这是真的。” 旅行 伏特加告诉自己,或许大哥会的东西那么多,就是因为他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学习。 虽然为了藏武器去和魔术师学习……这可能是正常的吧,至少比因为喜欢看街头表演而自己去学更像是琴酒会做的事情。 至于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伏特加并不在意,一直以来,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也没有多少深究的欲望。 大哥不会做真正无谓的事情……但有时候却会做一些只是兴趣使然,并不完全由“意义”所指引的事,这一点,伏特加多少也有所察觉。 或许这只是又一次心血来潮吧。 走出酒店,琴酒看了眼依然明亮的天空,抬手拉了拉帽檐:“有点小了。” “毕竟那个魔术师在身形上是不能跟大哥比的……”伏特加下意识地接话,“大哥你想要帽子的话,随便去哪里买都可以的呀。” “顺便而已,以后可以换,”琴酒不甚在意地说,“最近有点畏光。” 之前没想到还能出新的症状,完全没有准备。 “什么?”伏特加真切地愣住了,“大哥你……有状况要早说啊!” 他比琴酒本人更紧张,顿时忘记了魔术那回事。 “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就没在意,”琴酒无所谓地说道,“而且,反正是在休假。” “话是这么说,但大哥你这次不是打算多走几个城市吗,这样就不可能像上次一样有时间做检查了。”伏特加小声嘟囔,其实因为琴酒的身体状况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一直在变好,他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可是突然冒出来新的症状……总觉得很不吉利。 “更何况,俄罗斯和日本可不一样,如果打算去很多地方的话……耗费的时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吧。”虽然伏特加自己是完全不介意的,在(被迫)加入组织之前他只是个普通的医生,对他而言,组织生活哪怕能够适应,也总归不属于很愉快的范畴,能多多休假当然更好。 可是,琴酒这样的身体状况,还是应当尽快回去,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为佳。 “自由是来之不易的,伏特加,”琴酒意味深长地说,“而且,旅行的过程中总会发生令人愉快的事情,就像今天一样。” 显然,伏特加不可能改变琴酒的任何决定,所以他们还是继续上路了。 比起在日本时的规律,这次的旅行可谓毫无目的,或者说基本上就是单纯地走访各大景点,和行程普通游客没有多少区别,以伏特加的观察力,就只能看出琴酒心情似乎不错,和第一天参观红场的时候不太一样。 琴酒的心境确实比自己想象的好多了。 世殊时异,他以为再踏上这片土地的自己会像刚醒来时一样痛苦,但也许是在复生后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太多的变化,真正望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色时,琴酒只是有些惆怅。 他本就离开这里太久了,久到生前都只能在梦里回忆,此时跨过漫长的时光和天翻地覆的变化,眼中所见的反倒只是宁静的故土,而不必被太多情绪所裹挟。 ……远离组织可能也是原因之一吧,不是说他对组织本身有什么意见,但与工作相伴的人是很难心情舒畅的,就算那些工作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也一样。 俄罗斯没有组织的势力在,伏特加多少担心过会不会有麻烦,毕竟琴酒现在可是地下世界的名人,想对付他的人不胜枚举,而他大哥甚至懒得换套衣服。 不过意外的是,他们这样坦然又随意地逛了几个城市,并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于是伏特加的心境也渐渐地往游客的方向靠拢了。 他们一路前行,在某些小镇上,琴酒会独自外出,伏特加便自己游玩,他一如既往的没有想太多,如果有什么大哥不想告诉他的事情,那伏特加也就不想知道。 不过有那么一次,伏特加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曾见到大哥坐在路边,和一位陌生的老人谈话,脸上是种他以为永远不会在琴酒身上出现的神情。 第34章 只看了一眼,伏特加就连忙转身,他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但分明也见到他了的琴酒在当天晚上并没有多说一个字。 伏特加便也闭口不言,他并不擅于推论的头脑无法将那些似乎已经很明确的信息组合起来,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一场很好的旅行。 “其实,大哥,”某天的赶路途中,伏特加在开车间隙扫了眼边上刷论坛的琴酒,“你有空的话,可以试试和儿子一起旅游吧。” 琴酒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旅游?” “是啊,”伏特加说道,“如果之前是觉得不方便让他接触组织的事,那现在就挺合适了吧?要是您想要和儿子单独旅行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琴酒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共同旅行啊……诸伏高明也说过类似的建议。” “哎?”伏特加吃了一惊,“大哥你还在和那个警察联系吗?” 当初表现得十分亲近对方的明明是伏特加,但这时候已经变成“那个警察”了,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对自己已经是个黑道这一点过分有觉悟。 “有时候会询问他关于礼物的建议。”琴酒承认。 在挑选礼物方面,诸伏高明比伏特加,比论坛都靠谱得多,当然更别提贝尔摩德和基安蒂科恩,虽然那个男人对书籍有点过分热衷,但刚好乌丸莲耶也是更偏好的类型,让他勉强去看了儿童动画片这件事至今还让琴酒觉得不忍回忆。 总之,虽然次数不多,但琴酒确实在挑选礼物这件事上征询过对方的意见,既然如此,对方能通过礼物的内容,从他不断变化的地理位置猜到琴酒在“旅行”或者“出差”这件事,也是很理所应当的。 然后,虽然不像伏特加说得那么直接,但也说了类似“什么也比不上相处的时间”之类的话。 确实很有道理,可惜对琴酒的现状没有什么帮助就是了。 “哦,他好像确实应该在这方面比较有经验,”伏特加理解地点点头,“他不是有个弟弟吗,会比较了解小男生的想法吧?” 琴酒又看了他一眼,说不清是想笑还是别的什么:“至少不用让你去麻烦基尔了。” 提到基尔,伏特加有点尴尬:“基尔……我只是觉得,毕竟是同伴……” 这下琴酒真笑了:“她可不会把你看作同伴,vodka。” 说是这么说,他却也没有再针对基尔说什么,伏特加急于转换话题,连忙道:“所以大哥打算接孩子过来吗?其实我也可以当司机的。” “他不会愿意,”琴酒很笃定地回答,“他不喜欢出门。” 确实完全没见过大哥的儿子露面,他本来还以为,对方是和大哥一样,被疾病之类的情况困在那栋建筑里,但听大哥这个说法……难道是那种严重的死宅吗? 伏特加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缩小版的琴酒缩在电脑前傻笑的样子,感觉非常不妙。 他赶忙把那个诡异的形象甩出脑海:“总是不出门,对身体也不好吧。” “身体健康方面,在他那个年纪,还是不错的,”琴酒思忖着说,“心理健康就不好说了。” “年轻的时候挥霍健康,以后都会还回去的,大哥还是应该让孩子多出来走走,”说起健康问题,伏特加话多起来了,“不过,如果心理有问题的话,或许应该先去看心理医生。” 他甚至开始努力寻找解决办法:“比如说,最开始雇佣我的那个……乌丸集团,让他们也雇佣一个心理医生试试?” “恐怕不是心理医生能解决的,”琴酒很轻地笑了声,听起来算得上愉快,“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错过治疗的机会了。” “啊……”伏特加本就不是思维多么灵活的人,听琴酒这么说,并没有想太多,只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惆怅,而且很快就散去了,“所以大哥你才那么在意吗?其实,刚知道大哥有孩子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呢。” “我以前也没有想过,”琴酒出神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以自语的口吻说道,“孩子不是那种能随便解决掉的麻烦啊。” 对话似乎走进了死胡同,伏特加识趣地闭上嘴,而琴酒重新拿起手机,之前做的那个亲子论坛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火爆,而且随着人越来越多,好像已经不局限于亲子关系的讨论。 伏特加甚至不得不在网上雇佣了几个管理员,并设立了不少分区规则,不过琴酒有论坛的最高权限,翻起来倒是没有什么障碍。 虽然人数的增加也没能给他带来更多有益的建议,但看一些论坛里普通人的普通烦恼,有时也不失为一种放松的方式。 比如这个试图让自己的宅男儿子外出见阳光的母亲……一则新消息突然在屏幕上方跳出来。 陌生号码。 “早些回来,好吗?我已经准备了新年礼物。” 琴酒叹了口气,距离日本的新年明明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这次旅行才进行了十几天吧,孩子太粘人也很麻烦啊。 教育学说,不能太惯着孩子,但也不能无视他的期望…… 琴酒沉吟片刻之后开口:“伏特加,改变目的地。” “啊?”伏特加一脸茫然,但还是点头,“哦,现在是要去哪?” “向东开,”琴酒说,“按照正常速度,每晚在城镇里休息,一直开到海边。” 他无视司机震惊的眼神,慢慢地说:“然后我们坐船去日本。” 礼物 第35章 无论如何,琴酒至少在新年前和儿子见面了。 他确实是在收到短信的瞬间“即刻动身”,对孩子的要求可谓满足得十分到位,至于在路上花费了十来天的时间……只能怪俄罗斯的地域太过广袤。 乌丸莲耶的神情有些无奈,但称不上太糟糕:“您玩得开心就好……身体还好吧?过几天做个体检?” 琴酒与他相对而坐,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微微挑眉:“比起我,你才更需要体检吧。” 以他的年龄来说,乌丸能保持如今的身体状况,可以说是十分了不起的,不仅没有老年痴呆和行动力的问题,就连视力都还算良好,不知道他在医疗上烧掉了多少经费。 但年纪毕竟摆在那,再多的医药也挽不回青春,琴酒能清晰地感觉到,与自己刚醒的时候相比,乌丸已经又变得虚弱很多。 “请您放心,”乌丸莲耶微笑道,“我一直很重视自己的健康,比您重视多了。” 琴酒有点心虚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也很重视,我的体检报告很完备。” 很完备但是根本不看吗……乌丸叹了口气,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他以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很久不见,父亲,我很高兴……您能喜欢组织。” 分别了一年多的时间,琴酒看上去却和过去并无太大区别,不,不如说是,他看起来更像是自己记忆中父亲,卸去了不少焦躁和冷厉,显得轻松自如,仅仅这点时间就适应了全新的世界,该说不愧是父亲吗…… 这段时间以来,乌丸莲耶远程观察着琴酒的所作所为,还能收到他寄回来的礼物,多少能体会一些对方的心境,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遭遇了最多麻烦的人,却依然会考虑修复亲子关系,在万难之中为组织清扫障碍,大概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乌丸莲耶才会在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之后依然对父亲念念不忘。 看到琴酒没有对组织表现出特别的排斥,他心中的喜悦之情……也是许久不曾有过了。 提及组织,琴酒顿时皱起眉,像是想要训斥什么似的,但又生生忍住了,最终只是说道:“至少现在看起来顺眼多了。” “我知道您很失望,”乌丸莲耶歉意地笑道,“真是抱歉,让您收拾我的烂摊子。” 这话的作用立竿见影,琴酒那恼火的神色一下子平复了,他轻哼道:“你知道就好。” 当父亲的,对孩子总是这么包容吗?乌丸莲耶想,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明明已经有了这样的年龄差,自己却还是下意识地以看待父亲的眼光面对琴酒。 “所以,我没有打扰您的假期啊,”他笑着说道,“虽然非常想念您,还是等到现在了。” 琴酒一时无语,觉得乌丸和贝尔摩德之间的关系更加真切了:“我可是为了回来见你横穿了亚欧大陆。” 他完全没有自己的发言也是一脉相承的自觉,这样说完之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对乌丸莲耶伸出手。 这个动作让乌丸小吃一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琴酒的手:“怎么?” 琴酒没说话,那只手向下一翻,再向上展开的时候,手心出现了一个……俄罗斯套娃? 久经风霜的组织老大有些呆滞地抬起眼,对上他年轻的父亲带着笑意的眼眸:“给你带的礼物。” “别随便打开,”琴酒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个花里胡哨的娃娃放到桌上,“我自己稍微改装了一下,是那种不知道开到第几层就会爆炸的……恶作剧玩具。” 这种程度,真的只是恶作剧而已吗? 到底是久经考验的组织boss,乌丸莲耶没有把这句吐槽说出来,而是非常高兴地点了点头:“您还是那么喜欢炸弹啊。” 以前琴酒送过他一些类似的东西,现在想来那真不是能给孩子玩的,但却十分符合这个人的性格。 因此,这个做工粗糙的套娃,比琴酒复活之后送的所有礼物都更完美。 “觉得很有意思,就试了试,”琴酒倒是没有太在意,“毕竟组织里有那么多武器,我想要送的话,只能自己动手了。” “您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乌丸莲耶下意识地答了这么一句,随即补充,“但归根结底,您自己开心才最重要。” 琴酒垂下眼眸,看着套娃默然片刻,勾起唇角:“我当然很开心。” “说起来,刚才那是魔术吧?”乌丸莲耶比划了一下琴酒方才的手势,“没想到您还会这个。” “嗯,路上学了一点,”琴酒点头,“还不太熟练。” “我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唯一的观众非常捧场,“这么说来,您的装束也很像是魔术师。” “我这身衣服不都是你准备的吗?”琴酒一字一句的念道,“组织制服。” 乌丸莲耶双手交叉立在桌上,托着下巴,笑得很愉快:“您要是不喜欢的话,也可以不穿的。” “得了,谁让你把我最喜欢的套装变成组织制服,”琴酒轻嗤,倒是并不生气,“还把名声搞成了黑衣组织……” “多亏您当初喜欢的不是红色呢。”这话一出口,乌丸莲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骤然收声,但竟还有心情感叹,自己确实是太过放松了,通常而言,他可不会陷在这样寻常的对话之中。 在桌子对面,琴酒正以没有太多情绪的,冰凉的目光看过来,那目光与他刚苏醒的那段时间如出一辙,有一瞬间,乌丸莲耶几乎错觉他会重新躺下去——然后银发男人轻柔地笑了:“那么,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第36章 “原本打算新年当天交给您的,”乌丸莲耶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又将放在桌上的另一本放入那个空位,书柜边上的墙缓缓打开了,“看来不得不提前了。” 琴酒注意到书架上放着许多自己寄回来的书——全套福尔摩斯非常显眼。 “距离新年没几天了,”他心不在焉地说,“而且也没那么重要。” “毕竟要有点仪式感吧……”乌丸莲耶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进密道,琴酒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有点恍惚地意识到,老人佝偻的身高与自己记忆中的少年竟相差无几。 数次相见几乎都是对方坐着的状态,加上乌丸莲耶身居高位多年,气势足够,又一直反反复复地念叨“父亲”,以至于他虽然知道对方的年纪,却一直没有太大的实感。 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多少事情,才变成如今的样子? 或许,其实什么都不做,乌丸莲耶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出来,就被琴酒自己掐断,不管什么年纪,什么身份,既然双方都认可,那这份父子亲缘就是斩不断的,绝无可能轻易消磨。 所以他也绝无可能改变自己对乌丸莲耶的看法,他的儿子会活到命运的最后一刻,毫无疑问。 密道并不长,走出来之后,眼前竟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处十分宽阔的平台,在建筑外围绝不可能看到这个平台,但站在这里的视野却还不错,建筑师可谓煞费苦心。 平台上停着一架直升机。 “v-22倾转旋翼机,”乌丸莲耶介绍道,“我让人特别改装过武器系统,使用起来会更灵活,您觉得怎么样?” 琴酒望着眼前的直升机:“我很久没开过战斗机了,而且这是美式的吧?” “但您一定没有忘记技巧,大多方面是互通的,”乌丸笑道,“必要的话,我也可以为您找一个飞行员……或者培训伏特加?” 琴酒轻笑:“别折磨他了,至少现在别。” 他顿了顿,点头道:“我可以先试试。” “当然,”乌丸莲耶爽快地说道,“现在吗?” “没必要,”琴酒拒绝了,“我总要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有机会的。” 乌丸点头:“当然,您随时可以过来,我不在的时候也一样。” 就像琴酒屋里的那个电子的建筑平面图所昭示的一样,这栋建筑里大部分地方对他都是敞开的,这个似乎很隐蔽的平台当然也不例外,哪怕乌丸莲耶不在,琴酒也依然可以走进他的办公室。 银发男人笑了笑:“恐怕真得花些时间,放心,我不会放着它不用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谢谢,我很喜欢。” 重新回到乌丸莲耶的办公室里时,琴酒看着桌上红色的小玩意笑了笑:“和你送的家伙比起来,我真是要惭愧了。” “请不要这么说,”老人摇头,小心地将那个小娃娃放到书架上,“就算不提别的,它一定能把鱼鹰完全摧毁吧?” “这点自信,我倒是有的,”琴酒笑道,“不过与此同时,操作者已经自杀了。” 这确实是琴酒口中的“恶作剧玩具”,知道原理的话,就没有人真的会去使用它,除非想自杀。 也不能拿来玩俄罗斯轮盘赌,因为炸弹的威力足以把两个人一起炸死。 总之,实用性非常存疑。 “但很有创意,不是吗?”乌丸莲耶愉快地说,回到桌后坐下,“这一次您打算在这里休息多久?” “看身体情况,”琴酒也坐下了,两人再次面对面对话,“不会超过一个月的。” 算上先前的旅行时间,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给组织里的人放松,应该足够了。 乌丸缓缓点头:“那么,之后你打算去做什么呢?我都可以安排。” 组织的清扫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琴酒或许还是会继续杀卧底,但不会再这样彻底了,不过只要他想,可以任意选择岗位——boss绝对不会有意见。 “关于这个,”琴酒的眸中泛起微妙的笑意,“对我下令吧,boss。” 乌丸莲耶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遏制的惊诧,银发男人将之看在眼里,相当笃定地补充:“任何工作都可以,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一切。” boss的嘴唇颤动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第一次表现出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会有的那种迟滞感,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点头。 “我想起来,有件事可以交给你,”他慢慢地说着,手在桌上的文件里翻找,眼睛却始终注视着琴酒,“你自己选时间吧,就当是……出去玩。” 一张纸被放在桌上递过来,琴酒垂眸,很精准地锁定了文字中的地名。 ——人鱼岛。 人鱼岛 宫野志保盯着实验数据,试图以此抚平自己心中的不安。 去年年底的时候,她在新闻上看到一个名为“人鱼岛”的地方,其上流传着人鱼和长寿婆的传说,志保对这种传言原本并没有多少兴趣,不过与延长寿命有关的项目,正是她所在的组织在意的,抱着“也许能出去走走”的想法,她就向组织提出了去那里一探究竟的请求。 需求上报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宫野志保也没有太在意,她年纪虽然不大,但已经习惯了组织里暗无天日的研究所和各种糟糕的运作模式,只当是失去了一次外出机会而已。 但翻过年来,在前一天,她突然得到消息,自己的请求被许可了,当然,会有其他组织成员和她一起前往人鱼岛。 能暂时离开组织一会儿,去一个据说风景不错的小岛出差,对志保来说肯定是好事,至于有其他人同行,则并不奇怪,组织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外出——这种轻松的想法结束于她知道任务的另一位成员时。 第37章 作为研究人员,雪莉不需要了解组织的结构,因此虽然在组织里的地位不低,认识的人却很有限,但很明显她不可能不认识琴酒。 哪怕是在环境最封闭的研究所里,有关于琴酒的传言仍然会时常出现,而且可能正是因为环境封闭,研究所里的传言往往相当诡异,有一部分研究员认为琴酒可能是弗兰肯斯坦那样的怪物,还有一些怀疑世界上根本没有琴酒这个人,那只是组织捏造的幻影。 志保倒是不至于相信那种传言,但她仍然会感到不安,因为琴酒在传言里并不会参与一般的组织任务,他只要出现,基本上都是在针对叛徒和卧底。 宫野志保自己当然不是卧底,目前来说,虽然对组织完全没有归属感,但也没有离开它的勇气,肯定不在琴酒的击杀范围内,不过,她和卧底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组织至今还没有抓到的赤井秀一当初还是她引荐进组织的呢。 虽然出事之后,她和姐姐都经过了组织的审查,琴酒应该不至于在这时候翻旧账,但毕竟是个隐藏的风险,万一琴酒想起来了……和雪莉不同,明美只是普通的组织外围成员,要是被琴酒关注,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不考虑那件事那件事无关,考虑到琴酒的性格和名声,这次上岛的旅程大概也不可能像志保原本想象的那样轻松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叹了口气。 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忧虑,雪莉这一个上午都没能专心投入工作,等到终于打起精神,开始操作的时候,又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响过两下,没等雪莉出声,门外的人就直接把门推开了。 组织这个毫无隐私可言的门……少女在心里愤愤地想。 她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银发男人,一身黑衣,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冷淡:“sherry?” 这就是g?尽管从来没见过琴酒,雪莉还是第一眼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而且不知为何,对方命令的语气给她一种理所应当的感觉——明明理论上他们其实是平级。 可能是因为那种,明明销声匿迹了快两个月,却还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吧……雪莉这样想着,很平静地站起身:“真高兴你还记得敲门,g。” 男人挑眉,不知道想到什么,冷淡的眉眼染上一丝兴味:“合作愉快,sherry。” 严格意义上,这是琴酒在组织里第一次出任务(除非把赤井秀一跑路那次也算上)。 一次是卧底,一次是未成年人,将组织缺人这件事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又能怎么办呢,自己的儿子自己原谅,说到底,乌丸莲耶纠结了那么久,将插手研究所的机会交给他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琴酒一向是很有耐心的,所以接到这个任务之后,他依然修整了一段时间,重新检查过身体状况,还教了伏特加直升机驾驶方法。 他这位助理在载具驾驶上确实是有点天赋的。 琴酒的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莫名出现的新症状虽然很可疑,但因为不影响行动,他就放着没管,只是拿了一副伏特加同款墨镜随身携带——魔术师手法让他能携带的物品数量上升不少。 伏特加对上司不注重养生的做法颇有微词,但也只敢有微词,他现在到哪都揣着一大堆药丸子,虽然琴酒基本上是不会用的,但医生坚持以此表达自己与(上司身上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病魔对抗的决心。 这点小事琴酒倒是不会在意,有备无患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他很怀疑,要是自己真的出问题,那些药到底有没有用…… 不过,这次的任务看着并不像是会让琴酒出问题的类型。 本次任务虽然意义不小,内容却非常轻松写意,琴酒又不负责搞研究,他要做的就是把主要负责人雪莉小姐完好无损地运送到人鱼岛上,再完好无损地运回来,考虑到人鱼岛是一座普通的观光岛,这确实如boss所说,像是出去玩。 唯一的问题是,主要负责人雪莉小姐是个未成年少女。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像个拐卖未成年的可疑人物,琴酒采取了一些必要的措施。 “姐姐?!”宫野志保一脸震惊地看着保时捷的车后座。 宫野明美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好久不见,志保,你还好吧?” “我……”志保犹豫地看了眼身边已经打开副驾车门的男人,心里非常担忧,“我没事……” 她飞快地坐到姐姐身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姐姐,你怎么……” “因为,那个,”宫野明美不明所以,伸手覆盖在妹妹有些颤抖的手上,试图安慰她,“g说,你要去人鱼岛一趟,所以带上我……” “监护人,”前排的琴酒说,“我没空照顾你。” 宫野志保:? 这还是那个让她十几岁就一个人出国留学的组织吗? 虽说能和姐姐相处的话,她肯定是很乐意的,但琴酒不像是那么好心的人啊…… 琴酒完全没在意她内心的纠结,继续道:“人鱼岛的资料你看过了?” “是,”宫野志保回握住姐姐的手,暗自决定,不管到底是因为什么,都不能把姐姐牵扯进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琴酒听起来并不在意,“岛上的祭典在明天,我们三天之内回来。” 祭典时节的人鱼岛处于人流量的高峰,但以组织的财力,安排合适的住宿条件还是不成问题的。 刚与琴酒分开,志保就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姐姐事情的经过。 “我是今早才知道这件事的,”明美有些不明所以,“不必太担心吧,志保,我先前也见过g一次,他……虽然很有压迫感,但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疯狂。” 第38章 志保更震惊了:“你们以前见过?” “啊,就是他在日本抓卧底的那段时间,”明美说道,“你在研究所里,可能不太清楚,组织里很多成员都被他约见过。” 这个传言志保倒是听说过,但她没想到连姐姐这样的外围成员都见过琴酒,还是说,其中有她的原因呢? 她不想猜测有关赤井秀一的部分,那太吓人了。 “不管他表现得再正常,都还是很危险,”志保压下心里的不安,警告明美,“别太放松了,姐姐,这次的任务结束之后,也不要再见他了。” “你说什么呢,志保,”明美失笑,“就算我想,也不可能再见到他吧。” “我知道你的想法,”她再次握住妹妹的手,试图给她一点力量,“我会远离组织,好好生活的。”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也能…… 同一时间,另一间房里的伏特加也正好在谈论这对姐妹:“大哥你真的不打算监视一下?” “没必要,”琴酒看着手机说,“她们总不能从这个岛上溜走。” 而且,就算真的溜走了,也未尝不是好事。 “唔,也是,”伏特加对组织的了解本就有限,听琴酒这么说,没再多想,“但没想到雪莉是个这么年轻的小女孩啊。” 琴酒看了他一眼:“她可比你有用多了。” 伏特加卡壳了几秒钟,小声嘀咕:“话虽如此,但未成年人不能开车啊。” 他的思路如此剑走偏锋,倒让琴酒觉得有点好笑,他放下手机:“她的主业是药学,不会变成我的主治医生的。” “我没……”伏特加心虚地移开目光,又移回来,“咳,大哥你又在看论坛吗?” “没有,稍微查了点资料,”琴酒摇头,“这个岛上来了不少大人物。” “哎?”伏特加有些茫然,“难道也是来参加祭典的?” 琴酒点头,眼神晦涩难明:“长生不老的魅力很大吧?” “确实一般人都无法抗拒……”伏特加没注意到琴酒的态度,一边很积极地收拾房屋一边说道,“这么说,这个岛上的长寿婆,难道是真的吗?” “是真是假,明天看一眼就知道了,”琴酒的语气很平静,“就算是真的,这也不是我们需要操心的问题。” 伏特加不由笑道:“还以为大哥会说,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长生不老的人呢。” 琴酒看着他微微挑眉,伏特加被看得有些慌乱,连忙补充道:“因为,大哥看起来就……不是很相信这种传说的事情?” “人鱼肉什么的,当然不可信,”琴酒意味不明地笑道,“不过长生嘛……如果那个所谓的‘长寿婆’真的活了一百多岁,我倒是很有兴趣和她聊一聊。” 融合 琴酒只在祭典上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伏特加穿过重重人群找到他的时候,琴酒正站在海边眺望大海,海风将他的长发吹得散开又垂落,风衣下摆也猎猎作响,这样的大风中,只有那顶新买的黑色礼帽一直好好地戴在头顶,和琴酒本人一样稳固。 捂着帽子的伏特加心中惊叹莫名,他走向琴酒,声音透着小心:“大哥你……” 他话才说了一半,就被琴酒抬手打断了。 银发男人望着夜色下漆黑的海面,问道:“那两个人呢?” “哦,宫野明美抽中了那个人鱼之箭,雪莉陪她去等待颁发了。”伏特加连忙回答。 “哦?”琴酒笑了笑,“看来她运气很不好啊。” 伏特加有些不明所以:“呃,就算人鱼的传说不是真的,但毕竟是有纪念意义的箭,这应该是……运气不错吧?” 看大哥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个人鱼岛的传说多半是伪造的了,但这并不影响伏特加很羡慕宫野明美,那箭拿来当个护身符也好啊。 琴酒摇摇头,没再继续宫野明美的运气是好是坏这个话题,他依然望着面前的大海,夜色中的海洋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我们明天早上走。” “好的大哥,”伏特加连忙应了,又有些担忧地说道,“大哥你……还好吧?” 他最初想说的或许就是这句话。 对此,琴酒只是非常平静地说:“感觉快瞎了。” 伏特加开车的速度宛如暴风骤雨。 这是个不恰当的比喻,但宫野志保很难想到别的词,她不知道伏特加在着急什么,宫野明美还没来得及从巫女手中接过那支箭,这个大晚上都戴着墨镜的男人就冲过来把她们拉走了,然后她们就上了船,又上车,一切快得像是电影回闪。 主导这一切的是伏特加,这一点就很奇怪,这个男人在雪莉的感觉里是很稀薄的,就像琴酒身边一个虽然存在但没什么意义的影子,为数不多的存在感就是应声,但现在琴酒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而伏特加看着快烧起来了。 宫野志保向身边的姐姐看去,宫野明美握住她的手,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她比志保更加茫然,但依然试图安抚自己的妹妹。 “别担心,”说话的是琴酒,“vodka只是有点着急。” 这话什么都没有解释,但对方愿意说一句,大概已经算是好意,雪莉想了想,回答道:“任务可以算结束了,早点回来也没什么不好。” 其实她当然不这么认为,但她不想在小事上违逆对方,总觉得伏特加还能发更大的疯。 “那就好,”琴酒继续说道,“任务报告交给你了。” 汽车还在夜色下飞驰,在这有些诡异的情况下,琴酒给人的感觉却很正常,好像下属突然发癫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第39章 雪莉有些迟疑地点点头,她能博士毕业,写点任务报告当然是信手拈来,迟疑也只是在迟疑是否要多问几句,毕竟此时的事似乎不该写在报告上。 “只写岛上的部分,”果然,琴酒继续说道,“其余的我会处理。” 车子在研究所外停下了,琴酒拿出一根烟,转而道:“去送下你妹妹。” 大概是保时捷在边上的存在感太强,虽然表现得依依不舍,但宫野明美还是很快跑回来了,她刚关上车门,车子就疾驰起来,速度与老爷车的外表毫不相称。 倒多亏是夜晚,街道上没有太多车辆,否则大概要听取一路的咒骂了。 车子里倒是一片安静,后座的女人垂着头默然片刻,低声道:“g。” “嗯?”琴酒叼着没点燃的烟。 宫野明美深呼吸,抬起头看着前座的椅背:“我之后……要怎么联系组织呢?” 琴酒冷淡地回答:“你没有必要联系组织。” “是,”明美应了声,仍然鼓起勇气继续道,“但或许,会有什么事情……” 琴酒发出一声冷笑,伏特加狂踩油门。 明美强撑着不说话,几秒钟后,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那就给我发消息吧,”琴酒缓缓地说,声音有些悬浮,“但别拿小事来打扰我。” 把宫野姐妹都送走之后,伏特加转换方向,继续狂飙。 琴酒拿下烟,睁眼看了看,又闭目养神:“你看,我就说她运气不好。” 医生没说话,一脸怨念地盯着眼前的街道,活像是在参加赛车比赛。 琴酒继续说:“别太紧张,vodka,我没那么容易死。” “……您是什么时候觉得不对劲的?”伏特加艰难地说。 “今天早上,”琴酒想了想,“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我刚复活的时候。” 伏特加不想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忍了忍,还是继续问:“不止是眼睛有问题?” “其他的没什么,就是痛而已,”琴酒很自然地说,“而且今晚和明早回去不会有什么区别,毕竟晚上睡觉用不到眼睛。” 伏特加:“……大哥,你偶尔还是听一下医嘱吧?” “我倒是觉得,你反应过度了,”琴酒缓声说着,指尖揉搓,将烟慢慢碾碎,“你是个很好的医生,vodka,但医学不能解释一切。” “我可能不能,”伏特加终于还是没忍住,“但您之前总有别的医生吧?组织的那个建筑……里面的人总不至于都不在了?” 虽然让琴酒吃了些药,但伏特加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这个人的身体状况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他本来就只是个起到护理作用的助理而已。 可总应该有人能做到的,伏特加在组织里这么长时间,就算再迟钝,也知道组织有很多秘密,琴酒身上当然也有,组织里总会有人清楚琴酒的情况,如果那些人能把琴酒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第一次,就一定能做到第二次——虽然琴酒表现得很自然,但伏特加见过他最糟糕的样子,没法不往那样的灾难上去想。 “说不定呢,”琴酒轻笑,“你猜,如果雪莉成功研制出传说中的药剂,她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伏特加自己都很震惊自己还能把车开得又快又稳:“……什么?” 琴酒没有接话,就在伏特加以为他又开始神游的时候,听到身旁的大哥低声说:“确实,你才是运气最差的那个。” “后悔当初选了伏特加吗?”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话题的跳跃让伏特加知道对方的情况真的不太妙,这种时候继续对话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莫名其妙进了组织确实不算好运,但我没有后悔过遇见大哥。” 组织当然是很危险的,但鱼冢三郎本人却完全没有经历过这些危险,他再没脑子也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琴酒偏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伏特加不确定他现在能不能看清自己),然后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伏特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大哥你……” “我不会有事的,”琴酒打断他的话,声音恢复了一贯的镇静和笃定,“虽然你才是医生,但我在这一点上有充分的自信,我知道人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不止如此,他还知道刚活过来的人是什么感受,那大概是绝无仅有的人生体验。 伏特加不知道琴酒在说什么,也完全没感觉到其中的深意,他一向钝感,这在组织里有时候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您还是应该再检查一遍,我们快到了,”他说到这里,有点无奈地叹气,“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是人鱼岛的风水特别不好吗?” “我想不是,”琴酒笑了笑,“只是……时限到了,需要重新融合之类的。” 疼痛感已经从四肢蔓延到肺腑,琴酒隐约觉得……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还是应该在岛上睡一晚上的,以伏特加的警惕程度,睡着了之后绝对觉察不到什么。 可是以他当时的状况,伏特加急起来,还真拦不住。 “不要说得好像是在打游戏啊大哥,人体可比那复杂多了……大哥?”在失去意识之前,琴酒听到伏特加的声音变得惊慌起来。 琴酒再醒来的时候又看到了乌丸莲耶的脸。 “又是你啊。”他面无表情地说。 这场景和他刚复活的时候实在太像了,不注意的话会以为自己穿越了时空——再一次。 “感觉怎么样,父亲?”乌丸莲耶的话语也和之前一模一样,就连脸上笑容的弧度都没什么变化。 第40章 琴酒抬手看了眼接在上面的管子:“如果现在让我发现回到了两年前,我会被气死的。” 老人轻轻地笑了:“放心吧,您还在这个时间点上,只是睡了两天,我等会让伏特加过来。” 睡了两天,怪不得觉得那么饿。 琴酒这样想着,微微点头,然后回答了乌丸莲耶之前的问题:“我想,之后不会再需要这些了。” 乌丸一愣,向前倾身,更靠近地注视着他:“您觉得……” “已经完全恢复了,”琴酒笃定地说,“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做一次检查,但我确信现在我只需要早餐。” “从时间上来说,现在应该是晚餐,”乌丸莲耶的笑容变得更加真实了,“我马上安排。” 说完,他垂下头,凝视着琴酒的双眼,再次重复了他们在此初见时的话语,“欢迎回到这个世界,父亲。” 权威 自从来到组织里,或者说,自从认识琴酒之后,伏特加的医学常识就一次次遭受巨大的打击,以至于当琴酒在昏迷了两天之后醒来,神清气爽地告诉他,“以后你不需要再担任医生了”的时候,他竟然完全没觉得意外。 怎么说呢,他觉得琴酒需要的可能一开始就不是医生,而是巫祝之类的玄学角色。 ……转念一想当初他自己应聘的其实是助理,而做的最多工作是司机,好像没啥毛病。 “但是以防万一,还是带点药吧,”伏特加被琴酒这次突然发病给吓到了,“就算没有大事,受伤之后也需要治疗嘛。” 很好伏特加,现在受伤在你这都不算是大事了,你出息了! 伏特加精神振奋地给自己鼓劲,而琴酒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继续翻着手边的资料。 现在组织的所有研究项目都向他敞开了,不过坦白说琴酒并不怎么看得懂,别说具体研究内容了,就连研究目的他都有几个看不明白。 虽然恶补了一些现代常识,但将近百年的专业知识发展对老人家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好在琴酒也不需要知道这些玩意的具体内容,他只要能了解大概的方向,记住组织的项目和它们的负责人,然后理清楚轻重缓急,这倒是不怎么困难。 至少和他自己有关的那个项目他还是能认出来的,这个项目不仅还在运作,而且投入不小,倒是有点出乎意料……但也不能说很意外,尽管琴酒没见过,但这建筑里研究所的部分总不会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先不提琴酒自己这个时不时好像要回炉重造的身体,就说乌丸莲耶肯定不会舍得放弃这个距离成功如此接近的项目,只会看得更死。 不过,就算看不懂,也不难猜出这个项目肯定还有问题,否则乌丸莲耶也没必要广撒网到一个人鱼岛的传说都不放过了。 话又说回来,项目本身可能还有不小的问题,琴酒现在倒是觉得好极了,至少身体状况已经可以和死前媲美,以至于伏特加看到他的体检单时又一次怀疑机器坏了。 不过,琴酒不太确定自己的脑子是不是也恢复正常了,刚醒的那两天他偶尔会恍惚,很难说那是先前的后遗症,还是单纯没吃饱。 至少分析能力还算正常,记忆力什么的就再说吧,没那么重要。 整理资料没有花费了琴酒太多时间,醒来之后的第三天,他就神清气爽地准备出发了。 “不多观察一下?”乌丸莲耶关心地问,“不急于一时。” “你给我的前两个任务都出意外了,”琴酒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我急于证明自己。” boss不由失笑:“那又不是你的问题……” “也许他们家的人和我八字不合,”琴酒耸肩,“下次任务我会挑好搭档的。” “或许,暂时就带伏特加吧,”乌丸莲耶无奈道,在桌面上的文件中翻了翻,“来点简单的暗杀任务?” 说得像是“来杯奶昔”一样。 “看样子他这次的做法让你很满意,”琴酒接过纸张扫了眼,便收起来了,“我早就说过。” “他能让你满意,其实就足够了,”乌丸莲耶叹了口气,“我不会一直给你安排任务的,空闲的时间,你自己安排吧。” “哦,”琴酒笑着挑眉,“你放心了?” “我从未对你不放心过,”老人微笑道,“父亲。” 说得倒是好听,但在车里安定位器的时候从来没有手软过啊。 当然,琴酒也从来没去拆那些玩意就是了。 他们之间一直有这种微妙的事情,若要冠以父子间的心有灵犀未免过于褒奖,但称作勾心斗角则又会太过残酷,只能单调地看作默契。 两个控制狂默不作声地较劲,拥有更多的那一个当然总是能占据上风,但一无所有的人才真正无所畏惧。 有关认知的最后一步很快能完成,琴酒决定再给自己一年时间,在组织里确立起足够的权威。 伏特加终于意识到大哥是个工作狂,之前那种规律的工作方式真的是考虑到了身体状况。 而组织里的所有人都感觉到,减少杀人频率的琴酒好像变得更可怕了。 和其他那些玩神秘的高层不同,一大半组织成员都见过琴酒,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没有人能说自己真的了解琴酒,但他们都能说出一些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信息,并对此深信不疑。 这真是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大家认识琴酒还不足两年,但已经对他有了十分深刻的印象,然后这些印象伴随着他在所有时间点出现在所有地方的惊人行动力,慢慢凝聚成一种思想钢印。 第41章 而他对组织的影响则是全方位的。 过去,人们对组织的概念十分混乱,现在,当人们想起组织,第一个想起的都是琴酒。 琴酒穿黑色,所以组织的代表色是黑色;琴酒是个杀手,所以组织是暴力的象征;琴酒冷酷无情,所以组织没有人性可言;甚至因为琴酒嚣张跋扈,所以组织好像也没那么阴暗隐秘了。 组织里几乎没人知道boss是谁,组织里几乎没人不知道琴酒。 这一切认知的改变就像琴酒这个人一样,迅猛而狂暴,无从抵挡,许久之后才会骤然意识到,事情已经发生。 他成为组织里额度最高的通缉犯则根本没有花费那么多时间。 琴酒这样的行事,当然会让很大一部分人恐惧,但也会引发一些人的兴趣。 比如阴魂不散的贝尔摩德……以及朗姆。 “朗姆还真是执着啊,”伏特加感叹,“上一个宾加不干了,这次又派了波本过来。” 他只字不提宾加是被琴酒气走的。 “随他。”琴酒冷淡地说。 琴酒现在大多数时间都在正常出任务,而组织里的任务由朗姆调配人员是很常见的,但调配来调配去都是朗姆的心腹就不太常见了,他也说不好这和贝尔摩德哪个更烦人。 不过,波本…… 琴酒其实不太记组织里的人,但波本这人他还是印象很深的,谁让他和琴酒认识的第一和第二瓶威士忌都联系颇深呢……还是个卧底。 身为卧底却主动来接触琴酒,不得不说波本勇气可嘉,而且他运气也不错,看在他一直兢兢业业在朗姆手下(强调)搞事的份上,琴酒目前不打算除掉他。 他还有点期待见到波本,这可能是琴酒第一个顺利见到的威士忌(他没想起来上上个被他气走的爱尔兰也是威士忌)。 但琴酒和威士忌的剧情总是不那么顺利的。 金发男人微笑着走过来时,琴酒的表情就已经有点不对了,等到他笑眯眯地伸出手,说着什么“合作愉快”,后者干脆直接掏出了一根烟:“不想在手上擦粉底的话,就换个长筒手套。” “哎呀,”波本皮套下的贝尔摩德笑道,“又被你发现了。” 琴酒不知道这女人怎么这么无聊。 贝尔摩德摘下头套,理了理自己的长发,又调整了一下风衣的形态,气质顿时一变,她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道:“好久不见,g。” 哪来的好久,琴酒面无表情地点烟:“你来干什么?” “我要回美国去了,”贝尔摩德笑道,“所以拜托波本给个机会,来和你告别。” “你只是太闲了,”琴酒冷哼,“波本人呢?” “我想……”贝尔摩德望街道的尽头望去,“他来了。” 一辆白色跑车呼啸而来,正牌波本穿着身和贝尔摩德相似到可疑的长风衣,一只手伸出车窗摆了摆:“真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g。” 这下不用纠结哪个更烦人了,任务目标应该为四个组织代号成员伺候他一个感到荣幸。 “或许我会试着去对付赤井秀一。” 任务结束后贝尔摩德说道。 他们四个人有三个去处,贝尔摩德明天就要出发,琴酒忙着去下一个任务,波本也说自己有事要办,但奇怪的是大家最终还是决定一起喝一杯。 喝酒就会聊天,这是至理,但琴酒本就很少聊天,伏特加一杯下去就醉了,波本则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竟然是贝尔摩德扛起了寻找话题的重担。 大家都知道她在说什么,组织里暴露的卧底不少,暴露了跑路了还活着的目前就这一个,是实质上的组织追杀榜第一名,而且因为下面的二三四五都被琴酒杀得差不多了,显得格外有分量。 波本和莱伊有仇,闻言第一次表露出了明显的兴趣:“要我帮忙吗?” “说不定,”贝尔摩德拖着腮,目光却落在琴酒身上,“你呢,g,有没有兴趣一起?” “那个fbi?”琴酒挑眉,神情没有太大的波动,“我最近不打算去美国。” “那可真遗憾,”贝尔摩德这样说着,把情绪演得很到位,“还以为你会感兴趣呢,他的暴露和你也算有点关系吧?” 说到底,赤井秀一是在想要抓捕琴酒的过程中跑路的,她还以为他会很在意呢。 毕竟,琴酒就是在那之后开始大开杀戒的。 琴酒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之色:“少提点朗姆办的破事。” 贝尔摩德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边上就有个朗姆的下属,对琴酒举杯道:“好吧,我能理解,但即使如此,也不妨碍我们合作嘛,今天不就很不错吗?” 琴酒露出了近似被恶心到的表情,波本像是想到什么,压根没想着为自己名义上的上司说些什么,甜蜜蜜地补充:“是啊,而且我们两个都更擅长幕后工作,真要动手,还是得靠你啊。” “近似”变成了“确实”,琴酒拿起他那杯除了他自己没人会喝的烈酒,喝了一大口。 “我算是知道你们两个为什么关系好了,”他嫌弃地说着,踢了边上睡觉的伏特加一脚,“对自己的战斗力有点信心,bourbon,比起幕后,我建议你直接冲上去揍他。” 在波本有更多的反应之前,伏特加猛然惊醒:“大哥?” 琴酒站起身:“走了。” “哦,”伏特加起身,下意识地对还坐着的两个人点点头,跟在琴酒身后往外走,“大哥,我们……” “我来开车。”对话到此终结。 琴酒在心里给波本安了个“和贝尔摩德一样烦人”的标签,就把这两人抛之脑后了,他觉得自己今天来喝酒就是个错误。 第42章 很快他会意识到,错误不止于此——他不应该早退的。 绯闻 琴酒走后,话题很自然地转移到他身上了,可见“谁不在我们就说谁”这个定律是永恒的。 “他对伏特加还挺照顾的嘛。”波本饶有兴趣地说。 他对琴酒的了解很有限,虽然早有耳闻,但今天是波本第一次和这位组织招牌见面,相处时间也没超过半天,这半天里的琴酒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与传言不符的地方,不如说简直是加强了刻板印象。 于是他对伏特加那一点算不上温和的关照就显得尤为特殊了。 “毕竟伏特加一直跟着他,”贝尔摩德笑了笑,思索的情绪在眸中一闪而逝,“也不容易啊。” “这么说,”波本好奇道,“他们相处很多年了?” 贝尔摩德对他微微一笑,完全看不出真诚与否:“可以这么说。” 如果这是真的,就意味着琴酒和伏特加都为组织工作了很久,是什么让他改变了过去的做法?那个男人对组织的改造是颠覆性的,血腥铸就的成功。 波本微微沉吟:他都快忘记琴酒还没在组织里这样大张旗鼓行动的时候,组织是什么样子了。 人的适应性总是很强的,琴酒刚开始搞事的那段日子,组织里可谓是人人自危,提起他的时候不是恐惧就是仇恨,而现在他人也没少杀,琴酒在组织里的风评却在变得……好起来。 因为大家逐渐发现,一方面,琴酒杀人很有规律,只要你对组织忠心,对琴酒本人也足够尊重,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另一方面,琴酒还会捞人。 尽管比起杀人的规律性,琴酒捞人非常随机,疑似只因为刚好路过,但至少现在组织成员们在任务失败的时候除了祈求上苍之外,还能指望琴酒路过。 这一点,以及组织运作风格的微妙变化,不仅颠覆性地改变了琴酒的风评,还让组织有了些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凝聚力。 对卧底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波本没法不在意琴酒的来路。 他没有将自己的思索表现出来,而是继续笑道:“我没想到你和他这么熟悉,特意来向他告别,难道说……” “你看他那个样子,像是和我很熟吗?”贝尔摩德立刻面露哀怨,“说我被他甩了还差不多。” 这倒是个大新闻,波本并不是贝尔摩德说啥都信的人,但乐得在这种事上配合她:“他竟然舍得,真不愧是g。” 贝尔摩德叹了口气:“他那种人,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她举起酒杯,隔着其中透明的液体,对面前的男人微笑道:“g可不是会爱上什么人的类型。” 琴酒知道自己被造谣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他一向是很忙的,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也基本上都被用来研究亲子关系了,完全不知道在组织传言里自己差点给乌丸莲耶找了个后妈。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贝尔摩德应该是确实不知道他和boss的关系,否则她干不出这事来。 不知道乌丸莲耶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想法,这段时间联络时他竟然一直没提过,琴酒可不认为boss的情报系统比他自己还迟钝。 这样一想,被造谣的恼火顿时被奇怪的感觉覆盖了,琴酒没想到自己还有可能要去看“单亲家庭情感问题”相关的帖子。 “大哥你就放任她胡说八道吗?”伏特加见琴酒半天没反应,一时义愤填膺,“再不济我可以帮大哥发个声明啊!” 琴酒摇头:“没有意义。” 传闻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当事人发话就能解决的,更何况已经传播了相当一段时间,比起辟谣,还是考虑对孩子心理健康的影响比较重要……这些人怎么都说要和孩子促膝长谈啊,他们要是谈得起来,还用得着寻求这种帮助吗? “那至少应该解释一下……”伏特加见琴酒一直在刷手机,恍然大悟,“对啊,至少应该给大哥的儿子解释一下吧!贝尔摩德真是可恶,她明知道大哥有小孩……” 说不定正是因此,她才搞这种似是而非的事呢,琴酒看她对自己儿子的好奇心就没断过。 “他不会信的。”琴酒对伏特加解释了一句。 但难保不会想点别的,难怪这段时间boss总给他安排女性的联络员,琴酒本来还以为是乌丸莲耶那“漂亮女人”的癖好犯了。 一般的孩子也干不出这种事吧……他叹了口气,给boss的邮箱发了条消息。 “我听说了,假的。——g” 事实证明乌丸莲耶确实早就关注到了这件事,并且比琴酒想象的还要在意一点,具体体现在,琴酒的消息刚发送过去几分钟,就接到了一个来自未知号码的电话。 他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愣了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让伏特加去管论坛,自己换了个房间,刚一接通电话,就听对面说:“我没信。” 竟然没有用变声器,这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我知道,”琴酒说,“我是说,我不打算再婚。” 乌丸莲耶很是沉默了一阵子,才低缓而无奈地说道:“我确实听说,您对一些人说自己丧偶,但据我所知,您是……未婚吧?” “也可以算丧偶,”琴酒回答,“这不是重点。” “我明白,但……”乌丸又沉默片刻,“父亲,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您还很年轻呢,尽可以享受生活,我让您活过来,不是为了见您当苦行僧的。” 他们的年龄倒置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乌丸莲耶不像是在劝说父亲,倒像是试图说服孩子。 第43章 “我没有什么可以享受的,”琴酒的话语却又将那种错置感驱散了,“我已经失去了一生所爱,现在只有你……和组织。” 乌丸莲耶原本很紧张,听到后半句话,又哭笑不得:“还以为您不喜欢verouth的腔调。” “我不喜欢,”琴酒承认,“但你似乎不反感。” “女孩子,总有点任性的时候,不会影响什么。”世界上大概只有他会喊贝尔摩德“孩子”,琴酒当初以为自己有孙女实在不能算是他想多。 乌丸莲耶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要不是她,我都没有想到这件事。” “忘了吧,”琴酒果断地说,“我很肯定自己会单身到死。” “您才刚……别这么快说到死,”乌丸无奈地说道,“人世间美好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希望您慢慢享受。” “那和我无关。”琴酒脱口而出。 这通因流言而起的电话最终走向了早该出现的尴尬,电话对面的两个人都默然不语,但也没有人挂断,琴酒单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火光烧到一半的时候,乌丸莲耶才再度开口。 “抱歉。”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你没什么好道歉的,”琴酒的语气则过分镇定,“我应该感谢你,很显然那是绝无仅有的技术,在所有死去的人当中你把这唯一的机会给了我。” “我把您带回了一个糟糕的世界。”乌丸莲耶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是在叹息。 琴酒默然片刻,声音无可避免地软下来:“没有那么糟糕。” 他们一直——一直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像其余很多事一样,也都默契地选择逃避,谁也没想到最后对话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展开。 这是件无法理清的事情,从琴酒再度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从他被迫获得第二次的生命起,他和乌丸莲耶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变得混乱不堪了,那绝不仅是因为年龄的倒置或是经历的差别。 那是名为生死的伟大力量。 他们曾经真的只是时代洪流下一对不那么普通但也还算正常的父子,但那一刻之后,所有关系全部变得扭曲起来。 事到如今,他们之间的一切实际上早已无法用简单的爱恨恩仇解释清楚,维系一切的只有那根并不存在的血缘纽带,如果没有这层父子关系,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说,琴酒都不可能在这里。 当然,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说,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乌丸莲耶也早就不存在了。 事情就是这么混沌,比最糟糕的夫妻俩掰扯“谁对不起谁”还要困难,所以琴酒不会说自己复活后感到多么恶心,乌丸莲耶也不会谈论自己到底付出了多少资源,他们只能关注好的部分,一旦避无可避就道歉、让步、沉默。 因为乌丸莲耶不能失去他好不容易夺回的人,而琴酒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仍有一些在乎的东西。 那根并不存在的纽带像钢丝一样维系着岌岌可危的一切,正因此它才必须被反复提及,哪怕已经显得可笑。 琴酒合上眼又睁开,反手按灭已经烧到尽头的烟:“你知道,我之前出去旅游过,确实有不少好风景。” “是啊,这样说来,您这段时间都没有再给我寄明信片了。”乌丸莲耶很快微笑着接话。 “我在帮你干活,”琴酒轻哼,“没空买明信片。” 话题又回到了安全的领域,空气中那种僵持的气氛逐渐散去,虽然说话双方都不是很在状态,但因为有志一同地推进对话,听起来又仿佛很正常。 “礼物也很久没有新的了,”乌丸叹气,“还以为您已经不打算继续修复我们的关系了。” “我以为已经修复了,”琴酒耸肩,“把我的工作报告当作礼物的一部分吧,boss。” “那可有点太奢侈了,”乌丸莲耶笑道,“还有几个月又是新年了,您会回来吧?” “现在才刚到秋天,不要说得自己像是空巢老人……好吧你的确是,”琴酒顿了顿,声音轻缓,“我会的,你要注意身体。” 挂断电话之后,琴酒依然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他几乎能想象,在相隔很远的某个地方,乌丸莲耶大概也是类似的状态。 如果他还是刚复活不久时的身体状况,现在肯定已经头痛欲裂,甚至说不定会吐出来。 倒是多亏现在才说起……不,大概正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变得放松,才导致对话双方竟然都没注意到话题往危险方向滑动的倾向。 从结果上来说,这无疑是一场灾难,毕竟他们根本没法真正把话说开,但另一方面,这同样意味着,在不触及最深入话题的时候,他们已经几乎恢复到了……琴酒死之前的良好状态。 也许过段时间就可以把定位器拆了。 他也是时候正式开始推进把组织拆除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下次见到贝尔摩德的时候,一定要揍她一顿。 回忆 没人知道贝尔摩德造的谣差点引发了组织的巨大危机,琴酒还是在兢兢业业地干活,boss也依然神龙见首不见尾,罪魁祸首在美国快乐地生活,大家又相安无事(并没有)地相处了好几个月。 若要将之比拟成暴风雨前的宁静也未尝不可,虽然这些日子和所谓的“平静日常”相差甚远。 那些看起来很深入的感慨从来不是琴酒生活的主轴,这段被迫开展的新时代之旅只有一个终点,但过程可以遵循自己的喜好。 又一年即将过去,琴酒的工作总结比之前更加简单,他审视过去一年的种种,满意地确定计划可以展开。 第44章 而在那之前,他终于踏进了建筑中“日式庭院”的那一部分。 这个地方,很明显的,是仿照他们当年住所的样式装修的,建筑主体不大,但有一个宽阔的,能看见天空的院子——以琴酒的三维想象能力,都花费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片土地是从哪开辟出来的。 乌丸莲耶在房子里安放了些过年的装饰,但并不多,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对年节从来不是很在意,唯一会做的就是在新年的第一天道贺,除此之外几乎和寻常日子没有任何区别。 但父亲有一些热心的部下,会送来节礼、帮忙打扫,为这个小庭院添上些节日的色彩,他们对小乌丸也很恭敬,后来就成了他的部下。 再后来那屋子毁在战火当中,乌丸莲耶建起这栋建筑时,仅凭记忆复刻了它——当时他的记忆力还很不错。 但他没有再踏足过这里,任凭荒草生长,在终于决定使用的时候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和金钱使之变得正常。 现在,乌丸莲耶踏过木质的门扉,穿越房间,来到院子边的围廊,一身黑衣的琴酒坐在廊道上,注视着面前的雨幕,手边放着一盏酒。 宛如多年以前。 但在多年以前,琴酒并没有留过这样长的头发,也没有表现出自己对日本的厌恶,那时的他会穿黑色的浴衣,喝的是清酒,刚过肩的头发泛着金色的光泽,扎成低马尾放在衣襟前。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琴酒摘下礼帽,转头望过来,银色长发在衣领上划出柔软的弧度:“你回来了。” 细雨之下,他的声音温和干净,依然叫人恍惚。 乌丸莲耶默默地坐到琴酒身边,觉得倦意从身体里涌出来。 他的身体正在衰败,这种感觉如跗骨之蚁,每分每秒都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但此时此刻,预示着精力流逝的倦意却让他感到安心。 琴酒一直注视着他,等到老人靠着墙坐好,才垂下眼,目光落在酒杯上。 “这酒不错,”他慢慢地说,语气很随意,“我的味觉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幸好不至于尝不出好坏,哪买的?” “您喜欢的话,组织有渠道,”乌丸莲耶的声音也很柔和,“不用您花自己的钱。” 琴酒默了一瞬:“我应该……没有自己的钱吧?” 他花组织的用组织的,可以说是一分钱存款都没有。 乌丸轻轻地笑了两声:“我忘记了,其实组织的钱就是你的。” 听起来更奇怪了,琴酒看着面前的雨幕没有回话。 这是那场差点聊崩盘的对话后他们第一次见面,气氛好极了,就连沉默都令人舒心,过了好一会儿,乌丸莲耶才从昏昏欲睡的感觉中惊醒,从衣服里掏出一板药丸。 “今年实在想不好出送您什么好了,”他把那东西递给琴酒,“本来想要送潜艇的,海陆空就差海了,但预定好的那艘没能准时交付。” “正好雪莉研究出了这个副产品,拿去玩玩吧,”乌丸看着琴酒接过药丸,继续说道,“是毒药,迅速致死,现有技术查不出毒性,不过因为是新药,如果用了需要记一下服药的人。” 琴酒点点头,把药收起来:“我会让伏特加记的。” “当初您选择他真是妙笔。”乌丸莲耶笑道。 “巧合而已,”琴酒淡淡地说,“要说选择,我在日本唯一选择过的就是你。” 乌丸转过头来与他对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当年的影子。 琴酒依然对他微笑,如许多年前一样,但只有这唯一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眸中的杀意:“你和我很像。” 至少当初是这样的。 乌丸莲耶率先移开目光,他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那么,您应该也给我准备了新年礼物吧?” “唔,”提起这个话题,琴酒听起来有些犹豫,“关于这个,我确实也考虑了很多,毕竟你什么都不缺,但……”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你想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吗?” 乌丸莲耶不由讶异,他是个真小孩的时候琴酒都没提出过这样的建议。 “我听说,这种共同的回忆很有必要,”琴酒见他没说话,就继续道,那理论一听就知道是从那个论坛里得来的,“当然,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游乐园可能不太合适了,但总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他又顿了顿,补充道:“要是你不放心的话,可以你来安排,去哪里都行。” 要是在当年听父亲这么说,乌丸一定会非常激动,而现在……他还是很激动。 只是比起孩子心中那种纯粹追求“被父亲认可”的想法,现在的他情绪要复杂很多。 在经历了所有这一切之后,在双方的关系变得如此诡谲之时,大概也只有他父亲这样的人,还能继续以父亲的腔调,如此真诚地,尝试弥补他们最初的裂缝。 多么正常,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那时他又为什么要选择将之复活呢? 乌丸莲耶的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意:“就选游乐园吧,我会挑好地方,到时候见。” “不过,”他微笑道,“我这个年纪,大概只能坐一坐摩天轮,其他刺激的项目,您带伏特加去坐就好了。” 不打算清场吗?琴酒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准备好之后告诉我。” “恐怕要花不少时间,”乌丸莲耶笑道,“我只是觉得,游乐场这种地方,要是没有足够的游人,实在没有意义。” 第二天早上,乌丸莲耶醒来的时候,发现床头放着一个写着贺词的御守。 第45章 这可真是和当年如出一辙了,那时琴酒如果在新年第一天有事外出,无法等他醒来,就会用御守代替新年祝贺。 不过,他当时的年纪,可不会醒得这么早,琴酒竟然这时就已经离开了吗…… 乌丸莲耶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才凌晨四点,而琴酒已经又接了个任务。 更像了,当年他也这么工作狂,那时的自己只能一个人在家里看书。 和现在……还是没什么区别啊。 尽管清楚这种熟悉感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由于自己的刻意为之,乌丸莲耶还是有点恍惚了。 在引导对方的同时,他自己也陷入了过去的记忆,或许是年龄大了,可能比琴酒陷得更深。 老人叹了口气,将御守收好,从床头柜里拿出遥控器按了几下,圆柱形的机器人穿过走廊,停在门口,为幻梦般的一切投射出来自现实的阴影。 与此同时,琴酒在往组织的阴影里投射现实的刀刃。 新年新气象,架构理顺,权威建立,是时候开始拆卸大业了,把自己好不容易搞上正轨的组织拆掉确实有点可惜,但可惜的事实在太多,就不差这一个了。 不过,琴酒愿意承认他对组织的微妙好感,所以他也会尽力把它拆得……干净一点,起码不要溅得一地污泥。 对所有或许比他拥有更强大力量的个人或团体而言,这都不是容易的事情,组织惯于隐匿,擅长制造威胁,还曾经很混乱,不过琴酒有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比任何一个人(包括乌丸莲耶)都更了解现在的组织,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合适。 像这样藏在阴影之下的东西,外人只能靠绝对的强力和破釜沉舟的决心去对抗,但内部操作起来却容易得多,这也是为什么那些占据着优势的间谍机构不直接对组织下手,而是要一波波地派卧底。 ——当然他们太废物也是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他们太废物,也不至于轮到琴酒在这里肢解组织,他可能都不会被从永恒的安眠中拖出来。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和组织一样活该。 新年第一天,琴酒引导日本公安和组织成员来了场火拼,他做这种事情很熟练,还活着的时候琴酒经常用类似的活动庆祝新年。 公安死了几个人,不过组织更惨些,因为他们仅有的几个幸存者都被琴酒收了人头。 加入组织的时候他们就该想到的,组织不照顾废物——琴酒以前会,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他最多帮他们挑挑死法。 当初杀了那么多卧底,就当是报酬了,日本公安应该会喜欢这份功劳的,为了不厚此薄彼,琴酒已经预备好了给fbi的匿名邮件,但愿他们动作够快。 要慢慢削弱组织的力量而不使之提前爆炸是困难的,即便琴酒已经整理过一轮,组织内部还是非常错综复杂,一不小心就可能暴雷。 就和拆柱子的游戏一样,拔掉任何一根木头都要深思熟虑。 好处则是琴酒不用担心会暴露,正因为足够复杂,猜忌和仇恨到处都是,作为所有人猜忌和仇恨的对象,琴酒反而会被所有人放在怀疑的后排——感谢刻板印象。 总之这是个长期行动,需要逐步开展,在这个过程中,琴酒依然会是组织最坚实的后盾。 也不能忘记多清扫日本境内的任务,这样去游乐园的时候会更轻松些。 游乐园 “你觉得,”琴酒小声问伏特加,“这个侦探是不是有点眼熟?眼睛。” 好熟悉的对话,大哥记人的时候难道只记眼睛吗?伏特加隔着墨镜努力观察那位高中生侦探,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组织里没见过……说不定是旅行的时候遇到的路人。” “哦,”既然是路人,琴酒就没什么兴趣了,转而道,“案子解决之后,快点把任务做了。” 伏特加连忙点头:“好的大哥。” 前一天乌丸莲耶通知琴酒他已经预备好了一切,于是琴酒把原本安排在这天的任务转移到游乐园来进行,任务不复杂,换个地方并不影响什么,伏特加得知能坐过山车倒是很高兴。 但他们都没料到会发生凶杀案,还好有个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解决了。 ……日本警方果然是废物吧。 虽然发生了一点意外,但琴酒倒也没太担心,以乌丸莲耶的谨慎程度,他说要晚上才能来,那就不可能早,因此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去办事完全来得及。 他闲极无聊,甚至有心情观察一下这个自称侦探的小孩。 聪明倒是很聪明,但未免太年轻了……这样年轻又一帆风顺的聪明小孩,总是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击的。 ——没多久琴酒就作为“残酷的现实”给予了侦探物理打击。 “要杀掉他吗,大哥?”伏特加紧张地问。 在组织待了几年,他也锻炼出来了,起码掏枪的时候不再会手抖。 琴酒过去倒是遵循着“非必要不牵连”的原则,反正以他的行事风格,被个侦探看到也没什么,但这位小朋友运气不好,琴酒现在忙的事多,不想节外生枝,伏特加心里清楚,才会有此一问。 但他还是制止了伏特加开枪的举动:“警察还在,如果被吸引过来,这里就会戒严。” 而他等会儿还有一场摩天轮之约,要是游乐场这时候关门,那就白费了boss下的一番功夫。 “哦,”伏特加虽然不知道琴酒要去做什么,但也反应过来,“那……” 琴酒想起乌丸莲耶送给自己的药:“用这个。” 虽然琴酒现在已经没了随时备药救急的需求,伏特加还是保持了随身携带常见药物和清水的习惯,这为侦探顺利去死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帮助。 第46章 而经过又一突发事件,预定的时间已经临近,琴酒交代伏特加把人名记下来上报,就匆匆赶往摩天轮的方向。 他的时间把控得很准,才在摩天轮入口处站了几秒钟,乌丸莲耶就从一辆观光车上走下来了。 琴酒扫了眼那辆无人驾驶的智能观光车,上前扶住老人的手。 “不用,”乌丸莲耶笑道,“我还没那么虚弱。” 这么说也不算错,但琴酒还是摇头:“应该的。” 不知道他说的“应该”指向的是“老人”“孩子”还是“组织boss”,乌丸莲耶一个晃神,默许了。 这个时间段本应是摩天轮的高峰期,此时却神奇的只有很少几个游客,他们很快地坐进了舱体内。 摩天轮缓缓上升,乌丸莲耶看了眼窗外,转头望向琴酒:“您之前出去旅行的时候,感觉如何?” 之前虽然并没能把话说开,但到底聊到了些内容,让他们能谈谈这种看似普通其实危险的话题了。 “还行,”琴酒看着窗外,“比起我活着的时候,世界确实变得更好了。” 乌丸莲耶皱起眉:“你现在也活着。” 琴酒转过头,对他笑了笑:“说的也是。” 他没有反驳,反倒让乌丸觉得不太对劲,可这个话题是不好深入的,于是他转而道:“其实你没必要为组织做这么多,不如像之前一样,劳逸结合。” 他对琴酒的工作量是有关注的,要不是对父亲的身体状况足够了解,都要怀疑对方是在慢性自杀——就连来游乐园都要工作,这敬业程度未免太超过了。 “并不勉强,”琴酒还是看着窗外,唇边泛着一丝隐秘的笑意,“组织的工作……很有意思。” 就算别的没有意思,精心计算下的拆卸工程也足以弥补,比起建设,他永远更喜欢破坏。 乌丸莲耶更无奈了,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熬夜玩手机的青少年:“您可以慢慢玩。” 慢慢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琴酒心中想着。 人鱼岛那件事之后,他的视力好得出奇,即便在如此高的位置,又是黑夜中,琴酒依然注意到,某个倒在地上的“尸体”正在发生一些难以想象的变化。 伏特加果然忘记处理“尸体了”……但也多亏他忘记了,才能看到这样有意思的一幕,那个侦探运气还不错嘛。 连死而复生都经历过,琴酒在亲眼见到返老还童的时候完全没有神色波动,他神态自若地转回目光,看着对面的人:“你还有多少时间,等我‘慢慢玩’呢?” 返老还童或许还未成型,但研究所中那些稀奇古怪的研究项目中,一定不止这一个秘密吧?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就尽快拿出来吧,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乌丸莲耶舒缓地微笑:“到我这个地步,就算最终失败,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琴酒看了他几秒钟,神色变得似笑非笑:“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当真。” “人的想法总是会改变的,”乌丸再度像是很无奈似的,叹了口气,“只要您能活下去……” 嘲讽的色彩在琴酒眸中一闪而逝,他打断了对方的话:“既然是出来玩的,就别谈这个了,不吉利。” “你预备了多少时间?摩天轮结束之后我们再走走吧,”他的神情重新平和下来,呈现出包容的样子,“就算不玩,体验一下氛围也不错。” “我们这个样子,还真不适合体验这里,”乌丸轻笑,“不过,一两个小时总是有的。” 琴酒摘下帽子,叠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就放进衣服里了。 然后他掏出头绳将长发绑成高马尾,再很自然地牵上乌丸莲耶的手。 怎么说呢,要不是他身边的是个老头,倒还挺有带孩子的父亲形象的。 其实在真正面对乌丸莲耶的时候,琴酒很难会有什么父爱爆发的情况,毕竟对方的外表完全不允许,心智就更加了,琴酒能在旅行的时候瞎买动画片,不代表能面不改色地把老头当小孩对待——他又不是神经病。 乌丸莲耶自己也是,说起来一口一个父亲,实际上还是会以长者的眼光看待琴酒,他可不是一死之下穿越时间的那个人,哪怕缺爱也不会想把自己缩成小孩——如果能物理缩成的话倒是可以的。 这对完全不像父子但其实又很像父子的组合就这么在游乐园里闲逛,难得的既没有谈论组织,也没提及复活相关的话题,悠闲得有点古怪。 “我还是不喜欢,”他们坐在长椅上休息,琴酒看着面前喧闹的人群说道,“这里不适合我。” “我猜也是,”乌丸莲耶笑道,“或许当初您就不该提议游乐园的。” “不是我——”琴酒叹了口气,“一般人怎么会知道我‘儿子’到底几岁呢?” 对十来岁的青少年来说,和父亲在游乐园玩耍应该是不错的回忆吧。 乌丸莲耶大概能猜到他的信息来源,闻言微笑:“但您能考虑这么多,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对方会这样用心,当初的琴酒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因为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所以乌丸莲耶把琴酒复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什么“弥补失落的父爱”。 可他偏偏得到了。 就算他们的关系变得扭曲,这份感情却不可思议地,完整地传递了过来。 想想琴酒所处的环境和他面临的一切,就知道这有多不容易,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和多么细致的心。 他的父亲,真的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第47章 琴酒很轻地笑了声:“别那么容易满足啊。” “我是最不容易满足的人,”乌丸莲耶笑了,“但你是奇迹,父亲,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我来说都是奇迹。” 当初能够被选中,则是最大的奇迹。 琴酒转过头,深深地凝望着他,凝望着老人干枯的躯体,像是能看见百年前的影像。 “我们回去吧,”他低声说,“会有别的奇迹。” 照顾老人和照顾孩子,其实有些异曲同工的地方。 而就像当初还是个孩子的乌丸不需要照顾一样,如今年老体衰的乌丸也还是保持着他那种自主的性格,坚决拒接了琴酒的照看。 “今天我很高兴,父亲,”他得体地微笑道,“晚安。” 琴酒不知道他这番话有多少是真的,但就像之前一样姑且信了,修复亲子关系当中最困难的部分(指外出游玩)竟然也能够完成,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至于效果如何……至少确实是段难忘的回忆。 看着孩子睡着再掖被角什么的是做不到了,他低声嘱咐“早些休息”,又道了晚安,便回了原本的住所。 虽然离开了很长时间,但一切都仍像是琴酒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一样,没有分毫变化。 屋子里十分安静,琴酒站在巨大的建筑平面图前出神,难得没有继续思考拆组织的事情,也没去考虑今天见到的又一个“奇迹”。 他有预感,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命运或许将在此刻走向拐点,但在那之前,琴酒将拥有片刻的宁静。 恋爱脑没有未来 有时琴酒会觉得,自己复活之后,运气变得好些了。 他刚得知返老还童的事情不久,正在想怎么插手雪莉的研究所解决这件事,机会就自己撞了上来。 研究所的项目现在已经对他公开了,但不管是为了让boss放心,还是为了不引发其他人的更多忌惮,琴酒都不会随意地插手相关事宜,他把自己的工作限制在外勤上,也是很多人对他不那么紧惕的原因之一。 所以他不会直接去质问雪莉,返老还童这么大的事情还未公开,要么雪莉自己也没发现问题,要么就是被压下来了,贸然出动只会打草惊蛇。 而琴酒并不愿意这件事公开,在他肢解组织的过程中,组织研制出这样一种药剂(哪怕现在还极其不稳定),能带来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琴酒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被乌丸莲耶隐藏得很好,但他不能保证这种新药的秘密也一样会被隐瞒,对乌丸莲耶这样的人来说,如果有了备选一,那么把备选二扔出去吸引注意力是很正常的选择。 最好能趁着大多数人对此还不够了解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把雪莉和相关资料都解决掉。 但这就需要一个借口,而雪莉一直生活在研究所,目前的工作也算是在正常进行,并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地方。 好在,她还有个不安分的姐姐。 宫野明美找上来,提出想要带着妹妹脱离组织的时候,琴酒差点笑出声。 或许是人鱼岛的事情让她觉得琴酒这人还比较好说话,才鼓起勇气这样做的,但和倒霉侦探一样,这位小姐的运气实在不是很好——不如说是更差一些,说不定人鱼之箭上真的有什么诅咒。 如果宫野明美是在之前提出这个需求,琴酒虽然不会同意,但也不见得会杀她,她实在没有值得被杀的份量。 但现在有了,毕竟一切事实都证明,雪莉是很在意这个姐姐的。 如果至亲的姐姐死在组织手上,雪莉酒必然不可能再为组织做事了。 一般情况下琴酒无法插手研究所,但如果雪莉抵抗组织,他当然责无旁贷。 总之,宫野明美非死不可,尤其是当她把最恰当的借口放到琴酒面前的时候。 计划顺理成章,进展得也非常顺利,还有额外收获,而琴酒的运气显然支撑不了这么多,于是,当他把雪莉囚禁起来,预备着做做样子再搞死的时候,雪莉失踪了。 在那种情况下失踪,排除玄幻展开、尸体溶于空气、屋里有密道、雪莉会缩骨功、看守者被催眠……之类的原因后,最大的可能是药物拯救了它的创造者。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在两人身上产生了同样的效果,琴酒不禁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没留下更多的研究时间。 他趁着封锁雪莉研究室搜查的时候把能找到的资料全销毁了,感谢组织在保密系统上的执念,这种重要的研究资料竟然没有十七八个备份。 但雪莉本人还活着,如果她被组织抓回来,药物的事情还是会曝光,研究也依然会继续——必须杀死她,或者至少保证她永远不会回到组织。 主观上来说,琴酒并不希望这种诡异的药物研制成功,所以杀死雪莉是上策,但他也不是什么魔鬼,目前对组织的行动才是琴酒的第一目标,所以如果一时搞不死,能做到后者也行。 因为目标比较宽松,这件事没有花费琴酒太多时间,他追了一阵子,确认雪莉已经可以说有了组织ptsd,这才去见了boss。 ——毕竟是组织重要的研究员,在他手里失踪了,总要交代一下的。 “没事,”乌丸莲耶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这件事我交给verouth了,不过您既然回来了,要不要干脆休息几天?” “verouth?”琴酒没管他的后半句话。 “verouth和sherry之间有一点私人恩怨,”乌丸莲耶笑了笑,“她很愿意这么做。” 琴酒对私人恩怨不感兴趣,但贝尔摩德要来日本,他总算是有机会去揍人了——琴酒这个人该记仇的时候是很记仇的。 第48章 “真的不在这里休息一下?”乌丸莲耶见琴酒有些走神,又问了一遍。 银发男人回过神,笑了笑:“怎么,惩罚是关禁闭吗?” “没那回事,”乌丸莲耶道,“这本来也不是你的错,我只是不希望……你和其他人的冲突变得更大。”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晚了。 他想过父亲可能会和组织里的人有冲突,但从没想过他能把自己搞成组织公敌。 “不会有事的,”果然,琴酒毫不在意地说,“只要你还是我坚强的后盾。” 闻言,boss不由地笑了:“我当然会是,直到最后。” 琴酒缓缓点头,神情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钟之后,他体贴地微笑起来:“那么,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吧,正好伏特加的驾驶技术还需要练习。” 或许过段时间可以用一用那架直升机。 当贝尔摩德再次顶着易容出现的时候,琴酒采取了比以往更粗暴的处理方式,后者多少猜到原因,但并不知道背后的波折,还十分愉快地以此调戏他,真可谓无知者无畏。 好在琴酒也就是稍微宣泄一下情绪,他忙得很,没多少功夫考虑绯闻。 不过,显然有人是很在意的。 突然被人拦住的时候,琴酒甚至有些惊讶——他得罪的人很多,但敢于找上门来的着实没几个,这么直白的就更少了。 而且这人谁啊?琴酒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可能还是没怎么恢复,所以才对这人完全没有印象。 伏特加倒是反应很快,琴酒刚迟疑了三秒钟,他就开口了:“卡尔瓦多斯,你干什么?” “我,”对面的年轻人看着不像是那种理直气壮的寻仇者(比如爱尔兰),反倒有几分心虚,“你……你和贝尔摩德……你为什么打她?” 琴酒想起来了,组织为数不多的狙击手之一,基安蒂口中被贝尔摩德的迷惑的倒霉蛋,确实看着就不怎么聪明。 ……说起来,组织里还活着的狙击手,好像都不怎么聪明。 他没想到一个绯闻能搞出那么多事来,一时有些心累:“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吧?” “为什么不?”卡尔瓦多斯不知怎么的在心里说服了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心虚了,“既然你这么做了,就应该猜到后果。” 我们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琴酒更无语了,他完全不想卷进什么压根不存在的三角恋,这和组织的画风都不一样吧? “我对贝尔摩德没有兴趣,”他伸手把卡尔瓦多斯推到一边,“你要是真想知道怎么回事,就去问她。” 但想也知道就是因为贝尔摩德语焉不详他才会找上琴酒的,那女人真是恶趣味。 卡尔瓦多斯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伸手去拽琴酒被他避开,于是猛地转向拽住了伏特加。 “喂,”两幅墨镜一对一,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眼神,卡尔瓦多斯咬牙切齿,“g到底是怎么让她念念不忘的?” 等会,这人说的话和他的语气怎么那么不符呢? 伏特加本来做好了大喊“大哥救命”的准备,此时话头一拐:“大哥的魅力无需多言!” 卡尔瓦多斯更咬牙切齿了:“说点具体的!” 感觉再让他们说下去就要转去恋爱片场,琴酒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声音完全沉下去了:“calvados。” 年轻人的动作一僵,放开了拽着伏特加的手,藏在墨镜下的眼神左右乱瞟:“我认识她四五年了,还没见过她这么在意一个人。” 想多了,贝尔摩德明显更在乎雪莉,你怎么不去问雪莉呢。 琴酒不得不承认,基安蒂的评价可能还是保守的,卡尔瓦多斯真不怎么正常,在他们这个阴险狡诈灰暗邪恶的罪恶团伙里,他却能保持着如此纯粹的恋爱脑,实在堪称奇迹。 但琴酒又不是他的恋爱顾问,琴酒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 “你既然这么有空,”他决定让画风回归正常,“就来训练,正巧我要练习狙击。” ——有点不对劲,这人怎么看着还挺兴奋的。 卡尔瓦多斯很快就不兴奋了,他陷入了深思。 如果必须要变成一个全能的工作狂才能让贝尔摩德倾心,他是否能做到,而不是在那之前猝死呢? 不对,他真的要走这条赛道吗?感觉会被琴酒卷死啊! 琴酒放下狙击枪,看起来对自己的成果并不是很满意,但卡尔瓦多斯知道他才学了一年多,而且根本没多少时间练习,这样的成绩足以让很多人崩溃。 ——不包括他自己,嗯,绝不包括。 可是,如果贝尔摩德喜欢的是这样的人……那他真是,完全没有希望了啊。 “你那是什么眼神,”琴酒皱着眉看过来,“想点正经事。” 练习中的卡尔瓦多斯摘掉了墨镜,他有双干净的蓝眼睛,看起来显得更年轻了,不难理解贝尔摩德为何会喜欢耍他玩,这性格,虽说有点实力,但总觉得很快就会被玩死。 还是说,只是和贝尔摩德沾边的事情他才会这样? 琴酒对卡尔瓦多斯实在没有什么了解,也没兴趣替他操心,提醒一句之后就没再管,卡尔瓦多斯倒是一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 看到琴酒再次端起枪,他连忙赶在对方开始之前开口:“verouth这次回来,fbi好像也被引来了。” 琴酒停下动作,转过头看向他。 卡尔瓦多斯像是被鼓励了,继续说道:“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她就在fbi手下吃过亏,这回恐怕也不太容易,但她很坚持要对付sherry,不知道是什么恩怨……” 第49章 琴酒听明白了:“我不会出手的。” “那是你手下跑掉的!”卡尔瓦多斯有点急。 “要是verouth能解决掉sherry,我会向她道谢。”琴酒说完这句话,重新端起枪射击,没再理这个不知哪个片场跑出来的倒霉蛋。 忙 卡尔瓦多斯果然被玩死了。 这是接到贝尔摩德的消息时,琴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然后他才转头去想了想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工藤新一,追到日本的赤井秀一,不知道在瞒着什么的贝尔摩德,好像还是没死的雪莉……之类的事情。 好像很麻烦,实际上这些事一环扣一环,稍微一串大概也就想明白了,琴酒不知道贝尔摩德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倒霉侦探,但她那点私心还不至于影响大局。 所以结论是——和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冲突,可以就这样放着。 甚至于……要是能利用工藤新一吸引组织里其他人的注意力,或许反而会更有利? 毕竟,一般人看来,琴酒没把工藤新一杀死这件事,应该也算个不大不小的失误,起码可以作为一种攻讦手段。 不过,琴酒自己清楚,他和乌丸莲耶之间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有什么冲突,他们一旦真的冲突了,一定是跨过底线的大问题。 正好给那些对他有敌意的人找点事做,省得他们整天盯着他,真的发现什么大问题。 这个假想,很快在爱尔兰身上得到了实践。 意识到爱尔兰跑去查工藤新一的时候,琴酒不由感叹,伏特加的八卦能力还是很可以的,他只是暗示保密期结束,对方就已经把这消息传得连皮斯科死后情报并不畅通的爱尔兰都知道了。 说不定以后朗姆都会去查工藤新一……希望那小子活得久一点。 “大哥?”伏特加注意到琴酒的目光,有些茫然,“有事吗?” “你学得怎么样了?”琴酒镇定地问,“直升飞机。” “呃,挺顺利的……”伏特加不知琴酒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更茫然了,“可能我在这上面有点天赋吧,感觉还挺好……” “不错,”琴酒满意地点头,“既然这样,正好给爱尔兰一个热闹点的退场。” 对爱尔兰,琴酒还是觉得有点可惜的,这人别的不说,能力确实可以,正常情况下琴酒应该会把他放到后面去杀,现在他这么一死,朗姆又该狂喜一阵子了。 但可惜归可惜,琴酒绝不会手软。 当然,场合有点出乎意料。 看着爱尔兰倒下,琴酒盯着眼前的画面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开口:“塔上还有人?” 虽然是疑问的语调,但琴酒的神情却很确定,伏特加连连点头:“我看到了,大哥,那里……” “既然如此,”琴酒打断他的话,脸上带着一丝莫名的笑,语气果决地说道,“就把机上搭载的武器都打开,扫射这座塔!我就不信杀不死那个人。” 基安蒂一愣:“啊?全部武器吗?”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疯了呢,琴酒这…… “全部。”琴酒微笑着,愉快地回答。 在机上另外两个人还在茫然的时候,伏特加已经默默地开始操作,墨镜掩盖了他眼中的情绪:大哥……真的是打算杀人吗,为什么感觉只是单纯想扫射塔啊…… 扫射东京塔让琴酒心情很好,虽然之后直升机报废了,但不影响他心情好。 这并不完全因为乌丸莲耶立刻就又送了他一辆新的直升机,还附加那台潜艇。 无须讳言,琴酒在这世界上活着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间远远大于愉快的时候,甚至可以说,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内心积压着负面情绪,只不过琴酒是个足够冷静的人,他一贯能把那些情绪隐藏得很好,也一贯不会因此有丝毫动摇。 但这不代表他不需要发泄。 长久以来,杀人都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式,在琴酒刚踏入组织的时候,他之所以会选择一条杀戮的道路,除了要清理组织内部之外,发泄需求也是原因之一。 在那段时间,战斗的爽快感和对现代社会的探索从两个方面,很好地冲淡了琴酒面对组织那些糟心事时的恶心感,让他不仅维持了冷静,还能细细研究组织内在的流向。 之后琴酒对组织的观感变得复杂起来,杀戮却仍是简单而稳定的,他不至于依赖它,但也早就习惯,就像他还活着的时候那样。 直到最近,为了完成自己的规划,琴酒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进行这种有益身心的运动了,不是说他没有杀人,组织的任务里多的是要杀的人,而是没有那种能提振心情的杀法了——杀死皮斯科这种家伙怎么样都不可能让人心情愉悦的。 扫射东京塔就不一样了。 虽然东京塔都不是个活物,也不可能随便死掉,哪怕是在上面的那个小鬼都没死,但在日本东京破坏其标志性建筑物的感觉却如此令人愉快……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很想要这么做了。 没想到死后反而有了这种机会,早知如此,就该在直升机上多装一点武器的。 但这些也不错了,想到之后日本人也没法拿自己怎么样就更不错了。 这种愉快的心情一直延续下去,让琴酒之后拆组织的行动都变得更愉快了,仔细想想,组织和东京塔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不会因为他对其中一个有些好感就有所改变。 虽然东京塔还在那杵着,但组织是会没掉的,这么一想就愉快多了。 比起干掉单一的个体,让一个整体破碎湮灭带来的快感可强烈太多,归根结底,琴酒和乌丸莲耶一样,是最能从破坏中获得快乐的人。 第50章 ——不,应该说是,乌丸莲耶和他一样。 但他们终究是不同的,琴酒很早就有了足以违背天性的理想,就算它已经如盛大的烟花一般散去,但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只要那理念仍存在于世,琴酒就不会变成暗夜中的幽灵。 哪怕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是幽灵的具现化。 但在黑夜中,他仍然会遥望太阳。 这是琴酒坚决地选择对付组织的唯一原因,也是因此,对于所有看似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试图对付组织的其他人,他都至多只会利用,而不可能将他们看作真正的同僚。 他真正的同伴早已湮没在过去的时光当中,他们的继任者并未参与这场战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琴酒确实孤身一人。 孤身一人的好处是没有软肋,坏处就很明显了,他做的是没有同伴的工作,许多事情即便是伏特加也不能告知(也多亏伏特加反应迟钝,除了劝琴酒早点休息之外啥都没有觉察到),只能独自完成。 好在,这是琴酒非常熟悉的工作,或者说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只是对象改变了而已。 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个对象甚至压根不存在,如此想来,果然是活得越久麻烦就越多。 利用外部势力裁剪组织的进程是很短暂的,琴酒只是借此清扫掉一些自己不方便处理的枝节,他也不打算将组织真正的隐秘暴露在世人面前。 天知道会引发多少麻烦。 真正能引动组织走向末路的东西,当然只能来自它的内部。 照理说挑动内斗应该是琴酒作为间谍的拿手好戏,但他十多年没干过这活,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多亏了组织内部的矛盾本来就大,很多时候压根就不用挑,琴酒本人又是著名的铁血武斗派,根本没有人怀疑他。 甚至于,比起挑事,更多时候琴酒要做的反而是压着事情,避免搞得太大导致组织直接崩成一滩废弃物。 真是好一个兢兢业业收拾烂摊子的伟大父亲。 都已经这样了,他还在继续为组织做任务,工作强度之大好几次引得伏特加试图掏安眠药,不过要琴酒说的话,比起搅事,他确实更喜欢做任务,毕竟组织里还是有不少简单粗暴的敲诈勒索和暗杀任务的,不失为一种休息的手段。 因此,暗杀土门康辉的任务急转直下之时,琴酒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好像是突然意识到——啊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群人在对付组织的来着。 但如前所说,共同的目标不代表就是同伴,琴酒反应过来之后行动也没什么变化,被赤井秀一狙了之后还有空在心里感慨,这水准当初竟然跑来卧底,fbi真是有病。 ……都发现是卧底还让人给跑了的朗姆也很有病,真是一对旗鼓相当的对手。 腹诽归腹诽,行动上琴酒还是很干脆的,直接转移目标不再追究不知为何总有人保驾护航的侦探了。 放那继续吸引注意力吧,免得朗姆腾出手来搞他。 “这么说,接下来去救基尔?”贝尔摩德问道,柯南没有暴露还是让她松了口气。 “当然。”琴酒扫了她一眼,虽然觉察到了一些问题,但是懒得管。 毕竟是自己任务里丢的人,该捞还是要捞一把的,他又不是朗姆。 ……真有事之后再干掉就是了。 他转而嘲讽道:“要是你之前把赤井秀一干掉,现在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要是有这个能耐,还要你做什么?”贝尔摩德哭笑不得,她今天是在划水,但当初可是很尽力的,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她还以为琴酒吃了这个亏会很生气呢,没想到似乎并没有多少怒火嘛。 事实上,琴酒如此淡定,只是因为最近需要操心的事太多,忙得濒临头痛复发,精神上已经快成佛了,一个任务内的波折根本无法牵动他的内心。 ——当然,这也是因为琴酒不知道赤井秀一狙他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他要是知道了,可能会以为组织被情感剧场诅咒了。 忙里偷闲 事实证明情感剧场混进来的都得死,当初宫野明美这么倒霉可能也是栽这事上了。 赤井秀一死掉的时候,琴酒脑海中闪过了一下“死这么容易?”的疑惑,还有点遗憾,但他实在太忙,这又不算是什么大事,就懒得深入追究,让事情这样过去了。 这为数不多勉强算是有波折的任务过后,琴酒又昏天黑地了忙了几个月,时隔快两年,他再度开启了满世界跑的生活,一边做任务一边办正事,生活充实得快要爆掉。 当初他还能到处旅游,现在可是没那闲工夫了,接到消息去杀卧底的时候像是在度假。 组织里的卧底一茬接一茬地长,琴酒竟然没了之前刚发现时那种恼火的感觉,甚至有种割麦子的愉悦感,主要是因为他自己的进度比这些卧底快多了,根本没人能影响到他的计划,但也不排除忙到精神失常的可能。 第二架直升飞机报废的时候都没在他心里激起一点波澜。 朗姆能把事搞到这种程度,确实也算有点手段,既然如此,琴酒对放着他与继续剩下的卧底们斗智斗勇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可能讨不得好,但不至于整个崩盘。 那也就够了,如果朗姆是什么能力挽狂澜的神奇人物,琴酒才要担心。 直升机报废的第二天琴酒就离开日本,短暂地脱离组织乱七八糟的内斗氛围,去办点有意思的事情。 他身体好起来之后,作息真是越来越不像人类了。 第51章 伏特加倒也十分坚强,在飞机上补眠之后继续跟随着大哥的脚步,开起车来一点没有瞌睡之意,就是头脑比过去更迟钝了三分——长期的睡眠不足果然对大脑有影响。 “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大哥?”他一边按照琴酒的指示开车,一边问道,“那地方没有组织的基地吧?” “有研究所。”琴酒说。 伏特加的脑海中一片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研究所?” 他和琴酒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唯二沾上研究所的工作就是和雪莉相关的那两回,两回都没什么好事,以至于伏特加对研究所这地方十分没有好感。 而且……“大哥你不是不插手研究所的吗?”当初也是因为宫野明美事件的余波,才会去解决雪莉的,琴酒在这方面的行动规律组织里几乎人尽皆知。 “嗯,”琴酒点头,唇边泛着一丝莫名的笑,“所以我们只是路过。” 伏特加更懵了:“啊?” 琴酒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开车到地方就行,剩下的我会自己去办。” 这倒是伏特加常做的事情,他对此也很熟练了,闻言立刻点头:“好的大哥!” 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知道该说什么:“大哥我会保密的!你一路小心!” 虽然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但伏特加还是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不会有事的。”琴酒笑了笑。 琴酒自己是肯定不会有事的,有事的只能是别人。 在他进入研究所三个小时之后,这座建筑已经变成人间炼狱。 ……不过,在那之前也未尝不是。 琴酒抬手对准疑似头颅的位置给了实验体最后一枪,这个几乎看不出面容的怪物猩红的眼中浮现出一抹解脱的意味,钳制着他的指抓松开,向前倒去。 银发男人闪身避过,长发末端掠过那血肉模糊的面部,染上一抹刺目的红。 他没有在意,一边用右手拔出实验体背后的匕首,不知收回到了哪里,一边抬起左手,枪口指向前方。 研究所的负责人岚颂靠在巨大的机械上喘气,被琴酒慢吞吞地追杀到现在,他怎么也反应过来对方在耍他玩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竭力维持住了理性,没有让自己眸中的恨意泄露出来,确实不愧是能在组织里取得地位的成员。 “早在发现通信断了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岚颂低着头,咬牙说道,“并不是boss让你来的。” 银发男人看着他微笑,要是没有他脸上飞溅的血迹和地上做背景的尸体,那笑容算得上随和:“你发现了。” “所以是谁,朗姆?不对,他命令不了你,”面对必死之局,岚颂大脑飞速转动,努力说话拖延时间,“是你自己——大家都被你骗了,你根本不是一心向着boss的类型啊。” “没那回事,”琴酒的笑容更大了,他似乎并不介意多说几句,“我是为了他才留在组织里的啊。” “那你就应该知道boss对这里有多重视,”岚颂咬牙道,“要是他知道你毁了这里,不会放过你的。” 琴酒看着毫不在意:“他不会知道的。” “这不可能,”岚颂抓住了机会,飞快地说道,“他应该知道你的大致行程,而研究所每个月都要向boss汇报进展,一旦收不到消息,他就会知道出事了,知道这个研究所的人不多,你一定会被怀疑!” 琴酒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岚颂暂且放下这人杀光了自己全部手下,还毁掉了几乎全部实验体的事实,继续说道:“联系方式是加密的,你放过我,我可以配合你隐瞒这件事,至少能瞒上几个月。” 岚颂表现得非常真诚,他也确实是真诚的,面对这种杀神认怂,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至于脱困之后要怎么对付琴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紧紧盯着琴酒的脸,希望能发现一点对方被说动的痕迹,却看到银发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似厌倦的神情。 “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意思的,”在枪声响起前,岚颂最后听到他说,“无聊。” 研究所里一片寂静,琴酒俯下身,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帽子,也不嫌弃它已经满是血,收好放回了衣服里。 杀这么一趟本应很爽快的,但他现在心情算不上好——虽然外表看不出来。 他在研究所里找了找,很快翻到了岚颂没来得及用(也可能是没敢用)的备用炸弹,然后开始辛勤工作。 比起简单的杀人,布置炸弹既是技术活,也很费体力,尤其是在面对这种不小的建筑时,单人工作的麻烦之处显露无疑。 但琴酒做得很认真,组织那么多研究所,他唯独挑出这个来,自然是有原因的,除了研究进度看起来很有威胁之外,这一路杀过来看到的实验体也足以解释一二。 研究所的研究内容琴酒基本上没看懂过,所以也不知道岚颂的实验目标是什么,但是从他的成果来看,虐杀上百遍都不为过,被这样简单地杀死显然已经是加特林菩萨大慈大悲的结果。 琴酒花费自己宝贵的时间猫戏老鼠,也是想看看造成如此惨烈景象的家伙是个什么成色。 结果只是普通的坏蛋,十分令人失望。 ——除非疯狂科学家另有其人,那么…… 这些罪恶也有他一份。 琴酒拿着炸弹,面无表情地越过各种各样不知用途的实验舱,安乐死了好几个看不出人样的实验体,把炸弹以合适的距离安放好。 组织在美国搞的研究所位置都很偏僻,倒是方便,不用担心炸弹会影响到别人。 第52章 他最后精确算了一遍爆炸距离,定好时间,在连绵不绝的爆炸声中离开了这片罪恶的土壤。 伏特加还在原地等着,见到一身血的琴酒,他也没怎么惊讶,琴酒脱下满是血迹的大衣,扔到座位中间,然后才上车——早知道这回该开四座的那辆。 “大哥你没受伤吧?”伏特加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道。 “没。”琴酒应了声,摘下同样沾血的手套,从大衣的某个角落里摸出还完好的手机,给乌丸莲耶发消息。 “已查看y2307研究所,发现一名fbi卧底,已处决,研究人员无人生还,研究所已销毁,确认没有遗漏。” 没多久,对面传来回复。 “到此为止。” 琴酒毫不意外地收起手机,岚颂能想到的事情,他当然也能想到,所以对方临死的挣扎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一丁点波澜,他的这场行动乌丸莲耶是知情的,虽然知道的只是琴酒想让他知道的。 在到达研究所之后,琴酒先是借用研究所内部的网络发出求救信号,然后切断通讯,收到消息又无法联系上研究所的乌丸莲耶自然会想到理论上正在附近的琴酒,给琴酒发出前去查看的消息——其实当时琴酒已经在研究所里大开杀戒了。 y2307研究所里也确实有fbi的卧底,不过卧底肯定没打算这时候动手,琴酒就是帮他提前了一下。 这事如果有人深入往下查,是有可能查出琴酒达到时间和信号发送时间上的破绽的,不过现在的组织可没有什么查案的精力。 至于最后炸研究所,研究人员都死没了,炸掉也是理所应当的,实际上,哪怕琴酒真的杀掉了里面的研究员,比如说岚颂,boss也不会对他说什么。 乌丸莲耶对研究所的研究内容至少部分知情,那么不难想到琴酒看到那些实验体之后的想法。 在他让琴酒去查看的时候,应该就想到这个后果了,甚至研究人员里到底有多少是卧底杀的,有多少死于琴酒之手,他也未必没有猜测。 只不过对boss而言,研究所虽然重要,组织的隐秘性却更为关键,他宁可失去过去的研究成果,也不会冒半个研究所的研究员落到fbi手上的风险。 岚颂自信的点可说是全面失策,他所研究的东西或许很重要,以至于组织一直维护着他,但风险面前,这份重要性不值一提。 琴酒很轻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一切都出自他自己的算计,最终的结果也让他非常满意,但乌丸莲耶的做法……无论是跟随多年的老人,还是正受重用的核心成员,都能够轻易舍弃,boss对组织控制力下降的缘由可见一斑。 他年轻的时候或许不是这样的,否则也无法构建起这偌大的组织,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琴酒倒是能为他遮风挡雨,只是单看今日便知,终究道不同。 组织的没落是好事,可对乌丸莲耶本人,琴酒的失望又加了一层。 “大哥?”伏特加听到这一声,有点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琴酒又从衣服里拿了根烟点上,“去附近的基地修整一下。” “好的大哥!”伏特加也没说他本来就在往那开,积极地应了。 琴酒点头,默默地看着窗外。 这次能进展得如此顺利,多亏他对乌丸莲耶的了解,下次就不能用同一招了,不过,需要提前解决的研究所也就还剩下一个。 不能自己动手,实在不是很爽快……不如利用朗姆吧,上次雪莉跑了,aptx4869没了着落,朗姆心情可不怎么好,想必对搞研究所很有动力。 退路 琴酒最终还是找到了痛快动手的机会。 因为组织内斗得快散架了。 国际惯例,斗争一旦开始,其发展往往会出乎开启者的意料,甚或造成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在组织里,前一点体现得十分淋漓尽致,后一点却十分不同——在内斗即将白热化的边缘,琴酒果断出手,一通简单粗暴的血腥镇压,硬是把一切重新压回了暗流汹涌的程度。 能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是琴酒搞阴谋诡计的能力有多大提升,根本原因还是组织内部割裂得厉害,实在是内斗放血的一片沃土。 不管过去这个组织曾经有多么成功的体系和效率,在经历了几十年的无序扩张,尤其是近十来年许多人各怀鬼胎的瞎折腾之后,组织作为一个理论上的集体,内部已经完全陷入乌丸莲耶制造的那种迷雾森林效果之中。 别说外部的人了,就算是组织内部成员,也往往只能知道很少一部分情报,哪怕组织基地原地爆炸,都有一部分围观成员不知道炸的是自己家房子。 理论上,在这个割裂的体系中,应当有一个总揽全局的人——按照体系设定,这应该就是乌丸莲耶自己,只要boss还在顶上洞察一切,就能及时堵住一切可能的漏洞。 但是,很明显,如果下面的人互相不可知,那如何能保证他们上报的信息足够可信?加上乌丸莲耶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大不如前,甚至面临新的内斗,他能掌握的真实信息也就可想而知了。 所有人骗所有人,本应掌控全局的乌丸莲耶更是被所有人一起骗又骗所有人,整个组织上下,只有琴酒一个人通过实地走访的方式大致了解全局,这对boss来说曾是最有力的支援,但当他想要欺上瞒下的时候,几乎不需要自己费心。 这些人为了维持威信骗经费内斗,自己就能把瞎话编圆了。 不过,也正因为组织本就如此割裂,各种欺瞒之下,大家都只顾着自己,以至于快碎成一片片了竟然还能勉强运作下来。 第53章 这种奇怪的组织架构竟然还有这种奇效,实在了不起。 但也就到此为止,再搞下去,哪怕是乌丸莲耶这样对底层敏感度超低的悬浮boss,应该都能觉察到一点问题。 而琴酒也不打算让组织就这么分崩离析,虽然已经削弱不少,但如果这些碎片内部能统合起来,还是会造成一定的麻烦,他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处理好它们。 因此在借助朗姆的力量又搞掉一个研究所之后,他就决定暂时收手,让组织继续以这种诡异的状态运行一段时间。 忙了这么长时间,他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琴酒所谓的“休息”自然不是完全停止工作,他停止了到处飞的生活,在日本停留下来,但做任务的频率甚至都没有改变,只是因为要做的事情大幅减少,多出了不少时间。 有了空闲,也能整理一下自己在忙期间组织发生的事情了,事物不是一成不变的,琴酒也得不断更新自己对组织的认知。 虽然没有特别强大的情报网,但光靠伏特加,琴酒已经足以了解一些必要消息,再针对其中比较需要关注的部分深入探究一下也就差不多了。 他不算很惊喜地发现,自己当初留着工藤新一吸引注意力的计划可以说是超额完成,在他忙着搞事的时候围绕着这个小鬼着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在回顾了过去和工藤新一有关的事件之后,琴酒还真有点怀疑他有什么上天的庇佑在身上。 但他也就这样一想,并未太在意,他在组织里搞到现在,单一的外部力量已经很难再对组织造成什么影响了——都已经碎成那样,就算有一些碎片被搞掉了,也不会影响什么。 只有当内部再次出问题的时候,这些碎片才有可能同时引爆,这根引线也只会抓在琴酒手上,至于外面这些人,在最后爆炸的时候利用一下就是了。 在那之前,能牵扯朗姆的注意力也不错。 整理资料之余,琴酒还重新考量了一下自己的亲子关系,在新年时和乌丸莲耶那场对话,以及之后摩天轮的谈话之后,他们没有再进行过什么深入的交流,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的对话经常呈现出一种公事公办的气息。 但那并不是坏事,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足够了,再继续维持刻意的亲密也没有意义,倒不如说能自然地展现上下级关系是一种足够信任的表现。 确实一切都是变化的,当初为了寻求帮助而建立的那个亲子论坛,现在都已经变成综合性的大讨论区了,随便一刷就能看到好几个广告,看样子伏特加足以借此发家致富。 不过,前提是伏特加能活下来。 这一点琴酒认为自己还是能保证的。 工作强度降低,伏特加也松了口气,他刚进组织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忙成那样。 每天跟着琴酒到处跑,他多少觉察到大哥在任务之余还有活动,但别说他没那个脑子去分析,就算真有,伏特加也不会去想——话说就这么个破组织,大哥有自己的想法难道不是很正常吗?真在组织干到死才奇怪吧? 伏特加唯一的愿望就是,如果大哥要跑,最好把自己也给带上。 所以,当听到琴酒问他“如果不在组织里,你想做什么?”的时候,伏特加可以说是欢欣雀跃。 “当然是跟着大哥干了!”他立刻说道。 琴酒没有对他这表忠心的话语做出什么回应,而是摇头道:“是问你想要做什么。” 他以建议的口吻说道:“你本来是个医生,可以考虑重操旧业,但这个论坛经营得也不错,盈利挺高吧?” “还好……”伏特加挠了挠头,实在没想到大哥还会在意自己的职业规划,“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大了,这段时间都没什么精力去管,雇了不少人。” “挺好的,”琴酒点点头,评价道,“和组织不相干。” 一般而言琴酒对组织是很维护的,难得把活说这么直白,伏特加觉得自己得到了更高一级的信任,更激动了:“是,如果真的脱离组织的话,也可以继续运作……” 他提到脱离组织,琴酒也没什么反应,倒是思索着继续问道:“所以,你不打算当医生了?” “当时我来这里应聘的时候,组织招的也不是医生嘛……”伏特加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只要有个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组织给的工资倒是很高的,多亏如此,我的贷款早就还完了。” 所以现在他可以自由选择职业了。 “说的也是,”琴酒看向他,“那么,你比较喜欢哪个国家,留在日本,还是出国?” 话题稍微有点跳跃,但伏特加还是很快应道:“和大哥一起的话去哪都行!” 琴酒有些无奈地笑了一声,神色微妙:“那么……美国怎么样?虽然乱了点,但乱有乱的好处。”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伏特加的身体里闪过一种微妙的感觉,像是恐惧,又像是慌乱,那感觉一闪而逝,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完全抓不住它。 他也没有看出大哥脸上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只能迟疑地点头:“是……是啊。” 得到肯定答复的琴酒看起来还算满意,他移开目光,没有再说话,似乎已经决定结束话题,伏特加只觉得有股难以言说的情绪,让他迫切地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他艰难地寻找话题,“美国的话……是fbi的地盘吧?先前贝尔摩德不是还说,那个赤井秀一可能没死……” 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说什么不好说这个,赤井秀一要是还活着,那应该算是琴酒的失误,虽然琴酒失误与否都完全没有受到过影响,但也应该不会喜欢听这个…… 第54章 “这个,你不用担心,”琴酒的注意力已经回到论坛上了,语气也听不出有什么波动,“我会处理的。” 琴酒说话算话,没多久就去处理这件事了。 当然,他的“处理”和伏特加以为的有一些区别。 琴酒刚听说赤井秀一可能没死的时候正忙着,这消息听一下就过去了,他确实想杀这人,不过活了有活了的用法,因而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有空了再返回去研究,倒也没有浪费多少时间。 他毕竟手握某侦探没死的真相,进度推进得格外迅捷,门都没出,在已经变成日本最大八卦论坛的某论坛上搜索一番关键词,又回了几个帖子,就很快锁定了可疑人士。 ——也难为米花民众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格外关注隔壁路过的帅哥。 找到方向之后琴酒又深入调查过,把明面上的资料都确定了,准备工作齐全。 但这事不能通过发消息解决,他得见对方一面。 事情就卡在这了。 琴酒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他虽然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扫射东京塔,也不介意往摩天轮上装炸药包,但如果某事需要保密,他就会做到完全保密。 这件事就是需要完全保密的(至少在当下),所以他得确保这次会面不会被当事人以外的人发现。 为此,他必须隐藏自己的身份。 在他刚来日本的时候,这并不困难,虽然没有贝尔摩德那种神乎其技的易容技巧,但作为一个优秀的间谍,潜入变装之类的技能琴酒是很熟练的。 曾经。 曾经琴酒经受过全套间谍训练,精通战斗、潜入、伪装、人际交往、情报收集,乃至于传说中的□□,但他生活在一个特殊的时代,要执行的任务也很特殊,对于他当初所面临的情况,最有用的只有领导力和战斗力、战斗力、战斗力,于是最后他变成了现在这个冷面战斗狂魔的样子。 十几年过去,还经历了一番真正的生死变化,现在要再捡起当初那些技巧,琴酒倒是不至于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在物理上……他真的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在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努力之后,琴酒认为,当初教自己变伪装的教官如果看到他的成果,大概会被自己气死。 当然,教官已经死了,但只要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会先被气活的。 琴酒叹了口气,摘下头上的礼帽,从里面拿出鸽子关回笼子里——还是不要试图装魔术师了,感觉鸽子会被路过的警察一枪打死。 化繁就简吧。 不要在课堂上聊天啊 作为东都大学的研究生,冲矢昴到学校的次数并不多。 这当然是因为他的“副业”比“学业”要重要得多,但不管怎么说他这身份还不能穿帮,所以他依然会时不时地在学校出没一下。 但要说真的学点什么,那就说不上了,冲矢先生少有的几次上大课,基本上都是坐在教室后排发呆,而且常常听了半截就突然有事离开了。 研究生的班级相对松散,冲矢先生的同学们顶多有些好奇,倒也没太在意,故而就让他这样混了一段时日。 这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冲矢先生难得又出现在课堂上,这是节大课,学生不少,他熟门熟路地挑了个后排靠墙的位置,不仅毫无用心听讲的打算,甚至都没打算装一装,只低头在那刷手机。 到了课程开始的时候,冲矢昴身旁的座位突然坐下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然后,这位总是眯着眼的研究生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种类似见鬼的表情。 坐到冲矢昴身边的是个男学生——从造型和行为上来看大概是学生。 他穿着身白色长风衣,戴着一副银框眼镜,胸前的口袋上插着钢笔,那头长发虽然已经以十分繁复的方式扎起来,甚至在颈侧绾了发髻,还是留下了一部分搭在肩上,随着坐下的动作垂下来落到前襟上。 男人将一个不小的黑色提包放在身侧,用戴着手套的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打开放在桌上,又拿出钢笔,在书页一角写上日期,笔迹干净利落。 然后他抬头看向讲台,俨然是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但是,就算这个人的下半张脸完全被口罩挡住了,就算他的气质非常平和,几乎透着书卷气,冲矢昴也绝对不会认错他的身份。 琴酒……为什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琴酒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是很明显的,他总不可能真是来上课的,真正的问题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份,又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赤井秀一冷静下来,见坐在旁边的男人貌似很认真地看着前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他也没太在意,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支笔,伸过手去,在琴酒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书页上画了个问号。 这下,银发男人终于不再装模作样地看黑板了,他瞥过本子上的符号,转过眼看了冲矢昴一眼,然后低头打开他那个黑包,伸手进去取东西。 总不至于被画了下本子就要拿枪射我吧?赤井秀一很有兴致地想。 他当然不觉得琴酒会掏枪,要是想要对他不利,琴酒早就可以动手,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不过他也确实很好奇对方想要做什么。 然后冲矢昴看到对方从包里拿出一支手机。 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凝住了。 琴酒又看了他一眼,比起先前那种纯粹的冷淡,现在他的眸中透出种嘲弄似的笑意,银发男人将那支手机放在桌上,无声地推到同桌面前。 第55章 赤井秀一看着那支曾经属于宫野明美的手机,轻轻叹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没心情再试探什么,直接开口道:“之前发消息的果然是你。” 半年前,赤井秀一最后一次收到宫野明美发来的消息,随后不久,便隔着大洋得知了她的死讯。 然而,在明美死后,他又几次收到她的号码发来的消息。 信息内容极为简洁,却都涉及组织在美国某些隐秘,赤井秀一尝试着回复,但对方完全没有回应,只是单方面地发送着消息。 这件事并未持续多久,一个月后,对方便又单方面地结束了联系。 在谨慎的试探之后,赤井确认那些消息都是真的,而且确实由此成功地给组织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那个“银色子弹”的称号,多少也有这些消息的功劳。 他当然思考过发消息的人是谁,而且也早就有所猜测。 尤其是当知道宫野明美死在琴酒手上的时候,那个结果简直就是呼之欲出了。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刚见到琴酒的时候,就在心里口嗨什么“恋人”。 赤井秀一不明白的是,琴酒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方发来的消息确实不足以让组织伤筋动骨,但也已经是不小的麻烦,如果琴酒打算排除异己,应该不会采用如此迂回的手段——自己打上门去才更符合他的风格。 而如果他是想要对组织不利,更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以琴酒在组织的地位,能做的事可比透点消息多多了。 再加上,虽然对方没有署名,消息的来源也很模糊,组织内明显没有察觉到端倪,可这种做法也谈不上多隐秘,万一赤井秀一对其他人透露了……就算他没有证据,对琴酒来说也算不上好事。 虽然他确实是没有透露过,可能正是因此琴酒今天才会出现。 说不定,这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定信任度的证明?赤井秀一不能确定琴酒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是没有因为琴酒的出现感到多么紧张,反倒有点尘埃落定的感觉。 长久以来,这份疑惑一直压在他心里,无法和任何人交流,直到此时,疑问的本体坐在他身边,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不,”琴酒语气坚定地说,“是伏特加。” 赤井秀一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琴酒的眼神非常坚定,而他的听力也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出问题。 他怔了片刻,恍然大悟。 “你,还挺照顾……”赤井秀一都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伏特加一直跟着琴酒,琴酒对这个小弟也还算照顾,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连后路都为伏特加想好了。 为此还不惜与fbi交易。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赤井秀一没死,但他敢肯定,要是自己真的死了,琴酒一定还能找到别的路。 若是琴酒自己想要“弃暗投明”,那些消息是绝对不够的,但如果是伏特加,就绰绰有余了,fbi在这种事上十分有经验,搞一个污点证人的身份不在话下,必要的话甚至都能编成卧底。 既然如此,琴酒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很明显了,这种事情确实不好留下实质的信息,而且靠发消息也不见得能说明白,倒是见面之后,两句话便能理清了。 为了下属考虑到这个份上……但这是否说明琴酒也认为组织迟早会完蛋,而他自己并不打算从中脱身呢? 这种话,冲矢昴当然是不可能问出口的。 他沉默片刻,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便笑了笑,将那支手机收起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在得到这个答复之后,琴酒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一些。 难道传闻是真的,他和伏特加真的是青梅竹马? 赤井秀一脑海里闪过这种无厘头的念头,好在并没有表现出来,他看琴酒合上笔记本,一副就要离开的样子,赶忙抓紧时间多问了一句:“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虽然没头没尾,但他们两个都知道这是在问什么,他假死之后可没有再和这个号码有过任何联系。 琴酒一边收东西,一边说道:“你们那里挺热闹的。”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完全没有讽刺之意,但赤井秀一还是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尴尬。 热闹……确实是很热闹,朗姆都在他们那片混呢,琴酒要是上心去查,查出点端倪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这段时间还真是装大学生装得自己都心智退化了。 琴酒没在意对法的想法,他收好东西,看向讲台上的教授,又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这回赤井秀一倒是很清楚他是在准备找机会走人。 趁着教授讲得欢,赤井确认前排学生听不到这边的对话,干脆看着那个琴酒片刻不离身的提包笑道:“你的枪收在里面?” 琴酒扫了他一眼,语气倒很平静:“不是,这是rpg。” 说完他找准一个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飞快地闪身走了。 好家伙,赤井秀一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庆幸自己没想过要喊人过来追击琴酒。 他深信琴酒既然出现,就一定不会没有后手,但也没想到这后手如此直白,要是他刚才想要喊人,这一屋子学生大概都会变成人质吧? 好在这事不会发生,就像之前赤井秀一没有把自己疑似收到琴酒消息的事情告诉过任何人一样,现在他也不打算把自己和琴酒见面的消息说出去。 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秘密被第三个人知道就不算是秘密,这份交易仅留存于他们两人——也许还有伏特加——之间才最合适。 第56章 琴酒愿意做交易,绝对是好事。 从对方的表现上来看,琴酒现在知道的可不止他自己假死之事,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什么没有引爆围绕在工藤新一身边的一系列事情,但赤井秀一不难想到,如果这个交易曝光,对方绝不可能继续“好心”保密。 除非能直接把琴酒制服,否则但凡有一点疏漏,都是巨大的灾难。 而看琴酒拎着火箭筒上课的样子,想要制服他……确实不太容易。 反过来说,哪怕不知道琴酒到底在谋划什么,但只要这个交易成立,就算他们和琴酒不可能成为同伴,也将不再是完全的敌对。 这种机会可不是很容易能得到的。 看样子得尽快想办法给伏特加安排好清白的身份,万一琴酒认为是自己刻意拖延,说不定就要拎着rpg去逛工藤家了…… 高塔倾塌 大学之行后的琴酒心情不错。 时隔多年再度进行伪装,虽然是超简版,但能成功完成,还是挺有意义的……至少让他找回了一点点当初实践课程时的感觉。 唯一的问题是实践对象足以把教官气活。 组织势力遍布世界各地,卧底也遍布世界各地,因此对伏特加的安排,琴酒其实考虑过不少可能,fbi这条线只是其中之一。 琴酒那时候本就打算给fbi透点消息裁剪一下组织,杀掉宫野明美之后拿到她的手机,发现里面竟然还存着赤井秀一的号码时,就随便试了下。 ……在收到回复的之前琴酒真没想到赤井秀一还在用这个号码。 对于利用被自己杀掉的女人留下的东西,琴酒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问题,要是宫野明美知道自己能为组织毁灭出一份力,她应该会很欣慰的。 至于赤井秀一有没有猜到,他如果猜到了又会不会做什么……虽然很遗憾,但如果真发生了那种事,琴酒就只能让伏特加早些加入fbi的证人保护计划了。 不过对方做到了保密,那一切就还是老样子,要不是足够了解乌丸莲耶,那个“银色子弹”的说法可能会让琴酒紧张一下的。 后来这条线断了,琴酒还没来得及动手处理,就发现还是没断……总之一切顺利,当初被人鱼之神保佑的可能是伏特加。 安排这件事情,本身倒是没有花费琴酒太多的心思,应当也不会有人能觉察到它代表着什么。 琴酒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年多,虽然已经十分融入如今的环境,也能熟练地使用一切过去没有的设备,却依然与世界有着一层浅浅的隔膜——他和这个世界的牵绊太少了,并且在有计划地逐步斩断它们。 从他接近组织,渐渐了解到它的本质之时起,琴酒就已经确定不能与他人产生太深入的联系,这几年时间里,他虽然遇见过不少人,但都很好地坚持了这一理念,萍水相逢,绝不深交。 到如今,真正与琴酒有关的人,和当初他刚走出那栋建筑的时候一般无二。 伏特加不是他仅有的牵绊中最牢固的,却是最无辜的,琴酒不能以对待组织的方式对待他,如今的结局未必完美,但至少问心无愧。 当然,距离结局尚有时日。 接下来琴酒度过了自己复活以来最轻松的时段。 这份轻松是双重含义的,一方面,琴酒现在的生理状况很好,不像刚复活那会,虽然干活不多,但深受乱七八糟疾病的困扰,另一方面,他已经把最困难的那一部分谋划完成,不需要整天分析事情,也不再每天加班,只是需要一边维持住组织的现状,一边等待适当的时机,因而心态也很放松。 这样的情形下,琴酒办事就随意了很多,甚至杀人都不再那么有规律——当然一般人很难注意到这一点,而理论上能注意到的伏特加又没那个脑子。 他现在还在以为琴酒要离开组织了,为此十分紧张呢。 不过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规律可循,尽管没人切实地意识到这一点,但随着琴酒状态的变化,组织里那种紧绷的氛围确实缓和多了。 也很正常,虽然组织的力量缩水不少,但少的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属于冗余资产,被清掉之后反而减轻了负累,而某些有实质性作用、却同样被清掉的产业,则由于琴酒自己额外投入的精力而短暂的维系住了表面,暂时没有显现出大的问题。 大家也就自然而然地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干活搞事内斗不一而足,并没有人注意到日渐迫近的终局。 乌丸莲耶倒是能感知到一些问题,他怎么说都是组织boss,再悬浮也还是有些手段的,只是他从来不是什么把组织看作圣地的人,只要自己特别在意的那些地方没事,旁的地方出点问题他就睁一眼闭一眼了,倒也无怪能把组织搞成这样。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不上心,有些时候只能说是有心无力,适当放权,乌丸莲耶往返老还童死而复生之类的项目上砸了那么多钱,当然不会只是为了复活老爹。 随着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他也就把更多精力投入到那些研究上去了,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组织的其他部分。 这一点,琴酒也是很清楚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复活的,但既然琴酒能成功地复活,并且在长达三年的适应之后,证明这一复活方式的副作用完全可以忍受,那就说明,当初那个复活了他的途径,确实是成功的。 途径存在,研究者也大概率还活着(至少活着一部分),这三年来,乌丸莲耶却一直保持着老人的状态,没有再次进行实验,要么是因为需求的资源太稀有,凑齐一份新的需要时间,要么是在继续观察实验成果,更大的可能是二者都有。 第57章 不过,就像乌丸莲耶自己说的,他没有太多时间,他这种人不可能等到自己自然死亡,赌其他人会不会继续兢兢业业地复活自己,只会在还活着,脑子也还清醒的时候自己做出决定。 而据琴酒对他身体状况的观察,那一天不会太远。 那就是琴酒等待的时机了。 不管乌丸莲耶的实验结果如何,组织的终局都将在那时确定。 但在一切结束之前,生活将会一如往昔。 敲门并得到许可之后,乌丸莲耶推开房门,看到琴酒坐在书桌前,面前放着一堆……积木? 他走近了些,认出来这是种智力玩具,玩法是把木条垒成高塔状,然后一次抽出一根,直到最后倒塌,坚持越久,就代表越成功,虽然简单,但颇为考验计算力和手的稳定。 琴酒还没有开始玩,正慢慢地往上搭木条,他的手很稳,将这座塔堆得极高,乌丸莲耶站在桌边,几乎要仰视才能看到塔顶。 “你来得正好,”他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上堆木条,“这游戏一个人玩太无聊了,而且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乌丸莲耶笑着坐到他对面:“想不到您有这样的闲心。” “偶尔休息一下,未尝不可,”琴酒淡淡地说,“而且我们上次实在没玩什么东西。” 上次……是指游乐园吗?乌丸莲耶没想到他这么在意那件事,对他们来说,那样的经历已经足够珍贵了。 “我和您比的话,可有些吃亏。”他笑着表示了同意。 琴酒也笑了:“那也没办法,这样,轮到我的时候抽两根吧。” 他把最后一根木条放在塔顶,微微后仰,确认整个木条塔没有问题,然后说道:“你先开始。” 乌丸莲耶点点头,小心地从塔的侧面抽出一根木条,以他的年纪来说,这双手可算是十分稳定:“您这次打算住多久?” “应该由你决定吧?”琴酒的动作又轻又快,“毕竟是我惹了麻烦才被你喊回来的。” 麻不麻烦的琴酒倒也没那么在意,不过对于又搞没了一个儿子送给他的礼物这件事,他还是有点心虚的——当然这也怪乌丸莲耶送来送去都是些杀伤性武器,不用的话着实浪费。 “没那回事,”乌丸莲耶立刻说道,“我只是担心您的安全。” 这也是实话,琴酒的作风越来越嚣张,有时候他看到报告,都替父亲捏一把汗,虽然他很清楚琴酒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但亲眼见到毕竟还是不太一样。 琴酒又笑了笑:“你再不努力,就要死在我前面了。” 乌丸莲耶抽木条的动作并没有因这句话而变形,他在把木条放在桌子上之后,才说道:“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但奇迹发生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琴酒接话,“乐观点。” 乌丸莲耶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依然有条不紊地轮流抽着木条,当琴酒侧过头,盯着积木塔的边缘,慢慢将一根木条抽出来之后,乌丸才接着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这么说。” “而我很高兴你终于学会对我坦率一些,”琴酒看着他,顿了顿,接着说,“对你,总有一点例外的。” 是这样吗?乌丸莲耶一边继续游戏,一边想着:就算看起来确实如此,他也依然不敢妄想。 但他还是说道:“已经在预备了,您……想要参与吗?” “我?”琴酒挑眉,“没那个必要,我在外面你更安全。” 这下乌丸莲耶又沉默了,屋内一时间只余下木条被抽出和放下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找到合适的木条变得越发困难,这个高耸的积木塔也显得摇摇欲坠起来。 乌丸莲耶在想,要是当初父亲没有死,自己能一直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或许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但万事都没有如果。 “您也别太忙了,”他叹道,“听伏特加说,他很担心。” “你们还会聊这个?”琴酒失笑,“我一直注意着的,伏特加关心则乱而已。” 他现在这么说已经完全不会心虚了,乌丸莲耶一时都分不清真心与否,只好有些无奈地说道:“组织会好的,就算不好……也不是您的问题。” 琴酒慢慢地抽出一根木条,再挑选下一个:“话不能这么说……” 他刚向外挪动木条,就感觉到了某种倾向,但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琴酒的手指顿了顿,还是平缓而稳定地将这根木条抽了出来。 高塔顷刻间倾塌倒下,在两人中间散落成一片零散的木头。 “当然是我的问题。”阻隔消失,琴酒坦然地微笑道。 终局之前 如果要进行复生的实践,乌丸莲耶必然会失联很长一段时间。 一方面他需要时间进行实验前的准备,另一方面,如果实验成功,他必然需要很长时间适应。 ……当然,要是没成功,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绝佳的机会,不管这个boss平常多么悬浮,他都多少起到了统合所有人的作用,一旦失联,必然会对组织产生影响。 组织内部的人可以借此得到更多利益,外部的人可以趁此机会对组织下手,乌丸莲耶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在最坏的假设中,他甚至早就做好了舍弃组织的准备,因此才会对琴酒说那些话。 组织能保住当然最好,但就算出了问题,只要自己的实验成功,他们父子两个难道还有什么办不到的事情吗? 不过,对琴酒来说,停止与乌丸莲耶联系最大的意义是,他可以放手去办事了。 第58章 琴酒把自己想要解决掉组织这件事隐瞒到最后一刻,倒不是怕乌丸莲耶坏事或者伤害到双方的父子情谊。 前者他刚醒那段时间确实是担心的,但后来琴酒自己对组织的掌控已经远超boss,并不是什么问题,而后者……乌丸莲耶对组织的感情也就那样。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儿子想到更多。 乌丸莲耶不是傻子,如果让他知道琴酒对组织的真实态度,那对方一定会意识到,他对其他一切同样不会容忍。 这就没必要了,在最终结局之前,为什么不给孩子一场美梦呢? 如果乌丸莲耶真的死在实验当中,那未尝不是上天对他的仁慈。 不过,坏事做尽的人大概得不到这种慈悲吧。 很显然,乌丸莲耶不会通知所有人“我去做实验了”,所以大家是从琴酒身上感觉到异样的。 他飞快地重拳出击把组织的好几个研究所炸完了。 这件事一出,比真的让乌丸莲耶通知所有人的效果还要更好,所有人都确信组织一定出问题了,只是一时半刻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组织内外的许多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查找消息,并纷纷得出自己的结论。 信息不足,当然很难一下子踩中答案,就在不少人还在猜测“琴酒又发疯了?”的时候,琴酒再度出手,闪现烧了一大堆组织的资料——再次感谢组织那永不备份的坚强意志。 这下,哪怕是比较迟钝的人,也多少感觉到组织boss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就算boss对琴酒一向轻拿轻放,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会象征性的做点什么,绝不会毫无音信的。 更何况被琴酒烧掉的那些东西让不少人的心都在滴血。 于是,接下来的情况颇为群魔乱舞,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仿佛琴酒的炸弹炸的不只是研究所,还有和组织有关的一切。 大决战就此引爆。 虽说被称为“决战”,但这场针对组织的行动很难说有多么激烈。 组织的部分就不必说了,在琴酒的努力下都快碎了,当然别想搞出什么有效的反抗行动,属于是一触即碎,当然,也因为碎得太快了,许多组织成员以各自的方式寻找退路,反倒使得红方无法一网打尽,逃掉了大半。 这些人中有无辜被卷进去的,也有真正的恶徒,不过最穷凶极恶的那些已经被琴酒提前解决了,余下的散落各地,最大的用处大概就是不断给当地警方带来麻烦,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但这已经让红方很头疼了,虽然组织迟滞又混乱的应对证明他们的时机抓得没错,但哪怕在这种情况下竟然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成果。 埋藏着组织秘密的研究所几乎都被琴酒捣毁了,资料也毁得很干净,余下的只言片语不知能有多少用处,组织的成员变成一盘散沙,抓起来特别麻烦,就算耗费心力抓到了,大部分也只是些普通员工,其中地位最高的还不如波本呢,根本无法得到什么有效信息。 理论上来说,在大量成员被杀或被捕,组织架构完全损毁的当下,就算还有高层活着,也无法再兴风作浪,黑衣组织应该算是被歼灭了,但……怎么就没有什么实感呢? 无法探得组织的秘密,就只有用足够有分量的猎物来证明自己的胜利,在这一点上,朗姆死了不够,甚至那个不知道在哪的组织boss就算真的死了,也不够,真正能象征胜利的战利品只有一个。 现在问题出现了。 ——琴酒在哪里呢? 在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好几个研究所和秘密基地之后,琴酒断断续续地在一些战斗中出现过,但几乎都是一闪而逝,许久后才会再出现在下一个地方。 出现的地点完全没有规律可言,在几个国家反复横跳,让人无从下手。 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当琴酒愿意舍弃掉他那一整套固定装备之后,潜行功力立刻上升了不知凡几,若非他至今还没有剪掉长发,有几次人们都没法认出他。 可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组织大厦将倾,这位为之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杀手先生看着却很冷静,他投入战斗,胜利,然后消失,像个不存于世的幽灵。 虽说不止一次破坏了红方的计划,但比起试图挽狂澜于既倒,琴酒似乎更像只是在享受战斗过程。 琴酒身边没有带任何人,包括所有人都以为已经成为琴酒挂件的伏特加,有不少被他救下的组织成员试图投靠,但都被拒绝,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下一次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种行为模式会一直持续到琴酒被杀或者被逮捕时,像当初突然出现一样,琴酒突然销声匿迹,将近一个月没有再出现。 没人觉得琴酒是死了,上一次他露面的时候还活蹦乱跳,尽管当时受了点伤,但那点伤对琴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在与组织之间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斗争中,琴酒消失时间最长的也就是炸研究所到孤身出现之间的那十天,之后从来没有消失超过一周,如今这二十多天的时间……很难不让人猜测他是不是在谋划什么更可怕的事情。 于是,尽管在世界各地抓捕组织成员的行动还在继续,但所有人都已经开始不约而同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起琴酒到底去哪了这件事。 而机会早就已经潜藏在多年以前。 琴酒凝视着面前的建筑平面图。 乌丸莲耶的审美或许很有问题,但他找的建筑师水平一定非常出色,才能将一个如此混乱复杂的建筑图画得这样清晰。 第59章 即便如此,哪怕有平面图,这建筑看起来还是像迷宫一般,再加上许多可以变动的暗门和密道,简直是推理的绝佳取景地。 不过,它的主人若是想要杀人,可不会采取推理里那样复杂的方式。 而且他一定会先杀死侦探的。 想到这里,琴酒为之轻笑,比起推理,这果然还是更像犯罪。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这面屏幕前的时候,那时他甚至没认出来这是一面屏幕,也几乎看不清上面的字迹,身体疲惫不堪,只有心中燃着寂静的火。 现在他几乎能把这上面的内容背下来了,但那团火依然没有熄灭。 当真要说的话,琴酒认为自己其实是很幸运的。 尽管复生非他所愿,尽管这个未来并不是他想要见到的,可是能看到百年之后的世界,体验全新的科技,见证世界的变革,对他那个年代的人们来说,足以令人羡慕。 死的时候谁能想到还有再睁开眼的机会呢? 四年时间,足够消磨掉许多遗憾,当初的成果大多都变成组织的一部分,其中还有相当程度已经在自己手上完蛋,想来算得上是有始有终,唯一的儿子长成了当初完全没想过的样子,好在到底还是自己儿子,亲子关系也取得了相当突破性的进展…… 再加上终于回到故土,得以缅怀故人,就算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故乡再也不存在认识他的人,但能再次听到自己早已舍弃的姓名,比起其他客死他乡的战友,他已经足够幸运。 这样想来,虽然是个陌生而糟糕的新世界,但美好的事情还是很多的……遗憾的是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去邻居那里看一看。 算了,还是别去了,现在的他和组织纠缠得太深,带去麻烦就不好了。 至少知道薪火未曾断绝。 琴酒垂下眸,看着自己手中的枪,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第一样东西,它比他一开始认为的还要更好。 是的,他足够幸运了,正因如此,那团火才燃烧得更为疯狂。 在这个孤身一人的新世界,他的理想已经燃尽,但仍有新的火光在燃烧,比过去更为稳定明亮。 不必怀念过去了,也不必担忧现在、恐惧未来,过去的幽灵本就不应睁开眼睛,他可以去完成自己最后的使命。 父与子 二十岁的乌丸莲耶,要更接近琴酒记忆中的样子。 他是很早熟的,十四五岁的时候已经有大人的样子,只是个子不高,脸也稚嫩,还显出几分孩子气。 如今身量高了些,穿上一身西装,完全就是当年的孩子长大之后的样子。 ——比当初琴酒第一眼见到的老头好认多了,若是那时见到的乌丸莲耶就是这个样子,琴酒应当不会对他的身份心存疑虑。 这对父子在样貌上完全没有相像之处,这也正常,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但若有第三个人在此,或许多少能从气质上品出几分相似来。 可惜就连伏特加都已经被琴酒强硬地送走了,这栋建筑里除了他们父子之外别无他人。 面前的年轻人笑着喊他“父亲”,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像个真正的大学生。 总算不像先前那样诡异了。 “经历过这些之后,我更佩服您了,”乌丸叹息地说,“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自己浑身都疼。” “是幻觉,”琴酒说,“克服它就会好的。” “现在确实是,”乌丸莲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之前可不一样啊。” 他猜到这会很困难,但没想到如此痛苦,实验结束之后他是被疼醒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蚁般连绵不绝,哪怕使用了止痛药,那种感觉还是让他彻夜难眠,以至于修养时间比预定的延长了好几天。 直到现在,那种疼痛感依然让他难以忘怀,而且就算大部分疼痛感已经消失,这头痛的程度却依然不轻,恐怕还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 而当初的琴酒甚至拒绝使用药物止痛。 “您对自己太狠了。”他喃喃地说。 琴酒不置可否:“我当时也花了很长时间。” 和乌丸现在比起来……并没有短多久。 “您太……”乌丸莲耶叹气,“还好我没有指望超越您,那可太难了。” “你没必要这么做,”这回琴酒笑了笑,“任何人都没必要。” 乌丸莲耶看向他,正想要说什么,屋子里突然响起了短促而清晰的警报声。 他微微一怔,神情有点恼怒,但竟不是很慌张:“怎么在这种时候。” “有人来了?”琴酒皱起眉,看着也不是很意外。 乌丸莲耶飞快地在桌子上按了几下按键,四周的墙壁上投射出监控影像,他端详片刻,神情放松了些:“人不多,看样子只是试探。” 琴酒倒是认出了其中几个人,但他也没多说:“我去解决?” “没必要,”乌丸莲耶笑道,“我们接着聊吧,父亲。” 这栋建筑包括一个战争堡垒的部分,嵌在各种建筑之间,起到防卫和杀戮的作用。 但这栋建筑可以用于战斗的,并不局限于堡垒部分。 单看日常生活当中的机器人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就不难看出,这是一栋高度智能化的建筑。 琴酒曾经研究过建筑平面图,知道这里面布满了暗门和密道,能自动激发的防御性武器也数不胜数,再加上迷宫一样的布局和足够坚固的墙体,这个建筑作为基地,可比组织的那些普通基地难对付多了。 而它也不是那种只能等着敌人进入的纯粹防御性建筑,乌丸莲耶启动建筑的智能化设备,用各种机关和暗门将来人分割开来,又按动按钮,那些看着很可爱的圆柱形机器人们纷纷行动起来。 第60章 它们在建筑内部来去自如,借着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寻找着入侵者的踪迹,一旦遇见,便会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冲上去——爆炸。 “挺有意思的,”琴酒评价,“爆炸当量不大啊。” “我还是希望最好不要毁掉这里,”乌丸莲耶笑道,“能把入侵者弄死就行。” “确实,”琴酒点头,见防护装置如此成功,他就没再关注四周的屏幕,重新看向乌丸莲耶,“你刚才想说什么?” 年轻人愣了愣,像是才想起来:“哦,我是说……组织这段时间不太好吧?” 这显然不是他之前想说的话,但听他这么说,琴酒也没有质疑,只是淡淡地回答:“基本上,已经没有组织了。” 乌丸莲耶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比起意外,更多的是怅然,在目标实现的当下,组织对他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可毕竟陪伴了自己多年,很难完全没有情绪。 “还好您没事。”几秒钟后,他抬眼对着琴酒微笑,脸上满是释然,配上现在这张脸,显得更为真诚。 琴酒默默地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能找到这里……恐怕是有人泄密了。”乌丸莲耶又看向那些屏幕,他一向小心,知道这栋建筑的只有那么几个人,不管泄密者是谁,都不会让人高兴的。 等会。 他看向琴酒:“您这回没有带伏特加?” “不是伏特加,”琴酒明白他心中所想,露出十分平静的笑,“我想,是诸伏高明。” 乌丸莲耶的目光中显出了纯粹的疑惑,显然完全不记得这个名字。 “诸伏景光——我是说,苏格兰——的哥哥,”琴酒解释,“我在长野的邻居。” 苏格兰这人乌丸莲耶倒还有些印象,死在组织里的日本卧底,至于他哥哥……长野?他还记得这地方:“您那个……建议买的邻居。” “是他。”琴酒点头。 乌丸莲耶看着还是有些茫然,琴酒的那个邻居甚至不知道组织的存在……啊不,既然他是那个卧底的哥哥,那知道组织也不奇怪,可是这距离发现这栋建筑还是有点太远了吧? 毕竟是年轻的样貌,一旦没了那种尽在掌握的气势,倒透出几分可爱来,琴酒的神情都变得柔和起来,声音却依然没什么情绪:“我记得你在那房子里放了窃听装置。” 这种事情被直白地说出来,让当事人有点尴尬,可事到如今,解释也没有意义,乌丸莲耶干脆点头:“是,但您离开之后我买下那栋房子,就把那些东西撤回了。” “医疗器械也撤了吗?”琴酒像是在教导孩子一样以诱导的口吻问道。 乌丸莲耶一怔。 医疗器械里的装置倒不是用来窃听的,只是一点把琴酒的身体状况传回来的小程序,照理来说没有什么风险,那些器械本身笨重,价值又高,运回来也没什么用,乌丸莲耶买下房子之后,想着琴酒说不定还会回去住,便就那么放着了。 但要传输信号,自然就有信号通路存在,如果有足够出色的技术人员,反向破译并非不可能。 “您为何会认为……是因为这个?”乌丸莲耶扶住自己胀痛的脑袋,问道。 “看人,”琴酒没有因儿子看起来不适而迟疑,干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从这些人的数量和构成上来看,消息来源不会是组织内部的叛徒,也不是官方卧底一类,更像是来自纯粹的……意外。” “当然,也有可能存在别的意外,不过既然他出现在这里,那大概率是他发现的。”琴酒与缓缓抬起头的乌丸莲耶对视,后者沉默半晌,有点无奈地笑了。 “这么说,泄密的人是我了,”他的笑容中满是苦涩,“还是说,这根本不是‘意外’呢?” 既然琴酒能在看到这几个人的时候就想到这一切,就意味着……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漏洞,却没有赌上它。 甚至,说不定这个漏洞就是他特意留下的。 琴酒的神情依然很平静,隐约透着笑意:“你想要看我的体检报告,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当然会装不知道,至于今天,我也很意外。” 就像对那些监听设备一样,既然不知道,就不会去处理,他也不在意留下那些东西会有什么后果……因为结局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东西毕竟在那,那么被发现也不算奇怪,琴酒在看到人之后便想到原因了,这对他而言都称不上推理。 乌丸莲耶看上去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他的说辞,目光在桌面和琴酒的脸之间游移不定,半晌才说:“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做的这些的?” “一开始……吧?”琴酒想了想,“我不了解现在的设备,纯粹是猜的,不过在猜你的时候总是比较准。” 乌丸短促地笑了一下,点头:“是啊,您一直很了解我。” “但我就不够了解您了,”他慢慢地说,力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稳定,“我以为……我对您来说确实是不一样的。” “你当然是。”琴酒立刻回答。 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让乌丸莲耶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又很快消逝:“所以这些人……真的是意外?” 琴酒点头:“虽然很麻烦,但我们可以解决的。” 乌丸沉默片刻,点点头:“我相信您,父亲。” 虽然这么说着,他神情中的担忧却没有丝毫减损:“这是意外,但组织……不是意外吧?” 琴酒露出了一种“孺子可教”的笑容,让乌丸莲耶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所以组织才会倒得这么快吗?” 第61章 “你说反了,”琴酒哼道,“组织现在才倒,才是和我有关。” 乌丸无奈地笑了笑:“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即便是讨厌的东西,也只允许自己毁掉。” “还是反了,”琴酒再次说道,“是因为喜欢,才会自己毁掉的。” 乌丸莲耶猛地睁大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他迎上父亲平静的,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睛,却恍惚想起这双眼中饱含杀意的样子。 “您是,喜欢组织的吗?”他怔怔地说。 “那是我留下的东西,不是吗?”琴酒微笑道。 “可我想活下去,”乌丸莲耶脱口而出,“父亲。” 云消雾散 琴酒默不作声地看着儿子那双年轻的,透着慌乱的眼睛,左手轻轻一翻,□□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手中。 他抬起手,枪口稳定地送出,对准面前的年轻人。 一切正如当初。 在与当初不同的,“入侵者迷宫大冒险”影像的包围中,琴酒凝望着自己的儿子,那张年轻的脸上没了老人包容的沉稳,都是符合年纪的紧张。 “我想活下去,”乌丸莲耶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仍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清脆,“和您一起,我花了一辈子时间,才达成这样完美的结局。” 那双眸子开始泛红,显得很急切:“四年前,刚收集完全部的资源,我就选择带回您,甚至做好了没有办法进行第二次实验的准备,只是我很幸运……” “还疼吗?”琴酒打断对方的话语。 乌丸莲耶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有一点,可以忍受。” “事到如今,就不要再对我说谎了,”琴酒叹了口气,“情绪激动的话就会特别痛,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选择让我来进行实验,是因为不确定是否可行,除了我之外,你没法相信其他任何一个死人。”他微微抬手,用枪口阻止了乌丸莲耶继续说话,“说不定你还想过我会看不惯组织的现状,出手帮你?这倒是不重要。” “我不是因为那种原因,才不让你活下去的。”他终于把枪放在桌上,乌丸莲耶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到底没有动手去抢。 就算被年轻人的身体影响,情绪更易激动了些,他的脑子却还是清醒的,感情牌已经打出去,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足够顺从才可能找到一线生机。 “那是因为什么呢?”他轻声问,“因为恨我把您带回这样一个世界吗?” “世界确实很糟糕,”琴酒承认,看着周围的屏幕,“但我多少报复回去了。” 琴酒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他非常记仇,甚至很擅长迁怒和扩大化,死之前就这样。 而在失去一切之后,情况只会变本加厉。 所以他一出山就开始杀人,到处扔炸弹,无差别搞破坏,最后才终于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一切。 这样想来,乌丸莲耶觉得琴酒会恨他,似乎也有迹可循。 但是…… “况且我永远不至于恨你,”琴酒笑了笑,“我甚至感谢你让我看到新世界的风景。” “莲耶,”他微笑着说,“你知道真正的原因。” 乌丸莲耶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他像是不想面对一样,移开目光。 虽然如此,他还是艰难地说出了那个答案:“因为罪恶,是吗?” 组织的罪恶他无法反驳,甚至早就想过会有一天面临审判,乌丸莲耶不在意审判,但唯独在父亲面前,他就是没法理直气壮地宣布自己的恶劣。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琴酒不是那种会轻易原谅自己的人,因此在如今尘埃落定之时,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真不该沉溺于父亲营造出的温和假象之下的,可被父亲骗了,又好像很正常。 只是,真不甘心啊…… 琴酒叹了口气。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他以格外强调的语气说道。 乌丸莲耶转回脸,眸中全是诧异,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激素的影响,他好像不仅是外表变得年轻,性格都外露了不少。 ……简直比琴酒记忆中更像小孩了。 “我又不是什么正义使者,”琴酒对着这样的儿子都有点无奈了,“我自己的罪恶就罄竹难书,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人?” 在死前,琴酒手上就早已沾上过无辜者的血,更别提复生后的这一切,乌丸莲耶的罪恶就是他自己的罪恶,他从一开始就是组织的共犯,当然不可能以此指责任何人。 “但你是我的儿子,”他平静而稳定地说道,“我应该让你走上正确的路,我不止应该养育你,还应该教育你,当初的我没有做到,现在……也是一样的。” “如果只是如此……”乌丸莲耶试图插话,被琴酒打断了。 “但你是不会听话的,”琴酒凝视着他,“你比我强太多了,你不会听我这个落后于时代的父亲无用的教诲,因为你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自己的目标,没有人能劝得动你,你的父亲也一样。” 这话让乌丸莲耶沉默了,他微微垂眸,神态变得沉稳下来,不再急于反驳。 “而且,越是了解组织我就越明白,温和的办法是没有用的,你不会离开自己选好的路,当初你走上这条路的时候我无法阻止你,现在自然也不能,”琴酒说到这里,再次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那么,我只能斩断它。” “可我已经成功了,父亲,”乌丸莲耶轻声说道,“我可以开始走您想要我走的路。” “你不能,”琴酒摇头,“你不在那条路的上。” 第62章 人生的路只有一条,哪怕能够死而复生,也一样无法回头。 乌丸莲耶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父亲了。 他太清楚琴酒的固执,就像清楚他自己,他们父子俩在这上面一脉相承,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除非物理毁灭——很明显,现在能做到这一点的不是他。 虽然如此,他仍然不想认输,这可能只是垂死挣扎,但那毕竟是他……毕生的野望。 乌丸莲耶只能打出自己最后一张牌。 “我,为此付出了一生,”他慢慢地说道,凝望着琴酒的眸子如同深邃的黑潭,年轻人的样貌之下,那个老人的灵魂在痛苦地挣扎,“我成功地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社会和伦理,跨越了生死,但还是要……输给自己的父亲吗。” “如果没有我的数据,这场实验未必成功,如果没有我在组织里,你也未必能活到今天,”琴酒的声音十分温和,说出的话语却毫无动摇,“所以不是你输给我,是我们一起赢了,只不过赢了一场错误的比赛。” 深潭中涌起风暴,乌丸莲耶咬牙,尽管竭力压抑,还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激动起来:“您凭什么……说它是错误的?” 而琴酒依然平静:“凭你到现在都不敢让我知道,这个实验的代价是什么。” 他甚至没提实验的实施者去了哪里。 风暴瞬间停歇,半晌,乌丸莲耶紧绷的身体一松,泄气般地倒在椅子靠背上,移开目光,不愿意看父亲的表情。 “是啊,我不敢。”因为他太知道琴酒会怎么看待那一切了,那也是他怀疑父亲会恨自己的原因之一啊。 但即便如此,琴酒还是默认了他进行这场实验,是他……把父亲拖进了罪恶的深渊。 琴酒的神情却很温和,甚至眸中依然泛着淡淡的笑意:“不管是什么,现在我们体内流着一样的血了。” 那双黑瞳骤然睁大,乌丸莲耶望向父亲的双眼,脑海中却不由地浮现出许多、许多年以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的场景。 苍白、高傲、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银发男人低下头,垂眸看向他,即使笑着,那双锋锐的眼眸里也依然透着冷漠。 “就他吧。”男人以随意的口吻说道,和选取一个商品没有丝毫区别。 不知是否因为身体年龄更接近当初,他甚至仿佛能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那种强烈的……不甘。 这份不甘在发现琴酒的来处之后到达顶峰,或许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越是向往就越是怨恨,可琴酒已经死了,死得狼狈不堪、干干净净,他可以继承琴酒的遗物,却无法触碰养父的灵魂分毫。 与他漫长的生命相较,乌丸莲耶和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琴酒始终像高山上的云雾一般笼罩在他心底,不管攀得多高,都如影随形。 直到此刻,云消雾散,父亲的容颜还是百年前初遇时的样子,眼神却柔软下来。 他说——“我们体内流着一样的血。” 乌丸莲耶根本没想到自己内心会涌起这样巨大的……欢喜。 这个来自大陆的,云雾般高高在上的男人终究被他拖入深渊了,他们血脉相连,身怀着一样的罪恶,连死亡都无可改变。 原来这才是他耗尽一生,跨越所有障碍,燃尽所有可能之后……真正的毕生所愿。 想到这一点,死亡的威胁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怖了。 那双眸中纯粹的欢喜让琴酒微微一叹,而尽管被这样强烈的情感环绕,乌丸莲耶还是没有沉默太久,几十秒后,他像是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子。 “我可以死,”说出这句话时,年轻人的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但已经几乎能被忽略了,因为下一句话中的情绪多得没法用“年轻人就是情感丰沛”来解释,“但求您活下去。” 琴酒笑了笑:“看来,你比自己以为的更了解我。” 乌丸莲耶露出苦笑,这算是了解吗?世界上大概也只有他能明白了吧,琴酒不是追逐死亡的人,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犯下罪孽就自我了断,可他仍然有必须死去的原因。 “我可以销毁所有的实验资料,”乌丸莲耶试探地说,“原本就没有剩下多少,而且您的资料早就已经全部销毁,不会有人知道您的来路,也没有人能重新开始这一切。” “我明白,”琴酒点头,“如果我想要活下去,当然是可以的。” 他话语中的拒绝之意很明显,乌丸莲耶却像是完全丧失了察言观色的能力,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第三架直升机,我还没来得及送给您,底下那些人不可能上来,一旦我死了,这个建筑就会由下至上地开启自毁装置,一切都会掩埋下去。” 琴酒看着他,缓缓摇头。 他抬起手,像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用手掌拂过放在桌面上的枪,魔术场景再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红色的俄罗斯套娃。 乌丸莲耶压根不想知道这个套娃是怎么到琴酒手上的。 琴酒把套娃的最外面一层拿开,放在一旁,语气几乎是温柔的,像是在诱哄孩童:“别担心,死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我对此很有经验。” 这地狱笑话没能让乌丸莲耶笑起来,他艰难地牵了牵嘴角:“您连我最后的愿望,都不愿意实现吗?” “最贪婪的孩子也不会向父亲索取那么多的,我对你足够好了,”琴酒摘下第二层套娃,“我们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眼睁睁看着死亡迫近的感觉并不好受,乌丸莲耶移开目光:“即便如此……您给我一颗子弹也就够了。” 第63章 琴酒挑眉,没急着继续,他又看了看四周的屏幕,上面出乎意料的还剩下不少人。 “乌丸莲耶配不上安宁的死亡,”他低头摘下第三个套娃,“当然也配不上完满之后的释然。”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这些不速之客来得倒正是时候。 这话果然让乌丸莲耶没忍住转回来了,他的目光还是极力避开排排放的三个套娃上半身,声音有点僵硬:“您在……用您自己惩罚我吗?” “我在惩罚我自己,”琴酒微笑着回答,“说到底,我……” 巨大的爆炸声湮灭了他之后的话语。 终章 分散在建筑内部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 在这迷宫一样的建筑中,大家原本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响起的爆炸,而且已经可以做到尽量不去想爆炸背后是否又有人失去了生命——习惯的力量是强大的。 但这一声还是引得所有人一惊。 它实在太响了,和之前的小打小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乌丸莲耶对这栋建筑的信心不算盲目,现在还活着的所有入侵者几乎都已经走散了,但他们毕竟是精英,哪怕独自一人,且没有通信设备,都还能维持着一定程度的理智,也是因此,这意外的情况很快引起所有人的警觉。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警觉是很有道理的。 在这声巨大的爆炸之后,整个建筑都开始地动山摇,灯光熄灭,各种机关纷纷展开,先前就时不时发生的小股爆炸也变得更加频繁,场面一片混乱。 这时候,哪怕对这建筑本身没有多少了解,大多数人也已经有所猜测——自毁装置启动了。 尽管不知原因,结果却是清晰的,他们的处境越发危急,进入这栋建筑以来,有用的信息还一点都没有得到,却仿佛已经要被一锅端了,在这样巨大的迷宫里找到出路本来就很困难,更何况还有炸弹追在后面,天知道这个自毁过程会持续多久。 就算再不甘心,大家都必须想办法撤离了。 因此迷宫一样的建筑带来的麻烦更多了,原本大家至少还能估算一下自己在第几层,走了多少路,随着自毁开始,整个建筑的迷宫程度进一步增加,毫无规律可言,因为体感自毁是由下至上的,大家都在尽量往上跑,但跑着跑着又会莫名其妙地往下掉,场景宛如动作大片。 ……真好,是熟悉的动作大片。 既然情况如此混乱,理所当然的,大家只能尽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没人有余力记路线,谁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又会遇到什么人。 工藤新一意外地发现,自己眼前出现了阳光。 被困在到处都是危险的走廊里太久,乍一见到阳光,他先是一怔,随后便是激动。 激动过后,他才意识到,这里虽然有阳光,但并非建筑的某一块天台(他甚至不能确定这奇怪玩意有没有天台),而更像是建筑中的某一部分……被炸坏了屋顶。 四周是断壁残垣,透过墙壁破开的部分,倒是能看到外界的森林,但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往外走的通路。 工藤新一有点失望,但没太过沮丧,在这地方折腾了太久,他已经度过了慌乱期,变得冷静下来,没找到出口就继续找,至少这里似乎已经在很高层的位置,而且已经炸过一轮了,应该不会再次爆炸。 他本身是作为编外人员,强烈要求之下才得以参与这次行动的,此时面对险境却也没有后悔,他没急着找路,而是很冷静地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起来,即便没有出口的线索,要是有些组织的信息也不错。 这地方原本应当是个很大的屋子,因为发生大爆炸而坍塌了,爆炸的核心区域还燃着大火,一时间无法靠近,工藤新一手边也没有什么灭火工具,只能远远地避开。 因为房屋够大,一部分墙体倒是还算完好,其上似乎是屏幕的部分已经裂开,不知道原本是做什么的。 等会,工藤新一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么大片的屏幕,这里不会是……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沿着墙走,在越过一堆裸露着钢筋的混凝土时,少年侦探的脚步突然间顿住了。 他瞪大眼睛,浑身僵硬,脸上的神情宛如见鬼——真的见鬼时他都不会这样。 “我还在想,你要多久才能发现我。”琴酒说。 琴酒看起来惨不忍睹。 事实上,要不是琴酒开口说话了,工藤新一或许会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具尸体,还是死在仇人手上、特别惨烈的那种。 他靠在墙上,脸色惨白,满是血污,整个人……也可能是半个人,血肉模糊,要不是有墙体的支撑,大概已经倒下去了,只有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锋利,甚至泛着红。 “你……怎么……”工藤新一整个人都傻了,在他的记忆里,或者说全部的认知里,琴酒都是个特别有压迫力,特别可怕的角色,他万万没想到再见到琴酒的时候,对方会是这个样子。 都不用想要怎么对付琴酒了,他一转身琴酒就得死掉……或者应该说如果想要救他才是不可能的。 这个人……难道……刚才在爆炸中? 工藤新一大脑高速运转期间,琴酒也一直没有说话,好半晌,他才开口:“工藤……新一。” 等等,他刚才是忘记了我的名字吗?侦探注意到了那个诡异的停顿,一时无语。 好在琴酒接下来的话证明,他对这个本应早就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并非全无印象:“你给组织惹了不少麻烦。” 和琴酒面对面谈论这个实在很古怪,工藤新一的性格又不允许他嘲讽一个将死之人,侦探绞尽脑汁,说出来的话还是很像嘲讽:“……应该的。” 第64章 还好琴酒看着并没有被嘲讽到,他甚至很轻地笑了声:“是啊,应该的。” “没想到死前还要见人,”琴酒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还算清晰,仿佛这个看着下一秒就会断气的男人还能跟人聊会儿天,“你能帮我把帽子摘下来吗?” 工藤新一愣了愣,甚至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很明显这四周没别人,这话也只能是和他自己说的。 尽管觉得这情景很诡异(那个这时候都还在琴酒脑袋上的帽子也很古怪),他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侦探走上前,刚伸出手,还没碰到礼帽的边沿,敏锐的神经突然拉起警报。 他猛地后撤一步,转头望去,正见到琴酒垂在身侧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枪,枪口直直地指向自己。 他那只胳膊竟然还能动啊? 工藤新一脑子里先闪过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才涌起了些后怕的情绪,他一向已经把琴酒想得很可怕了,却还是没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 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让这人死前拉自己垫背吧? 意识到面前人举动的琴酒又笑了声。 “你误会了,”他说,一边说着,一边单手将枪反转过来,他苍白的手指握住枪管,将枪柄往对方的方向递了递,“我是想说……要不要试试?” 工藤新一又愣住了,不明白这人怎么能把话说得像是游乐园老板推销打气球。 “但你得快点,”琴酒慢慢地说,“毕竟我快死了。” “不,等等,”工藤新一觉得这场景更诡异了,“既然如此我更没必要这么做了吧?” 琴酒叹了口气:“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功劳。” 我要这种功劳有什么用啊!工藤新一在内心大喊,他根本没法理解琴酒在想什么。 虽然没有出口,但对方或许猜到了些他心中所想,琴酒的手又垂落下去,继续说道:“也算是复仇?总之,不是审判就行。” 照现在这个状况,哪还有什么审判的机会啊……工藤新一在心里嘀咕,他暗自觉得不能让对方继续主宰谈话的节奏了,于是回避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追查了那么久的对象就在眼前,不问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自己,但工藤新一被接二连三的奇怪事件冲击,一时间竟问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信息,反倒显得很关心对方一样。 琴酒大概也觉得他的问题有点好笑,慢吞吞地抬起眼,从帽檐下往他的方向看了眼(那双眼睛确实在泛红),才说道:“爆炸。” 他的语气平平,但工藤新一总觉得被鄙视了,赶紧解释:“不,我是说……这里为什么会爆炸?” 他一边说,一边再次走上前,在琴酒的沉默当中,将那个帽子摘下来了。 咦,这个重量…… “放边上,”琴酒小声说,“别问这些没用的了,你看不出我快死了吗?” 好吧,这是真的被鄙视了,侦探回头看了眼似乎越来越大的火,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要是我问有用的,你真的会回答?” “说不定。”琴酒说着,脑袋向后靠到墙上,闭上眼睛,更像是一具尸体了。 他还真有不少想问的,工藤新一估摸着自己还有点时间,干脆不犹豫了:“所以,这里确实是组织的总部?” “组织没有总部,”琴酒这回倒是答得很干脆,“但如果你想把这里看作总部,也不是不可以。” 联想到他们发现这里的原因,和琴酒被炸成这样的现状,整个事件变得更加诡异了:“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吗?” “没那回事,”琴酒慢慢地说,工藤新一总觉得他那满是血污的脸上有种厌倦之色,“你们不在的话,事情会方便很多。但既然来了,也只好接受,侦探只要按部就班地破案就可以了,凶手可是要随机应变的。” 这话说的……工藤新一嘴角抽了抽,虽然这建筑确实很适合发生凶杀案……更何况爆炸到现在都还没停过。 等会,凶手? 侦探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这里是总部的话……组织boss呢?” “死了。”琴酒说。 工藤新一脑海中灵光乍现,他几乎不敢相信,但还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开口道:“是你……” 琴酒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是我。” “为什么?”小侦探脱口而出。 “这不好解释,”琴酒平静地说,“你是打算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去做正事?” “正事?”工藤新一有点不解。 琴酒冷笑道:“难道你打算困死在这里和我作伴?” 他们说话期间,爆炸声始终如影随形,这里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没那回事,”工藤新一这倒是答得很快,“但是……” “这里有条密道,”琴酒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啊,现在门应该已经被炸开了,走过去之后能看到一架直升机,我记得你会开飞机的?” “啊……啊。”工藤新一有点呆愣地应着。 “要是不会,也有别人会,”琴酒小声嘀咕,“这间屋子里的广播装置已经毁掉了,不过我房间里还有,那里还有建筑平面图,如果你要救人,可以去试试。” “出门右转……毕竟已经开始炸了,具体怎么走不好说,”在整个人陷入茫然的小侦探面前,琴酒继续说道,“不过应该能找到,那地方很大。” 他说完这一连串的话,像是有些疲惫,陷入沉默之中,工藤新一又愣了几秒钟,才说:“为什么?”